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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 唐儿

    前几天没能一天两更,改得差不多了,九点加一更。

    ——

    相比“繁阳亭”各里,高阳里十分整洁。

    里中道路笔直,铺着青石板。每天早晨,里监门都会扫一遍,很干净,刚洒过水,青润润的。

    巷子两边的屋宅粉墙朱瓦,“比户相连,列巷而居”,排列得整整齐齐。

    家家种的都有树,或桑或榆,也有果树,枝叶耸出墙外,远望如冠盖相连。每当起风的时候,枝叶飒飒,响声相连,就像是谁在吹口哨似的,从里头一直响到里尾。记得多年前,与荀攸一起随荀衢读书时,荀攸最喜欢这样的声响了,常在院中陶醉地闭目倾听,并问荀衢:“仲父,这就是严子所谓的‘天籁’么?”

    严子即庄子。光武帝的儿子明帝名叫“刘庄”,为避他的讳,所以改称“庄子”为“严子”,“庄”、“严”意思相近。所谓“为尊者讳”,改名的不止庄子,荀氏乃战国荀卿之后,前汉宣帝名叫刘询,同样为避刘询的讳,荀卿也被改称“孙卿”。“荀”、“孙”,古音相通。

    荀贞自穿越之后就在本里居住,住了很多年了,今从繁阳亭归来,走在巷中,所观所见,尽皆熟悉之极的人、物,隐约间有一种“回到了家中”的感觉。

    “前世的家已回不去了,这里可不就是我的家么?”

    高阳里中三姓,荀氏不必说,都是荀贞的族人。邓、胡两姓,久与荀氏伴住,也全都认识荀贞。走在街上,不时碰见有人从院中出来,或从里外回来,一路上说话不断。

    有知他去繁阳任职的,见他衣冠整齐地回来,免不了问一句:“荀君,在繁阳亭过得怎样?”

    有叫他“荀君”的,也有称呼他“四郎”或“阿叔”的,前者为外姓,后者是族人。荀贞兄弟四人,按照“元、亨、利、贞”的排行,他排行第四。上边三个兄长没长大便都夭折了。

    碰上称呼他“荀君”的,荀贞便带着微笑回答:“还不错。”碰上本族中人,他就停下脚,与对方多说几句。

    他放着荀氏的出身,宁为亭长、不为县吏,族中很多人都不理解,有不少在背后说怪话的,但毕竟是本家人,最重要的他自小师从荀衢,故此,就算有族人认为他胸无大志,看不起他的,瞧在荀衢的面子上,还不致当面口出恶言,场面上的应酬都很客气。

    ——荀衢的父亲荀昙是荀淑的亲侄子,做过广陵太守,其从叔荀昱名列“八俊”,与李膺、杜密等其名,亦做过国相、太守。他们这一脉的名望在荀氏本族中是仅次荀淑、八龙一脉的。这其实从荀氏如今最为出名的两个后辈就可以看出,十来岁被南阳名士何顒称赞有“王佐之才”的荀彧是荀淑之孙,十三岁即能“洞察其奸”为乡人称赞的荀攸则是荀昙之孙。

    高阳里中住户上百,荀氏多住在里西。

    荀贞从东门进来,一路上不断与人说话,又经过里中二门、三门,慢慢地穿过了半个里,到了自家院外。

    他家的宅院不大,前后两进。院门没锁,他推开门,牵马步入。

    虽然几天没回来,但院子里挺干净。前院东边是个堂宇,宽阔敞亮,用来会客的。西边是马厩、鸡埘。临着西边的墙开垦出了一小片的菜地,用土垄分成了几块,种的有小白菜、韭菜等物。小白菜离发芽还早,韭菜的长势很好,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从后院出来,惊喜地说道:“呀,少君回来了!”

    她是荀贞家的婢女,姓唐,单名一个“儿”字。

    荀贞家不算很富,但他的祖父在郡中任过职,他的父亲又顾家,善治家业,两代下来,也积蓄了一些家资,是个中人之家。城外有田地数百亩,家中有婢女一人。

    本来还有两个用来耕田的大奴。荀贞“父母”亡故时,荀贞年纪尚小,族中的长辈一来担忧奴强欺主,二来他的“父母”相继亡故,丧葬这一块儿的费用开支不小,便代为做主,将那两个大奴卖掉了,卖得的钱尽数贴补丧葬,而把田地暂交给族中代管。

    去年,他加冠成人,族中把田地还给了他,但他的心思不在这上边,无心打理,便以专心学业为由,干脆转托给了荀衢。

    荀衢是他的族兄,又是他的老师,并且和荀淑一脉的有些清贫不同,其家中更有良田千亩,不会占他的便宜。当时就说好,半点费用不收他的,只帮他将田地代租给自家的徒附、宾客,等到收获时,扣除徒附、宾客该得的,剩下的有多少便给他多少。

    看到唐儿出来迎接,荀贞笑着答道:“是啊,回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坐骑牵入马厩,见槽中空空如也,说道:“跑了几十里路,马儿也累了。阿儿,弄些饲料喂喂它。”马身上的汗水未干,湿漉漉的,他抹了一把,随手在柱子上擦干,又道,“天凉,把马身上也擦一擦。明儿还得靠它走,不能叫病了!”

    “明儿就回?”

    唐儿原为吴郡海盐人,因家中破产,婚后没两年就被丈夫卖掉了,辗转多家,十几年前被荀家买入,虽在中原已久,但还带着江南口音,软绵绵的。荀贞听惯了北音,挺喜欢听她说话的,觉得别有风情,答道:“亭长虽小,也不自由。休沐只有一天,今晚在家过个夜,明儿一早就走。”

    “在家好好的,少君,你说你非去当个亭长做什么?贱婢觉得荀公说得挺对的,就算少主你想出仕,也没必要跑几十里地,去那什么繁阳当亭长呀?在县中做个文吏不也是挺好的么?虽说也不能常住家中,需在县舍住宿,但至少离家近,回来方便,不用这么辛苦。”

    唐儿被卖到荀家时才二十来岁,而荀贞那会儿还不到十岁,虽说是婢女,实际如姐,特别荀贞的“父母”亡故后,家中一切杂务多是由她操办,荀贞可以说是由她“照顾”长大。两人相伴,如姐弟生活,彼此熟悉,说起话来并不拘束。

    “县中为吏纵有千般好处,在我眼中,不如当个亭长自由自在。”

    唐儿从院门后捧出饲料,铺陈入马槽中,喂马儿吃。马儿饿坏了,连吃带嚼,甚是快意,不时还甩甩尾巴,昂昂脑袋。见她顾不上,荀贞索性自去堂中寻了块破布,给马儿擦汗。

    唐儿一把夺过来,嗔怪道:“少君什么样的人?怎能干这样的粗活!”

    唐儿尽管不识字,乡野出身,但身处荀氏这样的名门,来往无白丁,交接尽名士,郡守、县君也都对他们敬重有加,尤其本县的县君,时不时地就会亲自来里中拜访,耳闻目睹之下,朝夕受到熏陶,很为荀贞骄傲,觉得他天生就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家中的事儿从没让他下过手。

    荀贞调笑说道:“这样的粗活,我在家中可以不做,但繁阳亭里没有你,我一样要做的啊!”

    “胡说!阿儿虽是个妇人、婢女,没甚见识,也知道亭中自有亭父、亭卒。洗马喂料、开闭打扫的粗活,怎么也轮不到少君去做!”

    荀家的马厩不大,和繁阳亭相仿,只能放下两匹马。

    唐儿将抹布夺走,一会儿照料马儿吃食,一会儿给马儿擦汗,身影转来转去,把马厩占了一大半。荀贞既争不过她,袖手在边,又无事可做,便说道:“我刚在巷里碰见了几个族人。几天没回来,回来一趟,不能不去拜见一下族中长辈。阿儿,你且忙着,我去他们家中看看。”

    “这才辰时刚过,你肯定早上没吃饭就回来了,就算去拜见长辈,也不用匆匆忙忙。等贱婢给你做点饭,吃了再去!……,也不知道亭舍的饭食怎样,一群男子做饭,想来定是没有滋味,难以下咽。”唐儿观察荀贞的脸,心疼地说道,“看看你,脸都瘦了。还变黑了。”

    “几天而已,即便要黑、即便要瘦也没可能这么快罢?”

    荀贞哈哈大笑,却不肯等,往水井边用木桶取了些水出来,洗了洗脸,抹干净了,又将帻巾、衣服整理好,说道:“饭什么时候都能吃,拜见长辈却不能失礼,越早越好。……,阿儿,你真别说,在亭里这几天,我还真挺想你做的鸡头米。你先做着,等我回来吃。”

    唐儿占着手,拉不住他,眼睁睁看他推门出去,在马厩边跺了下脚,像是责怪又像是埋怨似的嘟哝道:“自那年感染风寒好了后,少君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像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把田地都托给了荀公!又像自有主意,现在又非去当个亭长!总之,再也没有以前的可爱。”

    记得她才来荀家时,荀贞粉雕玉琢,可爱之极,像极了她未出嫁时家中的幼弟。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他。在荀贞的父母亡故后,她更是一颗心全放在了他的身上,既把他当弟弟照顾,又把他当少主奉侍。而如今,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童子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个弱冠青年。

    她丢掉抹布,不知不觉地来到门边,往巷中看去,寻找荀贞的身影,正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前敲门。

    荀家子弟多美姿容,荀贞虽不及荀彧、荀悦貌美文秀,但也是一个美男子,且因知乱世将近,所以自少习武,不似只知埋头书卷的腐儒那样弱不禁风,身高腿长,体态匀称,此时穿着黑色的袍服,颔下短须,除了腰间长刀,再无别的饰物,周身上下清清爽爽,看起来英姿飒爽。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倚着门扉,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想道:“虽不及以前可爱,但长大却也有长大的好处呢。”

    ——

    1,荀攸洞察其奸:“攸少孤。及昙卒,故吏张权求守昙墓。攸年十三,疑之,谓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将有奸!’衢寤,乃推问,果杀人亡命。由是异之”。

    2,唐儿:汉代,女子起男名的现象是比较普遍的,如卫子夫,又如东汉顺帝的乳母王男,又如东汉桓帝的皇后邓猛女,虽以女名,中间却加了个猛字。

32 荀衢

    荀贞说是“拜见族中长辈”,他族中的长辈太多了,不可能每家都去,所以只打算去一下在族中威望最高的荀绲家和亦兄亦师的荀衢家。超快稳定更新小说,www.uu234.com!

    荀绲是荀淑的次子,党锢之前任过济南相。汉家制度,郡、国并立,国相与郡太守一样,都是两千石的高官,后来因受到党锢的牵连,去官归家,今年六十多岁了。

    他共有六个儿子,有名郡中的有三个,分别是三子荀衍、四子荀谌和幼子荀彧,也即曾被秦干、刘儒称赞为州郡英才、一时俊彦的“休若、友若、文若”。荀衍二十多岁,荀谌与荀贞年龄相仿,荀彧最小,刚十八岁。

    荀淑一脉秉承荀淑的作风,“产业每增,辄以赡宗族、亲友”,所以田地、家资普遍不多,甚至有的支脉可称贫穷,比如荀淑的长子荀俭,位列八龙之首,去世的早,因为“家贫无书”,以至他的儿子荀悦不得不去别人家借阅。相比荀悦家,荀绲家好一点,前后两进院子。

    开门的是荀绲长子,见是荀贞,客气地说道:“四郎回来了?”

    “刚刚到家,特来拜见伯父。”按辈分,荀贞是荀绲的族侄。

    “家君前几天带着吾家诸弟去了许县造访太丘公,至今未归,所以由吾暂看家门。”荀绲的长子年近四旬,按照习俗,早就与荀绲分家别居了。

    “太丘公”,即陈太丘,荀贞请为亭长时,给荀衢举了好几个曾任亭长后有名天下的人物,他是其中之一,本名叫做陈寔,因做过太丘县长,被时人称为“陈太丘”。

    陈寔出身单微,年少时给事县中,后得到县令的推荐,进入太学,学成归县,步入仕途。因他才高德厚,事上以忠,待下以宽,善则归君,过则称己,遂闻名当世。他今年已经七十七岁了,随着荀淑、李膺等或者亡故、或者被杀,已是老一辈名士中硕果仅存的人物,堪称泰斗级别。

    “既然如此,贞就不打扰了。”

    荀贞和荀绲诸子的关系泛泛,虽为同族,共住一里,平素的来往并不多,听得荀绲不在,便告辞离去。荀绲的长子没有留他,等他离开,关上了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荀贞有点无奈。

    他来拜访荀绲,表面上是因为荀绲在本族中的威望最高,实际上奔着荀彧来的。

    早几年,荀彧年少,整天在家闭门读书,除了族人聚会的时候,甚少出门,见的机会不多。这两年,荀彧年岁渐长,按说可以多加亲近了,但却又常跟着其父外出访友,见的机会依然不多。荀贞心道:“如今我远去繁阳,任职亭长,以后恐怕更是难见上文若一面了。”

    见荀彧不易,见荀攸却易。

    离开荀绲家,顺着巷子向东,走过几户宅院,来到荀攸家门前时,荀贞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荀氏晚一辈中,他和荀攸的关系最好。荀攸之前一直住在荀衢家,三年前加了冠、成年后才搬回自家。自“拜师”至今,他已与荀攸朝夕相处将近十年了。只可惜,很不巧,他敲了半晌门,没有人应,也不知荀攸去了哪里,只得改往荀衢家去。

    荀衢家的宅院很大,前后三进。

    院门为悬山顶,正脊高耸,两边呈坡状倾斜,檐头延伸在外,铺着卷云纹的瓦当。瓦当俗称瓦头,是处於屋檐部位最下一个筒瓦的端头,上面常有装饰性的图案或文字,功用是既便於从屋顶上漏水,又起着保护檐头的作用,同时还能增加建筑物的美观。

    荀贞有一个族弟,是瓦当的狂热爱好者,收集了很多,宝贝似的藏在家中。其中最珍贵的一个饕餮纹瓦当,据说是周朝遗物。荀贞曾经慕名求观,但是却没看成,那家伙指天画地的赌咒,说绝无此物,只拿出了几个一字瓦当给他观瞧,“当”面上写着一个“卫”字,占满了整面,根据他的介绍,乃是出自前汉的甘泉宫。

    荀贞立在荀衢家门前,想起了这件趣事,笑过之后,举手敲门。

    很快,有人开了门,身着褐衣,乃是荀衢家的小奴。他抬头见是荀贞,满脸堆笑,说道:“荀君回来了!是来找我家主人的么?快请进来。”

    荀贞跟着荀衢读了近十年的书,和他的家中上下都很熟悉,微笑颔首,进入院内。

    门内右侧是一个长方形的石槽,门庭两边是马厩,也是悬山式,左右对称。门左边与马厩相对,挨着墙有两间屋子,这是看门人和养马人住的。

    前院地方不小,不过除此之外,就再无建筑了。对着大门有一条石板路,很宽阔,足可容马车通行,伸向中院。石板路两侧都是坚实的土地。

    沿着石板路前行,穿过中门,迎面一个亭园。

    亭园的左边是一座阁楼,右边是一个高台,两者之间有回廊相连。

    阁楼有三层高,峻拔陡峭,楼顶采用的是歇山顶,四角翘起。在最上边的屋脊两端各装饰了一只瑞鸟,作相对卧立状。楼体雪白,门窗红褐。楼外有阶梯通入楼内,每一层都有凉台。天气好的日子,可立在上边凭栏远眺、观赏风物;下雨雪时,因为凉台上有腰檐挑出,足能遮风避雨,也可聚三五好友、拥炉饮酒。

    这座阁楼,便是荀衢家人居住的地方;而右边的高台,则是荀衢给学生们授课的所在。

    “荀君,家主正在亭中饮酒,要小奴去通报一声么?”

    顺着小奴的指向,荀贞看见在院中的亭园里,可不是正有一人在亭下饮酒?他说道:“不必了,我过去就是。”小奴自退回前院,看守门户。

    亭子是四角攒顶,下有平台,内置卧榻。四周环绕修竹花卉。如今秋季,花多凋零,竹子不多,稀稀疏疏的,但错落有致,有的竹叶还泛着绿色,有的已经变黄了。

    一个男子以手支头,斜卧榻上。从荀贞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没有束髻,散发敞怀,空出的一只手拿着青铜酒樽,闭着眼,在听跪坐在榻前的两个侍女鼓乐唱曲。

    伴着乐声,荀贞走到亭前。侍女们看见了他,想停下乐曲。荀贞摇了摇手,示意她们继续。两个侍女,一个击磬,一个唱歌。磬声清扬,歌声婉约,唱的是“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却是《薤露》。

    《薤露》是一首挽歌,传自汉初田横的门人。田横自杀后,其门人伤之,为作悲歌。前汉武帝时,李延年将之分为两首,一个便是侍女正在唱的,一个则是《蒿里》。《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送葬时,使挽柩者歌之。

    荀衢性旷达,性子旷达的人往往不拘小节,因为不拘小节所以不会掩饰自己的癖好,即使会因此引起别人的诧异也不在乎。荀衢便是如此。他平生两大爱好,一则饮酒,二则听人击磬、唱挽歌,听到动情时,常常泪流满面。

    有人问过他:“君正盛年,当有壮志,缘何好此哀曲?闻曲落泪,君为谁哭?”

    他回答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虽盛年,但二十年前,方为少年,二十年后,又会在哪里呢?‘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譬彼舟流,不知所届’。人生在世,便再有壮志又有什么用呢?最终只能如薤上的露水一般干枯,魂归蒿里。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好听挽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忍不住落泪啊!”

    他的父亲荀昙、叔叔荀昱皆名重一时,天下皆知,以为名士,但最终因党锢之祸,一个归隐、一个被杀。人们猜测这也许是他之所以会如此感慨的原因。

    《薤露》不长,唱完之后,停顿了片刻,侍女又重唱了起来。这其间,荀衢一直没有睁眼,荀贞耐心地等待。唱到第三遍时,荀衢的眼角流下泪水,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将之摔倒地上,坐直身子,睁眼长啸:“噫吁戏!人生天地间,忽然如远客!”

    荀贞撩起衣角,跪拜在地。

    他名为荀衢的族弟,但实为荀衢的学生,所以一向执礼甚严。荀衢挥了挥手,说道:“起来,起来!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总这么拘束无趣!”

    “仲兄,今日天气虽好,但秋风渐凉。穿衣还是需要多加谨慎的啊。”

    荀衢只穿了件薄衣,还没有掩怀,听了荀贞的提醒,他浑不在意,抹去眼角的泪水,从榻上起身,由侍女给他穿上鞋子,扯住荀贞的手,笑道:“几天没见你,我手痒痒的。……,阿奴,取剑来。”侍女应了,退出亭外。

    “阿四,你别的都不行,也就击剑是个好手。在咱们族中,我算第一,你勉强也能排在第二了。有时候我也就奇怪了,要说你和公达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公达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整天就知道抱着书牍读来读去。嘿,愁也愁死我了!”

    他刚才尚情动泪流,转眼就欢笑言谈,转变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人并不觉得突兀,似乎就该如此。

    荀贞说道:“公达聪颖,如有天授,远过於贞。贞虽击剑稍强,但那也是因为公达对此技不感兴趣,所以才让贞侥幸领先。”

    “嗳哟,你这拘谨无趣的样子,倒是与公达一模一样!你们两个,一为我弟,一为我侄,从小跟着我读书、长大,却怎么半点都不像我呢?阿四,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跟谁学的?日后若有亲友来访,你说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们两个拿出手呢?”

    荀贞把酒樽捡起,放在案上。荀衢伸手拿过,也不嫌脏,从边儿上的铜卮中舀了一勺酒,倒入樽中,又舀了一勺,连瓢一块儿递给荀贞,说道:“来,同饮,同饮!”

    荀贞了解荀衢的脾气,没有拒绝,接过来,两人皆一饮而尽。饮完一樽,又连饮两樽。侍女把剑取来了。荀衢随手将酒樽又丢到地上,接过剑,分给荀贞一把。他立在亭中,披发执剑,左右观顾,选好了目标,指着二十步外的一支竹子,说道:“就是它了!”

    击剑之术,分为两种,一种执剑在手,进退格杀。另一种则是“投掷”,把剑投出去,远距离杀敌,军中有喜欢用“短戟”的,投掷伤人,和这个差不多,走的是同一路子。

    荀衢最喜好的是后一种。其实如果单是投掷,用短戟更好,但短戟的柄长,投掷较为容易,所以荀衢弃而不用。梅兰竹菊,君子所好。竹子号为“君子”,荀贞在前世时就挺喜欢这种植物的,於心不忍,说道:“竹子长成不易,损坏可惜。不如换个的靶?”

    “又不是你家的竹子,你可惜甚么?”

    荀贞还想再劝,荀衢懒得理会,走前两步,单手执剑,口中叱喝一声,将剑举起,抛掷出去。只见那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转了两转,落在地上,却没能刺中竹体,偏差了两分。荀衢懊恼地说道:“都怪你!乱我心神。这次不算,重来重来。”

    早有一个侍女奔跑过去,把剑拾起,回来交给荀衢。

    二次投掷,荀衢提起精神,先急趋快退,舞了几式,随后换了个投法,将剑柄倒握,把剑刃向下,手臂高举,向后仰身,扔了出去。只听“咔嚓”一声,正中竹身。大半个剑刃都刺入了竹中,只剩下个剑柄和小半剑身在外。

    竹子能有多粗?隔二十步远,投掷中的,不能说神乎其技,也是非常了得了。

    荀衢哈哈大笑,双手叉腰,睥睨荀贞,挑衅说道:“怎样?阿四,你若能如我一样,刺中竹身,便算你赢!”

    荀贞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先请荀衢暂退到一旁,随后站到前边,也和荀衢第二次投掷时一样,先或击或刺,熟悉了下手中剑的重量、长度,待有了手感后,看也不看那竹子,甩手侧身,将长剑掷出。

    剑要比箭矢重多了,又没弓可放,全凭一点感觉。初学者因掌握不好力度,或者投过,或者不及,又或者投偏,又或者不能保持剑尖在前。荀贞也是练习了多年,方才略有心得。

    荀衢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那剑的去向,口中念念有词:“不要中、不要中,……,啊呀!”

    一声闷响,荀贞投掷出的长剑撞在了先前长剑的柄上,虽将之又往前推进了几寸,但却终没能随之刺入竹身。

    “多日未曾习练,手有些生疏了。这一回,贞自甘下风,仲兄赢了。”

    荀衢耷拉个脸,悻悻地说道:“你能刺中我的剑柄,当然比我高明。你看我像是输了耍赖的人么?输了就是输了,算你赢我一局又能怎样?……,反正自教会你击剑以来,这两年我就没赢过!”他走回亭中,说道,“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来,来,喝酒,喝酒!”

    亭中只有一榻,虽够两人坐,但不方便。荀衢干脆也不坐了,靠着亭柱,分开腿,箕踞卮边,招呼荀贞坐到对面。两个侍女取回长剑,要去拿酒樽、下酒菜,被荀衢制止,命她们只管继续鼓乐歌唱。曲尺状的石磬上清音再发,柔软的歌喉里挽歌复起。

    上午的阳光映入亭内,光线中浮动着微尘。

    荀衢箕踞,荀贞跪坐。两人相对,一个拿酒樽,一个使瓢勺,以美婢为景,用挽歌下酒,皆默不作声、酒到即干。不多时,酒卮前倾,已将酒喝完。

    荀衢虽然好饮,酒量却很普通,多半卮酒下肚,已然微醺。他伸直了腿,一手拿酒樽敲击铜卮,另一手挥袖说道:“剑已击,酒已尽。去,去!”

    荀贞复又一丝不苟地跪拜行礼,礼毕,起身自出。

    从他见到荀衢起,到他现在辞别,先是等候、继而击剑、最后饮酒,在荀衢家待了一个多时辰,荀衢没问他一句有关亭长的话,而他也没有主动提及半句。

    ……

    从亭中出来,走出不多远,听见酒樽敲击铜卮的声音压住了磬声,伴着清亮的击打,荀衢放声高歌:“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游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嗟乎!知我如此兮,不如无生!东方未明兮,不能奋飞!”

    他声音高昂,振动竹木,荀贞从中听出了慷慨悲凉。

    他立在亭外,悄然倾听,心道:“‘东方未明,不能奋飞’。唉,仲兄看似放/荡不羁,实则胸有大志,奈何如今阉宦当道,朝政黑暗,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33 程偃

    在家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荀贞就回去亭中。第一时间看VIP小说,就来[www.uu234.com]

    唐儿比他起得更早,天没亮就起来了,把荀贞穿回的衣服拿走,换个套新的给他,提前煮了小半锅的雕胡饭、十几个鸡蛋,并装了一瓮的酱,让他带回亭舍吃。

    待荀贞走时,她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出院外,叮嘱他:“下次回来记得将换洗的衣服拿回来,别丢在亭里。听你说那亭父已经五十来岁了,估计也给你洗不干净。……,在亭舍要多吃饭,出日头的时候晒晒被褥。……,少君,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五日,长则十天。”

    “路上慢一点,几十里地呢,别一口气跑完。累了就歇会儿。”

    不管她说什么,荀贞都笑吟吟地应下,牵马出了院子,说道:“我不在家中,若有什么事儿,你便去找我的仲兄。平时你一人在家,虽说邻舍都是族人,但夜时门户一定要关好。”诸如此类,也交代了唐儿几句。

    ……

    因与唐儿说话耽误住了时间,等他回到亭舍,已快中午。

    刚进舍门,就看见程偃光着膀子在院子里举重,搬着一块儿嶙峋的大石头,重复从小腹举到胸前,应是已举了很长时间,他头顶热气腾腾,汗流浃背,脸也挣得通红,面颊上的疤痕充了血,跟个血蜈蚣似的,拿出去足能吓倒一片孩童。

    荀贞把马牵入马厩,笑道:“阿偃,小别胜新婚,你在亭里待了十来天,好容易回去一趟,以为你最早也是下午才会回来,却没想到居然比我还早。”杜买的坐骑在马厩里,他往前院的屋中瞧了瞧,屋门半掩,瞧不清楚里边人物,问道,“杜君回来了么?”

    杜买、黄忠从屋中出来。

    一天不见,杜买的态度较之以前有明显的不同,也不知是前天荀贞送给他儿子的的那个生日礼物起了作用,还是他在家的时候想通了什么,他应声笑道:“回来了。……,只比荀君早了片刻,也是刚到舍中。……,噢,对了,繁家兄弟还没回来,不过估计也快了。”

    “黄公,昨天有劳你了,今儿又劳你等到现在。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黄忠殷勤问道:“荀君,早上吃饭了么?俺早上做的多,留的有,要不要帮你热热?”

    “吃过了。……,阿褒呢?走了么?”

    “走了,早上吃了饭就回去了。……,他本想跟俺一块儿等你们回来了再走,是俺不让他等的。两个人也是等,一个人也是等,还不如俺一人等。”既然荀贞吃过饭了,黄忠也没有再留的必要,回去屋中取了一个风车,笑道,“昨儿有行商经过亭舍,俺见这物事做得好看,价钱也公道,便买了一个,拿回去给俺的小孙子玩儿。”

    黄忠有个孙子,两三岁了,荀贞来亭舍的第一天就听他说起过。俗话说“隔辈儿亲”,对这个小孙子,黄忠疼得不得了,每月那点微薄的俸禄,除了供自己吃用,剩下的都用在他孙子身上了,还跟荀贞商量过,说等他孙子再长大一两岁,央荀贞教其读书。荀贞无不应之理,痛快地答应了。

    此时听他这么说,荀贞笑道:“黄公,谚云:‘孤犊触乳,骄子骂娘’。你这么疼你的阿孙,可小心等他长大后不孝顺你!”

    提起小孙子,黄忠就高兴,乐得合不拢嘴,呵呵笑道:“孝顺不孝顺都由他!只要能把俺们老黄家的根儿传下去,别说不孝顺了,上天揭瓦都随便!”

    黄忠没有兄弟,也没有姊妹,独杆儿一个,结婚后,连生了五个女儿,直到二十年前,总算生了个儿子,为了传宗接代,他早早地给儿子办了婚事。结果,他儿子一年一个,却和他一样,连着生女儿,生了两个女儿之后终於给他生了小孙子。他怎能不疼?——说起来,他儿子和荀贞年岁相仿,却已是三个儿女的父亲了。

    荀贞又将坐骑牵出来,给黄忠,说道:“黄公,这么想见你的小孙子,你骑马回去罢,至少能快一点。”将从家中带来的包裹取下,把唐儿煮的鸡蛋拿出了一半,“我昨儿回城的路上,还想着给你的宝贝孙子买点玩意儿,拜见了长辈后,结果什么都给忘了,也没啥好东西,这几个鸡蛋,你拿回去给他吃。”

    “这怎么使得!”

    “拿着!拿着!”荀贞不由分说,将鸡蛋塞给黄忠。

    杜买听他说起“拜见长辈”,开口问道:“荀君,家中长辈都好?”

    “挺好的。”

    杜买这一问也只是表示他的态度而已,表示他的“关心”,当下点了点头,笑道:“荀君家中长辈,俺都是久仰了,若得机会也该拜见一二。”

    自来亭中后,与杜买相识已有多天,这是头一回听他说贴心话。荀贞有点诧异,瞧了他一眼,心道:“奇哉怪也。真的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么?这老杜,以往都是不冷不热的,只不过前儿给了他一块环佩,就去了他的冷、换来了他的热?”

    他哪里知道,杜买的转变虽有环佩的原因,但环佩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虽然觉得杜买转变得太快,不过他的脸上没有露出异样神色。不过怎样,他来亭中是有明确目的的,亭中诸人如果能和和气气的,当然最好不过。

    他转眼去看程偃,他与黄忠、杜买说了这么半晌话,程偃居然一个字没有插,太也不像其为人性格。

    程偃跟个闷嘴葫芦儿似的,紧闭着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说话似的,只管一下、一下举石头。

    “小程,你跟石头有仇么?”

    程偃不吭声,接着举。

    黄忠拉住荀贞,走到一边,小声说道:“他心情不好。”

    “怎么了?”

    “俺也不知道。昨儿不是回家了么?谁知道他晚上就回来了!俺问他怎么了?他就跟现在这模样似的,闭着嘴,一个字儿不说。……,连阿褒戏弄他,他都不吭声。”

    程偃的性子一向藏不住话,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是个有城府的人。是什么原因使得他变成眼下这个样子了呢?荀贞扭脸看看程偃,又瞥了一眼杜买,心道:“只回家了一天,就变了两个人。一个不再不冷不热,一个变成了闷嘴葫芦儿。嘿,那繁家兄弟也回了家,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甚么奇怪改变?”他问黄忠,说道,“会不会是和他家里吵架、闹别扭了?”

    黄忠摇摇头,说道:“他家中没别的什么人了。几年前就分了家,他的阿母跟着他的兄长住,现如今他家只有他与他的浑家了。……,吵架,闹别扭?阿偃是个孝顺孩子,定然不会和他阿母吵架,他兄长也不会和他吵架。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也只有与他浑家有关了。”

    若果真如此,清官难断家务事,亭舍诸人谁也帮不上忙。荀贞再又看了看程偃,说道:“阿偃是个直性子,能憋一天两天,绝对憋不了三天。他既不愿开口,就等他什么想说,再问他罢。……,黄公,快到午时了,你且回家去!明儿可以回来得晚一点,入夜前回来就行。”

    黄忠拿好东西,告辞诸人。

    荀贞、杜买把他送出亭外,直等他骑马走远了,这才转回院中。程偃仍然在抬举石头,不觉得累似的,举高、放低,举高、放低。荀贞和杜买对视一眼,放弃了和他说话的打算。

    “阿母和幼节不在么?”

    杜买跟着荀贞的称呼,也以“阿母”和“幼节”来称呼许母和许季,答道:“阿母和幼节来时,带的衣服不多。天越来越凉,听老黄说,幼节上午回家了,说是想取些衣物过来。”

    “他家中已被封查,怎么取衣物过来?”

    “这个就不知道了。”

    荀贞迈步往后院去,杜买跟着他一块儿,问道:“荀君去找阿母么?”

    “是。”

    “俺和你一块儿。……,说起来,阿母来咱们亭舍多日了,俺却一直没怎么说话。难得今天无事,又刚好从家里拿来了些蜜浆,正好可以请阿母尝尝。”

    杜买请荀贞稍候,小跑去屋中拿了个木卮出来。这个木卮远比荀贞和荀衢饮酒时用的那个铜卮要小。荀衢家那个铜卮是一斗的容量,这个木卮则是二升卮,相当后世的四百毫升,不到一斤。

    杜买笑道:“荀君你是不知,俺那浑家调得一手好蜜浆,喝过的都说好。前几天妇弟去了俺家,也没拿别的东西,就拿了点蜜。俺浑家便将调成蜜浆,让拿来亭舍给荀君、阿母尝尝。”

    他说着,把木卮送到荀贞面前。荀贞探头,见那蜜浆色如金黄,用鼻子闻了闻,赞道:“果然不错。……,我倒也罢了,阿母必会喜欢。”

    杜买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卮,跟在荀贞屁股后头,两人去往后院。

    ……

    许母坐在屋子里,正拿了件衣服在缝补。她眼不太好,凑得很近,看起来很是吃力。荀贞忙上前,抢过来,说道:“怎么能让阿母缝补!这点活儿,我自己就能做好。”

    衣服是他的,前两天下乡,不小心挂住了,腰的位置被拉裂了一道缝。他回来后,因当时忙,没工夫理会,便换下来,随手扔到了住的屋子里。许季和他一起住的,可能看见了,拿来给许母。

    见荀贞从家中归来,许母很开心,但装着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怎么?你是嫌我老了,眼笨手脏,怕缝不好么?”上了年纪的人有时候会很敏感,总以为年轻人会嫌他们脏、慢,不能自理。当然了,许母这句话显然是在说笑,不能当真。

    荀贞笑道:“谁说阿母老了?耳不聋、眼不花,走起路来,腰杆挺直,我瞧您呐,比幼节的身体还好呢!”不肯将衣服还给她,接过杜买手中的木卮,岔开话题,说道,“杜君夫人做了点蜜浆,因听说阿母在舍中,所以特地让杜君带来,请阿母品尝。”

    杜买这一转变心态,眼力价、手上活儿都有了,伶伶俐俐地从案几上拿了个喝水用的耳杯,捧到木卮前,等荀贞倒满了,又弯着腰,奉给许母,讨好似的笑道:“阿母,请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这边正在奉浆,那边门外传来脚步。

    荀贞回头去看,见却是许季回来,还另有两个年轻人跟在左右。许季空着手,年轻人拿着衣袍鞋袜等物,并提了一篮鸡蛋,一些吃食。

    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屋内,两个年轻人恭敬地向许母跪拜行礼,自责道:“是俺们没有想到,让老夫人受苦了,以后有何需要尽管与俺们说。仲兄不在,正该由俺们尽心侍奉。”说完,又对荀贞行礼,说道:“老夫人在亭舍,俺们不能朝夕侍奉,劳烦荀君多多照顾。”

    荀贞还礼不迭。他不知这两个年轻人的姓名,但看着眼熟,似也是那夜曾包围过亭舍的,说道:“是从大王里的么?走这么远,辛苦了。且坐下喝点温汤,润润喉咙吧。”温汤就是开水。煮热的水称之为“汤”。

    两个年轻人说道:“不敢叨扰。仲兄走前交代俺等,为不给荀君惹麻烦,寻常时候,要俺们最好别来亭舍,今日要非孝顺老夫人,俺们绝对不敢来的,这就告辞。……,听三郎说起,说为防冬月寇贼,荀君打算召人备寇?”

    “正是。”

    “不知还缺人手否?”

    “两位何意?”

    “若缺人手,俺们可以招呼几个兄弟,来为荀君助助人场。”

    他们是大王里的,和荀贞不是一个亭,怎么能来?他委婉地说出了这层顾虑。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笑,说道:“俺们亭与繁阳亭地壤相连,本就该相望守护。只要荀君不反对,俺们自然有办法来。”

    荀贞“备寇”是为打造班底,既然他们这么说了,自无不允之理。两个年轻人再又向许母跪拜,告辞离去。

    等他们走了,荀贞瞧那一堆的衣物、鞋袜,以及鸡蛋、吃食,问许季:“家中被封查了,这些东西怎么拿到的?”

    许季答道:“不是从家里拿的。我去寻了兄长的几个朋友,他们凑出来的。”

    荀贞立时对他刮目相看。都说“江山不幸诗家幸”,人亦如此,顺风顺水中成长起来的人在某些方面,比如灵活变通、为人处事上远远不如逆境中成长起来的人。许季本只是埋首经书的书呆子,经历过这番挫折后,经历过前天敬老里的遭遇后,明显有了转变,学会了“狐假虎威”,知道了运用他兄长许仲的影响力。

    许季似乎感觉到了荀贞惊讶,面上带红,改变话题,问道:“程君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我早前出去时就见他在前院举石,怎么现在还在那儿举?”

    荀贞善解人意,不再追问,顺着他的话题说道:“也许是和谁闹别扭了。问他,他也不说。”

    杜买笑道:“三郎,也来尝尝蜜浆。”

    话题很快从衣物、程偃转到了对蜜浆的品评上。

    ……

    下午,繁兄弟回来。

    次日上午,黄忠回来;快到中午,陈褒回来。诸人重新齐聚亭舍,针对“备寇”之事做了仔细的讨论。杜买、繁尚提议,在里民集合前,最好先去一趟冯家打个招呼,把他们今年应出的米粮征收过来。荀贞从善如流,当即答应了,却没想到,这一遭去,见识了一回甚么叫坐井观天。

34 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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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铺垫有点长了,下边开始备寇篇和程偃篇,情节推进会快起来了。

    ——

    在“许仲杀人案”发生之后,在“秋冬备寇”开始之前,荀贞由陈褒领着头一次登冯家的门。

    冯家的庄园矗立在一片膏腴田地之中,占地颇广,不下百亩。

    荀贞和陈褒下了官道,转上田间的路。路没官道宽,但也不窄,能容下两辆辎车并行。

    路的两边种植有树,多为榆、桑。渐入深秋,黄叶飘落,混入泥土里,马蹄踩上去,软绵绵的。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可见两边田野,麦苗绿油油的,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土路、黄叶、绿田,凉风拂面,四野悄然,给人一种虽清冷但却温馨的感觉。

    冯家的庄园分为两个部分。

    左侧是田园,右侧是庭院。

    庭院和荀衢家的一样,也是三进式的,但面积远比荀衢家大的。

    田间的土路不是正对着庄园的,而是在庄园的偏南一点,然后北拐,连接到正门的位置。因按习俗,庄园的门多是向南开的。

    门外有几个褐衣汉子袖手站立,看见荀贞和陈褒骑马过来,其中一个迎接上来。

    荀贞在这段官道上来往很多次了,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远望一下冯家庄园。如今来到近前,看得更加清楚。

    庄园南面有两个门,一个是正门,硬山式的门楼,铁灰色的瓦当。

    大约受了那个喜好收藏瓦当的族人的影响,荀贞每见到瓦当时,也下意识地会多看两眼,抬头看去,见是一个文字瓦当,用小篆写了四个字,辨识得是:“富贵毋央”。

    陈褒与迎上来的那褐衣汉子说话:“这位是亭长荀君,有事要见你们家长。”

    正门的边儿上还有个小门,荀贞乃本亭亭长,职位虽不高,但是“现管官儿”,肯定不能走这个门了,看门的那汉子行了个礼,拘谨地说道:“亭君请随俺来。”

    荀贞在南平里见过此人,问道:“你是南平里人么?”

    陈褒代为介绍,说道:“他是冯公的族人。”

    荀贞了然。这冯家的籍贯在南平里,他们家在南平里也有宅院,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并不在里中居住,而是和族人一起住在庄中。这人既然是冯家的族人,那显然籍贯也是在南平里了。

    话说回来,既为冯家族人,为何穿着寒酸,并充任看门的贱役呢?

    田庄本大多都是聚族而居的,除了奴婢、徒附、宾客外,在庄园中居住的人更多的是“族人”。但正如嫡、庶有别,又正如荀贞和他的族人的关系,名为同宗同族,实有远近亲疏之分。和庄园主人近一点的,地位就高一点;远一点的,地位就低一点。

    很多贫困的“族人”,说起来是同族,事实上的地位与仆从、徒附差不多,租种“家长”的土地,每年通常都要上交一半的收成作为地租。农闲时,还要为“家长”修缮房屋、整治沟渠,乃至充当护院。眼前这个冯家的族人,显然是关系比较远,地位比较低的。

    荀贞下了马,跟着这人步入门中。

    大门的两侧有回廊,进去第一进院子,左侧是马厩、车房,右侧是依墙而建的土屋。陈褒帮那人将两匹马牵入马厩,荀贞趁这空当儿,打量右边的土屋。

    土屋很简陋。秋天凉了,有的用黄土、木头等物把窗户堵住,可以想象,等到晚上的时候,一点光源都没有,屋内必漆黑如墨。这些土屋应是给奴婢、徒附、宾客们住的。

    右边的墙角,就在土屋群的边儿上,立了一座望楼。荀贞在路上的时候就能看到,高过门楼,这是用来警戒盗贼的。

    将马放好,走入第二进。

    二门两边是相对的两座三层角楼,其第二层分别与二门的门楼相通。角楼,也是用来瞭望、备盗的,在它们的四壁上都有长方形的瞭望窗。既可远望,也可从中射箭、开弩。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冯家的主人非常惜命,若有盗贼来犯,就算正门挡不住,还有二门可以抵挡。

    第二进院子里庐舍相连,最中间是栋四层楼房,高有三四丈,样式结构和荀衢家的差不多,每一层的外边亦皆有凉台。这栋楼房,是本亭中最为高大的建筑。

    和荀衢家不同的是,荀衢家楼阁的外边是一个亭园,种有竹子、花卉,而冯家的楼阁边儿上种的则是大桑树,十几棵,要是在夏天,必十分阴凉。不过,荀贞能够猜到,冯家主人之所以种植这些桑树,绝不会是为了夏天好乘凉,而应该是和桑树的“经济价值”有关。桑叶可以养蚕,桑椹也可以吃,——青黄不接时,穷人多就是靠此物与榆钱果腹苟活的。

    以冯家的富足,却还在院中、包括来的路上尽数种植此两类树木,荀贞心道:“这位冯公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

    楼前有个大堂,是冯家家长会客的地方。

    带路的那人把他们领入堂中,说道:“请亭君稍候,俺这就去寻家长来。”出门时,碰见了个婢女,这人吩咐说道,“来了贵客,快上汤水。”

    堂内四面开的都有窗户,很敞亮。粗大的柱子顶起屋宇,挨着墙壁相对放了两列青铜灯架。地上横向铺排了四五个坐塌,每个坐塌的侧边都有一个矮脚的漆案。坐塌的前边是正位,边儿上放了一个支架,其上架了一柄长剑。剑在鞘中,不知锋芒如何,但剑柄装饰得珠光宝气。

    陈褒说道:“冯家的幼子好击剑,这柄剑是他专门托人从洛阳买来的,据说是出自剑游昌之手,价值万钱。”“剑游昌”是当时一个制剑的名家。

    荀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中不以为然,想道:“‘剑游昌’天下知名,如果此剑真是出自他手,怎会只卖万钱?十万钱都有人抢着要。”

    前汉高祖时,陆贾有一柄宝剑,值钱百万。“剑游昌”造的剑或许不能与之相比,但一万钱也是绝对买不来的。“剑游昌”云云,至多能哄哄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两个人没有等太久,在婢女奉上温汤后,不多时,一个男子在两个小奴的随侍下,来到堂中。

    荀贞打眼观看,见此人四十来岁,身肥体壮,也许是因为怕热,已是秋中的季节,却还穿着一件丝制的禅衣,宽衣博袖,上有纹绣,甚是华丽。来人认得陈褒,所以直接对荀贞行礼说道:“在下冯温,见过荀君。”他人很胖,说话的声音却很细。

    荀贞与陈褒站起,还礼,说道:“在下荀贞,见过冯公。”

    “早就听说有荀氏子弟有俺们亭中任职,却一直没得机会拜访,尚请恕罪。”

    类似的客套话,荀贞自来亭中后已经听过了很多次,但这位冯家的主人却给了他不同的感觉。别人说的时候,不管真、假,至少表现得跟真的似的,而他,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客套”,表情淡淡的,语气很敷衍,连刚才的行礼也是随便拱手,腰都没弯一下。

    荀贞答道:“不敢,不敢。”

    “不知荀君光临,有何贵干?”

    “一来见见冯公;二则,时值九月,该开始着手备寇,在下打算萧规曹随,一切都按前任郑君的章程行事,操练的地点依然选在了贵庄西边的林地、丘陵。所以特地前来,给足下说一声。若有什么打扰,多多包涵。”

    冯温一脸“我猜你就是为这事儿来而来”的表情。荀贞召集里民、备寇冬月,动静很大,冯温虽不常在南平里住,但也不可能一点不闻。

    他说道:“那片林地、丘陵不是我家的。荀君若想在那里操练,尽管操练就是。”顿了顿,说道,“前天,南平里的里长来找过俺,也是为备寇之事,想让俺出些米粮,贴补亭中。俺当时没答应,倒不是拒绝。里中出多少,那是里中出的;俺出多少,那是俺的。怎能混淆?”

    荀贞搞不懂他想说什么,说道:“冯公言之有理。”

    “荀君请跟俺来。”

    冯温转身,径往堂外走去。

    荀贞呆了呆,与陈褒对视一眼,两人跟上。在进大堂前,他们都脱了鞋子,在门口将鞋子穿上。冯温大步流星,穿过中院,走过三门,领着荀贞两人进入后院。

    较之前边,后院有些脏乱。右侧是猪圈、牛栏、鸡埘,紧挨着是厕所。

    中部是厨房,厨房门开着,两个三四十岁的大婢正在里边忙活。荀贞瞥见里边有灶、釜、案等设施、厨具,并见壁上挂的有肉。厨房不远处是一眼水井,井上有盖。

    冯温带着他们,顺着门边的石子路,来到左边。

    左边前头是片空阔的场地,细沙铺地,立有箭靶,一边摆放着两个兰锜。

    兰锜,即兵器架的统称。“兰”置刀剑,“绮”为弩架。刚才荀贞在冯家正堂时,见到的那个放宝剑的架子就是兰锜。不过那个比较小,只能放一柄宝剑,而面前的这两个大很多。

    兰锜和后世那种常见的兵器架子不同,它不是敞开似平放的,而是竖直的。

    就拿眼前这个来说,下为方形底座,其上为一个菱形木柱,木柱上边承托方形的木板,木板竖立,分为五层,每一层上边都有托钩,总共十个。兵器就放在托钩上。如果是放置刀、剑的话,两个托钩上放一个。

    其中一个兰锜上放了五柄环首刀,另外一个兰锜上挂了两支弩。

    冯温指着兰锜,说道:“刀皆产自蜀中,百炼钢刀,每刀值钱三千。弩乃陈国所制,俱为佳品,每弩值钱万五千。……,荀君,你从县城中来,又是名家子弟,见多识广,俺请教你,我家中的刀、弩算不算精良?”

    “陈国”,即今河南周口一带,孝明皇帝将此地封给了他的儿子陈王刘羡,是为陈国,位处颍川郡的东边,两国(郡)接壤,距离颍阴只有一百多里地。

    现今的陈王是刘羡的曾孙,擅长弩射,十发十中,并且能“中皆同处”,准头了得。因他好弩,所以府库中藏有数千的强弩。——但是,陈王善射,却并不代表“陈国的弩”就是好的。因为相距较远,荀贞看不清那两支弩的形制,也不能贸然提出试试,但隐隐觉得,如果真是产自陈国,估计值不了一万五千钱,他说道:“蜀刀的锋锐天下皆知,当然精良。”

    他只说刀,不说弩。陈褒听出了意思,瞧了他一眼。冯温却没有听出来,回身指向前院、中院,说道:“这些刀、弩只是我家藏兵的一部分,前院所住的奴婢不说,中院所住之族人亦多有佩刀。我家徒附、奴婢,加上族人,本家人,四五十余口。俺想请问荀君,算不算人众?”

    大户人家的庄园,有的方圆数十里,住民上千,比起他们,四五十人实在不多,但只就繁阳亭来讲,南平里整个里也才几百口人,他们一个庄子顶得上小半个里了,荀贞答道:“自然算是人众。”

    冯温转回身,又向前指,说道:“这是俺家的仓楼,存满时,可储粮千石,足够我庄中人吃用一年有余。俺请教荀君,算不算粮多?”

    仓楼在左边的后头,挨着场地,总共有两座,三层高,墙壁上有花纹装饰,开有小窗。两座楼顶的正脊端头分别有一只孔雀,相向而立。

    那孔雀昂首翘尾,栩栩如生。荀贞瞧了眼孔雀,又瞧了眼昂首直立的冯温,笑道:“算多。”

    “请荀君跟俺这边来。”

    冯温迈开大步,昂首挺胸,又在小奴的侍从下,领着荀贞、陈褒走到院子的右边。右边有座门,关闭着,他示意小奴推开。门后是一大片的菜圃,地畦齐整,设有渠道,可以浇灌。菜圃再往前,是果园,种的有梨、枣、杨梅等树。果园的外边便是庄子的围墙了。

    “粮可供庄中人吃一年有余,若再加上菜、果,请问荀君,够不够两年吃用?”

    “足够了。”

    冯温昂着头,又指点四面围墙,说道:“俺家的围墙高三丈,费时两年,墙外并有沟渠,墙内又有望楼、角楼,请问荀君,算不算坚固?”

    荀贞大概已猜出了他的意思,笑道:“坚固。”

    冯温骄傲地问道:“俺有好刀、强弩,有勇士、壮奴,有储粮、果菜,有高墙、深沟,请问荀君,若真有寇贼来犯,俺这庄子守得住、还是守不住?”

    “守得住。”

    “所以,俺并不指望亭中‘备寇’。如果亭中真有事,说不定,诸里还得靠我家援救!……,不过,虽然如此,俺不是只顾自家的人,我们冯家祖祖辈辈居住本亭,和诸里的里民也算乡人。乡里乡亲的,我家富、他们穷,帮一帮他们也是应该!积个阴德。荀君你说对不对?”

    荀贞的脾气真好,继续笑道:“对。”

    “和去年一样,俺家出五十石米粮!”

    言外之意,出了这五十石米粮后,你们就别来烦我了。

    荀贞笑了一笑,说道:“我今来贵庄,不是为米粮而来。只是来通知你一下,今年操练的地点还是在你家西边。事情已经说完,在下告辞了。”说完,不顾愕然的冯温,自招呼陈褒离去。荀贞虽和善,也是有脾气的,这等坐井观天之辈,多言无益,且等日后慢慢收治就是。

35 集合

    往年备寇的操练地点,都是选在了冯家庄子的西边,不是太大,但足够数十人进退操练。www.uu234.com更新超快!荀贞亲去看过,很满意,不打算改变。

    他除了相中此地大小足够外,更主要看重的是另一个好处,即此地处在原野之中,四周空旷,操练的时候远近可见,能够给隐藏的寇贼一个警告:“我们这里已有所备,看看我们威武雄壮的样子,你们最好别打我们亭的主意,若敢来犯,必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此前亭舍诸人去各里约定集合的时间是三天之后,也就是荀贞从家中回来、登过冯家门后的次日,被选定的里民们络绎来到。

    头一个到来的是北平里,刚吃过早饭,就在里长苏汇的带领下来了,来的同时还推了几辆车,车上堆积的都是米粮。把车停靠在亭舍门外,苏汇指挥里民将米粮搬入院中,对迎出来的荀贞阿谀笑道:“荀君,你清点清点,三十石,只有多、没有少!”

    清点的活儿自有黄忠等人去办,荀贞不会掺和。他笑着点点头,说道:“本次备寇,贵里出力最大。多谢苏君了!”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其带来参与“备寇”的里民,头一眼就在人群中瞧见了上次与苏汇同来舍中的那两个人,即被许季称为“大苏君”和“小苏君”的苏则、苏正两兄弟。

    苏家兄弟穿着布衣,皆佩环刀,一个背着弓矢,一个拿着长矛,迎着荀贞的视线,分别作揖行礼。荀贞亦微笑还礼。他再去看余下二十余人,俱着布衣,没有带剑的,全是环首刀,有两三人另外拿着弓矢。

    车轮辚辚,远处又来了一行人。行至近前,当先之人可不正是安定里的里长?安定里出的也有米粮,二十石。车子挨着北平里的车子停放路边,他们的里长上前与荀贞行礼。他们里来的人中,竟有三人穿着简陋的铠甲,还有一个拿弩的。

    刀剑弓矢是民间常见的兵器,铠甲、弓弩因价格昂贵,能买得起不多。就弩来说,便宜的时候也要七八千钱。家资十万已是中人之家,八千钱,差不多十分之一。要非特别好武,或者有钱的,谁也不会闲着无事去买个弩来。

    荀贞心道:“安定里富,名不虚传。”多看了那拿弩的人几眼,那人年岁不大,二十四五,扎着发髻,裹着平头帻,一身青衣,腰悬直刃,中等身高,相貌无特殊之处,只一个鼻子较有特色,形如鹰嘴,是个鹰钩鼻。

    荀贞却是认得此人,可不就是初来时在舍中见过的那个史巨先?

    安定里的里长注意到了荀贞的视线,笑道:“此是俺的从子,名叫史巨先,听他说已与荀君见过面了?此子参加过去年的‘备寇’,不敢说勇力过人,至少胆足色壮,在亭中小有名气。”

    荀贞一听就明白了。安定里的里长不会参与“备寇”,但十几二十个人送过来也不会撒手不管,毕竟这些人尽管是受荀贞的召集而至,却毕竟家在安定里,日后若真有寇贼来犯,他们首先保护的也是本里,所以派了他的侄子史巨先来,当一个统筹调度的头领。

    不但安定里如此,别的里大多也是这样。南平里、春里、繁里、敬老里的人相继来到。繁谭、繁尚兄弟是繁里人,瞧见本里人来,上前热烈欢迎。

    繁谭倒也罢了,只那繁尚对敬老里的人颇是不满,他翻着白眼,对繁谭气哼哼地说道:“听说敬老里正打算凑钱买桑树苗、再立个甚么僤。有钱买桑苗,没米粮孝敬亭舍,就冲他们这只顾自家快活的小家子气,终难逃一个穷命。”

    几个里的车、人聚在一处,把亭舍门前的路堵得结结实实。有过路的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胆大的凑前观看,胆小的退避三尺,路上越发堵得水泄不通。

    荀贞见不是个事儿,不能因此堵塞交通,便叫来杜买,吩咐道:“去叫诸里来的人往路边站站。还有那车子,别横七竖八地乱放,都推到路边,排好队,不要耽误路人行走。”

    他说这话时,北平里的里长苏汇便在边儿上,急道:“些许小事,何必劳烦杜君。俺们自家安排就是。”又连连赔罪,“是俺考虑不周,堵住了路,塞住了行人,荀君不要见怪。”撩起衣袍,飞快地跑去本里里民和车子停靠的地方,大声指挥,“把车往这边挪挪!快点,快点!人也都站过来,不要吵吵闹闹的!这里是亭舍,不是集市。”

    ……

    趁苏汇、杜买指挥交通的空儿,荀贞大致将诸里来人看了一遍,包括苏家兄弟在内,总共从中找到了五六个当夜围攻过亭舍的。表面上,他们对荀贞都很恭敬,其中一个还特地走到的他的面前,行了跪拜的大礼。

    荀贞心知这个礼看似是对他行的,实际是代许仲行的,是在感谢他善待许母,所以半点不拿大,在搀扶未果后,丝毫不在乎地上土脏,跪拜还礼,把“礼贤下士、招揽豪杰”的姿态做了个十足。人、车拥挤,一片嘈杂声中,他们两个在官道上相对跪拜,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有不知道的问道:“那不是春里的齐三么?他和亭长有旧?亭君怎么与他跪拜?”

    有了解内情的,小声说道:“你不知道么?齐三和大王里的许仲自幼相识,乃总角之交。奉县中的命令,荀君把许母扣押在了亭中,听说因念其老迈,尊敬善待。齐三跪拜行礼,大概是为了表示感谢。……,亭长乃荀家子弟,听俺们里长说,是个温文无害的君子,想来不肯受齐三此拜,故而急忙还礼。”

    又有更了解内情的,往周边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知道么?就在前几天,许仲为救他的老母,领了一群人围攻亭舍!这齐三或许就是其一。”

    “你胡说什么?若是许仲围攻亭舍,这齐三怎可能还会对荀君行礼?那许母又怎可能还在舍中?并且这么大的事儿,又怎么可能乡里不知?”

    “他们趁夜而出,趁夜而归,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那你怎么知道的?”

    “俺有一个亲戚,家挨着许仲的一个朋友,那天晚上睡得晚,听到了动静。先是听见邻居出门,后来听见他邻居回来,又听见他邻居的家人询问,再又听见他邻居如此回答。”

    “怎么可能!便不是说别的,那里门他怎么出去的?要知道,不管哪个里,晚上都肯定都是要关闭里门的!”

    “这俺就不知道了。要不那里监门也是同党,给他开了门;要不他就是缘墙爬出。”

    他们正嘀嘀咕咕地说着,不远处的苏则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一个一个地看他们。他们立刻闭上了嘴,有的不安地低下了头,有的紧张地转开了脸,有的露出巴结的笑脸。——这就是良家子和轻侠的区别。轻侠敢聚众围攻亭舍,而良家子不能承受其目光之威。

    ……

    闹闹腾腾,用了两刻钟才将米粮尽数搬入院中,因不想打扰许母,所以暂时堆积在前院,高高垒起,一座小山似的。参与搬送的人都满头大汗,繁尚只是指挥,没动手,兴致高昂,搓着手,绕着这座小山连连周转,时不时傻笑两声。

    他的兄长繁谭虽也喜欢,但瞧见他这副模样,不觉有些丢人,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拽走:“不就是点米粮,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能不能矜持点!”

    “兄长,你说这些米粮要都是咱们的,该有多好?要不跟荀君说说,别拿它们贴补操练了?反正是里中孝敬的,干脆分了得了!咱不介意荀君拿大头,他多拿两份都行!”

    一亩地,好的年景产粟两三石。各个里送来的米粮加在一块儿,四五十多石,相当十几亩地一年的产量。繁家并不富裕,总共只有田地四五十亩,只凭每年田中的那点产量,尚不够家中吃用,眼下骤然见到这么多粮食,不眼馋才怪。

    繁谭很赞成繁尚的意见,但从荀贞来后,他俩笨嘴拙舌,一直没怎么与之亲近,此时便算想劝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繁尚出主意:“阿褒和荀君关系好,从荀君来的第一天起,他就跑前跑后的。要不,咱们找他?让他给荀君说去?”提到陈褒的时候,他透出一股酸意。

    繁谭考虑了一下,说道:“也行。”目光转动,看看周围,又道,“这会儿人多,别去说。等晚上了,外人都走了,再去找阿褒商量。”人和人不同。荀贞想的是如何保全性命於乱世,不会在乎这区区几十石的粮食,而繁家兄弟既不知乱世将临、又过惯了苦日子,当然会渴望如火。

    ……

    等把米粮搬完,荀贞将诸位里长叫到身前,由他们出面,加上黄忠、杜买、陈褒等的配合,打算先把里民按照各里的不同,排好队伍,分队编屯,指派头领。

36 什伍

    来参加“备寇”的百姓有不少都是去年已参加过一次的。/www.uu234.com/文字音速首发!荀贞本以为排个队列会很简单,结果让他大跌眼镜。

    六个里加到一块儿,近百人。其中有亲戚、有认识的,也有吵过架、互相有仇的,特别北平里和春里之间,因为常年争水争地,里民们几乎没有不结仇的,这会儿有各里的里长弹压,又有荀贞和亭舍诸人在,虽然没有一见面就大打出手,但彼此怒视、骂骂咧咧总是有的。

    场上乱麻也似。

    亲戚们、认识的钻来钻去,凑到一处说话;打过架、结仇的,你瞅我不顺,我瞅你也不顺,斗鸡似的你看我、我看你。里长们嗓子都喊哑了,黄忠、杜买腿也快跑断了,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队伍还没排好。

    荀贞看得直蹙眉。

    就在这个时候,有七八人骑着马从南边过来。骑马和走路声势不一样。七八个人骑马,声势比几十个人走路还大,并且等行到近前,众人看得清楚,那几个骑士皆持弓挟箭,佩戴直刀,殿后的一个并在马鞍前横放了一柄长戟。

    场上慢慢静了下来。

    骑士们催马向前,昂首挺胸地从乱哄哄的里民们身前经过,来到荀贞前头。领头的呼喝一声,诸人齐齐下马。领头之人,荀贞认得。那日他与秦干、刘儒去许仲家时,许家聚集了好多当地轻侠,这领头之人正是那日最后在许家院外的“抽刀”之人。

    这人大声说道:“在下江禽,拜见荀君。”带头跪拜。跟着他来的那几个人随之拜倒在地,参差不齐地说道:“在下某某,拜见荀君。”

    “江禽”接着说道:“禽等闻荀君召人备寇,不自量力,特来投效,祈望荀君不要嫌弃禽等无能,将俺们收容。”

    来的这七八人都是熟人,大多见过两次了,一次是在许家,一次便是在亭舍被围时。——拿着长戟的那个和跪在他边儿上的两人,则是第三次见面。前天陪着许季送衣物、吃食来亭舍的就是他们俩。他两人还真是说到做到,前天说会来参与“备寇”,今天就带人来了。

    荀贞回礼笑道:“又不是头次见面,何必拘束礼节?诸位皆壮士也,你们能来,我十分感谢。今年‘备寇’又多三分把握!……,诸君,快快请起。”

    苏则、苏正兄弟以及本亭的许仲朋党,等他们见礼毕,迎接上来。苏则笑道:“阿禽、阿甲、阿丙,早知你们要来,俺们兄弟便不来了!”

    “为何?”

    “谁不知你江禽手搏第一,谁又不知你阿甲、阿丙昆仲‘大戟强弩不可当’?”

    前后加到一块儿,前来参加“备寇”的许仲朋党计有十三四人,此时围聚在荀贞的身边,听苏则说完都是哈哈大笑。有强横者乜视周遭,一副骄傲自满,瞧不起诸里民的模样。

    史巨先也凑了过来。他见荀贞茫然,知道他没听懂,当下笑着解释道:“江君精擅手搏,乡人称之‘手搏第一’。高家兄弟一个擅用大戟,一个专精强弩,乡人称之‘大戟强弩不可当’。”

    “手搏”,即徒手搏击。高家兄弟就是前天给许母送东西的那两个人,也即拿长戟之人和刚才跪在他身边的那人,一个叫高甲,一个叫高丙。

    荀贞恍然大悟,所谓“手搏第一”、“大戟强弩不可当”云云,显即江禽和高家兄弟的绰号了。他赞叹地说道:“我观诸君器宇轩昂,已知皆我颍阴虎贲也。却不知江君、高君昆仲更有此美称。有诸位前来,料彼寇贼今年定然不敢犯我边界了!”

    人都爱听好话,闻他夸赞,诸人更是意气风发。江禽瞧了眼乱糟糟的诸里民,问道:“这是?”

    “噢,这些都是我们亭中各里选出来参加今年‘备寇’的人手。今天是头一天,我想把他们先按本里的籍贯排好队伍,编定屯、队,以方便日后的演练。”

    江禽请缨,说道:“既如此,请荀君旁观,禽来代劳!”

    荀贞招人“备寇”的本意就是为了打造自家班底,见江禽自告奋勇,当然不会拒绝,正好趁机机会看看他的才干如何,说道:“那就有劳江君了。”

    江禽转过身,先不理会诸里的里民,而是指挥随他同来的几人在路对面划出了六个区域,每个区域前留下一人,随后来到诸里民的前头。他常来繁阳亭,认得诸里的里长,一个接一个地叫出他们的名字,说道:“劳烦带贵里人站去某某处。”

    被他点到名的“某某”,即他先前留在各片区域前的人,闻声俱皆应道:“这里!”

    他们一行八人,骑马持兵,卷土奔来,本已先声夺人,兼之又都是本地有名的轻侠,繁阳亭的里民都认得他们,不敢违拗,聚在一块儿说话的不说话了,彼此怒目相对的不相对了,皆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地跟着本里的里长去各片区域站定。

    荀贞心道:“我示好彼辈,本是图其勇力,倒是没料到他们比各里的里长说话还要管用。”

    里长虽然带着官身,但里民们与之同居一里、日日相见,见得多了,自然就敬畏不足。况且,各里的里长都是本里人,与大部分的里民们又或有亲戚、或为族人,有道是:“熟不拘礼”,何况亲戚、族人?里民们有时候不太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儿也是有的。而江禽等人不同,一则是外亭人,二则“威名远著”,里民们难免会有惧怕。一旦惧怕,当然就听话了。

    用了没多大功夫,各里的里民都站到了指定位置,不复方才乱哄哄的局面,整齐了许多。

    江禽归来复命:“荀君,各里皆已站好。接下来怎么办?请吩咐。”

    当日在许家时,面对秦干、刘儒等人的到来,江禽的表现最愤怒,甚至拔了刀,荀贞一直以为他是个莽撞的武夫,此时见他三言两语便将诸里长、杜买、黄忠等人半晌没做好的事儿做好了,不觉对他刮目相看,心道:“小觑他了。”

    他是从前世穿越来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客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彬彬行礼”的习惯,对着当时人、当地的土著,他总是保持着一种“客气”,而这种行为,落在别人的眼中就是温文有礼,比如高阳里的里长,就夸奖他是荀氏诸子弟中最有礼貌的人。

    但事实上呢?

    他会尊重长者,他也不会瞧不起操持贱役的人,但他的礼貌,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一种态度,一种身为“客人”的自觉而已。他对亭中诸人、对里中诸人、包括对县里的人、以及刚才对江禽、高甲、高丙等人都是如此。不过这会儿,他却带了点诚意,笑对江禽说道:“江君只有手搏第一的雅号么?”

    “荀君何意?”

    “我看应该再给你加上一句‘良辅英才’才对!”

    江禽这才知道是在夸他,谦虚说道:“荀君谬赞,愧不敢当。只不过办了一点小事,哪里当得起‘良辅英才’?……,请问荀君,底下如何安排?”

    “我打算按军中编制,将里民编成一屯,分为各队。”江禽隐然是许仲朋党的头脑,为表示对他们的尊重,荀贞问他了一句,“你看如何?”

    “全听荀君吩咐。”

    荀贞叫了黄忠、杜买、陈褒、繁家兄弟,由他们簇拥着,来到对面的里民前边。江禽没有跟着过去,招呼方才分派出去的六个人回来,站在在舍门口观看。

    荀贞将诸里的里长请过来,和他们商议,先把自家的打算说出,说道:“既然要‘备寇’操练,那便不能没有编制。我准备按照去年郑君的做法,把所有的人按照籍贯分成队、伍,再从中挑选首领。诸君以为如何?”

    正确的编制应该是按照兵种编制,虽说里民没有骑马的,都是徒步,也即步卒,但步卒也分好几种类别,有弓弩兵、重装步兵、轻装步兵,理应按此分别归类、编为队伍,但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按此编制,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毕竟不是正规的军队,而且操练完后,这些里民也不可能住在一块儿,还是要各归本里的。所以,“备寇”的编制关键不在兵种,而在籍贯。

    诸里的里长都说道:“正该如此,我等没有意见。”

    去年只有五十余人,编成了一个队。今年近百人,可以编成两个队。

    ……

    本朝的军制是“部曲制”。

    最高为“军”,不常设,只在战时设置。其次为“部”,下辖五“曲”。再次为“曲”,下辖两“屯”。再次为“屯”,下辖两“队”。再次为“队”,下辖五“什”。再次为“什”,下辖两“伍”。最小为“伍”,以伍长为长,每伍五个人。

    ……

    各里人数不一,有如北平里这样三十个人,是整数的;也有如敬老里这样十几个人,不是整数的。按照各里的远近,荀贞分别将之编在一起,都凑成了整数。

    较之各里,安定里里民的兵器最好,衣着打扮最好,精神面貌也最好。

    荀贞先一一询问他们的名字、年龄。黄忠跟在他的身后,他每问一人,黄忠就记下一人,很快问过来一遍。荀贞注意到,其中姓史的最多,足有十人之多。此外又有单、卓二姓。姓单的最少,只有两三人。很明显,安定里中史姓是最大的宗族,单姓人丁最为微薄。

    姓史的都是史巨先的族人,他提议:“同族之间,比较熟悉。为便於训练,荀君何不按姓分什?”

    荀贞不想按姓分队。“同族相熟”一点儿没错,但也正因为相熟,如果将他们分成一“什”,被他们抱成了团儿,反而不容易操练。不过,他自有打算,对日后的操练早有了全盘的计划,不在乎眼下暂时的“分什”,所以没有驳史巨先的面子,顺着他的话说道:“史君所言甚是。便按此安排。”

    将姓史的抽出来,组成一什。余下多出的组成第二什,不够的兵额由相邻之里出人凑足。

    因为这两“什”大多来自安定里,故此名之为“安定左什”、“安定右什”。

    “右什”皆为史姓,“什长”自然便选了史巨先。“左什”里边卓姓最多,占了一半,“什长”由他们自行推选,不出荀贞所料,推举了一个姓卓的。

    一“什”两“伍”,伍长亦由他们自己推举。

    两“什”编好,荀贞指挥他们横向排成了两队。前秦以左为尊,本朝以右为尊,推举出来的两个“什长”,分别站在队伍的最右边。“伍长”们则站在本伍的最右边。

    队列不是按高低个头,而是按爵位高低。

    爵高者排到右边,爵低者排到左边。大致来说,爵高者通常年纪也大,因为朝廷每次赏赐爵位基本都是面对整个帝国的百姓,年纪大的,受到的赏赐次数多,爵位自然也就高了。由此,安定里的两个“什”队,就出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越往左边,年纪越小。队右最头的四十来岁,队左最尾的只有二十上下,乃至十五六岁。

    等队列排好,荀贞站在前边正中,大眼看去,高低不平、肥瘦不一,且歪歪扭扭,松松垮垮。有抱膀子的,有手揣到袖中的,有耸肩的,有驼背的,有左顾右盼的,有勾头挠腮的。这让见惯了后世军队整齐队列的他很不适应。不适应也没办法,他自我安慰地想道:“初次召集,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人都来齐了。至於队列种种,且待日后再说。”

    他乱世自保的班底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些人的一部分,故而不愿给诸人留下“严苛刻薄”的第一印象,装出满意的样子,笑着对安定里的里长说道:“贵里诸民皆朝气蓬勃,龙马精神啊!”

    “龙马精神?”

    安定里的里长将这个词儿品味再三,越品味越喜欢,对里民说道,“听到了么?荀君夸咱们龙马精神!咱们安定里就是要龙马精神!龙马精神安定里!”时人好起绰号,他喜欢这个词儿,立刻就将之安在了本里的头上。

    他说话,他的侄子不能不捧场,史巨先大声应道:“多谢荀君夸奖,龙马精神安定里!”

    里民们受到了感染和影响,也都纷纷高呼:“龙马精神安定里!”虽然语调不齐,甚是纷乱,但至少音调够高,声音够大,倒是给他们这新编成的两“什”添加了一分“蓬勃朝气”。

    此实为意外之喜,荀贞与黄忠、杜买、陈褒等亭舍诸人皆笑了起来。

    ……

    按编成安定里的办法,依次给诸里编好。

    ……

    从诸里人陆续来到开始,荀贞就一直在观察他们。

    要比兵器、着装,安定里最好,不愧是本亭最富裕的。

    而要比骄横之气,北平里第一。他们来的人最多,三十个人,可能是仗着人众,也可能是往常在里中跋扈惯了,方才与春里的小摩擦,就是他们引的头。好在有他们的里长苏汇以及大、小苏兄弟弹压,才只是止步在眼神较量,没有攘臂动手。

    而若讲对荀贞的敬畏,南平里的里民最为敬畏。这大概与荀贞扣押了他们里的无赖武贵有关。在江禽、高甲、高丙等人来到时,他们微微起了一阵骚动,不过很快就安静了下去。被许仲杀的王屠是他们里人,所以面对许仲的朋党时,他们难免情绪复杂。

    繁里、春里没啥特别的地方。

    若强要给他们找一个,那就是繁里的人年纪都比较大,普遍三旬往上。

    而相比别的里,春里的人比较团结。在别里的里民四下乱窜、找亲戚、熟人说话时,唯有他们聚在一块儿,没有乱动。这应该是因为他们里的人最少,只有三五个,所以较为凝聚。

    而最为和善、人缘最好的是敬老里,给他们打招呼的人最多。荀贞听了一下,那些打招呼的人大多都是家中曾有人得过病,后来吃了敬老里的符水,因此痊愈。

    荀贞忍不住为此暗暗担忧,明面上的太平道信徒大多在敬老里,但潜在的太平道同情者呢?

    当然,不能说所有的太平道信徒都会参加黄巾起事。荀贞记得,好像就有个太平道信徒在黄巾起事即将爆发前,向朝廷告密,并且这人在太平道中的地位似乎还挺高。但是,相比不信太平道的人,在他的辖区内,太平道的信徒每多一个,或者太平道的潜在支持者每多一个,在即将来到的乱世中,他遇到的危险就会越多。

37 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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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什伍”编好,下一步就是队、屯。

    近百人,刚好可以编成两个队,一个屯。

    繁阳亭的亭舍刚好在亭部中间,左边、右边分别各有三个里。左边的是安定里、敬老里、南平里,右边的是北平里、繁里、春里。左、右出的人数相仿,左边五十人出头,右边四十多人。荀贞便按此,分别将之编成前队和后队。

    每队设“队率”一人,六个里长谁都不想让别的里中人担任此职。

    别的不说,几十石米粮就在院中堆积,虽说这些米粮的使用权全在荀贞,但“队率”也肯定会有一定的发言权,没有人想将这个权力让给别人。特别是出米粮的安定、北平二里,他们更不想将这个权力让给外里。

    六个人异口同声,说道:“队率之职请荀君指定!”

    安定里的里长补充说道:“此次‘备寇’,亭中牵头。以俺的愚见,这队率之职最好由荀君兼任。”

    “我一人,如何兼任两个队率?”

    北平里的里长苏汇大为不满,批评安定里的里长,说道:“以荀君的身份,岂可屈居队率之职?荀君若做了队率,谁来当屯长?……,荀君,以俺看来,不如由杜君、黄公来任此职。”

    杜买是“求盗”,黄忠是“亭父”,在亭中的地位仅次荀贞,由他们来任“队率”,情理之中。

    荀贞故作沉吟,问别的几人,说道:“你们的意见呢?”

    诸人七嘴八舌,说道:“由杜君、黄公来当,最好不过!”

    “本来就应该这样。”

    “有荀君做屯长,有杜君、黄公做当队率,咱们亭今冬必太平无事了!”

    荀贞一笑,问杜买、黄忠:“二位可愿?”

    在被苏汇提起名字的时候,杜买就面现喜色,虽只是备寇的丁壮,不是正规军队,但能管五十来人也是件畅快的事情,他说道:“只恐俺能力不足,带不好队。”

    苏汇说道:“杜君的勇武咱们全亭皆知,怎可能会带不好队?太过自谦!太过自谦!”

    黄忠执意推辞,说道:“俺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儿的,受不得这等苦累。你们操练的时候,俺给你们烧水做饭,这些都行,带队训练万万不成!……,诸位,你们让老儿多活几年罢。”

    他说的也是实际情况,荀贞微微思忖,说道:“既然如此,另一队的队率不如就由阿褒来做。……,你们以为如何?”

    “阿褒”这个名字一出来,在场诸人神色各异。

    几个里长的表情还算正常,黄忠也没啥意外的样子。杜买的眉头挑了挑,但也没说什么。繁家兄弟的反应最大,繁谭羡慕地看了看陈褒,繁尚涨红了脸,第一反应是扭脸往堆积在院中的米粮上看去。

    里长们都说:“荀君知人善用。阿褒精明能干,定能将队带好。”

    “阿褒,你可愿意?”

    陈褒不扭捏,他是个爽快的性子,当即作揖说道:“荀君放心,俺必尽心竭力。”

    前、后两队编好,“队率”选定,这一“屯”就初具雏形了。一直站在院门口没有说话的江禽,领着高甲、高丙等人走了过来,问道:“荀君,我们呢?”

    他们不是本亭人,又都骑马,显然没办法和里民们编在一块儿。此时听其发问,荀贞含笑答道:“诸位皆勇士,又都骑马,我打算将你们自为一队。……,江君,你手搏第一,若是乐意的话,还想请你当个教头,教教里民手搏之术,可以么?”

    江禽听出了其中的优待,心道:“这位荀君是个会做人的。”他们都是乡里轻侠,天不服地不怕的,要不是看许仲的面子,要不是因为许母,怎可能投到荀贞的手下?如果荀贞真把他们当成普通里民一样对待,难免会被私下里骂一声:不知好歹。

    他爽朗地应道:“只要荀君不嫌咱手段低浅,乐意效劳!”

    ……

    一屯,两队,外加一个骑兵小队。

    忙了大半天,虽有种种的不满意,但总体来说,荀贞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他的目光从对面的里民身上扫过,又看了看高甲、高丙等人,再瞧瞧杜买、黄忠、陈褒诸人,满足地想道:“来亭中不到半月,办成了两件半的大事。一件善待许母,拉近了与许仲等游侠少年的关系;二件拉起了队伍,虽名号是为‘备寇’,但只要善加操练,施以恩德,日后未尝不会成为我的臂助。还有半件,与亭中诸人都处得不错,以后办起事儿来当会顺手很多。”

    在路上闹了这么久,来往行人尽皆侧目,不但有好事的聚集不远处津津有味的观瞧,还引来了许多附近里中的孩童、妇女,吵闹得不行。

    荀贞瞧了瞧天色,见日头已从中天西落,是下午时分了。

    他说道:“今天便到这里吧。明天开始正式操练。”

    安定里的里长楞了下,说道:“明天?”

    “怎么?有何不妥?”

    “……,去年的时候,郑君是五日一练。”

    五天一操练肯定不行,不过荀贞自有计划,不需要现在就摊牌。他笑道:“今天只是点名编队,不能算是训练。明天上午,算是正式开始。”

    这么说也有道理,几个里长没了意见。纵还有不同意的,在苏汇的带头附和下也不好反对了。荀贞见他们都同意了,说道:“诸位里长不要走,难得大家齐聚,便由我做个东,请诸位在舍中吃顿酒饭。……,我先去和里民们说句话。”拉了杜买、陈褒,走到对面。

    里民们站了半晌,早不耐烦了,很多人索性坐了下去。从邻近的里中来的孩童们在他们中间钻来钻去,性子开朗的里民时不时捉弄他们一下,引来旁观者的一阵大笑。

    安定里中有一人,可能捉弄得过火了,惹恼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从怀里拿出弹弓,拈了个土丸,对准他的屁股狠狠射出,疼得他哎呀一声,嘴里骂着,伸手去捉。那孩子灵活,三两下跑出人群,跑到远处,吐了吐舌头,叫道:“史大郎,天生丑,走到蒿里鬼不收!”

    包括围观的行人、妇女,众人大笑不止。

    那人羞恼成怒,迈步去追。杜买刚好走到他身前,伸手拉住,咳嗽了声,说道:“你不小的人了,怎么与孩童一般见识?快点归‘什’,荀君有话要说!”那人悻悻归队。

    见荀贞过来,坐着的里民们,其中谨慎的站起来,也有大大咧咧不以为意的。什长、伍长们,有机灵的催他们起身,不机灵的一声不吭。

    荀贞暗蹙眉头,表面上若无其事,微笑说道:“诸位,我适才与你们的里长商定,将你们分别编成两队。南平、敬老、安定三里编为前队;余下三里编为后队。由本亭的求盗杜君出任前队队率,由阿褒出任后队队率。”

    陈褒为人玲珑八面,虽只是个亭卒,但在亭中人缘不错,听到将由他任“队率”,里民们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现。和他交好的那些人,如史巨先等,更是高兴。史巨先将手指放入嘴中,打了个唿哨,叫道:“阿褒!……,以后是不是就该你叫陈队率了?”

    陈褒冲着里民们长揖到底,直起身,笑嘻嘻地说道:“还得请诸位多给面子。”

    和他交好的那些人乱纷纷地叫道:“放心!谁的面子不给,也得给你阿褒。……,下回再玩儿博戏时,你高抬些手就是了!”

    要不说陈褒机灵呢?与诸人应答了几句,不肯抢了荀贞的风头,拱手说道:“多承诸位的情了!待得闲暇,必请饮酒。……,荀君还有话要说,大家且请安静。”

    待诸人静下来,荀贞笑道:“也没别的什么可说了。今天算是编了队伍,操练从明天开始。不要求你们来得太早,辰时到便可。……,你们走前,记好今天站的位置,不要忘了。”

    “明天?”

    “明天?”

    里民们交头接耳。几个里长上前,大声说道:“荀君不是说了么?今儿只是编了队伍,不算操练!你们吵嚷甚么?明儿上午,辰时,记得都到!谁敢不来,明年县中的徭役,给你们加翻一倍!”里长管着本里的徭役等事,这是个杀手锏。里民们的议论平息下来。

    “行了,都散了吧。各回各家!”

    江禽、高甲、高丙等人也向荀贞告辞。

    江禽说道:“既然今日事毕,荀君等下又还要请诸里的里长吃酒,俺们就不多留了。”

    荀贞拉了江禽的手,走到边儿上,歉意地说道:“此番里中‘备寇’,多亏诸里的里长协作才能顺利成事。较之去年,不但人多了,还多了几十石的米粮。如此厚意,我不能不表示一下感谢,所以就不多留你们了。……,你们明天来么?”

    对里民,荀贞和善归和善,但用的是命令口吻,而江禽这些人类似客卿,他也没指望他们每次训练都能来,因而有此一问。

    江禽答道:“蒙荀君不弃,肯收纳吾等。吾等自当效犬马劳,明日定来!”游侠们讲究的就是“轻生死、重然诺”,说出的话一定要做到。他们的前辈季布被当时人赞为“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江禽他们既然主动要求参与,当然会善始善终。

    “那等到明晚,我专宴请诸君!”

    江禽等人自诩豪侠,不会把一顿酒放在眼里,也没推辞。

    他们和同样等着没走的苏则、苏正等本亭的许仲朋党一起去了舍中,给许母行过礼、问过安后,告别离去。

    他们走时,先前散去的里民们磨蹭,走得慢,还没有走远。

    苏则等自呼朋唤友、招呼相识,成群结队地归回本里。江禽诸人则骑上马,呼喝疾驰,从散乱的里民中间直奔而过。路上的里民、行人们纷纷躲让。荀贞站在亭院门口,望着他们这队人远去,心道:“此辈虽有胆色、有勇力,但桀骜不驯,想要彻底地引为己用,怕是不易。”

    借助许仲,他暂得了江禽、高甲、高丙等人之用,但要想彻底收为手下,还需展现一二手段。他想道:“自来舍中,小心翼翼至今,总算熟悉了地方的情况,又以备寇之名召集到了近百丁壮,千里之行已开始於足下。黄巾乱将起,日后成龙、还是成虫,就看此番的操练成果了!”

38 初步

    大家都说书名起得不好,看来我对书名的审美真的是不行啊,上本书《蚁贼》开始叫《我皇明太祖》,也是好多人说俗。/www.uu234.com/文字音速首发!但是,想不到好的名字啊,《蛾贼》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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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若将召人备寇比作行路之始,那么降伏诸里的里长,使得他们能够积极配合、不扯后腿便是始行之初步了。

    该如何折服?不外乎恩威并立、软硬两手,这也是为何荀贞今天特别留下诸里里长吃酒的原因。诸里的里长接受了他的邀请,都留了下来。

    六个里长加上亭舍诸人,十几个,只黄忠一人不足置办酒席,繁家兄弟也上了手。

    这会儿下午,离傍晚还有段时间,院子里太阳晒着,不冷不热,暖和和的很舒服。荀贞亲自动手,从屋内拿出了宽大的席子,铺陈在院中桓表的下边,请诸位里长坐下。黄忠先烧开了水,端出来,请他们饮用。荀贞又从后院取了点茶叶出来,问里长们喝不喝。

    尽管说“饮茶之始,发乎神农”,也即早在神农时,先民便已开始饮茶,但因茶树是南方的树种,所以直到现在,茶叶的产地主要还是在蜀中、荆楚,饮茶的习惯也多集中在这两个地方,北方人喝茶的还不多。

    缘由前世的爱好,荀贞嗜好此物,故此每当县中“大市”中有卖此物的时候,总会买上很多。——因为北人尚无饮茶的习俗,在集市上碰见茶叶的机会也不多。运气好的时候,也许一年能碰上一次;运气不好的时候,也许两三年见不着丁点。这点茶叶是他半年前买来的,省喝俭用,省之又省,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今天特地拿出来“招待贵客”。

    在位的诸位里长除了北平里的苏汇之外,别的都没有喝过茶,甚至大部分都没见过。

    安定里的里长见荀贞跟宝贝似的捧出一撮枯树叶似的的东西,问道:“此为何物?”

    “茶叶。”荀贞忽然想起,这会儿还没有这个称呼,改口道,“也就是‘荼’。……。”见诸人还是迷惘,又道,“荼即荼荈的简称。诸君读过《凡就篇》么?篇中所谓之‘荈’,即此物也。”

    荈,音“喘”。荀贞一边说,一边把茶叶放下,随后捡起个小石块,在地上写出了这个字。

    诸里的里长多没有读过书,但也有上过小学,读过《凡将篇》、《急就篇》这些启蒙读物的。《凡就篇》乃前朝司马相如所编,里边有这个“荈”字。

    安定里的里长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再去看茶叶时,已不是陌生,而是审慎,说道:“原来此物便是‘荈’!……,记得小时读书,听先生讲此物产自巴蜀?”

    “史君好记性。此物确是从巴蜀传出,如今亦盛行荆楚。诸君若没见过也不奇怪,咱们北人见过此物的本就不多。前朝司马相如是蜀人,所以在他编的《凡将篇》中会有此一‘荈’字。”他顿了顿,又道,“诸君可知扬雄么?”

    扬雄是前汉末年有名的辞赋大家,与司马相如并称“扬马”。在座的诸人纵不识字,也晓得此人。苏汇笑道:“可便是作甘泉赋的那位么?”

    “正是。扬雄是蜀中成都人,他不但擅长辞赋,还写过一本《方言》,记载天下郡国各地之方言,其中提到‘蜀西南人谓荼曰蔎’。蔎,古书所云之香草,亦茶之别称。”

    荀贞以前不知道茶叶在两汉还没有流行,穿越后才发现,因此来了兴趣,在“茶叶”的渊源、流传、以及涉及的名人上,下过一番功夫,了解到了以上的内容。

    他知道这些,苏汇等人不知道这些,他们知道的也就是《凡就篇》中写到的。安定里的里长怀疑地说道:“《凡将篇》中将此物列为药材。……,荀君,你可是身有不适么?”

    荀贞哑然失笑,说道:“茶之初始本就是作为药用的一种,所谓‘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得荼乃解’。此物有清神醒脑的功效,将之以为药用也非不可,但也不是非得身体不适才能饮用。平时喝点,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诸君,要不要尝尝?”

    几个里长面面相觑。

    苏汇欲言又止,心道:“这名门出身的子弟就是不一样,知道的东西真多!……,只是,却竟有没病吃药的怪癖!”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荀君美意,只怕俺无福享受。”对另外几个里长说道,“你们且请品尝。”

    别的几个里长也都是纷纷摇头。

    这也不怪他们,主要是荀贞捧出的这点茶叶的卖相实在不好。一来当时茶叶的制作过程没有后来精细,二来,放的时间也太长了,半年前买来的,再加上商人运输,至少有大半年了,枯黄萎缩,与其说能“提神醒脑”,不如说是毒药,信的人怕是反而会多些。

    荀贞也不勉强,自往木椀中放了一些,看了看,又嫌放多了,再拈出来大半,将滚汤倒入,晃了两晃,凑到鼻前闻了闻,闭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十分陶醉的模样。

    他陶醉了好一会儿方才睁开眼,见诸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由尴尬一笑,说道:“我没有别的嗜好,独好此物。……,实不相瞒,此物得来殊为不易,南边行商来咱们这儿的本就不多,带此物来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茶叶,……,荼叶,还是半年前买来的,一直不舍得用,忍无可忍时才喝一点。算起来,也有好多天没喝过了,所以一时失态,诸位莫要笑话。”

    敬老里的里长左巨被他的陶醉吸引住了,将木椀递过去,说道:“给俺也来点。”等荀贞帮他冲好,急不可耐地端到嘴边,满满地喝了一口,方才入口,还没下咽,“扑”的一声,全吐了出去。临他坐的是苏汇,躲避不及,被他吐湿了半个袖子。

    苏汇蹦跳起身:“你!”

    左巨嘴里残留的还有味道,一边往外“呸”,一边冲着苏汇摇手,说道:“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这东西也太苦了。呸、呸!……,荀君你怎么喝的惯的?”

    众人哈哈大笑,荀贞亦是莞尔。

    只能说左巨不识字。他要是读书多,识字多,在听到“荼”这个字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此物必然很苦。“荼”,苦菜之名。

    荀贞初饮此茶时也觉得很苦。他说道:“我听那卖荼的商人说,巴蜀、荆楚间有一种饼茶。做成饼状,敲开煮沸饮用,或许味道会更好。只可惜一直没有碰见卖饼茶的人啊。”

    以他的推测,巴蜀、荆楚间的这种饼茶应该和后世的饼茶相仿,如果能买来一些,绝对比手上这些粗制滥造的散茶好喝得多。巴蜀、荆楚的饮茶习俗,在煎茶时还会放入花椒等物,以增香味。他前世的时候好喝茶,不过没什么讲究,喝得也都是散茶,没按这个喝法儿喝过。穿越到这个时代,茶叶成了稀罕物,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对这种煎茶日思夜想。

    苏汇将袖子上的茶水擦掉,悻悻然地落座,说道:“荀君既好此物,何不遣人去巴蜀、荆楚购买?”

    荀贞也想,可他哪儿有那么多闲钱呢?派人去巴蜀、荆楚,路途遥远,只路上的开支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也许在苏汇等人的眼中,他出身名满天下的荀氏,家中肯定不缺钱用,但荀贞自家人知自家事,乱世将临,便算有点钱也该用在刀刃上,怎能因口腹之欲,就置己身的安危不顾?

    他知足地说道:“茶饼虽无,能有此物也足能解我之渴了!”

    虽有左巨、苏汇的插曲,虽然诸人享受不了此物,但通过荀贞的种种表现,他们都看出来“茶叶”必是荀贞的心爱之物,自己都不舍得多喝,今天却肯拿出来招待他们,都颇是感动。感动之余,又被荀贞适才云天雾地的一番引经据典“深深震撼”,暗自敬畏。

    左巨快性子,尽管吃了一嘴的苦,依然很敬佩地说道:“荀君不愧名门子弟,与俺们乡野俗人不同,看的书多,懂的东西多。”

    苏汇说道:“荀君的盛情实令我等感激。以后有何差遣,尽管言之!”

    宾主尽欢的谈笑了一会儿。荀贞说道:“舍中无酒,诸位暂请稍坐,我去买些来,以备晚上饮用。”

    十几个人,酒不能少。宴请诸位里长不是荀贞临时的决定,昨天就决定了的,按说酒应该早就买好,但昨天邻近几个亭都没有集市,今天东乡亭有个“集”,所以放到今儿个去买。

    几个里长都道:“怎敢劳烦荀君亲去!”

    荀贞起身,笑道:“你们来我亭舍,我便是地主。尽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请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放到今儿去买,还能表现一下姿态,让里长们亲眼看着他亲自去买,摆足了“礼贤下士”的样子。

    他叫杜买先陪着诸人说话,叫来陈褒,两人牵马出舍,往南边而去。

    ……

    一路上催马疾驰,紧赶慢赶,总算在集市关闭前赶到了东乡亭市。

    荀贞出钱,沽了两瓮好酒,见有卖萝卜和莲藕的,分别买了点。萝卜刚刚上市,清脆甘甜,正是好吃的时候。莲藕也是刚上市不久,都是时令鲜蔬。

    买好了酒、菜,两人马不停蹄又赶回亭舍。来往道上,两次路过了冯家的庄子,荀贞看也没看一眼。回到舍中,黄忠、繁家兄弟已将饭菜做好,诸人等得都急了。

    荀贞把萝卜、莲藕交给黄忠,教整治好了端上,又向诸人告个罪,将做好的饭取出一份,放在食案上,亲自捧去后院,侍奉许母先吃。待到许母吃完,拉了许季一块儿出来,这才开始与诸人宴饮。

    几个里长见他这般作态,迟钝的不解其意,聪明的若有所思。

    北平里的里长苏汇吃一堑、长一智,学了乖,忙不迭起身,给许季让座。因六个里中只有他们里和安定里额外出的有米粮,故此他两人的座位在诸里长之上。许季尚未弱冠,怎肯受他让座?百般推辞。最后还是荀贞发话,拉了许季与自家并坐一处。苏汇这才还身回席。

    荀贞向诸人介绍,说道:“幼节家在东乡亭,你们可能不认识他。幼节曾从我族父读书,说来不是外人,今亦住在舍中。”在许季的手背上拍了两拍,又把他的手握住,对诸人笑道,“我二人虽非同姓,义气相接,幼节实如我弟。”接着一一给许季介绍诸里的里长。

    时人的“握手”与后世类似,然而意义完全不同,后世握手表示礼节、客套,当世却若非亲近之人,便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若出现一方自认为关系已经足够亲近、而另一方却不给握手的情况时,就像起舞不相属一样,也会造成负面的影响,乃至反目成仇。

    此时,荀贞当众握住许季的手,又说:“幼节实如我弟”。刚才没反应过来的人,再愚钝的也反应过来了。

    许仲的威名乡人尽知,他们本来只知道许母被扣押在了亭舍,却大多不知荀贞已和许仲搭上了线,最多耳闻过“许仲夜围亭舍”,也是将信将疑。在今之“备寇”操练的前夜,荀贞突然做出此样举动,和许季亲密无间,是何用意?

    联系到白天时,江禽、高甲、高丙等人的主动前来投效,无论是与荀贞见过多次的苏汇、左巨等人,还是与荀贞初次见面的春里、繁里里长,再面对荀贞时,神色间都少了一点放松,多了一点拘束。

    荀贞注意到了他们神色的变化,依旧笑吟吟的,握住许季的手与诸人说话,内里却苦笑一声,心中想道:“才说冯家主人是井底之蛙,我转过身,就来了一出狐假虎威。”

    他毕竟来亭中日浅,根基不足。“备寇”这样的大事全要依靠诸里里长的配合。就像下午里民解散的时候,要是没有里长们的配合,恐怕当他说出“明天继续操练”这几个字时,底下立刻就要炸锅。狐假虎威也是万不得已。

    他自嘲地想道:“便算狐狸想假借虎威,也要有老虎肯借才行。不管怎么说,能与许家亲近总是我辛苦得来的成果。眼下没有办法,不得不先‘礼贤下士’,再借许仲这只本地猛虎的威风,软硬兼施,只希望能尽快改变局面!……,乱世将临,终不能只靠别人,只有自己拥有了足够的实力,才是有了保命立足的最大把握。”

    ……

    当夜饮酒直到宵禁。好在诸人都是本亭人,倒也不会因此回不了家。几个里长俱皆喝得大醉,荀贞与杜买、黄忠、陈褒等分头将他们送回本里。

    回来后,杜买新任了队率,不瞌睡,陈褒也不困,干脆诸人又坐在一处说话。

    陈褒问荀贞:“荀君,明天第一次操练,不知有何计划?是学练手搏?还是刀剑、射术?”他是队率之一,明天头次操练,不能不问问荀贞是何章程。

    不用他问,荀贞也打算说的,他的操练计划非要诸人配合不可。

    “去年是如何操练的?”

    杜买答道:“往年都是先练手搏,再学刀剑,最后射术。”

    荀贞笑道:“今年我打算改变一下,明天准备如此如此。杜君、阿褒,要多多倚仗你们了。”

    杜买、陈褒听他说完,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杜买说道:“荀君的操练之法与去年截然不同,料来乡中里民必定喜欢!莫说五日一操,按照此法,便是每日一操,怕他们也都踊跃愿意。”

    他这句奉承话正说到荀贞的心窝上,荀贞心道:“我之本意就是想用此法调动里民的积极性,渐渐改五日一次操练为三日或两日一次!”微笑道,“里民们会不会喜欢,你我说了不算,且等明日,自有分晓。”

    ——

    1,握手:

    彭宠被刘秀封为大将军,但在与刘秀见面后却很不满。刘秀莫名其妙,不解缘由,后来有人道出原因:“之前陛下又是送彭宠衣服、宝剑,又是倚以为北道主人,彭宠以为与陛下见面时必会握手相欢,但陛下没有这么做,所以他心怀不平。”

39 开练

    次日上午,大王里的江禽、高甲、高丙等与本亭诸里的里民们络绎来到。超快稳定更新小说,www.uu234.com!

    荀贞给他们规定的是辰时集合,江禽等人来的很早,辰时未到就来了,但里民们有很多迟到的。里长们昨天来过了,今天没有来。

    荀贞耐心等待,等所有的人都到齐,按昨天的队列排好后,简短地说了句:“今天,咱们操练第一天。”示意陈褒近前,说道,“我前几天回家,带来了件物事,在我屋中,你去拿来。”

    “是何物事?”

    “幼节知道的。你自管去就是了。”

    他们对话的声音很大。里民们本来或窃窃私语,或伸懒腰、打哈欠,多数心不在焉的,此时听见他们神神秘秘的对话,顿时来了兴致,视线都集中了过来,看着陈褒回入舍中,又等着他从舍中出来。很快,陈褒从亭舍中出来了,手在身后背着,大声向荀贞禀报:“启禀荀君,东西拿来了!”

    “那走吧。”

    里民们伸头探脑的,想看看陈褒拿的什么东西,但陈褒藏得很好,谁也看不到。史巨先忍不住问道:“荀君,你让阿褒去拿的什么?”

    “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亭舍中放的有米粮,而且也不能没有人值班。杜买、陈褒是队率,必须要去,黄忠也有用的上他的地方,也要去,便留下了繁家兄弟和程偃看门。

    ——程偃自从家中回来后就闭口不言,到现在为止,仍然沉默不语。他那么好酒的人,甚至都没有参加昨夜的酒宴,也不知到底碰上了什么事儿。荀贞打算等忙过这一两天,若他还是这个样子的话,便亲自去一趟他的家里,问问情况,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里民们都是步行,所以荀贞也没有骑马。他命令前队先走,后队压阵。

    杜买是前队的队率,吆喝着本队的各个什长,催促他们快点带队前行。绝大部分的里民们都没有从军的经历,被各“什”的什长赶着,后边的撵前边,前边的撞后边,跟一群被赶的鸭子似的,又像被丢入锅中的饺子似的,走了没多远,便彻底散开了队伍,乱成了一团麻。

    后队的表现也差不多。

    江禽、高甲、高丙等人骑在马上,走在其后,看着这些里民的表现,相顾大笑。

    最后边是荀贞和黄忠。

    黄忠推了辆小车,车上放的是烧开的水,还有一袭席子,下边不知盖的什么,把席子顶得挺高的。他笑着对荀贞说道:“去年‘备寇’,郑君操练里民,只练刀剑、手搏、射术,却不似荀君妙法。昨夜听荀君说完,俺就觉得今年操练的成果必远胜去年!”

    荀贞望着前头散乱不堪的队伍,暗暗苦笑,心道:“也不知前任郑铎是怎么操练他们的,队列如此松散!……,乡人不知行伍森严,又非正规军队,不能以军法部勒,我用此法操练也是无奈之举。”

    他越看前头的队伍,越觉得不顺眼,干脆不再去看,又想道:“我之此法,最多能吸引到里民的兴趣,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这只是第一步。希望能快点完成,好进入下一步。”

    调动积极性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正式操练。

    ……

    一百多人闹哄哄的,顺着官道南行。他们都带着兵器,虽然队伍惨不忍睹,但却吓住了好几个对面过来的路人。也许用不了多久,“繁阳亭民乱於路”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县了。对此,荀贞也没办法。反正九月备寇是惯例,百姓们喜欢怎么传、就怎么传吧。

    里民们都是本地人,熟悉道路,不用人领也知道路该怎么走。快到冯家庄子的时候,从官道上拐了下来。没有走冯家庄前的那条路,而是上了一条较窄的田路。他们都是农家人,知道粮食金贵,在官道上时乱哄哄的,怎么走的都有,下了田间都规矩起来,一个挨一个,一“什”挨一“什”,都规规矩矩地走在田路上,没有下到地中的。

    荀贞在官道上看见这一幕,心中一动,想道:“日后操练,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

    他见江禽、高甲、高丙等驱马径行,似乎是不耐等待里民们先过,想要从田间穿行,忙赶上两步,叫住了他们,笑道:“诸君,昨天你们走的早,忘了件事和你们说。”

    江禽、高甲、高丙等人勒住马,跳下来,问道:“请问何事?”

    “今天的操练不以技击为主。里民们没有经过行伍,对‘备寇’这件事也不是太积极,所以我打算以游戏先行,先把他们的兴趣调动起来,……。”荀贞把昨天夜里对杜买、陈褒、黄忠等人说过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

    江禽、高甲、高丙等人听了,都道:“荀君妙计。”

    江禽平时对世事、杂闻多有留心,较之高甲、高丙诸人,他的见闻要广博一些,又补充说道:“乡人谨钝,正该以此法教之。我听说军中便常用荀君此法来操练正卒、卫士、戍卒,其中含有兵法之道。以此教之,必有功效。”

    汉承秦制,法定男子役期两年。头一年,在本地服役,接受军事训练,负责维护本地治安,由郡太守直接统领,称为“正卒”。按照兵种,又分为材官、轻车、骑士、楼船卒四类。材官即步卒,轻车是车卒,骑士是骑兵,楼船是水兵。服役完一年后,可以先行归田,等以后再应征,也可以接着服役。第二年服役,就不在本地了,或者调入都城宿卫,称为“卫士”,或者调去边疆戍卫,称为“戍卒”。

    光武中兴以后,连续五次罢省郡国兵,本意是加强中央,削弱敌方,以成“居重驭轻”之势,但却间接地破坏了男子服役二年的征兵制度,从此渐由征兵制变为募兵制。

    既由“征兵”变为“募兵”,寻常的乡野中人只要不曾应募参军的,大多便不太懂正卒、卫士、戍卒这些特定的名词。江禽能随口道来,引得荀贞颇为惊奇,更惊奇的是,他居然还知道“此法含兵法之道”,实在更是出人意料。

    他们说话的空儿,里民们已尽数上了田路,走得远了。

    荀贞笑道:“知我者,江君也。”扯回话题,望向前边,说道,“前队已快到操练地点了。时间不早,咱们也下路罢!”

    因有他在近前,江禽、高甲、高丙等人不肯再骑马了。荀贞也不勉强,领头先走,下了地后,略站了一站,指着两边的麦田,笑道:“诸君亦出身农家,当知耕作不易。走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要让马踏坏了青苗。”

    江禽、高甲、高丙等人都道:“诺。”

    ……

    沿着田间小路可以走到一片丘陵地带。

    麦田本是与小路并行,到了这个位置向两边斜出,绕过丘陵和后头的林木,重又与小路齐行。也就是说,这块丘陵和林木正处在麦田的包围中。冯家的庄园便在东边不太远的地方,立在丘陵中能看到他家的望楼中有人影闪动。

    里民们在小路上走时很规矩,下了小路来到丘陵间,又乱了起来。东一堆,西一堆。杜买、陈褒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重将他们组织起来,马马虎虎站成了两队。

    虽然慢、虽然乱,但有一点还算不错,至少里民们仍记得自己在本“什”中的位置。每“队”排成横行的五列,每列一“什”,什长也还记得都站在了本什的最右边。

    来的小路难走,荀贞搭了把手,帮黄忠把小车推过来,停靠一侧。江禽、高甲、高丙等人牵马随在他的身后。杜买、陈褒小跑过来,大声说道:“禀告荀君,本队的人都齐了!”

    “好。你们先归队。”

    ……

    面对里民们,荀贞五味杂陈。

    回想初来乍到时的惶恐,再回想决意乱世保命,却因受到族中长辈牵连而身在“党锢”之列不能入仕、无从着手聚众时的六神无主。

    再回想总算“天子开恩”,放松了“党锢”的范围,他因而与荀衢争论终得以出任亭长时的一时放松,再回想等到繁阳亭出了空缺、来任职亭中,面对亭舍诸人和陌生环境时的压力。

    再回想刚来任职便碰上许仲杀人,通过对许仲了解的增多,从而抓住机会、做出了借机拉拢本地轻侠的决定;再回想尽心尽力、善待许母,终得许仲、许季的认可;再回想为“备寇”付出的种种努力。而现如今,终於召集到了眼前的这百余里民,他百感交集。

    虽然说这些里民只是普通老百姓,不是军人,而且因他们不知乱世将临,还不能立刻以军法约束,但总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他心中想道:“我也不求多,总共有近百人受到召集而来,只要能将其中一半、哪怕三分之一变成自家班底,用之如臂使指,我也就暂且心满意足了。”

    凡有大志者,必能忍人所不能忍,如韩信之甘受胯下辱。凡有大志者,必能隐其所想,喜怒不形於色,如刘邦任韩信为“真王”。

    荀贞不敢说有大志,但至少他“有所图”,所以在隐忍、喜怒不形於色这方面,到目前为止还算做得不错。对面的里民们虽然队伍不整,糟乱纷杂,但他依然能保持冷静的态度,耐心等他们安静下来,笑道:“诸位刚才不是想知道我让陈队率拿了什么?”

    里民们早好奇不得了了,乱糟糟地应道:“是啊!想知道。”

    “亭长,你让阿褒拿得什么呀?”

    “阿褒,你刚拿的东西呢?快拿出来!”

    “对,对,快点拿出来!让俺们看看是什么。”

    陈褒带队出发前,把拿的东西藏到了黄忠的车上,得了荀贞的许可,他笑嘻嘻地跑过去,从席子下边取出一物,举过头顶。

    众人定睛看去,有“咦”的,有“啊”的,有恍然大悟的,有楞了一愣的,有马上转眼去看荀贞的,有摸脑袋不知道拿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的。

    也有反应快的,大声叫出了那物事的名字:“原来是鞠!”

40 蹴鞠

    按照战国时的说法,蹴鞠是黄帝发明的。第一时间看VIP小说,就来[www.uu234.com]在打败蚩尤后,黄帝将蚩尤的“胃”做成“鞠”,命士卒射之,多中者赏,并“令作蹴鞠之戏,以练武士”。上古的事情难以考证,但至少在战国时,蹴鞠就非常流行了。苏秦曾说齐国都城临淄的百姓以“赌博、蹴鞠”为乐。

    入汉以来,人们对蹴鞠的喜爱依然不变。

    上至天子、下至黔首,好之者极多。“里有俗,党有场,康庄逐驰,穷巷蹋鞠”,还出现了被称为“鞠客”的专业球员,投身贵族门下,为他们献技表演。乃至有因为蹴鞠而丧命的,前汉时,有一个叫项处的人,身体不好,医生嘱咐他不要“为劳力事”,但他充耳不闻,依然蹴鞠如故,结果因此呕血而亡,可见蹴鞠的受欢迎程度。

    当世蹴鞠分为三类。

    一类是表演性质的“蹴鞠舞”,表演者随着音乐,以踢“鞠”为舞,技巧高明的还能同时击鼓、奏乐。其次称为“白打”,一个球门,或两人对踢、或两队比试。这两类都是以技巧为主。第三类便是正式的比赛了。

    正式的比赛中,有球场、有球门、有规则、有裁判,两队上阵,以将球踢入球门多者为胜。相比前两类,此类比赛的对抗性非常激烈,不单单激烈,甚至可以说是凶狠,在身体接触的时候允许使用摔跤的技巧。一场比赛下来,球员们被摔个七荤八素、头破血流都是常事。

    也因此,本朝前贤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把前汉人所写的《蹴鞠二十五篇》列入了“军事伎巧类”。而在事实上,也正如江禽所言,“蹴鞠”的确是军中用来训练士卒的一种手段。

    通过蹴鞠,一来可以锻炼士卒的体魄;二来通过激烈的身体对抗,可以激发出士卒的勇悍、不服输精神;三来两方对战,又能培养士卒的团队精神;四来因有裁判、有规则,又可以使士卒养成服从命令的习惯。令下则勇往直前,令禁则伏首贴耳。

    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蹴鞠并有鼓舞士气的作用,前汉冠军侯霍去病出征塞外,孤军深入,远离主力,有粮草断绝的危险,他便建起球门,“穿域蹋鞠”,带着士卒们玩儿起了蹴鞠。

    ……

    蹴鞠的球场称为“鞠城”。

    颍阴中便有一座“鞠城”,荀贞虽不善此技,但他的族人中多有爱好者。闲暇无事时,若有比赛,他有时也会去观看。一球若进,全场欢呼;一方若负,捶胸顿足。为争一球,不惜头破血流;为得一胜,轻伤而不退。这种狂热的气氛、激烈的对抗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所以,在琢磨该用何种办法操练里民时,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蹴鞠”。并且,根据他来亭中后的观察,繁阳亭的住民对蹴鞠也是很爱好的。他就曾在安定里的弹室中见过“球门”,也曾在南平里见过有人在巷中踢球,便连那无赖“武贵”,在他家的院中也见到了一个“鞠”。

    里民有基础,蹴鞠又能当成训练的手段,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如果上来就练队列、操技击,里民们就算不反对,但肯定也会兴趣缺缺。与其如此,不如投其所好。

    陈褒拿出“鞠”后,里民们惊喜骚动的样子一一落入他的眼中,他心中陡然一松,想道:“此事成了!”示意杜买、陈褒命里民安静,笑道,“不错,就是‘鞠’。”

    有胆大的里民问道:“亭长,你拿个‘鞠’出来作甚?”

    “如今农闲,天也不冷不热,正是蹴鞠的好时节。我拿个‘鞠’出来,当然是为了蹴鞠了!”

    “蹴鞠?不是操练么?”

    荀贞一笑,说道:“蹴鞠就是操练!”

    里民们闻言大喜,都是精神一振,议论纷纷,不管是喜欢蹴鞠的抑或对蹴鞠没啥兴趣的,都说道:“早知操练便是蹴鞠,今儿该早来!”

    喜欢蹴鞠的埋怨迟到的那些人:“都怪你们!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马上就快晌午了!再分队、再立场地,能踢多大会儿?”

    不喜欢蹴鞠的也埋怨那些迟到的人:“就不能早点来?你们要能早点来,就能早点儿看上比赛了。……,上次看蹴鞠还是寒食的时候,一晃眼,小半年过去了。”

    里民们都迫不及待地央求荀贞:“亭长,既然蹴鞠就是操练,那便快点开始!”

    又有人说道:“蹴鞠要有鞠城,这丘陵之间,地方虽不大,但上场的人少点也足够用了。只是,鞠门呢?”

    荀贞命令黄忠掀开了车上的席子,露出下边的物事,是六块木板。每块木板的下边都有一个半月形的缺口,这缺口便是球门。六块木板,六个球门。

    荀贞请江禽、高甲、高丙等人帮忙,在丘陵间选了块平地,把球门放在两端,一边三个。放好后,又发动里民将地上的小石头、土块之类拣干净。平地上有洼陷的地方,从别处取土,将之填平。人多好办事,没用多长时间,地面就变得平整、干净起来。

    荀贞在平地的四周划了直线,形成一个长方形。长方形的框架内就是赛场,也即“鞠城”。他又在中间划了一道直线,把整个“鞠城”平分为两半,参加比赛的队伍各占一方。

    按照规则,“鞠城”的样式是“圆鞠方墙,仿像阴阳”,就是说:模仿天圆地方,比拟阴阳,所以“鞠”是圆形的,而“鞠城”是方形的。

    又按照规矩,球门和上场的球员是“法月相衡,二六相当”。“法月相衡”说的是球门,即:效法一年十二个月,立十二个球门,一边六个。“二六相当”说的是球员,即:二六对阵,十二人也。每队十二个人,两队二十四人,刚好和二十四节气一致。

    此外,设立的有裁判和副手,按照比赛的规则严格执法,不因为亲疏远近而徇私舞弊,即所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

    场地划好,球门摆好。

    杜买、陈褒招呼诸“什”的什长重新把里民们集合起来。

    荀贞登上一个小土山,面对他们大声说道:“咱们场地小,所以立不了十二个球门,只能立六个。球门少了,上场的人也要减少,每队六个人。你们说行么?”

    不管是喜欢蹴鞠的、还是只喜欢看热闹的,都起哄答道:“行!行!”

    虽说“蹴鞠”很简单,上场就能踢,但毕竟还是需要组织的。比如人手、比如场地、比如裁判,就按荀贞这种打了折扣、缩了水的场地、人手来说,也需要六个球门、十二个队员,两个裁判。寻常的百姓若是没人挑头,蹴一场鞠也是难之又难。就像方才那人说的:上次看蹴鞠,还是在几个月前寒食时看的。——寒食蹴鞠,是个不成文的风俗。

    所以,大家的兴致都很高,球门少几个就少几个,队员少几个也没问题,只要能踢,有热闹看就行。

    “场地有了、球门有了,队员还没有。……,咱们既然名为操练,那么在挑选队员组队上就不要按‘本里’组队,而是按咱们编好的前队、后队组队。你们说行么?”

    “行,怎么都行!”

    “想上场的现在就去找你们本队的队率。人选定下、队伍组成后,比赛便就开始!”

    里民们起哄的时候很积极,轮到报名上场的时候却都害臊起来。

    有的说:“阿甲,你总自吹多会蹴鞠,赶紧报名去!”有的说:“阿乙,你昨天在巷子里乱踢鞠,亭长今儿开了鞠城,你怎还不快去找队率报名?”

    一百多人,有熟的、有不熟的,又当着亭长荀贞的面,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第一个出来报名。等了好一会儿,只有苏正、苏则和史巨先出来报名。

    荀贞心知,大苏、小苏兄弟必是看在许仲的面子上,所以给他捧个场,而史巨先想必是给他面子。他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又等了一会儿,里民们只互相推攘,却再没出来报名的了。江禽、高甲、高丙等人站在荀贞的后边,嗤笑出声。江禽自告奋勇地问道:“荀君,我等可以报名么?”他们既不属前队,也不属后队。

    荀贞问道:“你们够人手自家组成一队么?”

    江禽、高甲、高丙诸人相对而笑,高甲说道:“荀君,别说六个人,十二个人俺也能给你找来!”点着人头数,“一、二、三、……,俺们现在就有八个人,人人都会!”

    “好!你们也组成一队!”

    荀贞转而大声对里民们说道:“江君诸位愿自组一队与尔等比试。现已有大苏君三人报名,你们再出来三个人,凑成一队便可以开始了!……,只蹴鞠,没彩头,未免少点味道。安定、北平二里为此次操练捐献了几十石米粮。这点米粮会全部用在奖励操练认真上,获胜的一队,每人五斗米粮!”旋即低声对江禽、高甲、高丙等人说道,“五斗米粮非为诸君所设,而是为鼓舞里民士气。”

    有了“五斗米粮”的刺激,里民们积极起来。一个抢一个地上前报名。

    荀贞说只再有三个人就够了,看着刚才一个不肯、这会儿蜂拥而上的里民,杜买很为难,与陈褒商议:“怎么办?要不问下荀君?”陈褒答道:“些许小事,何必劳烦荀君?只管登记就是,又不是只赛这一场。”

    片刻间,前队、后队各有十几个人报名,因为都听见荀贞说了名额还差三个,互不谦让,都说自己踢得好。

    杜买又为难起来,不知该选定谁人。

    苏汇、苏则上前说道:“杜君,上场踢球,不是踢得好就行了。一队间需有彼此配合,不熟悉的上场再多也赢不了。……,以我等之见,不如尽用我们里的人,彼此熟悉,互相了解,总要强过临时凑成的队伍。”

    杜买以为有理,问陈褒:“阿褒,你觉得呢?”

    苏汇、苏则是北平里的,昨天被编入了后队,归陈褒管辖。陈褒说道:“正该如此。”他见聚在自己身边的十几个前队报名者闻言不乐,因笑道:“舍中聚粮数十石,都是为操练准备的。今日之赛,胜者一人五斗,所费不过三石。你们急什么?留着精力等下次比赛不是更好?”

    “下次比赛?”

    “还有比赛么?”

    陈褒答道:“荀君拿‘鞠’、制‘门’,当然不会只举行一场赛事。”

    “下次比赛还有赏赐么?”

    “只要米粮不尽,必定赏赐不绝。”

    众人听了,这才改颜欢笑,说道:“既如此,悉从君便!都听阿褒你的安排!”

    陈褒几句话,轻巧巧化解了麻烦,消去了余人的不满。杜买遂得以按照苏正、苏则的意见,尽从北平里中选人,由苏正亲自挑选,选了四人,组队上场。

    而另一边,江禽、高甲、高丙等人早组成了队伍,将兵器、坐骑交给不上场的人看管,扎紧了衣服,尽数短打装扮,活动开了身体,在场中等候多时了。

    ——

    1,蹴鞠:“法月相衡,二六相当”。一说“法月”是形容球门的形状,“二六”是双方各有六名队员。又有说每个球门前都有一人守卫。

41 效果

    场上的两队,一边是以江禽、高甲为首的东乡亭轻侠,一边是以苏汇、苏则为首的北平里里民。超快稳定更新小说,www.uu234.com!主裁判是荀贞,因为杜买不擅蹴鞠,所以副裁判选了陈褒。

    比赛一开始就很激烈。

    通过“手势令”,确定了由江禽一方先发球。

    中线发球后,高甲带球疾奔,北平里的一人横向拦截。

    高甲不避不让,等那人奔到身前时,身形微转,把球向左边拨去。江禽跟上,接住了球,继续前驰;同时高甲斜着肩膀,猛地向拦截那人身上撞去。

    那人躲避不及,被他撞中胸口,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脚步。高甲趋步奔行,急绕到他的身后,左手按他的臂膀向右压,右脚探出往左边绊,两边使力。那人终於保持不住平衡,“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砸起一片尘土。

    高甲用的是标准的角抵技巧,而且两人的接触又是发生在争球的时候,所以这不是犯规。

    观看比赛的里民,有的围在场地周边,有的爬到小土山上,看见此情,有欢喜大叫的,有懊恼大呼的。

    蹴鞠、角抵都是老百姓喜欢的游戏。前汉孝武皇帝於元封三年在长安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角抵表演,“三百里皆观”,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并且,角抵和蹴鞠一样,都在天子招待外国使者的宴席上出现过。天子让外国使者观看蹴鞠、角抵,目的当然只有一个:耀武扬威。

    蹴鞠本就激烈,又糅合了角抵的技巧,荀贞站在土山上看着场中情形,回想起了前世的足球比赛和橄榄球比赛。此时的蹴鞠,就好像是两者的结合体,而激烈、凶狠的程度尤且胜之。

    江禽从高甲处接到球,半点不停顿,直扑对面的球门。

    苏则、苏正两兄弟也是许仲的朋党,与江禽的关系不错,对他的蹴鞠水平非常熟悉,早就盯上他了,一左一右,分别从两边包抄。

    他们接近江禽的时候,高甲刚刚把拦截那人摔倒,赶不过去、救不了场,不过还有高丙等人。

    高丙年纪不大,尚未加冠,不足二十,也就十**岁,相貌清清秀秀的,平时话也不多,看似像个羞涩少年,但这会儿在场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飞奔疾走如电掣。从江禽带球起,他就跟在后边作为扈卫,见苏正兄弟逼迫过来,毫不犹豫,迎上了苏则。

    苏则也很了解他,知道他外表的清秀都是骗人的,实际悍然无比,不欲与他正面冲突,先用技巧把他甩掉,疾跑猛停、中途转向,连来了两次,高丙却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苏则没办法,眼见苏正也被对方的另一人缠住,而己方的队员或在远处、或也被拦截,根本已无人能再防守江禽,总不能眼看这江禽进球,他只得改而与高丙正面放对。两人都没用花哨,硬碰硬,就像是个两个铁拳相撞,场外诸人只听得“嘭”的一声,高丙被撞出三四步去。

    杜买带头,诸人又一片喝彩之声:“彩!”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苏则撞开了高丙,自家也踉跄后退,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转看江禽,江禽已带球奔到了球门外,只差十来步远了。他发力疾奔,却终功亏一篑,在离江禽两步远的地方,眼睁睁他将球轻巧勾起,踢入门内。

    为防止球滚远,不方便捡取,球门是由两层木板构建成的。前边的木板开球门,门挨着地;后边的木板不开门。这样,球进入门内后,撞上后边的木板,不会滚走。正规的球门还有顶,造得好像个小屋子似的。场上的这几个球门是亭中诸人昨晚临时做的,没有那么讲究。上边没有顶,只有两块木板相连而已。

    荀贞举起手,大声说道:“江队下一城,得一球!”

    场外众人鼓噪欢叫。场上的江禽、高甲、高丙等人顾盼骄傲,北平里的诸人则垂头丧气。陈褒奔上场中,把球捡回来,交给苏正,叫道:“现在由北平里开鞠。都各归本域,各归本域!”

    两队各回己方主场,苏正开球。

    苏则鼓舞士气,说道:“才丢一城,算得甚么!方才这一局,只不过是暖暖脚罢了!无论是蹴鞠还是别的,咱们北平里什么时候输过?只要这场能赢,俺们兄弟该得的米粮都分给你们!”指着对面,大声说道,“高二,刚才没撞倒你,不算数。咱们这局再来!你敢应么?”

    高丙怎会认输?他巴不得再与苏则比个高下,应道:“为何不敢?就怕你腿软,不是对手!”他们虽是朋党,但赌场之上无父子,蹴鞠也一样,性子上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爽快了再说!他二人一问一答,不但带动起了北平里的士气,更激发起了江禽等人的斗志。

    这第二局,比第一局更要激烈。

    才开球没多久,双方已各有两人摔倒在地。场上尘土飞扬,场外如痴如狂。对抗得越激烈,观看的众人越兴奋。尤其那些会蹴鞠的,时而摩拳,时而顿足,见到一个好球,高声喝彩,见到一个坏球,恨不争气,只后悔刚才没有积极报名,没能得到上场的机会。

    荀贞一面观看场中比赛,一面注意里民们的表现,见他们此等模样,嘴角露出笑容,心道:“借蹴鞠调动里民积极性的打算已经成了!”

    突然间众人齐声欢呼,如同雷动。

    他转眼往场上看去,却是苏则与高丙又撞在了一处,果然如他们刚才的对答,这一次还是半点的华花俏没有,依然硬把式,纯粹的身体撞击,吃亏的依然是高丙。这一回,苏则大概准备充足,撞击的力量更大,高丙抵挡不住,仰摔地上。

    高甲见兄弟吃亏,怎肯容忍?

    恰好北平里一人将球送到了苏则的脚下,苏则带球奔行,欲入对方门中。高甲腿快,斜插上来,当面拦截。那“鞠”是用皮革作成,内以毛发充实,弹性不是太好,大多数的时间只能在地上滚动,除非技巧高明的,能用它玩儿出些花活儿。苏则的技巧不算高明,所以在带球时只是老老实实地踢动。高甲横插上来,身子倾斜,一个铲踢,从他脚下将球抢走。

    苏则正往前冲,刹身不住,等他停下身来,高甲已带着球重返北平里的场域中。

    北平里这边吸取了上次失利的教训,时刻都留有一人守在己方门前,见高甲奔来,急往前救。苏正离后场不远,也忙甩掉对方盯梢的,撤回域中,与留守那人前后夹击,将球夺回。

    高甲擅长角抵,虽处劣势,虽然把球丢了,但在争夺的过程中,却用了个巧手,又将北平里留守的那人摔倒在地,算是扳回点面子。苏正带球,在己方两人的配合下,勇闯对方球门。

    相比第一局的开门进球,因为双方都打起了精神,这一局明显陷入了胶着。

    场上十二个人便捷若飞、驰逐追赶,足球的控制权连连易手,时而被攻入江禽他们那一队的域中,时而被攻入北平里这一队的域中。场外的里民们看得如痴如醉,欢呼大叫不断。

    足球来回易手四五次后,重落入高甲脚下。

    他将球传给江禽后,指挥余下的诸人前、后、左、右散开护卫,保护着江禽再度杀入对方域中。苏则、苏正率众阻截,奈何高甲擅角抵,而江禽又号称“手搏第一”,贴身的对抗完全占不了便宜,节节退让。最终,这一局仍以江禽进球、北平里失利告终。

    比赛前就说好了,两刻钟为半场。当上半场结束后,休息一刻钟,继续下半场。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内,江禽一个人连进两球,观看的众人都是大声为他喝彩。

    比赛继续。

    两方的队员拼命争抢,谁也不甘示弱。荀贞和陈褒严格执法,有违反规则的必给以惩罚。

    上半场结束后,黄忠从推车中取出水,给诸人饮用。

    当江禽这一方踢出好球的时候,里民们虽也会为他们喝彩,但到底江禽他们不是本亭人,所以在双方休息的时候,里民们大多涌到了苏正、苏则等人边儿上,纷纷给他们打气鼓劲。还有自觉蹴鞠水平高的,找杜买、陈褒想换人上场。这是不符合规则的,陈褒当然要给以拒绝。

    拒绝后,他又勉励,说道:“这一场不上,下一场可以上!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看看江、高诸人的虚实。了解了他们的虚实后,不是更容易获胜了么?”

    陈褒为人机灵,早就猜出了荀贞允许江禽等人上场的用意,定是想用此激发起里民们的乡土观念,借之来增强他们的凝聚性、调动起他们参加蹴鞠的积极性,从而达成操练的目的,故此,在拒绝里民的同时,他不忘加以鼓励,鼓舞他们的士气。

    ……

    日渐西沉,四野翠绿。

    场上尘土飞扬、喧哗声闹。

    随着比赛的进行,观看的人已不止有原来的里民,还来了不少在田间劳作的农人,甚至离此地最近的南平里住民也有来的。荀贞注意到,冯家也来了两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个奴婢模样的人,他们站在较远的一处土丘上,兴致勃勃。

    陈褒低声给他介绍:“那年轻人是冯家的幼子。”

    荀贞“噢”了声,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里的动静这么大,冯家近在咫尺,不被吸引才怪。虽然听陈褒说这冯家的幼子是个场面上的人,不类其父,但荀贞没有结识他的兴趣,只当没看见。

    半个时辰结束,场上比分三比一。

    江禽这一队得了三分,北平里这一队,只有苏则进了一球。胜负不言自喻。荀贞说话算数,当场说道:“江君队获胜,按之前说的,一人五斗米粮。等会儿回到亭舍,我亲手点给!”

    里民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比赛中,大多数人眉飞色舞,北平里的诸人灰头土脸,没有上场的诸人连连叹气。后来的观看者们却立刻被荀贞的话吸引住了,交口议论:“获胜的一人五斗米粮?”问参与“备寇”的那些里民,“米粮不是供操练所用的么?”

    “荀君说了,蹴鞠就是操练。”

    “蹴鞠就是操练?……,哎呀,早知如此,俺也来了!”说话的拍腿跺脚、后悔不及,“当日里长来找俺,要俺参加备寇,都怪俺那丑妇,怎么都不答应!五斗米粮,五斗米粮!赢两次就是一石!”俗话说:升斗小民。对贫穷的人家来说,五斗米粮已不是个小数字了。

    不少人盘算:“要不要回去找里长说说,也来参与备寇呢?”

    荀贞不知这些人的想法,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就算各里的里长来找他说,如今却也晚了,他是绝不会同意的。没有比较,哪儿来的优越?有了优越才会有认同,有了认同才会有积极性。

    后悔不及的那人,不管他的盘算如何,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参与备寇的众人。有回过神的,高声问道:“亭长,你说‘等会儿回到亭舍’,今儿的操练就算完了么?”

    “是啊。”

    “俺们还没上场呢!……,亭长,再来一场吧!”

    “咱们今天来的晚,如今时辰不早了,怕不够再踢一场,便到此为止罢!”

    秋季日短夜长,就算还够再踢上一场,但等结束、回到家肯定也都天黑了。里民们虽然不愿,但客观事实如此,却也无话可说了。便有人转而埋怨那些迟到的:“要不是你们来的晚,怎么会只踢这一场?”

    迟到的诸人中可能有刚结婚不久的,被人嘲弄道:“晓得你才尝肉味,但省些精神,早来点,把力气用在场上,岂不更好?你在家耕犁得再多,能换来五斗米粮?若在场上赢得一次,可是实打实的五斗粮,拿回家中,给你那妇人,她定然高兴,说不得会肯让你换个花样试试!”

    众人哄然大笑。

    黄忠、杜买、陈褒引诸人下场中,收拾了球门,拿回“鞠”,重堆放车上。有人问道:“亭长,下次操练什么时候?”

    “虽是农闲,但也不是无事可做,不能因为操练耽误了尔等家事。昨天、今天,已连续两天了,我打算把下次操练放在三天之后。”

    一句“三天之后”,让那些摩拳擦掌准备赢取米粮的人失望不已,如当头泼下一桶冷水。有人忍不住,叫道:“家里能有什么事儿?俺们穷人,既没有仓楼修缮,也没有沟渠要挖。亭长,再等三天太久了点!”

    “那你们说?”

    “明天,明天吧!”

    不少人表示支持,叫道:“对,明天!”

    这倒是荀贞没想到的,他知道蹴鞠必能引起乡民的兴趣,也知五斗米粮必能提高他们的积极性,却还是小看了效果。他本打算循序渐进的,但既然有人这么提出,而且看起来支持者还挺多。他心中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脸上却故作迟疑,说道:“明天?”

    “对,就明天吧!亭长。趁天气好,咱们多踢几场。再等等,可就要冷了!”

    有道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一场蹴鞠、五斗米粮,换来了里民们的热情高涨。荀贞顺水推舟,说道:“那行,就明天!一样还是辰时集合,如何?”

    “行。”

    “没问题!”

    “好!谁再敢晚来,俺可要对他不客气了!”

    操练第一天,取得了荀贞预料之外的好成绩。在随着众人回程的路上,他看似晏然从容,与江禽、苏则、史巨先等人谈笑自若,但内里实在开心喜欢。

42 冯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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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县尉

    冯巩的兄长是个老实人,小时候读过两年“小学”,略识文字后就成了冯温的左膀右臂,在性格上与冯温比较像,很顾家,每日监督奴婢、徒附,操劳农事,半刻不闲,是个标准的地主子弟。一直等到晚上,他才回来。冯巩立刻去找他,说了自己的担忧。

    “那你想怎么办?”

    “只今天一天,荀君就至少放出了六石米粮。我听说诸里总共凑出了四五十石粮食供操练备寇。一天六石,四五十石不足十天之用。……,为了表示歉意,不如由兄长亲自出面,以此为借口,把些米粮送给亭舍。”

    “送多少合适呢?”

    “今年的收成不错,咱们家的仓楼都堆满了。既然要送,就多送一点,二百石如何?”

    冯巩兄长为难地说道:“几十石俺还可做主,二百石?非得阿翁同意不可!”

    “阿父肯定不会答应的!大兄,荀君出身名门,行事有方,得豪杰敬重,且去年天子亦将‘党锢’稍解,他日后必将会高升!以他族中的背景,做到一县之长也不是不可能的!都说结识英雄最好在他们寒微之时,咱们家小,便不奢望能结识他,也没有必要得罪他呀!”

    “你说的对。……,但二百石米粮太多了,你我做不了主。”

    有汉以来,谷价最便宜的时候是前汉宣帝时期,“谷石五钱”,那已经是几百年的事儿了,每至乱世,谷价必升,当今天子登位后,一来朝政黑暗,二来铸钱太多,“谷所以贵,由钱贱故也”,地方上的谷价最贵的已涨至“米斛万钱”。一石粟米,一万钱。

    颍阴县地处帝国腹地,临都城洛阳,物价大致上还稳定,没有到“米斛万钱”的程度,但粮价也不便宜,便是陈米,也得上百钱。按陈米来算,二百石米粮,两万钱,不是个小数字。冯巩的兄长是个老实人,不敢做主。

    冯巩劝说无效,只得作罢。回到自己屋中后,他睡不着觉,半夜爬起来,披衣出门,立在院中的大榆树下,仰观夜空,见星光闪烁,月冷如水,不由长叹,自言自语地说道:“今不舍二百石谷,来日必因此致祸!”打定主意,一定要做点事儿来弥补父亲犯下的过错。

    ……

    第三天,他一早赶到操练的场地,等了半晌,不见一个人来,叫大奴去里中打听,才知道原来荀贞给里民们放了两天假。他犹豫多时,决定去亭舍拜见一下荀贞。

    当他来到舍门外时,却见舍外站了二三十人,有吏员打扮的,有县卒打扮的,皆执刀戟、环卫舍院,上前一问,才知原来是县尉来了。

    县尉来了,荀贞肯定没工夫见他,没办法,他悻悻而归,只能等改日再说了。

    ……

    亭舍后院,许母住的那套房的堂屋中,三人相对跪坐。

    坐在上座的是一个四旬男子,浓眉大眼,蓄着长须,相貌威严,美中不足有些谢顶,头稀疏,扎起的髻很小。他笔直地跪坐在榻上,穿着官袍,佩戴黄绶。黄绶是四百石以下、二百石以上官吏佩戴的。此人正是本县的县尉,姓刘名德,乃城中刘家子弟,是刘儒的族兄。

    下两人,一个是荀贞,一个是杜买。

    县尉刘德正在问话:“贼许仲案,汝亭可有线索?”

    “启禀尉君,并无线索。遵尉君的命令,我等将许仲的画像悬挂在了舍外塾中,凡有过往的路人,我们都有询问。至今为止,尚无人知其下落。”

    “许仲号至孝,他的母亲被扣押亭中,他没有来过么?”

    “不曾来过?”

    “也没有托人来看过么?”

    “不曾有。”

    刘德微闭双目,沉吟片刻,复问道:“你们可有将亭中尽数搜索?”

    “接尉君命令的当时,我等就将亭中各地仔细搜索过了,并通知了各里,若有见许仲即报舍中。”

    刘德有一问,荀贞有一答。他温良沉静,坐在一边儿的杜买紧张得不得了,强自镇定,一句话不敢说。好在刘德没有注意到他,倒也不曾因此生疑。

    “此案已惊动郡中。吾本该前几天就巡查到你们亭部的,之所以来的晚了便是因受郡中督邮召见。督邮详细地询问了此案,并说将会尽快上禀府君。汝等定要重视此案,特别许母在汝亭舍,更是关键之关键,务必不可大意!”

    “督邮”,郡吏,分部行县,是太守的耳目,同时代表太守监督诸县,权力很大,既能刺举县中县尉、县丞这些长吏,又可察举郡县豪右大族,并“奉诏令捕击盗贼”、“录送囚徒”等。

    荀贞恭谨应道:“是。”

    刘德朝内室看了看,说道:“刚吾来时,见许母从室内出来。她在这里住么?”

    杜买咽了口唾沫,放在膝盖上的手紧张得握成了拳头。

    须知,按照律法的规定,除了“亲亲得相匿”外,其它的包庇行为都是要受到严惩的。当世重经,以经治国,“亲亲得相匿”即所谓的“春秋决狱”,把儒家的观点引入法律中,意思就是直系亲属之间可以包庇犯罪,只要不是谋反、不道的罪行,可以免受惩罚。而繁阳亭中的诸人显然和许仲没什么亲戚关系,并且他们还或为吏员、或为亭卒,纵容罪犯、包庇不言,实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严重的甚至可能会被判为与罪犯同罪。杜买怎能不紧张害怕?

    荀贞恭谨地答道:“是的。……,许母年迈,若将其系於前院,使之居於陋舍,恐有违天子仁爱、县君神明,所以,仆将自住的屋子让了出来,给她居住。”

    刘德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又问道:“吾入室前,听到犴狱中似有动静,里边关的有人么?”

    为保险起见,在迎接刘德时,荀贞低声吩咐了陈褒,叫他去犴狱里看住武贵,免得他大喊大叫。此时听刘德询问,他答道:“王屠被许仲杀死后,家中只剩下寡妻孤女,其‘里’中有一人,素来无状,夜闯其门。仆知后,便将之抓来了亭舍,关入犴狱,以示惩戒,敦厚风俗。”

    刘德颔,说道:“此等无状最是可恶,汝做得很对。……,不要轻易将他放了,多关几天,让他好好吃些苦头!免得出去了再乱我地方民风。”

    “是。”荀贞虽镇静,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轻巧巧转变话题,说道,“……,仆有一事想禀奏尉君。”

    “何事?”

    “如今九月,正值‘备寇’之季。仆召集了一部分本亭里民,从大前天起开始了操练戒备。”

    “噢,原来是此事。荀君执掌一亭治安,正该如是。”

    刘德与刘儒不同,是个寡言的人,和荀贞说完正事儿便无话可说了。荀贞也不是个多嘴的人,见刘德突然沉默,以为他在想什么事儿,怕打扰了他,也安静不言。杜买更不会开口。

    三个人面对面,沉寂默然地坐了小半刻钟。

    荀贞渐觉气氛诡异,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听见刘德开口问道:“可还有别的事情要禀?”

    “没有了。”

    “既如此,吾便走了。许仲之案,你千万不可轻忽。”

    刘德说走就走,起身下榻,穿鞋出门。荀贞、杜买忙跟着相送。杜买汗流浃背,下地的时候腿都软了,差点摔倒,还是荀贞扶住了他。杜买十分羞惭,荀贞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

    出了门,穿后院、经前院,又出舍门,在吏、卒的簇拥下,刘德翻身上马,临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招手示意荀贞近前,说道:“吾见你舍中前院放了好几个酒瓮,近日有饮酒么?”

    “是。刚开始操练里民,前晚、昨夜,分别请了里长们和一些壮士喝酒。”

    “你身为亭长,当知律法。‘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酒,不是不能喝,但要少喝,不可因此误了大事。”

    荀贞恭谨应诺。

    时虽有禁群饮酒的律法,但执行得不严格,形同虚设,刘德也只是因为受到上边的压力、急於把许仲追捕归案,所以随口提醒一句,说完了,略微拱手,前呼后拥地去了。

    荀贞站在舍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观其方向,应该是往下一个亭部,东乡亭去了。等他们远走,他转回舍中。杜买深为自己方才的表现而惭愧,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荀贞看出了他的羞惭,笑道:“尉君久居高位,不怒自威。杜君,你说什么时候你我也能像他那样?”

    一句话冲淡了杜买的尴尬和羞愧。他陪笑说道:“颍阴是大县,尉君俸禄四百石,荀君世家大族,假以时日或可为县君。俺只是一个乡野鄙夫,百石吏尚不敢想,况且县尉!”

    荀贞哈哈大笑,心道:“县君?便是给我做,我也不想做。”

    在乱世里,一个没有兵马的县令怕还比不上一个有兵马的屯长!

    陈褒从犴狱里出来,凑到荀贞和杜买的身边,问道:“怎么样?尉君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叫咱们不要大意轻忽。”

    荀贞丝毫没有将县尉来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事情已经做下,再去担忧泄露之类的也毫无用处,大丈夫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干脆不想。相比县尉登门,他现在更关心程偃。

    “小程这两天还是老样子?”

    这两天一直是繁家兄弟在亭舍中值班,他两人答道:“是啊,还是那副样子,半死不活的。醒了就举石头,吃饱了就睡觉,一句话不说。”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他是乡亭人,对么?”

    “对。”

    “这样吧,今天刚好没什么事儿,阿褒,你随我一块儿,去趟他家,看看怎么了。”

    陈褒应了,将马从厩中牵出,两人出亭舍,往乡亭去。这一去不要紧,险些惹出一桩祸事。

44 高家

    “乡亭”即“乡治”的所在,在“繁阳亭”东北方向,中间相隔了两个亭部,抄近路的话,大约十几里地。

    荀贞和陈褒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十几里地转瞬即至。“乡亭”虽然是“乡治”所在的地方,但道路上行人稀疏,明显比繁阳亭冷清很多。

    陈褒说道:“在去年的疫病中,乡亭亡故者甚众。”

    繁阳亭境内没有空闲的田地,都种满了麦子,而才入“乡亭”,路边的土地就有荒芜的了。不但“乡亭”,他们一路走来,路过的那两个“亭部”中,也或多或少分别都有此类现象。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口气在,农人就不可能让田地荒芜,很显然,这些土地的主人应该都是全家尽数殁在疫中了。——不过,这种田地闲置的现象不会延续太久,不知道有多少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呢!最多到明年,必就会或被豪强之家占走,或被亡者的族人收归族中。

    陈褒知道程偃的家,领着荀贞七拐八折,尽走的小路,不多时来到一处里外。

    这个里的规模不小,比安定里、南平里都大,粗略估摸,至少能住**十户人家。里门的瓦当上飞云为纹,中有两字:“程里”。

    以姓为里名,说明是聚族而居。荀贞问了陈褒,果不其然,里中皆为程姓。

    在没有公事、又不是休沐的情况下,亭长一如郡、县长官一样,是不能擅自出界的。所以,荀贞此次出来,换下了亭长的服饰,裹了个黑色的帻巾,看似一个普通的黔百姓。

    “里监门”很负责任,见他二人近前,从塾中出来,问道:“做什么的?”

    陈褒代为回答,说道:“俺们与本里民程偃同在繁阳任职,今有事去他家中。”

    “繁阳?……,你是?”

    “俺叫陈褒。”

    “里”的管理是很严格的,有陌生人来时必须要问清楚,如果有外人想要暂住“里”中,还必须登记,得有“任者”,也即保人。荀贞之所以能在“繁阳亭”的各里中出入无忌,那是因为他是亭长。现在来到别人的地盘,肯定会受到盘问。

    里监门打量了他两人几眼,问道:“知道程家在哪儿住么?”

    “二门东入,即为程舍。”

    知程偃在繁阳亭任职,又知程偃家住里中何处,看着不似歹人,里监门打消了怀疑,让开道路,说道:“进去吧。”

    “二门东入”。里和里不同,有的里是一条直道,住户分住两侧;有的里是两条直道交叉,住户分住四方。又有的里除了直道还有小巷,巷子与直道相交,相交的位置设的也有门,比如荀贞住的高阳里就是如此。“二门”,即进到里边之后的第二个门,“东入”,方向在东边。

    两人牵马步入“里”中。

    正是农闲时节,此时将近午时,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三两闲汉蹲在巷中,懒洋洋地聊天,瞧见荀贞和陈褒入来,往墙边靠了靠,让他们过去。有多嘴的问道:“来找谁的?”

    陈褒答道:“程偃。”

    “哟,那你们来的可不巧,小五前几天就回亭里了。……,你们知道他在繁阳亭么?”

    “俺们就是从繁阳亭来的。”

    几个闲汉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那人问道:“可是小五出什么事儿了?”

    荀贞心中一动,问道:“为何如此问?”

    那汉子打个哈哈,却不肯说了,只道:“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再问时,他们索性不开口了。

    见从他们这儿问不出什么了,荀贞与陈褒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听见那几个闲汉窃窃私语,隐约听到一句:“那高家的人昨儿又来了,对小五家里说,最多再只宽限两日!……。”

    往前走了几步,陈褒低声对荀贞说道:“看来阿偃家中确实有事,只不知是怎么了?”

    荀贞不动声色:“到他家问问就知道了。”

    进入二门,向东走,第三户便是程偃家。

    宅院甚破,木门上尽是裂口、缝隙,黄土夯成的墙垣,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

    陈褒上前敲门,等了片刻,门内有人应道:“谁?”

    “繁阳亭亭卒陈褒。”

    院门打开,出来一个美妇。

    荀贞只觉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陈褒。

    陈褒也是呆了一呆。他虽与程偃同亭为卒多年,也知他家住何处,但因平时劳忙,逢上休沐也都是各回自家,或孝敬父母、或亲善妻子,却是从来没有登门来过,试探性地问道:“请问当面,可是嫂嫂?”

    那美妇人神色焦急,胡乱点了点头,急急问道:“可是程郎将钱凑够了么?”

    确认了眼前美妇便是程偃妻子,这回轮到陈褒下意识地转脸去看荀贞。荀贞想道:“程偃相貌狰狞,万没想到其妻竟这般美貌!这真是、这真是,……。”找不着合适的形容词,一边作揖,一边说道,“在下荀贞,繁阳亭亭长。”

    “啊,原来是荀君!”

    美妇忙要行礼。荀贞制止了,说道:“我此次来乃是便服,不必行礼了。”向院中看去,问道,“家里还有别人么?”

    “没,没有了。”受了荀贞提醒,美妇人才想起来请他们进门。

    院中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喂了两只母鸡,正蜷伏在鸡埘前的地上晒暖。

    美妇人带着他们穿过院子,来入堂屋。堂屋里没什么东西,只在地上铺了一领席,席前一个矮案,墙上挂了个竹编的箩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虽然寒酸,但和院中一样被打扫得很干净,席子、矮案,甚至地上、墙上都是一尘不染。

    看得出来,这程偃的妻子必是个爱干净的。

    请荀贞、陈褒二人坐下,程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没什么东西,荀君、陈君远来,必然渴了,且请稍等,妾去烧点温汤。”

    “不用了,你不用忙活。我们今天来,主要有件事儿想问你。”

    上次程偃回来,程妻已听过荀贞的名字,对陈褒的名字她更是熟悉。面前两个男人,一个是她丈夫的顶头上司,一个是她丈夫的同事,最先的迫急过后,她显得有点局促,听了荀贞的话,便不安地侧身屈体在席前,说道:“荀君请说。”

    她屋中只有一领席子,男女不同席,荀贞和陈褒坐了,她只能站着。

    “适才门前你脱口而出,问是不是钱凑够了。我且问你,你家中近日缺钱用么?”

    程妻扭了扭身子,不安地说道:“程郎没对荀君说么?”

    “没有,所以我们才来问你。”

    “既然程郎没说,那……。”

    荀贞打断了她的话,说道:“程偃虽没说,但自回亭中后,他连着多日沉默寡言,每日只是举重不止。这样下去怎么能行?你不必顾忌他,究竟生了何事,尽与我言就是。”

    程妻犹豫不决。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了。刚才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你们里中的住民,听他们说是高家,……。”荀贞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

    一听到“高家”之名,程妻神色陡变,从局促不安变成了惶恐害怕,颤声说道:“既然荀君已经知道,妾也就不隐瞒了。昨天高家的人还来,说最多再等两天,要是仍不还钱,便要、便要,……。”

    “便要如何?”

    “便要将妾绑走顶债。”

    “抵债?”荀贞顿了顿,从容地问道,“你家欠高家了多少钱?”

    “去年大疫,阿姑病重,为延医买药,借了高家三千钱。”

    荀贞顿时了然,原来是为给她婆婆治病,所以欠了高家的高利贷,问道:“三千钱?月息多少?”

    “一百五十。”

    一个月利息一百五十,一年一千八百钱。本钱三千钱,折合下来,贷款的年利率百分之六十。荀贞微微蹙眉。他虽没借过钱,但也听说过,通常来说,当时借贷的年利率在百分二十上下,百分之六十明显过高。不用说,定是高家趁火打劫。

    “去年何时借的?”

    “二月。”

    荀贞很快算出来,截止目前,该还钱不到六千。他暗暗奇怪,五千多钱,虽不少,也不算很多,程偃还有个兄长,两家凑凑,再找亲戚借点,总能拿出来的。程偃却为何那般作态?他说道:“还差多少钱不够还给高家?”

    “五千钱。”

    荀贞愕然,难道是他算错了?又算了一遍,没有错,的确本息合计,不到六千钱。就算程偃一个钱也没有,也不该还差五千。他心知其中必有玄虚,问道:“本息合计,不足六千,还差五千钱?”

    程妻也很愕然,说道:“本息合计,该还七千六百五十钱,怎会不足六千?”

    荀贞细细询问,方才知晓,原来程家向高家借钱的时候,所签文书上写得清楚:一年内还,月息一百五十;如果一年到期还不上,那么月息改为按前一年本息总计的百分之百。也就是:如果本息总计五千,从第十三个月起,每月的月息变成五百。

    程妻说道:“本来这钱今年二月就能还上的,兄公因听人言语,欲以钱生钱,所以没还,而是与人约为行商、贩卖货物。早两个月赚了点钱,上个月收了一批麦、黍,卖时才现尽为陈粮,且斤两不足,底下竟有以石充重的!只这一下,只这一下,就……。”她泫然欲涕。

    荀贞听明白了,这事儿全怪程偃的兄长,有钱还的时候不肯还,拿去与人合伙做买卖,上个月买了一批伪劣假货,一下把钱赔完了。

    前汉及本朝虽然本着重农轻商的方针,“禁民二业”,禁止一个人从事两种行业,农人就是农人、商人就是商人,但人性逐利,根本就禁止不了。不但地主争相经商,普通的小农也会合伙做买卖,就像是“父老僤”一样,合伙人在一块儿立个契约,约定各出多少本钱,并约定权力和义务。像这类小农组成的商业团体有大有小,少则各出本钱数百,多则各出本钱数千。

    荀贞问道:“出了本钱多少?”

    “五千。”

    “虽尽为陈粮,又缺斤短两,但总不致亏损完,估计能收回多少?”

    “兄公算过,不足一千。”

    “……。”

    荀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程偃的兄长也真是个人才,五千的本钱,赔得剩下了不到一千。他说道:“问高家借钱的是你家么?”

    “阿姑如今随兄公住,这钱是兄公借的。”

    “那为何欠钱还不上,要拿你抵债?”

    荀贞问完,没等程妻回答,他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多明显,定是高家人相中了程妻美貌。果然,程妻脸上飞红,小声答道:“高家听说兄公折了本钱后,本是去他家要债的,当时妾刚好去给阿姑问安,两下撞上。不知、不知为何,那高家就改来妾家追债了。”

    她先时眼中含泪,这会儿面上飞羞,端得楚楚可怜。荀贞瞧她的模样,心道:“长成这般模样,也难怪高家找你抵债。”问道,“当初的债约是谁签的字?”

    “兄公。”

    “那和你家没啥关系啊,即便高家寻你抵债,道理也不在他那边。……,你兄公怎么说的?”

    程妻默然不语。

    荀贞心中有数了,必是程偃的兄长被追债追得无路可走,见高家的人对弟妇感兴趣,所以索性就将程妻卖了。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自家妻子。亲兄长求着自家把妻子抵债,该怎么办?程偃回到亭中后沉默寡言,生闷气,不给诸人说,怕就是因此缘故。

    荀贞长叹一声,想道:“许仲兄弟兄友弟恭,程家兄弟却长兄逼弟。谚云:‘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诚哉斯言!”既然事情了解清楚,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起身说道,“你不必忧虑,有我等在,必不会使你抵债。……,这高家可就是乡亭的高家么?”

    程妻听他说“必不会使你抵债”,又疑又喜,盼着这是真的,又怕荀贞哄她,忐忑地答道:“是的。”

    “他家限最晚何时还钱?”

    “后天。”

    “你安心在家,高家的人若再有上门,你就告诉他们,后天必将欠钱还上。”荀贞一边说,一边与陈褒从屋中出来,走到院门口,对程妻说道,“留步,不必送了。最晚后天中午,我必会使程偃带钱回来。”

    ……

    出了“程里”,陈褒问道:“荀君,你打算借钱给阿偃么?”

    “总不能看他因此破家。”

    说起这个,陈褒吧唧着嘴,啧啧称奇,说道:“阿偃这丑汉居然能娶得此般美妇,难怪每逢休沐,他总急巴巴地赶回家去,半刻不愿停留。……,他嘴倒紧,认识几年,竟从不曾听他说过!”

    荀贞家比不上有钱人,但五千钱还是拿得出的。他骑上马,与陈褒返程,出了“乡亭”地界,他回转望,心道:“这高家富乡中,却如此欺人。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一来朝廷明文规定,月息不可过高;二来竟欲夺人妻子,实在过分!”

    过分又能怎样?荀贞只是“繁阳亭”的亭长,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权且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钱替程偃出了。虽然不甘,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可有恩於程偃。

    程偃和他的关系本就不错,其人也有些力气,是个勇夫,通过此事,或能将其彻底收揽。

45 欺人

    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里龙马精神、阖家快乐。

    ——

    事不宜迟,荀贞让陈褒先回亭舍,自己回家拿钱。他知道程偃不肯说此事必是为了面子,所以交代陈褒不要对舍中诸人说。来去百十里,等他回来后已经入夜,没有当着诸人的面,而是寻了个机会,单独把钱交给程偃。

    程偃起初推拒不要,但在荀贞问了一句“你欲以妻抵债么”后,才迟迟疑疑地收下了。

    荀贞对他说:“这钱越早还上越好,你明天就回家罢,不必急着回来,多待几日,好好陪陪你妻。你不在的时候,那高家人又去了,着实难为她了。”

    程偃感激涕零,纳头拜倒,说道:“荀君大恩,小人不敢言报,从此贱躯任君驱使!”

    荀贞微微一笑。

    多日的难题一下解开,程偃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晚上不再独处,与众人一起吃了饭。次日一早,天尚未亮,他就起了身,借了马,迎着朝霞驰奔还家去了。

    杜买、黄忠、繁家兄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莫名其妙,不得其解。杜买隐约猜出些什么,问陈褒,陈褒笑而不答,问荀贞,荀贞也只笑而已。

    今天亦不必操练。

    吃过早饭,荀贞本想巡查亭部,却被杜买拦下。他笑道:“荀君连日操练士卒,多多辛劳。今儿便休息一天,由俺们巡查就是。”非常积极地带了繁家兄弟出去。

    陈褒见左右无事,上午阳光灿烂,便将象棋拿出,邀荀贞对战。黄忠搬了个“胡坐”,坐在边儿上笑呵呵地观看。许季也从后院出来,站在陈褒的边儿上,给他出谋划策。

    荀贞“明”象棋已有多日,亭舍诸人尽皆学会,许季也会了。他性子聪敏,不但学会了,水平还不低,仅次荀贞、陈褒,曾与杜买、程偃下过,十局十胜。

    诸人正在前院下棋,院门外一队车马经过。

    黄忠出去看了看,回来对荀贞说道:“荀君,是前些日的那位高君。”

    “高君?”

    “便是借宿亭舍,泼墨毁了汝南袁君字迹的汝阳高君。”

    荀贞抬起头,往门外瞅了眼,“噢”了声,没有说话,重低下头,心神投入棋局中。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陈褒伶俐,心思灵活,举一知三,棋术直线上升,要想打败他,荀贞已从最开始的不费吹灰之力变得较为吃力了。

    看着棋盘上的形势,荀贞一边心疼刚才不注意被吃掉的车,一边想道:“虽说侥幸到现在还是连胜未败,但阿褒的棋下得越来越好了。”为了保持连胜不败的威名,他琢磨是不是该拒绝再与陈褒对战了。

    舍外马嘶人乱,两个骑奴脱离了车队,转来舍门前,下了马,大步跨入。

    黄忠迎上前,陪笑道:“路过的可是汝阳贵人么?不知有何吩咐?”

    “来寻你们亭长。”

    荀贞无奈,只得又抬起头,起身迎接。看那两个骑奴都略略面熟,似是上次那周恂来时,彼此说过话。他长揖行礼,说道:“贵主回来了?有何吩咐请说。”

    骑奴还记得他,笑道:“亭长先生,在玩儿六博么?”他没细看棋局,只瞟了眼,见像是博戏,因有此问,没等荀贞回答,又说道:“也没甚么事儿,只是家主让俺们来看看留下的诗还在不在了。”

    周恂上次来时,泼墨毁了袁奋的留诗,并交代荀贞不许动。这两个骑奴名为看诗,荀贞心中有数,却定是为验看“泼墨”而来。他心道:“这姓周的看似狂傲,却怎么这般小气?”返程经过,不忘派人过来检查。

    “贵主的题诗,我等只字未动。两位请随我来。”领了两个骑士去后院,打开屋门,由他们进去检查。

    果不其然,这两人第一眼看的就是那一大块如梅绽放的泼墨,看完了,随便瞄了眼周恂留下的诗句,出来笑道:“我家主人天下知名,肯留句诗在你们墙上,也算你们的福气。”

    荀贞笑了笑,没说什么,送他两人出去,在舍门口望了望。

    人马车队已经走过了,遥见上次的那个锦衣奴侍行在一辆辎车旁边。两个骑奴驱马过去,两下交谈几句,车中伸出只手,挥了挥,骑奴退回队列。他摇摇头,听见陈褒招呼,回去继续下棋。

    ……

    这是难得悠闲的一天。

    上午下了半天棋,下午与许母坐在树下说话。许季昨天又回家了一趟,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卷《春秋》,跪坐树下,认真攻读,有疑问的地方便请教荀贞。

    《春秋》这卷经文,荀贞是有家学的。他的族叔荀爽,十二岁通《春秋》,大名士杜乔赞道:“可为人师”。他的族兄荀悦亦十二岁能说《春秋》。荀贞在经书上的造诣虽不及他的族叔、族兄,但到底也是跟从荀衢学习过多年的,指点一下许季绰绰有余。

    许母见他俩友爱,乐得合不拢嘴,想起许仲,不免又黯然神伤。荀贞巧言安慰,旋即又逗得她笑个不住。

    薄暮时分,杜买、繁家兄弟巡查归来。繁谭提了一只肥大的野兔,来后院献宝。

    “哪里来的?”

    “路上碰见了冯家的公子,他刚打猎归来,收获甚多,送了这只野兔给咱。”

    “冯家公子?”荀贞想起了那个连着两天都去观看操练的年轻人,心道,“做父亲的傲慢无礼,做儿子的路送野兔。这一对父子还真是奇怪。”想不通冯家幼子是什么意思,干脆不想,笑与许母说道,“三日不识肉味,还真有些馋了。阿母,晚上熬锅好汤,你可要多喝几碗!”

    许母的牙掉了一多半,肉不怎么吃,汤水倒能多喝点。

    诸人说说笑笑,走到前院。暮色笼罩下,一人低头牵马,从院外进来。

    “阿偃?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多住几天么?”

    程偃一声不响地把马牵入马厩,抱着头蹲在厩外。

    荀贞甚是奇怪,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回头看看诸人,示意他们散走,低声问道,“……可是钱不够数?还差多少。你且说来。”

    “扑通”一声,程偃跪倒在地,叩叫道:“荀君,求你救俺!”

    荀贞被他吓了一跳,心念电转:“莫不是那高家盛气凌人,阿偃一时受不得气,打伤了人?”说道:“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有何事体,慢慢说来。”

    “那高家不肯要钱,只要我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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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介绍:
一个年轻人穿越汉末,从亭长做起,争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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