13 荀成善纳奉孝策
与下邳、广陵这样的淮泗区域不同,泰山、琅琊两郡多山、多丘陵。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盖县属沂蒙山区,沂山在其北,蒙山在其南,泰山又在西,境内山峰林峙,何止千余座,丘陵地形占全县的**成,山谷、峡谷甚多。盖县、牟县、费县,包括琅琊的临沂、东莞、莒县等地,这一带的境内还多见一种较为少见的地形,即“崮”,所谓“崮”者,就是四周陡削、顶部较平的山,有名的“沂蒙七十二崮”大多便分布在此一地域内。
这种山地多、丘陵多的地貌,对行军、作战就会产生一定的影响,造成一定的难度。
荀贞的部队往昔作战,大多在平原,来到广陵后,随着先是在广陵境内剿灭贼患,继之北上夺徐,数战之后,亦算是已经较为熟悉在河网密布地区的作战方式,但是在山区作战,仍还是短板。荀贞至今还记得当年在赵国讨黄髯时有过一次攻山战,那一场战斗险些失利。
因是之故,这次攻取泰山郡的战役,荀贞首先点将荀成,其次决意以熟悉当地地形的泰山兵为主力。
荀成身在琅琊,挨着泰山,调动方便,这只是荀贞用他为此战之主将的一个缘故,更主要的原因是:荀成在琅琊驻兵已有数月,虽然没有进行过什么大的战事,只是讨击了一下盐豪的叛乱,但至少琅琊、泰山两郡的地况较为相似,他对泰山郡的地貌应是能够较为了解。用泰山兵为主力则就不用多说了,自是因为他们多泰山人,熟悉当地的地形,并且还有另外一个缘由,那就是通过观察臧霸近期的举动,荀贞对他已是甚为放心,认可了他的忠诚。
亦是出於同样的原因,所以荀贞调了陈午从荀成出战。
陈午参加过那次击讨黄髯的攻山之战,并在战中立下了大功。
盖县有这样的地形,天然的易守难攻,也所以羊秘才会有充足的信心,认为“荀镇东便来,何需惧哉”!他抵至盖县的当日,见过守将韦温,约略问了下军情,马不停蹄,也不休息,便即带了一队从骑,出城视察城外的戍卫部队。
泰山郡中,与琅琊、东海接壤的县共有三个,由北往南分别是盖县、费县、南城县,在得了袁绍的提醒后,应劭调遣主力,给此三县各自增兵,费县、南城县都在郡南,相距很近,不到百里,给这两个县他共增兵两千,盖县独在郡北,离费县有约两百里之远,因是单给此县亦增兵两千,此时盖县境内共有守兵四千余,城中两千余,城外两千,这城外的两千又分驻三地,一部约七百余人,俱精锐,号为“冲坚”,筑营城下,与城中犄角,一部五百余,屯驻在盖县东北十余里外的一座山上,一部六百余,屯驻在城西南的沂水渡口处。
荀成统兵,绕过公来山,沿沂水北岸西进,入到了盖县境内。
郭嘉、徐卓奉令从军,郭嘉为荀成参谋,徐卓为臧霸谋主。
早在出兵前,郭嘉就给荀成献上了一策。
他从幕府赶到荀成的驻地开阳后,一见荀成的面就对荀成说道:“泰山郡地广多山,攻难守易,当以奇计克取,不然,将陷苦战。一旦如此,北海黄巾肆虐,已数扰我边,或会趁机南下,刘兖州亦必会驰援应君,待到那时,境有外患,敌有强援,恐只能将无功而返矣。”
荀成以为然。
郭嘉今年尚不到三十,虽然年轻,但他一向得荀贞器重,荀成也知他有谋,再又因郭嘉少年时在荀氏族学中求学了很长一段时间,是荀家的门生子弟,荀成对他的观感非常亲近,因是不耻下问,向他求策,肃容问道:“中郎必已有良策,成敢请问之。”
今从荀贞的军中诸荀里边,论地位,荀成、荀彧、荀攸三人最高,论实权,荀成掌重兵在外,都督一方,於威势方面,则又实比主政的荀彧、主谋的荀攸都要略高一筹,但说到真实才能,他却是三人中最低的,然而他也有长处,便是在得到荀贞的教导后,他处处以荀贞为楷模,学习荀贞用人、定策的办法,己能不足,就礼贤下士、博采诸议,有道是“自知者明”,此四字说来简单,做起来不易,荀成现在能够做到了,亦因此,荀贞放心让他主兵,独当一面。
郭嘉才高,又年轻,兼之出身非是右姓名家,郭氏虽是阳翟冠族,他却是郭氏的庶支,因在礼教的家传修养上有所欠缺,说白了,就是性格上有点“轻脱”,不拘俗礼,加上深得荀贞爱用,故难免有气盛之时,平时得罪了不少州、幕二府,乃至军中、郡国的重臣,引非议甚多,不过对荀成等诸荀中有威名、高望的子弟,他作为“荀氏门生”,素来倒是颇为敬重,听得荀成这般客气,他告了个罪,自道“不敢”,然后说道:“嘉确有一策,献与将军。”
荀成说道:“中郎请言。”
“孙子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嘉以为:将军提兵入盖县后,可不必急着攻坚击营,且放缓行军,佯装受阻於山陵,示敌以不能与远,而后遣一别将诈以将军旗鼓,攻其城东北山上敌,将军则自引精卒,间道疾行,直捣其城,先破其城外营,继破其城西南渡口营,如此,尽剪其羽翼,可以围城,徐徐攻矣。”
荀成大喜,复而转疑,说道:“中郎此策固佳,唯吾兵既已入盖,盖城西南渡口之敌营,难道还会守在渡口么?”
盖县在沂水北岸,守将韦温放在城西南沂水渡口的部队明显是为防止徐州兵从沂水南岸来的,现今荀成引兵将从东莞出发,经沂水北岸进入盖县境内,那么盖城西南渡口的泰山守兵也就无用武之地了,是以,荀成认为韦温会把这支兵马调走。
郭嘉笑道:“今攻泰山,分兵两路,将军由东莞出,藏将军由合乡出,此事将军知、我知,盖县敌兵却不知也。计我琅琊、东海屯兵,除从将军与藏将军击泰山之诸营外,还有辛将军、赵将军、右军、先登等诸部,并及新募而得的万余兵卒,辛、赵、陈、潘诸君,皆我军之名将、君侯之爪牙也,吾料盖县守将不测我虚实,必不敢调渡口守卒。”
右军是右军校尉陈到,先登是先登校尉潘璋。陈到、潘璋现皆驻兵琅琊,辛瑷、赵云则驻兵在东海。郭嘉所言甚是有理,为防止辛瑷、陈到等突然袭击,由南岸而渡沂水,深入到盖县的后方、泰山郡北部的腹地,纵是荀成已从沂水北岸入境,盖县守将韦温定也不敢撤回渡口的守兵。——盖县向北六十余里就是北海的临朐县地,盖县、临朐间地段狭窄,多山峦,尤不利大军的行军、作战,从常理考虑,徐州确有再遣一军从沂水南岸进攻泰北的可能性。
荀成思忖片刻,同意了郭嘉的分析,赞叹地说道:“奉孝!君不但有高谋,而且能洞悉人心,真妙才也!今取泰山,待盖县城克,我当亲为君记阀阅,功第一。”
“阀阅”,阀为功,阅为经历,阀阅簿是当军政吏升迁时首要参考的一件东西。
郭嘉笑道:“嘉此谋不过是曹东郡的故智,将军纳之,刘公山不能及。嘉知兖州入君侯囊中矣!”
荀成不知他这话何意,细问之,才知道:郭嘉这也是从荀贞那里听到的。
郭嘉的此一谋略,在郯县时先给荀贞说过,荀贞听罢,叹道“卿与曹东郡同谋”,对郭嘉说,他此前在东平相李瓒的来书中看到了一段故事,却是刘岱被兖北黄巾围攻之后,得鲍信、曹操等人之救,乃得解围,曹操上言建议:“昔高祖用须昌侯赵衍所指道路,暗度陈仓,今黄巾众,将军为贼围击,虽未败,而战士颇多畏惧者,宜仿先代之良式,出奇制胜。孙子云:近而示之远。今可速而示之缓。等到交战,以变服混贼间,可胜也。”刘岱既恚曹操先前之没有速援,又畏黄巾众,没有接受曹操的此一建言。
曹操的“速而示之缓”,虽不是出自《孙子兵法》,但与“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却是同一意思,实得“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之深意,“以变服混贼间”更是深合“兵者,诡道”之意,如被采用,还真有可能会转败为胜,奈何刘岱不听。
实际上,郭嘉的此一献策,说是“近而示之远”云云,究其本质,正是曹操的“速而示之缓”。刘岱有良策不能用,在任贤兼听方面,别说和荀贞比,连荀成都比不上,有主如此,臣属再出色也无用,故此郭嘉的视野因之越过泰山,隐然间,看到整个兖州都已入到了荀贞的囊中。
由是,荀成采用郭嘉之策,日行六十里,兵入盖县,装作受山陵之阻,传令三军,改为日行二十里,边行边战,拔除掉了几个沿途为韦温所设的守军小据点,随之,又诈作粮仓失火,急檄令负责后勤、辎重的琅琊太守陈登再送粮秣来军中,暂时筑营不行。
荀成筑营的当日晚上,应劭遣去策反泰山兵的密使到达了臧霸、昌豨的营中。
14 臧霸风从元直言
臧霸已率部出了合乡,兵至南城县近郊。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郑玄现避乱南城,住在城外的山中,在臧霸出兵之前,荀贞就有檄令给他,专门交代,叫他不得惊扰郑玄,如有可能,可将郑玄请入营中,再遣兵卒把他护送到郯县,郑玄如执意不肯,也不要勉强,派些兵马屯驻其周,务必护卫其安全便是。为了尽最大的努力,以争取能把郑玄请到郯县,荀贞还特地使孙乾赴至臧霸的军中,一切有关郑玄的事务都由他主管决定。
孙乾是郑玄的弟子,此前荀贞征辟他,他初不愿应,还是因郑玄以为荀氏多贤,认为荀贞必可安定徐州,所以这才应辟而至。
此次他奉令从臧霸军,至南城县,登山拜谒郑玄,行以师生大礼,述说别后之情,然后,奉上荀贞的亲笔书函,以“应太守不肯借道,致徐兵临境,南城将不得独安”、“徐州州学已成,镇东殷勤相待,徐方诸生望公如大旱之盼云霓”为由,请郑玄下山去郯县,主持徐州州学的日常教学事宜,并取出了张昭、张纮、陈登、袁绥、臧洪等等一干徐州名儒、高士、冠姓子弟,以及荀悦、李宣等荀贞府下诸多儒士写给郑玄、请他来郯的书信给他看。却不料,郑玄虽然曾认为荀贞可以安定徐州,然今见荀贞托辞击取泰山,复又觉得荀贞“雄图渐露”,意不可测,因却不肯从附,兼之他门下弟子崔琰、公孙方等也建议他不必往郯,遂拒绝了孙乾。
一则,孙乾是郑玄的门生,二来,荀贞也有严令,命不许强求,因而,孙乾只得辞别郑玄,下山见臧霸,对臧霸说道:“吾师志在学问,无心俗务,君侯之请固然恳切,吾师却不肯离山。乾亦无奈。唯望将军能够遣兵护山,以卫吾师周全,不被乱兵扰掠。”
臧霸帐下有一都尉撇嘴说道:“不过一竖儒罢了,君侯如此礼请,他竟不肯从令,这般不识趣,何必再给他脸面?敢请五十精卒,下吏这就上山去把他抓下来,绑至郯县,候君侯发落!”
臧霸瞅了这都尉一眼,斥道:“闭嘴。”给孙乾道歉,说道,“此辈粗野武夫,焉知郑公高德?言谈放肆,尚望从事勿怪。”
臧霸自劫父逃亡至今,先是为贼,后从陶谦征战,杀伐场上经历得久了,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颜态,仅只“闭嘴”两个字说出去,帐下诸军吏皆噤若寒蝉,无有敢再乱说话者。
孙乾是个老实人,亦知军中多莽夫,当然不会与那个都尉计较,摆手说道:“只望将军能护好吾师便可。”顿了下,又道,“从侍吾师左右之崔季珪诸君俱海内俊士,亦望将军能多周护。”
臧霸当即应道:“不需从事交代,霸自当如是。”
孙坚办完了这件差事,不在臧霸的军中多留,便返程回郯,给荀贞复命去了。他离营未久,有人来报:辕门外来了数骑,说是奉有将军的家信,求见将军。
臧霸狐疑,心道:“吾离乡多年,亲属多从我在军中,家中已没有什么人了,却是何来家书?”令道,“叫他们进来。”
送书信的共有四人,进到营中后,三个留在将帐外,领头的捧着一卷简书步入帐中。
臧霸看去,却是识得此人,乃其乡里名士,颜回后裔,名叫颜临。
颜氏本世居鲁地,至颜临的父辈故徐州刺史颜盛始,迁居到了临沂。临沂与臧霸的家乡华县紧邻,是以臧霸与颜临早在少年时便就相识。
臧霸忙离席起身,笑迎颜临,说道:“上次一别,已数年未睹君容,久思君教。不意今於军中和君再见!”心道,“闻此君早被应仲远征辟,供职泰山郡府,为右曹大吏,颇得郡朝信用,今他托以家书为名,求见於我,莫不成,是为应仲远做说客来的么?”
果如臧霸所料。
颜临与臧霸略述过些以往的交情之后,谢罪说道:“为将军送家书云云,实托辞也。临今求见将军,所为者是为别事。”
臧霸装糊涂,问道:“何事?”
颜临奉上手中的简书,说道:“将军先请看此书。”
臧霸接过简书,未看几句,神色陡变。
这简书,却竟是昌豨约臧霸同日起兵,造反叛乱的!
臧霸捺住性子,继续往下看,随着看得越多,他的神色渐由惊转平,待罢简书看完,他令帐中从吏:“汝等且退下。”等从吏们都退出到了帐外,注目颜临,问道,“君此何意?”
颜临坦然自若,说道:“临之意,尽在此简文中。”
臧霸熟视颜临多时,忽然大笑,把简书掷回给颜临,说道:“我与昌霸相识十余年,朝夕共处,岂能不识他的笔迹?你这道简书,其字迹乍看确颇像昌霸所写,而细观之,却绝非昌霸手书,乃是伪造的。……君以为这样就能欺瞒住我么?”
颜临神色不动,说道:“确如将军所言,这道简书是伪造的。将军诚明察秋毫,但临敢问将军,请将军自度:昌校尉又能否如将军一样,慧眼如炬,可以做到识真辨假?”
“汝此话何意?”
“相同的内容,另有一道简书,却是模仿的将军手迹,用的是将军口气,料算时日,至迟今晚便应能送到昌校尉手上。”
臧霸、昌豨都是泰山郡人,臧霸虽没有多少亲属在泰山了,但有朋友在,昌豨亦然,平日来,他们与泰山的友人间时或有书信来往,应劭身为泰山太守,从他们友人的家中抄出几封臧霸、昌豨的亲笔书信是半点不难,有了亲笔书信在手,找个擅长书法的临摹伪作,亦是轻松至极。
臧霸自度之,心道:“昌霸不过略通文墨,人又粗疏,如真有伪作我写的简书被送去给他,他还真有可能信之。”
虽然想是如此想,但他却并不焦急,笑道:“颜君以为我无智乎?此等秘要之事,仅凭一道简书岂成?我营中军吏,昌霸悉识,见送书之人非我亲近左右,昌霸又怎会相信?”
颜临答道:“给昌校尉送简书的,正是将军的亲近人。”
“是谁?”
“此人与将军同乡,与昌校尉为友,公孙犊是也。”
公孙犊也是华县人,以任侠为业,与臧霸、昌豨都是多年的故友,他若是对昌豨说他先见的臧霸,说动了臧霸,然后持臧霸手书来与昌豨约共叛乱之日的话,昌豨没准儿会相信。
想起昌霸之前一直对荀贞甚为含怨,臧霸顿时心惊,想道:“昌霸如真信之,说不得,他还真会叛乱!”沉吟不语。
颜临察言观色,看出臧霸陷入了两难,趁机说道:“昌霸与将军休戚相关,昌霸一反,将军纵不反,料尚可仍得荀镇东之信赖乎?一旦为荀镇东所疑,将军请再自度之:身将安存?”
这正是臧霸所担心的。
事实上,臧霸担心的还不止这一点。
他尤其担心的是:泰山兵、泰山五校尉是他的立世之资,荀贞之前就已经借平定盐豪之乱的机会,对泰山兵进行了一次裁撤、整编,今如昌豨果叛,他与孙观等即使不与同反,但可以预见到,荀贞亦必会再抓住这个机会,对泰山兵进行又一次地裁编,这样一来,臧霸、泰山诸校尉的实力定然就会随之再次下落,而实力一弱,今日之权势恐亦将不复再存。
说到底,臧霸虽然已经输诚於荀贞,深服荀贞的气度、英武,毕竟非是荀贞嫡系,也仍是还有一点他自己的小算盘的,乱世之中,有兵者强,他尚不能做到视“立世之资”如弃履。
便在这时,帐外闯入一人,臧霸看去,见此人年二十余,裹帻常服,未带印绶,腰携长剑,貌壮气雄,轩然长身,正是徐卓。
帐外的侍卫适才未能拦住徐卓,这时追着进来,想把徐卓请出去。徐卓顾首嗔目,抽出半截佩剑,怒道:“吾镇东将军幕府从事中郎是也!谒见臧将军,乃为兵事,尔等何敢阻我!”
臧霸起身,令那几个侍卫:“出去!”疏忽间,心中念头数变,勉强神色如常地迎接徐卓,装出笑脸,说道,“中郎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徐卓回剑入鞘,下拜行礼,起得身来,扫了颜临一眼,心道:“臧将军早无甚亲近的家属在泰山,又何来家书之说?此必送书之人,我观其态貌,当是久为仕者,刚才我抽剑斥帐外侍吏时,又见他稍失态色变,料此人定非藏将军的家人,应是泰山郡吏,受应仲远之遣,来做劝降说客的!”当下,不回答臧霸,而是突然喝问颜临,“君可是前天离的城?”
颜临不知徐卓的来头,见他来势汹汹,面带杀气,正想借着他与臧霸见礼、对话的空当盘算一下应变的办法,却没有想到徐卓未理臧霸,竟是陡然问他,蓦闻此一问,下意识地答道:“正是。”
话音才出,他立即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顿觉心头一沉,转看臧霸,见臧霸虽仍在勉力保持如常的神色,眉眼间却亦因他的这句回答而露出了一丝无奈,旋即,无奈消去,转为坚定,显是已在这片刻间做出了决定。
却说,为何只是两个字的一个回答,颜临便心头一沉,而又导致臧霸眉眼无奈?
这是因为:臧霸的家乡华县就在南城东边,两县相邻不过数十里地,颜临如真是从华县来的,最多一天即可到臧霸的营中,又哪里需要前天就离城?泰山的郡治奉高离南城有二百来里地,若是从奉高来,倒是必须得前天就启程动身。
徐卓不再理会颜临,转对臧霸说道:“确是有紧急军情,因才唐突求见。”
臧霸问道:“是何军情?”
徐卓答道:“军中闻应仲远使说客来劝降将军,群情沸腾,共请将军斩此说客!”
臧霸心道:“军中皆我泰山兵,我一令之下,莫不服从,便是他们真知道了应仲远遣客来说,又哪里敢‘共请’我斩之?”明知道徐卓这是在说假话,却不得不配合,既然徐卓已经猜出了颜临的身份,他也没有必要对此再加隐瞒了,因道,“颜君确是受应仲远之遣而来。唯此君为颜子后裔,有盛名於郡中,且霸以为,他也不过是各为其主,似不必就斩之罢?”
徐卓坚持说道:“将军,泰山人也,部曲亦俱泰山郡人,今将军奉主公之令讨逆,兵方入泰山,而应仲远遣说客至,如不斩之,卓恐军中将生疑矣。兵法云:三军之灾,生於狐疑。此兵家之大忌。此位颜君来为说客,固是为其主,卓陋见,将军将他斩之,亦正是为将军主!”
臧霸无言以对,遂令帐外:“取颜君首级,传送州府。”
帐外吏进来,拖着颜临往外走,颜临挣扎叫道:“荀贞之,虎狼也,将军今不从我说,早晚必死其手!”
臧霸掩面不看他,只是说道:“君家老小,霸当照养之。”心道,“君侯贤明,用兵如神,帐下文武济济,精兵足横行南北,今我如叛,或会得一时之幸,而却才是早晚必会覆亡矣。”此一想法,即是他刚才於片刻间权衡利弊,之后当机立断,做出的决定。
杀了颜临,臧霸使人将其首级去州府,向荀贞表露忠心,这且不必多说。
只说臧霸拿了那道伪造的简书,递与徐卓,述说前后已毕,徐卓收下简书,说道:“我将遣吏送此书请主公观看,并写书给主公,为将军详述内情。主公英明,将军请勿自疑。卓愿献绵薄之智,从将军讨定泰山,成将军大功!”
臧霸说道:“君侯待霸如腹心,付以专兵重任,霸只有效死为报!”
徐卓看了看简书,问臧霸道:“此计小毒。将军熟知泰山虚实,可能猜出此计是谁所出?”
臧霸想了一会儿,答道:“羊从事的从兄羊秘,悬鱼太守之子也,极得应仲远信用,颇有智谋,此计或是由他所出。”
徐卓点了点头,说道:“可惜羊从事在荀将军军中,不然倒是可以向他问一问他这位从兄之能。”
两人说了会儿话,徐卓告辞而出,给荀贞写信,择人送信与简书亦去郯县的州府。望着徐卓离去,臧霸只觉后背微凉,却是刚才竟出了些许冷汗,不觉心道:“徐中郎任以谋职,却有雄气。”
徐卓少年为轻侠,善击剑,及长,又从荀贞征战,血海尸山里过来的,如说臧霸是不怒自威,那他就是冲冠一怒,血溅五步,兼挟荀贞之威,虽天子王侯亦不得不惧,况乎臧霸!
臧霸待徐卓走远,急召帐外吏,令即刻赶去合乡,提醒昌豨不要上当。他派出的这个兵吏虽是快马疾驰,仍是晚到一步。
合乡县外,昌豨营中,这天晚上,在臧霸的遣吏未至之前,公孙犊已到,昌豨看罢他呈上的假造简书,果如颜临、臧霸的判断,没有看出是伪书,当时大喜,顾对左右说道:“宣高终於想通了!”见简书中约定的起兵日期是后天,说道,“事不宜迟,当及早预备。”
他略作考虑,做出了计划,说道:“合乡城内外,除了我部,有刘备、陈容二营,今如起事,需先杀此二人,夺其兵!”遂令帐下,“设宴,请刘备、陈容来饮酒。”
15 玄德仁义愧独生
昌豨待设鸿门宴,帐下有吏出言建议:“荀伯平,镇东族弟也,现为刘玄德参军都尉,明公可一并邀之来。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昌豨点头同意。
这吏又建言道:“孙校尉屯兵城西,明公要不要先与他商议?好与之共同起兵。”
孙校尉,说的是孙康。
此前昌豨已经问过公孙犊,臧霸有没有给孙康去书,公孙犊答之有,但孙康担忧从在荀成军中的其弟孙观之安全,拿捏不定,面有犹豫。公孙犊回答昌豨的这番话倒是真话。
昌豨因是说道:“老孙无胆,可先不予理会,待我杀了刘备、陈容、荀敞,他就算不愿,亦无能为也,只得从我起兵了!”
昌豨自恃勇武,於泰山诸营中,独服臧霸,至若孙观、孙康、吴敦、尹礼诸校尉,他皆视以为下,尤其孙康,在诸校尉中兵势最弱,他更是小有轻视。
那军吏又道:“刘玄德,镇东呼之为弟,愚以为,待他入营之后,明公可先不杀他,如能迫其从降,必能震动荀兵,兼之此人擅收众心,能得兵士死力,将有利於将军击郯。”
昌豨想了下,心道:“这倒是。荀镇东视刘玄德为弟,遇之极厚,而如刘玄德居然反叛,却岂不正证明了镇东不得人心么?足能以此动摇荀兵别部之军心。”因以为然,说道,“刘玄德自与我共驻合乡,素来对我甚是礼敬,他如肯从我,不杀他也可。”
与公孙犊、帐下诸吏等定下了酒宴杀人的种种细节事后,昌豨即遣人去请刘备、陈容、荀敞来赴宴。
便如昌豨所说,刘备到了合乡,与昌豨、陈容、孙康共驻一地,他性好结交豪杰,於是同陈容、孙康、昌豨几人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荀贞明着重用臧霸等,而实对泰山诸校尉,特别是昌豨颇有提防,对这一点,刘备略能察知,但他既重昌豨之猛,又觉得於今徐州早定,以昌豨现有的这千余人马,便是他有反心,也断难成事,故此却是待昌豨甚为亲近,常与酒宴,因此,在得了昌豨的邀请后,他并未生疑,请了荀敞过来,说道:“伯平,昌校尉设下了酒宴,请你我共赴。君可愿与吾往之?”
荀敞是荀贞的族弟,中平元年从荀贞起兵,征战至今,年刚过三十,荀贞喜他才兼文武,又以他是本族子弟,能够托以腹心,所以向来厚爱重用,更於数月前,为他娶了张昭的次女为妻,刘备得迁荡寇中郎将,学徐荣等求荀氏子弟为幕僚监军的例子,上书荀贞,自言少文,请以荀敞为参军,荀贞允之,荀敞遂得为刘备帐下的参军都尉。
昌豨此前曾数宴请刘备、陈容,也尝邀请过荀敞,但荀敞很少去。
此时听了刘备的问话,荀敞略微蹙眉,心道:“藏将军方引兵出境,值大战在即,合乡为藏将军后方,焉是饮宴之时?”却也知刘备虽寡言语,然有豪侠习气,由是亦不谏止,说道,“藏将军方入泰山,合乡为其后,军中不可无镇,将军请赴宴,敞敢请留营中。”
刘备不勉强他,说道:“也好!”
跟着刘备出到帐外,见刘备带了士仁、陈式等十余随从,又遣兵吏去请来刘琰,将要牵马走,荀敞忽然想起一事。
他心道:“吾从荡寇来合乡时,吾兄有密书与我,言昌校尉桀骜难驯,要我需加防备。往日昌校尉虽也有宴请荡寇,然皆是提前送柬,未有入夜方遣人来请的,此事似有可疑。”
也仅仅只是“似有可疑”罢了,不能因为这点拿不准的可疑就阻止刘备去。
试想一下,如果这么做了,刘备肯定会问原因,总不能把荀贞的密书告诉他。因是,荀敞迟疑片刻,对刘备说道:“近日鲁国黄巾来扰颇频。将军务要及早归营,不可饮醉,免误军事。”
刘备微笑说道:“君还不知我么?饮酒何尝有过大醉!君请放心,至多两个时辰,我必归营。”
刘备的自制力很强,确是少有饮酒至酣醉的。
刘琰亦笑对荀敞说道:“参军且宽心!有琰在,又哪里还会有给荡寇喝的酒?”
刘琰,字威硕,鲁国人,汉家宗室,鲁北黄巾纷乱,他南下至蕃县避乱。蕃县与合乡接壤,刘备来合乡后,闻其名字,便遣使去请,因与刘备同为宗姓,又闻荀贞爱重刘备,刘琰遂应召而至,坐谈之下,刘备发现此人有风流、善谈论,深为之敬,因留为宾客。
刘琰好酒,是以他说有他在,就不会有酒给刘备喝。
送了刘备等出营,荀敞抬眼看了下夜色,远观前头数里外的昌豨营垒,见昌豨营中灯火通明,望之如烧,不知怎的,心中隐有担忧,他踌躇了会儿,使人唤来都尉卓膺,令道:“荡寇应昌校尉之邀前去赴宴,吾恐其饮醉,君可提甲士百人,於一个时辰后到昌校尉的营外接候。”
陈式、卓膺都是刘备的同乡,陈式现为刘备的亲卫队率,卓膺为刘备帐下都尉,皆以勇武名。
卓膺与荀敞虽同为都尉,但荀敞以荀贞族弟的身份,便是刘备对他也礼让三分,故是当刘备不在营中时,卓膺却是肯听从荀敞的命令,当下恭声应诺。
却说刘备、刘琰等来入昌豨营中,到得大帐,昌豨已摆好宴席,笑脸相迎,请刘备坐入主位。刘备是中郎将,位高过昌豨,因虽是客,仍据主席。叙礼毕,昌豨问荀敞,刘备据实答之。
不多时,陈容来到,与昌豨对坐席下。
士仁、刘琰及陈容带来的几个从吏,并昌豨帐下的几个属吏,陪坐在更下。
陈式是亲兵队率,位卑,又有护卫刘备之责,故不入席,带着从刘备来的余众们和陈容所带的卫士们一起候在帐外。
宴席一开,昌豨就劝酒甚勤。
席间有歌舞女献艺,等到酒稍酣,昌豨又亲自下场旋舞,请刘备、陈容等共舞之。刘备饮酒,往往浅尝辄止,他地位高,昌豨不能强劝,遂唤从军在营的小妻出来,命给刘备等敬酒。
陈容、刘琰等皆饮了满椀,刘备仍是只饮稍许。
昌豨佯装饮醉,用手托起小妻的下巴,醉眼迷离地问刘备、陈容、刘琰等人道:“将军、陈校尉、威硕,君等看此女颜色如何?”
陈容饮了不少酒,已有些真醉了,却保持士大夫的礼节,不肯抬眼正视昌豨的这个小妻,刘备对美色没有兴趣,略微瞧了眼而已,刘琰名士风流,上下端详,举杯笑道:“上佳之貌。”
昌豨对刘备说道:“此女是我在琅琊时所纳,相貌倒也罢了,特有内媚,将军如喜,不嫌弃的话,今夜待宴后便可领她回营!”说着,把这小妻往刘备身边推,故作站立不稳,随在这小妻后边,按剑往刘备身边趋。
刘备不好女色,对这女子压根毫无兴致,起身避让。
昌豨见不能近刘备身,遂立住脚,又作笑道:“此女凡色,将军眼界高,不喜也是自然,却有沛县一女,闻是国色,遍体如玉,不逊将军平日把玩的那些玉美人。将军可曾闻知?”
刘备说道:“君所言者,可是沛县甘家之女?”
“正是此女!将军也知么?”
“吾闻朱建平提及过。”
朱建平是沛国人,当下有名的一个相士。
由合乡向西南不足百里就是沛国地界,刘备在合乡听说了朱建平的名声,无事时,曾专程遣人去把他请来给自己看相。朱建平见他喜好玉美人,因给他说及过沛县的此一甘家女。
昌豨说道:“将军真博闻也!”请刘备归席,再令小妻给刘备等敬酒,刘备却仍是不肯多饮。
眼见把刘备灌醉生擒大约已是不能,先前欲借小妻的掩护亲自动手也没能成功,又注意到士仁、刘琰已显醉态,陈容也渐有不胜酒力之样,昌豨便顾望席下,示意陪坐的属吏们做好发难准备,故作神秘,对刘备说道:“霸昨日得一宝物,趁此欢宴,敢请将军观赏。”
刘备好奇问道:“是何宝物?”
昌豨令帐外:“取宝物来!”
一人应命而入,手捧一匣,至昌豨面前。这人刘备不认得,却正是公孙犊。昌豨打开匣子,把泰山郡府伪造的那道简书拿出,单手持之,到刘备席前。
刘备问道:“此何物也?”猜测地说道,“莫非是名家书法?”旋即心道,“昌校尉武夫也,怕是不会对书法感兴趣。”莫说昌霸,便是他这个卢植的弟子,对书法也无甚兴趣。
昌豨不答,笑道:“将军请打开自览,一看便知。”
刘备接过简书,打开待看,余光瞥见昌豨的手摸向了腰间佩剑,他性本慎稳,又久从荀贞征战,对危险有敏感反应,顿生警觉,急举目看向昌豨,见不知何时,昌豨脸上笑容已敛,目露凶光。刘备立知不妙,他反应迅捷,攥住简书,朝昌豨劈头砸去,抬脚踹倒了食案,反手抽出腰剑,大喝一声,斥道:“贼子敢耳!”连呼席下的士仁、陈容、刘琰及帐外的陈式等,“昌霸谋反,速与我共斩此贼!”抽出佩剑,往昌豨的脖颈砍去,一击不中,拉过不远处的昌豨小妻,猛往昌豨身上推去,以阻昌豨拔剑,紧接着,往席下陈容、士仁等的坐处退去。
公孙犊、席下的昌豨属吏们纷纷抽出刀剑,围攻陈容等。
帐外也传来了兵刃交击、敌我斥喝的声音。
陈容等意识到了被陷鸿门宴,适才饮的酒皆惊出为汗,一下子都清醒了过来,各抽佩剑,招架公孙犊等的进击。有昌豨的兵士在外边划烂了帐篷,蜂拥冲入,把刘备等围在中间。
昌豨哈哈大笑,叫属吏、兵士们暂先停下围杀,捡起被刘备投掷落地的简书,呼刘备的军职,说道:“荡寇!君不是问此为何物么?这是藏将军写给我的简书!荀镇东欺我泰山诸营甚,藏将军与我约定,后天共起兵,投应府君,与泰山精锐共击东海!君为识时务者,如肯从降我,我依旧奉君为将军,如不肯,今夜就是君丧命之时!”
刘备等人力薄,不是公孙犊等的对手,片刻功夫,几人都已受伤。刘琰文士,佩剑只是装个样子,他的伤势最重,倒伏在地,痛呼不已。刘备与陈容对视一眼,陈容决然地说道:“将军才能远高过容,君侯雄主,正用人之际,今夜,容可死,将军不可死。容为将军开道!”
刘备说道:“这……。”
陈容顾唤从吏,令道:“汝等与我拼死,为刘将军杀出血路。”
陈容是忠烈之士,所用之人也皆忠烈之人,闻命之下,无有退让畏惧者,均奋勇向前,士仁亦搏命死战,一人投命,足惧千夫,竟是硬生生护着刘备从昌豨的帐中杀了出去。
刘琰伤重,不得随行,他觉得刘备一向来待他甚厚,同席同食,又知刘备素以仁义为本,在合乡不过数月,便相继以仁义招降了百余黄巾,又感召聚得了十数个当地的轻侠豪士,料应是不会丢弃下他的,爬行在后,叫刘备:“玄德!玄德!救我。”刘备却终不回顾。
杀出帐外,陈式等与陈容的卫士合力,亦将围攻的敌卒杀退,奔近接应。
时近深夜,星月暗淡,昌豨帐外的地上遍树火把,照得远近亮如白昼。刘备观望周围,见四边至少围聚了百余的昌豨部甲士,甲士外围又有弓弩手,有的已然引弓弩待发,杀气腾腾。刘备惨然对陈容说道:“不意今日与君共死此地!死不足惜,恨不能死疆场,竟死贼手!”又喟叹说道,“噫!设如云长、益德有一人在,纵遇变乱,何至於此,贼等授死耳!”
陈容负创多处,胆气愈烈,奋然说道:“将军只管往前,容为将军断后!”
昌豨从帐中出来,提着一个首级,却是刘琰的,示与刘备看,说道:“我早厌此竖子骄傲,今亲杀之,断其首,快哉也!将军如不就降从於我,则将军之尊首将与此子首并列矣!”令弓弩手,“引弦!”催逼刘备,“将军可愿降否?大丈夫行事,一言乃决!可速言之。”
陈容厉声说道:“豨贼!尔降将之身,吾家主公待尔极厚,尔不思回报,反竟谋叛耶!荡寇与吾,唯识忠义,不知其它!”
刘备是有他的自尊的,昌豨,一个泰山贼,他怎肯降之?
见突围无路,他反倒慢慢地镇静了下来,仗剑挺立,蔑视昌豨,说道:“应仲远以一郡之地,何以抗君侯举州之攻?君侯起兵以来,战无不胜,诛张角、破董卓,缚陶恭祖易如反掌,纵是与应仲远形势互易,仲远又何能为敌?藏将军明见远识,为君侯信用,委托方面之任,泰山既克,论功授官,二千石何足挂齿!又岂会屈从必败之应仲远?尔所言之简书,我料必是应仲远之计!”笑顾陈容,说道,“竖子愚笨,竟中应仲远小计,今君与我共死此处,君侯必为你我报仇,兵威至时,小小豨儿,……”环指周围的昌豨兵吏,“并及尔辈,死无噍类矣。”
昌豨是昌霸的小名,豨者,野猪,刘备呼昌豨为“豨儿”,换言之,也就是骂昌豨为猪崽子,比陈容骂得更狠。昌豨大怒,骂道:“死囚!常见尔木讷若不能言,不料也能逞口舌之利?既不降,待杀尔,当断尔舌!”
刘备为人,亲和下士,没有架子,便是昌豨帐下的军吏,对他有好感的亦有不少,既存好感,对他说的话也就天然地会信上几分,且闻其所言,细思之,确有道理,一时间,好几个参与此事的军吏就不由生起怀疑,皆转目注视跟从昌豨出帐的公孙犊。
刘备见机,又说道:“尔言那简书是藏将军所写,我且问你,送简书之人可是藏将军的亲信?”提剑指向公孙犊,“送简的若是此人,则定为应仲远之谋无疑矣!这等大事,焉可假手外人?”
臧霸帐下的军吏刘备认识得虽然不多,但臧霸亲近的吏员们,他却大多见过,此时见昌豨手下的军吏有好几个都看向公孙犊,猜出送简书的定是此人,而此人的相貌却很陌生,因是有此一言道出。
就连昌豨本人,到了这时,也不觉生疑,不由自主地亦看向公孙犊。公孙犊将要开口辩解,刘备、陈容趁在场诸人的注意力多转移开了的机会,立时暴起,士仁、陈式等奋前拼杀,刘备举剑斫砍,接连手刃数敌,陈容言出必果,带着从吏、卫士等为他断后。
昌豨的兵吏们猝不及防,被他们冲出了包围。
昌豨大怒,亲提剑引众追赶。昌豨的将帐在营地中间,从这里去到辕门,中间需要经过数十座兵帐,这些兵帐内的军士皆不知情,不知昌豨为何突与刘备火拼,没有统一的军令,他们进退失措,有的上前阻挡,有的只是从帐中出来观望。
刘备等力战,虽不能即杀至辕门,负隅抵抗,勉强可以自保。
便在这时,辕门外杀声骤起,隐听得有人高叫:“卓膺在此!谁敢杀吾主?”却是卓膺奉荀敞之令领兵来至。刘备大喜,与士仁等说道:“卓膺骁猛,可救吾等出!”
昌豨顾不上追杀刘备了,指挥部曲,抵挡辕门外卓膺的进攻。卓膺攻不能进,刘备也杀不能出,两下暂陷僵持。又闻营外人马渐多,很快,有人驰马绕营大呼:“吾孙康是也!昌霸谋叛,凡其部曲,早降者不杀!”又有人亦驰马绕营,大呼:“镇东将军檄令:只诛首恶!”
昌豨营中兵士大乱,卓膺等趁势猛攻,杀入营内。
士仁等对刘备说道:“昌霸兵乱,仁等请护将军杀出。”
刘备说道:“威硕死於豨手,陈校尉恐亦难免,吾岂能安然独出?不杀豨贼,吾恨难消!”
他不肯出营,带着士仁、陈式等趁昌豨营中兵乱,辕门外的卓膺、孙康等攻入辕门之机,折返回去,寻找昌豨。正与昌豨相遇於营间道上。昌豨慌乱无神,不防刘备竟敢返回,随从他的军吏们俱无了斗志,被刘备等杀散,昌豨仓促地格挡了两下,士仁等一拥而上,将其杀死。
刘备亲手砍断其首,提在手中,掌掴之,詈骂道:“豨儿!竟欲杀乃公耶!”
刘备一向来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实是今晚太过险要,若非陈容拼死为他开道、断后,若非卓膺等及时赶到,他差点就要壮志未酬,与刘琰等共死昌豨手下,历经凶险,今终转危为安,反把昌豨杀掉,此刻他情绪难掩,故才有了这么一番失态的举动。
士仁听他詈骂言,觉得他骂得有问题,瞧了他一眼,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刘备令士仁等持昌豨首级,传示营中,配合营外的卓膺、孙康等部,很快就平定了这场兵乱。
陈容等为刘备断后,已然战死。刘备把刘琰的首级置於其尸上,与陈容等的尸体放在一处,将昌豨的首级置於其前,不顾伤势在身,下拜恸哭,说道:“陈君、威硕,竟死贼手!陈君!我与君共赴贼宴,君死此地!威硕!君与我同宗姓,我与君倾盖如故,今君死此地!二君俱死,备焉能独活?”拔剑在手,欲自刎。
卓膺等人在边儿上,急忙夺下他的剑。
荀敞也在场,陈容的从吏、卫士中有一个伤重未死的,荀敞从他那里听说了陈容战死的经过,因此,劝刘备说道:“此非将军之过,无需如此!陈校尉是为给将军断后而才战死的,将军如自刎,又怎么对得起陈校尉的舍生相救?”
刘备泣道:“正是因陈校尉为我断后而死,我才不愿独活。”
荀敞再三劝之,刘备方才不再提说自杀,改向荀敞下拜,说道:“若非参军,备与仁等皆不得存,都将为贼所害矣。”
却原来:卓膺攻昌豨营,同时急报荀敞,荀敞闻讯,引兵疾出,先遣精卒数百驰援卓膺,自引余众径入孙康营,假传荀贞的檄令,夺其兵,又檄召陈容部,三部共击昌豨营,到了昌豨营外,他又使孙康绕营驰呼,以动昌豨部曲的军心,再又仍旧假荀贞的名义宣檄,说是“只诛首恶”,数管齐下,因是得以迅速地攻破了昌豨的营垒,扑灭了昌豨的这次叛乱。
荀敞还礼,谦虚地说道:“此是卓都尉、孙校尉诸君之功。”向同在场上的孙康请罪,说道,“事急从权。昌霸乱时,不及与校尉详说,是故假君侯之檄令夺校尉之兵,万幸请校尉勿怪。”
孙康还能说什么?不追究他不上报公孙犊来劝降的事情,对他已是客气的了。他唯唯而已。
荀敞没有把夺来的虎符还给他,说道:“敞已遣吏疾往郯县,向君侯禀报此事,想来日内便应会有回檄送到。等君侯的檄令到了,愚意吾等按檄令善后举措便是。君等意下何如?”
刘备、孙康俱道:“正该如此。”
荀敞令人把陈容、刘琰的尸体收起,又令把昌豨的首级挂到昌豨营的辕门外,以震慑其余部中之尚仍存不轨之心者,又叫人把公孙犊绑了,问过口供,使人押去郯县。
诸事办毕,天色将亮。
刘备伤势不轻,荀敞请他领本部兵回营总镇内外,孙康暂不能归己营,与刘备共去刘备营中,孙康的部曲暂归刘备兼领,也跟着刘备他们先去刘备的营外驻扎,陈容战死,其部无主,荀敞令且先驻昌豨营外,而他自己则留昌豨军中,安抚营兵,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各部俱服。
16 子长忿仇求为应
刘备回到营中,安排了一下军务,为防鲁国黄巾闻讯来袭,令与鲁国交界的沿边驻兵加强戒备,又打发走了来询问情况的合乡县县丞,把孙康及其部曲安顿下来,之后,叫属吏备下财货,令亲信长史殷纯明天带着财货,亲自把刘琰的尸体送去蕃县,交给他的亲属,代表自己致以深痛的哀伤,又亲写书一封,纸上沾染了血迹,也不擦去,使殷纯一并拿去给刘琰亲属。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军中的医士早就等待多时,给刘备、士仁、陈式等敷药裹创。刘备带去昌豨营中的十余从者泰半战死,余下的只有寥寥三四人。刘备让医士先给他们疗伤。
帐外天色已亮,掾属栈潜等陪从左右。
刘备脱去衣服,自顾身创,不仅伤口疼,他只觉腰也是酸的,背也是痛的,胳膊也是肿胀,知道这是因为大半年来未曾上过战场,以致身体的素质不如以前之故。他叹息说道:“昔年我从讨黄巾,战事紧时,连日夜不歇,亦未如今日,稍作格斗,便颇觉体疲。”
栈潜趁机谏言,说道:“将军於军中,固是讲武练兵不辍,然潜闻之,‘玩物丧志’。将军帐中,玉美人琳琅满目,积至百余,把玩虽雅,久之,难免消磨志气。去夜之变乱,险则险矣,而将军如能因此而追思往昔,重立宏志,未尝不为幸也。”
刘备起席揖谢,说道:“君言甚是,吾当从之。”当即下令,命把自己帐中的玉美人全部搬走。
栈潜是任城人,单家子弟,刘备驻入合乡后,有意立功兖州,屯驻东平的江鹄性格急躁,和刘备不是一路人,驻兵任城的陈褒谨密有思,待人以和,却是与刘备小有交情,因是,刘备与陈褒时有书信往来,打探兖州军政之余,亦有问及任城才俊,刘备由此而得知了栈潜之名,特地遣人去到任城,把他请到军中,相见叙谈,发现栈潜虽年轻,见识不俗,便辟为掾属。
医士给士仁、陈式等治完,来给刘备医伤。
刘备闭目忍痛。
因了栈潜的话,他的思绪不由荡开,追昔抚今,展望未来,等到伤口上完药,都被裹好,他睁开眼,按住席前的案几,立起身,按剑顾帐中诸人,说道:“陈校尉、刘威硕因我而死,此仇我要亲为之报!今日我便上书君侯,请求从荀、臧二将军共击泰山,必擒杀应仲远!”
栈潜等皆下拜。
士仁、陈式,陪侍席上的卓膺等军吏与刘备同仇敌忾,俱道:“愿为将军杀贼!”
於是,刘备写请战书一封,遣人快马去郯县,面呈荀贞。
郯县,州府。
徐卓的军报在前,荀敞的急报接踵,公孙犊和刘备的请战书在后,相继被送至。
州、幕二府的臣吏们议论纷纷,各有“该如何解决此事”的意见呈奉荀贞。
张昭等人以为:昌豨反叛,虽事败身死,可昌豨、孙观、吴敦、臧霸、孙康等一干泰山将校同气连枝,孙观、臧霸诸人必然会因此自疑,而一旦他们自疑,军心就会乱,一乱,仗就没法打了,当此之时,宜先放下进攻泰山的军事行动,至少把臧霸等人调回,换别的部队上去。
荀攸、戏志才等不同意张昭等人的意见。
荀攸对荀贞说道:“颜临,藏将军之乡里故交也,而藏将军斩之,可见其忠。昔时,昌豨确是属从藏将军,但自降从明公,豨与藏将军已同为明公臣矣!昌豨叛乱,与藏将军何干?况者,豨贼与藏将军虽为郡里人,论亲,何如藏艾?明公若遣藏艾从军,必可使藏将军效死力!”
藏艾作为阴平丞,有治民之任,故此臧霸出征,他没有从军。
荀攸这话的意思是:臧霸杀颜临的表现已经表明了他的忠心,如果真的还担心臧霸会因为昌豨叛乱而自疑,那么可以把藏艾送去他的军中,如此一来,臧霸就能了解到荀贞对他的放心,他也就自然不会再自疑,甚而反会因此感激,更愿为荀贞效死了。
戏志才赞同荀攸的意见,他深入地分析道:“昌霸者,匹夫耳,恃勇无智,何及藏宣高?泰山兵原多山贼,宣高总统领之,可见其能。方今青州黄巾横行,兖州诸郡离心,明公与孙豫州盟约为好,视江北中原,谁人能与明公争雄?宣高,人杰,焉不识此?是以,他先遣子入幕府为质,又遣吏为明公募泰山精勇,於前时复斩颜临,一切所为者,不过是在表忠心於明公罢了。今昌豨虽叛,但只要明公能如令他独领军为荀将军副,使掌方面大任一样,继续示其以信,吾料宣高必不会反。再则,纵反,他又能反投何人?应仲远么?此待亡之囚耳!”
“山贼”者,泰山郡多山,海内大乱,民不聊生,为避战乱,也是为避苛捐杂税,很多的民户背井离乡,逃入山中,不服郡县管辖,推豪强为帅,聚众自保,臧霸等的部曲中,这样的“山贼”占了很大的成分,能够使这些对抗官府的“山贼”俱服,可见臧霸之能确是不低。
因此,戏志才对他很是高看,认为他是“人杰”。
荀贞问张昭等:“君等以为志才、公达所言何如?”
张昭等被荀攸、戏志才说服,都表示同意,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荀贞遂令道:“檄藏艾兼行军司马,即日赴抚军营,从军击敌。”比荀攸的提议更进一步,他又令道,“檄调孟涂带本部,亦入抚军营,从击泰山。”
臧霸的军职官号是“抚军中郎将”,荀贞因称他“抚军”。
“孟涂”是荀濮的字,荀濮是荀贞的族子,和荀敞一样,他也是於中平元年时起就从荀贞征战的,时诸荀从荀贞者,荀濮年岁最小,才十七岁,荀贞尤爱之,常带以左右,欲以文任,而荀濮好兵事,遂教以兵法,三年,荀濮冠后,荀贞又让他从许仲,参军事,又四年后,使其将兵,初平元年,以曲军侯从荀贞讨董,属赵云,今年荀贞攻徐,他以军功迁至中垒都尉,位在荀敞等诸荀中为最高,於今从属赵云在襄贲屯驻,部五百精甲,皆颍川壮士,勇名军中。
荀贞使诸荀子弟与徐州士人联姻,荀敞娶的是张昭次女,荀濮娶的是张纮之女。荀敞作为荀濮的族父,是今年结的婚,而荀濮早在去年已经成亲,由是可见荀贞对荀濮的喜爱。荀濮今年二十六岁,荀贞认为以他的人物、能识,假以时年,可以成为辛瑷第二。
荀贞对荀濮如此喜爱,这般看重,却檄调他暂改从臧霸,入臧霸营中,这个举动比遣藏艾去臧霸营里更能显示他对臧霸的信任。
果如荀攸所料,在看到藏艾被荀贞送来营中,特别是在看到荀濮领兵前来听命后,臧霸不但自疑不安尽释,而且感激非常,私下里对亲近吏慨叹:“明公能使人效死!”尽心兵事,殚精竭虑,倾力攻泰山郡,至亲驰突敌阵,伤而不退。这是后话,且不必多提。
只说当下,议定了该怎么对待臧霸后,张昭等又问该怎么对待孙观、孙康等,有人建议荀贞不如给孙观等去封书信,以化解他们可能会存在的不安。
荀贞说道:“抚军既安,二孙、吴、尹诸校尉自亦随之安。越是乱时,越应该镇之以静,无需写书与之。”心道,“我给仲仁去封信,叫他妥善安抚孙观、吴敦即可。”
张昭等想了想,觉得荀贞说得对,便不复再言此事。
张昭说道:“陈校尉战死,昌豨受诛,此二部兵现无主,明将军宜早择良将,使统带之。荀参军夺孙校尉虎符,观公孙犊口供,孙校尉没有上报公孙犊劝降之事,其人、其部该如何处理,明将军亦应早做决定。以安合乡诸部军心。”
荀贞心道:“伯平临乱坐镇,调度得当,能独领一军矣。伯坦部的底子是广陵精卒,战力不俗,其部曲之兵员数又非太多,只千余人,正可使伯平试将之。”由荀敞想到了刘备,又心道,“玄德为主将,夜离营,赴昌豨宴,以致生变,虽然斩了昌豨,但是昌豨的叛乱说到底是因他监管不力,功不抵过,按律应该严惩,只是我向来待他厚,又素以恩义结臣属故交,今如骤然严处,前后不一,恐诸将会以为我苛薄,我该如何处置他?”踌躇不决。
荀贞踌躇不定,张昭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荀攸、戏志才却猜出了几分。
荀攸、戏志才与荀贞俱是早就相识,荀攸更是和荀贞一起从小长大的,两人对荀贞都是非常了解,如果说,荀贞对刘备的忌惮,在最初时,荀攸、戏志才没有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两人从荀贞对待刘备的各种举止、安排上面,慢慢地已然都察觉到了荀贞暗含的心思。
他两人倒没有因此而腹诽荀贞。
刘备是个人杰,与刘备接触得久了,荀攸、戏志才两人是何等的眼力?事实上,也早已看出了刘备实有“枭雄之资”,轻财货、屈己下士、标榜仁义、求才若渴、能收揽人心,荀攸、戏志才从早年至今,所见之海内英雄多矣,而能够在得人心方面和刘备做到同一程度的,两人皆以为,只有荀贞、袁绍数人矣,换言之,刘备在这方面已几可与荀贞、袁绍等比肩了。
刘备所欠缺者,只是家资。他如有袁绍、荀贞的家声族望,现在恐怕亦早已是一方强雄。
能得人心是其一。
此外,虽是数年不得荀贞实际上的重用,刘备却壮志不灭,一再上书请战,纵被荀贞一再婉拒,亦然折而不挠,既无怨言,又毫不气馁,这份坚毅深沉的心智,说实话,更是令人可怕。
人杰也好、豪雄也好,最可怕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心。能力显露在外,心则暗藏内中,一个人,如果是城府太过深沉,使别人不能看破其心,那么别人就不能了解其欲,不能了解其欲,也就无法知道其志,而如果无法知道其志,任是谁,都会觉得此人可惧。
人与人间的交往尚且如此,况乎人主与臣属?
有臣如此,怕是任一个人主都不敢对之加以放心大胆地重用的。
所以说,刘备深沉坚毅的心智,比他的能力更加地使人觉得可怕。
兼之,关羽、张飞,皆万人敌,而俱刘备故人,虽说关、张,包括简雍现皆被调离刘备身边,已是各有职任,但闻此三人与刘备常有书信,刘备并常送些虽不贵重、然却足可表示情深的馈赠给此三人,一旦让刘备领方面重任,关、张、简雍会不会求归还其部,还真是说不好。简雍倒则罢了,有些口才,没甚军谋,不足为虑,关、张虎将,却是足可能为猛鸷爪牙的。
是以,对荀贞不任刘备以重任的做法,荀攸、戏志才虽没有明着跟荀贞说过,内心中却都是赞同的。这时见荀贞沉吟,联系到张昭的建言,两人都猜出荀贞或是在斟酌该怎么处置刘备。
荀攸说道:“参军都尉荀敞伪造将军檄令,有过,然事急从权,平乱有功,攸以为,当迁,可领故安民校尉陈容部。昌豨部曲虽非尽叛,然而主将反乱,卒必惶恐,泰山兵精锐,非毅重将不能安抚之,攸以为,合乡近下邳,可令由偏将军许显暂督领其部。校尉孙康,隐公孙犊唆叛不报,律与昌豨同罪,当诛,而从参军都尉荀敞平乱有功,攸以为,可降其秩,以为罚。”顿了下,又道,“荡寇中郎将刘备监合乡诸营,夜饮宴昌豨营,致使变生,有罪,手刃昌豨,又有功,唯论昌豨反叛事,实是由刘备督诸营不力而致,功不抵罪,律当斩。”
荀攸这是在说公事,因而对刘备等皆直呼其名,即使荀敞是他的族父,亦然如此。
荀贞说道:“伯平、孙康之奖罚,可按卿言。至於玄德,虽有过错,不至於斩。”
“不斩,可降其秩。”
“玄德为我故人,从我征战多年,数有功劳。依我看,这秩也不必降。”
荀攸伏拜在地:“三军临战,所以能驱将士赴死,决胜於敌者,军法也!是以兵法云‘明赏於前,决罚於后,是以发能中利,动则有功’。刘备虽是将军故人,往昔固有功劳,然今罪重,如既不依军法斩之,又不黜职,何以儆诸将校?”
张昭等觉得荀攸所说之刘备“当斩”云云的处罚太过重了,张昭因说道:“陈容为刘备断后而死,如斩刘备,既失陈容壮义,又会使我军再失一将,是一日失两贤才。昭以为,降秩可也。”
荀贞心道:“与其降秩,何如不降?”连连摆手,说道,“君等无需多言,这回我就独断专行一次,既不斩,也不降秩,我手书一封,严斥玄德一番,下不为例便是。”
见荀贞坚持,荀攸、张昭也就不再多说了。
张昭赞道:“将军真仁厚主也。”
荀贞对张昭等人说道:“伯坦壮烈战死,吾心甚痛。其二子尚少,吾意使入州学就读,君等意下可否?”
张昭等人大加赞许,说道:“方今州学初成,名师荟萃,使伯坦二子入州学习经,正可酬伯坦忠烈之义。”
谚云:“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又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赏赐陈容家财货,不如供他的两个少子在州学读书,等到学有所成,他们自可凭借本身的能力致仕。当然,钱货也还是得赏赐的,不过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却是不必专门说出。
荀贞沉吟稍顷,又道:“我要上表朝中,述伯坦忠义,请朝廷追赠他忠义中郎将。”对张昭说道,“公文笔雄健,可为我拟此表。”又道,“我记得伯坦弟似是在县中为吏?可檄子纲,迁他入郡中供职。”
张昭等应诺。
陈容在荀贞帐下,虽然不显名於诸将间,但也可算是荀贞的“老臣”了,往昔颇以勤勉立功劳。荀贞为广陵太守时,陈容是郡中的贼曹史,荀贞将要起兵讨董,需得先定郡内,得臧洪举荐,以陈容为将,用陈到、陈褒为辅,使三人共击郡中贼,旬日而定,表陈容为郡佐军司马。荀贞攻徐,陈容从荀成击下邳、东海,有功,乃得迁安民校尉,屯驻合乡,又安境有功。
陈容此人,勇武、智谋皆不出色,胜在踏实忠义,对他的战死,荀贞确是有些心痛的。
荀贞心道:“玄德与伯坦并非故友,只是同驻合乡,这才相识,至今不过数月,而伯坦肯为玄德断后,情愿弃生就死,玄德真是能得人心。”
陈容虽是因为觉得刘备的才能胜过自己,可以更好地为荀贞效力,这才甘愿就死,但这至少说明了刘备的能力,同时,刘备个人的魅力若是不能使陈容敬服,陈容亦断不会为此。
荀贞心中感叹,想道:“吾志在为天下弭乱,为百姓再致太平,重扬我华夏国威,逐诸胡使远遁,灭蛮夷於境外,为胄裔解后患,权势於我如浮云耳,唯海内英杰若玄德者,又若宣高诸辈,其人能高,其志便高,我如不以权术统御之,就不能使臣士齐心,心志将不能遂矣。”
很多时,很多事,都是不能秉心直为的,为了达成伟大的志向,必须用手段不可。
就不说刘备、臧霸这些带兵的雄杰,只那些文臣谋士。
如张昭、张纮、陈登,又如鲁肃、华歆、刘晔,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而今诸侯群起,这几个人随便去到哪一个诸侯的府下,即使智策不能得被尽用,也都是足能地位显贵,甚而短期内的割据一方,他们也是可以做到的,而今俱在荀贞帐下,性格、欲求不一,荀贞作为他们的共主,首先要让他们归心,确保他们的忠诚,其次他们间如有矛盾,还不能使他们发展到内斗,要让他们劲往一处用,再次,他们的才智都很高,但对某一件事来说,可能看法不一,荀贞还要从他们不同的建议中选择出最合适的一个,林林总总,要想把这各方面做好,真的是很难,早前在繁阳亭、西乡时,荀贞还有闲情与许仲、江禽、陈褒等饮宴欢歌,现如今,尤其是在掌了徐州之后,他心力交瘁,对这些饮宴之事,除非必须,已是半点情致也无。
后世都说曹操多疑,多疑者何止曹操,孙权就不多疑么?
为君上者缘何常有多疑者?天下、或数州之人杰都在自己的手下,而问己身之能,纵是雄主,难道就能全面胜过他们么?既然不能,又怎么能不多疑?
荀贞越到高处,越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越能懂得为何会有那么多好猜疑的君主。於今,他的地位越高,手下的雄才越多,他越是不敢稍忽。若是无有为万世开太平的雄图,他现已掌一州地,大可据地自守,以待明主,不失王侯富贵,可壮志在胸,他只有勉力,负重前行,夙夜匪懈。《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正荀贞当下的内心写照。
议定此数事,幕府、州府分别传檄,将荀贞的命令传给合乡诸营、广陵太守张纮、陈容家属,又由张昭书表一道,送去长安朝中。
荀贞的命令到达合乡:荀敞得迁行重军校尉,领陈容部,属刘备统辖;昌豨部由刘备遣兵监送,送去下邳,移交给许显统带;孙康降秩为“假校尉”,仍领本部;对刘备不奖不罚。
荀敞等遵从军令,悉按奉行。
才感慨过刘备、臧霸等能高、心志也就高,不易统御,刘备的请战书就送到了荀贞案前。
荀贞览书罢,时荀攸、戏志才来在座,荀贞便将刘备的请战书给他两人看,等他两人看完,问他两人道:“玄德请战,卿等何意?”
荀攸、戏志才各自思忖。
两人想得片刻,戏志才先有了定见。
他说道:“刘荡寇以为陈校尉、刘威硕报仇为由,请击泰山郡。明将军宜许之。”
荀攸同意允许刘备出兵,但不赞同遣他入泰山,说道:“荡寇以义为名,理当激赏。唯今得公孙犊、王子长求为内应,至多旬日,也许荀、臧二将军就能会师於奉高,实是不需荡寇再引兵助攻。昨日军报,刘公山、鲍允诚等各选调精卒,将要驰援应仲远,攸愚见,拦截兖州的援兵方是现下的当务之急,可遣荡寇出合乡,入任城,与陈公道部合兵,呼应江鹄部,以阻兖州兵入泰山。”
公孙犊本是兖州的强豪,所以才会与臧霸、昌豨都相识,他被押送到郯县后,为了活命,很快就降了荀贞,乞求为荀贞内应。
王子长,名融,是故河内太守王匡的从弟。
王匡甘为袁绍鹰犬,甚因听从袁绍之令而杀掉了自己的妹夫,“八厨”之一的胡毋班,这般忠心耿耿,结果却是在被董卓部击破后,袁绍不肯分兵给他,以弥补他的损失,其后,为帮袁绍阻止他投张邈,同时也是因为觊觎河内,曹操又与胡毋班的亲属联手,攻杀掉了他。
王融等王匡的族人们对此怨恨不已,闻得荀贞檄斥袁绍,又闻得荀贞发兵攻泰山之后,他们经过商议,最终做出决定,遣人去了荀成军中,求为内应。
17 偏将军用计赚盖
荀贞即檄刘备,命他引本部至任城,与陈褒合兵,并李瓒、江鹄共阻兖州的援兵。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刘备接檄,於当天拔营西进,他行军甚速,於次日下午便到了任城县,陈褒出迎,两人遂会师共驻。
合乡县中,刘备一走,孙康又被降职,刚升迁得为重军校尉的荀敞便成了主将,镇抚内外,既御时或犯境的鲁国黄巾,又给刘备、陈褒、江鹄转输粮械。这虽是荀敞头次独自领军,肩负重任,但他此前在军中历练已久,一应事宜,却是皆指挥调度的有条不紊,章法谨严。
荀贞数观他及合乡营中别将的军报,见他行事稳慎,条理有道,甚是欢愉,因颇觉放心。
却说荀成用郭嘉计,急以示之缓,近以示之远,故意兵行迟缓,入盖县境不远,先是就地筑营,继而遣吴敦用自己的旗鼓,冒充是自己率领主力攻盖县城东北山上的驻敌,然后在这日夜间弃营寨,亲领陈午、孙观各部急赴盖县城池,一夜半日乃至城外,遣陈午击其城外营。
驻在盖县城外的泰山兵共有七百余,正是一营,皆精锐,号为“冲坚”,早前从应劭击泰山黄巾时,这一营兵士数立大功,是应劭帐下有数的骁勇部曲之一。
如是正面相斗於沙场之上,两军对垒,陈午虽是号称荀军中的“三陈”之一,为诸校尉中的佼佼者,以沉勇著称,但要想把此“冲坚营”击溃,或者击败,却恐怕也是不易,唯今用郭嘉计策,他们是急袭而来,冲坚营没有做好完全的防备,竟是被他一鼓而破。
不但冲坚营没有做好完全的防备,城中的守兵也是猝不及备,韦温想要勒兵出城,援救冲坚营,被手下的军吏劝阻。
军吏劝止他道:“徐州兵骤然袭至,城中慌乱,当此之际,明公不宜发兵,应先使城内镇安,其后再议破敌。并则,吾观城外,攻冲坚营的只是徐州兵的一部而已,其主将旗帜犹未动,若是在明公出城救攻坚营的时候,荀仲仁挥兵来攻,奈之如何!”
韦温觉得他说得有理。
因是,虽有不甘,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冲坚营被陈午败,为防荀成趁隙来攻,当冲坚营败后,他下令不许开城门。七百余的冲坚精卒,后退无路,少数战死,部分散逃,余下的弃械投降。
荀成确是有借机攻城的意图,然见盖县的城门一直紧闭,不曾打开,遂也只能熄了这个念头。
盖县城西南的渡口敌营,果如郭嘉所料,没有被韦温调回城中,仍是驻在渡口,击破了冲坚营,荀成又遣兵绕城向西南,鏖战半日,再又将此渡口敌营击破。随之,留下孙观部监阻城中,荀成令陈午领部曲至城东南山下,与吴敦合兵,共击山上的守敌。
陈午打过山地战,吴敦的部曲与臧霸、孙观等一样,也是多泰山人,其中不少原本在山中为“贼”,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陈午、吴敦两人又皆久经沙场的宿将,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虽是从下击上,也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攻上了山顶,消灭了山上的守敌。
至此,按照郭嘉的谋划,“剪其羽翼”这一步骤已是顺利完成,剩下的,便可从容围攻盖县城池了。陈午、吴敦率部获胜归军,与孙观部一起,在荀成的统领下将盖县包围。
羊秘在出城巡视的路上,先后闻得城外诸营悉被击破,盖县被围,大惊失色,他只带了百余兵士,人数太少,於是急忙赶回奉高,面见应劭,得了千余郡兵,又亲自率领,回援盖县。
韦温有些智谋,他知道盖县是泰山东北边的门户,此地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应劭肯定是会派兵来援助他的,又从羊秘的口中,得知了应劭已然遣人南下,去策反臧霸、昌豨等人的事情,因此,虽是城外诸营皆被荀成击破,盖县被围,他却依然较为镇定。
他虽然镇定,城中的军心、民心却不能镇定,军心惶恐,民心大乱。
为定军心、人心,韦温诈称获得了一封射书,也即城外用箭射进来的书信,言称应劭将亲率援兵至,又诈称臧霸、昌豨反叛,料荀成部必已军心浮动,定不能久围盖城。城内的军心、人心由是稍安。韦温在城中起高台,使弓弩手居於其上,射城外的荀成营。
荀成营中。
荀成、郭嘉等刚刚得到郯县发来的军报,幕府在军报中略述了昌豨叛乱不成、反而身死的经过,随着军报来的,还有荀贞的一道手书。
荀贞在此书中,把自己遣臧艾、荀濮入臧霸营从战的应变举措给荀成、郭嘉讲说了一遍,在书末,又把自己“只要安抚住臧霸,孙观、吴敦就能放心使用”的判断也给荀成、郭嘉说了。
这道手书当然是密信,只能荀成、郭嘉看。
两人看了,荀成向郭嘉问计,说道:“吾兄以为,抚军既安,则孙、吴二校尉便亦会安。中郎意下,以为如何?”
郭嘉沉吟片刻,答道:“泰山兵吏,一向来所服的只有臧抚军,昌霸者,虽勇冠泰山诸营,然论及威德,却无有也。主公的判断甚是,只要臧抚军不乱,孙、吴就不会有异心。”
“昌豨反叛之事,孙、吴二校尉尚不知,我是现在告诉他俩,还是等打下了盖县,再告与他二人知?”
“我闻将军在琅琊时,与孙校尉常欢酒宴,将军与孙校尉的私交应不错?”
“还算可以。”
“如此,将军正可推心置腹,示孙、吴二校尉以诚。”
荀成明白了郭嘉的意思,从善如流,当即采纳。他先召来羊琮、高堂隆等重要的文武吏员,把昌豨叛乱事告与他们知道,接着遣吏请陈午、孙观、吴敦三校尉来见。
陈午、孙观、吴敦三人相继来到。
孙观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在帐外解下佩剑,步入帐中,行军礼,见过荀成。荀成叫他入席。孙观坐入席中,看了看对面的陈午和临席的吴敦,又看了看在座的郭嘉、羊琮、高堂隆等,再又看向荀成,发觉除了荀成、郭嘉,其余诸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
陈午目光炯炯,吴敦额头冒汗,羊琮、高堂隆等跽坐直身。
孙观心中一动,想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问荀成道,“将军召观等齐来,可是有重要的军事吩咐?”试探地问道,“是要总攻盖县城了么?”
荀成说道:“攻盖县城不急。我有一事,想劳烦君与吴校尉办。”
“敢问将军有何事?请示下。”
“我想要你和吴校尉反叛。”
孙观惊道:“将军此话何意?”
荀成示意羊琮把幕府的军报递给孙观看。
孙观才看了几句,就汗水涔涔,顿时明白了为何帐中诸人神色各异,他不等看完,把军报丢下,虽是甲胄在身,却不敢再仅行军礼,离席起身,伏拜在地,口中说道:“将军明鉴,昌豨狗子,此叛乱之举是他一人所为,观实不知情!”
荀成也站起了身,走到孙观身前,把他扶起,笑道:“吾与校尉相交日久,校尉之忠亮,吾岂不知?校尉何必如此!吾兄有书与我,在书中,吾兄亦道:昌霸之反,已然察清,与臧抚军及诸君皆无关,不久前,吾兄檄令臧艾、荀敞赴抚军营,从击泰南。吾兄若是疑抚军与君等,又焉会如此举为?……校尉不要多心,我适才所言绝非相诈,而实是我之所真欲也。”
孙观又伏拜在地:“君侯、将军明睿,观肝脑涂地,不能报之。”
吴敦也离席下拜,亦道:“肝脑涂地,不能报之。”
荀成叫他两人起身。两人起来后,不敢就入席。荀成亲把他两人按坐回席上。待荀成亦归席坐下,孙观已猜出了荀成方才所言之意,问道:“将军刚才所言,可是要观与吴校尉诈反么?”
“斥候谍知,泰山主簿羊伯深引兵千余,已在来援盖县的途中,至多两日便可抵至。守将韦温,小有狡智,吾数挑战,而他闭城不出,唯使兵士登高射箭,乱我营内。盖县固非金汤,然兵亦两千许,粮械充足,猝击之,三两日内亦难即克。一旦羊伯深引援兵至,吾料城中军心、士气必然大振,其内外相应,攻之则将更不易矣!是以,奉孝有一计给我:可借昌霸反乱,令君与吴校尉诈反,与城中通书,诱韦温来击。如此,可取盖城矣。”
孙观、吴敦下拜俱道:“郭中郎妙计,观(敦)敢不受令?”
荀成顾对郭嘉、陈午等人笑道:“此计如成,盖县在吾掌中也。”
羊琮听荀成说及了羊秘领援兵将至,自告奋勇,对荀成说道:“伯深,琮之从兄也。琮敢请为将军劝降於他。”
荀成大喜,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18 府主簿拒降守名
羊琮领数十步骑护从,出营西行,迎羊秘兵。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次日下午,远见道上尘土飞扬,遥望之,见是一支部队正在行军,待稍近,看到这支部队前边有泰山应劭的旗帜高扬,知是羊秘督援军至,羊琮遂驻马道旁,遣吏过去通报。
不多时,这个军吏折返回来,面禀羊秘:“‘虽为兄弟,今各有主,沙场临敌,不宜相见’。此羊主簿之原话也。”却是羊秘不肯与羊琮见面。
羊琮自告奋勇而来,怎肯一面不见就回?料羊秘不会伤害他,便领着步骑从者排列在路中,一副羊秘不见他就不给羊秘让路的架势。羊秘在军中闻得前头来报,说是羊琮把路给挡上了,到底是从兄弟,杀不能杀,不好用强,无可奈何,只得驱马出来,与羊琮在道上相见。
羊琮下马行礼,说道:“琮见过吾兄。”
羊秘骑在马上,也不下来,皱着眉头说道:“叔圭,我不是叫你那从吏给你说了么?你我虽为兄弟,而今各为其主,正疆场交锋,怎好私下见面?你怎么不听,反更把我的路给拦住了?”
羊琮说道:“正因与吾兄是兄弟,所以琮才斗胆拦道。琮有一言,欲禀与贤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应府君待我恩重,我岂能叛之?你不需多言了。”
“贤兄之忠义,琮向来都知。只是,琮亦有闻,‘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今镇东将军乃心王室,有意调停袁本初与公孙伯珪之内斗,使与徐州共举兵叩关,以诛灭李傕诸贼,迎天子还洛阳,是故请借泰山之道,以抵平原、甘陵,而应太守世受国恩,不思为报,竟甘为本初爪牙,阻镇东西向,镇东因不得不兴义师来伐,此大义在我徐州也,泰山实理屈。贤兄固是忠义於应太守,可置汉室如何?琮深忧天下识者会说贤兄是在‘助桀为虐’啊!”
羊秘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笑了起来,说道:“叔圭!你我兄弟,你就不要拿这些大话欺我了。镇东缘何兴兵来犯,其欲何在,正如卿言,‘天下识者’,无不清楚!又哪里真是为了汉室?”
被羊秘“一语道破”荀贞的真意,羊琮亦不尴尬。
他趋前数步,到羊秘马下,拽着羊秘的缰绳,放低声音,仰面对他说道:“贤兄!镇东到底何欲,非你我可以知道。但是有一点,琮却是知,贤兄应也是知的!”
“卿所言者,为何?”
“以泰山一郡之地,能敌徐州一州之力么?以应太守之能,可敌镇东之英武神明么?”
羊秘化用羊琮适才的一句话,奉回说道:“此非你我为臣属者可以议论的。”
“贤兄!泰山必不得保,应府君博学儒雅,然非乱世明君,吾兄何必屈才事之?以吾兄之高才,凭吾家之族望,吾兄如愿附从镇东,何志不能遂?”
羊秘见羊琮流露真情,他便也实言相对,从马上下来,抚摸羊琮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叔圭,至卿与吾父辈,吾族已经八世二千石,所以得立世间者,正是因为你我的父辈、祖辈代代清高守正,於今应府君有厚恩於我,我怎能在他有难的时候弃之而去?我一旦弃去,则天下人恐就会非议我羊氏无后,如此,则吾羊氏八代之令誉恐就会受污矣!我岂不知泰山必将难存?唯一日为郡朝臣,我便得尽一日之臣道。”
羊琮劝羊秘投降,是为了羊氏,羊秘不肯投降,同样也是为了羊氏。
羊琮听了羊秘的这番肺腑之言,恍然大悟,明白了羊秘为何执意不降的原因,他下拜行礼,佩服地说道:“贤兄远见,琮所不如。”站起身,正了一下冠,振了振沾染到衣服上的灰尘,肃容对羊秘说道,“既如此,琮便不阻贤兄援盖,自回营中给荀将军复命了。”
“你将要怎么对荀将军说?”
“‘虽为兄弟,今各有主,此吾兄之原话也’。我将以此话回禀荀将军。”
羊秘欣慰地点了点头。
羊琮告辞,回到坐骑边儿上,翻身上马,带着护从返回盖县城外的营中,到得营中,果以“今各有主”云云回复荀成。荀成闻之,颇为叹息,对郭嘉、高堂隆等说道:“伯深,忠义士也!”
羊琮又将羊秘最多一天后就能到达盖县境的情况禀报给了荀成。
荀成召陈午、孙观、吴敦三人来会,给陈午下达军令:“羊伯深领泰山援兵将至,陈校尉可引本部兵,潜行出营,设阻道上,使不能近盖县城。”
陈午接令。
荀成问孙观、吴敦:“城中可有回书?”
孙观、吴敦依计行事,於前天晚上暗射箭书给城内,诈言臧霸、昌豨反叛,现正转攻东海郡,而下的荀成营里军心大乱,已经接到了荀贞的檄令,命他们三日内拔营还琅琊,他两人担忧回到琅琊后,荀成会把他二人给杀了,所以请降应劭,愿为韦温内应,共击荀成。
前晚射的箭书,昨天一天,今天一天,若是今天还收不到城内的回书,那么此计就算失败了。
孙观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
荀成沉吟了下,又令人召请王融来。
不多时,王融来到。
王融正当壮年,今年三十七岁,平时的言行举止,行事作为,有他的从兄王匡之风,仗义疏财,结纳豪杰,亦一尚气任侠之士。
荀成对他的态度很亲和,亲自出迎,不叫他行礼,携手入帐中,并席而坐,笑谈片刻,荀成说及正事,说道:“记得曾闻君言,君与韦校尉旧识?”
“融年少时,便与韦校尉相识了。”
“可有把握劝降於他?”
王融面现难色,说道:“实无把握。不瞒将军,融如有劝降他的把握,又何需等将军亲问?早就主动为将军分忧了。韦温此人,生性颇拗,是个不知变通的,早年他仕县为吏,县中长吏为仇家所诬,他被严刑拷打,却始终不肯说出半个对长吏不利的字,长吏因此得被释无罪,而他也由是扬名。以此推断,便是融亲入城招降,他料也定不会从。”
荀成赞道:“又一忠义士!”
既然王融不能招降,也就罢了。却在这天晚上,荀成几乎已经放弃计取盖县了,只是出於做戏做全套的缘故,仍是令部曲整军,装出次日便要拔营撤军的样子,二更时分,孙观、吴敦急匆匆赶来上报:“城中有回书来了!”献上韦温的回书,荀成览罢大喜。
韦温终是相信了孙观、吴敦所言,在回书中,与孙观、吴敦约定:等荀成撤兵的时候,他会带兵出城追击,要求孙观、吴敦在那个时候叛乱响应。
荀成笑对郭嘉说道::“韦温小狡,此必是於城中高处见我军真的在收整辎重,有撤退之意,这才相信了孙、吴二君的话。”
郭嘉笑道:“纵是小狡,已入将军彀中矣。”
第二天,为使韦温更加相信,不致临时变卦,荀成令部曲把营垒烧掉,以示不再有围城之意,然后才统带孙观、吴敦部次第返行。行军十余里,斥候来报,韦温果然领兵追击。荀成立即命各部停驻,转向列阵以迎击。韦温军到,遥见荀成部阵列严整,他顿时生疑,却为时已晚。
荀成提前布置了孙观部埋伏在后,这时一并俱起。韦温军前有荀成、吴敦迎击,后有孙观部掩杀,前后受敌,被两面夹击,战未及半个时辰,即大败而溃。韦温被擒,残部奔北。荀成没有追歼奔逃的盖县残兵,疾挥兵猛进,复至盖县城下。此时的盖县城中已经没有多少守卒,主将韦温又不在,城中大乱,有兵吏反叛,缚了盖县的长吏、县丞,大开城门,请求投降。
荀成没有入城,而是遣了孙观领本部入城受降,王融也跟着孙观入了城中,协助安抚军民。
这边盖县方克,那边陈午传来军报:已与羊秘所督之泰山援兵遇上,两下展开交战。
荀成笑对羊琮说道:“叔圭,还好汝兄所将之泰山援兵晚来一步,否则,这盖县城到底能不能被我军轻松克取,尚未能言也。”唤帐下吏,“带韦校尉来!”
韦温被捆得结结实实,由十余甲士带来。
击破韦温部之后,荀成忙着克取盖县,一直没空见韦温,此时见到,拿眼看去,见韦温方面长髯,体量雄壮,一见之下,便即心喜,令人给他解绑,笑道:“久闻校尉大名,今日一见,名下无虚士!”又说道,“听说校尉与子长是旧友,子长刚去了城里,等他出来,校尉可与子长叙叙旧谊。”态度很殷勤和蔼,却是因闻王融所说,敬重韦温忠义,起了招纳之意。
韦温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一人从荀成身后转出,说道:“嘉有一议,奉与将军!”
说话之人,正是郭嘉。
荀成纳闷心道:“奉孝缘何此时开口,打断我与韦温的说话?”
他招降韦温之意,诸人皆能看出,郭嘉此时出来献策议,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但在听了郭嘉所献之策议为何之后,荀成即了解了他为何会打断自己与韦温的说话。
荀成问道:“中郎有何高议?”
郭嘉说道:“凡克敌之术,威势为重。盖县小城,犹自守数日,待击奉高,敢请试问将军,多久可以下之?”
荀成说道:“这……,不好说。”
郭嘉说道:“嘉所献之议,明将军如采纳之,奉高或会不战而下。”
荀成大喜,问道:“是何议也?”
“明将军可尽斩韦温、守军中秩在比千石以上者,及盖县的长吏、县丞诸辈,传檄泰山诸县,明告喻之‘围而后降者不赦’,以震怖其心,则敌城虽坚,不难取也!”
韦温闻言色变,怒道:“温为主将,斩我一人可也!军中诸吏何其无辜!”
郭嘉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转回视线,看着荀成,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19 围不赦以威生仁
孙子云:“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攻城是万不得已的最下策,为何?敌人有城为恃,一旦城坚粮足,守将智勇,兵民齐心,再加上外有援兵的话,往往延宕时日,久者,甚而数月年余仍不能下,至於用计取胜,得看机会,因时制宜或能成功,却非是每次都能如此的,很多时候,得等到城中兵尽粮绝,围城的一方才能克胜,既耗粮秣,又损兵员,纵是名将也要为之头疼。更不必说,万一后勤跟不上,可能围城数月,最终也只有无功而返。
是以,郭嘉建议“围而后降者不赦”,他的这条建议纯是攻心之策,其目的是为了震慑敌城中的守将,从而达到“不战而下”的目的。他建议荀成尽斩韦温军中比千石以上的军吏,以及盖县的长吏、县丞,看起来杀戮甚重,事实上,还是可称之为“仁”的。
“仁”在两个方面。
只杀比千石以上的军吏和城中的长吏、县丞等“命卿”,不杀其余,比如品秩较低的军官、民官,比如普通的兵士。此是“仁”之其一。
所谓“小仁为大仁之贼”,杀比千石以上的军吏和民官中的“命卿”,是为了促使底下的敌城投降,以避免攻城,进而减少敌我兵卒、以及城中百姓的死伤,可以说是用极少数人的首级换来了更多数人的生存。此是“仁”之其二。
荀成久经沙场,见惯了流血伤亡,平素固礼贤下士,堪称儒将,实也有杀伐决断,他考虑了会儿,认为郭嘉的此议虽是“杀降”与“杀俘”,但对下边的战事确应是有所帮助,有利於己军速克泰山全郡的,因而,虽然欣赏韦温,却亦只能收起爱才之心,惋惜地看了看他,说道:“君死后,我当遣吏檄地方,令照养君家,不使君家受到你的牵累。”
韦温惊怒,叫道:“杀我一人可也!杀我一人可也!”
随着荀成的示意,甲士们拖着他下去,很快,他的叫声消失,又很快,一个军吏捧着他的首级献上。荀成令道:“韦部比千石以上军吏,盖县县寺命卿以上者,皆斩。传报幕府,将此事禀与将军。再传檄泰山诸县,晓喻之:盖县城破,韦温等授首,凡有阻我军者,后降不赦。”
在场的军吏们齐齐应令。
自有人书写军报和檄文,分别送去州府和泰山诸县。
郯县,州府。
荀贞接到荀成的这道军报,召荀攸、戏志才、荀彧诸人议论。
荀攸等人皆以为郭嘉的此议甚好。
荀攸说道:“海内扰攘,郡国各自立,明将军所将要攻伐者,远非泰山一郡,用奉孝此议,正可攻敌心,威加天下,若能因之而使敌闻风请降,既惜兵士,又省民力,诚以威生仁者也。”
戏志才说道:“奉孝此议,犹未足也。”
荀贞问道:“哪里不足?”
“与其斩比千石以上及命卿,何如尽屠俘虏!”
戏志才这是要把守城的兵卒都给一并杀了。
荀彧不忍,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杀戮过甚,未免有伤天和。”
戏志才不以为然,说道:“要做,就做到彻底。只斩比千石以上及命卿,如遇宁死不降者,如之何?而若尽屠俘虏,则纵主将固志,而守兵之军心必乱矣,或有为求生而杀其主将者。”
戏志才说得对,荀彧默然。
荀贞思忖斟酌,心道:“我向来以仁义行事,今如按志才所言,会不会使天下视我以暴?”转念又想道,“兵者,凶险事也,战阵之间,立尸之地,敌我交锋,各驱将士以赴死,本就不是可以讲仁义的,唯以暴,方能使敌怯,是以汉高数屠,汉世祖虽怒吴汉之屠成都,而赐谷二万斛,这正是因为只有使敌怯,才能使己军生威,威而乃能恤军民力,公达言之甚是,这是以威生仁,只要控制得当,不使过度,亦以战止战之意也。”当下做出决定,说道,“奉孝此议甚好,志才所言亦是,我以为:可将之定为今后我军的攻城法,卿等以为何如?”
荀攸、戏志才、荀彧等皆道:“将军明智,若定此为法,必可使我军威行天下。”
於是,荀贞檄令荀成、臧霸,命各以戏志才补充完善过后的议策为攻城之法,又传檄徐州、任城、东平、九江的驻兵将校,令他们在以后的攻城战中也都必须要按此法实行。
泰山郡,盖县。
荀成使孙观、王融入城接收、镇抚,等收容、安顿好俘虏之后,又遣吴敦领兵一部,援助陈午。陈午与吴敦合力,大败羊秘。羊秘带来援救盖县的千余兵马伤亡小半,被陈午、吴敦俘获三百余,得到了盖县已经攻破的消息,他无心再战,带着残留下来的四百多人败归奉高。
在该县休整了一天。
次日,荀成留些许兵马守城,以王融的一些部曲为辅,然后带着主力沿沂水向西北行,行军到莱芜、牟县的交界处,分陈午领本部兵北上掠莱芜,自引吴敦、孙观、王融部直扑牟县。
王匡当年讨董时,曾在泰山招募数百弓箭手,战败於河内之后,回到泰山,又在短时间内便募集到了数千精卒,由此可见王氏在泰山的影响力,王融有王匡之风,好侠尚气,本就与泰山郡内的轻侠、乃至山贼多有联系,王匡死后,他作为王氏一族目前最有名气的人物,又继承了王匡遗留下来的资源,所以招募些轻侠、山贼作为部曲,对他来说并不难,除此之外,王氏是泰山豪强,族中的家兵、徒附不少,两下相加,王融并非一人来从,而却是共带了千余精勇来投的荀成。这千余人,被荀成留在盖县的有百余,其余的皆从他在军中。
荀成遣陈午掠莱芜,只是令他威吓莱芜城内的守兵,使其不敢出援牟县而已,原本并无攻取莱芜之意,却未料到郭嘉的议策竟有立竿见影之效,陈午刚领部到达莱芜县外,还没作势进攻,县内畏荀兵威名,惧“后降不赦”的军吏、兵士便聚谋内乱,杀了其主将,献城投降。
20 拜徐州用计离乱
闻报莱芜降,荀成颇喜,对郭嘉说道:“省我军民力,又活莱芜一县百姓,使免遭兵灾,不致饥亡,或死矢石,用一个守将的首级,全此一城之安,此中郎之功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莱芜既破,荀成即调王融部曲三百余赴莱芜暂负守城之责,檄令陈午率部还军,共击牟县。
牟县与泰山郡的郡治奉高接壤,两县相距不足百里,如果说盖县是泰山郡的东北大门,那么牟县就实为奉高的堂门,此县一破,奉高以东便再无屏障,故此,应劭在这里放了两千余的兵力,此两千余兵俱是如“冲坚营”一般的泰山精锐,加上坐守此城的主将是应劭的死忠,并有应劭的从弟、从子各一人在城中参谋军事,又及奉高就在牟县西边,应劭随时可遣援兵奔救,因是,牟县的守卒说起来虽不如盖县多,如想要攻破,却必不会容易。
荀成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也确如他之所料,陈午率部还军后,荀成指挥诸部,全力围攻牟县十余日,而牟县犹坚不破。
这一日,臧霸领军由南行至。
荀成自入泰山境至今,只不过攻破了盖县、莱芜两座县城,而臧霸作为本地人,他的家乡华县又在泰南,与泰山南部诸县的豪杰他多相识,在这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所以,却是已然相继攻下了南城、费国、华县、南武阳四城,尽取得了洙水、沂水以南的泰山半郡之地。
由南武阳北上,渡过洙水,臧霸行军百余里,抵至牟县城外,与荀成合兵。
徐州兵的军势遂大振。
荀成大会诸将,议论接下来的作战。
荀成是主将,自在主席落座。臧霸为副将,位仅次荀成,坐在荀成席下,并与荀成一样,是独坐一席。陈午、孙观、吴敦诸校尉又在臧霸席下。郭嘉、徐卓再次之。羊琮、高堂隆等文武吏又再次之。王融、公孙犊也在坐,他两人目前尚无官职,王融算是“客卿”,荀成特别礼重,请他与臧霸相对坐。公孙犊的家世远不及王融,又是被俘而降,年岁亦轻,陪坐末席。
帐外甲士值卫,奉荀成的军令,大帐周围百步内无有召令,不得有人靠近。
议论接下来该如何作战之前,荀成先把最新得到的一封幕府军报告与诸人知晓。
他说道:“李傕诸贼挟持朝廷,拜刘景升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仪同三公,又使刘景升督交、扬、荆三州军事。并於日前,李傕诸贼遣使到了郯县,托以天子之名,拜吾兄为前将军,假节,督青、兖、徐三州军事,仪同三公。”顿了下,接着又道,“李傕自领车骑将军,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镇东将军,领兵出屯弘农。”
臧霸也得到了这封军报,听了后尚能不动声色,余下的陈午等人在闻过之后,则是表情各异。
有的高兴,有的皱眉,有的思忖。
王融很高兴,喜道:“徐州今得假节,督青、兖、徐三州军事,这真是锦上添花!融以为,可即刻传檄牟县、奉高,述以此诏,则诸县必不攻自下,应仲远定献郡而降矣!”
荀贞的地位越高,孙观、吴敦等作为他的属臣,当然也就会跟着水涨船高,是以,孙观等也很高兴。陈午有点政治头脑,却是微微皱眉,心道:“主公以调停幽、冀之争,共讨李傕诸贼为名,借道泰山,今如接了李傕等假天子名义的这道‘诏命’,那这泰山是打还不打?”
羊琮、高堂隆等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高堂隆问道:“李傕诸贼既已封拜袁公路,又怎么会封拜刘景升?”
李傕等为拉拢袁术,先前已经遣马日磾拜袁术为左将军,而今却又封拜刘表,确是令人纳闷。荀成答道:“闻是刘景升遣使入长安上贡,李傕等因是遣吾乡人元常等赴襄阳给其封拜。”
袁术得了李傕的封拜,刘表於大义上立刻落处下风,所以他马上遣使赴长安进贡,因此得了朝中的诏拜下来。
羊琮迟疑说道:“君侯传檄州郡,推朱公为盟主,号召天下共击李傕诸贼,李傕等不以为怒,却反授拜君侯,……他们这是何意也?”
郭嘉笑道:“不止授拜主公,也不止授拜刘景升,李傕等还遣了使去见公孙伯珪,对伯珪亦有封拜,拜他为了镇北将军。”郭嘉和徐卓作为谋主,掌握军机,对幕府的这道军报亦是已经读过。李傕封拜公孙瓒为镇北将军的事,荀成刚才没提,郭嘉这时道出。他顿了下,接着说道:“对景升、公路、伯珪与主公各有授拜,唯对袁本初非但未有授拜,李傕更自领车骑将军,其等之意图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这显然是为了孤立袁本初!”
早前,王允掌权后,欲解散凉州兵,当时有人劝谏,说“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这个“袁氏”虽未指明到底是袁家的某一人,又或是袁氏这个宗族,但闻者皆心知,说的其实就是袁绍。李傕等对袁绍确是忌惮非常,因此,荀贞虽然号召海内共击李傕等,但李傕等人为了“团结多数”,“孤立袁绍”,却能“不计前嫌”,反而以“前将军”这样的贵重职务相授,——当然,李傕、郭汜等之所以能这样做,以郭嘉、徐卓之料,却也必非全是因他们本身的肚量和长远眼光,这其中定有谋士之功,或是有谁说服了他们。
郭嘉、徐卓料之无误。
封拜荀贞为前将军云云的这道诏书,的确不是李傕等人单独做出的决策,而是贾诩的建议。
因为了贾诩的建言,李傕等人才得以攻陷长安,挟天子以令天下,对贾诩,李傕等人都是极其的敬重,既亲近又畏惮,由是,对贾诩的建策他们差不多是“无不从之”。
初闻荀贞号召州郡共击李傕等时,李傕等尽皆恨怒,贾诩却不以为意,他对李傕等说道:“镇东推朱公为盟主,名托以联州郡以击诸位将军,诩观之,其意实在青、兖。他不过是想趁袁本初与公孙伯珪相争,两人皆暂无力东顾之机,囊青兖入掌中罢了。诩以为,诸位将军不仅大可不必因此发怒,更不如干脆授拜镇东以贵职,”
李傕等不解贾诩之意。
李傕问道:“授他贵职?”
“正是。”
郭汜怒道:“荀贞之詈吾辈为贼,妄言合关东兵共击吾等,吾等不发兵去攻他已是难得,却怎么竟还要授他显贵重职?这岂不是自弱威风,涨他志气么?”
李傕亦忿忿,然因知贾诩高谋,强忍住怒气,问道:“为何?”
“镇东以击诸位将军为名,他今如挡不住贵职的诱惑而接诏拜,则是前后不一,必为天下共讥嫌之。其人虽善战,拥一州地,而如为天下共嫌,日后将不足为虑矣。”
“如他不接呢?”
贾诩撩了撩胡须,微微一笑,说道:“不接亦无妨。”
“此言怎讲?”
“镇东污蔑诸位将军是贼,诸位将军反给其封拜,如此一来,他不也就成贼了么?即使他不接封拜,而诩以为,山东州郡亦必会有人趁机因此而斥责他,说他‘凛然托以大义,实与诸位将军同党’,离乱其军心,此其一不妨也。镇东如此污蔑诸位将军,诸位将军还给他封拜,正可以此向朝中诸臣、海内士民示诸位将军之宽仁,此其二不妨也。”
听完了贾诩的话,李傕、郭汜等细细思之,悉以为然,遂乃有了封拜荀贞的这道诏令下来。
汉家制度,将军之号,贵重无比,尤其本朝以来,莫说重号将军,便是杂号将军亦不常设,凡领兵出征之将,多以中郎将授之,皇甫嵩、朱俊、卢植昔分讨黄巾,可谓荷汉家安危之重任尽於此数人之身,而最初时给他们几人的授任职号,亦是如此。
天下乱来,诸侯互表,将军之号於是渐多,然尽管如此,诸侯们互表的最多也就是个杂号将军,还大多前边要带个“行”字,即代理之意,不是真将军,如前将军这样的重号将军,除袁绍这样众望所归的之外,诸侯们更是几无人敢自任。
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之下,就是前后左右四将军。大将军,依照惯例,只有外戚可以担任,骠骑、车骑、卫将军位次三公,不是随便谁都能担任的,皇甫嵩那样的军功,也不过是才任了一个左车骑将军,等於是朱俊共分车骑将军号,袁绍虽是众望所归,为关东盟主,也不过是才敢自领车骑将军,李傕挟持朝廷,亦只是在日前自领车骑号罢了。
可以这么说,现下海内州郡,单论是从朝廷得到的封拜之将军号的话,李傕之下,就是前后左右四将军了,后将军目前是樊稠,右将军目前是郭汜,此两人皆李傕之党,袁术前时得了左将军之号,荀贞现得被拜为前将军,他如接受了这道诏令,只从地位而言之,已是足能借此凌驾在关东诸将之上,只有袁术可与他抗衡了。
更不必说,诏令中还有假节、督青兖徐三州军事,以及仪同三公。前后左右四将军位在九卿下,李傕等先是让袁术仪同三公,又让荀贞仪同三公,这是在政治地位上给他两人特殊待遇。
此道诏令的诱惑力非常大。
此外,李傕又授拜张济为镇东将军,此亦是出自贾诩之建议,其用心颇为毒辣。
荀贞现下的镇东将军号是来自朝廷,十分正宗,可张济一被朝廷拜为镇东将军,那也就是说,如果荀贞不接受前将军的诏拜,那么他这个镇东将军就不再是真的,而是“伪”的了。
却说听了郭嘉的分析,羊琮恍然,问道:“敢问君侯可否应了这道诏拜?”
21 徐羊各献破敌策
荀贞怀有远志,不是重虚名之人,此道诏拜虽是天子所下,而实出於李傕等人之意,这一点,天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如若应之,则就必会被世人以为他言行不一,因此,荀贞当然不会接受,他与荀彧、戏志才、荀攸等人都看出了这道诏书的险恶用心之处,知道如不接受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然而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还是大义凛然地对李傕所遣之使表示拒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知道了荀贞拒受封拜,王融、孙观等有些失望,陈午、羊琮、高堂隆等对此则极为赞成。
因为幕府发来的这道军报虽是政治方面的事情,而政治与军事息息相关,却是实际关乎到以后的军事行动,所以荀成在议论军事之前,先将之转述与诸人知晓。此时说毕,言归正传。
荀成问诸人道:“围牟已十余日。方今凭臧将军智勇,泰南虽下,而牟、嬴、奉高、博、梁甫、巨平、茌诸泰山西北之县尚存,犹坚完,泰山郡的险要地,多半在此数县境内,又临济北,有外援可恃,虽仅为一角之地,取之恐怕不易。君等各有何良策,尽请言来。”
泰山郡共有十三个县,郡南部共有四县,即是臧霸所克取之南城、费国、华、南武阳,其余九个县都在泰山北部,又大多集中在西北角一带,以奉高为中心,於东西、南北皆不过百余里远近的地界中,密集地分布了牟等七县,梁甫山、泰山这两处险隘就正处在此七县之间。
茌与巨平两县一北一南,位处在泰山郡这个西北角的最西边,与济北国接壤。济北现下虽是黄巾肆虐,可如果只是行军经道,过此地来援泰山郡的话,不管鲍信、或是刘岱,他两人都能做到。
内有七县之兵民,据泰与梁甫之险,外可得鲍信、刘岱之援,诚如荀成所言,若是应劭一心坚守,这里固然只不过是泰山郡的一角之地,可确然是不易攻下。
臧霸是副将,诸人皆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等他先说。
徐卓是臧霸部的谋主,两人在参与此次军议前,对此有过议论,臧霸倒不贪功,对荀成说道:“徐中郎有一个攻敌之策,霸以为可行。”对徐卓说道,“中郎请把谋策献与将军吧?”
徐卓不推辞,起身说道:“度今之事,牟县不足虑,其城虽坚,而明将军与藏将军会师城下,我军士气大振,早晚可将之拔取,卓愚见,正如明将军所言,此时应虑者,正当是如何攻取泰山西北诸县。”
荀成点了点头,问道:“中郎高策为何?我军该如何攻取泰山西北地?请言之。”
徐卓挺立席间,侃侃而谈,说道:“卓以为,现下可用围城打援之策。”
“噢?具体怎么用?中郎可详言与吾等听。”
“明将军围牟十余日,而应仲远迟迟不遣援兵者,卓料见,此必是他欲以牟县挫明将军锐气,待明将军兵疲,然后他再遣兵来击,以妄图取胜。卓陋见,明将军可以将计就计,伪作兵疲,诱其遣援,待其援至,兵如少,明将军可以佯小败,如此,应仲远急於求胜,必定就会尽调泰山西北诸县之兵共来牟县,令之并攻,以图一举击退明将军。候其大起诸县兵,待彼等至,明将军再发力破之。这样一来,便既可震牟县守兵,又能耗泰山西北诸县之兵力,使其虽然据险,却不能再有足够的兵力守御。接着其后,牟县不难取,泰山西北也将易得矣!”
荀成大喜,说道:“此真善策也!”
坐下诸人中,陈午有疑,孙观、吴敦等也各有忧虑。
陈午最先发言。
他说道:“中郎此策固善,而唯一所忧者,若是诱来了泰山西北诸县的援兵,我军不能胜之,该当如何?”
孙观、吴敦表示同意。
孙观也发言说道:“敌援如多,则内与牟县城中相应,两下夹击,我军就一定能够取胜么?如败,则非但牟县不能下,泰山西北诸县不得取,恐怕连莱芜、盖县也将难保了!”
荀成注意到郭嘉若有所思,对陈午、孙观所言似不赞同,问道:“奉孝,君以为徐中郎此策何如?”
郭嘉稍微调整了下思路,慢慢地组织语言,说道:“臧将军今与明将军会师牟下,我军兵势大振,两位将军又都是连胜,士气如虹,反观泰山兵,接连失地,而今被困於泰山郡之西北一角,其军心则必然惶恐,而当彼等来援,明将军佯败之后,嘉料之,他们定会由惶恐而转为狂喜,如元直所说,肯定会急於抓住这个机会以求胜,如此,急则可趁。嘉曾闻主公说:古今胜败,率由一误。泰山兵一旦急,便易出错,适时明将军可伺良机,从容破取。”
荀成问陈午、孙观等人道:“郭中郎所言,君等以为然否?”
陈午等细细思忖,皆道:“郭中郎言之有理。”却是都被郭嘉说服了。
荀成问徐卓道:“元直,君不忧我军败,而建言此策,其原因可就是奉孝所说的么?”
徐卓说道:“奉孝所言,只是其一。”
“其二何也?”
“正如明将军适才所说,泰山郡之险,多半在西北,而今泰山的大部虽已为两位将军所克取,而西北犹尚坚完,又临济北,有外援可恃,虽仅为一角之地,取之实为不易。又如奉孝所言,当下泰山西北诸县定然军民惶恐,我军如不挟连胜之威,趁此机会将之速克,待应仲远收拾人心,重设部署,刘兖州、鲍济北的援兵又赶到之时,我军或就将会陷入苦战矣!此其二也。”
帐中诸人听了徐卓的这番话,均是深以为然。
荀成因采纳了徐卓此策,定下围城打援之计,又连着猛攻了牟县两天之后,令各营伪作疲惫,诱应劭遣援。
奉高县,泰山郡府。
应劭连日慌张,寝食不安,日夜盼刘岱、鲍信的援兵到达,忧惧牟县失陷、奉高被围。这日,羊秘求见。应劭召他进来,羊秘拜倒说道:“荀仲仁将败了!”
应劭疑道:“卿此言何出?”
羊秘说道:“徐州兵虽然连胜,而胜则骄,斥候侦知,围牟县十余日不能破,荀仲仁、臧宣高两部兵马皆已显露疲态,骄而且疲,败之必也,此明公取胜之良机也!”
“如何取胜?”
“明公可遣援往击荀兵矣!”
应劭犹有狐疑,说道:“荀兵虽露疲态,然素号精卒,吾遣援往击,万一不胜?如之奈何?”
“下臣秘有一策,可保明公必胜。”
应劭大喜,急忙问道:“是何策也?快快说来。”
“待与荀兵对阵,明公可以羸弱辎重设疑兵,攻其前,再令牟县城中兵出,击其侧,拣用精锐由间道至其后,等到荀兵正在与疑兵、牟县兵交锋时,精锐由后掩袭。如此,荀兵必败!”
22 鹄备分得胜负机
郯县,州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兵入泰山以来,泰山、兖州,包括扬州九江等地的军报络绎不绝。
连着好些天,荀贞都没有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不过他是经惯了战事的,越是军情多,他越是精神振奋,是以虽是多日未曾安眠,却是丝毫不觉困倦。
他拿着新从荀成部发来的一道军报,笑对在座的戏志才、荀攸等说道:“应仲远果数遣兵援牟县,已堕元直计中矣!仲仁这道军报里说,昨日又有八百余的泰山兵到了牟县城外,与羊秘等各营合兵,这已是应仲远的第三次增兵了,前后合计,目前援救牟县的泰山兵已达有三千余。可以料见到,泰山西北诸县现下必已然守御空虚。”
泰山郡虽是大郡,民口多,但到底只是一个郡而已,据战前情报,加上泰山北部、西部沿边抵御鲁国、青州黄巾入掠的各县县兵,也不过只有步骑七八千人,开战后,应劭两次募兵,共得兵四千余,也就是说,泰山郡的能用之兵是一万两千多人。荀成、臧霸两路兵马,先前已经相继歼敌数千,牟县城中又有两千余的守卒,加上这三千多的援兵,确然可以清楚简单地算出,泰山郡西北七县中,此时必定是守卒寥寥了。
荀攸从另一个方面也做出了和荀贞同样的判断。他说道:“应仲远此次给牟县增兵,只遣了八百余人,尚不足千,可见他手头上确是没多少的部队可派了。”
他顿了下,对荀贞建议说道:“刘、陈、江诸营虽然暂时阻挡住了刘公山、鲍允诚的援兵,然毕竟是在‘客地’作战,辎重补给不易,难以持久,既然已把泰山西北诸县的守卒大多调至牟外,攸以为,明公可檄令荀、臧两位将军寻机破敌,继拔牟县,再进克泰山西北了。”
荀贞问戏志才:“志才,卿以为呢?”
戏志才与荀攸的观点相同,说道:“公达所言正是。”
“好,那我便檄令仲仁、宣高,命他两人破敌略地!”
荀贞当即手书檄令一道,命人即刻给荀成、臧霸快马送去。檄令刚被送走,外边来了一个幕府吏员,奉上了军报一封。荀贞拿过来看,见是从兖州任城送来的,拆掉封泥,展开细阅,看罢,哈哈大笑,对戏志才、荀攸说道:“公达才说起兖州,玄德就有捷报送来!”
戏志才、荀攸询问详情。
荀贞示意侍吏把刘备的这道军报给戏志才、荀攸拿去,由他两人自看。
荀攸请戏志才先看,待戏志才看完,他才看,待看过了,抬起头来,与戏志才对视了一眼,从这道目光对视中,两人知道了对方所想正是自己所奇,皆笑了起来。
荀贞问道:“卿二人缘何发笑?”
戏志才笑道:“吾与公达所笑者,是奇刘将军竟也能用诈计。”
荀攸笑道:“刘将军素以仁厚著称,今观其捷报,却不意他也会出奇用诡。”
却是:刘备提兵到了任城县后,先是与陈褒合营,继之不久,在半个月前,也即荀成、臧霸会师於牟县城外的前后,眼见泰山郡的形势岌岌可危了,刘岱终於决定发兵,援救泰山,为阻其进兵之路,荀贞传檄给刘备,命他率本部北至樊县安营布阵。
樊县属任城国,北邻东平国。刘备的兵马在这里一驻扎,陈褒、刘备、江鹄三营就连成了一线。他们这一条防线,正挡在了泰山郡与兖州腹地之间,是刘岱、鲍信援助泰山的必经之地,不把他们击破,刘、鲍的兵马就无法抵进泰山,——除非走济北国的北部,可济北国境内现今黄巾数万,这条路显是难走,几无可能。
於是,鲍信亲带兵,击东平国内的江鹄营,刘岱所发之援兵则攻打任城国内的刘备、陈褒营。
四天前,荀贞接到了江鹄的一道军报,乃是江鹄小败於鲍信。
在东平国,江鹄得到东平相李瓒的相助,与东平国的郡兵合兵一处,计有四千余人,而鲍信带去援泰山的部曲只有两千余,江鹄性子悍勇,自恃兵多,打算全歼鲍部,便遣兵断了鲍信部的退路。鲍信侦知后,对部曲说道:“细眼儿向有悍名,今吾军退路为其所断,不死战,则吾辈死无遗类矣!吾闻之:狭路相逢勇者胜!”其部曲戮力,於禁等冲锋陷阵,而江鹄这边,其兵马虽众,可他却难以顺畅地指挥东平国的郡兵,最终小败,然而鲍信也没能破其营。
或许是受了鲍信这一场胜利的鼓舞,刘岱所发之援兵对樊县之刘备、任城县之陈褒发起了猛攻。进攻刘备营的兖州主将且还分兵劫刘备的粮道,抢走了一批从合乡送去给刘备的粮秣。刘备部中的军吏有些为此惊慌,刘备倒是镇定自若,大概在经过与长史殷纯、都尉卓膺、司马士仁、掾属栈潜等的商议之后,反决定借机用计,即戏志才、荀攸所言之“诈”和“奇诡”。
在前天夜间,刘备假装粮秣不继,烧了营寨,伪做要撤退回任城县。进攻他这一营的兖州主将发现后,上了他的当,立刻带兵追击,进入到了刘备提前设下的伏击圈中,为刘备所败。
刘备取胜后,没有追歼败北的敌兵,返回到了樊县,仍旧筑营坚守。
荀贞适才接到的那封刘备送来之军报,所讲的便就是他击败敌兵、仍固守在樊的经过。
听了戏志才、荀攸的话,荀贞也不由笑了起来,说道:“玄德老於行伍,屈指算来,中平元年至今,他亦是已征战十载了,沙场临敌,稍稍用奇,何足怪也!”
荀贞却是不知,刘备也是不知,那个中计的兖州主将之所以会上当,实际上正是因为受了刘备此前名声的迷惑,当他要带兵追击刘备时,他帐下有吏恐这是刘备之计,上言谏止,这个主将却不以为然,反驳说道:“奇非智将不能出。刘玄德虽为镇东所爱,而素来不曾闻他有何智谋,况且今他趁夜烧营寨而遁,亦足可见去意之真,必非用计。”因此这才中伏战败。
荀贞沉吟稍顷,对戏志才、荀攸等说道:“卿等以为玄德在军报末尾所言之事可行与否?”
23 豫兖群豪三人最
刘备的这道军报,在前半部分,刘备讲述了败敌的经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间部分,他分析了目前兖州敌我的形势。
他认为己军目前虽然挡住了刘岱、鲍信援军的进路,但刘、鲍都尚未出全力,刘岱不甘心在兖北的失败,为了自身在兖州的威望,他还在积极地谋划再次进击兖北黄巾,鲍信的部曲也有部分留在了兖北,如果他两人,尤其是刘岱暂时全面停止与兖北黄巾的作战,然后抽出兵力再来攻打的话,刘备认为己军是难以抵住的,毕竟战时与平时不同,就算兵力可以支撑,但所消耗之大量的军械物资仅凭合乡、东平两地的输送,将会是后继无力。
特别是刘岱在兖北的失利,导致兖北黄巾大举入侵东平国,现今差不多已经占据了东平的半郡之地,如果在与刘岱、鲍信的交战过程中,兖北黄巾突然进犯,怕是会被兖州黄巾“渔翁得利”,到头来连这剩下的半个东平国都将不能保住。
目前兖北的局势是三方混战,犬牙交错,济北国已经几乎都是黄巾军的天下,东平国的汶水以北,也就是东平国的北部,虽有兖州兵的驻留,但单就兵力而言之,兖州兵方面已是全然落处下风,仅能勉强自守,汶水以南的东平国境内共有三县,分别是寿张、东平陆、宁阳,寿张在最西边,临东郡,现有兖州兵驻守,东平陆在宁阳的西北边,现下是李瓒亲自在那里坐守,宁阳在东平的最南边,离刘备所在之樊县不足百里,江鹄便是在这里设防御敌。
刘备、陈褒、江鹄,加上李瓒,他们眼下面对的不止是刘岱、鲍信两部,还有兖北黄巾的压力,当然,对刘岱、鲍信来说,他两人也是同样如此,不仅西有刘备等为阻,北边还有黄巾的进犯,——江鹄此前之所以急於歼灭鲍信的来犯之部,固是有他性悍勇之故,然而这其中却亦是有宁阳、东平陆以北的黄巾势力越来越大,他与李瓒在北边所受的压力渐重之缘由。
对兖北现下的局势,不用刘备分析,荀贞也很清楚,事实上,为了避免出现刘备所说之“被兖北黄巾渔翁得利,到头来连这剩下的半个东平国都将不能保住”的最坏结果出现,他已於日前檄令赵云,命他调了一些兵马进驻合乡,与荀濮、孙康合兵,时刻准备赴兖驰援。
在这道军报的末尾,刘备提出了一个解决当前困境的办法。
他建议道:“备在合乡,闻李乾合宾客数千家在乘氏。乾者,山阳巨野人也,有雄气。明公若能得其归附,令扰山阳,则刘公山必不复再有进犯之心。刘部一退,鲍部不足虑矣。如此,既退兖州援兵,备等便可分兵东平,并力固守宁阳、东平陆,使兖北黄巾不得犯汶水以南。”
李乾、李整父子的名字,荀贞亦有耳闻。
与徐州接壤,或离徐州不远的兖、豫诸郡县中,而今最有名的强豪有三人。
一个是沛国许褚,此人与曹操同乡,谯县人,聚集了少年、宗族数千家,现屯於沛西,因为过往在与黄巾交战时表现出的绝人勇猛,他早已是名震淮汝、陈梁。孙坚对他有过招揽,但被他婉拒了,孙坚当时将要进攻陈、梁,为不致使他投敌,也没有怪罪他。
一个是江夏李通,此人虽是江夏人,但现下却是盘踞在与江夏接壤的汝南郎陵一带,部曲亦有宾客、宗族数千家。孙坚也曾招揽过他,但也被他婉拒了。
再一个就是山阳李乾,如刘备所述,他是巨野人,巨野西与济阴郡的乘氏接壤,北与东平国接壤,大约是因觉得巨野离兖北黄巾的势力范围太近,故此他聚了宾客、宗族数千家,离乡转至乘氏。刘岱、济阴太守吴资先后都招揽过他,他采取的应对办法是:既不投靠某一方,保持己方的割据之实,但在名义上仍自认是兖州的治下民,肯出些粮秣送给他们。
海内兵乱以来,州郡豪强群起,这些豪强,大者拥众上万,横行郡国,抗礼守相,小者亦能聚宾客、宗族数百,据坞自立,为县乡之霸。
随着形势的发展,这些地方豪强们有的投靠了某方的势力,比如臧霸等泰山兵,先是投靠陶谦,继又依附荀贞,有的则盘踞郡县,待价而沽,同时,并采用各种手段进一步地扩充自身之实力,以持续增强自身在地方郡县上的影响力,比如许褚、李乾、李通就是这样。
许褚、李乾主要是凭借己身之名,而得到许多别地轻侠、流民的络绎往投,从而壮大实力,而李通除此之外,还通过兼并来进一步地增加部伍,他先后吞并了周直、陈郃等强豪的部曲,又招降黄巾兵卒,发展至今,可以说,许褚、李乾、李通三人中,已是尤数李通的实力最强。
不管李通也好,许褚、李乾也罢,他三人而下虽仍是民身,论之名势,却早非寻常的郡县长吏可比。也正是因此,许褚、李通才敢不接受孙坚的延揽。
却是说了:许褚、李通不应孙坚的延揽,那么李乾就会应荀贞的延揽么?要知,李乾此前可是已经接连拒绝过刘岱、吴资两人的招揽了,本地的长吏他尚不从,又会从在徐州的荀贞么?
听了荀贞的发问,戏志才、荀攸两人不用考虑就已有回答。
荀攸说道:“李乾屯在乘氏,此兖州之腹心地也,他一旦起兵,必遭山阳、济阴之共击,其虽有宾客数千家,而断难为刘兖州、吴济阴两人联手之敌。攸料李乾定不会从附明公。”
戏志才也是这样的观点。
荀贞其实也是如此想的,因此,他之前才一直没有派人去与李乾联系。
不过,既然刘备提出了这个建议,却也不妨遣个人去李乾那里试试他的态度,反正即使他果真不同意,对荀贞也没什么损失,但他如果同意,对荀贞则将会大有利处。
24 河南诸侯荀曹雄
荀贞即遣使去见李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由郯县出,经合乡,过鲁国,再过任城、山阳,行约五百里,使者到了济阴郡的乘氏县地界,稍一打听,便知了李乾的筑营地,遂径赴营外,求见李乾。因当下荀贞正在攻取泰山,故此使者未表明身份,只说是有故人之信送来,李乾召见之,使者乃道出此奉令所来之真意。
李乾当场没有表态,很热情地安排使者休息下去,然后唤李整等来见。
李整是李乾的儿子。
李乾今年三十多岁,李整才刚二十,年齿虽小,而已小有名声,言行间颇有其父之风。
待李整等来到,李乾把荀贞使者之所言转述与他们知晓,问道:“汝等何意?”
来的除了李整,还有李乾的几个从兄弟、从子,部曲里的几个谋臣、猛士。
李乾的一个从弟头个发言,瓮声说道:“镇东自在徐州,吾等自在兖州,八竿子打不着,凭什么叫吾等去投他?”
一个谋臣连连摇头,说道:“明公的威名虽高,然刘兖州毕竟有王命在手,兼兵强马壮,今如依镇东之意,明公提兵攻山阳,必败无疑!镇东这是在让吾等去送死啊!”
李乾的一个从子大声说道:“镇东虽据徐州,论及智略,何及曹将军?兼则,曹将军近,镇东远!舍曹将军而投镇东,智者不为!”
李乾这个从子的此话一说,在场诸人纷纷点头称是。
却是诸人皆知,沛国与山阳接壤,李乾与曹操皆任侠士,早年就是旧交,现今李乾在了济阴,济阴又与东郡相邻,曹操出任东郡太守后,与李乾之间更是常有书信来往,并及彼此给对方馈赠不绝,只是限於曹操至今尚只是一个东郡的太守,是以李乾才没用举宗族、宾客、部曲以投,但诸人都明白,李乾对曹操实是佩服得很。——这也是李乾之所以接连拒绝刘岱、吴资招揽的一个主要原因,他认为刘岱、吴资的才能都远不及曹操。
李乾此从子之言,正中李乾的心思。他顾视诸人,见众人对他这个从子的话尽露赞同之色,唯独李整微微蹙眉,似有不同的意见,便问道:“整!汝有何言?”
李整下拜堂上,说道:“镇东身出名族,帐下文武济济,斩张角、破董卓,威震海内,取徐州、下九江,方今又用事泰山,师出有名,李傕挟朝廷拜授前将军而镇东拒之,秉持锐意进取,本以忠义显闻,诚国家英雄,许子将誉之为‘荒年之谷’。整以为:曹东郡不能及也。”
李乾对自家的这个儿子是很喜欢,也很看重的,听了他的这番反对意见,说道:“如此,汝是以为可应镇东之招么?”
“正是。”
“奈何刘兖州兵强,非吾等可胜?一旦起兵,或将覆亡。”
“刘玄德、陈公道、江季炎,分驻任城、东平,可请镇东使之西进,与吾等呼应,镇东虽用事泰山,徐境兵马犹多,亦可请遣之来攻。乘氏,东离昌邑不足百里,吾父骤然起兵,刘公山定不及御,是时也,吾等击昌邑西,刘玄德诸将校袭山阳东,兖北又有黄巾扰犯,刘公山纵精兵强将,三面受敌,必败!纵不能以此一举拔取山阳,吾等亦足可转屯任、东。”
江鹄本字“季夏”,荀贞给长子起了“季夏”为小名,他便改字为“季炎”。
听了李整的这番话,李乾稍微沉吟,觉得似乎可行,复问诸人:“吾子所言,汝等以为何如?”
李乾的一个从兄不赞同李整的话,说道:“子齐所言,未免冒险!不错,如能以此一举拔取山阳,固然大好,可若是不成,吾等转屯任、东,寄人篱下,又何如在乘氏!”
堂上诸人皆以为然。
在乘氏称王称霸多好,何必取险为荀贞卖命,一旦不成,寄人篱下,从此不得自由。
又一个谋臣说道:“奋武族为冠姓,智略无双,击黄巾,以军功得拜骑都尉,讨董卓,本初诸君拥众固垒不敢出,奋武兵虽少,而独勇进,忠烈之名远迈镇东!东郡黄巾、黑山暴虐,本初、公山不能制,奋武兵到,旬月乃定!指挥若神,又焉镇东可比?公台、仲德,吾兖之善谋士也,公刘、文侯,豫兖间之名豪大杰也,鲍允诚,吾州雄士,而此诸辈皆独服奋武,又及奋武宗族、外亲,诸曹夏侯,俱为豪杰,镇东何能及?今海内诸侯蜂起,或可逞一时之强,许子将所云之‘乱世英雄’,故太尉桥公谓之曰‘命世之才’,成事者必曹将军也。”
“奋武”,是讨董时袁绍表给曹操的将军名号:“行奋武将军”。
这个谋臣所说的这番话不止是夸赞曹操,并且在他无意识中,透露出了一点“地域”的味道。
他所举的陈宫、程立、史涣、丁斐、鲍信、诸曹、诸夏侯这些人,或是兖州人,或是与曹操同乡,家在沛国,简言之,荀贞和曹操虽然都是豫州人,但颍川在豫西,离山阳远,沛国在豫东,却是与山阳相邻,所以对李乾等这些多为山阳土著之人来说,曹操天然地就令他们更加觉得亲近一点,更别说,曹操现下还在兖州为官,又更别说,因了地域相邻的关系,和李乾与曹操一样,他们中的不少人与陈宫等等这些现於曹操军中的谋臣武将们都是昔年故交。
一边是故交众多,彼此熟悉,投奔过去立刻就能亲信任用,一边是陌生人,就算投奔,可能也会因为关系不够亲近而无法得到重用,该选择哪个?不言自明。
李整还想再说,他的一个族兄开口说道:“镇东、奋武皆英杰也,河南诸侯,焦青州,清谈士,孙豫州,武夫耳,刘兖州,才望不符,只此二君为雄,料兖州日后之归属,必此二君之一。唯奋武虽近而才有东郡,镇东虽地跨三州而却稍远,以在下愚见,伯父何不坐观以待?”
这句话是老成之言。
刘岱的名声虽然不错,然其能力不够,无法得到诸郡长吏之从服,兖州早晚易主,目下来看,最可能得到兖州的不是荀贞,就是曹操,——荀贞地盘大,兵马多,现已占了东平、任城这一郡半之地,等打下泰山,又将会再得兖州一郡,暂时看来,他处在领先状态,而曹操在地盘上於今虽处下风,但他有人和,得到了不少兖州豪杰的支持,并且后边还有袁绍为靠山,袁绍如能战胜公孙瓒,定会给予曹操以大力的支持,到那时候,荀贞和曹操两人最终谁能胜出,确不好说,退一步讲,袁绍即便落败,有鲍信等的拥护,曹操也未尝不是可以一争兖地,而以李乾的名声、实力,不管将来占据兖州的是曹操、抑或是荀贞,都只会拉拢他,绝不会怪罪他,所以,与其现下就选择一方投靠,不如静观时势的发展,等到局面明朗之后再说。
李乾因是做出决定:“礼送镇东使者,将此事传书告与孟德。”
25 孟德智略真天授
李乾说是决定坐观待变,其实内心中还是偏向曹操的,毕竟首先他与曹操是故交,其次,荀贞虽战功赫赫,可曹操平定东郡的历战却是李乾在乘氏近距离所观的,是以,他写书给曹操,将荀贞招揽他、意似是欲尽快占取兖州全境的事如实告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乾的去书,比鲍信的信晚了一天送到曹操的营里。
鲍信於昨日遣其子鲍劭来了曹操军中,由鲍劭面呈其信,并由鲍劭详细把兖东目前的局势详细告知曹操,告诉曹操说:江鹄小败之后,守垒不出,本部难由东平赴援泰山,刘公山部败给刘备,数攻陈褒不下,亦不能打通道路,援救应劭,而荀兵在牟县城外新近大破应劭的援兵,眼看牟县将要失陷,奉高及泰山西北诸县也将难保,泰山郡的形势十分危急。
这些是可以明着说的,不能明着说的话,他写在了信中。
在信中,他给曹操分析道:兖北黄巾横行,徐州借幽、冀相争的机会,图谋攻取全兖的意图已经显露无疑,刘公山缺军略才,又刚愎不听建议,看现下的局面,他早晚会要落败,区别只是在败於黄巾,还是败於荀贞。若是败於黄巾还好,有山阳、济阴、东郡和陈留,兖州还能重整旗鼓,可如果是败於荀贞,则至少泰山、东平、任城三郡都将被徐州所有,进而山阳、济阴也将危险,如此一来,他与曹操早先定下的“规大河以南”之策就势难成行。
他问曹操:眼下之计,孟德有何良策?
结合鲍信的这封信,再看李乾的来书,曹操不觉拍案,叹道:“贞之佳人,今亦为利废忠耶?应仲远安定泰山,堪称良臣,擅发兵击之,刘公山甚得兖州士心,暗说伯清,欲袭山阳,贞之、贞之,卿不惧失天下望么?”回忆与荀贞初见时,再看他的现在,曹操痛心不已。
“伯清”是李乾的字。对荀贞的转变,曹操痛惜地连连抚案喟叹。
陈宫等在帐下,看完了李乾的来书,问曹操道:“车骑与伯珪相争正急,伯珪料将总攻,值此存亡之秋,明公断难回师兖东,计将安出?”
公孙瓒与袁绍相攻已久,今下冀州北部、中部郡县愿意从附公孙瓒的都已经从附,可以说,不管是政治上、抑或是军威上,公孙瓒在冀州的声势俱已至顶峰,天气转冷,袁绍可以继续坚守不出,耗费公孙瓒的实力,但公孙瓒肯定不会再小打小闹下去,尤其是赵岐已然去书劝说刘虞攻公孙瓒的后方,为了不致两面受敌,公孙瓒必定很快就会与袁绍决战,袁绍是曹操现下最大的依仗,当此之时,他肯定是无法撤离战场,转往兖东,亲援泰山的。
曹操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
他起身离席,绕过案几,一边抚须,一边在帐中踱步,考虑了一会儿,做出决策,说道:“本初如败,则吾兖西、北有公孙伯珪,东、南有贞之、文台,势难存守。唯今之策,只有不顾徐州,全力助本初取胜,然后再借冀州兵,麾师东向,御贞之之犯。”
兖州是曹操的个人利益,冀州与公孙瓒的战争是曹操、袁绍这个政治集团的整体利益,换言之,袁绍和公孙瓒的矛盾是主要矛盾,曹操和荀贞的矛盾因为曹操目前还算是依附袁绍的缘故,只能算是次要矛盾,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此虽然忧急兖东的局势,担心会出现鲍信说的那种局面:山阳、济阴直接受到荀贞部队的威胁,曹操也只能定下心来,暂时不理会徐州,倾尽全力地帮助袁绍,以期可以快一点结束这场战争,并取得胜利。
陈宫惋惜地说道:“可惜张孟卓与车骑不睦,抗礼公山,要不然,如能得陈留相助,不但与公孙伯珪此战可添些许胜算,至不济,也可借陈留之兵阻徐州西进。”
张邈和袁绍不和,他成名已久,乃是“八厨”之一,又是兖州本地人,颇得兖士拥戴,当年讨董,他在陈留,凭己身之名望,借地主之便利,隐然与袁绍分庭抗礼,是酸枣的盟主,刘岱那时对他也得礼让,因是,他也不大肯听刘岱的命令,於今徐州、兖州交战,冀州、幽州交战,陈留处在这两个战场的中间,却竟是出於如上两个缘故,如置身事外,两边都不掺和。
曹操和张邈的关系不错,陈留与东郡接壤,他也需要张邈能在紧急时刻给他提供帮助,是以,他不愿当众评说张邈其人,对陈宫的这句话,他没有回应,只是在心中想道:“孟卓虽按兵不动,若坐观虎斗,而如徐州真的进兵山阳,吾料他为自身计,却定会发兵援助刘公山。”
曹操之所以会决定先不顾兖东,全力相助袁绍,除了因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外,亦是因为他对张邈有这么一个判断,陈留民富兵多,只要张邈出兵相助刘岱,荀贞纵是可以在短期内拿下泰山,再趁势兼并任城全境,但要想再接着攻下山阳,料来绝无可能。
给鲍信的回书,今天上午已经让鲍劭给鲍信送回去了。
曹操当下亲给李乾回信,信中说:冀州郡县附伯珪者多,伯珪因之骄横,骄兵必败。吾数挑战田楷诸伯珪将校,已知其虚实,君接此书后,至多五日内,可闻吾传捷之檄。
信写好,遣人送走。曹操召集诸将,分派指令,进袭田楷等部。
夏侯惇奉令北上,大张旗鼓,佯攻平原郡,曹操亲率主力潜行西向,攻打甘陵。
行军一夜半天,进入到甘陵境内。
曹操选懦者为候骑,并不给武器,部将问缘故,曹操答道:“今吾军潜袭,不可使敌早知,如选勇者为候,则在见到敌人后,他们会恃勇争斗,将暴露我军行踪,因是选懦弱者为候,不给兵器,可戒其斗,由是既可知敌情,又无虞显露我军踪迹。”诸将拜服。
次日,兵至贝丘县外,与田楷部相遇,因是出其不意,曹兵小胜一场,追至贝丘城下,再战,贝丘城中的守兵出来援助,曹兵小负一战。
一日之内,一胜一负,打胜仗时,曹操面带忧色,打了败仗时,曹操却面现喜色。
诸将不解,问之。曹操答道:“先前小胜,敌败奔贝丘,与城中守兵并力固守,城或许将不易克取,是我所以忧;后之小败,敌必轻我,则城将不难取也!是我所以喜。”
围贝丘两日,田楷遣来救助的援兵赶到了。
敌城未克,外边的田部援兵号称万人,旗帜如林。
夏侯渊以下诸将校俱震,以为敌众,当止攻撤退,伺机再来攻取贝丘城。
曹操却是大喜,说道:“敌急援已疲,又恃众必不疑我,击之可破,则贝丘为我有矣!”
遂以夏侯渊为先锋,急击敌援,直冲贼阵,夏侯渊并帐下精骑左右出之,搅乱了敌阵,曹操领主力合击,半天不到,就大破敌援,贝丘城中的守兵恐骇,曹操趁势再攻,击之乃破。
捷报传到乘氏,为李乾所知之时,才是曹操的回信送到他那里的第四天。
曹操的回信初被送到李乾处时,李乾担心他做不到,所以没有告与部曲知道,这时召集部曲,出示曹操的回信,又出示刚接到的捷报。
他的部曲们看了,包括李整在内,无不心驰神往,对曹操的用兵之能个个服气。
李乾说道:“孟德智略,可谓天授。用兵真如神也!”
26 贞之得陇苦不足
曹操回援袁绍后,此前曾数次挑战田楷部,并广遣斥候,打探平原、甘陵的敌情,通过这些举措,他充分了解到了田楷的军事能力及其部曲的战斗力,知己知彼,谋定后动,一朝而发,正奇并用,遂攻陷贝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贝丘的东北四十里是甘陵县,这里是甘陵国的国都,现下有公孙瓒、田楷的部队在此屯驻,贝丘西南七十里是魏郡的清渊,此处现有袁绍的部队驻扎,由是,曹操屯守贝丘,左连清渊,后倚东郡,北、东分拒甘陵县和平原郡,成为了袁绍部的坚固右翼。
这道捷报不仅被李乾所获,荀贞、孙坚等也相继闻知。
对曹操,荀贞一直都是很“关心”的,凡曹操所经之历战,荀贞每次都要求情报部门必须要把整个的作战过程打探清楚,乃至所有能打探得到的细节,无论巨细,也都要全部呈上。
这次也不例外。
看完了曹操攻克贝丘的过程,荀贞不禁心生佩服。
别的不说,只说当田楷部的援兵到时,内有敌城未下,外有敌援来到,这个时候,不是大智大勇、善能决断的主将,必然是万难敢於主动进攻的。而曹操就这么做了。
荀贞叹道:“应仲远设有孟德五分之能,泰山非我所有矣!”
荀攸等在座。
荀攸笑道:“然而应仲远非是曹东郡!……明公,牟县已克,将围奉高,吾料至多旬日内,泰山就将为明公所有了。泰山既克,下一步是兵入平原,又或北进济南?”
鲍信、刘岱的援兵至今不能过江鹄、刘备、陈褒的防线半步,而泰山郡西北诸县的兵马则因为被应劭调出驰援牟县之故,被荀成、臧霸大败,内守缺兵,外援难至,可以料见,泰山郡的郡治奉高一旦被围,泰山剩下的这几个县必然人心惶惶,兵无斗志,确是取胜在即了。
打下泰山郡后,下一步做什么?
是休整部队?遣兵入东平、任城,西击山阳,全面攻略兖州?又或是北上青州,进兵平原郡,抑或济南?荀贞这次出兵泰山,打的旗号是为了调停公孙瓒、袁绍的相争,那么按理说,打下泰山之后,应该是兵入平原郡,因为田楷的部队在这里,毕竟只有与公孙瓒或袁绍的部队近距离地相接触了,才能“调停”他们的内斗。
荀贞笑了起来,顾对戏志才,说道:“志才,卿何意也?”
“自是北进济南。”戏志才点了点荀攸,笑道,“公达、公达,‘兵入平原’?你是真要明公去调停公孙伯珪与袁本初的争战么?”
荀攸也笑了起来。
青兖两州,泰山是一个战略要地,济南也是一个战略要地。
泰山郡临高俯瞰,占据此地,便可控扼齐鲁。
济南国在黄河南岸,济水从其国中横穿而过,最西南的历城县北临济水,南望泰山,与平原、济北接壤,古名历下,自春秋战国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荀贞等笑了片刻。荀贞神色转正,沉吟稍顷,说道:“济南一下,则青州的八分地就入了吾手,只是目前济南、齐国等地黄巾众多,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调集足够的兵马才能入攻。”
青州的地形是东西长、南北窄,平原郡在最西,东莱郡在最东,由东莱向西,分别是北海、乐安、齐和济南,这几个郡的北边是海,南边分别与徐州和兖州接壤。
济南的位置正处在泰山的正北边。
如果能把济南占据,以青州的地形而言之,那么就等於是把济南以东的乐安、齐、北海、东莱数郡全部装进了一个袋子里,——这个袋子的北边、东边是海,西边是济南国,南边是泰山、琅琊两郡,荀贞随时都可以遣兵北上攻略,而不必担忧会有冀、兖等地的外敌来与他争。
青州刺史焦和是个无能之辈,不需担忧,目下唯一的麻烦是:青州境内的黄巾太多了。
所以荀贞说: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调集足够的兵马才能入攻。
荀攸、戏志才以为然。
戏志才说道:“天渐转冷,公孙伯珪与袁本初相持已久,料必不会再等,至迟半月内,他两方或许就会决战。本初如胜,定会逐伯珪入幽,伯珪如胜,则必会南取魏,转攻赵地,以图全冀,并清缴本初余势,亦就是说,不论他两人孰胜孰败,短时内肯定都无力西顾青州。如此,明公也就不必急着北略济南。方今泰山之战,虽无大的鏖战,将士亦颇疲惫,粮械也消耗了不少,以忠愚见,不如等到明年开春再略取济南。”
荀攸同意,补充说道:“青州黄巾众,粮少,等到明年开春,我军蓄锐已足,而青州黄巾困弊之后,击之也易。”顿了下,又道,“再则,待至明春,明公新募的万余兵大约也堪一战了。”
戏志才、荀攸说得都有道理,唯是荀贞却有隐隐担忧。他落下目光,看向案上的那道曹操捷报,心道:“孟德有雄图壮志,却不知他肯否坐视我取青兖?”虽然很想在攻下泰山后,就把济南也打下来,然亦自知,现在实是力有不逮,并且觉得戏志才、荀攸分析得也对。
因此,他暂按下急迫,话头重说回泰山郡,笑对戏、荀说道:“我欲檄令仲仁、宣高,命他们在攻奉高时围三缺一,以动摇城内兵心,卿二人以为何如?”
戏志才、荀攸都道:“正该如此。”
荀贞便令幕府传檄,即刻给荀成、臧霸送去。
堂外一吏来报:中牟有急报送至。
中牟,这说的是朱俊和孙坚处了。
朱俊屯兵在河南尹的中牟境内,荀贞北击泰山的这段时间里,孙坚也没闲着,他亲提兵出了豫州,到了中牟,与朱俊合兵共驻。这一道急报,想来应就是孙坚遣人送来的。
下吏把急报呈上,荀贞看去,封泥边的落款是果是孙坚。
打开来,荀贞看没了两三行,面色微微一变,沉住气,把急报的内容看完,令侍吏拿给戏志才、荀攸等看,以手指敲打案几,微微摇头,说道:“朱公刚强,却也和皇甫公一样么?”
27 朱公伟奉天子诏
急报的内容说的是:李傕用天子的名义征召朱俊入朝,朱俊的部曲将士皆谏言不可,多以为与其入朝,任一虚职,被李傕等控制,不如与荀贞、孙坚等合兵,进可扣关长安,建立大功,退亦足可观视形势,号召山东,孙坚也苦苦劝谏,拿皇甫嵩早年受董卓之召入京后的遭遇为例子,极力劝说朱俊不可入朝,但是朱俊却不肯听从诸将、孙坚的劝言,决定应召赴长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荀贞自是不知,征召朱俊入朝的这个主意乃是贾诩给李傕出的,然而朱俊奉召入朝的这个决定,他却是看得很清楚,对孙坚和他在政治舆论上必然将会是一个大的打击。
荀贞、孙坚两人虽俱善战,而今各有不小的地盘,现下的官职也都不低,李傕更是曾以“前将军”这样的贵重职位来拉拢荀贞,但说到底,他两人一来年岁不算太大,成名都只是在近十年间的事,并且主要还都是以军功出名,尤其孙坚,与德操无关,二来他两人都没有在朝中任过公卿这样的职位,因此论及在山东诸侯中的威望,实非特高,因是之故,他两人才会推举朱俊为盟主,以进关迎天子还洛阳为名义,用调停幽、冀相争为借口,趁机扩张地盘。
现下,朱俊却将要奉召进京,——事实上,可能在孙坚的这道急报到时,朱俊已经在去长安的路上了,如此一来,对荀贞、孙坚自然就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试想一下,他们的盟主都受召进京了,等同是变相认可了李傕、郭汜等在朝中的合法地位,荀贞、孙坚还怎么再斥李傕等为贼?还怎么再用“进关迎天子还洛阳”为名义来指责袁绍、公孙瓒,“调停”幽、冀之争?除非把朱俊也大骂一通,和他划清界限,骂他“阿附贼势”,轻一点,可骂他“屈从贼势”,否则,就断难再用之前的名义与借口来捞取实惠了。
那么,能大骂朱俊么?
显是不能。
荀贞、孙坚皆曾是朱俊的“故吏”,朱俊更可算是孙坚的伯乐,他两人之前推举朱俊为盟主时,又把他抬得很高,非常夸赞,却又怎能转脸之间就改而斥骂?
荀贞“恨铁不成钢”,说道:“昔皇甫公奉董卓召入京,若非坚寿之请,险些遇害,前车之鉴不远,朱公却如何竟蹈皇甫公覆辙,亦受召入朝?”连连叹息。
荀彧也在堂上,他看完了孙坚遣人送来的这道急报,沉吟多时,说道:“朱公既已决意应召,此事料难改矣!当务之急,吾兄应当立刻传檄海内,述以两事。”
“哪两事?”
“先有皇甫公,后有朱公,虽知朝廷为贼挟持,而应诏即行,忠心汉室,可为臣表。此其一事。吾兄与孙豫州统虎士十万,联东夏、荆扬之州郡,不日就会入关,迎天子还洛阳,李傕、郭汜诸贼如胆敢危害朱公、皇甫公这样的忠臣,则待吾兄入关之后,必诛灭之,以为报仇。”
戏志才、荀攸等皆拊手说道:“以此为应对极善!”
第一,称赞朱俊、皇甫嵩。
首先,皇甫嵩应召入朝是多年前的事了,把皇甫嵩拉进来,可以降低朱俊应诏入朝这件事对当下的影响,其次,虽是称赞皇甫嵩、朱俊可为臣表,却仍是把李傕、郭汜等视为了贼。
第二,威胁李傕、郭汜,如果敢杀害皇甫嵩、朱俊,荀贞等就必会为他两人报仇。
看起来是关心皇甫嵩、朱俊的安危,然其言中未尽之意却是人人皆能看出,何为“联东夏、荆扬之州郡”?表明虽然朱俊应诏入朝了,但荀贞、孙坚却将会依然继续“调停幽冀之争”。
荀彧所述之此两事,既赞誉了朱俊入朝的“忠心”,又委婉地说明了荀贞“调停幽冀之争”也是出於“忠心”,并进一步地说,当朱俊入朝后,可再加上一条,那便亦是出於对朱俊、皇甫嵩的“关心”,可谓是最大限度地化解掉了朱俊入朝这一事会给荀贞、孙坚带来的影响。
荀贞想了一下,同意荀彧所说,事不宜迟,当即令唤来陈仪,命他按荀彧的意思起草,写毕,荀贞亲自修改,使人即刻赶赴中牟,送给孙坚观看,等孙坚看了,他若是同意,就联名发檄。
因为事关紧急,前去中牟的信使日夜兼驰,数日后即到了中牟县内。
孙坚看罢,当场表示同意。
於是,两人联名,同时传檄,昭示海内。
朱俊此时已经离开中牟,在去长安的路上了。
半道上,他在一个县寺中看到了这道檄文。
看完,朱俊对随从们说道:“贞之、文台推吾为主。赵公来书与吾,以为贞之、文台托以大义为名,实是为私利图。贞之越境攻泰山,文台至中牟后,数请与吾联兵击河内,观他二人举动,确如赵公所言。我为何奉诏入朝?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袁本初、公孙伯珪互攻不已,袁公路、刘景升乱战争荆,贞之、文台谋并泰山、河内,山东州郡如此,焉能共举大事以灭诸贼,迎天子还洛?一个空头的盟主不做也罢,还不如去到朝中,李傕、郭汜小竖,樊稠庸儿,皆无远略,又各拥部曲,吾料他们早晚必会内乱,待到那时,吾乘其间,大事何愁不济?”
朱俊这次去长安,不是只带了几个随从的,跟着他同去的还有他的家兵、一些部曲。他的家兵和这些部曲跟着他经过历战,俱可谓精锐,人数虽不算太多,但如果李傕、郭汜等之间真的如他所料,出现内乱的话,以他的这些兵马,联合长安的忠心势力,的确是有成事之机。
听了朱俊的这番话,他的随从们才知道了他为何不顾皇甫嵩的前车之鉴,执意要去长安。
诸人都很感动,看着朱俊已经花白的头发,虽然苍老却依旧刚气的容貌,有的乃至泪下,哽咽地说道:“若山东州郡都能有明公这般的赤诚忠贞,这海内之乱又怎会延宕至今!”
朱俊皱起眉头,斥道:“汝曹亦丈夫,哭什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按剑挺身,出到室外,向西朝着长安的方向,眺望天空,振奋地说道,“黄巾起时,天下震乱,百万黄巾犹被我与皇甫公、卢公等共剿灭之,区区凉州贼子又算的甚么!俟灭此诸贼,再转向山东,本初、公路、贞之、文台诸辈便是各有私心,诏命到处,难道还敢逆反不从?海内不足定也。”
朱俊回顾跟着他从室内出来的随从们,见刚才哭泣的那几人虽然不再哭了,可眼圈都还红着,因是训诫他们,慨然说道:“吾虽老矣,尚怀壮烈,卿等年轻,更应怀忠履义,自励不息!”
诸人皆应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