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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9 陈荀分被董卓征 兵编别部号安郡

    给孙坚的信写好,荀贞遣人加急送往长沙。

    去颍川议粮的辛瑷和去丹阳募兵的姚昇抵达了目的地,时有书信送回,报告他们各自的进展。

    正如荀贞的预料,姚昇做为扬州本地人,配以乌程姚氏的名望,加上荀贞身为袁党一员的身份,与曹操、袁绍交好的丹阳太守周昕不但一点儿都没有为难他,还大力地配合、支持他。

    丹阳多山,山多山民,这些山民有的是为避税而逃入山中的汉人,有的是世代居住山林的野人,所谓“丹阳出精兵”,这个“精兵”多即指这些“山民”。

    周昕一道檄令下去,丹阳各县的县寺皆遣人入山,以米肉粮饷为诱,为姚昇招募壮勇。

    朝廷在丹阳募过很多次兵,丹阳郡府、各县对此都是轻车熟路,进行得很顺利。

    据姚昇信中回报,现已招募到了三千多的精勇,——这还是在淘汰掉了不少不合格的山民后。

    辛瑷虽生性疏狂,却非不知轻重缓急之人,到了颍川后,他先后与荀氏、辛氏族中的长辈密议,又密见乐进,也大致敲定了将来荀贞到颍川后的“借粮事宜”。

    他在写给荀贞的信中,汇报了议粮的顺利进行,同时还提到了荀、辛族中和颍川一些士族近期的情况和动态。

    韩馥前时被董卓拜为冀州牧后,为了能抗衡冀地士族、在冀州站稳脚跟,曾经专门遣骑回到他的家乡颍川,大张旗鼓地请迎颍川士人入冀,以壮其声势、扩其羽翼,颍川士人接受他的邀请、去到冀州的为数不少,如辛氏族中的辛评和辛毗兄弟,如荀贞昔日在颍川郡府的同僚、出身阳翟郭氏的郭图,都去了冀州,现俱在韩馥的府中。

    韩馥也邀请了荀氏,一方面是荀贞暗通声气之故,一方面也是个人的眼光所见,荀氏上下现皆已清楚知道天下将乱,在经过商议和再三地斟酌、考虑后,族中最终决定让荀彧的四兄荀谌接受了韩馥的邀请,继辛评、辛毗、郭图等人之后,不久前刚去了冀州,——荀氏既知天下将乱,而明明族中有荀贞在广陵为太守,麾下精卒强盛,却为何不全力帮助荀贞,而竟分出了荀谌去冀州?其实并不奇怪,原因很简单:这是世家大族在乱世中的自保之策。

    荀贞虽是荀氏族人,虽也是一地太守,可却只是帝国境内百余郡国长吏中的一个,将来天下果然乱后,前程如何还孰是难料,荀氏一族数百口不可能全都挂在他这一棵树上,而韩馥是颍川人,与荀氏是老乡,现又为冀州牧,形同一地诸侯,表面上的实力远胜过荀贞,分一人去他那里,不管是对宗族来说,还是对荀贞日后的发展来说,都应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就如辛氏,辛瑷是死心塌地要跟着荀贞了,而辛评、辛毗却则远去了冀州,这看似是他们各自不同的个人选择,可从宗族角度来看,事实上却都是一样的性质,都是最为妥当的决定。

    除此之外,辛瑷还写信告诉荀贞了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件是董卓征平原相陈纪为五官中郎将,另一件是董卓又征荀爽为平原相。

    这两件事不但辛瑷写信告诉了荀贞,荀彧也有信来专门讲述此事,——其实不用他们告之,荀贞从别的渠道也已经知道了此事。

    结合之前董卓废立天子后一系列向士人示好的事例,他这次给陈纪升官和征辟荀爽不用说,自显然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亦是为了能争取得到士人的拥护。

    和陈纪、荀爽一起被征辟的还有韩融和申屠蟠等人,韩融也是颍川人,申屠蟠是陈留人,除了申屠蟠外,陈纪等人都接受了董卓的征辟,——荀爽本是不愿意接受的,党锢时他曾遁藏在汉滨十余年,这次他本是打算和党锢时一样,再次遁逃而去,可奈何被朝廷派来的吏员逼迫甚急,不得脱身,无奈之下,只好接受征辟,就在几天前离开颍川,去平原上任了。

    对陈纪被征到洛阳之事,荀贞的记忆中没有印象,但对荀爽被董卓征辟、最终到了洛阳一事,荀贞却是有印象的。

    对此,他早就做过认真的思考。

    他将要响应起兵讨董,而当袁绍起兵后,董卓杀了袁隗等数十口袁氏族人,那么荀爽在这个时候去洛阳安不安全?

    他认为是安全的。

    即将发生的讨董是以袁绍、袁术兄弟为首的,也就是说,董卓之所以杀袁氏族人,是“首恶必惩”,是为了打击袁绍、袁术,而至於荀贞、曹操、刘岱、桥瑁等人,他们只是袁绍兄弟手底下的“小弟”而已,董卓为了减少“死敌”,料来却断然是不会对他们的族人下手的,——要知道,曹操、刘岱、桥瑁等人多是“公族”子弟,族中长辈都是有做过三公的,其族人在洛阳或为吏、或定居者都有不少,董卓要想杀,大可以在杀袁隗等袁氏族人时一起杀,可事实上他并没有杀,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荀贞的推测是对的。

    既然董卓不会杀荀爽,而荀贞记得荀爽在到了洛阳后,只经过了很短的时日就被董卓拜为了三公之一,具体是三公中的哪一个他记不住了,可无论是哪一个,只要成为三公,对荀氏也好、对荀贞也罢,就都是一个极好的提高声望的机会,如此一来,对荀爽入京之事荀贞就是乐见其成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在得到了陈纪、荀爽已分别被董卓征辟的消息后,当即叫来典韦,命他从军中抽选出了一百精卒,即刻离郡,一半去追陈纪,一半去追荀爽,分别为其护卫,这样等陈纪、荀爽到京后,有了这百名猛士在侧,万一有变,也足可及时地护他俩逃出洛阳。

    辛瑷议定了借粮事,於十月中回到了广陵。

    在他回来后不久,陈容、陈到、陈褒三人相继完成了剿贼的任务,也分别回到了郡府缴令。

    三陈的此次剿贼很是成功,不但扫灭了盘踞在郡中山林湖泽中的诸股贼寇,而且严格按照荀贞的密令,借机一举拿下了各县的兵权。

    广陵诸县各有县卒,或多或少,少则百十,多则数百。三陈出发剿贼时都拿的有荀贞手令,令中命各县皆出县卒,以为配合。三陈到了地方上后,每至一县,皆先检阅县卒,抽其强者,编为一部,统一拿到自家手下指挥,留其老弱,仍归县寺,当平定了县中的贼寇后,这部分强者并不归还给县寺,以“缺兵”为由,三陈仍将之带到麾下,然后去下一个县。去到下一个县,同样如此施为。这样,在平定了郡中十一个县的贼寇后,三陈帐下都各自多了几个由各县强壮兵卒编成的别部,他们把这些别部带回了郡府。

    总计十一个别部,合计千余县卒,荀贞在亲自检验了他们后,大笔一挥,去檄各县,称“郡兵空虚,急需充实,察诸县卒精勇堪用,吾拟留郡用之”,光明正大地就把这千余壮勇精卒给扣留了下来,把他们编在一起,独立一营,成为了郡兵中的一个别部,以其平贼有功,号为“安郡”,并以陈容为将。

    这支郡兵别部编制成后,名义上是陈容为将,可陈容现下的主职是郡贼曹掾,自有其事,在实际的操练中,却是由许仲、荀成代替负责,和荀贞的本部义从一起训练。

    讨董在即,荀贞加强了对义从的操练,提高了操练的密度和强度,如今几乎是日日不停。

    而在二度造访过张纮等郡中名士、名族后,荀贞也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军中,每隔两天都会去营里待上半日,有时还会在军中住上一晚。

    陈芷、迟婢、吴妦、唐儿诸女不知荀贞将要起兵讨董,但以她们的聪慧,却也从荀贞的突然极为重视军事也猜出了一些端倪,陈芷嘴上不说,心中却难免担忧。为了她能安心养胎,荀贞少不得只能在她身上再多付出一点精力。

    三陈归郡后不久,外出代荀贞行县的袁绥、秦松等人络绎归来。

    据他们回报,各县的长吏、县吏和士人,不少都表示了对董卓的愤慨,并且确实有些年轻的士人表现冲动,不过在他们及时地疏导、安抚下,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事。

    荀贞倒是很喜欢听到这个消息,郡中的吏、士越愤慨,那么将来他讨董时就越能放心地离开广陵。

    奉命监铜山冶铸事的魏光亦在这些天送来了两批铸成的铜箭镞,——荀贞之前命各县送铁匠来郡府,各县离广陵有的远、有的近,离广陵近的各县的铁匠大多已经到了,远的也都在路上了,按魏光的话说:这两批冶造成的两万箭镞只是小规模冶铸的成效,在那五十个颍川铁官出身的义从兵卒的配合、帮助下,他已经理顺了铜山的冶铸事,把铜山牢牢控制在了手中,组织好了兵械的冶铸工作,只等铁匠全部抵达,即可开始大规模地不停歇地冶铸军械了。

    荀贞接受程嘉的提议,又遣人去见糜竺,希望能从糜竺这里买些兵械,关系到兵甲军事,牵涉重大,糜竺虽早前被秦松说动,乐意给荀贞帮些忙,可亦是犹豫不决,不过最终在荀贞退而求其次,不再直接买兵械,而以“农具不足”为借口,改为买铁之后,他同意了这笔买卖。

    糜竺的家乡朐县就产铁,有官办的铁官,也有私人的冶铸作坊,凭糜家在当地的势力,不管是官办的、还是私人的,要想搞些铁出来轻而易举,就算为了避免陶谦猜忌,为不引人注目,分从各处进货,合拢一块儿,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足够荀贞打造数千军械了。

    总之,入到九月、十月以来,在董卓废立天子,袁绍、曹操的两封信到后,荀贞总揽全局,他帐下的文武诸人分行各事,在表面平静的郡中局面下,讨董备战的步伐越来越加快了。

90 周毖巧言说董卓 袁绍得赦拜渤海

    广陵县内外的兵营中,日日操练不息。

    十月下旬,洛阳又传来消息。

    却是董卓不再追捕袁绍,而是拜袁绍为渤海太守,并封袁绍为乡侯。

    这却是董卓的同州人、凉州名士周毖与何顒、伍琼之功。

    周毖虽与董卓同乡,但心向袁绍,早在袁绍离京前,他就在何顒、伍琼等人的介绍下,和袁绍暗中来往密切。张邈等人之所以能被董卓拜为郡守国相,其中亦多是赖周毖等人之力。

    袁绍逃离洛阳后,董卓本是悬赏追捕,催迫甚急,袁绍出逃冀州是为了武力讨董,而董卓却一直以朝廷的名义追捕他甚急,这极不利於他募兵行事。

    於是,周毖、伍琼、何顒等留在洛阳的袁党成员就巧言说服了董卓,对董卓说:“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因为恐惧,所以出奔,非有他志也。今明公追捕他甚急,他若走投无路,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世故吏遍於天下,如果他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则绍喜於免罪,必无患矣。”

    董卓自到京以来,朝中公卿、洛阳名士大多敌视他,肯和他来往的士人不多,周毖、伍琼、何顒俱有高名於海内而却常出入他的门下,看起来似乎和他很亲近,由是之故,董卓虽知他们与袁绍的关系非常亲近,可对他们的话却也不能不细细考虑。

    送走了周毖等人,董卓即召来贾诩等谋士,把周毖等的话转述了一遍,问道:“我废立天子,连袁太傅都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的,袁绍虽有点虚名,然手不能提三尺之剑,左右尽无用腐儒,不知兵略,那么周毖等人刚才来为他求情,是不是这竖子惧我兵威,在变相地服软?”

    贾诩答道:“服不服软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公的确应该赦免他了。”

    “此话怎讲?”

    “明公追捕他已有些时日了,如能捕到,早捕到了,之所以至今还没有捕到,无它,唯因如周毖等人之所言,袁氏四世三公,树恩海内,冀州牧韩馥亦袁家故吏也,故此明公购之虽急,却一直未能见功。既然捕他不到,那便干脆赦免之,以观后效也好。”

    董卓沉吟了下,说道:“可万一这竖子没有服软,周毖等人是在以计诈我,那我听了他们的话,赦免了他,再给他个郡太守当当,这岂不是倒持干戈,我岂不是做了回蠢人?”

    “袁绍如没有服软,以他的家声世资,干戈已在其手矣!他若真要反明公,明公赦不赦免他都无足轻重。”

    “……你说的也是,但袁家毕竟名重,如只袁绍一人在外倒也罢了,孤掌难鸣,可现今袁绍、袁术兄弟皆出奔在外,一在冀州,一在荆州,万一在我赦免了袁绍后,他兄弟二人南北呼应,联手起兵,我虽不惧,可也是个小麻烦啊。”董卓虽然同意贾诩的话,可总还有些迟疑。

    贾诩说道:“明公如忧二袁联兵反乱,可用离间之计。”

    “离间?”

    “绍母贱,而绍之名却远高於术,如何顒、曹操、荀贞、张邈、伍琼、周毖之徒,皆与绍交,而不登术门,术怀忌忿久矣!其兄弟既然不和,那么明公就可以针对这一点下手,更进一步地挑拨他二人,使其纵共举反乱而却不能联兵,如此,便无忧矣。”

    董卓大喜,拍着大腿说道:“好主意!……你接着说,该怎么挑拨他二人才是最妙?”

    “袁绍既然名高过术,明公就授给他一个低职,袁术既然忿袁绍之名高过自己,明公便授给他一个显贵之职。这样,袁绍名高而位低,袁术名低而位高,他兄弟二人就肯定会彼此不服。只要他二人彼此不服,那即使他二人南北共起兵,也定难联合,明公持朝廷为令,倚八关之固,驱十万虎贲,对此乌合散沙,何忧之有?分而击之,分而取之,胜之易也。”

    “好,好!……周毖等人为袁绍求一郡太守,我就给他个郡太守,既然赦免他了,事情就要做漂亮,我再封他个乡侯,而袁术……,我给他一个将军当当,你觉得如何?”

    “明公高明!”贾诩顿了顿,又道,“袁绍党中,以袁绍为首,次则曹操。今袁绍出逃,而曹操却仍留在西园为典军校尉,西园八校虽已归明公,可曹操既为袁党,却也不合适让他久居此位,明公今既决定赦免袁绍,以在下愚见,似最好也应该把曹操调离此任,改以它职。”

    “你说得对。……曹孟德此子颇有胆气武略,我本想重用他,多次示好,他却不领情,这西园的典军校尉之职确是不能让他再做了。”董卓想了想,说道,“那我便改任他为骁骑校尉吧。”

    贾诩五体投地,又一次赞道:“明公高明!”

    董卓的这个对曹操的改任的确称得上高明。

    西园是新军,因之而设的典军校尉虽也是比二千石,可却类似将军中的杂号将军,并不贵重。骁骑校尉则不然,本朝初年,北军五校的屯骑校尉曾被改为此名,虽然后来又改回了原名,可经过这一遭改名,骁骑校尉却也算是一个“有历史”,能和北军五校中的校尉相提并论的头衔了,与典军校尉相比,自是贵重得多,如拿将军号比之,那就是将军中的重号将军了。

    可尽管“贵重”,现下洛阳北军五校中的五个营却是各有校尉,屯骑校尉亦有,也就是说,给曹操的这个骁骑校尉之衔尽管比典军校尉“贵重”,可手底下实际上是没有一兵一卒的。

    换言之,这是明面升迁、暗里架空。

    董卓抚须自得,眼中却露出一点忧色。

    董卓是个聪明人,他嘴上说袁绍徒有虚名,是个竖子,看似不在意袁绍,可袁家的名头在那儿放着,袁绍的名头在那儿放着,他实际上也是挺担忧袁绍“造反”的。

    可正如贾诩分析的,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捕拿到袁绍,很明显,这绝对是地方州郡的长吏们在包庇他,在对董卓阳奉阴违,既然如此,下的命令不能得到贯彻实行,那便是追购得再急,怕也是抓不到袁绍了,既抓不到袁绍,那袁绍如果真得要造反,赦不赦免都无关紧要了,所以,他赦免袁绍实是无奈之举,不过是在希望能出现奇迹,希望袁绍能因此而就真的消停了。

    可董卓也知,这个可能性恐怕不大。

    董卓虽在洛阳,可消息并不闭塞,对山东州郡的动静大概有所闻晓,张邈到了陈留后募兵不止,鲍信在泰山已募得了万余之众,王匡亦募得了勇士不少,袁术在南阳也是收揽豪杰、募集勇壮,听说在广陵的荀贞甚至派了人去丹阳招募壮勇,等等等等,这些人无缘无故地同时大举募兵,是想干什么?不用说,董卓也一清二楚。

    可是,虽然清楚,他却没有办法。

    连个袁绍他都捕之不得,他更没有能力阻止这些郡国长吏、州郡豪杰们在各自的地盘上召兵。

    董卓暗恨:“我虽非士人,可亦有大功於国家,设若无我为国家久镇边关,设若无我为国家击贼讨逆,击黄巾、征边章,出生入死,浴血百战,那些叛贼、羌胡早不知烧杀内地多少次了!你们这些士人却看不起我!没有我,尔等竖儒还能安居州郡、显贵朝中么?说我叛逆犯上?撺掇何进诛杀天子近臣、致使何进身死的是谁?带兵血洗北宫、吓得天子出逃的又是谁?老子自入京后,百般小心、刻意容让,老子帐下的诸将,老子亲信的人,老子一个都没有给他们显职,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封拜你们这些竖儒,礼敬你们这些空有虚名、无有安边定国之能的所谓名士,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老子抓个袁绍,命令却竟都出不了洛阳城,你们都阳奉阴违!老子升着你们的官,你们却在州郡私自募兵,意图造老子的反!可恨可恨!”

    尽管暗恨,亦无可奈何。

    谁叫自家是个士人眼中的武夫?董卓也只能压住愤恨,依照贾诩之策,分别封拜袁绍、袁术、曹操,以瓦解二袁,尽最大的努力把去消弭、瓦解可能将会出现的“反乱”。

    因为想到了荀贞,董卓倒是心中一动,对贾诩说道:“袁党诸竖子,虽各有虚名,然大多无有实才,在我看来,不过是几个匹夫罢了,唯曹操稍有胆气,独荀贞略有军功。昔我击冀州黄巾,尝在军中见过荀贞此子,其人虽年轻,然颇有武略,帐下义从亦颇多勇士,称得上敢战二字。我初到洛阳时,见他於显阳苑,本想把他收为己用,可惜他却不肯从我,那时我刚到洛阳,兵力不足,担心他会以兵击我,所以只能把他打发出了京城,现在想来,我却是有些后悔了!今既升迁曹操,我欲也一并升迁荀贞,征他入京,授以贵职,你以为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

    董卓初到洛阳时所带兵马不过数千,忌惮荀贞麾下的义从,所以在不能收荀贞为己用后便没有阻挠袁绍等人为荀贞求外出任郡守,但现下与那时却是不同了,荀贞军功赫赫、帐下虎狼成群,而袁绍似意图不轨,留荀贞在外,万一袁绍起事,显是会如虎添翼,董卓很不放心。

    贾诩说道:“荀贞早年在颍川,有‘乳虎’之号,如能把他征入洛阳,自是最好不过,可如果他不肯来?明公恐亦没有办法啊。”

    荀贞和蔡邕这些人不同,蔡邕这些人都是儒生、文士,手下没兵没将,荀贞麾下却有四千义从,现又是广陵太守,可谓要兵有兵、要地盘有地盘,他如果不肯来洛阳,董卓就算把他抬得再高,就算再给他显贵之任,也无计可施。

    董卓斟酌片刻,又道:“我前时征拜陈纪为五官中郎将,征拜荀爽为平原相,他两人现到哪里了?”

    “陈纪尚未至京,掐算路程,荀爽应也尚未至平原。”

    董卓分别征拜陈纪、荀爽,一方面固是因陈纪和荀爽本人的名望,另一方面,其中却也有笼络荀贞之意。当日在显阳苑,董卓曾对荀贞说过:你如肯为我臂助,我就会大力拔擢你家的人。陈纪、荀爽或为荀贞姻族长辈,或为荀贞宗族长辈,擢用他二人自也算是在向荀贞示好。

    董卓说道:“陈纪、荀爽名重海内,区区一五官中郎将、一平原相,不足符其名,文和,你给我写道旨意,迁陈纪为大鸿胪,迁荀爽为光禄勋。”

    “明公是想以荀爽、陈纪为质?”

    “袁隗是袁绍、袁术的从父,袁基是袁术的同产兄,此两人皆在京城,而袁绍、袁术尚且出逃不顾,况乎荀爽只是荀贞的族父,而陈纪更只是荀贞的姻族?我便是想以他二人为质,荀贞怕也不会在乎,我这么做,只不过是姑且再以此来向荀贞示个好罢了。”

    董卓倒是想得明白,大丈夫欲成大事,如高祖刘邦者,连老父、妻、子都尚且不顾,更别说族亲、姻亲了,指望以荀爽、陈纪来要挟荀贞,他自问是不可能的。

    不过话说回来,大鸿胪、光禄勋都是九卿之一,虽说没有什么实权,可董卓肯拿出来给陈纪和荀爽,也真是够舍得下本钱的。

    董卓的这一系列人事任命是不能一次就办成的,如将军位、大鸿胪、光禄勋,这些多没有现成的空缺职位,他需要做些调整,所以赦免袁绍、拜其为太守之事是最先办成,最先传出。

    广陵郡府,荀贞拿着洛阳传来的消息,笑对戏志才说道:“董卓拜袁本初为渤海太守,……渤海郡,倒是难为他为袁本初挑了个好地方啊。”

    袁绍现在冀州,让他去别州上任,他肯定不去,——冀州牧韩馥是他家的故吏,不好奉命捕拿他,可换个别的州可就说不定了,所以,为了安其心,董卓只能在冀州选个地方给他,而整个冀州境内,离洛阳最远的就是渤海郡了,渤海在冀州之最东边,临着海,不但离洛阳远,离冀州的腹地也不近,渤海虽非贫弱小郡,可位置如此偏远,把这个郡给袁绍,也就相当於是一种变相的流放了,把袁绍打发地远远的,使之不能影响到洛阳,董卓也就能得些安定。

    戏志才说道:“袁本初起兵之意早定,董卓就算把他打发到交趾去,该起兵的,袁本初还是会起兵。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董卓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赦免袁本初,并拜他为渤海太守,还封他为乡侯,就算这是他身边谋士的建议,董卓的权谋、度量也是不可小觑啊。”

    明知对方是自己的大敌,还赦免、封拜他,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我与董卓算是旧识了,当年冀州城下,我与他同听命於皇甫公帐下,今年他初入京时,我在显阳苑又与他见过一面,闻其言辞、观其容色,此人亦一时之杰也,近些月来,他操持朝政,刻意退让,示好士人,凡种种举措,也都可称绝妙,只可惜他出身寒鄙,家非高门,又久居胡地,难脱粗野本色,纵使他怀有雄心万丈,早晚亦难免身死名裂。”

    士族是现今海内最强大的势力,董卓一个“武夫”,缺少根基,再有武力,也难以取胜。舆论向来掌握在读书人的手里,董卓大大地得罪了读书人,他在后世的名声也就可想见了。

91 陶谦坐视待成败 董卓谋备据相国

    “阿翁,洛阳诏命,拜袁术为后将军,拜陈纪为大鸿胪,拜荀爽为光禄勋。”

    东海州府堂中的案几上摆满了文牍,陶谦抬起头,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一卷竹简,从刚进来的陶商手上接过帛文。

    陶谦快六十岁了,须发斑白,他年轻时好学,后来出仕州郡、朝中,又工作繁忙,经常就着烛火熬夜,通宵达旦,眼睛早就用坏,用后世的话说,是重度近视,东西稍微离远点便看不清楚,因此他把帛文凑到眼前,细细地看了一遍,冷笑两声,将之丢在了案上。

    陶商是陶谦的长子,今年三十岁,原本在家乡郡中为吏,陶谦来徐州当刺史后把他和他的弟弟陶应都叫来了徐州,一则可侍奉自己左右,二来可耳提面令,亲自教他俩如何施政、揽权。

    见陶谦冷笑,陶商忧心忡忡地说道:“陈纪是荀贞的姻族长辈,荀爽更是荀贞的族父,他两人现被朝中重用,竟都坐上了九卿之位,阿翁,这荀贞怕是会更加张狂了啊!”

    荀贞刚到广陵就给陶谦难堪,陶谦当时虽没有办法他,可以陶谦之刚傲好强,面对荀贞这么一个“后生晚辈”,又岂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别人可能不知,陶商、陶应作为陶谦的儿子,却是一清二楚,知道他们的父亲陶谦早就想报此一箭之仇,想收拾荀贞了。

    可荀贞手底下有四千精锐义从,后边又有袁党为靠山,又出身名族,又有阴修、皇甫嵩、李瓒、孔融等等高官名士或是他的昔日长吏、或是他的同道尊长,实力和背/景本就十分深厚,动之不易,而现下荀爽、陈纪又各登高位,要想动他恐怕会更难了。

    “哼,荀贞小儿自以为手下有点兵马,朝中有几个贵人相助,便不把我放在眼里,杀我的人,不给我缴粮,还偷偷摸摸地派人去彭城见薛礼,去琅琊见臧霸,他以为和薛礼结个盟,挖挖我的墙角,我就奈何不了他了?我早晚是要收拾他的!”

    “可是阿翁,陈纪和荀爽……。”

    陶谦恨铁不成钢,打断了陶商的话,说道:“商儿!你难道没有看出来,陈纪和荀爽登居卿位明面上虽似是对荀贞有利,而实则不然么?”

    “阿翁是说?”

    “现在洛阳谁掌权?”

    “自是董卓这个逆贼。”

    “荀贞和袁绍是一党,袁绍与董卓势不两立,那董卓却为何在这个时候拜陈纪、荀爽为卿?”

    “阿翁的意思是?”

    “袁家四世三公,袁隗当朝太傅,如论当今天下谁家最贵?非汝南袁氏不可。袁本初居洛阳多年,始终不应征辟,其所谋所图者何?不言而喻。何进死后,他背水一战,冒犯上之名,血洗北宫,虽是行了步险棋,却也算是终得偿所愿,眼看就能握住国家的权柄,而最后却被董卓横插一杠子,他怎会忍下这口气?从他逃离洛阳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肯定是不甘心把朝权拱手让给董卓的,……於今看来,他是要起兵在即了。”

    陶商跟不上陶谦的思路,瞠目结舌,愕然说道:“袁绍怎么就起兵在即了?”

    陶谦一生要强,只恨生了两个笨儿子,他瞪着陶商,想要骂他两句,可因近视之故,却根本看不清陶商的眉眼,也只得颓然作罢,耐下心思,给陶商解释说道:“董卓虽身在洛阳,可他既担忧士人会群起反对他,那么他的消息就不会不灵通,他早不赦免袁绍,早不拜袁术为后将军,早不拜陈纪和荀爽为卿,偏在这个时候赦免、偏在这个时候拜,没有别的原因,只能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为了离间袁家兄弟,为了拉拢荀贞,这才选了此时或赦或拜。”

    陶谦猜得不全对,可也不算错。

    陶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是,是。鲍信自从洛阳归泰山后便募兵不止,张邈、张超兄弟到郡上任后也是各召精勇,荀贞前些时亦遣人赴丹阳募兵,这种种端端,连阿翁和我都听说了,更别说董卓。……对,对,肯定是董卓听到了什么,肯定是袁绍要起兵了!”

    “荀贞小儿遣人去丹阳募兵,显是在为响应袁绍起兵做准备,而袁绍起兵在即,也就是说,他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带兵出郡,与袁绍合兵击董了。”

    陶谦又哼了两声,接着说道:“荀贞小儿自以为手下精兵强将,在广陵对我张狂,我是不好收拾他,可董卓何等人也?朝廷讨北宫伯玉、边章、韩遂时,我与董卓同在军中,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个人既悍且狡,麾下的那些羌胡、汉兵名为汉军,实为他的私兵无异,只凭袁本初这个世家公子,只凭他荀贞手底下的那点人马,能打败董卓?万万不能!”

    陶商眼前一亮,说道:“如真如阿翁所言,荀贞兵败?”

    “他只要兵败,就算不死,成王败寇,也不再是朝廷臣子,而是叛逆,待到那时,他不回来广陵,亡命别处也就罢了,如再敢回来广陵,看我怎么揉捏他!”

    陶商忍不住拍手称赞,欢喜说道:“我倒是希望他不死,希望他会回广陵。”

    “噢?”

    “他如死了,如不回广陵,又怎能为阿翁出气!”

    陶商这个儿子笨是笨了点,但挺孝顺,陶谦的心情稍微转好,笑道:“那就最好能像你说的,希望他能不死,希望他到时候还敢回广陵。”

    “可是阿翁……。”

    “怎么?”

    “我闻胜负兵家之常,董卓虽强,可万一荀贞侥幸未败,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

    “如何先下手为强?”

    “只等荀贞小儿离郡,我就对薛礼下手。”

    “彭城相薛礼?”

    “薛礼这婢养的竖子,挟彭城为资,储粮积谷、铸兵扩军,自视高傲,不肯服从我的檄令,要非荀贞这小儿刚好来到广陵上任,分了我的精力,我早已叫笮融动手收拾他了,不过现在也不晚,待荀贞小儿离郡后我便传令笮融,叫他把下邳境内的贼寇悉数赶入彭城,再遣兵马装成寇贼,亦入彭城,烧杀抢掠,薛礼眼高手低,没有什么才能,待到那时,他定手足无措,我就可以上表弹劾他,免了他彭城相的职,又或干脆直接带兵入境,以平贼为名,夺其郡权!”

    陶商没有想到陶谦早就定计,而按陶谦的这个计划,要想弄掉彭城相薛礼确也是轻而易举,他惊喜不已,连声说道:“阿翁妙计!阿翁妙计!”

    陶谦心中却是喟叹:“袁绍一旦起兵讨董,无论成败,天下都将乱矣,我今据徐州,揽用臧霸,也称得上兵强马壮,可是两个儿子却都笨,即使我将来把徐州五郡都控入手中,然我已老矣,后继乏人,没人能继承我的事业,又有何用也?”思及於此,却是不觉又想到了荀贞,“荀贞这小儿虽然张狂傲慢,对我无礼,可也算是人中龙凤,惜乎非为我子!惜乎非为我子!”

    广陵郡府,忙着操练军队的荀贞也得知了袁术、陈纪、荀爽三人分别被董卓升迁的消息。

    荀贞亦一眼就看出了董卓的用意,知道董卓这是在离间袁氏兄弟和极可能是在向自己示好。

    他和袁术没交情,又熟知历史的走向,袁术升得再高和他也没关系。

    而至於陈纪和荀爽,荀贞也早就想得清楚,料来就算自己将来起兵,董卓也不会把他俩怎么样,并已专门派了一百精卒赶去当他俩的护卫,所以只是略略看了下这道消息便就罢了,没有太当回事,倒是程嘉特地来找了他一趟,隔着大老远就又是作揖、又是下拜地恭喜奉承。

    十月倏忽而过,入到十一月。

    又传来消息,说朝廷任命董卓为相国,允许他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董卓的这一招看起来是个昏招。

    明知袁绍等在外有非常大的起兵可能,他却还给自己加个相国的衔,并“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不是在招仇恨是什么?不是在把可能会接受他的士人们推给袁绍是什么?

    可是站在董卓的角度考虑,荀贞却也能理解他。

    就是因为袁绍等人可能会在外起兵反对他,所以他才不得不行此一招。

    在这之前,董卓只是太尉,三公之一,在他头上除了天子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傅袁隗,一个是他任命的大司马刘虞,刘虞远在幽州,可以不去理会,但朝中的袁隗做为“位在三公上”的群臣之首,却是位居在他之上,他做不到一人之下。

    如果将来袁绍起兵,外有州郡响应的袁绍之兵,内有群臣之首的太傅袁隗,内外呼应,他一个太尉,很难压住阵脚,所以,他不得不再给他自己升官,给自己加了个相国的衔。

    相国即战国时的“相”,乃是文官之首,前汉建立后,任过此职的总共只有两个人,一个萧何,一个曹参,之后改以丞相为替,后又改为大司徒,入到本朝,又改大司徒为司徒,不过本朝的三公没有实权,政令悉归尚书台,现在董卓自任相国,用的显是前汉初年的旧制,有了这个头衔,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压过袁隗、刘虞,成为群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而只有这样,当将来袁绍如果起兵,他才能集中精力对付袁绍。

    而至於董卓自任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朝中就没人反对么?

    当然有,可是反对也没有用。

    一来,董卓有兵,威压之下,没人敢硬抗。二来,汉家最重“故事”,凡是本朝以前存在过的事,再实行起来时通常就容易,“相国”是前汉有过的,“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这也是当年萧何为相国时的“故事”,有此前例在,便是想反对,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借口。

    荀贞前世时就知董卓自为相国之事,只不过他当时以为这是董卓骄横的表现之一,现下身处这个时代,却是理解了董卓的苦衷,不过也仅仅只是“理解”而已,他看了两眼这道消息,就随手将之扔到了一边,招呼戏志才、程嘉等人出门,却是就在刚才得到这道消息之前,他先接到了一条消息,乃是荀攸、陈群从北海回来,很快就会抵达广陵县外了。

92 北海郡邑黄巾满 孔融襟抱称名儒

    这次出使北海,因为奉了荀贞之令,见过孔融后,荀攸和陈群又去造访了下郑玄、管宁、邴原、孙乾,并去了趟太史慈的家里,这一趟走的路着实不少,故此直到现在才回。

    荀贞、戏志才、程嘉等人迎了荀攸和陈群进府,在堂上落座。

    荀贞观看荀攸和陈群的面色,笑道:“这一趟远行累得不轻吧?”

    荀攸还好点,他这些年跟着荀贞南征北战、东奔西走,惯了风餐露宿,这点路程不在话下。

    陈群一来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二则以前也很少出过家门远行,这一趟来回一两千里地下来,确是累坏他了,脸颊都有点消瘦,好在盛夏早过,日光不烈,倒是没有晒黑。

    累归累、瘦归瘦,陈群的精神很好,听荀贞问起路程,兴致挺高,说道:“往日在书斋读经,甚少远游,今次赴北海、转东莱,沿途所见,颇多感触啊。”

    “噢?有何感触?”

    堂上没有外人,陈群直言不讳,说道:“以前只是听说天下州郡的形势有多么的坏,黄巾、寇贼有多么的猖獗,亲眼见到的不多,这一次,我却是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徐州境内尚好,东海、琅琊虽有盗贼,但并不太多,一出琅琊,方入北海境内,便接连遇到小股寇贼、成群流民,越往北走,越见郡内的一片凄凉,麦田荒芜,亭舍塌废,乡无人烟,白骨积野,路边时见倒尸。到高密时,县外更是有成千的黄巾流寇出没,掳掠烧杀,连近郊的庄园坞壁都无不紧闭,道上不见行人,要非阿兄派来的虎士护卫,我与公达险都不能入城。”

    陈群在去北海前就知北海郡黄巾猖獗,可他常年在颍川,中平元年颍川黄巾起事时声势固大,可没多久就被荀贞、皇甫嵩等给平定了,后来到任豫州为牧的黄琬也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击讨豫州各地的盗贼和黄巾余部,所以这些年豫州境内的治安总体还算不错,而到了广陵后,广陵的治安也不错,故此对“北海黄巾猖獗”这几个字,他也只是想象而已,直到入了北海郡内,看到了实况,他这才知道北海的黄巾到底有多猖獗,沿途所见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却说北海的郡治在剧县,他和荀攸为何要入高密?

    无它缘故,是为了完成荀贞的命令。

    荀贞叫他和荀攸顺道见一见孙乾等人,而孙乾就是高密人。

    高密的大姓很多,如郑玄家,从前汉起就是高密望族,如刘氏,前汉武帝之孙高密王刘弘的后裔,如邓氏,南阳邓氏的分支,光武帝封邓禹为高密侯,食高密等四县,邓氏在高密就留下了这一支,再如张氏、徐氏、东乡氏、叔孙氏,甚至还有老子的一支后裔李氏,等等,而孙乾的家族孙氏也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其中的佼佼者,其族中现下有不少人出仕朝廷、州郡。

    荀贞在叫荀攸、陈群去北海前,打听过孙乾,听臧洪说起过此人颇有名於青、徐,很得郑玄的赏识,当时还有点奇怪,孙乾留至后世的事迹似乎没有多少,但没想到在当下却是颇有名声,更难得是,竟还得到了大儒郑玄的赏识,后又细问之,知晓了他的家声和籍贯,这才恍然明晓,不用说,孙乾之所以能有此名望、并得到大儒郑玄的赏识,除因他本人的才能外,当然也和他的家声与他同郑玄为老乡有极大的关系。

    荀贞问道:“可见到孙乾了么?”

    “不久前,孙乾被郑公举荐,出仕到了州中,我和公达此行却是没能见到他,不过倒是在安丘县见到了孙氏族中的另一人。”

    “何人也?”

    “孙嵩。”

    “孙嵩?”

    “正是。”

    这个名字挺耳熟,荀贞略一回想,记起了此人是谁,却便是孙宾石了。

    孙嵩,字宾石,他不是高密人,是安丘人,安丘离高密不远,几十里地,安丘孙氏和高密孙氏虽非同宗,但往上多数几代,也算是同族。

    荀贞早年跟着荀衢读书时,听荀衢说过孙嵩的故事。

    桓帝延熹年间,中常侍唐璜的兄长报复名士赵岐,尽杀了他的宗族亲人,独赵岐带着他的从子赵戬得以脱逃,亡命在外,逃难四方,去过很多地方,后来叔侄二人潜藏在了北海,在市上以卖饼为生,正好有一天被乘车逛市的孙嵩碰到,孙嵩观其气度不凡,察非常人,於是请他上车,对他说道:“我看你不是卖饼的,你藏在市中,操此贱业,要么是为避仇,要么便是触法亡命。我乃北海孙宾石是也,家有百口,可以匿藏你。”孙家乃北海望族,赵岐素闻孙嵩之名,因是实言相告。孙嵩便把他带回了家里,对母亲说:“我这次出去,交了一个生死与共的朋友。”把赵岐迎到堂上,飨之极欢。之后,赵岐便在孙嵩家中的复壁里藏居了好几年,——复壁即墙中的夹层,豪强大族家中多有此类密室,或用於藏财货,或用於匿亡命。

    说起来,孙嵩救赵岐这件事和荀贞匿藏许仲虽然看似不同,赵岐和许仲一个是儒家名士、一个是乡野轻侠,一个是因直获罪,一个是因孝杀人,可孙嵩和荀贞分别隐匿他俩的性质其实都一样,俱是在“罔顾国法”,所匿藏的俱是朝廷缉拿的犯人,这就是当下的风气,时人中虽有对此抨击的,但更多的却是称赞、褒扬,认为这种举动是“重义”。

    孙嵩的名声虽然不小,不过却一直没有怎么出仕,只在州郡当过几年的掾吏,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又逢当下乱世,也早没了仕途上的追求,如今闲居在家。

    荀攸和陈群没有见到孙乾,反正安丘在往剧县去的路上,於是就顺道去拜谒了下孙嵩。

    程嘉也知孙嵩的事迹,听了他两人居然顺道去见了见孙嵩,不由看了看荀攸和荀贞的面色,心中想道:“孙嵩之所以扬名是因为他救了赵岐,而这赵岐之所以亡命是因为得罪了唐衡的兄长,这唐衡说起来可是文若的妻父,也不知公达见了孙嵩后尴尬不尴尬?”

    唐衡是颍川人,他老来得女,本想嫁到汝南傅家,但为傅家所拒,於是找上了同郡的荀家。唐衡和徐璜等四个宦官合称“五侯”,势倾朝野,时为荀氏家长的荀绲为保宗族,迫於无奈,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把这门亲事定在了那会儿还很小的荀彧头上,后来荀彧长大,唐家的女儿也长大了,便在几年前两人成了亲,——诸唐虽早死灭,唐家的权势也早就没了,可既然答应下来了,不管是被迫还是真心,作为州郡冠族、世代经书传家的荀氏却不能违背承诺。

    因是,程嘉有了“也不知荀攸见到孙嵩后尴尬不尴尬”之念。

    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荀氏高门,世代清名,和唐家的这个姻亲是在被迫的情况下结的,此事世人皆知,唐家势衰后仍实现承诺,没有悔婚,更是值得称赞,那唐家做的恶事是唐家的事,和荀氏没甚关系。

    却说荀攸、陈群没能见到孙乾,荀贞也不以为意,他对孙乾的事迹所知不多,印象中此人似也没有什么特别杰出的才能,能见到自是最好,见不到也没关系。

    说完见孙嵩的经过,荀攸、陈群又说了点路上见闻,话锋一转,说到了在剧县拜谒孔融的事。

    荀贞说道:“北海贼剧,孔君今守郡任,压力定大。公达、长文,卿二人观孔君气色如何?”

    荀攸答道:“我观孔君虽是因受董卓之害而不得不赴北海就任,但面对肆虐的黄巾,他却毫无抱怨,而是慷慨气烈,有举军曜甲,荡平贼寇,安境保民之意。”

    孔融本就自诩才高,今年又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有此壮志实属正常。

    荀贞一来知孔融后来在北海平贼的下场,二来他久经沙场,更也清楚击贼平乱不是那么容易的,於是问道:“北海久受黄巾之害,郡县残破,而北海黄巾众多,击之恐不易。孔君到郡后有何施政?军略如何?卿二人可曾问过?在郡府又可曾有过什么见闻?”

    “孔君到郡后,先收合士民,聚兵讲武,修城崇学,礼贤敬士,又驰檄飞翰,与州郡通声气,共谋击贼。”

    收合被黄巾击散的士民,修城崇学,礼贤敬士,这是内政;聚兵讲武,这是军事;驰檄飞翰,这是外交。

    这几条看来不错,换了荀贞也会这么做,可说到底,这几条只是“纲领”罢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看在这几条“纲领”的指导下具体实施出来的成效。

    荀贞问道:“孔君聚合了多少士民?募集的郡兵甲械如何?战力如何?粮秣又储备的如何?左右所用之人又如何?”

    “剧县内外,士民数万;郡兵数千,甲械不全,至若战力,因多新卒,不足言也;粮秣不多,我虽不知具体数额,然观其仓储,或不足万石;军中所用多剽轻之士,堂上颇具衣冠右姓。”

    听了此话,荀贞甚是无言。

    荀贞心道:“孔文举诚然才高,待人亦厚,志气也壮,奈何却是有点好高骛远。数千甲械不全、战力不足的郡兵,不到万石的粮储,就想扫平郡中黄巾,实为痴人说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是荀贞在北海,荀贞自忖之,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谋划击讨黄巾,而是先要求得自保为上,可孔融志高气盛,手里只有这么点资本,不想着逐步发展,却居然就急着要主动进击,岂不是自取败亡?

    荀贞说道:“北海虽久受贼害,可素来富庶,郡府怎么只有那么点粮?”

    郡兵少可以理解,应是有的战死了,有的逃掉了,可郡府只有不到万石之粮,这却是太少了点。广陵也遭过黄巾,还被陶谦搜刮过,尽管也缺粮,可荀贞到郡时,郡府的仓库里却也不像北海那么穷窘。

    荀攸答道:“北海受贼害,郡县皆乱,或因道阻、或因吏贪,各县的粮赋不能及时、满额地运到郡府,所以郡府粮储寡少。”荀攸顿了顿,又道,“我与长文到剧县时,孔君刚因各县粮不能及时、足额送到郡府之故,连杀了五部督邮。”

    “连杀了五个督邮?”

    “是的。”

    荀贞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暗叹道:“赋粮不能足额,其中固有督邮贪污**、督促不利之故,可黄巾久害郡中,有些道路隔绝不通,粮赋难以运到,这也是情有可原,即使要杀,要立威,也不能一下把五个督邮都杀掉啊,……杀掉四个都行,至少留下一个较好的,便不说这五个督邮必都出自北海大族,就不说他们背后的族声、家势,只说为政之道,亦该是恩威并施,初到郡中想立威没错,可只立威,不树恩却是不行,这样或许能图得一时畅快,但郡县吏却必然骇惧震恐,外有黄巾剧贼,内如再不安稳,莫说击贼平乱,只怕连自保都难了。”

    荀贞早年被一些人视为“酷吏”,他在颍川、赵国、魏郡都有过大起刑狱杀伐的事,可杀人不是目的,把事情办好才是目的,只顾立威、只图爽快,这是不行的,尤其是在外有剧患的情况下,一个刚到任、还没有摸清地方虚实的长吏,更不能一味地以杀戮开道。

    荀贞的脸上没什么变化,戏志才脸上却露出了不以为然之色,显也是对孔融的军政措施并不赞同,——近些年来随着阅历、见闻的增长,戏志才昔年的脾性在表面上看来似得到了改变,但本质上其实依旧骄傲,现下堂上左右俱是自己人,不必刻意深沉,所以他却是毫不遮掩。

    荀贞心知,原本历史上发生过的孔融被围之事看来仍然是会发生了。

    他心道:“也罢,这样也好,对孔文举虽不利,对我却有利处。”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荀贞现下虽尚未起兵讨董,可经过日夜的思酌、谋划,他不但已经计划好了怎么才能从讨董中为自己谋取到最大的利益,而且对将来争夺徐州一事也有了一定的腹案。

    争夺徐州的腹案中,“孔融被管亥围困、不得不外出求援”这件事本就在他的考虑中,是其中的一环。

    原本的历史上,孔融是派太史慈去找刘备求援,如今刘备在荀贞的手下,孔融找不了他了,而荀贞现在广陵,离北海不是很远,中间只隔了两个多郡,且荀贞本人又和孔融是旧识,荀爽和孔融更曾为同僚,那么当孔融被围后,他就极有可能会改而派人来找荀贞求援了。

    只要他来求援,荀贞就可趁机向陶谦借道,出广陵,北经东海、琅琊,进入北海。

    到那时,就可视形势而决定:如陶谦不允,那便有了借口,可以先搞定陶谦;而如果陶谦允许,也没关系,或可以假道灭虢,又或是可以先救下孔融,再随便找个借口,以救孔融之兵由北向南、自带广陵之兵由南向北,南北夹击,攻击东海、琅琊,一样可以开战。

    而如果孔融不来求援,也不要紧,有了和孔融的交情在,荀贞大可以主动去救。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要想办成此事,之前得先把讨董、举孙坚为豫州刺史这两件事办好,然后还得再把收彭城相薛礼为用、进一步拉拢臧霸这两件事也办好。只有这样,外有孙坚为援,内有薛礼呼应,并通过拉拢臧霸而狠狠地削弱陶谦的实力,才能够一举功成。

    荀贞收回思绪,明知孔融难逃被围的结局,便不再多说此事,而是改以问荀攸和陈群见邴原、管宁、郑玄的经过以及去太史慈家中的事情。

    邴原、管宁、郑玄三人,荀攸和陈群都见到了,也都给他们转达了荀贞的致意、送上了荀贞给他们备下的礼物。

    邴原、管宁眼见世道兵乱,早年从颍川陈寔家回到北海后,对州郡的征辟两人皆不应,一直都待在家中,不过因为名高,荀攸听说孔融颇是看重他两人,并听说孔融已准备察举邴原。

    连本州、本郡的征辟他两人都不应,更别说来荀贞这里了,荀贞本也无意招揽他俩,叫荀攸和陈群去见他二人,只是顺道造访,为将来可能出现的相遇结个善缘罢了。

    邴原、管宁在北海的名声很大,荀攸和陈群众这一去,讲一讲荀贞过往的事迹,附带的,倒是把荀贞的名字在北海的士人中扬了一扬,加深了一下他在北海士人心中的印象。

    这虽说不上是荀贞的本意,可也算是件好事。

    郑玄门徒众多,名声远播,荀攸和陈群两个晚辈虽是见到他了,但没能长谈。

    太史慈确是如臧洪等人所说,现下不在家中,亡命去了辽东,不过他的母亲在家,荀攸和陈群执晚辈礼,非常恭敬地转达了荀贞“对她教出了一个好儿子”的敬仰之意。

    太史慈之母虽是妇人,可太史氏和她的母家都是东莱的士族右姓,却是知荀氏之名,对荀贞的事迹也略有了解,知道荀贞诛邺赵和阳翟张氏的“义举”,对荀攸和陈群的到来她很惊讶,也很欢喜,惊讶的是荀贞竟知太史慈之名,欢喜也是为此事,连豫州人荀贞都知道了太史慈之名,那就足可见太史慈现在在外边的名头了。

    “名声”是士人的根本,只要有了名声,逃亡几年不算什么,便如那赵岐,不也是亡命多年,但一朝得用,便是三府争辟,即便后来又遭了两次党锢,可现下不也已然是位居二千石了么?

    说完此次去北海、东莱的收获,话题少不得转到了近期的朝政上,董卓废立天子、袁绍得赦并被拜为渤海太守、袁术被拜为后将军和陈纪、荀爽被拜为卿等事,荀攸和陈群有的是在东莱听说的,有的是在回广陵的路上知道的,谈起这些时事,诸人各对此发了一番议论。

    荀攸、陈群远行方归,难免疲惫,说了没多久,大家便就散了。荀攸先回住舍休息,陈群则往郡府后宅去见了见陈芷。是夜,荀贞摆下宴席,给他俩接风。

    这些都不必多说,却说得了荀攸、陈群归来,两人都是有才干的人,荀贞如虎添翼,起兵备战的诸般事体、举措自也就办得更加顺利,步伐也更快了。

94 桥瑁诈书移诸镇 一声雷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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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荀爽、陈纪相继到了洛阳,十二月中传来消息,说荀爽刚到京城,就又被朝廷改拜为司空。

    司空是三公之一了,从被征平原相到位居公位,前后只经过了几十天。

    这等升官的速度,火箭都比不上。

    原本历史上没“荀贞”的时候,荀爽从平原相到司空就只用了九十三天,这一世有了荀贞,董卓为分化袁党,示好荀贞,荀爽升官的速度难免就会更快了。

    司空本是杨彪,荀爽做了司空,杨彪被转拜为司徒。

    司空、司徒虽都是三公之一,可细说起来,还是有点不同的:司空掌水利、营建事,司徒“掌人民事”,地位上,司徒比司空更贵重一点。不过相比之下,最为贵重的当然还是掌军事的三公之首“太尉”了,董卓自任相国,空出了太尉一职,遂又拜司徒黄琬为太尉。

    早在九月时,董卓立了新帝后不久,他就拜豫州牧黄琬为司徒,按说三公应在朝中,可有了早前张温以太尉之身而领兵在外的“故事”,黄琬却是没有立刻就回洛阳朝中,——他要是当时就去了洛阳,后来也就不会有曹操差点死在豫州的事儿了,不过他当时可以以“州事未清”为借口不去洛阳,现在董卓又给他升了官,而董卓新任的豫州刺史孔伷也早到了豫州,整天闲得着急,他却是不能再恋栈不走了,在得到任命后不久他即启程离开豫州,去了洛阳。

    本朝的三公虽然本就换得勤,因所谓“天人感应”的说辞,一有各类的天灾**就必换相对应的三公,可像如今这样短短几个月就换来换去,三公换了几遍的情况却亦是少见。

    自董卓入其是新帝登基以来,董卓一系列的人事任命让人眼花缭乱,又是三公替换,又是征辟名士入朝,又是大用党人子孙,又是把亲信的将校安插入禁军各部,又是外任孔伷、张邈、张咨、刘岱等人为州郡长吏,而归根结底,其所为者不过是两个目的罢了:一为掌控洛阳诸军,增强军事实力,二为示好、拉拢士人,试图得到士族的拥护和支持。

    荀贞读完洛阳新传来的消息,将之放到一边,望了望堂外阴霾的天色,心道:“眼看年底将至,想来朝中和地方的人事在今年应是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动了。”

    朝中、地方的人事会不会再有变动无关紧要,让荀贞有点烦心的是:从袁绍出逃、预备起兵开始,到现在好几个月了,可这讨董起兵的具体日期却竟然至今都还没有能确切敲定。

    因了周毖、伍琼、何顒等人的说动,如张邈、刘岱等亲袁绍的诸人皆已经由董卓之手成功外任到了州郡就职,手下也都已各聚了不少人马,又再如曹操、鲍信等人虽非郡国长吏,可也都已分别各聚了不少人马在手,而袁绍亦得了渤海太守之任,也算是有了起兵之地,按理说,起兵应就在眼前了,并且依按荀贞的记忆,如他所记不差,这起兵也确是应该就在不远之后。

    可是,因了两件难事,这起兵的具体日期和具体计划却是直到现在还没能敲定。

    两件难事:一件是袁绍虽有了起兵之地,可韩馥却派了几个州从事在渤海监视他,阻挠他募兵备战,再一件是起兵容易,可要想找到一呼百应的“大义”却难。

    先说这第一件难事,韩馥忌惮袁绍,生恐冀州的实权被袁绍夺去,所以在董卓追捕袁绍时,他虽因自家是袁家的故吏,为了自家的名声着想,没有出卖袁绍,可在袁绍到了渤海郡上任后,他却接连派了好几个亲信去到渤海,守住袁绍,限制他的行动,使他不能一心备战。

    第二件难事,董卓虽然操持朝廷,可朝廷毕竟是朝廷,袁绍名声再大、再有声望,如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就算荀贞等人仍会跟着他起兵,可荀贞等手底下的人却不一定会敢跟着起事。汉家四百年的天下了,民心犹存,没个合适的借口,没几个人敢跟着袁绍进攻都城洛阳的。

    荀贞记得,原本的的历史上,应是桥瑁解决了这两个难题。

    可眼看年底就要到了,桥瑁却怎么还没有发动?

    姚昇在月初时回到了广陵,随行带回的有五千丹阳壮勇。上个月底,今冬的第一场雪后,荀贞借天寒地冻、民乏衣食之机开始在广陵募兵,至今不到半个月,已招募到了四千多人。

    五千丹阳壮勇加四千多广陵壮勇,这就是近万人了。

    再加上荀贞本部的四千步骑义从,加上那千余从各县抢来的精锐县卒,加上经过整编、裁汰、扩充后的两千郡卒,荀贞手底下现有一万七八千人要吃喝,就算那些不是精兵、那些新募的兵卒可以减些粮饷、日需,可加到一起,每日所需的粮秣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荀贞尽管早就未雨绸缪,又是平时尽力节俭,又是尽量减扣该输送给州府的军粮,又是从糜竺那里购买粮食,可现今手头所存者,最多也只够这一万多人吃用到年底,勉强能支撑到明年正月,要是到那时还不能起兵,那他新招募的那些兵卒就只能解散了事了。

    虽说他有前世的记忆在,记得起兵的日子应该很快就能来到,不会晚过明年正月,可桥瑁迟迟不动,袁绍那边迟迟不能敲定起兵的具体日期,事到头上,他也难免会有压力,少不了为此烦心。

    戏志才和荀攸联袂而至。

    见荀贞独坐堂上,面带忧色,荀攸落座后问道:“渤海那边还没有消息?”

    “没有。”

    戏志才也落了座,他沉吟说道:“渤海所以迟迟未有信者,不外乎一因韩冀州,二因无名义。明公,渤海可以等,但广陵乏粮,只眼下之兵,已是倾郡养食,如再有多募,势将更窘,断难支撑太久,却是不能再等了,事急从权,眼下之计,以我看来,正当是‘从权’之时。”

    “噢?如何‘从权’?”

    “不如……。”

    正说到这里,臧洪、袁绥急匆匆地从院外进来。

    戏志才顺着荀贞的目光,转望堂外,看到了他两人的到来,遂暂停下话头,等他俩在堂外脱掉鞋履,看着他俩登入堂上。

    荀贞问道:“子源,卿二人步履匆匆,可是有何急事?”

    臧洪从袖中取出一道檄文,趋步上前,躬身呈给荀贞,说道:“郡邮刚接到的三公移书。”

    荀贞心中一动,忙取檄文看之,不等看完,烦忧尽去,哈哈大笑,说道:“起兵在即矣!”

    戏志才、荀攸相顾对视,两人不知檄中内容,荀攸遂问道:“敢问之,檄中是何内容?”

    荀贞叫臧洪把檄文转给戏志才、荀攸,让他俩自己去看。

    戏志才、荀攸凑到一个席上,两人凑着脑袋一起去看,却见檄中开篇便陈述董卓罪恶,把董卓的累累罪行都写了一遍,在檄文最后写道:“数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檄中署名,正是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荀爽三人。

    戏志才又惊又喜,说道:“我适才正想对明公说,当下之时,理应从权,不如诈作三公移书,传檄州郡,以号天下,同时解袁渤海之难,却不意就真有此道檄文送至!”

    荀攸脸上却带了忧容。

    荀贞见之,知他所忧,笑道:“公达,你是在为族父担忧么?”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此檄一出,必引董卓之怒,这可该如何是好?”

    “公达,卿且放心,这道檄文必非是族父等诸公所书。”

    “噢?”

    “族父、黄太尉、杨司徒,皆稳健长者,怎会贸然向天下州郡传送此檄?以我料来,此必是有人为能早日起兵讨董,而遂盗用三公之名,诈传此书。”

    荀贞分析得很有道理,荀攸稍减忧容。

    戏志才笑道:“如真是明公所言,那可不但是为袁渤海解了难题,也为明公、也为我解了一道难题啊。”

    给荀贞解难题,自是有了这道檄文,州郡起兵就名正言顺,可以很快起事,无需再为粮秣担忧了。给戏志才自己解了一道难题,则是说:戏志才不必再为用不用“从权”而权衡利弊了。

    诈作三公移书州郡,这固是从权之举,可事情传开后却定会引来“刚贞之士”的反感,连三公的名都敢盗用,太目无纲常法纪了。

    现在可好了,不用荀贞来吸引这个火力,自有人出来行此事,戏志才当然轻松高兴。

    臧洪、袁绥俱皆讶然,袁绥说道:“这、这道檄书竟是假的?”

    郡府诸吏中,最先只有臧洪知道荀贞将要响应袁绍起兵讨董,后来荀贞备战的动静太大,冶铸兵械、大举募兵、买铁买粮,哪一个都是会让人生疑的,况乎这几件事连到一起来做?眼看是掩盖不住了,荀贞便将实话告诉了袁绥、秦松等人。

    在听说是“袁隗默许”,袁绍、袁术牵头,有很多州郡长吏、包括前任广陵太守张超也可能会参与进去后,袁绥、秦松等人不但没有反对,反而也都积极地参加到了起兵的诸项准备中。

    荀贞笑道:“假也罢,真也好,重要的是有了此道檄文,便如志才适才所说,这起兵的借口就有了,袁渤海的难处也能迎刃而解了!……子源,薛彭城还是不愿意与我共起兵么?”

    “是。”

    荀贞为了壮大自己起兵后的声势,也是为了加固和薛礼的盟约,前些时又派了刘备去见薛礼,密与薛礼讲了将要响应袁绍起兵讨董之事,希望薛礼能一起参与,与自己联兵共进,但是被薛礼拒绝了。荀贞不肯放弃,又改叫臧霸派能言善道之人再去彭城,可薛礼还是不愿意。

    “罢了,人各有志,他不愿就不愿罢。……起兵可能转眼就至,要抓紧在郡中的募兵。”

    臧洪、袁绥应诺。

    荀贞又对荀攸说道:“公达,起兵在即,颍川那边得叫玉郎再去一趟,咱们缺粮,向豫州借粮一事万万不可有误。”

    荀攸应诺。

    荀贞想了想,又道:“只玉郎一人再回颍川不够,公达,你和长文也跟着他一起回去。”

    荀攸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荀贞的意思,说道:“诺。”

    荀贞叫荀攸、陈群和辛瑷一起回颍川,目的很明显,一是为了给自己开道,二则是为了让荀攸等人先到颍川为自己招揽士人、豪杰,以备将来兵马抵达颍川后讨董所用。

    荀攸、陈群、辛瑷带了百余骑士,当天就离县,赶回颍川。

    接下来几天,荀贞先是巡视郡兵,继而召来姚昇,又去丹阳兵的兵营巡视、检阅,再又和臧洪一道,检阅了一遍新募来的广陵壮勇,又叫上陈容,接着去检阅了一遍那千余县卒组成的“定郡营”,最后来到自家的义从营中,召来许仲、荀成等人,密议商量。

    军事上检查、部署过后,荀贞亲上铜山,又检验魏光督造冶铸出来的箭镞、军械诸物。

    因兵械不足,新招募来的丹阳兵和广陵兵,现下只有一部分特别精勇的发了兵器,余下近万人仍还是手无寸铁,依铜山冶铸的进度,是不可能在一个月内把不足的兵械都打造出来的。

    荀贞因问魏光:“上次从糜从事那里买来的铁还剩多少?”

    “不多了。”

    荀贞囊中已然不丰,手底下又多了这么多新卒,不说军饷,只给这些新卒制办冬衣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所以当十天前糜竺送来了最后一批铁后,他就没有再继续买了,剩下的这点铁用完,能用的就只有铜了。

    荀贞寻思片刻,心道:“以铜铸兵,坚锐远不及钢铁,不过是聊胜於无,现下我起兵在即,这铜兵是没必要再多铸了。”开口对魏光说道,“存铁用完后,刀剑之物就不要再铸造了,集中全部人力单铸箭镞一物。”

    铜制的兵械不如铁制,但单就箭镞来说,铜制的却还是能用的。

    魏光应道:“诺。”

    荀贞又想道:“黄琬在豫州多兴军事,豫州武库料必充盈,我部所缺的兵械,说不得,也只能像粮食一样,亦从豫州借了。”

    荀贞这边盘算起兵前的需要,却说冀州的韩馥和袁绍。

    果如荀贞所料,在接到了桥瑁这道诈以三公为名的移书后,韩馥没了主张,他召来州府里的诸从事,问道:“今当助董氏邪?助袁氏邪?”治中从事刘子惠厌恶韩馥的这句问话,毫不客气地说道:“今兴兵为国,何谓袁、董!”韩馥自知说错了话,面现惭色。刘子惠又说道:“兵者凶事,不可为首。今宜先观他州动静,如有发动者,明公可再和之。冀州於他州不为弱也,一旦群起起兵,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韩馥然之,便作书给袁绍,道董卓之恶,听其举兵。

    没了韩馥的掣肘、阻挠,袁绍人望所归,蓄势已久,很快就招募到了大批的士卒,气候顿成。

    他写信给袁术、张邈、刘岱、袁遗、曹操、鲍信、荀贞等人,决定把起兵的时间定在明年正月。董卓在洛阳已有不短时日了,观其政举,颇多妙着,实不容小觑,起兵这件事如再拖延下去,只会对袁绍等人不利,所以把起兵之时定在明年开春,曹操等人无人反对。

    袁绍又和袁术、张邈、曹操等人定下了四个会师、屯兵之地,一个是洛阳北边的河内,一个是洛阳东北的酸枣,一个是豫州的颍川,一个是荆州的南阳。

    这四个地方选得很好,从北、到东北、到东、再到东南,刚好对洛阳形成了一个半包围。

    袁绍肯定是要去河内的,而张邈、曹操、桥瑁、刘岱等俱在兖州,他们则肯定是要去酸枣会师,袁术人在南阳,南阳就是他的屯兵地了,至於荀贞,他是颍川人,不等他主动提出,袁绍就把他的屯兵地划到了颍川,和豫州刺史孔伷在一起。

    诸事议定,新的一年到来之前,荀贞又给孙坚写了封信。

    信中先提前给孙坚拜年,随后的重点是简略转述了袁绍定下的起兵日期和各路人马的会师、屯兵地,提醒孙坚做好准备,不要误了大事。

1 关东州郡联兵盛 建威讨逆二将军

    讨董起兵的日期虽然拖宕迁延,直到近期方才定下,可“邀孙坚共同起兵”之事,荀贞却是早就办成了。孙坚本就是讨董的诸侯之一,在非为袁党成员的情况下,尚不辞千里之远,从长沙北上,主动依附袁术,参与其事,况乎现下有了荀贞愿意向袁绍推荐他,他当然更是喜出望外,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抬升自家名位的机会,不会拒绝。荀贞只一封信去就说动了他。

    这段时间里,两人信笺来往频密,不但议定了共同起兵,而且孙坚也接受了荀贞的提议,同意把两军会师的地点定在豫州颍川。

    荀贞没有直接向孙坚保证什么,可不用保证,孙坚也知,讨董这事儿如果成功,袁绍等人就会取代董卓、以至取代袁隗等现有的公卿高宦,成为掌握朝权的“新兴政治集团”,那对他来说,只要能在此时跻身其中,将来的富贵就不足言也,而万一不成,也无需过忧,这么多人起来讨董,兵马合在一处少说一二十万,即便兵败,也不会一败涂地,仍有东山再起之机。

    凡结盟之约,结盟的不管是双方或是多方,都需要一个首领,荀贞和孙坚对此虽无明言,可两人皆清楚,尽管两人的官衔、爵位没甚差别,都是二千石太守、县侯,可无论是族名家声、抑或是自家人望,荀贞都远胜孙坚,所以两人的盟约肯定是只能以荀贞为主,孙坚为次。

    ——便是孙坚麾下和荀贞并不十分亲近的吴景等人对此也是没有异议,就不说颍川荀氏在士林中的名望,也不提荀贞本人的高名,只说荀家早年也是出过好几个二千石,而荀爽更是在不久前才被朝廷拜为司空,荀贞而今俨然也是公族子弟了,就凭这一点,孙坚就比不上荀贞。

    孙坚的同意联合起兵在荀贞的意料之中,只是荀贞却不由又想到了彭城相薛礼,薛礼怎么说也是一个二千石太守,而且不像孙坚出身寒微,而是和荀贞一样,亦是个士族子弟,并颇有名望於海内,——他要是一点名望没有,自也就压根不会有和陶谦相争的底气,并为了抵抗陶谦的夺权,他亦募聚了不少兵马,又彭城产铁,部队甲械俱全,如能再得到他的加入,荀贞这一路的声势就会更大,放到整个讨董的诸路联军中也会是一支极其重要的力量了。

    只可惜两次遣人去说,都被薛礼拒绝了。

    还记得第一次被薛礼拒绝后,听了刘备回来的转述,程嘉当时说了“鼠目寸光”四个字,以之来评价薛礼。鹰凖奋翰也好,鼠目寸光也罢,这是薛礼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有办法。

    荀贞心道:“薛礼不去,我这一路就只有我和文台二人,如论战力,我二人固是不逊於任何一路联兵,敢与之争锋疆场,可如论人望,却是有所不足啊。”

    袁绍、袁术两路不必多说,此二人一北一南,是这次讨董的首领;会师酸枣的军马最多,张邈、刘岱、桥瑁、袁遗、曹操等等,无不是名闻天下,可谓“英雄济济”。

    而荀贞这一路,豫州刺史孔伷和他不是一路人,“自己人”唯有孙坚,孙坚固然猛鸷,却非士人,没甚声望,也即是说,在人望上只能靠他一人,论及影响力自是远不能与另外三路相比。他心道:“如能再得一两个具有声望的人加入我这一路,我便是尊他为首,也强过现在。”

    荀贞倒也不是一定要与两袁、酸枣联军比声望,只是无论从现在看,还是从将来看,他这一路,换句话说,他这个“军政小集团”的声望越高,那对他就会越有利。

    从将来来说,他这个小集团的声望如果足够高,那么当联军瓦解、诸路纷争时,他就可以略与袁绍、袁术相抗,可以不大服从袁绍的命令。

    从现在来说,他到豫州后是要问豫州借粮、借兵械的,如果他一路的名望够高,高到足能稳压孔伷,那借粮、借兵械就轻而易举,可如果不够高,就算他已提早有了些准备,到时候肯定也是会费些功夫的。孔伷在豫州待了这么久,好容易等到黄琬走了,他成了有实权的豫州刺史,又怎可能会轻轻易易地就答应荀贞的“无理要求”,把自己的粮、兵械“借给”荀贞?

    荀贞想来想去,只可惜却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徐州周边郡国的长吏中,与荀贞最熟、名望也足够高的现有两个人:一个是东平相李瓒,一个是北海相孔融,可这两个人却是绝对不会参与到这次的讨董起事中的。

    李瓒是李膺之子,最重名德,怎可能会无诏起兵,击洛犯上?孔融倒是有可能会愿意起兵,可北海现在遍地黄巾,他困守一隅之地,击贼尚不易,又哪里还有能力起兵出郡?

    “天下不如意事,十之**。……罢了。”荀贞心道,“既不能以‘人望’与二袁、酸枣相抗,我便依原本之计划,用‘战功’来力压二袁、酸枣以及豫州罢。”

    讨董看似声势浩大,可结局如何,现下没有人比荀贞更清楚。可是,明知讨董是无疾而终,联军自相瓦解,为了日后计,荀贞这次起兵却还是已经做好了打几仗的准备。

    十二月底,又下了起雪。

    雪花飘飘,掩盖大地,放眼望去,遍是琼楼玉宇。

    北风凛冽,卷动道边树上所存无几的些许败叶,抛到空中,又坠於地上,星星点点地布落在积雪上。立在府宅的高阁上,荀贞远观之,只见风雪弥城,云日黯然,冰寒刺骨,人觉肃杀。

    “春生秋杀,今至岁末,而春未至,观望此雪,杀气凛然啊!”

    陪着荀贞赏雪在侧的程嘉笑道:“雪自是雪,杀气自是杀气,明公是有所感而有此叹的吧?”

    荀贞一笑,转问边儿上的戏志才、荀攸等人,问道:“岁末将至,郡中、营中都可安排好了?”

    起兵在即,荀贞准备在岁末元旦搞点抚郡、犒军的活动。

    戏志才应道:“明公放心,诸事已备。”

    “好。”

    荀贞不复再言,转回目光,又观望雪景,心中想道:“眼前之雪,洁白无瑕,等到来年讨董起事,汉家崩乱,这神州大地上却不知又将会多染上多少血迹了。”

    雪下了两天方停,再过几天就是元旦了,这一天,洛阳诏书送到,却是朝廷下诏废除光熹、昭宁、永汉三个年号,仍称本年为中平六年。

    又过了几天,到得除夕之日。

    依照风俗,臧洪、袁绥等郡吏组织吏卒,在入夜后举行了一场“逐傩”的仪式。

    逐傩是一种巫舞,先秦时就很盛行,目的是为了把鬼怪、疫病驱逐出家门,当下不仅流行於民间,连宫中都会每年举行。广陵只是个郡府,组织的这个逐傩当然比不上宫中的隆重和盛大,但也颇有气势,有红帻黑衣的孩童列队持鼓而击,又有扮作野兽的壮士挥动兵器舞蹈,再有骑士接过从府中传出的火把送到县外,丢入水中,以示把疾疫厉鬼都送出了府、县。

    荀贞等人皆旁观之,陈芷怀孕有三个月了,已过了妊娠反应最强烈的时期,也陪着荀贞在旁观看,不过,荀贞今晚不能多陪她,观完逐傩,又等郡吏给郡府、后宅都贴上了神荼、郁垒的画像,以镇门户后,荀贞即去了兵营,和许仲、荀成等义从将校以茶代酒,守岁欢宴。

    “一夜连两岁,五更分二年”,除夕之夜,逐傩、贴门神之外,最主要的活动就是守岁了,无论士庶人家,在这一夜都会欢聚一堂,围炉团坐,饮酒畅谈,通宵达旦,以待天亮。

    荀贞本就是以恩义与许仲等结,现今起兵在即,他当然更是得多向许仲等人示以亲厚了。

    除夕过了,就是元旦。

    虽然是在军中,可荀贞还是叫人提前备了些竹节,鸡鸣时分,他亲自出到帐外,捡了两根竹节丢入早就预备下的火炉上,许仲、荀成诸将校随在他的后边,也各往炉中扔了点竹节。

    听着竹节劈劈啪啪的响声,诸人相顾皆笑。

    紧跟着,以许仲、荀成为首,诸将面向荀贞,纷纷罗拜,这却是在向荀贞拜年了。

    正旦拜年也是当下已有的风俗,待他们拜完,荀贞又领着他们向着洛阳的方向遥拜,今之天子虽是董卓所立,颇有些人不认可,可该行的礼还是得行。

    拜完洛阳天子,荀贞起身,心道:“此时的洛阳宫中想来会十分热闹,群臣毕集,拜贺天子,我闻人最多时,去到那德阳殿朝贺天子的公卿群臣、郡国上计吏、蛮胡使节超过万人,今年此刻想来不会有这么多人,可几千人总该是有的。朝贺完天子,按例会赐群臣酒食,往年在这时也许会满堂欢叙,可却不知今年,这宴席上会有几多沉默,又会有几多勾斗。”

    荀贞将要起兵之事,许仲、荀成等作为他的军中股肱,尽皆已知。

    此时刚过子时,夜色尚稠,冷风卷动营中军旗,飒飒作响,重如黑墨的夜色下,借火把之光亮,可隐见军帐连绵,冰凉的空气里偶传来巡夜兵卒的甲械碰撞,虽是除夕已过、正旦刚至的举天欢庆之时,可这眼前的凛冽肃杀之气却更浓过那天荀贞在高阁上观雪时。

    正旦已到,荀贞作为郡守,今天会很忙,他需要祭祖,要拿出时间以供郡吏和各县的遣使来拜贺他,而且他还准备登门投剌,亲去给张纮贺年,所以他不能继续待在军营里了,拜完天子后,他即命车回城,在离开前,他没有和许仲、荀成等人多说什么,只在走了两步后,停下脚步,又回望了眼洛阳方向,淡淡地对披甲带械,列队恭送他的诸将说了句:“因在军中,昨夜无酒,待到春暖花开日,我当与卿等再共饮於洛阳城下,不醉无归。”

    许仲、荀成等齐声应道:“诺!”

    数十将校多为虎士,齐声应诺,声震远夜。

    回到郡府,陈芷因有身孕,并未守岁,迟婢、吴妦、唐儿迎了他入到宅中,荀贞陪着她们说了会儿话,等到天亮,陈芷醒来,荀贞先带着她祭祖,随后自去前院堂中,郡吏、县使都等候多时了,以臧洪、袁绥、秦松等为首,依照亲疏、品级,齐登堂拜贺。

    中午,荀贞置办酒宴,赐食诸吏。下午,他亲至张纮家,登门贺年。

    新年正旦这一天,在繁忙中过去。

    正月初五,袁绍在渤海起兵,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青州刺史焦和、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骑都尉鲍信、骁骑校尉曹操等俱皆响应,一时关东州郡群起,悉以讨董为号,推袁绍为盟主,各领兵出州郡,进逼洛阳。袁绍自号车骑将军,起兵的诸将皆板授官号。

    广陵太守荀贞、长沙太守孙坚两人也同时起兵。

    袁绍表荀贞行建威将军,荀贞与袁绍联名,表孙坚行讨逆将军。

2 郡留四杰内外镇 兵分六部旌旗扬

    汉家制度,郡国兵无诏不得出郡界,这次起兵讨董的多半是郡守国相,荀贞、孙坚亦然,所以这个“将军号”是一定要上表请授的,不止荀贞、孙坚得了一个“行某某将军”的衔,余下如张邈、王匡、刘岱、桥瑁、袁遗等州郡长吏,包括曹操、鲍信这两个校尉也都互相各表了一个类似的头衔,当然,至於朝中会不会同意,自就是无关紧要了,而袁绍自称车骑将军,一是因如上的缘故,二来则显是为了压住袁术的后将军,好能成为“名实相符”的真正盟主。

    袁绍一呼之下,关东州郡群起。

    虽说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对此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一旦群雄起兵,却还是天下震动。一时间,荆、徐、豫、兖、青、冀诸州风烟大起,千军万马席卷了半个帝国,黎民百姓,因之骚动,德行之士,为之惊骇,而乡野轻侠、豪杰之辈则纷纷奔走相告,揽众往投。

    徐州境内。

    琅琊郡。

    郡治,阴德、臧霸几乎同时听闻了此事,并皆闻知荀贞也是起兵的一路。

    阴德震惊非常,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揪着颔下的胡须,疼痛不自觉,末了,对左右叹道:“董卓悖逆,今袁绍起兵,顺天行举,荀广陵亦在其列,惜乎我有名无实,竟不能共襄大事。”

    他手上无兵无马,只有一个琅琊相的虚名而已,早就不忿臧霸以兵专权,却是能非常理解袁绍对董卓的痛恨。

    臧霸闻知此讯后,先是惊讶,继而拊案,对左右说道:“董卓拥兵十万,坐据神京,天子在手,呼令海内,袁本初、荀广陵诸君却敢起於州郡,挥师逆讨,我不如也。”

    臧霸帐下虽有数千兵马,在琅琊是个霸主,可他没有什么太高的野望,所想者只是保住既得的利益罢了,比起袁绍、荀贞等人“志在国家”的壮志雄心,他自愧不如。

    东海郡。

    州府,陶谦在阴德、臧霸前就闻知了此事。

    饶是他颇有城府,听说了此事后,也忍不住在满堂的州吏前露出了一点异色。

    他这一点异色不是惊讶,也不是骇怕,而是高兴的。

    群雄一起兵,胜则罢,如若不成,天下必然崩乱。他身居徐州刺史之位,天下一乱,以徐州为资,倚海西顾,他就进可逐鹿争霸,退亦足能自保为真正的一方诸侯。

    此是他高兴的之一。

    之二当然便是荀贞就要起兵离郡。只等荀贞走后,他就可以按照早已定下的计划动手收拾薛礼,再坐等袁绍、荀贞和董卓分出胜负,到时视机而动,就可把整个徐州五郡都纳入掌中了。

    陶谦对左右说道:“袁本初固天下名望,然张邈、刘岱诸人,或党人旧魁,或汉家宗亲,或公卿子弟,亦俱一时之雄,各负盛名,今虽共举袁本初为盟主,没有王爵之加,实尊卑无序。袁本初、袁公路兄弟又不和。观彼起兵诸将,善战者又无几。以此之众,何能比之董卓麾下之精兵强将,挟朝廷以为名?事必无成。可笑荀颍阴,却竟也参合其中,吾且待其事败。”

    陶谦分析得不错,他这一番分析的大概意思在不久之后,尚书郑泰为阻董卓发兵击讨联军时也曾对董卓说过。关东联军的声势虽盛,奈何却有两个最大的短板,一个是知兵善战者不多,一个是袁绍名望虽高,可他的“车骑将军”是自称的,不是朝廷所授,难以号令群雄。

    陶谦急不可耐地等着荀贞离郡,可荀贞却不能立刻就走。

    在离开广陵前,他需得先把郡事安置妥当。

    郡事有二,一为政事,二为军事。

    政事方面,荀贞决定以郡主簿袁绥来代理郡中诸事,而以姚昇为其辅佐,此外,一直负责监督郡中各县农事的宣康、栾固等十一人也都被他留了下来,上则配合袁、姚,下则监视各县。

    荀攸、戏志才、程嘉等人都是荀贞得用的心腹,荀贞之所以没有用他们留守却是出於两个缘故,一是因为将来讨董,荀贞离不开他们出谋划策,二是因为他们都是外州人,不是本地人,便是留在广陵也难以得到广陵郡吏、士人的配合,所以最好的留守主事人只能是袁绥。

    而又之所以用姚昇为辅,却不用宣康这等亲信为辅,则是因为姚昇年岁较长,以前做过县长吏,并出身名族,其家乡又还挨着广陵,能力、出身、名望、人脉都比宣康等强。

    军事方面,荀贞留下了两千人,其中一千是郡卒,驻在郡治广陵县,由姚昇指挥,另一千是分别由五百义从和五百丹阳兵组成的新营,由陈褒统带,命驻东阳。

    东阳县在广陵郡的最西边,临着下邳国,荀贞令陈褒屯兵此地,一是为呼应广陵县的驻军,以镇郡中,二则是为了震慑下邳国的笮融。要说荀贞最需防备的陶谦,可陶谦帐下兵强马壮,又有臧霸为爪牙,如他真想趁荀贞离郡之机而进取广陵,荀贞便是再多留下两千人也是无用,所以,他干脆就不理会陶谦那边,而专门盯防笮融这里,省得笮融搞点什么恶心人的小动作。

    荀贞帐下诸将,陈褒不以勇武著称,其所长者在“机敏”二字,荀贞此次出郡,留守部队不需进击扩张,重点是看好地盘,所以生性机敏、灵活细心的陈褒是统军镇疆的不二人选。

    郡吏中,秦松也被留下了,他能言善道,在州中、在郡中都交游颇广,万一有事,他可以担负起转圜、出使之任。

    袁绥主政,陈褒主军,秦松主外交,有此三人留守,只要陶谦不大举进犯,郡中足能保无事。

    荀贞本部义从四千,姚昇从丹阳募集来了五千人,臧洪等在郡中前后共募得了六千壮勇,各县精锐县卒编成的“定郡营”有千余人,经过裁汰、扩充,郡卒共计两千,这总共是一万八千余步骑,留下了两千人,还有一万六千余人,这一万六千余人就是荀贞此次起兵的力量了。

    这一万六千余人成分挺杂,有义从、有丹阳兵、有广陵壮勇、有郡卒、有县卒,没有出兵时,可以各部自行其事,而今要出兵作战了,却就需要再整体地编制一下,以方便指挥。

    荀贞和戏志才等几经商议,早有定案,当下便将定好的部曲编制颁下。

    共将此一万六千余人分成六部,外加一个别部。

    首先,从义从中选出一千五百人,从丹阳兵中选出四千五百人,共计六千人,平分为二,每部三千劲卒,这是作为主力使用的前、后二部,分以许仲、荀成两人为此二部校尉。

    其次,余下的两千义从,去掉骑兵,还有一千余人,加上“定郡营”、剩下的五百丹阳兵和剩下的一千郡卒,不到四千人,荀贞留为中军,是为“中部”,由他亲自统带,分以典韦、赵云、陈容等为部中各曲军候。

    再次,六千广陵壮勇中选出五千人,分为两部,各二千五百人,以之为左、右二部,分以臧洪、陈到为此二部校尉,——便不说陈到早就投到了荀贞麾下,跟着荀贞南征北战,只说他早前和陈容、陈褒共平郡中贼寇的功劳,现提拔他做一个部校尉也在情理之中。

    前、后、中、左、右五部,依汉家军制,这是“一个军”的惯常编制。

    此五部外,又将军中的所有的骑兵,包括原本义从中的和郡兵中原有的,共计千骑,又编成一部,名为“骑部”,以辛瑷为此部的部校尉。

    五千广陵壮勇还剩下千人,荀贞实现了之前答应给刘备的承诺,又将此千人编成了一个别部,以刘备为此一别部的别部司马,简雍、关羽皆在此部中,张飞则不在,他被荀贞编入了骑部中,在辛瑷手下做了一个曲军候。

    这六个部和一个别部,前、后、中、骑四部是作战的主力,骨干都是由荀贞的义从组成,余下如丹阳兵、定郡营、郡卒等组成部分也皆为青壮敢战之士,并且甲械多全,左、右和刘备的别部是替补部队,这六千人虽也都是精选出来的壮勇,可既没受过多久的操练,也不像丹阳兵常年居住深山,剽悍勇猛,甲械亦基本没有,都是伐木为兵,等着到了豫州再补充。

    郡中军政留守诸事办妥,诸部编成,已是正月初十,荀贞不再拖延,当日即点兵出郡。

    陈芷诸女不能随他出战,登上城头目送。

    荀贞一马当先,诸部兵马络绎出营,紧随其后,或行或驰,一万六千余人加上辎重,布满道上,旗鼓鲜明,尘土飞卷,城外、道边,俱是闻讯而来看望的士人、百姓,观者如堵。

    陈芷立在城头,望着荀贞远去,轻轻抚摸小腹,喃喃自语。

    她声音太小,便是近在身侧的唐儿也没有听清。

    唐儿问道:“夫人,你说什么?”

    陈芷没有回答唐儿,只是默默地望着荀贞在万众壮夫、旌旗如林的簇拥下渐行渐远。

    她刚才说了什么,她这会儿心中在想些什么,其实她不用说出来,唐儿、迟婢、吴妦等女也能猜到,因为即使她们不像陈芷怀了身孕,可陈芷之所想和所说也正是她们的所想和所想说。

    乱世将至,男儿争雄天下,或将浴血百战,或将九死一生,留在后方的妻女们什么也做不了,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夜为他们担忧,朝夕盼着他们的归来,便是如吴妦这样曾在军中行走、街头行刺、胆气不逊须眉的巾帼,在这个乱世序幕已然揭开的时代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3 董卓兵掠颍川地 孔伷借兵陈国中

    荀贞领兵西进,出下邳、过沛国,入汝南,至颍川。

    一路行来八百多里地,到得颍川郡最东边的郾县时已是正月二十了。

    郾县即后世的郾城,也就是岳飞大败金军的那个地方。

    被荀贞提前派回颍川的荀攸、陈群、辛瑷在郾县等候已久,他三人之外,乐进也来了。

    此外,迎接荀贞的还有不少郾县的士人以及郾县令与郾县县寺的县吏们。

    到了郾县,就是回到家乡了,荀贞早就下令各部,命严守纪律,不得喧哗纷乱。

    那六千广陵壮勇、五千丹阳兵虽是新募,没有经过长久的严格操练,可他们的部、曲、屯等各级军官多为荀贞旧部义从,在他们的约束下,只从表面看去,却也是像模像样,士气高昂。

    远远得闻哨探回报,闻知荀攸等在前等候迎接,荀贞即令各部缓行,自带了戏志才、程嘉等人,在典韦、赵云诸多勇士的扈从下,勒马急行,先到了郾城县外。

    荀贞此前去广陵上任时曾路经郾县,郾县令当时拜见过荀贞,荀贞以堂堂二千石太守、县侯之尊而却对他甚是礼敬,这份开襟下士、谦退礼让的风范让郾县令心折不已。

    此时遥见前方尘烟大作,而十余骑离开部队,当先驰来,若是迎接别人,郾县令或许还拿不准这驰来的十余骑究竟是将主亲来抑或是过来问话的偏裨,但以荀贞的作风,郾县令却心知,这十有**定应是荀贞闻有士、吏相迎,故此保持一贯的谦退作风而先驰过来与诸人相见了。

    待得这十余骑驰至近处,郾县令拿眼细看,果然不错,当先一骑披甲带剑,可不正是荀贞。

    他忙和身侧的荀攸、乐进等打个招呼,带着众多迎接荀贞到来的士、吏疾步迎上,拜倒路前。

    “希律律”一声马鸣,荀贞勒住坐骑,骗腿从马上跳下,快步来到拜倒地上的诸人身前。

    虽是冒风冲寒,十天赶了八百多里路,荀贞却是精神抖擞,毫无半点疲态,说起话来,不但中气十足,而且语音清亮。

    他请诸人起身,亲手扶起郾县令,笑道:“何德何能,敢劳足下出迎?”

    “将军为国奋武,起兵讨逆,驾临鄙县,士民腾跃,下吏忝为邑长,岂能不迎。”

    荀贞哈哈大笑,打量郾县令,笑道:“数月前一别,每当思及当日与足下对酒清谈,怀及足下的高才风流,我都颇是感念啊,宦海如萍,身不由己,虽当日与足下一别后便时常想念,可本以为再与足下相见已不知是何年何夕了,却不意今日就能与足下重见。”

    荀贞的年龄虽比郾县令小得多,可他的名头而今却是天下皆知,不知比这郾县令高出多少,郾县令得他这般褒誉,受宠若惊,欢喜不已,连声说道:“下吏不过是个粗鄙的人,哪里敢言‘高才风流’?倒是将军,数月不见,英武更胜往昔。”

    荀攸、陈群、辛瑷三人立在边儿上,笑吟吟看着荀贞和郾县令寒暄。

    从见到荀贞到现在,乐进一直没有机会和荀贞说话,此时等到荀贞和郾县令的对谈告一段落,他再次伏拜,大声说道:“进拜见主公。”

    荀贞前世时读三国类的书,如《三国演义》,常见书中有“主公”一词,而穿越到这个时代后,无论是他位卑为亭长、有秩蔷夫时,又或他位尊如太守、县侯时,却都几乎无人以此二字来称他,不过因身处这个时代日久,荀贞很了解当下的称谓习俗,所以对此倒也并不奇怪。

    “主公”和“明公”看起来挺像,只差了一个字,可意思却截然不同。

    明公里的“明”字是褒义词,意谓对方“贤明”,通常是被下吏用来称呼长吏的,而“主公”里的这个“主”字却和“公”字一样都是尊称,是“主上”、“主人”之意,只有自居为“家仆”、“家奴”和一些自居为“家人”的人才会以此二字来称呼那个对应的“家长”。

    事实上,在真实的历史中,三国群雄里边,只有刘备手下的人才常以此二字来称呼他,如曹操、孙权等的手下却极少有人以此来称呼他们,由此也可见刘备和曹操、孙权等的不同,刘备用人是“以性情相契”,换言之,是把对方当成了兄弟、家人,他把对方当兄弟、家人,对方也就把他当兄弟、家人,所以,如关羽、张飞、诸葛亮等等,就常以“主公”来称呼他。

    简单说,“明公”是公家的称呼,下吏称长吏;“主公”是私家的称呼,家人称家主。

    乐进现为颍川郡的郡吏,却当着众人的面称荀贞为“主公”,他这是在借机向荀贞剖明忠心。

    也难怪他会有此举动,他虽和荀贞相识甚早,是最早投到荀贞手下的人中之一,比陈到、程嘉这些都早得多,可他这些年一直都待在颍川,没有跟在荀贞身边,时间一长,他难免就会有点“不自安”,担忧会因此而和荀贞疏远,故此今日与荀贞一见,他即以“主公”称之。

    荀贞一闻此称,即明了了他的心思,上前也亲自把他扶起,细细打量,笑道:“文谦,上次在颍川见你就觉得你比以前瘦了不少,这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更瘦了?”

    “日夜思念主公,岂能不瘦?”

    荀贞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今我回颍川,大概不会很快就走,等到了阳翟,你我再把酒欢饮。”

    “诺。”

    郾县令在旁说道:“又何用等到阳翟?下吏已在县中备下酒宴,为将军洗尘。乐君既思念将军,今晚便可与将军把酒欢叙了。”

    荀贞摇了摇头,说道:“足下好意心领,我却不能在郾县多停。”他问乐进,“文谦,我前日在路上听到消息,说董卓数日前遣军至阳城,杀良虏女,举郡震惊,此事可有?”

    “确有其事。”

    “卿掌郡兵,今来迎我,郡界安稳如何?”

    “董卓军至阳城时,正逢阳城民集会於社下,董卓兵驱民围杀,悉就斩之,掠县中财货,抢县中妇女,车载回洛,称是攻贼大获。我闻讯晚,来不及救,一直追到郡界也未能追上他们,只能回兵阳翟,不过在回阳翟前,我已分遣了五百郡卒分别增驻阳城、轮氏二县。”

    阳城、轮氏两个县是颍川最西边的两个县,挨着轘辕关,过关向西就是司隶校尉部。

    关东州郡刚起兵不久,很多兵马还未能抵达会师点,有的甚至还没有做好出郡的准备,豫州的孔伷也是如此,他没有军事才略,又是刚掌住实权不久,威望亦不高,至今尚未能把州中各郡的郡兵聚拢完成,目前为止,颍川郡还是只有颍川的郡兵在驻守。董卓在这个时候遣军来颍川掳掠,明显是要给孔伷、荀贞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在震慑酸枣、河内等的联军。

    荀贞点了点头,对郾县令说道:“郡界不稳,董卓军随时可能再来,足下的酒宴今天我是去不成了,尚请见谅。待讨定董卓之后,我一定再来贵县,叨扰足下。”

    郾县令连道不敢。

    荀贞位高身尊,麾下雄兵精骑,他赏脸固好,不肯赏脸,郾县令也没有办法。

    荀贞与郾县令说毕,又和郾县的士、吏说了几句话,连县城都没有入,便就带了荀攸、陈群、辛瑷、乐进等人辞别而去,打马归军,绕开郾县,自往阳翟兼程赶去。

    目送荀贞等离去,郾县的一个士人说道:“关东州郡讨董,讨董的盟主是袁渤海,董卓不去击他,反却遣军来我颍川,杀我郡人,冒为军功,掳我衣冠妇女,配与甲兵为婢妾,实在可恨!乐文谦治军虽严,然却到底比不上颍阴侯,荀君昔被呼为我郡乳虎,汝南许劭评之为荒年之谷,多谋勇敢,战功赫赫,黄巾不足定,黑山不足击,威震豫、冀,今其率众抵郡,遥观之,步骑甚众,旗甲如龙,想来董卓应是不敢再扰我郡地,害我郡人了。我郡可保平安矣!”

    本来关东诸侯起兵讨董,颍川郡的士人里边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亦有觉得不关己事的,可董卓前些时这一遣军入掠,闻听到阳城的惨状,颍川各县的士民吏员却都顿觉危险,便是之前反对讨董和觉得不关己事的,也为董卓军队的残暴而感到震恐。乐进在颍川掌兵这些年,月月练军,颍川的郡兵已可称精卒,战斗力并不差,可乐进到底比不上荀贞的名气,更不如荀贞乃是本地人,所以荀贞的这次带兵入郡,却是确确实实地得到了颍川上下的真心欢迎。

    离开了郾县,荀攸打马近前,不及向荀贞汇报这些时在颍川的工作情况,先问了荀贞一件事:“君侯,几天前董卓鸩杀弘农王并在日前议迁都长安,此两事,君侯在路上可曾闻听了么?”

    正月初五,关东州郡传檄起兵,消息传开,为应对此变,到目前为止,董卓共做了四件事。

    第一件是初十那天,也即荀贞出兵广陵的那一天,他宣布大赦天下。

    汉家故事:“大赦”通常是在新帝登基或天下出现了大规模的疫病灾害后。去年九月新帝登基,朝廷在那时已经大赦过一次天下了,而这次又大赦,显然是为了宣示恩德,和袁绍等争夺天下人心,也是为了尽力避免那些触法亡命的人“铤而走险”,加入到讨董的联军中。

    第二件是在宣布大赦后不久,董卓使郎中令鸩杀了废帝弘农王刘辩。

    这是为了断掉一部人讨董人士的“政治幻想”,同时分化讨董联军。

    战争从来是为政治服务的,讨董的人很多,他们虽是共举了讨董大旗,但在政治目标上却并非一致,而是隐然分成了几派,其中有如袁绍、袁术者,可能已生异心,其中有如荀贞者,别有所图,其中有如孙坚等者,可能只是一心为了提升声望族名、忠烈讨贼,而又有不少人,他们的目标却是为了扶立刘辩重登帝位。刘辩是先帝的嫡长子,先帝所立的皇太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有失德却被废掉,这是礼教儒家所不能接受的。然而,如今董卓杀掉了刘辩,这部分人看一下子失去了政治目标,刘辩一死,董卓固是罪大恶极,可却没有了扶立的对象,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免就会彷徨无措,这仗还怎么打?就算打赢了董卓又能怎样?

    董卓这一招狠归狠,可单就分化、瓦解关东联军的士气这一点来说却是很有点作用。

    第三件是董卓毒死了刘辩后即召集群臣,议大发兵,出讨关东。

    直到现在关东联军的一些人马还没有抵达会师地,更别说在董卓召集这个会议的时候了,如果那时董卓遣军出击,对关东联军定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不过董卓之所以召开这个会议,其实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罢了,他本意是不想出兵进击的,他在洛阳根基浅,全靠兵威压制朝中,如在此时大举出击,洛阳说不定就会起乱,因而在尚书郑泰的奉承和劝说下,他顺坡下船地吹了几句牛、放了几句狠话,也就罢了。

    第四件则是迁都长安。

    相比大发兵、讨关东,迁都长安、以暂避关东联军,这才是董卓的真实意图。

    董卓是凉州人,久在凉州、并州各地击贼讨逆,三辅他也是待过的,比起在洛阳的毫无根基,长安明显更有利於他,又且长安是前汉故都,山河险阻,拥兵在此,足可俯控山东,便是关东联军再盛,关门一毕,也能将之挡在门外,退一步说,即使万一兵败,也可由此退回凉州。

    董卓的这个计划是他自己想到的,也是贾诩、李儒等他的谋士们大力建议的。

    便在日前,董卓又召集群臣,说了欲迁都长安的打算,群臣皆不欲,但无敢言之。

    荀贞点头说道:“听说了。”

    陈群说道:“董贼初至洛阳,举贤荐才,貌似重士,而今原形毕露,竟敢鸩杀陈留王,又议迁都,实人神共愤。”

    荀贞说道:“我在路上闻知,说董卓前时欲拜朱公为太仆,然被朱公所拒,此事可有?”

    颍川离洛阳不远,消息灵通,荀贞只是风闻了此事,而荀攸等却是详知此事的经过。

    荀攸点头应道:“确有此事。”

    他顿了顿,把听来的事情经过详细对荀贞道出,说道:“朱公威望素著,董卓忌之,不欲留朱公在河南,遂遣人拜朱公为太仆,欲以为己副,共去长安,而为朱公所辞。朱公直言对董卓的使者说:‘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反给关东联军造成机会,我认为不该这么做’。”

    这个“朱公”说的是朱俊,朱俊的兵略虽不及皇甫嵩,可也是本朝名将,威望素高,他现为京畿地区的河南尹,把他留在这里,董卓不太放心,所以遣人拜他为太仆,希望他能当自己的副手,但是,却被朱俊拒绝了。

    荀贞问道:“董卓有何反应?”

    “没什么反应。”

    荀贞心道:“朱俊兵略不足,董卓所忌者只是他的名望,而非其军略,现值董卓欲西迁长安的关头,外有关东联军相逼,为了保证洛阳不在此时生乱,想来纵是为朱俊所拒,董卓也不好威逼过甚,故而他才没有再强求朱俊吧?”

    正猜测董卓的心思,荀攸又道:“昨天刚又得了一道消息,说董卓矫诏,征征京兆尹盖君为议郎,征左将军皇甫公为城门校尉。这件事,君侯听说了么?”

    “噢?此事我却尚未闻知。”

    听得这道消息,荀贞立刻把心思收了回来,忖思片刻,说道:“盖勋、皇甫将军身在三辅,各拥兵马,尤其皇甫将军,帐下三万精卒,屯驻在右扶风,不但兵马强壮,而且军略如神,董卓征他二人入京,这是在为西迁长安开路啊!”问荀攸,“盖勋和皇甫将军可受诏了?”

    “董卓的矫诏刚送走不久,应还未到盖君、皇甫将军手上,他俩会不会受诏目前尚未可知。”

    荀贞心中叹道:“早在统军击冀州黄巾时皇甫将军就已决意要做汉家的纯臣,前世读书,我也未曾读见有皇甫嵩、盖勋起兵讨董之事,……看来这道诏书,皇甫将军定是会受下的。”

    今关东州郡起兵,从北到东南,对洛阳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如果皇甫嵩不受诏,而是和盖勋也联兵共起,在三辅、长安响应袁绍,东西夹击,董卓再强,也只能成为困兽,束手就擒。

    只可惜,皇甫嵩却要做汉家的纯臣。

    黄巾被很快平定,这是皇甫嵩之功;董卓得以顺利西迁长安,亦是因皇甫嵩。

    国家和个人,功过与是非,有时真的很难说清楚。

    荀贞不再多说,转开话题,问道:“孔豫州现在何处?”

    “在陈国。”

    “在陈国作甚?”

    “陈国颇有强兵,孔豫州要兵去了。”

    陈王刘宠是汉明帝的玄孙,乃是现有的汉家宗室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勇武之人,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中平初,黄巾起,郡县多弃城走,刘宠库藏有强弩数千张,尽数拿出,募集壮士,出军屯驻国都陈县的都亭,以镇国中。陈国人早就听说刘宠善射,不敢反叛,加上陈国相骆俊在国中素有威恩,所以在他两人的文武兼施下,黄巾乱中,陈国竟是独得完全,邻近郡国的百姓很多避难到了这里,归之者十余万众。

    刘宠和陈国相骆俊从这十余万人中选取壮勇,编练成了一支颇为强悍的军队。

    袁绍起兵,关东响应,身为宗室的刘宠虽没有加入到联军中,但为了保护国中,免受外郡入掠,却也整顿兵马,出屯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

    孔伷虽是豫州刺史,可在豫州的威望不高,他本人又是个清谈之士,无甚勇略,身为汉家宗室、素以勇武出名、在黄巾乱中力保陈国无失的刘宠当然就不大看得起他,不服他的调令,故此为了壮大豫州军的声势,孔伷不得不亲去陈国,以望能说动国相骆俊出兵相助。

    荀贞颔首,又问道:“孔豫州麾下,现有几多兵马了?”

    “豫州六郡国,陈王不从调度,沛相清亮自守,现今孔豫州麾下只有州兵和汝南、鲁、梁三国兵,计约四万。”

    豫州六个郡国,分是颍川、汝南、陈、沛、鲁、梁。

    颍川郡的太守懦弱,久畏荀贞声威,郡中兵权悉在乐进之手,乐进显是不可能带着郡兵投到孔伷帐下的。

    沛国相袁忠虽是汝南袁家的人,可昔与范滂为友,乃是党人一流,以袁氏子弟之身当年也曾受过党锢之害,素以清凉著称,早前赴沛国上任,乘一苇车而已,他与袁绍、袁术这等重气好侠、起居奢贵的袁家子弟不是一路人,此次袁绍起兵,他根本无意响应,自也就不会遣郡兵助孔伷了。

    颍川、沛国、陈国三郡除外,剩下肯从孔伷调令的便只有汝南、鲁、梁三国了,而其中最积极的又数汝南和鲁国。汝南是袁绍的家乡,他起兵,以袁家的声望,汝南郡人肯定是倾力支持,而鲁相陈逸是陈蕃之子,早年灵帝在位时,他就和故冀州刺史王芬以及许攸密议过废帝之事,胆子很大,这回袁绍讨董,他是非常响应,和汝南一样,亦差不多是举郡相助。

    按说只凭此三郡,孔伷是难以弄到四万人马的,但黄琬在豫州为豫州牧时大兴军事,征讨州中贼寇,却是给他留下了一支人数众多的州兵,因是之故,三国兵加上州兵乃有四万之众。

    如果他再能说动骆俊,从陈国要些兵马来,声势还能再强一点。

    荀贞心道:“孔伷清谈之士,不识军略,固无足轻重,然其帐下今已聚得四万之众,却也不能轻视。”问乐进,“颍川郡兵现有多少?”

    中平元年黄巾乱后,颍川多年未再有大的战乱,郡兵本来不甚多,只有两千多人,但荀贞上次去广陵上任、路经颍川时,曾密令乐进,命他扩充兵马。

    乐进答道:“原有郡兵二千三百余,现有四千余。”

    荀贞心道:“我本部一万六千余,加此四千余,计二万步骑,文台不知会带来多少人马,但想来应不会少。如此,我与文台联兵,纵仍不及孔伷帐下兵多,也相差无几了。”

    如果荀贞和孙坚的联兵比孔伷帐下的豫州兵少太多,那问豫州借粮、借兵械,以至将来夺豫州给孙坚都会少些底气。

    昨天在路上,未到颍川时,军中管粮的就来找荀贞,告诉荀贞存粮不多,只够数日所用了。现下总算到了颍川,荀贞问过孔伷的兵马情况,紧跟着就说起了粮食,又问乐进道:“文谦,郡府储粮可足?”

    “近年颍川未经兵乱,府库充实。”

    “军械呢?”

    “虽方扩军二千,郡中武库中仍有存留,够五千人所用。”

    “粮与军械皆我现下急缺,既然郡中俱有,你便当先开道,我等兵发阳翟。”

    乐进此来迎接荀贞,随行带了二百郡卒,闻得此令,大声应诺,行个军礼,拍马先行,带着郡卒在前为荀贞开路,直往阳翟而去。

    谈罢了近期的朝中变动,又解决了粮、械的当务之急,待乐进先行后,荀贞和荀攸等人这才说起了荀攸等这些时在颍川活动的成果。

4 郡吏士民齐声请 颍川太守挂印归

    说是去阳翟,半道上荀贞在颍阴停了一下。

    阳翟、郾县在颍水之南,颍阴在颍水之北,从郾县去阳翟,本可以沿河西北直上,不经颍阴的,但颍阴到底是荀贞的“故乡”,他今带兵归郡,不能过门不入,再则,阳翟乃是郡治,他一个“外来人”,也不好直接就带兵入驻,哪怕是走走形式,最好也能先得到颍川太守的邀请。

    这个“邀请”,自有乐进去办。

    荀贞这次统兵来颍川,颍川太守很纠结。

    荀贞之前就带兵经过过一次阳翟,即上次灵帝驾崩,他从长沙回来,被朝中拜为左中郎将时,那次,他带兵上京,顺路带了些骑士驰入阳翟城中,捕诛了阳翟张氏一族,把颍川太守吓得不轻,这次听说荀贞带了更多的兵马要来,他更是惧怕不已。

    虽然惧怕,可他也不敢拒绝。

    颍川是关东联军定下的屯兵地之一,他一个太守,连郡里的兵权都掌不住,又哪里敢和袁绍这些人对着干?

    所以,在听到荀贞将到郡界而当时乐进请他出迎时,他支支吾吾,搪塞推脱。乐进见他不愿去,也没有多说,便自出阳翟,与荀攸等齐去郾县候迎荀贞了。颍川太守那时可以搪塞推脱,现下荀贞已带着部队到了郡中,抵至颍阴,离阳翟只有数十里远了,他却是没法再推脱下去。

    乐进在颍阴和荀贞暂别,带着郡卒驰回阳翟,马不停蹄,直奔郡府,入内求见。

    颍川太守正在后宅高卧,忽闻门下来报乐进回来了,在外求见。

    他一点儿不想见。

    可不见又不行。

    无奈,他只得换上衣冠,来见乐进。

    乐进开门见山,说道:“启禀明府,建威将军统兵已至颍阴,闻董卓军掠本郡,建威将军发怒冲冠,欲与我郡联兵击逆。请明府示下。”

    颍川太守说道:“颍阴是荀将军的家乡,又是荀将军的封邑,荀将军既已至颍阴,便请他暂驻县中。至於击逆之事,我实不知兵略,不如等方伯到后再议,君看如何?”

    荀贞威武猛鸷,颍川太守连颍川都不愿他来,况乎阳翟郡治?颍川太守现在只盼着孔伷能早到颍川,荀贞兵马再多,只是一郡之力,还能多过豫州?只要孔伷能及早来到,他就便可暂安己心。

    乐进说道:“方伯尚在陈国召兵,而颍阴距郡西界甚远,如董卓军再来掳掠烧杀,吾恐建威将军救之不及。”

    “卿不是已往轮氏、阳城增派了五百郡卒?”

    “董卓麾下何止十万之众,区区五百郡卒,哪里能挡得住?”

    “卿日前扩军,阳翟现有三千余郡兵,郡西倘若有急,难道还不够去救么?”

    乐进干脆直接地说道:“不够。”

    “这……。”

    正说话间,忽又有郡吏来报:“明府,县中士民在外求见。”

    颍川太守闻言大喜,对乐进说道:“士民求见,我不能不见,卿不如先去,荀将军欲与本军练兵讨逆之事不妨容后再议。”

    乐进却不肯走,说道:“明府自请先见士民。”

    颍川太守无法,只得任由他立在堂上,命来传报的郡吏召士民入见。

    不多时,数十人从院外进来。

    颍川太守拿眼看去,一眼看到领头的几人,心头登时咯噔一跳。

    这领头之人却哪里是县中的士民,而分明是郡府的大吏郭俊、杜佑等,另又有郡府旧日的几个大吏如王兰等人。

    王兰、郭俊、杜佑等人俱是荀贞早年在颍川为郡吏时的同僚,王兰当年的地位最高,是文太守在郡中时的郡主簿,郭俊、杜佑当年的地位较低,曹掾而已,但王兰已不在郡府多年,郭俊、杜佑而今却一个是郡功曹,一个是郡上计吏,成为了郡府里有数的几个显赫大吏之一。

    这几个人之外,人群的前边还有铁官令沈容等人。

    荀贞早年整治郡中铁官,这个铁官令沈容是被他一手扶植上去的,这些年荀贞虽不在郡中,可有乐进等人在,有荀家的名望在,沈容仍是不折不扣的“颍川荀党”一员。

    颍川太守心知坏了,不等这些人说,就猜到了这些人的来意。

    他强自露出笑脸,问道:“卿等齐至,可是郡中出了什么事?”

    郭俊说道:“大事!”

    “什么大事?”

    “日前董卓军掠阳城,郡民不安,上下无不震骇,吾等此共来,是受父老、乡人所托,请明府发兵击逆,以安郡界。”

    颍川太守干笑了两声,说道:“董卓军不是已经退走了么?”

    “虽然暂时退走了,可何时会再来,却是谁也不知,郡人岂能不提心吊胆,日夜忧惧?”

    “郡兵军事,吾早悉付之於乐君了,如何讨逆安郡,卿等何不与乐君商议?”

    郭俊转脸问站在一边儿的乐进:“文谦,你怎么说?”

    “建威将军已统兵至郡,我正在请明府传文,邀建威将军入驻阳翟,以安郡中。”

    郭俊、杜佑、王兰、沈容等人皆作出大喜之色,齐齐拜倒,对颍川太守说道:“颍阴侯名震海内,强如黄巾、盛如黑山,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黄巾渠首张角亦死在他的手下,如此威名,足以震慑叛逆,亦足以安抚郡人。明府,事不宜迟,就请你立刻传文,邀建威将军入驻阳翟吧!”

    “这、这……。”

    看着眼前拜倒在地上的这数十人,其中有郡府的大吏,有县中的士人,也有郡兵里的将校,颍川太守颓然叹气,只好认命,无力地说道:“好吧,我这就写信邀请荀将军入驻阳翟。”

    乐进说道:“建威将军远至,粮械有缺,明府既欲邀建威将军助我颍川,共御外逆,这粮、械之物却不能可惜,下吏请明府再下一文,开府库,取粮械,以供建威将军兵食用。”

    颍川太守呆了呆,说道:“这……,怕是不妥吧?”

    乐进问道:“有何不妥?”

    “方伯此前曾传檄於我,叫我多储粮、械,以备州兵将来所用。现今方伯未至,如把粮械转与荀将军,……方伯如怒,该当如何是好?”

    沈容抬起头,高声说道:“方伯远在陈国,而董卓军就在郡外,此是远水难解近渴!明府惧方伯之怒,难道就不惧郡人因忧骇而生大乱么?”

    铁官不算是郡府的下属,沈容不怕得罪颍川太守,但对荀贞他却是久怀畏惧,所以话一出口就很不客气。

    颍川太守无话可讲,只得说道:“好,好,都应君等,都应君等。”

    他书信一封,写给荀贞,邀荀贞入驻阳翟,又书檄令一道,付给郡曹,命开府库、出粮械。

    得了这两份文书,乐进等告辞出府。

    颍川太守在堂上呆坐了多时,越想越觉得憋屈,一拍案几,怒道:“荀颍阴以兵逼我,尔等诸竖吏又挟众以势逼我,把粮械给了荀颍阴,方伯到后又也肯定会责骂我,左右为难,进退无路,这颍川太守乃公不干了!你们谁想干,你们就谁来干罢!”

    说不干就不干,他起身回到后宅,马上命家奴收拾东西,载了这些年所得的财货和家眷,当天就挂印离府,自归家去了。

    不得不说,这位颍川太守的这个决定是很明智的。

    眼看大乱要起,荀贞、孔伷两路军马来驻,他手上无兵,郡府的大吏、不少士人百姓又早心向荀贞,等於是郡务实权也没有了,他如还继续留在阳翟,只有两边受气这一条路,还不如趁着大战尚未正式开始及早抽身而退,带着这些年弄来的丰实宦囊归家享福。

    王兰、乐进等很快就知道了颍川太守挂印归家的事,不过他们都没有在意,更是无一人去追。

    诸人皆是聪明之士,皆知讨董一起,天下就要大乱,颍川郡与其由别人来做太守,还不如空出太守之位,由既威名赫赫、又是本地名族子弟的荀贞来暗操郡中实权。

    荀贞将至阳翟,这郡府库中的粮、械不必送去颍阴。

    留下郭俊坐镇郡府,王兰、乐进、沈容、杜佑诸人带了些郡卒,前去颍阴迎请荀贞入驻。

5 三县吏士迎满道 闭门谢客因兄伤

    荀贞到了颍阴后,命各部兵马留驻在县外二十里处。

    因旧部义从多颍阴当地人,荀贞令许仲、荀成诸部校尉务严明军纪,禁兵卒离部私行。

    这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谨慎起见,颍阴是他的“乡里之地”,为了能给乡人一个良好的印象,必须要对部下严加约束,不然兵卒乱哄哄地各私归家门,军纪上不好看不说,就怕这些征战惯了的虎狼之士在县乡闯下祸事,一旦如此,将会不可收拾。

    荀贞吩咐许仲、荀成等将,对他们说:“告之诸部军中的颍阴子弟,我知他们思念家人,但今初至颍阴,入驻阳翟之事尚未定下,诸部当以静为要,叫他们且多忍住思乡,等得了郡中太守的延请,入阳翟前,我会给他们放假一天,分赏财货,使各归乡里,与家人相见。”

    许仲、荀成作为部校尉,江禽、刘邓、高素等作为曲军候,以身作则,也在荀贞的严令下守在军中,他们各自的乡里虽近在咫尺,却没有一人离军私归。

    荀贞只带了戏志才、荀攸、陈群、辛瑷、徐卓、文聘等寥寥几人和典韦、赵云数十虎士,连臧洪、程嘉诸人都没有带,在颍阴令、秦干、刘儒等颍阴县吏和荀彧等族人的迎接下牵马徒步入城。

    荀贞不但带了一万六千多的步骑兵卒,而且本身是颍阴侯、广陵太守,地位也要比颍阴令高得多,颍阴还是他的封邑,所以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这次至颍阴,颍阴令都得来迎接他。

    荀贞对他倒是很客气。

    毕竟这里荀贞的家乡,面对家乡的长吏,他不想失礼。

    何况荀贞本身就不是一个傲慢无礼的人。

    闻得荀贞因为讨董而率兵来到,颍阴县民可以说是空巷而出,县内外拥挤了许许多多的人,阵势比得上荀贞离开广陵时,来迎接他的除了颍阴令、县中的吏卒、荀氏族人,还有刘氏宗族子弟等等颍阴的大姓冠族,离颍阴不远的许县、长社等地也有士人特地过来相迎。

    一时间,颍阴县外旌旗蔽天,颍阴县内车骑满道。

    荀贞没有乘车,颍阴令也不好坐车,只能步行跟在他的身边,陪着小心说道:“君侯在广陵起兵前向州郡传的檄文下吏拜读了,义正词严,事昭理辩,雄文劲采,盛壮义军之威,下吏读罢,虽身为弱儒,无缚鸡之力,亦斗志鼓舞,恨不能投入君侯帐下,进击杀贼。”

    荀贞笑道:“此檄非我所写,乃是出自我帐中掌文书者,冀州陈仪之手。”

    “原来是出自陈君手笔,不知陈君可在?”颍阴令往从在荀贞身后的诸人身上看去。

    荀贞笑道:“陈仪现在军中,没有随我入城,君如想见他,我可召他过来。”

    颍阴令忙道:“君侯军事为重,下吏虽慕陈君手笔,却不敢以此小事而影响君侯的军务。”

    荀贞笑了笑,此时他们早已入城,见再往前行不远就是高阳里,遂对颍阴令说道:“今我归乡,惶恐劳动君竟出迎,家门在望,还请君与我同到家中,稍坐歇息。”

    “岂敢,岂敢。下吏在寺中备下了筵席,君如不嫌微薄,还请赏光驾临。”

    “我这些年在家日少,在外日多,今天好容易回来了,外有董贼之乱,估计也不能在家久待,族中长辈,我久思之,正当趁此机会领受教诲。君之心意我领了,但这筵席便就算了吧。”

    “是,是。”

    把荀贞送到高阳里外,颍阴令停下脚步,请荀贞入内。

    荀贞转过身,对秦干、刘儒等县吏和跟着过来的那一大群迎接他的本县、许县、长社的士人行了个礼,说道:“劳诸君相迎,贞实惶恐。今贞已至家,诸君且请暂回。”

    众人知他刚到家,肯定是先要去拜见族中长辈的,因皆还礼,从他入里。

    荀贞回过身,在荀彧等的陪伴下,步入高阳里中。

    入到里中,典韦、赵云两人分工,赵云带了二十虎士守卫里门,典韦带着余下的十余虎士打算护从在荀贞身边,荀贞却对他说道:“我今归家,何用卫士相从?阿韦,你也留在这里吧。”

    典韦应诺,和赵云一起留在了里门这里。

    荀贞又叫戏志才、辛瑷、陈群、徐卓、文聘等先去他家里休息,自与荀彧、荀攸等族中人前去拜见族中的长辈们,见过八龙这一辈的族父辈,又去见荀衢。

    回来的路上,荀彧就对荀贞说了,不知是否天寒之故,荀衢在月前患了病,至今卧床不起,因不欲荀贞为此担忧心乱,荀衢没有叫族中告诉他。

    拜见族父辈的那些族中长辈时荀贞心里就在挂念着荀衢,此时终於来到荀衢家里,他顾不上和荀衢的妻、子们多说,快步登堂入室,来到荀衢所居之屋。

    入到室中,只见床上卧躺了一人,相貌枯瘦,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可不就是荀衢?

    荀贞骇了一跳。

    因党锢之故,荀衢早年耽於醇酒,起居没有规律,荀贞早知他身体不是太好,可自荀贞出人头地、重振荀氏家声以来,荀衢一改往日颓废,行为振作,精神旺盛,身体似乎也随之好了很多,族中的族学、家兵等事一直都是由他在主要负责管理的,去年荀贞从长沙归来,往广陵去前,待在家中时还见荀衢生龙活虎的,却不意数月不见,他竟枯瘦病重如此。

    荀贞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前,握住荀衢的手,察其面色。

    荀衢的眼皮动了动,朦朦胧胧看见眼前立了一人,像是荀贞,尽力想把眼睁开,却无有力气。他的儿子见到此状,忙上前凑到他的耳边,说道:“阿翁,族父从广陵回来了,来看你了。”

    荀衢是荀贞的族兄,他的儿子自就是荀贞的族子。

    荀衢今年年岁不算太大,五十来岁,可因近年操劳族事之故,须发已白,这会儿重病床上,病得眼都睁不开,面色惨黄,两颊深陷,更是瘦得颧骨高高突出,皮包骨头,一点儿肉都没有了,荀贞握着他的手亦感觉不到半点温热,就好似一把冰凉的枯骨,不觉顿时泪如雨下。

    “阿兄!阿兄!才与阿兄数月不见,何至於此,何至於此!”荀贞哽咽泣道。

    荀衢像是想说些什么,可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讲话了。

    荀贞把耳朵紧紧凑到他的嘴边,也只是微微感觉到他的嘴唇蠕动,却是一个音都没有听到。

    荀彧见荀贞伤心哀痛,垂泣不已,劝说他道:“贞之,阿兄顾念你,为不让你担忧,病后不叫族中给你写信,你当明白阿兄对你的珍爱和厚望。今你归来,垂泣阿兄床前,阿兄听到了也会不好受的啊。”

    荀贞擦掉泪水,转问荀衢的儿子,问道:“阿兄患的什么病?”

    “自阿翁病后,已连请了十余名医,纷各一辞,俱难断言。”

    “公达,你速去军中,召樊阿、吴普来。”

    樊阿不必说,华佗弟子,当年荀贞在赵国时得他效力。吴普也是华佗弟子,与樊阿是同门师兄弟,家在广陵县,从华佗那里学成出师后他先是如樊阿一样游医各地,后归家乡,数月前,荀贞到了广陵上任,樊阿闻知吴普在家,遂上门邀请,把他也揽到了荀贞的帐下。

    现今,荀贞军中的那些军医就是由樊阿和吴普总领之。

    眼见荀衢病重如是,荀攸也很难过。荀贞只是跟着荀衢读过经,而荀攸父母早亡,初随祖父荀昙,荀昙死后,便改由荀衢养他,荀衢虽只是他的从父,却有养育之恩,他也早已是泣声不止。此时得了荀贞之令,他抹了把眼泪,应了声诺,急忙就奔出屋外,往营中赶去了。

    荀攸去来很快,来回四十多里地,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回来了。

    吴普、樊阿跟着他一起。

    到了屋中,吴、樊先定了定神,缓了口气,然后两人分别给荀衢号脉诊断。

    待他俩诊完,荀贞问道:“怎样?”

    吴普、樊阿对视一眼,樊阿说道:“君侯请出来说话。”

    荀贞心知不妙,和他二人出到屋外,又问了一遍:“怎样?”

    “荀君并无什么恶疾在身。”

    “那怎会?”

    “如是恶疾在身,我与吴普或还能一试,可眼下情形,却是汤药不能医也。”

    荀贞顿时明了,樊阿这是在说荀衢已油尽灯枯,或许他起早卧病时是因为疾病,可到了现在已非是病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体已经彻底不行,没有元气了。

    荀贞如遭雷轰。

    他心道:“是了,阿兄早年饮酒过度,起居无时,身体的底子其实已经坏了,这些年他虽看似身体不错,实则是在强振精神之下的透支生命,是故月前一病,便难再起。”

    他默然多时,唯泪水垂落。

    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他外无近亲,内无家人,幸得荀衢教授经书,又教他击剑之道,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与荀攸一样,他也早把荀衢看做了最亲近的人,亦师亦兄,可如今荀衢一病不起,听樊阿的话意竟是无药可医,他怎能不伤痛欲绝。

    荀彧等人相劝也是无用。

    过了很久,他才对樊阿和吴普说道:“卿二人归营吧,回去后告诉军中,我这几天就不去营里了,我要留在阿兄家里陪伴阿兄,说起来这些年我久不在家中,就算回来也没有长待过,很久没和阿兄亲近了,趁着今次归家的机会,我要和阿兄多说说话。”

    再不多说话,怕就没机会了。

    樊阿、吴普应诺,辞别归营。

    荀贞又对荀彧说道:“文若,我今次归家,本有很多事要和你商量,现在看来暂时是没空了,你也回家去吧,我和公达留在这里即可。”

    荀彧问道:“志才、长文、玉郎他们怎么办?”

    荀贞骤然逢此大变,把辛瑷等人都给忘了,得了荀彧提醒才想了起来,他说道:“志才、长文、玉郎和你也不是外人,你去问问他们,想留下来的话就留下,劳你相陪,想回营的话就回营吧。”

    “是。”

    等到荀彧离开,荀贞和荀攸两人在荀衢儿子的陪伴下,待在荀衢屋中看护荀衢。白天时,两人一步不出,晚上就在屋中打个地铺。如此这般,过了两天,这一日,荀衢病故。

    荀衢本就早已油尽灯枯,之所以吊了口气直到现在,实为因知荀贞、荀攸将归郡讨董,讨董是何等样大的事?他委实不放心,既为荀贞、荀攸忧,又为荀氏家族忧,是故强撑着,等到了他两人的回来。荀贞、荀攸现已回来,他虽已没了气力再与荀贞、荀攸说话,有很多的叮嘱、不舍都无法再告诉荀贞和荀攸了,甚至连看他俩一眼的力气都没了,可到底心中清楚,知道他二人已经归来,并且在这两天中,荀贞、荀攸亦知其忧,把讨董的计划、将来事成又或如果事败后的打算都告诉了他,他心中没了挂念,俗事已了,便不再撑下去,驾鹤西归了。

    却是领兵方到颍川,讨董兵事未起,荀衢竟先病故。

    逢此大变,荀贞、荀攸哀恸无比,军务诸事皆无心理会。

    荀衢病故前一天,乐进、王兰等到了颍阴,来迎军马进驻阳翟,荀贞没有见他们。

    颍阴县吏秦干、刘儒等一些荀贞昔年在县中的上司、同僚,曾来访他,荀贞没有见。

    那日迎接荀贞的士人中有不少是他的故交旧识,其中并有许县陈家的人,在这两天里络绎投剌来访,荀贞也没有见他们。

    幸有戏志才、程嘉、陈群、荀彧等人在,或暂代荀贞行军事,或暂代荀贞见吏、士,倒是没出什么乱子,也没引起任何来拜谒荀贞的吏、士的不满。

    非但无人不满,反倒因荀贞此举,不少人四处称赞他,说他诚厚仁悌。

    荀衢亡故,荀氏族中办理丧事。

    军中粮秣将断,万余兵马不能久留颍阴,得了戏志才的进言,荀贞令给家在本县的兵卒分发了些财货,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即命许仲、荀成和戏志才、程嘉等人在乐进、王兰等的引领下先带着部队入驻阳翟,到了阳翟,自有乐进、郭俊、杜佑等开库放粮,分发军械。

    荀贞没有去阳翟,与荀攸等数人留在了颍阴。

    直等办完了荀衢的丧事,他又多留住了两天,这才和荀攸等离开颍阴,前去阳翟。

    荀彧等族中一些人也跟着他去了阳翟。

    此外,荀贞走前,去了趟荀家办的族学,从中选了几个学有所成的人亦一并带走,其中便有在荀氏族学中已苦学数年的郭嘉。

6 压豫州取占先机 猛刘邓拒领校尉

    荀贞离了颍阴,往去阳翟,短短数十里路,他却足足走了三天。

    这不是因为他行得慢,而是一路上不断有颍阴各乡、别处各县的轻侠、少年前来投军。

    荀贞是颍川本地人,其名久震郡中,先时黄巾之乱,郡中赖他以安,后他从军皇甫、出仕冀州,又各立下赫赫战功,以军功取封侯,年方三十出头,就已是二千石大吏,食邑半县,他这眼看又要征战,而且上边还有袁绍等人牵头,袁绍的家乡汝南挨着颍川,汝南袁氏之名,便是颍川的乡人妇孺也都有耳闻,所以远在荀贞未到颍川前就已有许多轻侠、少年商定要投到他的帐下。

    只是到了颍川后,荀贞在郾县未停,至了颍阴,又因荀衢亡故而连日不见外客,这些轻侠、少年无从相投,便一直都等在县外,终於等到了荀贞出县,就纷纷拥来相从。

    不但轻侠少年、郡民壮士前来投军,便是颍川各县的一些士人也都来了。

    这些士人多是曾在郾县、颍阴县外迎接过他的那些人,这些人其实当日在郾县、颍阴县时就想投到荀贞帐下了,但还是因荀贞未在郾县多停、到了颍阴后又杜门谢客,他们无路可投,不得毛遂自荐,所以只能等到现在,这才相继来投。

    荀贞一到颍川,人未至阳翟,便先逼走了颍川太守,刚出颍阴,就得了这么民、士相投,固是因为名望高远,可其中却也有荀彧、荀攸、陈群、辛瑷等人为他造势、活动的缘故。

    荀贞虽值哀恸过后,可凡是有人来投,他都强振精神,一一亲自接见,待之甚厚。

    三天后到了阳翟。

    这时,荀贞身边已多了两三千的轻侠壮士和三十多个各县的士人。

    老实说,来投的士人倒也罢了,颍川士族云集,哪个县没有几个世传经术、法律的冠族右姓?当年荀贞在西乡,后来只西乡从他的读书人就有十来个,现下整个郡才三十几个士人来投,不算多,且这些来投的士人中,没有一个是能把名字留到后世的,多是中人之才,不值得太重视,但从军的轻侠壮士在短短的三天里竟就有两三千之多,荀贞也颇是为之惊讶,他知道以他的名望,到了颍川后肯定会有人来投军,可却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到了阳翟县外,荀贞不入城,先领众来到兵营。

    这个兵营是在乐进的帮忙下,於前几天刚搭建好的。

    荀成、许仲、戏志才、程嘉等人出迎。

    乐进闻讯,亦从县中赶来。

    荀贞先向乐进问了几句阳翟现今的军政事。

    乐进答道:“太守虽挂印归,然府中诸吏如功曹郭俊、上计吏杜佑诸君皆久参郡事,今由他们暂掌政务,一切井井有条。太守在时,未尝过问过军事,今其离郡,郡兵亦安然无事。”

    “太守离郡,各县长吏有何反应?”

    “主公威名素著,郡人无不服膺,今大军在境,外御董逆,各县求之不得,长吏无有反应。”

    “我今统军至阳翟,郡府吏员、县中士民可有议论?”

    “皆欢喜雀跃,悉言吾郡安矣。”

    乐进本即精明能干,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更是言简意赅,短短一两句话就能把荀贞关心的问题回答清楚。

    荀贞很欣赏他的干练,又问道:“孔豫州现在何处?”

    “正要禀报主公,陈国借给他了两千兵卒,他已离陈境,上午刚接其檄文,说是将至吾郡,命太守出迎。”

    孔伷一个豫州刺史,按说是没资格让太守出迎的,可他接任的却是黄琬的位子,黄琬给他留下了一支现成的州兵,他坐享其成,更且现不但手握州兵,还又向各个郡国要了许多人马,麾下四万余众,名虽刺史,实与州牧无异,所以叫太守出迎。

    “命太守出迎?”

    乐进答道:“太守挂印归家之事,孔豫州或尚不知,故有此一令。”

    “那郡中打算如何安排?”

    “郡无太守,如何出迎?郡府商议,莫衷一是,尚无定论。”

    听乐进这意思,他是不想去迎孔伷。一山难容二虎,颍川已来了荀贞,孔伷再一来,他二人各拥兵马,必会争个主次,而他两人又一个是本地土著,占着地利,一个是州中之牧,占着名义,这一番争斗下来,孰胜孰败很难断定。故此,乐进寻思着不如干脆给孔伷个下马威。

    荀贞想了下,征求他的意见,说道:“太守虽挂印归,但孔豫州既有此一令,郡中不可不理,我意不如请郭功曹前往迎之,我与孔豫州共起兵讨董,我既先至,又已知他将到,也不可不遣人出迎,……。”他望向帐中诸人,选中了荀成,说道,“便由仲仁代我与郭君共去相迎。”问乐进,“文谦,你看如何?”

    荀贞话只说到一半时,乐进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叫郭俊去迎,又叫荀成去迎,看似是礼敬孔伷,实则也是在给孔伷下马威:叫郭俊去,是在告诉孔伷郡府已入荀贞掌控,叫荀成去是在提醒孔伷荀贞是颍川本地人,荀氏是本郡冠族。换言之,也就是说,你孔伷虽是豫州牧,可颍川却是我的主场,你是比不过的。

    只不过这个下马威比乐进想到的那个下马威要高明得多。

    乐进那个办法太过简单粗暴,荀贞这个办法却是绵里藏针。

    乐进应道:“主公的办法好,就按此行事吧,我这就遣人去通知郭君。”

    “不,你亲自回郡府,与郭君商量。”

    虽因与荀贞是旧日同僚,又因荀彧等人活动之故,郭俊、杜佑、王兰在颍川太守和荀贞之间偏向荀贞,在孔伷和荀贞之间也应是会偏向荀贞,可此数人现下却到底还不是荀贞帐下的人,所以不能“傲慢”,不可随便找个人去传令,得由乐进亲去和郭俊“商量”,以示对他的尊重。

    乐进领会了荀贞的意思,应道:“诺。”

    乐进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又问荀贞:“太守在时,本定下阳翟为孔豫州的驻兵地,今太守挂印,豫州将至,主公,这驻兵地?”

    “既是已定下之事,就不必再改了。”

    颍川就这么大地方,与其让孔伷驻兵别处,还不如让他在眼前得好。况且,就算荀贞不愿他驻兵阳翟,孔伷身为豫州刺史,帐下四万余众,荀贞也没办法强逼他。

    乐进应诺。

    送走了乐进,荀贞吩咐荀成:“你做些准备去吧。”

    荀成问道:“我带多少兵马去迎孔豫州合适?”

    “不需多,选一千精卒,再从玉郎那里选五百精锐骑士即可。”

    一千五百步骑,确实不多,但荀贞既连着说了两个“精锐”,这选出的一千五百步骑就必会是荀贞帐下诸多人马中最“精锐”的。

    兵不在多,而在精。有此一千五百“精锐”步骑跟着荀成去迎孔伷,只要孔伷不傻,想来就能从中看出荀贞的深意:我的兵马虽不如你多,可如论战力,你却不一定有我强。

    就像乐进预料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孔伷、荀贞两人各拥强兵,一占名义,一占地利,只要一碰头,肯定就会火花四射,非要争出一个主次不可,更且别说,荀贞这次来还打了要问豫州借粮、借兵械的主意,并有图谋豫州之意,这番争斗更是难免了。

    所以,荀贞对孔伷虽不太重视,轻他不知兵略,可在孙坚统兵到来前,他却还是得多加注意,礼敬、示威两手并用,以免在自己与孙坚合兵前被孔伷占去上风。

    荀成应诺,又问道:“我何时走?”

    “且看郡中怎么说,郭君何时走,你就何时走。”

    “诺。”

    荀成也出了帐中,去准备了。

    荀贞问戏志才:“志才,文台近日可有信到军中?”

    荀贞和荀攸不在军中的这段日子,军务由戏志才代理。

    他答道:“昨日来了封信。”

    “噢?”

    “孙将军说他已兵过江夏郡,入了南阳。”

    由南阳再北上就是颍川了。

    荀贞说道:“太好了。”顿了顿,又问道,“路上没有受阻,未有发生什么别的事吧?”

    “没有。”

    荀贞闻得此言,放下了心。

    他前世读书,读到过孙坚起兵,一路北上,先后杀了荆州刺史和南阳太守。

    他原本早已忘了这两个被杀之人的名字,但现在则已知,一个是王叡,一个是张咨,此二人皆州郡名士,尤其张咨,还是颍川人,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坐视不理地看着这两人被孙坚杀掉,将会大不利孙坚的名声,间接地也不就利於荀贞和孙坚联兵,是故,荀贞在孙坚起兵前,特地给他写了封信去,叫他务必要克制“侠气”,不可妄杀士人。

    孙坚看来是听了荀贞的劝告,没有因为王叡素轻视他为武人而趁机报复杀掉王叡,现在他已到南阳,南阳太守张咨与荀贞同郡,荀贞早就提前给他写了封信去,信中说道:“我与孙坚共响应袁渤海起兵,孙坚不日就会抵达贵郡,如果途中缺粮,还请足下略作相助。”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荀贞、颍阴荀氏的面子在,想来张咨应不会再如原本历史上那样拒绝供应粮秣给孙坚,而孙坚对他应也会客气得多。

    荀贞见戏志才似乎还有话要说,问道:“可是文台信中另有它言?”

    “不错。孙将军提及,他刚到南阳,驻兵鲁阳的后将军袁术就遣人来见他,问他往何处去,邀他不如共驻鲁阳,言称愿供其军需,并言称愿上表朝中,表举孙将军。”

    “文台怎么回答他的?”

    “孙将军信中说:他告诉袁将军的来使,他已与君侯约定,会师颍川,所以袁将军的厚意只能心领。”

    荀贞心道:“讨董的诸路联军几乎全是袁绍这边的人,袁术在鲁阳孤苦伶仃,势单力独,也难怪他会如原本历史那样,又把算盘打在了孙坚头上。”

    原本历史中,孙坚投从袁术,一是因袁术也是袁家子弟,二是因他需要有人为他供应粮械,现下,因了荀贞的关系,孙坚搭上了袁绍的线,以豫州、颍川之粮,也足够他养兵,他自然就不会再接受袁术的延揽。

    荀贞对孙坚是很放心的,他两人是过命的交情,还说起了联姻的事儿,袁术再给许诺,料来也是无用,所以他也就是听了一听,问了两句,便不说此事。

    郡中军政事物、县人风评议论、迎接孔伷、问及孙坚,这些事情说完,接下来便是要说荀贞之所以不入县中、而先到兵营的重要缘故了。

    荀贞把左部校尉臧洪、右部校尉陈到两人叫到近前,说道:“颍川武库的甲械分给你们了么?”

    荀贞麾下诸部,前、后、中、骑四部是野战主力,甲械多全,左、右二部和刘备领的别部是二线预备,原先是伐木为兵,一点正儿八经的兵械也没有,所以当日在从乐进那里问得颍川武库存有足够武装五千人的甲械后,他即吩咐乐进和军中,这批甲械弄到手后,先选精良的补入前、后、中、骑四部,余下的就都分给左、右二部和刘备所领的别部。

    臧洪、陈到答道:“我二部各领得兵械二千套,现已悉数发下,虽仍未足整部所用,可大半部的兵卒也都已甲械在身了。”

    “余下不足之数,我再想办法给你们弄来,现下有几个当务之急,需交由你二人立刻去办。”

    “请将军示下。”

    “文台已至南阳,将入颍川,叔至,你带你部人马立即赶去郏县,分兵父城,以迎文台入境。”

    “诺。”

    “子源,我军已至颍川,不知酸枣情形如何,你带你部人马立即赶去长社,分兵鄢陵,与酸枣通声气。”

    “诺。”

    应完诺,臧洪略微奇怪地问道:“明公,迎孙将军入境、与酸枣通声气虽都是要紧之事,可似乎却也不必各以一部人马前去吧?”

    荀贞麾下除了那两三千新投的颍川轻侠壮士,共有一万六千余人,而臧洪、陈到两部人马共计五千,一下就分出五千人,只是为了去迎孙坚和与酸枣通声气,这未免有点奇怪。

    帐中都是自己人,荀贞也不隐瞒,说道:“后将军袁术屯兵鲁阳,虽同为盟军,我郡亦不可无人驻守郡界;孔豫州将至,他是豫州刺史,又拥四万余众,对我军的到来会有何想法,你我现在都不能知,亦不可不防。”

    臧洪、陈到明白了荀贞的意思。

    鲁阳在南阳郡的最北边,挨着颍川郡,离颍川郡的父城县只有六十里,离父城北边的郏县也不到百里,袁术、袁绍虽共举兵讨董,但他兄弟二人不和,今袁术又为孙坚为拒,他会不会干出什么“亲痛仇快”的事儿,荀贞拿不准,所以必须要分屯重兵在郏县、父城,名为迎孙坚,实为镇守郡界。

    长社在阳翟的东北边,两县接壤,而鄢陵又在长社的东边,这两个县是郡东最北边的两个县,

    虽是离酸枣最近,可荀贞分兵在此,主要却是为了呼应阳翟,与阳翟成犄角之势,好抢在孔伷入郡前就站稳脚跟。

    同时,陈到在郏县、父城,臧洪在长社、鄢陵,还能一镇郡南、一镇郡东。

    荀贞虽深得颍川郡人的欢迎,可各县的长吏都是外郡、外州人,他们会怎么想?荀贞不确定,现有了陈到、臧洪这两支人马分镇南、东,而荀贞自坐守阳翟,震慑西、北,那么就算有县长吏倾向本州刺史,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或者不敢翻什么风浪了。

    固然,陈到、臧洪这两部人马都是新卒,没什么战斗力,可到底是几千壮丁,现又配上了甲械,对付董卓的精兵强将肯定是不行,但镇压一下各县,对付一下同样是多为新卒的袁术却是不成问题。

    而至於孔伷将至,他麾下四万余人马,荀贞此时分兵,岂不是自弱声势?却亦不要紧。

    一来,荀贞帐下的精锐都被他留在了阳翟,虽只万余人,战斗力却不一定比孔伷的四万余人差。

    二来,已经知道了孙坚兵入南阳,很快就会到达颍川,虽因了没有杀王叡、张咨,没能兼并他两人之部,孙坚此回带的兵马不如原本历史上多,可据孙坚早前起兵时的信中说,也有万余之众,荀贞和他联兵就是两万多人,再加上络绎来投的颍川轻侠壮士,料到最后,兵马总数少说也会有三万上下,这就不比孔伷的人马差太多了,而且孙坚的部曲亦多是老卒,到时两军会合,战斗力更是会远胜孔伷,即便出现矛盾和冲突,也足能稳占上风了。

    “现在需要做的,……。”荀贞心道:“唯二事也,一为提早部署,抢在孔伷入郡前完成对全郡的布控,站稳脚跟,二为在文台到前,我绝对不能在孔伷面前落了下风。”想到这里,他对臧洪、陈到说道,“卿二人这就各归本部,带些粮秣,明日即分赴两处吧。”

    臧洪、陈到应诺。

    说完这件事,又说到了新投的轻侠壮士,荀贞沉吟片刻,对许仲说道:“君卿,阿邓、伯禽何在?”

    许仲答道:“各在部中。”

    刘邓、江禽现俱在许仲部中,各为曲君侯。

    荀贞说道:“你去叫他两人来。”

    许仲应诺,出了军帐,去找刘邓、江禽,很快就把他两人带了过来。

    刘邓、江禽莫名其妙,不知荀贞忽然叫他两人过来作甚。

    刘邓心道:“莫不是董卓又掳掠了?”

    他耐住性子,和江禽拜过荀贞后即一跃跳起,大声说道:“将军,可是董卓那贼又遣军来犯了?不需将军亲去,只要给我两曲兵马,我即可叫他有来无回!”

    荀贞饶是因荀衢亡故,心情不太好,可见了刘邓这般攘臂好战、帐中呼叫的姿态,却亦不免莞尔,说道:“阿邓,我不给你两曲人马,我给你一部人马,如何?”

    “啊?”刘邓呆了一呆,不解荀贞之意,不知该如何接口下去,嘟哝说道,“军中六部,各有校尉,又哪里再有一部给我?将军莫不是在拿我说笑?”

    江禽闻之,却是心中一动,心道:“给刘邓一部人马?我适才来时,闻听君卿说,君侯在来阳翟的路上新收得了数千壮士投军,莫不是?”

    荀贞在广陵时任命的六个部校尉和一个别部司马中,许仲、荀成、臧洪、辛瑷四人或本就位在江禽之上,或为荀贞宗亲姻族,又或为广陵大吏,江禽对此没话说,可陈到却也“捞到”了一个部校尉之职,甚至没有跟着荀贞出郡的陈褒虽无校尉之名,却领军坐镇广陵郡界,俨然也有了独当一面之实,而他江禽却连个别部司马都没有得到,他一直为此闷闷不乐,这会儿闻得荀贞口风,似是也要给他和刘邓每人一部,擢为校尉,他心中狂喜。

    他竖起耳朵,果闻得荀贞说道:“我来阳翟的路上得了数千壮士相投,彼辈皆你我乡人,我欲将之分为两部,分由你与伯禽统带,……这岂不就是给了你一部人马?”

    江禽大喜过望,忙下拜说道:“必不负将军之任。”

    刘邓却不大愿意,他说道:“如是这样的‘一部’,将军还不如仍旧留我在君卿帐下为一曲军候。”

    “却是为何?”

    “彼辈新投之众,不知军阵,便是再多人,也没法带了上阵,不如我仍带本曲爽利。”

    刘邓性猛烈,不喜带新兵。

    荀贞笑对左右道:“我给他一部人马,擢他校尉,他反愿去做一个曲军候,……罢了,阿邓,你既不愿,我就将此部授予别人就是。”

    刘邓刚才说的是真心话,这会儿听了荀贞要把这一部新卒授给别人,半点也不后悔,伏拜说道:“多谢将军。”

    刘邓久从荀贞,为荀贞立下过许多功劳,若非他性躁好勇,在广陵编制的那六部,就会有他的一部,会由他来取代陈到,只却没想到他宁愿做个曲军候,也不愿带新卒,荀贞亦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心中想道:“阿邓既不愿,陈午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新投的都是颍川乡人,却最好能由本郡人统带,……这样吧,便由高素来带,高素性飞扬,需给他配一稳当人为辅,……冯巩是我西乡时的旧人,亦从我久矣,虽无高智,胜在稳健,就由他为辅吧。”

    想定,荀贞即命刘邓回去,叫他把高素、冯巩叫来。

    等不片刻,高素、冯巩来到。

    荀贞当下把任命颁下。

    高素、冯巩却是不像刘邓,都毫无异议,大喜应诺。

    高素性本飞扬跋扈,常好自夸,广陵时见许仲等人各得一部校尉之职,早就艳羡,今亦得此职,虽得荀贞明言告之,是因为刘邓不乐为之而才轮到他的,却因素敬刘邓勇,自知远不如之,而竟是丝毫不以为意,眉飞色舞,差点就在荀贞面前手舞足蹈起来。

7 夜眠营中叙旧情 郭嘉不辞尊者赐

    荀贞到军营是下午。

    傍晚时分,郭俊、杜佑等忙完当天的郡务,和王兰、沈容等人联袂来拜见荀贞。

    荀贞与郭俊、杜佑之初见是在他当年入到郡府迁升为北部督邮时,后来,经过诛灭阳城沈氏等事,三人的关系渐渐变得熟稔。荀贞此次归郡,在回来前就先后通过荀彧、荀攸和郭俊、杜佑密切联系,暗已收为臂助,——当时荀彧也在郡府为吏,和郭俊、杜佑却也是旧日同僚。

    因了这个缘故,前些时,郭俊、杜佑才会出头,带着一帮子郡吏、士民,帮助乐进逼宫太守,而最终竟致太守索性挂印归家。

    此时相见,彼此身份已不同往日。

    郭俊早年是郡决曹掾,杜佑是郡贼曹掾,而荀贞当时是郡北部督邮,三人旗鼓相当,地位相近,现下郭俊、杜佑在郡府中的地位虽分别各有提升,尤其郭俊,已是郡府中的头等大吏,可荀贞的身份却上升得更快,已是二千石太守、颍阴侯,现又加上了个行建威将军的头衔。

    郭俊、杜佑拜倒行礼。

    荀贞急忙上前,将他两人扶起,笑道:“咱们是旧日同僚,乡里故人,虽有些时日未见,又何来如此生分?你两个的大礼我怎敢领受?快请起,快请起。”

    见王兰、沈容也都拜倒在地,荀贞又上前,把他二人也扶起。

    沈容倒也罢了,他本是阳城沈家的人,阳城县的主簿,贪生惧死,改投到了荀贞门下,靠着荀贞之力登上了铁官令之位,不好听点说,他就是荀贞养的一条看门狗,这些年荀贞虽很少在颍川,可听乐进说,他却是整日跟在乐进的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日常唯恐巴结不到,又听荀彧等族人说,逢年过节他必亲拜高阳里,奉上厚礼,他这显是自知底蕴太浅、名声不好,故此不管荀贞在不在颍川,都抱定了荀贞这条大腿,对这等无用之人,不必太假辞色。

    王兰是昔日的郡府主簿,今虽已不在郡府任职,可在郡府、郡县吏中还是有很高的声望。

    荀贞把他扶起后,冲他揖了一揖,谦恭地对他说道:“当年一别,我虽然中间回过郡中,可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谒老主簿,今日再见,不胜欣喜。”

    王兰笑道:“昔日主簿,今为野人,昔日乳虎,今为将军。我已老朽了,比不得君侯意气风发。”

    “老主簿这是什么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暮年老骥尚且如是,况乎老主簿?老主簿春秋正盛,何出此言?”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王兰低声吟了两遍这几句诗,问道,“这几句听来像诗,不知是何人所做?”

    荀贞真不是存心“显摆”,他是话到嘴边,一个不留意,顺口就把这几句后世人皆知的名句给道了出来,一时却忘了此为曹操老年时所作,此时尚未现世。他面不改色,答道:“只是因见老主簿壮盛愈往昔,感由心发,故随口道出了此几句,不敢称诗。”

    王兰叹道:“君侯昔年在族宴上做过一篇四言《短歌行》,文辞斐然,沉稳顿挫,今又出口成章,随口几句便蕴味悠然,使我品味再三,英雄雅骚、文武兼资者,无过如是。佩服佩服。”

    “老主簿就别夸我了,快请上座。”

    诸人落座。

    营在县外,时当暮深,风卷帘幕,帐中愈发凉寒,荀贞又令人加了两个火炉,命叫呈上热汤。

    荀贞心知将来掌控颍川离不开这几个人,打点精神,在荀彧、荀攸、戏志才等人的相陪下,与王兰、郭俊、杜佑等人畅谈欢叙,说说这些年各自的见闻,聊聊旧日同僚时的趣事。

    说起荀贞捕灭邺赵、诛杀阳翟张氏等事,王兰诸人无不交口称赞。

    荀贞问起当年郡中的郡五官掾张仲等人,才知张仲已然辞世,少不了又喟叹几句。

    张仲和郭俊、杜佑不同。郭、杜二人出身士族,张仲却是出身不高,全凭他自己的名德而才被府中拜为五官掾,其人忠厚,清白谨慎,荀贞一直敬重他的人品,惜乎已逝。说到张仲已逝,看着荀贞的面色,郭俊等人免不了提起荀衢,惋惜几句,安慰荀贞几句。

    虽已入春,方才正月,白昼尚短,聊了不多时,暮转夜至。

    郭俊等人邀荀贞入城。

    荀贞却说:“天晚了,此时入城,怕会惊扰县人,我明天再进城吧。”

    一边说,他一边示意荀攸下去安排饭食,歉意地对诸人说道:“与诸君重逢,本该置酒助兴,只是军中不得饮酒,今晚就请诸君体谅,你我以水代酒,如何?”

    郭俊笑道:“我等来前,郡里已经给将军备好了酒席,我把我多年珍藏的中山清酒都拿出来了,本还想请将军评点一二,不过将军既要留饭,那这中山酒便改日再饮罢。”

    荀贞在赵、魏做过多年长吏,中山国离赵、魏不远,郭俊以他珍藏多年的“中山清酒”来宴请荀贞,珍贵倒在其次,心意却是第一。

    这郭俊、杜佑昔年和荀贞为同僚时给荀贞留下过“贪财”的不好印象,荀贞那年查抄阳城沈家,他两人那会儿和荀贞还不太熟,杜佑就夤夜登门,和荀贞谈分赃之事,这让荀贞当时很是吃了一惊,不过略掉这个短处,论起才干,两人不愧家学渊源,却是各有其能,只说这郭俊,谙熟律法不说,在为人处事、交朋识友上亦心思细腻之余,不失慷慨爽快,是个可交的。

    荀贞心道:“兵乱将起,颍川是前线之一,将会直面董卓在轘辕关内的驻军,此事已不可更改。颍川太守挂印归家,表面看是因受气憋屈,可往深里根究,其中也未尝不是没有想及早抽身避乱之故,比起唯知清谈阔论的孔伷,我这个战功素著的‘颍川本地人’当然更能让人放心,郭俊、杜佑、王兰诸君如此欢迎我之归郡,昔日同僚的情分是其一,更重要的怕却应是想借我之力,以保颍川,免使各家受害,避免如董卓军掠阳城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有自身利益的,不管郭俊、杜佑、王兰等人是出於什么目的,只要他们现下对荀贞的热情欢迎是真心的就行。

    荀贞笑道:“昔我在魏郡,魏郡郡府里着实藏了不少中山清酒,只是可惜了,那年我离郡时走得匆忙,没能带些出来,要不然,改日倒是可以和郭君的藏酒放在一处,请诸君品赏。”

    话到这里,诸人又拾起刚才说过的话题,再称颂了一遍荀贞捕诛邺赵的胆略功绩。

    待到饭食布上,诸人饱食之后,郭俊等辞别欲归。

    荀贞殷勤留客,说道:“夜深天冷,兵营离县虽不甚远,亦十余里,诸君何不便在我营中暂住一晚,明日再归?我明天也是要进城的,我等可以一块儿入城。”

    王兰说道:“我年老体衰,不耐兵戈之气,来时我乘有车,归县亦快,就不烦扰将军了。”

    郭俊说道:“文谦和我商量,决定由我明日去迎方伯,我得先回家安置安置。”

    荀贞笑了起来,说道:“只是去迎孔豫州,又不是出远门,何需归家安置?文谦和你说了吧?豫州与我共起兵讨董,有同盟之谊,今他将至,我不可不迎,我已决定由仲仁与你一起去迎,你既定下明日出发,那正好,今晚就更不要走了,等到明天,你和仲仁一块儿去迎豫州便是。”

    郭俊是个爽快人,他只略想了一想,便就痛快应下,说道:“好。”

    於是说定,便只有王兰一人归县,郭俊、杜佑、沈容都留下过夜。

    荀贞亲把王兰送到营外,遣了五十骑士,护从他乘车回去。

    转回帐中,是夜,叫戏志才找个地方安置下沈容,荀贞和郭俊、杜佑同眠一榻,直聊到夜半,方才睡去,——从傍晚到夜半,郭俊等人却是除了郭俊之前说了句明天要去迎孔伷外,谁也没有提过孔伷半个字,说起来孔伷的这个豫州刺史还真是当得没劲,召令各郡起兵,州中一半的郡国都不响应,而马上就要到颍川来了,颍川的郡吏们也根本连提都不提他,这却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黄琬直到月前才走,孔伷刚握住州权不久,他本人又只是个清谈之士,没甚军略谋勇,当此兵乱大起之际,州郡里的英豪们轻视他,另择英雄保境却也是难免的了。

    次日一早,荀贞等人起床。

    洗漱完了,吃过早饭,荀成点起昨天挑好的步骑,和郭俊一道暂拜别荀贞,出了军营,径去郡界迎接孔伷了。

    荀贞送罢郭俊、杜佑,打发了沈容回铁官去,——沈容临走前,荀贞命他近日要加紧冶铸,多铸兵械,沈容诺诺称是。随后,荀贞便和杜佑同车,留下荀攸坐镇军中,带了戏志才、荀彧、徐卓等,还特地叫上了郭嘉,在典韦、赵云的扈从下,前去阳翟。

    到了阳翟县中,荀贞叫戏志才、徐卓、郭嘉等阳翟本地人不必再跟着他,给他们放了个假,让他们先各归己家。

    戏志才的妻、子都去了广陵,现在他阳翟的家里没什么直亲,可还是有些亲戚在的,并有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而今归家了,不能不分别前去探看。

    徐卓是个孝子,久别家中,早就想念他的母亲,上次跟着荀贞回颍川,先因荀贞是亡命潜归,后因荀贞整军入京,他一直不得太多的空暇,只偷偷回来,在家里待了短短的半天,如今再次归来,肯定是要在家多陪陪他母亲的。

    郭嘉在荀氏族学里学经,他家中虽不富裕,可族学的学费收得不多,特别对他,更是全免,并且日常供应衣食,不但一枚钱不用花,每月还另外再给他一些“学俸”,他手头并不紧,所以倒是有余财常募车归家,这回被荀贞带到阳翟,他知荀贞这次回来是为了讨董,昨天在荀贞营中见了些荀贞帐下的虎狼将士,甚是振奋,一心想为荀贞效命,既报荀氏授学之恩,又也是为施展久藏心中的壮志,在戏志才、徐卓等诸人中,他却是唯一一个不想回家的人。

    数月前,荀贞在颍川时,抽空去族学里看了看,专门又把郭嘉叫来,见了一见,勉励一番,那时郭嘉尚未加冠,而今次归来,郭嘉已然加冠,却是年满二十了。

    二十来岁,正是年轻人热血沸腾,充满理想的时候,尤其如郭嘉早慧智绝这样的人,更是比寻常的青年人有着更高远的志向。

    荀贞理解他的心情,笑对他说道:“阿黑,忘了问你,你既已加冠,可有字了?”

    “阿黑”是郭嘉的小名,他出生时肤色甚黑,他父亲便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不但出生时黑,现在也不白皙,随年岁之渐长,虽是日夜读书室内,少为日光曝晒,可到底是天生带来的肤色,所以郭嘉还是有点黧黑,但并不难看,反给他增了几许健康向上的味道。

    郭嘉答道:“加冠当日,得赐了‘奉孝’一字。”

    “‘奉孝’,……好啊,这个字好啊,忠臣自古出孝子之门,不孝何以知忠?今董卓犯逆,正是忠臣志士奋气,共力匡扶汉室,为天下荡土澄清之时,我知你年岁虽轻,然心在天下,以卿之才,断非池中物也,只是现在我虽带兵到了颍川,急促间尚不能出郡击逆,你不要急,先在家里待几天,陪陪亲长,等来日战火一开,恐怕你就要常从军中,难以尽孝膝前了。”

    郭嘉虽不大乐意,但他能有今日,却全是因荀贞的关爱厚待,荀贞的话不能不听,当下应诺。荀贞叫人取来一盘金饼,命给他,叫他拿回家去奉给亲长。

    郭嘉年岁虽轻,可天性使然,却非食古拘束之辈,既已存了报答荀贞之念,这点钱财他自不会拒绝,大大方方收了下来,谢过荀贞,继戏志才、徐卓之后亦先归了家中。

    杜佑和郭嘉是同县人,郭嘉说起来和郭俊还算是同族,但郭嘉只是郭家的一个远支,家声不显,他又年轻,杜佑并不认识他,见荀贞如此重视厚遇他,稍觉奇怪,说道:“此子何人也?年纪轻轻的竟能得将军这般厚爱?莫非有异才?”

    荀贞收回目送郭嘉远去的视线,转对杜佑笑道:“君莫以为他年轻,此子之才远非你我可比,如遇治世,也许不好说,倘逢乱世,一遇风云便可化龙,他将来的成就,州郡何足限也!”

    闻得荀贞竟是以“人中之龙”来称赞郭嘉,杜佑嘴上附和,赞称荀贞慧眼,心中却是不太以为然,心道:“如真是这般人杰,又岂会不爱惜羽毛?刚才荀君给他的那一盘金饼,他却是丝毫不加推拒便就收下,年纪轻轻的便这般爱财,将来的名声可知,成就又能高到哪儿去?”

    杜佑也是好财的人,可刚才如果换了是他,众目睽睽之下,他为名声着想,肯定是不会当众收下那盘金饼的,而郭嘉却不半点不加推辞。这般举止,饶是以杜佑之好财货,也看不大惯。

    他的心思,荀贞不知,便是知道了,至多也是一笑了之。

    诸人车骑前行,到了阳翟郡府。

    郡府得讯,诸吏早在乐进的带领下,恭迎府前。

    又有县中士人亦在欢迎之列。

8 收得颍川吏士在 酸枣有信急骑来

    荀贞出仕这么多年,礼贤下士的手段早就熟极而流,简直变成他的本能了,便是在醉后梦中也不会出错,他这回虽是以“讨董”的名义来的阳翟,可对豫州既然存了觊觎之心,又想等孔伷到后务必要压制住他,对来迎接他的这些颍川郡吏、士人当然就会毫不拿大,卑己贵人。

    无论与他识与不识,郡吏、士人迎了他入郡府,各自退去后,对他的谦退尽皆交口成赞。

    府中无太守,都是郡吏,五官掾、主簿带头,和杜佑请荀贞到正堂。

    郡吏中的头面人物如各曹曹掾、郡学里的饱学经师等等,陪从其后。

    前呼后拥下,荀贞步至正堂院中。

    在院中,他停了一停,左顾右盼,看院中的景色。

    杜佑问道:“将军为何停步?”

    “心有所感啊。”

    “敢问何感?”

    “你看院角的那棵花树,我记得是阴府君因怀乡里,亲手所植,那时不过数尺高,而今亭亭玉立,却已无半点当年青涩的模样了。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这些年我起伏不定,蹉跎时日,至今功业未建,忆及在郡府与诸君共参朝中事时的志气,不觉感怀。”

    阴修从南阳来颍川为官,一年也回不了家乡一次,难免思乡,这棵花树是他令人从南阳他的家中取来的,亲手植在院中,以供公务之暇,可以时常目睹,稍纾乡情,后他迁升到朝中,这棵花树就留在了郡府里边,因是故太守手植,郡吏都很上心,这些年把它养得甚是茁壮。

    杜佑笑道:“将军昔为颍川一督邮,今为海内一将军,如果这样都还是‘蹉跎时日,功业未建’,如我等之辈,真该找个墙,撞死算了。”

    荀贞直言不讳,说道:“君岂不知?我这个将军是袁渤海为我表的,只是为了图个起兵方便罢了,董卓操持朝廷,又怎会承认?说到底,不过是假将军,又哪里比得上真将军?”

    “虽然如此,将军昔平黄巾、黑山,威震豫、冀,今拥数万之众,兴师讨逆,如此功勋伟绩,前朝少有,亦足能留名万世,‘蹉跎时日,功业未建’之言,将军未免过谦。”

    荀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登时做出奋发振作的样子,对诸吏说道:“董卓犯逆,擅废立天子,鸩弑先帝,又杀朝中忠良,天下共愤之,今我起兵至郡,所图者,不瞒诸君,不但是为了建立功业,更也是为了给天下除害!诸君,今袁渤海、袁将军兄弟各拥兵冀、荆,聚二州之众,以虎视董卓,张孟卓、曹孟德诸君悉会师酸枣,持青、兖之卒,以迫洛阳,关东联军,何止百万!群雄奋烈,海内汹汹,董卓覆亡之日不远矣!乌程侯孙坚,世之猛将,今已领兵至南阳,将入我郡,与我会师,诸君,我郡是国家名郡,君等皆英雄俊才,颍川虽只一郡之地,不弱於冀、荆、青、兖诸州,君等如有和我一样的志向,我愿与诸君共立此功业,事如成,则诸君之名势为天下所颂,纵小受挫,以我关东之盛,亦可徐徐再图之也。君等以为如何?”

    颍川的郡吏们都是颍川本地人,颍川已成为讨董的前线,他们不能像太守那样一走了之,既走无可走,避无可避,那就只能面对,所以,当郭俊、杜佑等对荀贞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时,他们都不反对,而当需要他们在荀贞和孔伷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时,他们也都愿意选择战功赫赫、又是本地人的荀贞,可这些也仅仅只是不反对、愿意而已,要说有多热切,却也不见得。

    毕竟,他们中不少人和荀贞没甚交情,做的这些决定、选择只是出於理智,不掺杂什么感情。

    而现下听了荀贞这番鼓动力颇强的话,其中有那心思敏捷的,不觉就想道:“袁本初起兵讨董,关东响应,百万之众或许夸大,二三十万兵卒总是有的,以此击董,诚如荀侯所言,纵不胜,亦不会大败,而一旦获胜,富贵何足论也!听荀侯意思,他像是愿与我等共立此功劳?”

    又有那心思更敏捷的,从荀贞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心道:“听荀侯话里意思,孙坚也要来?孙坚和荀侯一样,也是以军功取封侯,中平年间击黄巾,其功居诸将前茅,与荀侯不相上下,诚为今世猛将,他如与荀侯联兵,孔豫州高谈之士,定难敌之,只有束手而已了。”

    诸吏心思各异,但却都拜倒在地,齐声说道:“愿与将军共立此功业!”

    经了荀贞这番话,原本对荀贞并不是很热切的那些郡吏大半都换了想法,更认可荀贞了。

    荀贞到了堂上,杜佑以他地位最尊,请他入座主位。

    荀贞却不肯,笑道:“我非郡守,怎能坐据此席?”令人取来一个新席,放在西边上首,这西边是客人坐的位置,他虽是颍川本地人,但因职位不在颍川,在这郡府里却是以客自居了。

    诸吏见他这般行为,皆心中想道:“荀侯贵为二千石,位尊县侯,领数万虎贲归郡中,却不骄不躁,谦冲自牧,此真明主相也。”偶有不服气荀贞的,至此也对荀贞心服口服。

    荀贞在堂上没有坐多久,只与诸吏说了会儿话,和诸吏中那些旧日的同僚叙叙当年的往事,和诸吏中那些后来才到郡府的新吏们拉拉亲近的关系,随后就离开了堂上,婉拒了杜佑请他入住后宅的建议,出了郡府,又去县中一些名族高士家中走了一圈,日落前回到了营中。

    坐郡府正堂的主位、入住郡府后宅之类,这些都是无用的“虚名”,荀贞不在乎,他重视的是“实际”,这一趟阳翟郡府、县中一行,虽只有一天,可成效不错,荀贞很满意。

    他心道:“外有陈到、臧洪分镇,内有我与文台联兵,又有杜佑等心向於我,今日我城中走这一遭,又使许多的郡吏、士人心甘情愿地亲附於我,孔伷便是名位再正,人马再盛,时势、人心如此,想来等他入到颍川后也是无计可施了。如他无与我争雄之心倒则罢了,我礼敬他三分,可如他不识时势,竟存有妄图奢想与我较个高低之念,我早晚也能让他向我服软。”

    荀贞回到营中时,军中刚结束操练,部曲归营。

    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荀贞帐下的老卒不必说,操练是习惯之事,那些新卒,在广陵时操练得不多,起兵前才编好的部曲,现下到了颍川,短期内不会有战事,便趁这段空闲,荀贞令各部加紧训练,不图能使他们立刻明晓战阵,但至少也要严明军纪,这样,真到有用上他们时,也不致如一盘散沙。

    那两三千新来投军的颍川轻侠壮士,荀攸、许仲等忙了一天,已把他们编好了部曲,交付给了江禽、高素统带,按荀贞的命令,明天可再歇息一天,后天起,他们也要开始操练了。

    荀贞到各部中去看了一看,到新编成的颍川两部中时,高素、江禽相迎。

    一看到荀贞,高素就抱怨,说道:“难怪阿邓不愿领带,君侯,这些新卒不识军纪,乱哄哄的也就算了,可你看看,小荀君和君卿他们连军械也不给我发!这个样子哪像部曲?乍看上去,分明敏是一群群野鸡野鹅,一伙一伙游手好闲的无赖儿。”

    “不是公达、君卿不给你军械,是军中军械短缺啊。”

    “那怎么办?”

    “叔至、子源二部不是空下了许多木兵竹矛么?公达、君卿没给你们?”

    “给是给了,可那东西怎能上阵杀敌?”

    “且先用着,供平时操练,待过些时日,我想办法再给你们补充军械。”

    高素是个好面子的人,别的部中都是甲械鲜明,原本缺少兵械的陈到、臧洪两部现今部中的兵卒也大多配上了甲兵,却把那些剩下的木枪竹矛跟丢垃圾似的都丢给了他,他老大不乐意。

    这会儿听了荀贞的允诺,方才喜笑颜开,他说道:“那就等着君侯给我补充军械了!”

    说完了军械,他又说道:“君侯,别的各部都是少则二千余,多则三千余,我与伯禽的部中却只有千余人,仅比玄德的别部多了丁点,我和伯禽这两个部校尉实在是太有名无实了。”

    “怎么?嫌少?觉得有名无实?那你去和玄德换个位置吧。”

    高素干笑两声,说道:“虽是有名无实,好歹也是比二千石的一部校尉,君侯莫当我傻,我才不去和玄德调换。”

    荀贞笑了起来,不调笑他了,说道:“你和伯禽两部现兵马虽少,但郡中定还会有来投军之人,只要有来的,我就分别拨给你二人。”

    高素大喜,说道:“我就知道君侯不会偏心!”

    “你不要只看军械,只看人少,明天歇息一天,后天开始操练,你要严格认真,谨按操典,不可有误。你看玄德,他部中的兵马至今也仍有少半无有军械,而且人数也才只有千众,可他却非但无有抱怨,反操练认真,我刚去过他的部中,他部中的也都是新卒,比你的部卒早成军没多久,现在却竟已了令行禁止的样子。你要多向玄德学学。”

    “是。”

    说到了练兵这个要紧之事,荀贞招呼江禽也近前,对他两人正色说道:“君卿治兵,素来严谨,你二人在君卿帐下多年,今给你两人各一部兵马,你两人如操练失当,使部卒放纵,不堪使用,来日坏了君卿的名声事小,误了我的兵事事大,我必以军法惩之,绝不姑息。”

    江禽、高素知荀贞军法严明,此时闻言,江禽凛然,高素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俱皆应诺。

    各部操练不提,这晚荀贞在营中住了一夜。

    次日,臧洪、陈到两人备好了辎重、粮秣,预备出发各去郡中南北,来向荀贞辞行。

    荀贞交代他俩了几句,叫他俩到县后一不得骚扰民家;二不要停了操练;天寒甲凉,卒为新募,远离家乡,或会思归,三是要爱惜兵卒,免有逃兵;四则是需得时刻保持警惕。

    二人应诺。

    荀贞亲把他两人送出营外,目送他两人各带本部,分赴南北。

    待得臧洪、陈到行远,荀贞待要归营,远见有数骑驰来,本是在官道上行,近了营郊,拐下了路,穿过杂树田野,直往营中来,有在营外巡逻的兵卒上前拦住,对答了几句,数骑留在原地,带队巡逻的什长奔到营前来报:“将军,那几骑自称是从酸枣来,说有急信送与将军。”

9 联军虽盛心思异 孔伷步骑到颍川

    信是曹操写来的。

    那几个送信的骑士是曹家的门客,大老远地来送信,日夜兼程,又累又冷,鼻涕横流,荀贞命人带他们下去,温些热汤饭食,使其食用。

    荀贞回到帐中,展信细阅。

    荀贞刚到颍川时,给曹操去了封信,告诉曹操自己已经到了颍川,准备屯军阳翟,顺便问了下曹操的近况。

    曹操信中便先感谢了荀贞的关心,回答说道:“我在陈留得卫兹之助,在己吾募兵,募得了不少壮士,加上我从弟曹仁、曹洪、曹纯等人的相助,以及夏侯惇、夏侯渊兄弟等的相从,我手下现有五千余步骑,和张邈一起抵达了酸枣。”

    看到“己吾”二字,荀贞心中道了声“好险”,又道了声“侥幸”,己吾是典韦的家乡,还好典韦先被他收揽了帐下,要不然还得是被曹操所得。曹操虽得了张邈的默许在陈留起兵,可他总不好在郡治陈留县和张邈争人,所以跑到了郡最东南角、离沛国也是最近的己吾去募兵,而酸枣就在陈留境内,张邈、曹操近水楼台,所以他两人是最早抵达酸枣的。

    随后,曹操简单介绍了一下酸枣诸军的情况,他写道:“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各路起兵的部队大多已经到了,只有青州刺史焦和受黄巾之阻,还没能到来。现下酸枣的诸路军马计有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行破虏将军鲍信,还有张邈和他的弟弟张超等部,众各数万,合兵步骑十余万,旌旗连道,营寨百里,声势浩大。”

    诸路人马各有数万之众,包括鲍信也带了两万余众,只有曹操的兵马最少,只有五千人。

    曹操下边又写道:“诸牧守大会酸枣,设立了坛场,将要盟誓,但诸公更相辞让,莫不敢登,都不愿做主盟之人,遂共推孟卓主簿。孟卓主簿,雄烈士也,并不推辞,登坛主盟,发表盟誓,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我也非常的振奋。”

    原本该是臧洪主的酸枣盟誓,而今广陵太守换了荀贞,臧洪跟着荀贞来了颍川,却是没法儿再去酸枣主盟誓了。

    不过却与原本的历史一样,酸枣的诸多牧守却仍是无有一人登坛,依旧是由一个郡中的下吏做的主誓之人。荀贞对此很能理解。各路牧守地位平等,自是谁也不愿对方去做这个主盟誓之人,如是个牧守来主盟誓,那他就俨然就是酸枣的盟主了,可让一个郡吏去做则就不同,便好比后世的联合国主席,此职从来不从五常出人,而多由小国择之,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写完盟誓的经过,曹操信中一转,却是发起了不满,他写道:“盟誓的时候,诸位牧守都很激昂,可盟誓过后却无一人肯议出兵。我和鲍信多次找张孟卓商议,请他出面组织军议,张孟卓虽然应允,却迟迟不见动作。联军十余万,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而却皆持疑不进,虚耗钱粮。我写信给了已驻河内的本初,让本初来号令酸枣,可本初回信说,韩冀州督粮在邺,明面上答应给他供应粮秣,可实际上却用各种借口减扣,他既军粮不足,难以进击,恐亦无法号令酸枣,使酸枣联军先行。嗟乎,英雄一呼,关东响应,以此之势,如联兵击之,分道聚合,会於洛下,董卓虽强,一战而可定也,却各军留驻,无人先进,坐视良机消逝。”

    抒发过对诸军坐视良机消逝的痛心,曹操又写道:“酸枣十余万众,日耗甚巨,诸军来时虽皆带有粮秣、辎重,可一旦粮尽,以陈留一郡断难供应,待到那时,恐诸军便会各自散去。讨董云云,也就成了一场空话。我与鲍信商议,如果再说不动联军出击,我就和鲍信独领军出战,如果能取得到一场胜利,那么或许就能够打消掉联军诸公的迟疑,使他们分别振奋起来,随之联兵进击。”

    说了自己和鲍信的商议、计划,曹操又写道:“卿为当代名将,军略胜我,孙坚是世之虎将,猛鸷无双,不知你两人愿意不愿意和我共起兵击董?”

    这却是在邀请荀贞和孙坚也加入到进攻董卓的队伍中,想和荀贞、孙坚一起出兵,分击董卓。

    孙坚将到颍川与荀贞合兵的事情,曹操是早就知道了的,也正是通过曹操,荀贞才得与袁绍共表孙坚为行讨逆将军,——袁绍公卿子弟,在他眼里,孙坚虽有勇名,但也只是“一介武夫”,他现为联兵盟主,盟中英才济济,俱天下名士,对孙坚并不重视,只是为了给荀贞个面子,所以才同意在荀贞上奏朝中表举孙坚为行破虏将军的表中署上他的名字。

    荀贞自己其实也是可以表举孙坚的,但加上袁绍的名字,分量显然不同,更重要的是,有了袁绍的名字在上,就可以更进一步地避免孙坚被袁术拉走。

    看完了曹操的信,荀贞心道:“也不知是不是和我那封称赞孟德独占天下五斗英雄气的信有关系,孟德近来几封信中的言语都比以前显得更与我亲密了。”

    这不是说曹操以前信中的言语与荀贞疏远,以前也很亲密,但现在更亲密了。

    他思忖了会儿,提笔给曹操写了封回信。

    在信中,他写道:“兄奋厉威猛,锐意进取,我不才,愿与兄共击董卓,只是文台路远,现尚未到颍川,我军中也乏粮,暂不能立刻就起兵出战。等我从豫州借来了粮食,再等文台到了,我和他商议过后,短则十日,长亦不出半月,我想我就能整军从兄进战了。”

    又在信中安慰曹操,叫他不要心急。

    信写成封好,命人拿给那几个送信的曹家骑士。

    这几个骑士在荀贞营中只休息了半天,下午便离开回酸枣去了。

    数日后,他们到了酸枣,曹操正在军中操练兵卒,闻得荀贞有回信来,马上回到帐中,头上、脸上、身上虽满是尘土,却顾不上洗,先取信观看。

    看罢,曹操拍案说道:“酸枣诸公各有盛名在外,而论之胆略忠义、英雄豪气,却不及贞之半成!我当日就不该来这酸枣,而该是去颍川与贞之合兵。”

    得了荀贞回信,曹操胸腹中的郁气稍散。他把信放下,叫人去请鲍信来。

    趁鲍信未到的空儿,他问这几个送信的骑士,问道:“汝等是在阳翟见到的贞之,还是在营中见到的贞之?”

    “我等先到了阳翟,闻荀侯在军中,又到了营里。”

    “可见到了贞之帐下部曲?”

    “见到了些,我等走时,正好路经荀侯帐下部曲的操练之地。”

    “如何?”

    “有精卒,亦有新卒。”

    “新卒不说,贞之帐下精卒的战力较之我部如何?”

    这几个骑士面现难色。

    曹操说道:“直言说来。”

    “荀侯帐下的精卒都是壮勇之士,我等虽只在路经时看了几眼,但他们阵法娴熟,进退有据,闻金鼓而动,随号令而行,分合变化间队形严整,甲械曜日,杀声振地,军旗趋前时如万流汇聚,极有一往无前之威,锐气逼人,将军帐下,恐略不及之。”

    曹操笑道:“闻汝等之言,这等精卒堪称天下强兵,我帐下多是新卒,又何止略不及也。”

    曹操是个豁达之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并不自欺,只是想及或许将要和荀贞联兵进击,那孙坚也是世之虎将,他心中想道:“此次进击是我提议,我却不能在战事上弱给了贞之。”站起身来,令道,“等允诚来了,请他去校场见我。”

    他却是一刻都不想耽误,要加紧操练部卒,以在未来之战场上与荀贞、孙坚争个头功。

    曹操这边不必多说,却说那日荀贞给曹操回了信后,连着两三日无事,他或在军中督促各部操练兵卒,或去阳翟与郡吏、士人相见,有时夜赴他人之宴请,有时自趁良宵设宴请人。

    月底,得了消息,孔伷到了颍川。

    荀成、郭俊在郡界接住了孔伷,奉迎他来阳翟。

    孔伷部众四万余,远比荀贞到颍川时声势为大,人方入郡,消息就四处传开。

    乐进、杜佑、王兰等人在得了消息后立刻赶来营中求见荀贞。

    他们来见荀贞,荀贞也正想找他们。

    一见他们来到,荀贞不等他们开口,就笑道:“孔豫州抵郡,卿等不在县中准备迎接,却来见我作甚?”

    “正是为迎接一事,所以才求见君侯。”

    “噢?”

    “豫州将至,郡中吏、士必是要相迎的,只是不知君侯要不要和我等一起?所以我等特来相问。”

    为免颍川在这场讨董战事中毁於战火,避免在阳城出现过的惨状,杜佑、王兰等人既然在韩馥和荀贞间选择了更能让他们放心、更能保护他们利益的荀贞,那现下名义上的豫州刺史孔伷带着四万多步骑声势浩大地来了,他们自然会过来探探荀贞的口风,看看荀贞有何打算。

    荀贞开口待要回答,忽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曹操的此前写来的那封信,蓦然有感。

    他心道:“此次关东讨董,看似声势盛壮,然冀州一路,韩馥与袁绍貌合神离,酸枣联兵,俱自保实力,袁术独在南阳,无人理应,我这颍川一路,孔伷还没有到,我就费尽心思地想要把他压制,如此联军,怎能告捷?联兵如是,这各郡各县的士人也如是,杜佑、王兰、郭俊诸人为何愿拥我暂掌颍川?还不是因我是颍川本地人,孔伷名为州刺史,却是外郡人,他们唯恐孔伷会在携大军入境后征粮、要钱,伤及他们的利益,故此才会抬举我这个本地人上位。说来董卓操持朝廷,废立天子,鸩杀弘农王,确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愤慨,可有这样的联兵,有这样的各地士人,便是起兵的诸侯再多上十路,又能怎样?最终必还是无功而返。”

    见他沉吟不语,杜佑又问了一遍:“豫州将至,不知君侯要不要与我等共迎?”

10 江东猛虎兵将近 豫州精甲摆车前

    荀贞答道:“豫州与我同盟,又是我州长吏,我岂可不迎?便是诸君不来相邀,我也正要去寻诸君,议迎豫州。”

    杜佑说道:“郡吏中有人言:豫州前叫太守出迎,太守已辞,不得已乃由郭、荀二君往迎,今豫州兵马甚盛,至我郡内,以为该出县百里前迎。……不知君侯何意?”

    荀贞心道:“出县百里相迎?这是惧孔伷兵威啊。”故作沉吟片刻,缓缓摇头,说道,“我以为不妥。”

    “敢闻其详。”

    “便是州牧驾至,也无出迎百里之制,孔豫州兵马虽盛,州刺史而已,如何能出迎百里?孔豫州清誉之士,我虽与他未曾谋面,然素敬重,你我如真的出迎百里,不知者说不定还会以为这是孔豫州要求的,你我这不是在礼敬他,而是在污坏他的清名啊。”

    “君侯言之有理,那以君侯之意?“

    “君等出县三十里迎之足矣。”

    “那君侯呢?”

    “我在县外候他。”

    荀贞口口声声他要和杜佑等共迎孔伷,说了半天却是“在县外候他”,这是哪门子的出迎?不过杜佑等人却也理解,荀贞的名位不比孔伷低,爵位更比孔伷高,帐下兵马虽不及孔伷众,可胜在兵精敢战,再加上他存了与孔伷争一个主次的心思,肯在县外相迎已是给孔伷面子了。

    杜佑等人得了荀贞的答复,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了,便即告辞,自回郡府,安排迎接孔伷。

    戏志才等已从阳翟还营,这时他和荀攸、荀彧、程嘉等跟从在荀贞的左右,听了荀贞对迎接孔伷的安排,他笑道:“君侯此着甚妙。”

    “妙在何处?”

    “郡吏出迎三十里,於礼无亏,而君侯先命仲仁统精卒迎豫州,而后又自亲在县外迎接,孔豫州即便心有不满,亦无话可说。”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志才,你我虽是颍川人,可却不是在颍川为牧,御军远来,实为‘客军’,孔豫州为本州刺史,如不想些办法,万一被他压制,则你我就是寄食篱下,万事难以自主,孟德前时来的信你也看过了,如不能自主,又何谈击董?”

    讨董战事一起,天下必然大乱,州郡势将纷争,对这一点,戏志才和荀贞讨论过多次,两人俱有共识,而荀贞意借此次讨董而先取颍川、豫州为用的意图,戏志才也是一清二楚,此时听得荀贞把与孔伷争颍川之权的原因却归结到了“是为讨董”上,他微微一笑,没再多说。

    毕竟谋取颍川、豫州这种事,自己知道就行了,却不好到处乱说。

    因了荀贞说起曹操的信,倒是引起了荀彧的话头,他说道:“看曹将军的信上说,酸枣联兵没有进击之图,袁渤海又因乏粮而不能进战,……阿兄,袁渤海帐下数万之众,酸枣联兵更有十余万步骑,他们不战,只凭曹将军、孙将军和阿兄联兵,便是出战,亦怕难克胜。”

    荀攸接口说道:“如能先办成一事,克胜也不是没有可能。”

    荀贞问道:“何事也?”

    戏志才、荀彧皆知荀攸的意思,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豫州!”

    这个“豫州”显是指孔伷。

    荀贞明白他三人的意思,说道:“你们是说,要想克胜告捷,需得先把孔豫州麾下的那四万余步骑收为己用么?”

    孔伷麾下有四万余步骑,如能得其部众为用,加上荀、孙、曹的本部兵马,合计兵力就能有七八万人,以此击董卓,纵难彻底击败董卓,但取得几场大胜不难。

    荀攸答道:“正是。”

    荀贞说道:“我是客军,孔豫州是地主,能压住他就不错了,想再把他帐下的人马收为己用?难比登天。”

    “退而求其次,如难收豫州军为用,那么如能得到孔豫州的相助也可以。”

    “那也难。”

    荀贞说的没错,这事儿确实难办,几乎不可能。

    荀攸默然。

    荀彧忧心忡忡,说道:“如不能得到豫州军为助,阿兄,以兄与孙将军、曹将军部这三四万人马,如进战之,胜负难测也。”

    荀贞、孙坚、曹操部下皆是新卒居多,能战的精锐合在一块儿也不过才几千人,以此与董卓麾下的凉州精锐战斗,不是胜负难测,是几难取胜。

    讨董的结局荀贞是知道的,他这次答应曹操,愿与曹操共进,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图名声。不过,这话不能对荀彧等人明讲,他按剑慨然,说道:“董卓狼戾不仁,罪恶充积,祸加至尊,虐流百姓,所行所为,人神共愤,我此次响应袁本初起兵,本是为赴国难,既然袁本初不能进、酸枣联兵不愿进,我虽兵微,却也不会畏难而退,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荀贞的这番慷慨陈辞或能骗住他人,如荀彧等不经常和他相见的也许会信以为真,可却骗不住戏志才。戏志才聪慧绝伦,朝夕与他相伴,早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他虽重义仁厚,可却绝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的那种人,明白他这是在图求名望,说道:“君侯既践忠守义,我等便殚精竭虑,为君侯谋之。”

    “卿等皆高谋俊士也,有卿等相助,来日进战击董,虽以弱击强,却不一定就会落败。”

    一天后,孔伷兵近阳翟,郡中吏、士出县三十里前去相迎。

    去三十里地,回三十里地,一来一去六十里,去迎孔伷的多是文吏、儒士,不是骑马而去,而是乘车前往,路上走不快,等到他们接住孔伷回来,已是次日午时前后了。

    荀贞得报,没穿铠甲,黑衣高冠,革带佩剑,带着戏志才诸人出营来到县外,静候孔伷。

    昨天刚入了二月,早晚虽还寒凉,毕竟已算是仲春,中午时的阳光熙暖,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阳翟县北是颍水,遥望之,一带如玉,波澜不兴,有两艘小船行於其上,或是近水人家的百姓在河上打鱼。水边垂柳有的已然发芽,吐出点点新绿,与水、日相映,透出淡淡春意。

    荀贞为了能压住孔伷,在颍川又是部署军事,又是收揽吏士,费了不少心思,而今正主将到,他却无半点紧张之色,也一点没有忐忑不安。

    还在广陵时,荀贞就自觉有六分压倒孔伷的把握,结果来到颍川后,孔伷的姗姗来迟,不但在客观上给出了充裕的时间让他能够提前再做出多方布置,而且还让他终於等到了孙坚的将至,——孙坚昨日来信,说至多一两天内就会进入颍川境内,待到那时,孔伷唯一的兵多优势也将会不复再存,荀贞最后的一丝担忧亦不翼而飞,他的手上现已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既已有了十成十的把握,能够稳稳压住孔伷了,他此时的心情当然就会如那颍水,波澜不兴。

    等了没太久,远处道上尘土飞扬,戏志才远望之,对荀贞说道:“孔豫州到了。”

    来的确是孔伷兵马。

    百余骑兵当先,驰至县外,见着荀贞,纷纷下马,过来恭行军礼。

    荀贞看去,领头的是荀成,荀成后边有十余骑是他自家的骑士,但和荀成并行的那人以及其余的骑士他却都不认识。

    荀成给荀贞介绍:“这位是孔公府中的李从事。”又对这人说道,“这便是我家将军了。”

    这个李从事三十多岁,和荀贞一样,没有披甲,穿着黑色的官衣,他对荀贞挺恭敬,行了一礼,自报姓名,说道:“在下李延,孔公闻有劳将军在县外候迎,惶恐不安,特令我来请将军到军中叙话。”

    既然“惶恐不安”,那就该亲自来见,还为什么要派个小小的从事来请荀贞到军中叙话?

    荀贞知孔伷这必是不忿自己派荀成去给他下马威看,想要报复回来,却是不恼不怒,笑道:“好。”让李延在前引路,自与荀成、戏志才等跟在后边,往孔伷的军中去。

    因已至阳翟之故,孔伷大约是下了军令,命各军且驻,远处道上的尘烟慢慢散去,荀贞等往前行了一两里,已可看清停驻在前边道上的豫州兵马。

    停在最前的这一部人马不知是州兵还是郡国兵,共约两千来人,肃立道上,披甲持械,威武雄壮,部前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五个字:“豫州刺史孔”。

    戏志才小声对荀贞说道:“孔豫州这是在还以眼色啊。”

    荀贞派了一千五百精锐去迎孔伷,孔伷就布出两千精甲在前给荀贞看。

    荀贞不以为意。

    到了这部甲士前头,闻得内有军令传出,这两千甲士或向左退,或往右退,分成了两队,中间露出一条路来。

    荀贞往这条路上看,见路头停驻了数百车骑,精骑在外,辎车在内。

    车约七八十辆,各有帷幕,一眼看去五颜六色的,而在这众多的车中,又有一辆最为雄丽,余车如众星捧月,把它捧在最中。

    荀成上前,低声说道:“孔豫州便在那最中间的车里。”

    前头引路的李延顿了下脚步,回头侧身,对荀贞说道:“将军,孔公正在车中相候。”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孔公远来,车马劳顿,不好使他久等,请君在前引路。”

    李延应诺,回身继续往前走。

    荀贞等跟在后头,穿过持矛戈林立的两千甲士,来到车骑群中,在那许多骑士和车下的文士们的道道目光下,从容不迫地来到孔伷所在的车前。

    李延在车前停了下来,向车中行礼,大声说道:“报将军,荀将军到了。”

    关东诸路起兵,为便於跨州出郡,击讨董卓,互表将军号,孔伷亦得一称,号为行征虏将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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