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三国之最风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2 五角鼓声声悲壮(下)

    昨天更了啊,晚上十二点多更的。不知怎么没显示出来。习惯在上传的页面上修改,昨天修改的没保存,今天有点事,本想趁下午写点的,又费了一两个小时修改。今天可能更不了了。这几句话和节末的注释都在字数外,不算钱的。

    ——

    朱俊说他带了三万人,皇甫嵩带了五万人不过是兵家常用的夸大虚词,出来迎接他的县人们信以为真,都很兴奋,奔走相告。波才的黄巾军才数万人,来的朝廷王师就有八万之众,不管怎么看,这场仗都赢定了,“贼乱”也许很快就能平定了。

    跟着荀贞出来的许仲、江禽、陈褒、高素、刘邓等人,他们的注意力不在“三万”、“五万”上,因为他们从荀贞处得知朱俊只带了万人来,他们的注意力甚至也没有太久地停留在朱俊身上,他们的目光悉数落在了朱俊带来的越骑营和三河骑士的身上。

    越骑营人数不多,七八百骑,装备却极其jīng良。

    骑士们戴着飘洒红樱的兜鍪,穿着玄sè的两当铠,披着绛sè的战袍,手持长达丈余的铁马戟,佩戴黑sè刀鞘的直刃环首刀,有的还配有臂张弩,骑的都是高头大马,战马披挂着马铠,马铠由面帘、颈甲、装在前胸的皮革制成的“当胸”三个部分组成。

    马铠这种东西很少见,越骑营骑士们的战马披挂的虽非是整套的马铠,却也是江禽、陈褒、高素、刘邓这些土包前所未见的,稀罕不已。

    伏波将军马援说过:“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

    经过秦末之乱,前汉初年良马奇缺,天找不到四匹同sè的马拉车,大臣出行只能乘坐牛车。为了抵御、反击匈奴的入侵,帝国大力兴办马政,先是在文景之时,颁布“马复令”,鼓励民间养马,并在zhōng yāng和地方设立专门的马政机构,后又在武帝时得到了乌孙天马和大宛天马,极大地改良了马种,同时期又从西域传入了苜蓿,养马业遂空前繁荣,一改开国初年的窘状。

    本朝以来,养马规模虽不及前朝,但底尚在。

    数百骑士所骑之马皆为良马,高七尺,俊美雄壮。前汉昭帝时曾颁禁令,禁高五尺九寸以上的马出关。马高八尺为龙,五尺九寸就是良马了,七尺高的更不必说。江禽、陈褒等人所骑的马高七尺者寥寥可数,便是荀贞的坐骑也只有七尺高罢了,而这越骑营的骑士们所骑战马却全部七尺高,又装备jīng良,虽只七百余骑士,持戟行来,龙马jīng神,令人观之便不觉目眩神迷,真是:“被光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越骑营装备jīng良,三河骑士虽不如之,然也不错。

    数千三河骑士多半披甲,持戟带刀,近半数的人带了弓矢,战马上没有马铠,但也都是良驹。这是皇甫嵩的功劳,在早前的群臣会议上,他奏请天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将士,天从之。这些三河骑士们骑的马除了部分是自带的外,其它都是西园厩马。

    高素看的眼珠都快跳出来了,啧啧称羡。陈褒叹道:“玄甲曜rì,朱旗绛天,长戟如林,骏马如龙。今见王师,方知以往之夜郎自大。”

    不管朱俊急着南下击贼到底是因为轻视黄巾军还是因为如荀攸所言:怕在阳翟待久了会造成士气下落,他毕竟是个领过兵、打过仗的人,通晓用兵之道,兵法云:“趋一rì力疲,经昼夜者神惫”,他带部从阳翟到襄城县走了一天,士卒们也都疲惫了,所以他决定后天南下,先让兵卒们休整一天。

    荀贞昨夜加班,给王师搭建起来了一个简单的营地,由许仲、江禽、陈褒、刘邓等陪着,上万步骑入营中休整,朱俊、文太守、姓魏的越骑校尉和一干军官、郡府吏员则由荀贞、李瓒陪着入县寺。

    在县寺里,李瓒说县中士民为欢迎王师,备下了宴席,请朱俊、文太守晚上赴宴。

    朱俊拒绝了,他说:“我奉旨平贼而来,今贼尚未平,怎么能先吃酒宴呢?”领了好意,拒绝了邀请。

    李瓒知他们有军务要谈,没有过多打扰,告辞离开。

    朱俊亲送他出去,在寺门口对他说道:“公父刚节,惜乎为jiān佞所害,至今天下思之。这次我与皇甫将军离京前,皇甫将军奏请朝廷说益解党禁,圣天贤明,已准此奏。想必不rì就会有对公的征辟下来,贼乱过后,地方凋敝,rì后朝廷还要多多倚仗公之俊才啊!”

    朱俊说这话时,文太守、荀贞等都在一边儿。听到他说:“皇甫将军奏请朝廷说益解党禁”,荀贞心头一跳,心道:“党锢要解了?”他虽然记得党锢就是在黄巾之乱时解的,但此时得到了确定的消息,仍不禁甚是惊喜。这是个好消息。

    荀氏天下望族,党锢一解,族中必有许多人会受到朝廷或公府的征辟,他的岳家许县陈氏亦天下高门,也会有不少人受到征辟,他以前结交下的人脉,如李瓒家等也必定会受到征辟,古语云:弹冠相庆,族人、岳家、友朋,入朝出仕的人越多,对他以后的仕途自然也就越有利。

    送走了李瓒,诸人回到寺中堂上,商议明天的出兵之事。

    荀贞先汇报说道:“下吏奉将军令伐木制囊,从昨下午到今上午共伐树六百余,制成土囊五千余,足以断绝流水,使大军渡河了。”

    汝水不宽,现在chūn天,河水也不深,最好的渡河办法是干脆从上流将河水截断。

    “很好。”朱俊点了点头,问道,“贼兵这两天有无异动?”

    “贼兵应是已知将军来到,贼渠帅何曼离开了舞阳,领兵返回昆阳,与贼渠帅波才合兵一处。父城的贼兵昨夜也离了城,往昆阳方向去了。”

    “父城的贼兵离城了?”

    “是。”

    孙坚说道:“看来贼兵是想合兵於昆阳,与我死战啊。”

    朱俊轻蔑地一笑,说道:“乌合之众也配与我王师死战?贼兵舍弃父城,倒是省了本将的力气!”他令人在堂上展开地图,行至图前,指点给诸人看,说道,“明rì南下,吾等就先取父城,然后再击昆阳。……,文府君,你以为如何?”

    汝水有一条支流名叫滍水(今沙河),正从父城和昆阳之间流过,所以yù击昆阳,必须先到父城。

    文太守也不知是不是从朱俊的嘴里听到了一些朝廷大臣对他的议论,自从朱俊到后,他就神不守舍的,这会儿强自振作jīng神,答道:“将军妙计,正该如此。”

    “取下父城后,休整一夜,次rì便向昆阳进发。yù至昆阳,需要先渡滍水。荀掾,渡河时,你带你本部人马虚张声势,装作是主力,去昆阳对岸假意渡河,我则率主力潜行至此处潜渡滍水。”朱俊看来是早有定计了,他指着昆阳东北十里处,继续说道,“渡过滍水后,贼若出城迎我,便与贼野战,贼若龟缩不出,便围城击之!”

    戏志才忍不住开口问道:“贼若趁我军渡河之时,半渡而击之,如何是好?”

    戏志才是右兵曹史,官职虽不高,却是兵曹的吏员,因此得以参与军事。

    朱俊瞧了他一眼,冷笑说道:“贼若半渡而击,我正可用昔年淮yīn侯水淹龙且之计!”

    楚汉之争时,韩信与西楚霸王项羽部下的猛将龙且在潍水交战,韩信趁夜在潍水的上流堆土囊造堰塞水,次rì天亮率军过河击龙且军,假装败走。龙且大呼:“固知信怯也。”率楚军追击。韩信见他追击,便令士卒决堰放水,楚军被从中间冲断,惊慌失措,韩信趁势反击,龙且被杀。

    戏志才心道:“潍水湍急,所以淮yīn侯此计得以成功,滍水……。”他没见过滍水,不知水流如何,虽然对朱俊此计有点不以为然,但闭口不言了。荀贞见过滍水,但他看了看朱俊刚毅的神sè,亦沉默无声。

    堂上诸人皆无异议,都道:“诺。”

    如此议定,朱俊令麾下各部做战前准备,派出探骑,潜渡汝水,再去父城、昆阳、舞阳一带探察敌情。

    到了深夜,哨骑归来,带来的敌情与荀贞汇报的一样。

    何曼、父城的贼兵已到昆阳与波才会师,两边合计战卒四万余人。

    既然敌情没有变化,那么作战计划就不用更改。

    次rì一早,全军饱食渡河。

    荀贞留下了荀攸带着乐进、文聘等几个曲守卫襄城、郏两县,率领余部许仲、江禽、高素、陈褒、刘邓等曲合计两千人随军南下。

    朱俊没有用他做先锋,而是令孙坚带本部人马先行。荀贞的主要任务是把汝水上流隔断,以供大军南下。计划辰时渡河,他三更就带着部众去了上流,把树干、土囊堆积到河道中,断绝了流水。辰时前,朱俊到河边视察,河水已经断流,露出cháo湿松软的河底。

    辰时,孙坚率本部千余人先行,步卒随后,越骑营和三河骑士殿后。

    孙坚在被朱俊召来前正在下邳当县城,他带来的千余人都是他自己招募的,一部分是如祖茂这样随从他在下邳的乡里少年,一部分是募来的商旅以及淮泗jīng兵。相比那六七千临时招募来的京畿壮勇,他这一部人马因为许多跟着他平定过许韶、许昌父之乱,所以比较jīng锐。故用他先渡。

    全军渡河后,荀贞带着本部两千人最后随行。

    在朱俊带来的步卒、骑士们渡河时,荀贞、荀攸、戏志才、许仲、高素、刘邓、陈褒、江禽等人站在三四里外的上游翘足观望,只见军容甚壮,上午的阳光下,转首向后看,河流如带、波光粼粼,翘足向下看,长戟如林,战鼓声声,数千匹战马的马嘶之声可传数里之外。

    不少县民也在远处观瞧,异口同声地称赞:“王师威仪,赫赫天威!此次南下,必能平定郡南,尽灭贼兵!”

    大军抵达父城时,城中已无贼兵。

    城门大开,几个在兵乱中侥幸未死的县中士绅在城外相迎。一见朱俊,这些人泪水滂沱,如见亲人。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拜倒在朱俊的马前,恸哭说道:“没想到我还能见到王师!”

    朱俊下马扶他起来,问他姓名。老者自称姓冯,痛哭流涕地说道:“贼兵破城后,屠戮县中,士民死伤无数,我家数十口死了大半。将军,请你一定要为我家报仇,杀贼平乱。”

    父城冯氏是大树将军冯异之后,冯异名列云台二十八将,是中兴汉室的大功臣,他的后人在这次黄巾乱中死伤泰半,朱俊为之唏嘘,扶起这个老者,斩钉截铁地说道:“贼兵残暴,令人发指。俊此行必破此残贼,上报国家,下为士民除害。”

    荀贞对这个冯姓的老者,不像朱俊只是一味的同情,他半是同情,半是觉得他们咎由自取。他穿越至今十余年了,在西乡也待了有一两年,很清楚这些豪族大姓平时是怎么盘剥欺压贫苦百姓的。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太平”的时候,贫苦的百姓只能默默忍受,一旦他们再也忍受不下去,揭竿而起,那么这些豪族大姓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波才、何曼纵兵屠戮诸姓,其中固有襄城、郏两县的大姓帮助荀贞取城的缘故,但他们手下部众对这些大姓豪强的切骨痛恨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

    波才、何曼在父城时不但将大姓屠戮一空,而且四外掠粮,乡民无以为食,有的被裹挟到了黄巾军中,有的饿得奄奄一息。

    朱俊拨了一些军粮交给文太守,请他赈济百姓。文太守将此重任交给钟繇、王兰具体负责实施,命他俩不必从军南下,留在父城安抚百姓。

    在县里住了一夜,大军次rì接着南下。

    行二三十里到巾车乡,此地离滍水只有十几里了。天sè已晚,朱俊令在此地安歇,晚上,又请来文太守,召来诸将商议明rì进军之事。

    “父城不战而复,可见贼兵已然胆寒。据报,贼兵现还在昆阳城中,似乎并无外出迎我之意。我决定今夜就渡滍水!荀掾,今晚三更,你带你本部人马多打火把,多打旗帜,到昆阳对面之滍水岸边作势渡水,吸引贼兵注意。我同时率主力潜行,至昆阳东北十里处过河。等我渡过河后,贼兵若迎击我,你可趁机渡水,抄袭贼兵侧翼。贼兵若於城中不敢出,你就与我主力会合,共击昆阳!”

    “诺。”

    “文府君,明天你可与我同在中军,请你观战。”

    “是。”

    商议定下,全军饱食安寝,只等夜深出发。

    ……

    朱俊在巾车乡做战前的最后一次军议,昆阳城内,波才、何曼也在与渠帅、小帅们议事。

    他们派去滍水对岸的哨探送来了朱俊已复父城、至巾车乡的军报。

    何曼说道:“朱贼入颍川后马不停蹄,一天之中接连攻下轮氏、阳城,四天前到了阳翟,前天就至襄城,昨天渡过汝水,在父城仅仅住了一夜,今天一早就又出兵,已至巾车乡。他来的可真够快的!这是急着与吾等一战啊。若我所料不差,迟则明天,早则今夜他就会横渡滍水。”问波才,“贼兵将渡,上师有何对策?吾等是固守城中,还是出城迎击?”

    波才顾视帐中,默然片刻,吐出了四个字:“出城迎击!”

    “出城迎击?”

    帐中的渠帅、小帅们顿时议论起来。

    波才拍了拍案几,让他们安静下来,说道:“朱贼号称他与皇甫贼共带了八万之众,虽是虚词,不会有这么多,估计也有三四万人。我部能战者只有四万余人,如果固守城中,等皇甫贼到后,他与朱贼合兵一处,便是以我四万敌彼四万,我城中粮少,外无援军,无法久持,必败。”

    接连败於荀贞之手,又被荀贞渡河戏弄,波才恨之入骨,早就想报此仇了。如今,他已将部众初步改编完成,何曼、父城的兵马也都到了昆阳,四万多人,怎么也能与朱俊一战了。他说道:“故此,以我之见,不如趁皇甫贼尚未到,现下只有朱贼一人先来,吾等主动出城迎击之!若胜,就可以全力攻打舞阳,舞阳一下,就算是打通了去汝南、南阳的道路。这样,就算皇甫贼来了,吾等也可进退自如,进,与之战,退,去汝南或南阳。”

    一个小帅问道:“朱贼所带的北军五校、三河骑士不可小觑。如果吾等主动出城迎击,胜了固好,万一败了怎么办?”

    “败,尚可退回昆阳,凭城坚守。”

    诸渠帅、小帅议论纷纷。他们中有胆怯的,窃窃私语,说道:“朱贼麾下有数千骑士,吾等少马,只有不到千骑,以步卒应战骑士,野战恐会失利啊!”害怕出击不利,不愿出城迎击,可又不敢违逆波才的意思,便不断目注何曼,希望他能站出来反对。

    何曼听到了小帅们的议论,低头沉思了会儿,抬起头来,说道:“上市所言乃是正论!”

    他环顾帐中,慷慨激烈地说道:“就像上师说的,吾等少粮,外无援军,如果困城自守,是坐以待毙!与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战!”

    因为荀贞的缘故,黄巾军打阳翟失利,接着又丢襄城、郏两县,现今全军被困在汝水南岸,等於是被逼到了死地,如果再不拼命,早晚全军覆灭。何曼放缓了点语气,给诸渠帅、小帅们分析敌情,说道:“朱贼率部从洛阳来,趋行数百里,连攻两城,不得将歇,士卒必疲。他yù击我昆阳,必须先渡滍水。他麾下虽有数千骑士,但在渡河时这些骑兵是用不上的,而他带的那些步卒都是从洛阳周边临时招募来的,不必畏惧。吾等可趁他渡河时与他死战!先破其步卒,再趁胜杀其骑士。”

    他说的有道理。骑士再多,过河的时候肯定用不上。黄巾军确实可以趁机击之。

    一个小帅说道:“半渡而击当然是妙计,可是,吾等又如何才能知道朱贼会在何处渡河呢?”

    “朱贼要渡滍水,不外乎两个选择。一,在我昆阳附近潜渡,二,在昆阳远处渡。”

    “不错。”

    “吾等今夜就遣骁勇出城,埋伏在昆阳附近几个适合渡河的河段,并令各部枕戈备战,随时准备出发。朱贼若在昆阳附近潜渡,必会被我埋伏的骁勇发现,一旦发现,骁勇便先击之,然后主力出城驰援。”

    “若是朱贼在昆阳远处渡呢?”

    “若是如此就更容易了。朱贼所率至少万余人,万余人短途潜行尚可,长途难掩饰行踪,吾等可广遣哨探沿河监视,只要确定了他渡河的位置就迎击之。”

    何曼的这两个办法都很靠谱,帐中的渠帅、小帅们再无异议。

    波才起身,虎视帐中,按剑令道:“就依何将军计,入夜潜骁勇出城,令各部备战,广遣哨探!一旦发现贼兵渡河,我即亲率主力出城击之!何将军,你带五千人留守城中。”

    何曼应诺。

    波才拔剑,斫断了案几,咬牙说道:“报仇雪恨,立我黄天,在此一举!”

    ……

    这晚三更,朱俊带部先走,出了巾车乡,不打火把,人衔枚,马衔铃,摸黑向滍水东北行。

    四更,荀贞令士卒们多打旗帜,一人一个火把,刻意拉长行军的队伍,缓缓向昆阳对岸行去。远处望去,如一条火龙,哪里像只有两千人?足有万人的规模。

    五更,到了渡河的地点。

    荀贞早前在襄城做的土囊还剩有两三千个没用,他带了几百个,余下的都给朱俊带着,令各曲稍作休整后,即令人往上游丢掷土囊,截断流水。

    他立在河边,先望了望东北方,心道:“朱俊应已到渡河处,大概开始渡河了。”再远望对岸的昆阳城,漆黑一片,不见灯火,滍水对面的岸上亦空荡荡的,不见一人,他又想道,“波才、何曼不会不派出哨骑,我带人大张旗鼓地来到这里,他们肯定已知,而对岸不见一人,看来他们真是要龟缩城中,不肯出来与我军野战了。唉,若是出城迎战,他们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困守城中,等皇甫嵩来到,他们必死无疑。”

    正寻思间,突然听到一阵隐约的鼓声从东北方向传来,并有喊杀声随夜风传到。

    他悚然而惊,转首东北顾。

    河对岸,本来空无一人的岸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数百个人影,皆敲击兵器,奋声大呼,有持强弩的,张弩放矢,锐利的箭矢飞跃过数丈宽的河面,shè到荀贞的马前。他胯下骏马受惊,在夜sè下扬蹄长嘶。

    ——

    1,马铠。

    曹cāo在《军策令》中提到“本初马铠三百具,吾不能有十具”。当时虽正值战乱,但也可见马铠之稀少。

    2,马戟。

    青海大通上孙家寨汉墓出土的132号汉简,简文为:“人马戟”,马戟应是骑兵专用的。杭州古荡汉墓等地出土的长柄钢铁戟,全长达225250厘米,步兵使用稍嫌过长,可能就是骑兵使用的马戟。甘肃武威擂台魏晋墓出土了持马戟铜俑。

63 滍水星河影动摇

    修改费了点时间,更得晚了。

    写了一篇《从朱俊看东汉寒士之入仕艰难及试论朱俊之军事才能》,放在作品相关里了,文不长,只是一个简短的评述,一家之言,请童鞋们批评指教。

    ——

    对岸突然有数百人跳出来,击兵大呼,接着又有稀疏的弩矢shè来,河边的众人被吓了一跳。

    程偃本在荀贞马后,立刻奋不顾身地策马冲上前,挡在了荀贞的身前。

    荀贞本以为黄巾军龟缩城中不敢出战,却没想到他们早早埋伏在了河对岸,差点被受惊扬蹄的坐骑颠下马来。他忙控住缰绳,俯身马颈上,抚摸马鬃,在它耳边轻嘘,使坐骑镇定下来,向后边退了两步,伸手把戏志才、许仲、高素、江禽、陈褒、刘邓、辛瑷、宣康等人召来。其实不用他召,这些人已经飞快地奔到他的坐骑左右了。

    宣康紧张地盯着河对岸那数百人影,说道:“荀君,贼兵有了备,吾等该怎么办?”

    陈褒蹲下身,把shè到荀贞马前的弩矢从地上拔出来,这是一支铁制的弩矢,簇端伸出三翼并前聚成尖峰,掂了两掂,感觉了一下重量,说道:“这是三石弩。”站起身,望向对岸,弩矢稀稀疏疏地shè来,有的shè近,有的shè远,然而都未能shè中人、马,“滍水仅数丈宽,以三石弩之shè程足能将我部之大半笼罩在shè程之内,而贼兵却只将这支弩矢shè到了荀君的马前,其它的弩矢也皆散落在近河岸边,可见用弩之贼并不会shè。”三石弩shè程可达一百三十余步,折换成米是一百多米,对岸的黄巾军中如果有jīng通用弩之人,只刚才这一箭就能把荀贞shè落马下了。

    陈确是个谨慎细致的人,这会儿还有心思分析对岸敌人的shè术。

    许仲立在诸将最前,抬头看荀贞,握刀问道:“荀君,要不要还击?”他部下有两百个受过简单训练的弓弩手,shè术远好过对岸之敌,如果反击,他有很大把握将对岸之敌击溃。

    一支弩矢疾shè过来,擦着高素的肩膀shè到了十几步外。高素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弩矢擦过的肩膀处摸了一把,没有受伤,他拔剑出鞘,向对岸骂道:“小儿!yùshè乃公?”提剑请示荀贞,“荀君,对岸只有几百贼兵,不足挂齿,就令君卿张弩反击,吾等趁势杀过去罢!”

    戏志才制止了他的冲动,忧心忡忡地向东北方望去,战鼓、喊杀声持续不断地随夜风传来,他说道:“贼兵早有准备了!不但在吾等‘渡河’之处安排了伏兵,朱将军他们也碰到了贼兵的埋伏!”

    他不顾危险,快步走到河边,观察河水的流势,捡了块小石头扔入水中,石块在水面上砸出了个小漩涡,冒了几个泡沉入了河底。

    他返回身,对荀贞说道:“朱将军说若是在半渡时遇到贼兵攻击,那么他就诈败撤回,引诱贼兵过河,然后搬开上流的土囊,使水流湍急直下,以此来淹没贼兵,我刚才看了河面,水流并无变化,要么是朱将军还没有搬开土囊,要么是此计不能得行。若是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朱将军部危矣!贞之,吾等快去援助他们吧。”

    宣康提出个意见:“朱将军若是遇到了埋伏,被贼兵趁他半渡而击之,那么就算咱们去驰援朱将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徒然望之。荀君,我觉得绣适才所言甚对,咱们不如杀过河去,将对岸之敌击溃,随后急趋到朱将军与贼交战处,击贼侧翼,这样朱将军在河这边,吾等在河对岸,两面夹击,败敌易矣!岂不上策?”

    他话音刚落,许仲忽然伸手前指,说道:“贼兵出城了!”

    众人忙举首远望,只见一条火龙从远处的昆阳城中出来,出城后分为两股,一股大,一股小,大股的往朱俊交战处急行去,小股的折往荀贞这边的河对岸。这两股敌人的行军速度都很快,从行速判断必是骑兵。

    陈褒喃喃说道:“火把甚多,这两股贼骑怕有千人之众啊!”

    紧跟着没多久,又有敌人从城中出来。若把刚才的骑兵比作是一条火龙,那么现在出城的敌人就是一片火海,前后连续,没有一点间隔,众人看了多时,仍没有出完城,几乎令人疑其无穷无尽,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在行动。

    宣康瞠目结舌,不再说渡河击对岸之敌了,咂舌惊道:“这是贼兵的步卒,得有多少人啊!波才、何曼难道把贼兵全部派出城了么?……,咱们刚到岸边,贼兵就大队出城,反应怎么这么快?哎呀,糟糕!中了贼兵jiān计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反应再慢的人也能看出来己方中了黄巾军之计了。

    辛瑷嘿然说道:“贼兵中亦有智谋之士,居然先装作龟缩城中不出,诱我军渡河,然后设伏岸边,继之主力驰援。贞之,朱将军部危险了。”

    荀贞骑在马上,转顾麾下将士。因为担心会被流矢shè中,兵卒们往后退了点,此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对岸那一大一小两条疾驰的火龙和正在出城的一片火海。两条火龙和无边无际的火海燃亮了如墨的夜sè,昆阳城墙清晰可见,给人以极大的震撼。

    相比刚才,东北方向传来的鼓声更大,更激昂了,喊杀声也更高亢了,若倾耳细听,隐约还能听到兵器撞击的声音。按理说相隔十里,是难以听到格斗之声的,这或者是错觉,或者是战况太激烈,以致格斗声传到了十里外。

    荀贞心说:“朱俊现下大概刚到渡河处不久,最多刚刚吧把前锋派到对岸,若是不能迅速脱离战斗,等到敌人主力到时,不但前锋会失陷,尚未渡河的主力也要陷入险境。”依朱俊上次渡汝水时的布置,先过河的这个前锋很可能是孙坚部,也就是说现在陷入苦战的是孙坚这支人马。

    他做出了决定,令道:“对岸贼兵的援军立至,我部无法渡河。朱将军将会受到贼兵主力的进攻,吾等当速援之。玉郎,你带白髦骑士先行,伯禽、阿褒、阿邓,带尔等部曲次第疾行,马上去驰援朱将军。君卿,令你部蹶张士开弩反击,齐shè三矢。”

    诸将领命应诺,分散而去,各归本部依令行事。

    “白髦”是中军的别称,“中校之军皆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矰,望之若荼”,白髦骑士就是荀贞的亲卫骑士们,加上辛瑷从家中带来的二十三骑,共四五十骑。辛瑷驰马到骑士们聚集之处,招呼了一声,众骑上马,打着唿哨飞奔先行。四五十匹战马同时疾行,马蹄踏在松软的岸上,带起一块块的泥土,蹄声急促,转眼间消失了在夜sè中。

    江禽、陈褒、刘邓等带着本部人马次第开拔,沿河向朱俊交战处奔去。

    许仲令襄城左、右曲的步卒跟着大队先走,留下两屯的蹶张士,一字排开,随着口令向对岸齐shè三次。对岸的黄巾军没有多少弓弩,从弩矢的数量估算最多也就七八支弩,他们大概没想到荀贞部下会有这么多强弓劲弩,完全没有防备,被shè了个人仰马翻,惨呼连连。许仲部下的这两百蹶张士在阳翟军训时就受过shè击的短暂训练,前些天没有战事,又在襄城再次受了集训,夜晚虽看不清对岸,但敌人都聚集在一块儿,只要shè程够,基本就能shè中目标,三次齐shè,粗略估计shè中敌百余人。

    三次齐shè后,两屯两百人收起弓弩,列好队,小跑着追上大部队。

    荀贞带着戏志才、程偃、宣康等人在队前先行。两千人不惜体力,快速向朱俊处急行。

    河对岸的黄巾军因受了三次齐shè,不敢过河尾随追击,等援助他们的那一小股骑兵到后,他们留下死伤者,余众也向朱俊处跑去。

    滍水缓缓流淌而下,河两岸分属敌我的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向着同一个方向驰行。

    随着渐渐接近目的地,喊杀声、战鼓声越来越大,先是兵器撞击声变得清晰,继而遥遥可闻惨呼。惨呼之声此起彼伏,被夜风吹乱,也不知是出自敌人抑或是己方。荀贞和对岸的黄巾军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

    快点,快点,再快点。

    疾行四五里,可见前方数里外的火光,火光遍及滍水两岸,不止敌人打的有火把,原本摸黑渡河的朱俊也打起了火把。

    疾行五六里,借助火光,可见前方河两岸密密麻麻到处是人。

    河对岸差不多有三四千敌人,其中约有两千人持盾举矛,临河列阵,严防以待,应是在防备朱俊的主力渡河,剩下两千来人比较靠后,正围着数百人在厮杀搏斗,喊杀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被围在中间的那数百人肯定就是朱俊派过河去的前锋人马了。

    极目望去,河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火把,观其规模,大约数百人,这应是朱俊派去援助对岸前锋的人马。

    疾行六七里,这股人马还没有上岸,就被敌人列在岸边的部队杀散了。

    早先从昆阳城中出来的那一大股敌骑到了交战处,短暂的停顿了下后分成数股,大部驻马岸边,协助那两千持盾拿矛的步卒监视对岸,少部加入了厮杀的战团。

    一骑迎面奔来。程偃策马冲前,抽出环首刀,大喝道:“来者谁人?”

    这一骑叫道:“是我!”

    荀贞等人听出了这个骑士的声音,是跟着辛瑷先去的一个骑士。程偃收刀归鞘,放他近前。这个骑士到了荀贞左近,吆喝控缰,兜转马头,改与荀贞并行,一边疾行,一边侧脸向着荀贞叫道:“荀君,朱将军麾下先过河的前锋陷入了贼兵的埋伏,正在奋战!”

    “前锋是谁?”

    “佐军司马孙坚。”

    果然是孙坚。

    “他带了多少人在河对岸?”

    “五百余人。河对岸本来无人,孙司马带队渡河,刚过去了四五百人,忽有贼之伏兵起,最先只千许人,但随着交战,贼兵越来越多,先后来了五六股,每股各有五六百人。

    “五六股?每股各有五六百人?”

    荀贞心念电转,从这句话猜出了波才的布置,心道:“是了!我本还在纳闷波才、何曼是怎么知道我军渡河地点的,在朱俊渡河处和我渡河处居然都有伏兵,如今看来,波才、何曼这次却是漫天撒网,必是在所有适合渡河的地点处都布下了伏兵!这后至的五六股贼兵显然就是原本被布置在别处的埋伏,在听到开战后相继赶来了。”

    他猜得不错,波才这次总共布下了十路伏兵,皆是从军中选出的勇士,每路各有五六百人,埋伏在昆阳附近的十五里河段上,平均一里半就有一路伏兵。一里半,距离不远,故此在发现朱俊后,其它各路的伏兵能迅速赶到增援。最先困住孙坚的那“千许人”就是相距最近的两股埋伏合在一处后的人马。

    “再接着就是贼兵的骑兵赶到。”这个骑士遥指对岸,“贼兵的主力也快要到了!”

    河对岸,这个骑士指的就是那片出城的火海。火海的最前端离荀贞他们大约两三里地,最后端还在城中。也就是说,这片火海足足燃亮了长达七八里的路程。戏志才策马紧从荀贞,马速太快,他戴的冠被颠歪了,顾不上扶,转首远注,估算说道:“三四万人!贼兵倾巢而出了。”

    这个回来报讯的骑士接着说道:“孙司马一过河就被贼兵缠住了,回不来,因此朱将军至今不能把上游的土囊取走。”孙坚还在对岸,如果在这时取走土囊等於把孙坚留给了敌人。朱俊和孙坚是小老乡,两人又早已相识,他是无法做出这种事的。

    “如你方才所言,对岸的贼兵起初并不多,朱将军为何没有在孙司马刚被缠住时遣军援之?”

    “朱将军遣人去援了。河道太泥泞,行走不便,无法派太多的人同时过河,先后三批,各有两百多人援孙司马,但是埋伏在河对岸的贼兵甚是凶悍,打的旗号是‘陷阵’二字,大半披甲,作战极是悍勇,与吾等以前遇到的贼兵截然不同,竟是宁死不退,三次援助都未能成功。”

    “陷阵营”是波才学习荀贞,从军中选与官兵有仇的死士在襄城编成的,乃是黄巾军现有的两大jīng锐之一。黄巾军改编前,jīng壮与妇孺混杂,发挥不出战斗力,经过改编,战斗力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最先那千余陷阵营的死士居然可以缠住带有数百之众的江东猛虎,并抵挡住朱俊的三次援救。

    这个骑士继续说道:“最后一次援助就在刚才,还没上岸就被贼兵杀散了。”

    刚才黄巾军人少时遣派援军尚无用,这会儿黄巾军越来越多,还来了数百骑士,荀贞心道:“朱俊怕是不会再派人过河了。”问道,“除遣人渡河援救外,朱将军还有何别的对策?”

    “朱将军令善shè的三河骑士聚集岸上,向对岸贼兵密集处shè箭,希望能助孙司马突围。”

    敌人越聚越多,大部队不久即到。敌在岸上,我军过河是仰攻,河底又泥泞,走一步陷一个坑,没法冲锋,不占地利。敌人人众、又占地利,我军处在了下风。荀贞可以想象出朱俊此时的心情,必是矛盾挣扎。既不愿坐视孙坚苦战,却又无法派人助之。

    两里地转瞬即过,荀贞到了交战之处。

    和他一块儿来的那股黄巾军的小部步卒、骑士也到了对岸,他们没有加入战团,而是与那两千执盾的步卒以及数百骑士一起,列阵在了岸边。

    行到近处,看得清楚,包围孙坚的敌人确有两千人上下,正在血战。从敌骑中分出的那一二百骑亦驰奔在交战的阵中,协助步卒冲击孙坚坚守的阵地。孙坚聚集部众,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令大半的部众背向内、脸向外,结成了一个环阵,挥矛戟与接近的敌人激斗,剩下的少半部卒则在阵内充当候补。在被包围的情况下,结成环阵以御敌,是汉军骑兵常用的阵型战术,步卒也可用之。

    结阵的兵卒不时有负伤或阵亡的,使环阵短暂地出现缺口,但是很快就会有阵内的候补之卒补上。

    在他们这个环阵的周围堆积了上百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荀贞勒住马,两腿用力,夹住马腹,挺身望之,一眼看到在环阵中有两骑极其勇武,一骑未戴兜鍪,赤帻玄甲,骑一匹青骢马,另一骑披重甲,持强弓,两骑互相配合着冲出环阵,深入敌中,近处之敌由赤帻骑士持矛奋击,远处之敌由持弓骑士张弓shè之。两骑驰奔过处,如疾风摧林,敌人纷纷倒地。十数敌骑试图拦住他俩,尚未近前,就或被赤帻骑士刺倒,或被持弓骑士shè落。奈何他两人虽然勇武,人太少,始终不能将敌人的包围冲破、搅乱。深入敌阵二三十步后,赤帻骑士的矛断了,他弃矛换刀,抽出环首钢刀,大声呼叫,又往前突击了几步,与那个持弓骑士转马回入阵中。两骑这一次突击,少说杀伤了数十敌人。回入阵中,这个赤帻骑士换了支长矛,稍作休息后,又跃马出阵,再次冲锋。

    戏志才也看到了这两骑,没办法,他俩太突出了,任一个观看战局的人都会先看到他俩。他扬鞭指向,说道:“赤帻骢马,持矛之人是孙坚么?”

    戏志才初见孙坚在阳翟城外,当时孙坚布衣带剑,头裹赤帻,后来在襄城又见到他,当时他披甲骑马,骑的就是一匹青骢马,高七尺余,非常神骏。孙坚当时炫耀似的对荀贞说这匹坐骑得自北地马商,是大宛天马,他用了十万钱才买下的。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但他骑的这匹青骢马确实是一匹少见的良驹,戏志才对这匹马的印象很深刻,加上孙坚喜带的赤帻,可以断定此人必是孙坚了。

    荀贞遥望之,与孙坚配合的那个持弓骑士看不清是谁,但从此人飞马shè箭的英姿可以猜出应是韩当。孙坚麾下的勇士里,辽西人韩当最擅骑shè。

    河对岸酣战不休。

    河这边,朱俊的部众在离河五十步处停留,七八百三河骑士在岸上来回驰骋,向对岸shè箭开弩,可惜黄巾军有盾牌,弓弩作用不大。

    荀贞令部下各曲就地停驻,带着戏志才、宣康、程偃去找朱俊。

    朱俊部下的将士都认识他,见他策马行来,让开道路。

    荀贞骑在马上问道:“将军何在?”

    一个比六百石的军候伸手向东北指去,说道:“在那里!”

    荀贞观之,从林立的旗帜中看见了朱俊的将旗,打马飞奔去,快到时,看到地上坐了一群穿着两当铠的骑士,他们的坐骑散乱在边上。

    宣康从这群席地而坐的骑士们前边飞奔而过时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认出了他们的来历,低声说道:“是越骑营的骑士。怎么坐在地上,浑身泥糊糊的?”

    程偃说道:“也许是过河时弄的。”

    戏志才说道:“不错。这些骑士不但身上有泥,马身上也有泥,朱将军可能曾令骑士过河,去解孙司马之围。这些骑士应是在过河时摔倒了,不得不又退了回来。”朱俊带了两千多个土囊,只靠这些土囊是难以把河水彻底断绝的,只能使水面下降。现今河中尚有积水,没膝深。有水,河底的泥土又松软,骑马过去当然不易。但是,过河虽不易,然而越骑营乃北军五校之一,是天下有名的jīng骑,却也不至於搞的如此狼狈吧?

    宣康对此颇是迷惑,不过眼下却不是发问的时候。

    荀贞找到了朱俊。

    朱俊被一干佐军司马、别部司马等等的军官围在中间,文太守、费畅,还有那个魏姓的越骑校尉站在他的左右。

    朱俊正皱着眉毛向对岸看。

    荀贞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程偃,大步上前,挤进人群里,行了个军礼,说道:“将军。”

    朱俊扭脸看了他一眼,没多做停留,旋即又把目光转向对岸,说道:“荀掾来了。”

    “是。我部在到达既定的渡河位置后,尚未来得及佯装渡河,就听得这边喊杀大作,猜必是将军定遇到了贼伏,因便赶来了。”

    朱俊叹了口气,说道:“我小觑贼波才了,没想到他竟有胆气在对岸设伏。如今文台陷在对岸,我数次遣兵皆不能救。荀掾有何高见?”

    荀贞也没什么办法。

    他望着对岸,说道:“贼兵的主力不久就要到了,等贼兵主力到后,更难将孙司马救回。眼下之计,唯有一策。”等黄巾军的主力到后,就不是救孙坚的问题了,而是黄巾军会不会杀过来的问题了。要想救孙坚,只能越快越好。

    “噢?何策?”

    荀贞听到边儿上有牙齿碰撞之声,扭脸看去,却是费畅。

    费畅脸sè惨白,簌簌发抖,因为恐惧导致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撞,啪啪作响。

    荀贞转回脸,对朱俊说道:“贼兵倾巢而出,要想救回孙司马,只有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再遣勇士过河,看能不能把孙司马接应回来。”

    这个计策朱俊岂会不知?他已连派了三支人马渡河,却都未能获得成功。他麾下最jīng锐的是骑士,眼下却起不上作用,步卒虽多,都是在洛阳附近临时招募来的jīng壮,远称不上jīng锐,跟着大队杀敌尚可,突入对岸实行救援万万不能。

    一个披着黑甲的年轻军官跪倒在朱俊身边,俯首叩头,哀声求道:“将军!派我过河吧!我愿带本部余下的人马渡河,救回文台!”

    荀贞认得此人,名叫吴景,乃是孙坚的妻弟。

    朱俊把他扶起,说道:“文台被围后,我先令程普带百人渡河救之,不料非但未能把文台救回,程普反而也陷入其中,接着又连遣两部jīng卒渡河,也都无功。我非是不愿遣你过河,更不是不想救文台,我只怕就算再遣你去也是无用啊!”

    荀贞看了看吴景,他前世对此人没甚印象,就眼前来看,这人对孙坚倒是忠心,他心道:“孙坚江东猛虎,就这样让他失陷敌中未免可惜!”斟酌忖思片刻,拉着戏志才走到边儿上,低声问他:“志才,我想去救文台,如何?”

    戏志才大惊,说道:“万万不可!贼有数百骑、三千余步卒列阵河边,要救孙司马,就必须先冲过他们,冲过去后,还要再杀入包围圈!杀入包围圈,找到孙司马后,还得再杀出来。贼兵的主力快就到了。时间紧,贼兵又多,太危险了。”

    “有几分成算?”

    “最多两分。”

    “两分就够了!”

    荀贞自忖,当rì在阳翟城外,我带着三百骑在数千上万的黄巾军中来去自如,如今在对岸的黄巾军虽悍勇,只数千人,只要我能做到见势不好,立刻撤回,就算救不回孙坚,全身而返应还是没有问题的。

    渡河救孙坚肯定存在危险,但危险与收益总是相伴的。若能把孙坚救回,名利双收,既能得到孙坚这个猛人的友谊,又能得到美名,即便救不回孙坚,也可收获美名,且可以得到吴景这些孙坚余部的敬重。

    他做出了决定,回到朱俊身边,大声说道:“贞部姜显、江禽、刘邓皆勇士,贞愿带他们去救孙司马!”

    朱俊闻言,几疑听错,惊讶地问道:“你愿渡河?”

    “然也!我与孙司马虽相识不久,然倾盖如故,岂能坐视孙司马陷入贼中而不救?愿率本部勇士渡河,击贼救之。”

    “好,好,好!”朱俊连说了几个好,由衷赞道,“卿真颍yīnrǔ虎!”

    荀贞和吴景不同,吴景不算勇将,而荀贞的勇名朱俊自入颍川边常闻之,今见荀贞主动请缨,他当即答应。

    荀贞心道:“我这个颍yīnrǔ虎加上孙坚这头江东猛虎,两头猛虎联手,望能顺利归来!”他说道,“贞斗胆,请将军把部曲里的蹶张士都调集出来,列在岸边。等贞与孙司马渡河回来时,必有贼兵追赶,待到那时,就请将军令蹶张士齐shè箭矢,掩护我等归阵。”

    “好!”

    如荀贞所请,朱俊马上安排人将麾下的弓弩手全部调了出来,与那些骑shè岸边的三河骑士会合一处,共有两千来人,齐聚岸边。

    荀贞回到本部,对许仲、江禽等人说道:“我与孙司马一见如故,今他陷入贼中,我不能不救。对岸贼兵甚众,贼兵主力又将至,此去救人极其危险,诸君,谁愿从我前去?”

    诸将毫不犹豫,皆道:“愿从君去!”

    “好!不过河道泥泞,不利大队人马过之,此次救人,兵贵jīng勇,不贵多,却也不必全去。伯禽、绣、阿邓、阿褒,尔等从尔等曲中各选若干jīng锐,凑足两百甲士即可。这两百人,要二十个盾手,五十个大戟士,余下的百三十人悉用环首刀。君卿,你也从你部蹶张士里选出五十个勇悍者从我渡河。”两百个勇士,五十个弩手。荀贞准备就带这两百五十人过河。

    诸将应诺。

    荀贞接着又具体得给诸将布置任务:“当过河时,二十个盾牌手走在最前,君卿带五十个弩手藏在盾牌后边前行,便行便向对岸shè箭。伯禽,你带着五十个持戟的勇士随在君卿之后,当到对面岸下,即在弩手的掩护下,用长戟刺击岸上之敌。阿邓,你带五十个用环首刀的甲士从在伯禽之后,趁伯禽以长戟击敌之时,带人冲上岸去。绣、阿褒,你两人和我一起带余下的八十个持刀甲士跟在最后。”

    “诺!”

    “志才、玉郎、叔业,你三人就不必从我渡河了,等我与孙司马归来时,你二人可催促三河骑士等放矢掩护我等。”

    辛瑷带着诸骑先来援助朱俊,到了后无所事事,荀贞一来,他就归回荀贞部中了。

    宣康很想跟着荀贞同去,但他自知并不勇武,若跟荀贞齐去,不但帮不上忙,恐怕还会拖荀贞的后腿,不情不愿地应了诺。

    戏志才熟视荀贞多时,喟然道:“贞之,我今夜方知你的武勇刚节。”他自以为很了解荀贞,但荀贞却一再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说道:“君请放心前去。君若失陷,我必带余部渡河救君。”

    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对岸的孙坚部死伤数十,结成的环阵缩小了不少。

    荀贞打眼望向远处的那片火海,黄巾军出城的主力离这里还有数里,小半个时辰后能到。

    他整了整衣甲,等许仲、江禽、刘邓、高素、陈褒等人选好渡河的勇士,列好先后的阵型,不再多言,简单令道:“渡河!”

    夜深,火光,河水,星月倒映。

    在河这边上万步骑、河那边数千步骑的共同注视下,他们这一支两百多人的小部队下到河中,淌着河水向对岸冲去。

64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盾牌手举盾先行,许仲带着五十个蹶张士紧随其后,再后是江禽带的五十个长戟士,再后是刘邓带的五十个持刀甲士,最后是荀贞、高素、陈褒、程偃和八十个持刀甲士。

    诸队从岸上下到河中,鱼贯前行,河水没过膝盖,河底泥泞不堪,一步下去,抬脚都要费力。

    荀贞心道:“难怪朱俊连续三次遣人都无法救回孙坚。”

    滍水不宽,几丈而已,可就这短短几丈的泥泞水路上已经相继伤亡了一二百兵卒,河水飘红,早前阵亡兵卒的尸体没有被搬回岸上,半沉半浮在水中。这些阵亡的兵卒大多是死在对岸的弩矢下。

    对岸的黄巾军兵卒大多是长矛手,然亦有弓弩手,约二三百人,一次齐shè,箭如雨下。

    弓箭尚好,力气有限。弩的动力大,弩矢的穿透力也强,远胜箭矢,在这么短的距离下,便是有盾牌也难以完全抵御。

    下到水中后,盾牌手用双手持盾,把盾牌高高举起,半蹲着身淌水前行,走没两步,“嘭嘭”闷响不停,是对岸shè起了弓弩,接连几支弩矢刺透盾牌,位置最靠前的两个盾牌手,一个手被钉在了盾牌上,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流,一个被弩矢穿透盾牌,shè在了肩上,虽穿有皮甲,毫无用处,整个人被弩矢带得向后趔趄,坐倒水中,惨声呼痛。后边的盾牌手上前,把这两人换下,继续顶着箭矢、弩矢向前。

    箭矢、弩矢有的shè在盾牌上,有的落在左右前边的水中,刷刷作响,激起一片片的漩涡。

    许仲领着蹶张士随在盾阵后,沉声令道:“弩!”

    五十个蹶张士用的都是小型连发弩,一次可shè矢两支,弩下有贮矢槽,能自动上矢,shè程虽不太远,比不上三石、五石弩,但胜在机巧快捷,用在大会战中可能不合适,用在眼下这种小部队的短途突击正是适用。五十个蹶张士,一次shè弩矢百枚,一波过后,对面的岸上不少敌人死伤。

    夜sè中,箭来矢往,河中、对岸惨呼连连。时有盾牌手负伤退下,时有对岸的敌人栽倒河里。他们流出的血似把水面染得更红了。

    岸上的朱俊、文太守、费畅、吴景等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时而落在荀贞等人身上,时而落在对面的岸上。

    火把熊熊燃烧,火光映亮两岸。两岸一万多敌我将士或扭脸、或翘首,皆在观望这一小块重燃战火的河面。

    尽管河中有水,河底泥泞,但有盾牌手的抵御和蹶张士的反击,顶着敌人的箭雨,荀贞等人慢慢地走过了这几丈的死亡之路。

    在这几丈路里,荀贞这边有五六个盾牌手负伤,对岸的黄巾军有三十多人中矢。

    接近岸边,许仲带着蹶张士后撤,江禽带着长戟士与蹶张士交错而过,顶了上去。剩余的盾牌手直起身,将盾牌高举过头,抵挡敌人居高临下在岸上刺下的长矛。江禽喝令道:“刺!”五十长戟士两手握住戟柄的底端,扭腰发力,将长长的铁戟从盾牌缝隙中迎刺上去。

    岸上矛向下,河中戟往上。

    戟和矛相比,劣势是功能太复杂,cāo练不易,优势却也是功能复杂。矛只能刺,戟可以回拉。五十长戟士第一轮刺击没有能刺中敌人,但是却有几支长戟在回落的时候勾住了岸上的长矛,勾落了两三个矛,并将两个矛手也勾了下来。这两个矛手可能是太紧张了,攥矛柄太紧,在被勾住后又忘了松手,掉落在盾牌手举着的盾牌上。

    这几个盾牌手身微侧,任这两个矛手掉入盾牌下边。

    江禽没有持戟,用的仍是刀,不等这两个矛手爬起,猫腰窜近,一刀一个将之刺死,刺死后,他又蹲下身,将这两人的头颅割了下来,从盾牌下扔上去,没能扔到岸上,掉在河坡上,往下滚落,脸上的血和泥混在一块儿,头颅额上裹的黄巾肮脏不堪,夜中看去,血腥残酷。

    长戟士三次连刺,勾落了十几柄长矛,刺伤刺死了五六个敌人。

    江禽蹲在盾牌下,仰着头时刻在注意岸上的情况,见长戟士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叫道:“阿邓!”

    刘邓应声率领那五十个持刀甲士从长戟士的后边飞冲上来,弯腰从盾牌下过去,半步不停向岸上冲杀。他冲在最前边,把直刃长刀衔在口中,以手攀援,抠着河坡上的泥土向上爬,爬了两步,双腿用力朝上一窜,整个人跃过了盾牌手的盾面,迎上了敌人刺下来的长矛。

    朱俊、文太守、费畅、吴景等人屏息观战,看到刘邓一跃而出,他们顿时提心在口,眼见四五支长矛向他簇击,文太守失声叫道:“哎呀!”

    这四五支长矛并非都是从正上方刺来,三支从左右两边侧刺而来,两支从头上刺下。

    对那三支侧刺的长矛,刘邓根本不理,仗着甲jīng体壮,硬捱了三刺,几乎就是在捱刺之同时,他仰着脸,盯着那两个正好在他头顶的矛手,从口中取下环首刀,往上奋力一捣,正戳中其中一个矛手的腰眼,这个矛手痛呼一声,松开了长矛,滚落下河,另一个矛手的长矛稍慢,但此时亦将及他的脖颈,他挥刀横扫,先把矛格挡开,随即又是往上一捣,又将这个矛手刺落河中。

    这两个矛手坠下河后,江禽又猫腰窜上,将他俩的人头也砍下,朝岸上丢去。

    刺落了头顶上的这两个矛手,刘邓反手挥刀,又将侧面的一个矛手砍伤,继而左手按住河坡,撑足向上又是一窜。先后两窜,他已快窜到岸上了。他眼观六路,见有四五个近处的矛手向这里冲来,嗔目大喝一声,叫道:“击!”

    这一声如同雷霆,远在几丈外的朱俊、文太守、费畅、吴景等人都被吓了一跳,费畅惊叫一声,双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几丈外都被他吓到如此程度,在岸上的那些矛手近在咫尺,本都已如临大敌,又猛然闻此雷呼,登时就有数人失手掉了长矛。

    刘邓趁此机会,再如虎一跃,跳到了岸上。

    他带的那五十个持刀甲士紧随其后,抓住这个空档,也一个接一个地冲到了岸上。

    朱俊不觉夸赞出口:“三扑上岸,一吼震敌!顷刻间,杀伤三贼,惊退群敌,赴危履险如夷平地。这是个虎士啊!”问文太守,“府君,此谁人也?古人云:颍川多奇士。此言真不我欺。”

    文太守亦是失惊变sè。

    他知刘邓骁勇。守阳翟时,荀贞每天都会向他汇报战况,上报功劳簿,功劳簿中,刘邓通常排名第一,但这个第一只是纸面上的一些数字罢了,昨rì杀敌若干,今rì杀敌若干,如此而已,今夜才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刘邓的勇悍,他喃喃自语:“人竟可勇悍如斯?”失惊过度,忘了回答朱俊。

    朱俊再问之,他答道:“此人名叫刘邓,乃是荀掾门下的一个宾客,向来以骁勇出名。”

    刘邓冲到岸上,如虎入羊群,他带的那五十个持刀甲士若论勇武或许不是最强的,但都是陷阵营的死士,敢杀敢拼。在岸上阻截他们的那些黄巾军士卒同样也是出自黄巾军的陷阵营,也都是死士,拼命的劲头与这五十个甲士不相上下,只是可惜他们的铠甲、军械却远不如这五十个甲士jīng良。两边相撞,血肉横飞,不断有人负伤倒下。晁错说:“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三曰器用利”。作战中,军械的jīng良和趁手是至关重要的。刘邓这边敢拼命、不怕死,又占了军械上的便宜,很快就把这段岸上的数十个黄巾兵卒砍杀干净,扩大了江禽他们的战果,清理出了一片更大的空地。

    许仲指挥蹶张士,急往这块空地的两边shè矢,以阻挡两边的黄巾兵卒往这里来。

    两边的黄巾军兵卒冒着箭雨拼死奋冲,奈何连弩的作用在此时得到了彻底的发挥,弩矢不断,箭急如雨,转眼间便shè倒了二十多个试图冲来的黄巾兵卒。

    荀贞早在河中等候多时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挺身持刀,回顾大呼:“杀!”

    为了躲避敌人的箭矢,他本与高素、陈褒、程偃带着余下的持刀甲士蹲在河中,藏在盾后,这会儿顾不上躲避流矢了,刘邓杀出了一块空地,机不可失,大呼过后,他提刀前冲,高素、陈褒、程偃从其左右,带着余下的持刀甲士冲上了岸。

    荀贞一冲到岸上,一百三十个持刀甲士会合一处,在这块局部的战场上,他们的兵力就占了上风。

    盾牌手、江禽、许仲等也相继冲上,随着荀贞的口令,众人分出前后顺序,组成了一个冲击的阵型。

    最前盾牌手,其次长戟士,再次弓弩手,持刀甲士护卫在弓弩手的左右和后边。

    盾牌手举着盾牌前进,长戟士在盾后用戟前捅,弓弩手仰天shè矢,持刀甲士砍斫接近的敌人。一行人如此这般,如一只铁刺猬也似,逐步向前移动。黄巾兵卒陆续围拢上来,或在他们的两翼,或绕到他们的前头,进击堵截。

    朱俊、文太守、费畅、吴景等人远观之,只见横列在对面岸上的数千黄巾兵卒在被荀贞等人咬开了一个缺口后,显得有些慌乱起来,近处的想往后退,远处的想往这边冲,步卒的长矛互相碰撞,数百步外的骑兵打马催骑yù往此处赶,你撞我、我撞你,马嘶人叫,场面混乱。

    吴景大喜,说道:“荀掾冲上去了,贼兵大乱。将军,请下令吧,我也带人冲上去!”

    朱俊同意了他的请求。

    吴景早把本部的人马集合好,就站列在旁边不远,得了朱俊的允许,他马上奔过去,接过亲兵递来的兜鍪,一边往头上戴,一边急声下令:“杀过去,救司马!”

    孙坚部下共一千多人,先后由他和程普带到河对岸去了五六百人,留在河这边的还有五六百人。

    这些人中有很多是孙坚的“乡里弟”。所谓“乡里弟”,其实也就是如荀贞麾下的许仲、江禽、刘邓等这些人,原为乡中的轻侠、恶少年,投到孙坚门下后,受他恩养。许仲、江禽、刘邓等人“任侠使气”,受恩必报,对荀贞十分忠诚,孙坚手下的这些人亦是如此,尚气轻死,对他也是十分忠诚,早就等不及了,此前就一再请求吴景带他们去对岸救人,此时终於得到了朱俊的同意,欢呼雀跃,击甲齐呼:“杀过去,救司马!”连队形都不整了,如一群下山的猛虎也似,直接就这么从岸上奔下了河中,提刀拿弩,举矛挺戟,嗷嗷叫着,踩着河底的淤泥,大步冲行,因为人多,把河面踩踏得水花四溅。吴景反而被落在了后头。

    因为荀贞在对岸吸引住了黄巾军兵卒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们过河过得很轻松,只四五个中箭受伤,其他的很快就淌过河水,冲上了对岸,人人都是泥污浑身,个矮一点的,脸上、发髻上也都被溅到了泥水,但没有一个人管这些,紧跟着荀贞前进的步伐向前冲杀。

    官军这边的岸上响起了激昂的战鼓声,却是朱俊令人击鼓传讯,通知孙坚,叫他向外突围。

    荀贞他们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吴景他们五六百人在河中奔跑,就好像下饺似的,扑通扑通响个不住,荀贞猜出定是朱俊派来了支援人马,可却无暇分神回顾。在几个小帅的呼喝协调下,黄巾军渐渐从混乱中出来,稳住了阵脚,对面的压力渐渐变大,两翼的敌人也越来越多,砍倒一人,马上就又有两个、三个补上。这批黄巾兵卒不愧是波才、何曼从全军中选出来的死士,高喊着:“杀贼,杀贼!”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二十个盾牌手现在剩下了十个不到,伤亡的十几人有的伤亡在河中,有的死伤在岸上。荀贞随在长戟士、蹶张士的后边,正带着持刀甲士往前冲,突觉脚下一软,差点摔倒,百忙中低头看去,却是踩住了一具尸体,匆忙中未能辨识出这个泥血满面的亡者是谁,但从其披挂的衣甲和仍旧紧握在手中的盾牌可以看出是前边的盾牌手之一。

    “地上有尸体!看住脚下。”

    荀贞的这声叫喊落地,后边马上有兵卒跟着叫起:“地上有尸体!看住脚下。”叫喊声前后相接,一个传一个,以免后边有人不注意摔倒,乱了阵型。

    上岸交战至今,荀贞其实没怎么与敌人直接接触,大部分的敌人都被前边的蹶张士、长戟士击杀了,饶是如此,他的脸上却也早就被鲜血溅满了。这些鲜血有的来自前方,有的来自两翼,有的来自自己人身上,有的来自被部卒杀死的敌人。

    许仲本是个声音低沉的人,这会儿也奋力叫喊起来,眼看前边的敌人越聚越多,他不断指挥蹶张士向敌人密集处急shè。刘邓冲杀时本就好叱咤呼喝,此时叱咤呼喝之声更是远比以前震耳。荀贞抬头往前看,透过前边几十个长戟士、弓弩手的后脊背,看见了刘邓。

    刘邓单身一人冲到了前头,在整个阵型的最前左侧,位置甚至还在江禽之前,他不知从哪个黄巾兵卒手中抢来了一支长矛,左手使矛,右手使刀,击杀冲突,把前边和左边的敌人刺倒、砍倒无数。

    整个队伍艰难行进。

    虽明知朱俊派来的支的队伍就在后头,可在这种形势下,却是根本不能停下来等的,一旦停下来,要不就会立刻被敌人包围,要不就会失去了这股冲劲儿,止步不能再前了。不知觉间,已上岸十余步。

    在阵中,荀贞尽力往前望,一因夜黑,二因周围的人太多了,有自己人,有敌人,目光到处密密麻麻都是人头,因而看不到孙坚被围处。

    每一个敌人的表情都不一,有的恐乱,试图后退,有的怒吼,攘臂举矛用力向前挤,有的转头望向旁边,听不远处一个小帅的命令和指挥,匆匆一眼望过去,各种表情很快就被淡化,被他们抹在额上的一条条黄巾代替。成百、数百、上千的黄巾在远近四面八方不断地跳跃、闪耀。

    黄巾虽只窄窄一抹,然此时望去,混在一起却如汪洋大海。

    无数的黄巾在跳、无数的长矛在刺。

    伤者在痛叫,勇士在奋呼。

    火把连成火海,烧亮岸上。

    再往前冲,又十余步,盾牌手伤亡尽了。没了盾牌手的保护,江禽所带的长戟士们面临的阻力登时增大。

    江禽怒骂喝斥,从中间位置冲到了长戟士的最前边,浑身的铠甲上都是血,也不知是他受伤了,还是敌人的血,又或者两者都有。只两个呼吸的功夫,荀贞就亲眼看到他用长刀刺倒了一个敌人,又砍翻了一个,同时右肩膀挨了一矛。

    守阳翟的时候,荀贞几次出城突击黄巾军的阵地,江禽每一次都随在阵后,从来没有在阵前过,这是头一次,不愧“颍yīn大侠”的绰号,拿出了亡命徒的悍然本sè,果然是勇悍无匹。

    程偃紧紧从在荀贞的身后,大声叫道:“荀君!矛!”

    一柄敌人的长矛从侧边的人缝中刺进来,险些中了荀贞的臂膀。荀贞伸出左手,把矛尖拽住,喝道:“刺!”程偃和几个持刀甲士同时挺刀外刺,将这个矛手刺倒。荀贞松手,扔掉长矛,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冲不过去了。”

    人太多,他看不到孙坚被围的位置,但根据在对岸时的观察,孙坚被围处至少离岸六十多步多远,而现在他们只上岸了二十多步,二十个盾牌手伤亡尽了,五十个大戟士还剩下不到三十人,许仲带的蹶张士伤亡较小,也伤亡了十几人。

    许仲落后一步,等上荀贞,说道:“荀君,我带人冲一冲,帮一帮阿邓和伯禽。”

    高素、陈褒跟在荀贞的身后,也道:“让我们带着甲士往上冲一冲!”

    荀贞没有回答他们,往前再又望了眼,敌人密密麻麻,也不知前边还有多少敌人。

    他做出了决定,正要下令:“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向后撤”,突然听到一声大喝,急举首前看,对面的黄巾军兵卒先是不知所措,或扭头向后看,或仍挺矛向前冲,但没等太长时间,对面的敌阵乱了起来。先是从后边乱,继而前边也开始乱,一个跃马持矛的骑士跃入荀贞的眼帘。

    这个骑士衣甲尽血,跨马勇行,奋矛喝咤,就像一柄刺入海水中的利刃,把挡在荀贞阵前的黄巾军从中剖开,杀出了一条通道。

    凡是挡在他前边的敌人或被他直接刺死,或被他用矛挑起,甩到半空。黄巾军一片人仰马翻。

    这个骑士赤帻如火,青骢如龙,稳坐马上身如山,刺杀敌中行如风,跨马使矛的英姿令荀贞自惭不如,可不正是孙坚!

    他头上的赤帻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人骑至处,烧得黄巾军额上的黄巾纷纷溃散,八个字跃上荀贞心头:“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

    1,连发弩。

    湖北江陵的一座楚墓里出土了一件双矢连发的连发弩。弩通长27.8厘米,通高17.2厘米,宽5.4厘米,分矢匣、机体两部分。每次可发shè矢两支,贮矢槽自动上矢,自动进入发shè管孔,并自动控制运动方向,shè程可达2030米。

65 归来解甲抵足眠

    月夜下,火光里,千军万马中,孙坚跃骑挥矛的英姿深深铭刻在了荀贞的心里。

    荀贞在颍川郡中也有英武之名,穿越以来,他因知乱世将至,在读经学法之余,从十几岁起就打熬身体,习练骑shè,并学击剑之术,但他是英武,不是猛鸷。英武者,英俊勇武。猛鸷者,凶猛有力。猛,健犬也,鸷,鹰雕也。这种凶悍扑击的猛烈之势和人的xìng格有关,是学不到的。

    孙坚即是一个猛鸷的人。

    韩当、程普紧随着他从敌人的包围中杀出,接着是祖茂带着剩下的部卒亦杀将出来。

    荀贞抓住机会,大呼道:“接应司马!”

    高素、陈褒、程偃跟着大呼:“接应司马。”

    许仲、江禽、刘邓在前边亦跟着大呼:“接应司马!”

    蹶张士、长戟士、持刀甲士随之同声呼:“接应司马!”这呼声如浪cháo一般,前浪刚退,后浪又来。这后浪却是吴景带的那五六百部众,这五六百人散冲到了荀贞的阵后,也在大呼:“救司马!杀过去!”

    两边合拢,七八百人鼓勇再战,将当面的黄巾余卒杀散,与孙坚部会合。孙坚带了五六百人渡河,加上程普带过去的百人,原本共有六七百人,战至此时,伤亡小半,跟着孙坚杀出来的不到五百人,且大半带伤。他们久战,早就力疲了,但突围有望,都振作起了jīng神,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只管跟着前边的孙坚、程普、韩当,在祖茂的督促下拼力向前冲杀,终与荀贞等人合兵。

    荀贞在本部阵中远远地对孙坚叫道:“司马!我给你开道,你跟着我们来!”说着话,指挥部众回首向后。

    这次以持刀甲士为前锋,长戟士、蹶张士居后。

    上岸以来,大部分的敌人都是长戟士、蹶张士击杀的,他们也力疲了,持刀甲士一直养jīng蓄锐,故此改以他们居前。

    高素自诩大侠,向来也是自以为骁勇的,早前看着江禽、刘邓、许仲在前冲杀,早就急得抓耳挠腮,这会儿总算轮到他上阵了,大喝一声,挥刀从荀贞身侧冲到前去,叫道:“我来陷阵!”

    吴景带众从荀贞的阵旁冲过去,与孙坚、韩当等人会师,护卫在冲出包围的众卒左右,包裹着他们跟着荀贞向后撤退。

    孙坚却不肯坐享其成,骑在马上,睥睨远近的黄巾兵卒,横矛笑与荀贞道:“君为救我而来,坚岂能坐观君奋战?自当与君并肩杀贼!”催骑向前,绕过吴景等人,直奔到荀贞的阵前,另有两骑在后紧从,却是韩当、程普。

    孙坚以矛指挥,吩咐令道:“义公,你居我左侧。德谋,你从我右行。荀君不顾死,为救吾等杀入贼中,吾等今且为荀君前驱!”

    三骑组成一个三角,孙坚挺矛在前,韩当挽弓在左后,程普挥铁矛在右后,猱进鸷击,行如虎奔,动如狼噬。荀贞等人转变进攻的方向后,原先在他们阵后的黄巾兵卒变成了在阵前,这些黄巾兵卒本就不多,而且多是接连经受了荀贞、吴景的两次冲击,是被击散后重又聚集的,现又被孙坚三骑一冲,立时大乱。

    高素看着孙坚三骑越过他们,一往无前,如风卷残林,无不披靡,急得哇哇大叫,不停歇地催促甲士疾行,奈何他是步行,怎么也追不上,只能落在后头吃灰咽土。

    本是荀贞救孙坚,转眼成了孙坚给荀贞开道。

    荀贞望着孙坚勇猛进击之姿,心道:“好一个江东猛虎,不肯落在人后!”

    从对岸看去,先是荀贞冲上岸去,在黄巾军的重围中杀入二十余步远,接着吴景带部到,紧跟着荀贞前进的路线亦杀入黄巾军的围中,再接着就是孙坚跃马挥戈从黄巾军包围中杀出,再接着两边合兵,荀贞部转而向后,再其后就是孙坚、程普、韩当三骑从荀贞阵畔一冲而过,杀至最前。

    此处离岸只有二十余步远,前方的黄巾兵卒队形松散,不到两百人,几乎瞬息之间,孙坚、程普、韩当三骑就冲到了岸上。

    文太守看得心神摇荡,原本刘邓势不可挡地从河里冲到岸上已够勇猛,没想到孙坚跃马出现后,他只不过眨了两下眼,再看时,孙坚竟已冲到了岸上。他惊道:“此人便是孙司马么?”他虽是老花眼,但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还是能认出孙坚的,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不敢置信。

    朱俊和孙坚是小老乡,会稽郡与吴郡接壤相连,他二人同为扬州人,在看过刘邓等颍川男儿的勇猛后,再看孙坚,他觉得很有面,又因见孙坚杀出重围,过河的将士必是能顺利归来了,提了半天的心也为之放松下来,抚须笑道,颇是自矜地说道:“不错。”

    文太守惊叹赞道:“酣战多时,犹猛烈如虎,雄俊刚健之将也!”

    孙坚到了岸上,没有直接下河,而是拨转马头,带着程普、韩当与从周围赶来的黄巾散兵击斗,等荀贞到来。

    高素冲到,持刀甲士络绎杀到,荀贞在程偃、许仲、江禽、刘邓等人的簇拥护卫下来到。

    “君请先行!”孙坚以矛指向不远处,“贼骑将至,吾为君压阵。”不远处,黄巾军的骑兵大队用马鞭驱散挡道的步卒,急忙忙往这边赶。

    打斗了这么半晌,在被黄巾军包围时,孙坚多次出阵突围,战到现在,他半点不显疲惫之态,浑身浴血,越发豪气冲天。

    荀贞仰首望了一眼他的雄姿,不推辞,当即带众下河。

    他们过完河,吴景等跟着过河,孙坚、程普、韩当三人在岸上驰骋再三,韩当拉弓shè箭,连shè三矢,把终於冲到近前的黄巾军骑士接连shè落三人,再摸箭囊时,箭囊空了。他这次渡河带了三个箭囊,一场战毕,三个箭囊全空。孙坚说道:“走!”三人拨马下河,向对岸行来。

    朱俊早就在等着孙坚渡河,此时见他三骑下到河中,而岸上的敌人似有追赶之意,立刻下令:“shè箭!”

    戏志才、宣康听到后,马上亲自举旗挥动,列在岸上的三河骑士、蹶张士先后拉弦,箭如暴雨,shè往对岸。yù要追赶荀贞、孙坚的黄巾军步卒、骑士中矢者甚多,人倒马摔,混乱不堪。见此情况,知事已不可为,带队的渠帅、小帅们停止了追赶,向后退至了安全地方,望着荀贞、孙坚上岸,徒呼奈何。

    荀贞、孙坚等相继上岸归来。

    列在岸上的三河骑士、蹶张士和观战的越骑营将士、数千步卒看他们在对岸作战,早看的是热血沸腾,齐齐举起兵械高声欢呼。

    朱俊见部众兴奋欢呼,暗暗点头,心道:“渡河虽未成功,士气幸未低落。此皆贞、坚之功也。”

    两军对阵时,若一方列阵迟缓,另一方常会“选锐冲之”,这叫做掠阵示勇,是为了鼓舞己方的斗志和士气。荀贞这次去救孙坚,虽是孙坚被困在前,但刘邓、孙坚等人的勇猛表现却同样起到了振奋士气的作用。黄巾军虽众,几千步骑留不下一个孙坚,令人藐视。

    孙坚最后一个上的岸,荀贞等他多时了,快步迎上。孙坚翻身下马,丢掉长矛,两人握住手,看向对方,彼此都是衣甲染血,战后的模样,不觉相对大笑。荀贞笑道:“今见司马之勇,方知何为虎也。我这个颍yīnrǔ虎是假老虎,司马,你才是头真老虎啊!”

    这一次渡河援救孙坚,最后的风头全被孙坚抢走了,荀贞对此并无怨言,心中想道:“记得曹cāo在听说孙策定了江东后,茫然若失,意甚难之,说了一句:‘猘儿难与争锋’,犹如此,何况其父?今见孙坚冲阵,才知何为江东之虎。”猘,狂犬、猛犬之意,曹cāo说孙策是“猘儿”,虽是谩骂之词,加上“难与争锋”四字,却也可见孙策之勇。虎父无犬。

    孙坚笑道:“若非君救,坚纵是一头真老虎,今夜也要变成一头死老虎!”抽回手,肃容下拜,说道,“与君只是初识,而君为了救坚不惜自陷险地、浴血死战,救命之恩,必有后报!”韩当、程普、祖茂、吴景等人亦随之下拜,齐声说道:“救命之恩,必有后报!”

    孙坚这一拜看起来很正常,是为了谢救命之恩,实际上却是大为不易。

    孙坚在从军前,“少为县吏”,因计杀海贼而“显闻”,年士气被郡府署为“假尉”。次年,许昌、许韶父之乱,他又被任为郡司马,带兵参与平乱,时年十八。郡司马,司马主兵,此职内郡不设,设在边疆或南方多战乱的郡,也就相当於郡兵曹掾了。

    在平定许昌、许韶父之乱中,他立下了功劳,再被迁为盐渎丞,当时也就二十一二岁。县丞已经是“命卿”了,任免出自朝廷,依照县之大小,秩在二百石到四百石间。接着就是现在,他被朱俊请来,任职佐军司马,秩六百石,六百石已是“下大夫”,六百石以上算是高官了。

    荀贞目前只是个郡兵曹掾,也就是说,等於孙坚年方十八时任的职务。

    尽管孙坚出身寒门,后期的仕途不太顺当,从任盐渎丞到为佐军司马前,七八年间历任三县县丞,没有能再往上一步,而反过来看荀贞尽管职务低,却是士族弟,未来的前途可能不可限量,但不管怎么说,只从身份、年龄上比较,孙坚年长位高,却向年少职低的荀贞下拜致谢,这要换了寻常别人恐怕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与孙坚的本xìng有关,他出身寒门,不太重视礼节,为人又“轻脱任侠”,故此不以身份轻慢人。

    荀贞忙把他扶起,说道:“虽与君初识,然与君为同袍,同袍有急,贞援之,此乃本分,岂敢受此礼!”把孙坚扶起。

    大恩不言谢,表示过心意就行了,孙坚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再度握住荀贞的手,两人再次相顾而笑。

    汉之握手,其形式虽与后世之握手相同,然而意义大不同。非亲密之人不会握手,握手代表着信任和亲近。

    荀贞和孙坚两度握手,说明荀贞已获得了孙坚的友谊。

    荀贞握着孙坚的手,自嘲似的心道:“不枉我出生入死一遭!”

    他自嘲归自嘲,对孙坚是非常佩服的,能得到孙坚的友谊他也很高兴。毕竟,孙坚乃是名闻后世的江东之虎,三国之一孙吴的奠基者。在汉末群雄中,他是屈指可数的一个。

    波才带着主力来到,惜乎为时已晚。

    朱俊等人观望之,见对岸的黄巾军越聚越多,旗帜如林,刀矛如山如林。不时有披甲跨刀的人,带着亲兵,驰马到岸上观望这边的军情,随后又驰马返走,这些是新到黄巾军中的渠帅和小帅。远远望见了波才的将旗,但波才没有到岸上来,可能是已知朱俊这边弓弩厉害,害怕若是靠的太近会中了箭矢。

    朱俊等人观望等待多时,黄巾军只在岸上喧闹嘈杂,许多人来来回回地穿梭於阵中与岸上,却一直没有听到对方击鼓进军的命令。众人心知,这必是波才见河水半干,猜出必是朱俊堵住了上游,万一渡河,很可能会被水淹,就成了他们”被半渡而击”,所以不打算过河进击了。

    这不是说波才比龙且聪明。龙且当时是“击败”了韩信,以为韩信大败了,想要趁胜追击,故此麾众渡河,而现下孙坚已回,双方脱离了战斗,明眼人一看河中就知必有埋伏,故此波才虽然很想进击,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下达过河的命令。

    天将亮了。

    敌我数万人夹河对望也不是个事儿,荀贞说道:“将军,贼兵主力已到对岸,吾等怕是不好渡河了,不如暂且退兵。”

    朱俊点了点头,说道:“今夜虽遭贼伏,未能渡河,然荀掾与文台渡河一战,在数千贼兵中来去自如,却也可见贼兵实不堪战!也罢,便且还兵巾车乡,让将士们休整一下,再破此小贼。”

    胜败乃兵家常事,朱俊又是个xìng格刚毅的人,他不会因为今夜渡河失败就沮丧失落,在众人面前更也无惭愧神sè,依旧面沉如水,若无其事。接了他的命令,各部整队,次第向后,离开了岸边。为了防备波才渡河袭击,朱俊亲自殿后。

    波才没有追击。

    天亮后,回到了巾车乡。

    昨夜一战得感谢黄巾军,黄巾军到底是支农人组成的部队,波才、何曼虽小有智谋,但是渠帅、小帅们大多不通军事。昨夜埋伏之黄巾军,若是在孙坚渡河后没有起来,而是继续静等,等更多的人渡过河来后再出击的话,朱俊带的这万余步骑即便能够获胜,怕也要折损不少了。

    诸部安营扎寨,朱俊请来文太守、费畅、荀贞并及部下诸将召开军议。

    现今黄巾军有了防备,再渡河就不容易了,十之**得强渡了。强渡,伤亡必大。

    朱俊召请诸人来就是想议一议渡河之事,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

    有人提议不如改道定陵,从定陵渡河。定陵在昆阳的东北边,处在滍水与汝水的交汇处,距昆阳**十里。

    朱俊否决了这个意见。

    如果选择定陵,他昨晚就去定陵了,没去是因为远,去到得两三天,渡了河去昆阳又得两三天,共五六天路程,也即又多给了波才、何曼五六天攻舞阳的时间。他急着打昆阳,就是为了救舞阳,别说五六天,舞阳被围攻了多rì,早到极限,怕是连两天都守不了了。所以不能在定陵渡河。

    他说道:“吾等若走定陵渡河,贼兵闻讯后必会再分兵去打舞阳。五六天,足够贼兵打下舞阳了。舞阳若陷,则贼兵南下不足二十里即入南阳郡,东南行不足十里即入汝南郡。汝南、南阳贼兵各十数万,加上波才、何曼这股贼兵,合兵后将达二十万众,我与皇甫将军所带之军总计只四万余人,虽不惧贼,但要想歼灭他们就要费些功夫了。大军久在外,劳师糜饷是其一,地方百姓受贼害是其二。上不能解君忧,下不能救民苦,诸君,若出现此等情况,岂不羞愧?所以,吾等绝不能给贼兵打下舞阳从而南下的机会!所以,不能从定陵渡河。”

    不从定陵渡河,只有强渡。强渡,也得等波才带主力回城后才能再说。

    议了半晌,最终决定:遣哨骑去对岸观察敌情,等波才率部归城后,再选择地点、时间渡河。

    议完军事,朱俊笑道:“劳累征战一夜,诸君辛苦。荀掾和文台渡河冲阵,杀敌愈千,小创贼兵,扬了王师锐气!我会把你俩的功劳报给朝廷,请朝廷给你论功行赏!天近午时,你们不要走了,留下用饭。”

    诸人应诺。

    荀贞心道:“‘渡河冲阵,杀敌愈千,小创贼兵,扬了王师锐气’。昨夜战的虽然艰苦,但杀敌之数远不及千人,也就四五百人。朱俊这是在夸大我和孙坚的战功。”夸大战功也是常见之事,只有把战功夸大了,才能得到朝廷的重赏,也才能使敌人闻风丧胆,使部下斗志昂扬。

    中午朱俊留饭。饭毕,诸人各归本帐。

    昨天行了一天军,晚上又打了半夜仗,荀贞累坏了,到了帐中,问过部卒死伤者的情况,令许仲、江禽等人安排好岗哨,倒头就睡。

    睡得昏天黑地,一觉睡到入夜才醒。

    醒来一睁眼,对面席上靠着案几坐了一人,正一手放在案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啊?孙司马,你怎么来了?”

    荀贞一骨碌起来,眼涩,用手揉了两揉,埋怨守在帐门口的程偃:“你怎么不叫我?”问孙坚,“司马何时来的?等了多久了?”

    程偃忠诚,他昨晚跟着荀贞也渡河作战了,也很累,荀贞在睡前令他去睡,他却怎么也不肯,非要守在帐口护卫。这会儿受了荀贞埋怨,他挠头傻笑。荀贞挥手说道:“去,去,我已醒了,你睡去罢!”程偃看了眼孙坚,行个礼,应诺退走,在帐外嘱咐了几句接班的侍卫,这才离去。

    孙坚目送他离去,转回头笑道:“是我不让阿偃叫你的!荀君,昨夜一战,你我是生死交情了,为何还如此见外?”

    “司马位尊年长,怎能让司马枯坐等我呢?”

    “诶,说了生死交情,你还这么见外!什么司马不司马的,一个佐军司马算得什么?我倒是的确比你痴长几岁,荀君,你若没意见,以后你我便兄弟相称,如何?”

    荀贞当然求之不得,闻言欣喜,笑道:“既然兄弟相称,大兄为何还称贞为‘君’?”

    孙坚哈哈笑道:“是我的不是了!贤弟。”

    “阿兄。”

    结拜之风汉时尚无,然意气相投者亦有兄弟相称的。叫完这一声,两人再看对方时感觉已大不同,又一次相顾而笑。

    是夜,孙坚留宿荀贞帐中。

    月光从帐外透入,两人同榻而眠,谈谈战事,谈谈昨夜惊险处,谈谈彼此经历,谈谈颍川郡和吴郡的英雄人物,欢声不断,笑语不绝,通宵达旦直至天明。

    ——

    1,结拜之风汉时尚无。

    晋人周处在《风土记》中记道:“越俗率朴,初与人交有礼,封土坛,祭以鸡犬。祝曰:‘卿即乘车我戴笠,后rì相逢下车揖。我步行,君乘马,他rì相逢君当下’。”汉人的结拜大约是从少数民族处学到的,到了南北朝末期,已成为较为流行的风俗。

66 急击则负缓则胜

    次rì,荀贞送孙坚回去。

    荀贞、孙坚两部的兵营相连,相距不远,送他到后,荀贞告辞离去。

    吴景、祖茂、韩当、程普诸将拥孙坚还入帐中,问他:“司马昨去荀营,说是去请荀君来赴宴的,怎么却一夜未归?”

    孙坚笑道:“相谈甚欢,把酒事给忘了!”

    吴景说道:“昨夜,酒席已备而仍未见姐丈归来,我就去了一趟荀营,闻荀君帐外戟士言:姐丈已与荀君同榻而眠。”

    孙坚颔首,说道:“不错。昨夜我与贞之同榻而眠,谈笑了大半夜。”

    “谈笑了大半夜?”诸将面面相觑。

    本是去请荀贞赴宴的,到了荀营,见了荀贞,却忘了提这事儿,反而与荀贞共榻而眠,畅谈了大半夜。

    祖茂说道:“能使司马忘酒并与之同榻夜聊,看来这荀君必非常人啊。”

    孙坚说道:“我少为县吏,后仕郡中,因为了立下了一点微功,及冠,出为县丞,历任三县,所见英雄多矣!如贞之者,屈指可数。”

    “荀君昨夜相救吾等,率二百余众渡河,确实是个有胆气的人,但听司马的意思,他在言谈上也有过人之处么?”

    “贞之言谈文雅,胸中有任侠之气,是吾辈中人。”

    早先襄城李宣在和荀贞对谈了三天两夜后,对荀贞的评价是:“才为中人,气度过人。其人行事威猛,本意必锐气逼人,不料宽容雅量,谦和沉稳,与之相谈,虽无出奇之语,推心置腹,恍如宿世故交,使人忘疲,不觉昼夜之流逝”。

    当时,李宣和孙坚一样,也是初识荀贞。两人对荀贞的评价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是:李宣认为荀贞的学术素养不深,“才为中人”、“与之相谈,无出奇之语”,孙坚却认为荀贞“言谈文雅”,这却是与两人出身不同有关,李宣是士族弟,祖、父皆为世之名儒,而孙坚却出身寒门,读书不多,学问不深。

    相同之处是:李宣和孙坚都和荀贞谈得很投机。李宣说:“推心置腹,恍如宿世故交,使人忘疲,不觉昼夜之流逝”,孙坚说:“相谈甚欢,把酒事给忘了”,并又说:“是吾辈中人”。并且,两人都觉得荀贞的xìng格很好,一个认为他:“宽容雅量,谦和沉稳”,一个认为他“有任侠之气”。“宽和雅量、谦和沉稳”是君的美德,“有任侠之气”是游侠追求的美德。君和游侠,这两者看似矛盾,其实并不矛盾。前汉的大侠郭解尚气轻死,睚眦必报,但同时却也“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既有侠气,也有君之风。之所以李宣和孙坚一个认为荀贞“宽和雅量”,一个认为荀贞“有任侠气”,这却也是因为两人的生长环境、长大后的经历不同,故此在看荀贞时他们的着眼点也不同。此即所谓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士看荀贞是一个样,有侠气之人看荀贞又是一个样。

    荀贞之所以会有这种xìng格,既让士觉得他有君风,又让游侠觉得他有侠气,与李宣、孙坚一样也和他的经历有关。

    他前世的xìng格且不说,只这一世,他在高阳里住了十余年,受到荀氏族中那些名士、大儒的影响,故有君之风,而他在西乡一两年,先后与许仲、江禽、刘邓等轻侠结交,自也难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身上带些任侠气。实际上,不只他是这样,当世许多的名族弟都是这样,比如袁绍,“以豪侠得众”,比如袁术,“少以侠气闻”,再比如与李宣之父李瓒交情莫逆的党人“八厨”之一的张邈,“少以侠闻”。这是两汉的风气。汉风质朴,有先秦遗风,儒生不一定只会读书,“出将入相”,既能坐庙堂之上,也能执锐之干,既有君之德,也会任侠杀人。

    於当今之乱世,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出人头地。

    ……

    这天上午,派去滍水的哨骑回来禀报,说波才回去了昆阳,但没有把部卒都带走,而是留下了大约五千步骑,屯驻在昆阳城外七八里处的一处地方,并放出了许多哨探沿河巡弋。

    波才屯兵的这个地点很巧妙,在昆阳城外七八里,相当於看住了左右两边一二十里的河段。朱俊若是在这个范围内渡河,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十里地,步卒半个时辰即可到,骑兵用不了两刻钟。

    “波才屯兵在此,断绝了我军在昆阳附近渡河的可能啊!”

    朱俊虽很想渡河,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冒着“被半渡而击”的风险渡河,不过好在根据探马回报,波才率主力回到昆阳后,倒也没有立刻就再分兵去打舞阳,而似有观望朱俊动向之意。

    这就形成了一个僵局。

    朱俊无法渡河,波才也没有分兵去打舞阳。

    敌我数万人马就这么隔河对望。

    朱俊召诸人连rì会议,无计可施。

    就在僵持之际,两天后,僵局打破了。

    探马急报:波才亲带两万余人出城,向舞阳方向进发,何曼带着剩下的黄巾军,近两万战卒并及四五万的老弱妇孺留守昆阳。

    波才在昆阳观望了两天没动,忽然离城,本是件古怪的事儿,但在闻讯之后,朱俊等人对此却不奇怪,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因:皇甫嵩到了。

    就在接到这份波才率众出城去击舞阳的军报之前,皇甫嵩派来与朱俊联络的使者刚到营中:皇甫嵩率三万众入了颍川郡。

    波才、何曼定也是得知了这个情报。

    皇甫嵩一到,汉军就要达到四万余步骑。黄巾军总共才多少战卒?四五万人。一条小小的滍水,四五万人,或能挡住朱俊的万余步骑,却断难挡住他俩会师后的四万余步骑。

    这四万余步骑一旦强行渡河,波才、何曼就要陷入两难之境:他们若和上次一样,再遣主力去河边阻击,因为双方战卒数目相当,汉军虽因渡河而不占地利,却兵器jīng良,占了器械之利,且骑兵众多,只要步卒拼死杀过河,骑兵随之而进,那么黄巾军必败无疑;可如不再派兵去河边阻击,那么汉军渡过河后必来围昆阳,就像波才之前的分析,外无援军,内缺粮秣,昆阳是座死城,万万守不住的,也是个大败的结果。

    面临此两难之境,波才、何曼只有铤而走险,分兵两路,一路出城,接着去猛攻舞阳,一路则留守昆阳,死战以阻汉军。争取一线生机。为了能尽快地打下舞阳,波才这次亲自带队上阵了,留下了何曼守卫昆阳,阻击汉军。

    朱俊等人虽不奇怪波才出城,但朱俊对此却甚是着急。

    他又一次召开军议,召诸人商议。

    “波才已於午时亲率两万余步骑出了昆阳,yù再击舞阳,据报,他所率之贼兵皆为jīng壮,带了不少的攻城器械。前rì,我遣信使潜去舞阳,昨夜归来,带回的消息不太好,舞阳先前被波才、何曼急攻数rì,百姓伤亡惨重,现只余守卒两千余人,且多为县中大姓家的弟、宾客、徒附,以这仓促成军的两千余人抵挡波才两万余的jīng壮,怕是难以支撑太久。皇甫将军刚入颍川,等他行军赶来,少说也得三天之后。三天,波才恐怕就会攻下舞阳了。诸君,吾等得想个办法援救舞阳!”

    越骑营的魏校尉皱眉说道:“滍水对岸有五千贼兵,昆阳城中又有数万贼众,有滍水、昆阳为阻,如何去救舞阳?”

    北军五校是朝廷jīng锐、天倚仗,五校之校尉通常由外戚或天信臣任之,这个魏校尉就是天的一个近臣,而且在品秩上,“校尉”和“中郎将”一样都是比两千石,因此之故,这个魏校尉的直属部下虽然只有越骑营的数百骑士,但朱俊对他一直客客气气,甚是礼敬,此时听了他的话语,朱俊说道:“话虽如此说,也不能坐视舞阳告急啊!”

    帐中诸人中,荀贞的品秩最低,坐在末席,临着帐口。

    他眼观鼻、鼻观口,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上,心中想道:“要说起来,这都怪我。朱俊现下之所以如此为难,全都是因为我守住了阳翟啊。”

    若非因他守住了阳翟,波才、何曼现在早已席卷颍川郡的大半,进军至颍川西、北的边界,用不了多久就是长社之战了,可如今却因前进无路,不得不转而南下,取父城,下昆阳,击舞阳,以求在朱俊、皇甫嵩合兵前打通去往汝南或南阳的通道。

    对颍川黄巾来说,这是一个战略上的失败。依照张角的计划,他们本该在攻取了全郡后,配合其它方向的黄巾齐攻洛阳的,现在却因荀贞的打断而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改而南下。对汉军来说,颍川黄巾战略上的失败固然极好,然而却也加大了他们的麻烦。要非如此,直接长社一战,一把火一烧,波才、何曼就全军覆灭了。不过,对颍川郡的老百姓来说,这却是个好事儿,大部分的县没有遭受兵乱,百姓得以保全。

    万事有利有弊,历史上一个小小的转折就可能带来许多的改变。荀贞穿越十余年来,历史第一次因他而出现了改变。

    虽然这个改变导致了朱俊、皇甫嵩的麻烦,但荀贞对此并不后悔。他同情黄巾,也同情受兵乱的百姓,能使郡中大部分的县免受兵灾,他很高兴,很有成就感。他原本只是想乱世保命的,而今却救下了这么多百姓!这是多大的一份成就感啊!不枉了他在阳翟浴血多rì,出生入死,不枉了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努力。尽管这份成就感他无人可说,只能自己想想,然而只这份满足感就令他心情舒畅。

    他藏起开怀,跪坐席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听朱俊等人说话。

    朱俊问文太守:“文公,你有何良策?”

    文太守愁眉苦脸,他能有何良策?自黄巾乱起后,他的rì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朱俊来到颍川后,对他略提了一下朝中对他的议论,可以断定,平乱之后他定是难逃罪责的,这些天他整天都在忧愁此事,虽也跟着朱俊上阵,企图能立些功劳,以减少罪责,却终因个人无军旅之才,至今未立寸功。他无jīng打采地摇摇头,说道:“吾郡上计吏郭图智谋过人,他如果在,或许能想出个良策。吾无良策。”

    荀贞心道:“文太守倒是很看重郭图。”这也难怪,郭图擅察言观sè,在郡朝的会议上常能说出投合上官心意的话,是个能得到上官喜欢的人。

    朱俊出身寒门,xìng格刚毅,对文太守这种没甚长才的士族弟本就看不起,又知战后文太守必会被朝廷责罚,更不是很重视他,只因文太守是颍川郡守,既是地主,秩也比他高,二千石,故而对他一直在面上也过得去,问他这一句只是客气,又问孙坚:“文台,你可有良策?”

    孙坚不仅勇猛敢战,亦有智谋,算得上智勇双全,然对眼下这个难局,他却也没有良策。这两天他都在苦思冥想,琢磨有无渡河之法,想来想去,倒是给他想出了半个办法,他说道:“坚亦无良策,不过倒是琢磨出了半个办法。”

    朱俊来了点兴趣,说道:“噢?说来听听,什么半个办法?”

    “坚以为,既不能强渡,何不干脆用计把留守在昆阳的何曼贼兵引诱过来?引诱他们渡河?若能把他们引诱过来,以我上万步骑野战歼之轻而易举。歼灭掉这股留守的贼兵后,不管是过滍水,抑或是追击波才,吾军都可轻松从容了。”

    荀贞听得此言,抬起了头,看向孙坚。这两天他也没闲着,也整天对着地图思忖,并与戏志才、宣康等人讨论,最终得出结论:眼下唯有一个可行之策。此策就是孙坚所说的“诱敌渡河”。可到底该怎么把敌人引诱过来?诸人却一直想不出个办法。

    此时闻得孙坚亦提出此策,荀贞不觉集中了jīng神,听他往下说,看他有何办法诱敌过来。

    朱俊大喜,说道:“妙计良策!只是如何才能把贼兵引诱过来呢?”问孙坚,“计将安出?”

    孙坚说道:“坚亦不知。”

    朱俊愕然,说道:“你也不知?”

    “所以,坚才说坚只想出了半条计策。”

    计虽好计,却不知该如何施行。孙坚这话说了等於没说。

    也就是他了,敢说敢言,不怕人笑话讽刺,这才会当着众人的面“侃侃而谈”他这个“半计”。

    荀贞微微一笑,帐中众人大失所望。

    议来议去,议到天黑,还是没一个办法。

    不得已,朱俊只好决定:等皇甫嵩来。

    ……

    回到本营,入到帐中,烛火已升,戏志才、宣康两人正相对而坐,在案上下象棋。

    见荀贞进来,戏志才笑道:“贞之,你所做之戏,虽脱胎自博戏,却远比博戏好玩儿啊!”

    宣康蹙眉苦思,盯着棋盘,手拿一,临於棋盘之上,似要放下,却又犹豫,难以落。

    荀贞走至近前,俯身看了两眼棋局,宣康将要落败了。他笑问道:“叔业,败了几局了?”

    戏志才聪明绝伦,宣康与他对弈,几乎没赢过。宣康苦着脸答道:“连负两局了。”

    戏志才伸手将棋局搅乱,抢下宣康手中的棋,丢入乱了的棋盘上,笑吟吟地说道:“这一局算是平手!”起身伸个懒腰,在帐内走了两步,问荀贞,“军议如何?”

    “朱公一心想要救舞阳,以阻波才、何曼南下与南阳或汝南的贼兵合兵,奈何商议半rì,无计可施。”荀贞撩衣跪坐案畔,帮着宣康收拾棋,答道。

    戏志才嘿然,说道:”朱公亦知兵,岂会不知即使吾等不渡河,不救舞阳,波才、何曼也难以南下么?”

    宣康的心思还在刚才的棋局上,闷闷不乐地收拾着棋盘,随口问道:“为何?”

    “有吾等万余步骑在此地驻扎,何曼就不怕吾等尾追击之么?”

    宣康楞了下,随即醒悟,说道:“是啊!有我上万步骑在河对岸,何曼怎敢率部出城?他若出城,我军就可从后击之。”疑惑地问道,“如此说来,就算波才打下了舞阳,何曼也走不了。如果何曼走不了,那么即便波才独自率军去了南阳或汝南,也至多给南阳或汝南的黄巾军多一两万兵力,对大局影响不大。……,既然如此,那朱公为何急於渡河、救舞阳?”

    “争功罢了。”戏志才一语道破天机。

    朱俊是寒门弟,较之士族,仕途不易,当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宣康也是寒门弟,但他年轻,没甚心机,一时没想到此处,听得戏志才此言,他呆了呆,好像是确定似的转眼去看荀贞,不太置信地问道:“搞了半天,连rì军议,原来朱公是为了争功?”

    荀贞笑而不语。

    戏志才说得没错,朱俊急着渡河显然是为了争功。他相信,不只他和戏志才看出了这点,这两天参与军议的众人大多也肯定都看出了此点。只是这话没法儿当着朱俊的面说,因而大家都在装糊涂。

    宣康问道:“既然不用急着渡河,那眼下之计,吾等该如何才是最好?”

    戏志才答道:“急击则负缓则胜。何曼带数万贼兵留守昆阳,强渡急攻,我军难胜。皇甫将军率三万余步骑将至,待他到后,我两军合兵,以泰山压顶之势,先渡河,再击昆阳,复击波才,此上策也。”

67 志怀霜雪曹孟德(上)

    皇甫嵩入颍川郡后行军甚速,两天后就到了巾车乡。

    朱俊、文太守、魏校尉带帐下诸人迎出十里,孙坚、荀贞皆在其列。

    众人立於道上,遥望前方。

    时当正午,一支兵马迤逦行来。

    官道的两边植有松柏,虽在此前被波才、何曼砍伐了不少,但所剩者亦有,远远望去,参差不齐的道边树中,宽阔的官道上,数万步骑鱼贯前行,队伍中各sè旗帜飘扬,矛戟如林,伴随着行军的鼓声,甲士步行,骑士跨马,后有运输辎重的车辆相连。尘土飞扬,一眼望不到边。

    朱俊所部万余步骑中,骑士占了小半,越骑营将士加上三河骑士共有数千人,皇甫嵩带的这三万余人里骑士不多,基本都是步卒。

    在队伍最前边行进的是一支数百人的部队,服绛衣,挽强弩,腰上挎着箭囊,其前有一面黑底描红的军旗迎风招展。观此军旗可知,这是北军五校之一shè声营。越骑营是骑兵营,shè声营是弩营。“shè声校尉掌待诏shè声士”。北军五校虽只有五营,兵种齐全,有步、有骑、有弩,shè声营是唯一的一个弩营,营中的shè声士与越骑营的骑士一样都是选募而来的。

    shè声营后又一营,亦七八百人,披甲持戟,营前亦有军旗,却是步兵营。步兵营也是北军五校之一,长官为步兵校尉,营中都是步卒甲士。

    朱俊、皇甫嵩所带之军中只有北军五校是正规军,军械最好,甲器最jīng,故此皇甫嵩在行军时把shè声营和步兵营放在了最前边,以示威武。在这两营之前,也就是整个行军队伍的最前边,有十几人在一群亲兵的护卫下策马缓行。

    这十几人中,又有一人的坐骑比其余人靠前半个马头。

    在这人身后,一个骑士高举着一件物事。此物由竹作成,柄长八尺,束有三重的牦牛尾,牦牛尾被染成黄sè,正是为“节”。不用说,这个人必是左中郎将、命以持节的皇甫嵩了。“持节”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有“节”在手,便可不用请命即能诛杀中低级的官吏以及无官职之人。

    朱俊带众人迎接上去。

    两边接近,朱俊先下马,牵马前行。文太守等也跟着下马。文太守与朱俊并行,魏校尉落后半步,其余人跟着其后。

    荀贞位低,走在队伍的末尾,也正因为他位处末尾,可以不太顾忌礼节,能够悄悄地打量行至近前的皇甫嵩。

    朱俊下马后,皇甫嵩也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随行的骑士,面带笑容,按剑快步走来。

    他约有四五十岁,蓄的长须中有些已然变白,年纪虽不小了,但身体壮硕。

    荀贞心道:“久闻皇甫氏累世将门,我听仲兄说皇甫嵩少有文武志介,好《诗》、《书》,习弓马。今观其姿态,果然如此!”

    皇甫嵩体壮,穿戴着沉重的铠甲却丝毫不见吃力,走路时与韩当相似,略带罗圈腿,一看便知必是个常年骑shè之人,尽管健壮如牛,行走间却四平八稳,没有武将虎虎生风之态,反而颇有儒生规行矩步的从容庄重。

    汉时尊右,然就官职而言,却是“军尚左,吏尚右”。吏员以右为尊,如戏志才为右兵曹史,许仲为左兵曹史,两人相比便是戏志才尊,许仲卑,而至於军中的将领则因受yīn阳学说的影响,“左,阳也,阳主生,将军有庙胜之算,左将军为上,贵不败绩,右,yīn也,yīn主杀,卒之行伍以右为上,示必有死志”,是以左为尊,凡将军号者,左尊右卑。皇甫嵩是左中郎将,朱俊是右中郎将。皇甫嵩尊,朱俊卑。故此,朱俊先下马,换个倨傲之人,也许就骑着马到朱俊面前了,但皇甫嵩是个谦和的人,故此见朱俊下马后,他也跟着下马了。

    两边碰面,朱俊、文太守、魏校尉行礼说道:“将军路途辛苦!”

    皇甫嵩还礼,笑道:“再辛苦也不及诸公与贼奋战!”对朱俊说道,“我未入颍川,已闻将军连复轮氏、阳城,方至阳翟,不及休整便又渡河南下。如此勤奋,实令嵩佩服。”

    朱俊说道:“主忧臣辱。妖道作乱,肆虐中国,上使主忧,下残百姓,急杀之犹且嫌晚,哪里还有功夫休整?”

    皇甫嵩点头笑道:“将军怀忠履义,推忠尽节,真我汉家栋梁!”又笑与文太守、魏校尉等人说了几句话,再又一一询问跟在后边的诸人姓名。说到孙坚时,皇甫嵩笑道:“司马之名,我早闻矣。司马昔年以未冠之龄为郡司马,协平许昌、许韶父之乱,英雄出少年!”

    皇甫氏累世将门,世代二千石,皇甫嵩的曾祖父做过度辽将军,祖父做过扶风都尉,父亲做过雁门太守,叔父皇甫规更是天下名将,昔rì的“凉州三明”之一,也做过度辽将军,而皇甫嵩本人在被朝廷召来“讨贼平乱”之前,正任北地太守,以他这样的家世、官资,居然这么和颜悦sè的和孙坚这样一个六百石的佐军司马说话,孙坚颇是受宠若惊,忙拜倒行礼,答道:“昔平许昌、许韶父之乱,功在长吏,坚只是跟在后头摇旗呐喊罢了。将军此赞,坚愧不敢当!”

    “过谦了,过谦了。”

    孙坚在荀贞前头不远,两人中间隔了三个人。问过这三个人,到了荀贞面前。文太守介绍说道:“此乃吾郡兵曹掾荀贞。”

    “荀贞?”

    荀贞下拜行礼:“下吏荀贞,拜见将军。”

    “可是颍yīn荀家的荀贞么?”

    “是。”

    “字贞之?”

    “是。”

    “此前你任过颍川北部督邮?”

    荀贞觉得奇怪,心道:“我与皇甫嵩这是初见,他怎么知道我的字,并知道我当过北部督邮?”

    皇甫嵩伸手把他扶起,笑道:“我月前被朝廷从北地召入朝中,在朝中听过你的大名啊!”

    荀贞越发奇怪,心道:“前次朱俊来,见了我后就对我说在朝中闻过我的名字,皇甫嵩也这么说。怪哉,怪哉,我只是个百石郡吏,朝中怎会知我之名?”越发地疑惑了,却如朱俊上次说“闻过你名”相同,虽有疑惑,没办法询问,恭谨地谦虚几句。

    皇甫嵩拍了拍他的胳膊,他个头儿比荀贞低点,仰头、低头,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笑道:“英武,英武!”又道,“我当年有幸与你族父慈明先生见过几面,惜乎因为党锢,一别十余年!现在好了,天已经下诏解除党禁,以慈明先生之名德,早晚会被征入朝中,无需再隐居在外了。二龙先生的高名我亦久仰,等将颍川的贼兵平定,我会去你家专程拜访!”他语声柔和,虽衣甲胄,和蔼可亲,一番话说得令人如沐chūn风。

    除了朱俊、文太守、魏校尉外,皇甫嵩与荀贞说的话最多,前边的几个将校投来羡慕的目光。这就是士族的威力。

    荀贞心道:“我听我仲兄曾经说过,当年党锢起后,皇甫嵩的叔父皇甫规虽为名将,非为名士,不在禁锢之列,他自以西州豪杰,以未受牵连为耻,乃上书朝廷,自言:‘我先前举荐张奂替任我为度辽将军,我是附党,也应在党锢之列’。皇甫规如此敬慕党人,荀氏也在党锢之列,皇甫嵩对我和蔼客气也在情理之中。”

    ……

    迎了皇甫嵩,众人回到巾车乡。

    朱俊安排部将帮着皇甫嵩的部众扎营安顿,诸人先到朱俊的帐中。正如朱俊所说:“主忧臣辱”。皇甫嵩虽是长途急行而来,却也不肯稍作歇息,拒绝了朱俊、文太守等请他先休沐的建议,刚到驻地,就与诸人商议军事。

    朱俊把自己到颍川后的行动简单地给皇甫嵩介绍了一下,末了说道:“贼渠帅波才率两万余人已於两rì前出了昆阳,现正急击舞阳。据报,舞阳岌岌可危,已快要守不住了。我正焦急无法,幸将军到!底下该如何行动部署,请将军示下。”

    皇甫嵩令人展开地图,负手立在图前,沉思地看了会儿,回到案后坐下,对诸人说道:“我在来巾车乡的路上接连接到了两份军报。一份来自南阳,一份来自汝南。南阳贼渠帅张曼成带数万人在南阳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将围宛城,汝南黄巾数股,共十数万众,连战连胜,七贤战死。汝南和南阳的战局都不容乐观。”

    这两份军报朱俊等人也接到了。所谓“七贤”,指的是汝南郡的郡功曹封观、郡主簿王端、贼曹掾刘伟德、郡门下议生袁秘等人,这七个人都是汝南郡朝的郡吏,在从汝南太守赵谦与汝南黄巾作战时,军败,这七个人为了保护太守赵谦,“以身扞刃,皆死於阵,谦以得免”,被称为七贤。其中,袁秘是汝南袁氏弟,是袁绍、袁术的族侄。

    朱俊说道:“所以我忧波才、何曼在击下舞阳后会去汝南或南阳,万一他们与汝南、南阳贼合兵,此两郡之贼势必将更振,恐难轻易制之了。”

    “那将军以为,我军现下该当如何?”

    “将军未至前,我部兵少,难以强渡滍水,今将军率三万余步骑至,你我合兵有四万余步骑,以我之见,可以渡河了!渡过河后,先击昆阳,再击舞阳。”

    朱俊说的这个办法正是两天前戏志才说的“上策”,由此可见,朱俊前几天急着渡河确是为了争功。不过他虽想争功,到底没有冒着战败的风险强渡滍水,总的来说,还是个合格的带兵将军。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没有什么值得反复斟酌的地方,听了朱俊的话,皇甫嵩当即决定:“就依将军之言。”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部初至,两rì急行一百五十里,将士疲惫,‘百里趋利者厥上将军’,如今军情虽急,也不能急躁行事。这样吧,就让我部将士先休整一rì夜,待到明rì下午,你我便渡河击昆阳。如何?”

    皇甫嵩不愧是累世将门。为将者,未虑胜前当先虑败,若是一味的急进,离覆败也就不远了。因此之故,虽然军情紧急,皇甫嵩还是决定先休整一rì一夜。众人皆无异议。当下,皇甫嵩、朱俊两人商量定下明天下午渡河的地点以及各营出兵的先后顺序。

    包括孙坚、荀贞在内,诸将一一领命。

    就在军议将要散了时,帐外来了一个探马。诸人在帐中都听到了这个探马坐骑疾驰的声音。人未至帐前,众人已停下了话语,或抬头、或扭脸,齐齐往帐外看去。军中有严令,不得於营内驰马,但有紧急军情的探骑除外。这个探骑驰马入营,直到快至帐前才勒住坐骑,滚马下来。

    众人看到,不觉都是心中一沉,知必是有了紧急军情。

    荀贞离帐口最近,看得清楚,见这个探骑满头满脸的汗水、灰尘,神情焦灼,心道:“不好!这个探骑如此慌急,莫非是?”

    探骑冲入帐内,跪伏在地,叫道:“报!贼兵攻下了舞阳。”

    朱俊、皇甫嵩霍然起身。

    朱俊急声问道:“何时攻下的?”

    “今天上午!”

    “贼渠帅波才现在何处?”

    “现在舞阳城中。”

    “没有南下?”

    “没有。”

    “昆阳贼兵有何异动?”

    “暂时尚无异动。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两地信使来往不绝。”

    “下去吧!”

    “是。”

    待探骑离开后,朱俊转对皇甫嵩,说道:“将军,舞阳、昆阳两地信使不断,虽然现在波才与何曼尚无异动,但可以料见,他们定已在商议南下之事了!事急矣!”

    相比朱俊的焦急,皇甫嵩沉稳许多,他缓缓坐下,低头想了会儿,再抬头时,注意到帐中诸人不少面现惊sè,他晏然抚须,呵呵笑道:“吾等四万余步骑,距昆阳不过一水之隔,离舞阳也只有数十里而已,朝发夕可至。贼渠帅波才虽下舞阳,不足为虑!”

    “将军的意思是?”

    “既定计划不变,吾等依然明rì下午渡河。”

    “若是昆阳的贼兵今夜出城南逃怎么办?”

    “麻烦朱将军遣你部人马若干去滍水岸边,佯装渡河。有此牵制,昆阳贼兵定不敢出城。待我部休整一rì夜后,明天下午,你我就出兵渡河,击昆阳。”

    “倘若贼渠帅波才先遁?”

    “不会的。”

    “将军为何如此肯定?”

    “波才若想逃遁,岂还会与昆阳信使不断?退一步万说,即使他舍弃昆阳自行遁逃了,我适才闻将军言,他只带了一两万的人马,亦不足挂齿,不过是小益汝南或南阳的贼兵罢了。他要是遁逃了还好呢,减轻了我军渡河、击昆阳的压力,你我只要能把昆阳的贼兵留下,就是大胜。”

    荀贞心道:“皇甫嵩甚是稳当啊!”

    行军打仗就该稳当,只有稳当才能使己方立於不败之地。

68 志怀霜雪曹孟德(中)

    皇甫嵩是个温恤士卒的人,在开过军议后,他仍没有歇息,不顾路途疲劳,马上就去巡营,视察部卒扎营的情况。等到营帐全都扎好,士卒吃过了饭,入住营内,他才回到早给他搭建好的帅帐里,吃了些饭食睡下安歇。

    皇甫嵩的这套举动与荀贞恩结部卒差不多,这与汉家传统有关。为将者不但要有“将威”,还要有“将德”,要“视卒如婴儿”,“视卒如爱”,与众同好,与众同恶,同甘苦,共劳逸,只有这样才能使部众效死。两汉的名将在这方面大多做得很好。皇甫嵩世代将门,受父、祖的言传身教,在这方面更是做得极好,“甚得众情”。

    荀贞回到自家营中,与戏志才闲谈,说起此事,两人感慨。

    戏志才说道:“朱公治军刚严,皇甫将军治军温煦。前汉李广、程不识皆为边郡名将,李广治军宽简,‘人人自便’,士卒咸乐为之死,程不识治军严烦,行伍整齐。今皇甫将军得李广之宽和,然观其扎营jǐng宿,又有程不识的严烦,是兼得两将之长而无其短,今世名将也!”

    荀贞以为然,心道:“皇甫嵩当世名将,如今有幸能从他征战,我应趁此机会偷学几手。”

    要论儒学修养,皇甫氏远不及荀氏,要论治军打仗,荀氏则不如皇甫氏。荀贞虽读了不少兵书,前世又从书籍影视上得来了一些治军的经验,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落到实处殊不易。结恩、立威人人都会,这很简单,平时cāo练、战时冲锋这也不难,难的是具体的营务,是rì常的繁杂琐事,全军的吃喝拉撒睡,为将者都要管,这就不容易了,他现下只有三千来部众,治理起来已觉甚是吃力了,而皇甫嵩率带了三万余步骑,观他治军却举重若轻,寥寥几条军令下去就能使全军井然有序。这就是吴说的:“约者,法令省而不烦”。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并非人人都是韩信,以荀贞之年龄、见识、经历、才能,如今他也就是能带个两三千人马,顶多三四千人,再多,他就顾不上了。如许仲、江禽、刘邓、高素、陈褒这些人,此前没有领兵的经验,虽在西乡时听荀贞给他们讲过些兵书,但不曾实践,眼下带个一二百人、三四百人就是极限了。许仲的部卒最多,四个曲,四百人,一半甲士,一半弩手,事实上他带起这些人来很费力了。平时,他总跟在荀贞身后,这些天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自家的营里了。

    荀贞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只是现如今正与波才、何曼作战,没功夫理会。他准备等到战后,专门抽出时间来,给部将们培训一下。有一瓶水才能教半瓶水,在培训之前,他得先向皇甫嵩偷师学点东西。

    休整一rì一夜,次rì午时,皇甫嵩击响战鼓,与朱俊、文太守、魏校尉等将校官吏立於临时搭建起来的将台上,召集三军部众。

    集合的地点选在了巾车乡外一处空地上,四万余步骑络绎出营来到。

    荀贞、孙坚各带本部立在部队的最左边。军中尚左指的是将军们,对士卒行伍而言却是尚右,“卒之行伍以右为上,示必有死志”,荀贞、孙坚所带的都是自募之兵,不能和“王师”相比,位最卑,故在左边。

    皇甫嵩昨天见荀贞等人时和颜悦sè,和蔼可亲,今rì他披甲立在将台之上,肩上挂绛sè的披风,手按腰侧宝剑,面对集合完毕的四万余步骑,面容肃然,昂首直立,从最左看到最右,末了收回视线,说道:“汝等皆为我汉家忠勇。妖道生乱,祸害郡国,我军一路行来,汝等也看到了轮氏、阳城、阳翟、襄城、父城诸县的惨状,十室五空,路有死尸,孩童流离,家宅被烧,……。”他指向远处的田野,“野间青苗无人照管。颍川百姓苦矣!颍川离京师只有咫尺之远,汝等多是京师的百姓、三河的勇士,如果此次不能击败颍川贼兵,他们势必就会入掠京师、三河,那么到的那时,你们的家园也会变成这个模样。你们答应么?”

    四万余步骑嘈杂地应道:“不答应!”

    “幸赖颍川太守文公并及郡中一干吏员坚守住了阳翟,使得贼兵前进无路,不得不转而南下,以图与汝南、南阳的贼兵合。汝南、南阳贼势本盛,若是放任他们合兵,则贼势将不可制矣!汝等不要以为汝南、南阳离京师、三河较远,你们的家园就安然无恙了,试问,贼势若不能制,他们在攻取了汝南、南阳全郡后,会怎么样?”

    四万余步骑目注皇甫嵩,静听他说话。

    皇甫嵩环顾台下,大声说道:“他们肯定会再击颍川,进而攻入掠京师、三河!当其时也,贼锋利锐,汝等的家园还能够保得住么?”

    四万余步骑齐声答道:“保不住!”

    “所以,吾等救颍川、救汝南、救南阳,就是救京师、救三河,就是救汝等之家园,就是救汝等之父母、妻、亲族!贼兵昨rì已陷舞阳,可能很快就会南下汝南或南阳了,时不我待啊,诸君!吾等若不能赶在他们南下之前将之歼灭,则南阳、汝南不保,则京师、三河危矣!则汝等之家园将被烧掠!吾等出京前,卢将军、宗将军已带数万众去了冀州,击贼首张角,卢、宗二将军当代之名将,有他们去冀州,定然不rì就能平定张角,传其首入京师,是汝等不必忧贼兵会从冀州击京师、三河。如此,贼兵只有从颍川入京师这一途径了。”

    皇甫嵩抽出佩剑,指向蓝天,昂扬地说道:“为保家园,敢不死战?”

    四万余步骑,骑士举马戟,戟士举步戟,矛手举长矛,弩手抽出佩刀,向天举起,同声大呼:“为保家园,敢不死战!”

    荀贞也抽出了佩剑,指向天空,随声大呼,同时心中想道:“皇甫嵩临战励士,不说‘忠义’,而从士卒们的切身利益入手,用他们的父母、妻、亲族的安危来鼓励他们作战。这是个挺好的办法。”

    皇甫嵩、朱俊带的部队大多是临时招募的京师壮勇、三河骑士,不是正规军,皇甫嵩、朱俊又是临危受命,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恩德未施,威严未立,不能指望他们如老卒那样俯首帖耳地听从命令,与敌人奋死拼战。这些部卒在从军前多是百姓,还不如荀贞部下那近千铁官徒,对他们讲“忠义”这些大道理没甚大用。临阵之际,一个是“忠义”和“战死”,一个是“逃跑”和“活命”,八成以上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故此,在这个时候,要想让他们死战,只有用他们的亲人、宗族的安危,用他们的家产、田地来激励他们。

    这一战,皇甫嵩、朱俊等将领是为忠义而战,部卒是为家园而战。

    誓师过了,全军开拔。

    朱俊部来的早,熟悉地理,由他们先行,皇甫嵩率本部随后。孙坚、荀贞跟在朱俊部中。

    巾车乡离滍水不远,十几里地,行不多远,已至河边。

    朱俊昨天派了三千人拿着土囊到河边,装成渡河的样,以牵制昆阳城里的何曼,虽没真的渡河,但已断绝了上游的流水。上次断流因是夜间,又急着渡河,故此没能彻底断流,河中当时还有积水,这次时间充裕,上游的流水彻底被断绝了,露出cháo湿的河底。

    见朱俊、皇甫嵩率主力来到,昨天领兵出营断流的军官迎将上来。朱俊令部众暂驻河边,等候皇甫嵩,带着孙坚、荀贞等人去到河边观看。

    上游的水昨夜就断绝了,今儿被rì头晒了大半天,河底的泥土虽还比较cháo湿泥泞,但比上次强上了许多。

    朱俊亲自下到河里走了两步,试了一试,颇是满意,回到岸上,对荀贞、孙坚等说道:“不但步卒能走,骑士也能驰马过之了!”

    荀贞、孙坚也下去试了试,回来应道:“确实如此。”

    朱俊问那个军官:“波才、何曼在河对岸布置的那五千贼兵,昨夜回昆阳后有没有再出来?”

    昨天这个军官率兵来到河边时,波才、何曼驻扎在河对岸的五千人还在,两支军马隔河对峙,入夜后,大约二更,这股人马撤走回昆阳去了。这个军官因得以把上流断绝。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再出来。”

    朱俊举首远望河对岸十几里外的昆阳城,尽管离得远,只能看到个城池的轮廓,但在平时城中嘈乱的人声便是在河这边也能隐约听到,此时却毫无半点声息传来。城中定是jǐng戒森严。朱俊又问道:“贼何曼昨夜可曾遣军去舞阳?”

    “没有。”

    “何曼把对岸的五千贼兵调回城内,又不去舞阳。”朱俊冷笑,说道,“看来他是打算死守昆阳,与我军决一死战了。”

    正如戏志才、皇甫嵩的判断,何曼害怕会遭到汉军的尾击,既不敢在河边留兵马,又不敢出城去舞阳。

    荀贞站在朱俊的身后,亦远望昆阳,心道:“因皇甫嵩的到来,颍川黄巾分处两城,不得会师。昆阳不足虑,早晚都能攻下,如今唯一所忧者,不知舞阳的波才会有何反应?”

    想到此处,他不觉想起了昨天皇甫嵩的一句话。皇甫嵩说:若是波才抛下何曼,自己遁逃了,倒是省了汉军不少麻烦。他心道,“皇甫嵩这句话或许只是为了宽解诸将,但说得还真对。要是波才单独逃遁了,我军打昆阳就省了许多力气,可以全力以赴,但若是他不肯先逃,则在我军攻打昆阳时,他必会来救。他要是只派三五千人来救倒也罢了,万一他亲带本部全军来救?一两万人马,是个小小的麻烦啊。”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麻烦”。

    须知,渡过滍水之前,是黄巾军占有地利,渡过滍水之后,尽管何曼有昆阳为凭,但却就变成汉军占有地利了,因为就如父城和昆阳隔河相望一样,昆阳和舞阳之间也有一条河水,名叫澧水,亦是汝水的一条支流。

    有了这条澧水在,之前是波才、何曼在滍水对岸阻击汉军渡河去击昆阳,现在就变成了汉军可在澧水这边阻击波才渡河来救昆阳了。

    何曼龟缩城中,汉军便无顾虑,待皇甫嵩到后,各部渡河。

    四万多步骑,渡河渡了一个多时辰。

    渡过河,依照昨rì军议上定下的计划,先派兵去澧水岸边阻挡波才来救昆阳。因为在攻城时骑兵用不上,而在阻击敌人渡河时骑兵大有用处,故此,这支部队由朱俊麾下的三河骑士为主,辅以两千皇甫嵩部下的步卒,以越骑营的魏校尉为主将。

    分兵过后,魏校尉带部去澧水岸边,皇甫嵩、朱俊带余下的三万五六千人赶往昆阳。

    天黑前,皇甫嵩、朱俊带的主力到了昆阳城外五里处,停下筑营。

    昆阳城外没有大片的荒地,没办法,只有在田间筑营了。规划下营区后,数万将士或伐木取土,或挖掘壕沟,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皇甫嵩安排好扎营诸事后,对朱俊、文太守、荀贞、孙坚等人说道:“趁天还没黑,走,吾等去城下看看。”

    诸人自无异议,带了两营骑士驰往城下,观察敌情。前行两三里,在离昆阳城不到两里的地方,诸人勒马停下,远望城池。

    苍茫的暮sè下,昆阳城城墙高耸,城门紧闭。城外空无一人,护城河上的吊桥早被高高吊起。城头上密密麻麻排列了数千士卒,执着各sè的兵器,也在临城远望他们。在他们其中有几个或披甲、或丽服的人,应是带军的渠帅或小帅,也不知何曼是否在其间。

    皇甫嵩观看多时,微微一笑。

    昆阳城头的守卒太多,远胜早前阳翟守城时,文太守看得胆颤心惊,问道:“将军为何发笑?”

    “贼兵不会守城。”

    “缘何得见?”

    皇甫嵩指点道左,笑道:”田间林木未伐,这不是留给吾等做攻城器械的么?”

    yù要守城,必先得把城外的林木、民宅砍掉、拆掉,一则防敌人就地取材,制作攻城器械,二则防敌人以之为隐蔽,在夜间发动奇袭。荀贞守阳翟时,阳翟县外的林木、民宅就都被砍掉、拆掉了,是钟繇带人做的。

    朱俊颔首,说道:“我军扎营之处,不远有一个野亭,野亭边儿上是个乡里,亭、里中虽已无人,但亭舍、民宅却都完好无损。贼若知兵,早该把它们拆掉了,留下了岂不是方便了吾等扎营?”

    皇甫复指城头,又笑道:“城头也不见渠答,亦不见蔺石,只将区区吊桥吊起,如此防备,岂能阻我三万余步骑?破之易矣!”

    “渠答”是两样东西,一为“渠”,一为“答”,乃是两种守城器械。《墨》云:“城上二步一渠,立程长三尺,冠长十尺,臂长六尺。二步一答,广九尺,袤十二尺”。“渠”是一个近似直立的东西,“答”是一个近似横立东西。“渠”张臂以刺,“答”横矛以刺。这两件东西和后世的铁蒺藜有相似之处,但远比后世的铁蒺藜要大得多。荀贞在守阳翟时,因为波才围城围得太快,没有时间做太多的准备,故此没能像墨所言之“二步一渠,二步一答”这样布置“渠答”,但在城上关键的地方也是布置了几个的,而如今,何曼等虽在阳翟城下见识了这种守御器械,在城上却是一个也没有布置,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不知此物为何,不会用,也不会做。

    蔺石,大约相当於投石机,“可投人石也”。这个东西,荀贞在守阳翟时也没有布置,不是因为他不想用,而是因为颍川多年未遭兵乱,城防松弛,器械不全,县里没有。

    众人听了皇甫嵩的话,点头称是。

    朱俊目注城头,轻蔑地说道:“城头那几人jīng甲丽服,应是贼兵渠帅。披甲者也就算了,临敌将战,那两个贼人却着丽服,可笑可笑。”

    众人也觉得好笑,哄然大笑。

    孙坚和荀贞并骑。他笑对荀贞说道:“贤弟,贼兵如此不堪,这昆阳城或许一击即可破了!自那夜渡河之后,军中将你我齐名并称,说‘孙鸷荀虎’。我是猛鸷,你是rǔ虎,待明rì攻城时,你我要不要比比谁能先登?”

    荀贞笑道:“兄长勇武,贞不及也。来rì攻城,贞给兄长击鼓助威!”

    孙坚大笑。

    皇甫嵩、朱俊回首,问道:“文台笑什么?”

    “我刚与贞之商量,说等来rì攻城时,看我俩谁能先登。”孙坚跳下马,拱手请令,说道,“两位将军,坚请为攻城先锋!”

    皇甫嵩笑问荀贞,说道:“贞之,文台不是想和你比比谁能先登么?如今文台请为先锋,你为何安坐马上不动?”

    荀贞下马,恭谨行礼,说道:“司马江东猛虎,贞莫及也。”

    被人称为“英武”是好的,但若被人认为“勇猛”,视为勇将,就不太好了,这不是荀贞想要的。故此,他不愿和孙坚比谁能先登。

    皇甫嵩、朱俊齐声大笑,众人也随之而笑。

    这一番探视敌情,缓解了战前的紧张气氛,众人放松了许多。

    荀贞看了眼皇甫嵩的笑脸,心道:“一张一弛,文武道也。离开巾车乡前,皇甫嵩以‘保家’激励士气,到了昆阳城外,又故作轻视敌人,以化解部将们的战前紧张情绪,这就是善为将者的领兵之道吧。”想起了前世的一句话:“战略上重视敌人,战术上轻视敌人”。古今中外,用兵之道唯一也,善用兵者对怎么用兵在语言上的总结可能有不同,意思却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异曲同工。

    ……

    皇甫嵩轻视敌人,在具体的攻城安排上却很严谨。

    观过敌情,转回军中,经过商议,朱俊带部佯攻昆阳城东、西两面城墙,皇甫嵩分兵五千佯攻北城墙,亲率两万余人攻打南城墙。

    孙坚争做先锋,皇甫嵩允了,把他从朱俊部调来,由他率部先击。荀贞则随着朱俊佯攻,他负责的是东城墙。

    计议定了,各部在城外扎营,休憩一夜,次rì下午开始攻城。

    ——

    1,皇甫嵩是个温恤士卒的人。

    “嵩温恤士卒,甚得众情,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帐。军士皆食,己乃尝饭。吏有因事受赂者,嵩更以钱物赐之,吏怀惭,或至自杀。”

    这个“吏”也值得一提,因为怀惭而自杀,大约除了“极好面”的汉代,别的朝代不多见。“好面”是个好事儿,知道礼义廉耻。

69 志怀霜雪曹孟德(下)

    昆阳城里的黄巾军将领虽多不知兵,不会守城,缺少防御器械,但可能是因为走投无路的缘故,战斗意志却很坚定。

    何曼亲在城头督战,与汉军死战。皇甫嵩、朱俊rì夜不歇攻城三rì,未能上到城头半步。

    在这三天里,波才两度遣兵出城,试图强渡澧水援救昆阳,都被魏校尉带部击退了。

    攻城第三天,仍以孙坚为先锋,从上午到下午,除了中午吃饭时稍作了休息外,孙坚就没歇过,然而直到rì暮,依然没能攻上城头。接连三天的激战,孙坚部伤亡不小,死伤了百余人,孙坚也受了轻伤,被从城上丢下来的一块木盆大小的石头擦伤了手臂。

    孙坚卖力奋战,荀贞则很清闲。

    朱俊给他的任务是围住昆阳的东城墙,不得放一人出城,并适当地发起佯攻,以牵制城内敌人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守卫皇甫嵩的主攻方向。下午申时,他配合在南城墙外攻城的孙坚,令江禽、刘邓带部在东城墙这边发起了一次佯攻。佯攻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到酉时中,暮sè渐深,他敲响了退兵的金锣声。江禽、刘邓闻令而退,命部卒扛起云梯,用盾牌手为掩护,从城下如水般撤回。

    撤到军中,江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扭头望向城头,啐了口,对荀贞说道:“贼兵发了疯,怎么打都死守不退。前天、昨天、今天,咱们先后佯攻了三次,算起来,怎么也得杀了两三百的贼人,却连城头都没摸上去过一回!比起打襄城、郏,这次太吃力了。比守阳翟时还吃力!”

    荀贞手下的这些部众虽然打下过襄城、郏两县,但这两县皆是用计攻取的,没费多少力,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没有什么攻城的经验,这回打昆阳,又碰上何曼死守,肯定不适应。

    荀贞对此了然,抬眼望了望城上,黄巾军士卒第三次打退了他们的进攻,有的因为疲累瘫坐地上,倚着城垛歇息,有的把兵器抛起,欢呼高叫。

    他笑道:“当rì咱们守阳翟是守城,居高临下,占有地利,自不能与今时攻城相比。这回攻城,两位将军没有用咱们做攻城的主力,而是令咱们协助围困以及佯攻,很照顾咱们。咱们此前没甚攻城的经验,正好可趁机学习一下。伯禽、阿邓,明天换你俩去南城墙外观摩皇甫将军攻城。”

    荀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决定了向皇甫嵩偷学几手,当然不会拖延,已然付诸实施。

    不但他自己偷学,他还让他的部将们去偷学。前天,他以协助为名,令许仲、陈褒、小夏等去了南城墙外观摩皇甫嵩攻城,昨天,则令高素、冯巩、江鹄等去观摩,今天,又令宣康、李博、荀成、任犊(小任)等去观摩,明天轮到江禽、刘邓等了。

    江禽、刘邓应诺。

    今天的佯攻中,江禽主要在城下指挥,没亲身上阵,刘邓在城下待不住,亲自带人朝城上攻了两次,一次只差两步就能杀上城头,最后却被敌人四五个矛手给逼了下去,一次被黄巾守军把云梯推倒,从两丈多高的半空中掉了下来,幸亏被底下的士卒拼死接住,这才没有摔死,接他的士卒断了一条胳膊。荀贞当时在护城河畔观战,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吓了一大跳,当即传令,命他不得再亲自上阵。刘邓忠心耿耿,勇猛过人,荀贞是准备大用他的,可不想让他死在这里。

    历数以往经历,刘邓杀波连、从荀贞击敌,无往不利,何曾受过这样的挫折?恼怒憋屈。

    他瞪着正在城上欢呼的黄巾士卒,挥着手中尚未归鞘的环首刀,用力朝边儿上的小土堆上砍了两下,似yù借此将愤怒宣泄出来,恨恨地说道:“攻了两次都没能登上城头!头一回只两步就能上去!却还是被逼下来了。可恨,可恨!没能上去,便宜了这帮贼人!荀君,我明天就不去看皇甫将军攻城了吧?我接着带队攻城!明天一定登上城头!”

    荀贞板起脸,说道:“逞勇登城,与贼肉搏,此匹夫之勇也。你现在是曲长了,带着几百人,部下皆为我部jīng锐,号为‘陷阵’,怎么还能逞匹夫之勇呢?再有力气,再悍勇,凭你一人,你能打下昆阳么?”

    “不能。”

    “‘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以你之力或许能敌十人,但你能敌百人么?”

    “不能。”

    “皇甫将军乃万人敌也!我让你去看他攻城,就是想让你学学他的敌万人之术!”

    “敌万人之术?”

    “匹夫之勇靠的是勇力,万人敌靠的是智谋。yù取昆阳,只有勇力是不够的,非得有智谋不可。我且问你,人为何头在上而四肢在下?”

    刘邓茫然摇头,老老实实地答道:“不知。”

    “头者,首领也,智谋也。四肢者,部众也,勇力也。头在上而四肢在下,便是在告诉你,需得‘以智驭勇’。孟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即此意也。你若只凭勇力,至多是个十人敌,但你若能从皇甫将军处学到敌万人之法,你就最少是个千人敌了。你是愿意做个嗔目疾视,拔剑与人溅血於市里乡亭的十人敌呢?还是愿意做个挥旗鸣鼓,驱众横行天下攻城略地的千人敌、万人敌呢?”

    刘邓睁大了眼听荀贞说完,回刀入鞘,跪拜俯首在荀贞脚前,大声说道:“丈夫当为万人敌!邓愿为万人敌,为君马前驱,效死君前!”

    荀贞哈哈大笑,扶起了他,说道:“这就对了。”招呼在一旁也在笑的江禽,说道,“来,来我帐中,咱们开个小军议。”

    荀贞和部下诸将皆没有太多的打仗经验,要想尽快地提高能力,只有便打便学,因此,这几天,每当傍晚收兵后,荀贞都会把部将们统统召集起来,总结今天围、攻的经验与教训,并让去观摩过皇甫嵩攻城的人给大家讲一讲皇甫嵩是怎么攻城的,以及他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同时,他也趁机给部将们讲一些古代的攻城战例,并做了一个简单的城池沙盘,定下了几条规则,让诸将分成两派在沙盘上推演攻守,由他和戏志才做裁判。

    虽然到目前为止只有短短的三天,但因为学习和实践结合在了一起,荀贞觉得部下的诸将们对攻城的认识已经有了一定的提高,特别是陈褒、江禽,尤其是陈褒,举一反三,进步很大,乃是诸将里的佼佼者。在昨晚的沙盘推演中,陈褒、许仲等人是攻的一方,在陈褒的出谋划策和在许仲的稳健带领下,只用了三个回合就把“城”攻下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对手不太强的缘故。

    荀贞带着江禽、刘邓等人来到自家帐中,正要令程偃去召诸将来,帐外来了一人,却是朱俊传达皇甫嵩的命令,令他去皇甫嵩的帅帐里议事。

    主将有令,不能不去,只得把今晚的课程放下,荀贞命江禽、刘邓各自归营,领了军令,叫上戏志才,两人骑马先去汇合朱俊。

    到了朱俊的军中,已有几人先到。朱俊让他们稍等,不多时,又有两三人赶到。朱俊起身说道:“走吧。”

    荀贞、戏志才随着朱俊一行人转到南城墙外,在连绵不绝的各营中穿行而过,到了皇甫嵩的帅帐。

    帐中坐了十几人。戏志才飞快地看了一圈,轻笑对荀贞说道:“军中凡六百石以上者皆在了。贞之,只有你是百石啊!”

    攻城的有三万多步骑,百石吏多了,来的只有荀贞一个,这就是皇甫嵩对他的青睐了。

    荀贞看见孙坚已经在座。孙坚笑着向他打招呼。

    皇甫嵩还没来,趁这功夫,荀贞来到他的席前,关切地问道:“兄长,你臂上的伤好点了么?”

    “皮外伤,算得什么?不耽误攻城杀贼!贤弟,我听说你这两天佯攻得不错,杀伤了数百贼兵。围城四面,三面佯攻,佯攻的这三处就数你杀贼杀得最多了!”

    荀贞瞥了一眼坐入上首的朱俊,谦虚地说道:“此皆朱将军所部之功也。”东城墙外除了荀贞部三千来人,还有朱俊拨过去的两千京师壮勇。

    孙坚哈哈大笑,说道:“贼兵负隅死战,这几天打得甚是酣畅快意,只惜不能与贤弟并肩齐力!”

    “兄在南主攻,弟在东城墙为兄助阵,也算是并肩齐力了。”

    正说话间,皇甫嵩到了。荀贞忙收住话声,辞离孙坚,敛袖退到自家的坐席上,跪坐了下来。

    皇甫嵩来前,帐中诸人彼此有相熟的都在小声议论战事。皇甫嵩来到,众人也慌忙各自归席,帐内静了下来。

    皇甫嵩没穿甲胄,穿了件黑sè的便衣,入座,环顾帐中,开口说道:“吾等攻城三rì,波才两度派兵试图强渡滍水,悉被魏校尉击退。诸君,今天召请你们来,不是为了商议攻城事,而是为了商议波才事。”

    shè声营的校尉问道:“商议波才事?”

    “不错。”皇甫嵩颔首,说道,“老实说,我不担忧攻城,贼兵虽负隅顽抗,斗志颇坚,然我军连攻三rì夜,贼兵伤亡惨重,今天下午,我发现守城的已不单是jīng壮贼兵,有一些妇孺老弱也上阵了,也许最多再有两三天,我军就能攻下昆阳了。昆阳不足忧,可忧者是波才。”

    “波才两度遣兵都没能渡过滍水,有何可忧之处?”

    “就是他没渡过滍水,我才忧。”

    “忧什么?”

    “忧他会逃。他两次遣兵都未能渡过滍水,他会不会因此干脆放弃昆阳,独自逃遁?”

    波才很“重义”,昆阳被围后,他不但没有独自南下,反而还两次遣派兵马援救,这让皇甫嵩、朱俊喜出望外,然而如今围城已有三rì,波才两次援救皆未能获得成功,他会不会因眼见无法救援而干脆放弃昆阳,改变主意,独自南遁?这让皇甫嵩有点担忧。

    shè声营的校尉说道:“我军渡滍水前,在巾车乡军议,不是已经议过此事了么?将军当时说:波才部只有一两万人,即便他放弃昆阳,独自南逃也无损大局。……,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此忧虑呢?”

    皇甫嵩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随着战局的变化和发展,作战的目标肯定也会随之发生变化的。在渡过滍水之前,皇甫嵩的首要目标是围住昆阳的黄巾军大部队,如今已围住了昆阳,虽说暂时还没有攻克,但离攻陷已经为时不远,并且令人惊喜的是波才居然这么重义,没有独自先逃,而是还在舞阳待着,在这种情况下,作战的目标就不能只还是围住昆阳,而要随之改变了。皇甫嵩现在考虑的是:在包围昆阳之同时,能否再歼灭波才?

    朱俊应声说道:“这两天我也在思忖此事。如今昆阳城内的贼兵已成瓮中之鼠,不足为虑了,若是能再进一步把波才也留下,自是最好不过。”

    皇甫嵩问道:“将军可有计了?”

    朱俊人很聪明,但聪明分很多种,不一定都擅长战阵计谋,他在这方面并不擅长,摇了摇头,说道:“尚无良策。”问皇甫嵩,“将军今暮召吾等前来,必是胸有定见了?愿闻其详。”

    皇甫嵩笑道:“谈不上‘定见’,不过确实有了点想法。”

    “噢?是何妙计?”

    “yù要留下波才,不外乎两策,或野战歼之,或分兵去围舞阳。”

    “舞阳城中亦有两万贼兵,我军总共才四万余人,怕是难以同时围击昆阳、舞阳两城。”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於今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野战歼之。”

    “波才在舞阳城中,如何野战歼之?这几天他虽两次派兵yù渡澧水,然这两次他都只派了四五千人,我等就算把这四五千人歼灭了,他还有万余人。在知道他所派之贼兵被我军歼灭后,他定会立刻弃城南遁。这样一来,他那万余人马可就留不住了。”

    “将军所虑甚是。我在想,我等能不能这样?”

    “哪样?”

    皇甫嵩从坐席上站起,从容行到帐中,令帐下司马取来地图,铺在地上,便就立在图边,示意众人围上来看,指点地图,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军、文公、诸君,以为如何?”

    朱俊斟酌了会儿,蹙眉说道:“计是好计,就是险了点。万一此计不成,那么不但歼灭不了波才部,还很可能会被何曼逃脱。”

    率数万之众与敌擂鼓对决,是站在钢丝上行走,胜负往往在一念间,一念之差就会由胜变成负,每一个选择都是抉择。就如下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唯一不同的是:下棋,输的是棋,打仗,输的是人命、乃至国运。皇甫嵩、朱俊此次临危受命,若是战败,不但他们带的四万余步骑可能会死伤殆尽,而且黄巾之势必将猛涨,洛阳就危险了。皇甫嵩、朱俊的压力很大,说他们如履薄冰也不为过。每一个抉择都做得十分艰难。

    皇甫嵩在说出这个计策前整整考虑了两天两夜,此时听了朱俊的话,他说道:“是啊,就是因此,所以我一直迟疑难定。”

    他问诸人的意见:“诸位怎么看?”

    戏志才立在荀贞身后,轻声对荀贞说道:“是个好计,也确实险了点,若是我军能再多出几千人马,然后再行此计就稳妥许多了。”

    皇甫嵩听到了他的低语,目注於他,问荀贞:“贞之,此何人也?”

    “这是我郡中的右兵曹史戏忠。”

    皇甫嵩笑对文太守说道:“贵郡人才济济!”问戏忠,“戏君表字为何?”

    “下吏表字志才。”

    “你说得很对啊!要是我军能再多出几千人马,我也不会如此为难了。”

    帐外一人进来,跪拜报道:“将军,营外来了一支人马。”

    “一支人马?”

    “是。”

    “从何处来?”

    “斥候回报,说其带军将领自称名叫曹cāo,官拜骑都尉。”

    皇甫嵩大喜,说道:“是孟德来了?天助我也!”

70 孙曹通脱荀慎行

    “骑都尉”一职在先秦时已有,当时叫做“骑邦尉”,到了前汉,为避高祖之讳,改名为“骑都尉”,秩比两千石。

    要单论品秩,骑都尉与中郎将一样,但皇甫嵩、朱俊“持节”,且为主将,位尊,不需远迎。他两人带了帐中诸人,与文太守一起去营门相迎。

    夜sè已至,营门燃起了灯火。

    荀贞立在队伍的末尾,时不时趁人不注意,翘足眺望。

    戏志才就在他身边儿,看得一清二楚,奇道:“贞之,你认识曹都尉么?”

    夜sè深深,瞧不清远处,荀贞正在费劲远望,没听清他问的什么,扭头问道:“什么?”

    “我说:你认识曹都尉么?”

    “……,不认识。”

    “那为何翘足相望?”

    荀贞楞了下,好在心思灵活,随便找了个理由,答道:“我与曹都尉虽从未谋面,但早闻其名了。”

    “噢?”

    “三四年前,我为繁阳亭长时,朝廷诏令公卿举‘能明古学’者,曹都尉即在被举荐之列。前年,朝廷又诏令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宦者的弟宾客多有在地方州郡为刺史、守相者,朝中重臣因为受取他们的货贿,虽然明知他们贪污秽浊却皆不问。曹都尉乃与故司徒陈公上言朝廷,说:‘公卿所举,率党营私’,其言甚切。我仲兄对他赞誉有加。”

    “你说的是这两件事啊,我也知道。”

    戏志才虽是寒士,此前一直没有得到机会出仕,但自负才华,心存壮志,向来关心国家时事,对这两件大事他有过耳闻。

    头一件事倒也罢了,第二件事曾在朝野引起过很大的轰动。轰动一方面是因为有人敢上书痛斥阉宦,另一方面是因为司徒陈耽就是因此事而死的。陈耽,东海人,以忠正称,因为此事得罪了宦官被诬死在狱中。司徒是三公之一,就这么死了,天下忠直之士无不为之扼腕悲愤。

    说起此事,有一点不得不提。陈耽时为三公都被诬死,而曹cāo时为议郎,位虽清要,却远不及三公尊贵,而竟能安然无恙,不但安然无恙,如今且又被擢为比二千石的骑都尉,看似匪夷可思,实则不足为奇。因为他的靠山太硬。

    就连戏志才这样的寒士都知晓曹cāo的出身。

    曹cāo之祖曹腾是个大宦官,经历四帝,任职宫中长达三十多年,先帝孝桓皇帝时,因有拥立之功而被封为费亭侯,今虽已死,然其养,也即曹cāo的父亲曹嵩却正当年,正是受宠得势之时,久任九卿之职。有这么硬的靠山,陈耽死,曹cāo却安然无恙也就没甚可奇怪的了。

    戏志才瞧了一眼前边诸人,低声说道:“我听说曹都尉本不姓曹,因其父被故费亭侯曹腾收为养,故改姓为曹?”

    荀贞为人谨慎,不想让人听到他和戏志才在人背后论人身世,含糊说道:“应是如此吧。”

    戏志才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这曹都尉真是与众不同,虽出身阉宦之家,但自出仕以来,却总与阉宦作对。我听说他当年为洛阳北部尉时,杖死过小黄门蹇硕的从父?”

    曹cāo年二十被举孝廉,拜为郎,不久即出为洛阳北部尉。“尉”就是县尉,通常县有一尉或二尉,“大县二人,小县一人”,洛阳是京师,设有东、南、西、北四部尉,秩四百石。县尉职主盗贼,有执法之权。曹cāo用五sè棒杖死蹇硕叔父一事在当年也曾引起过朝野的轰动,听说过此事的人很多。小黄门是省内官,别看名中带个“小”字,品秩也不太高,只六百石,但因随侍皇帝左右,权力很大,蹇硕深得当今天宠信,别人讨好他还来不及,曹cāo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刚出仕却就把他的叔父给打死了,足见其人之锐意进取。

    等不多时,遥见数千人马打着火把迤逦行来。

    荀贞心道:“必是曹cāo带军到了。”翘首眺望。离得太远,看不到。又等了会儿,这支军马行至近前,最前边,一面赤sè的军旗招展,在旗下,数个骑士簇拥着一人。此人个头不高,肤sè黄黑,短眉小眼,唇上蓄须,容貌虽不算丑陋,也不称不上俊朗,中人之姿,观其年岁,约有二十**。这人个虽然不高,但骑在马上,按剑挺胸,昂着头,气势十足。戏志才也看到了此人,说道:“这便是曹cāo么?”

    此人正是曹cāo。

    快到营门时,曹cāo抬了下手,队伍停下脚步,他翻身下马,健步行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打眼看在营门迎他的众人,一双眼飞快地扫了一遍,在看到shè声营、步兵营的两个校尉时,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冲他们飞了个眼sè,但没打招呼,目光随即转向立在前头的皇甫嵩、朱俊、文太守三人,快步走至,行个军礼,说道:“cāo怎敢有劳两位将军出迎?……,这位想必就是本郡的太守文公了?”

    曹cāo从小在京师长大,一口纯正标准的洛阳雅言。

    文太守应道:“在下正是,都尉远来辛苦。”

    “见过文公。”

    皇甫嵩还了个军礼,笑道:“孟德来得正是时候!”

    “将军此话怎讲?”

    “我先给你介绍来迎你的诸君!”

    shè声营、步兵营的两个校尉不必介绍了,曹cāo久在京师,早与他俩相熟,从前往后,皇甫嵩一一给曹cāo介绍众人。除了那两个校尉,皇甫嵩、朱俊军中的这些司马们很多也是从京师来的,与曹cāo多是旧识。曹cāo甚是随意,每见着一熟人就笑言几句,在介绍到一个姓刘的别部司马时,曹cāo大概和此人很熟,更是上前两步,借他行礼说话之际,伸手摸了摸他的肚,笑道:“老刘,你这才出京几天?肚就见小了啊!在洛阳时我就告诉你,多骑骑马、跑跑弓,对身体有益!你就是不听,现在看看怎样?肚一小,整个人就jīng神了许多啊!”

    众人听了,有的发笑,有的面现不快。出来迎他的人中有不少是儒家弟,儒家讲究礼仪,营门之外如此笑谈,不但失了礼节,而且有损威严。不过皇甫嵩的脸上却是没甚异样表情,曹cāo在京师也是个风云人物,他以前就认识他,了解他的脾xìng。

    荀贞站在末尾,姿势虽然恭谨,视线却没离开过曹cāo,见他言谈随意,举止轻易,不禁转看了一眼孙坚,心道:“曹cāo在言谈举止上与文台有相像之处,皆很‘通脱’。”

    “通脱”是时人语,意即轻脱、佻易,不重礼节。荀贞虽从前世的影视书籍中知道曹cāo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在他本来的想象中,曹cāo毕竟出身贵族豪门,再不拘小节,怎么也得有点“贵公”的样,於今观之,曹cāo不拘小节的程度却出乎了他的想象。

    不过细细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

    当今之掌权者分为两类,一类是外廷的士大夫,多来自崇信儒学的士族,一类是内廷的阉宦,来自非儒家的寒族。两者出身不同,平素的言谈举止自也就有不同。曹家虽为贵族豪门,毕竟根基浅,没有“家学”,不能与荀氏、钟氏、陈氏这样的家族相比。比如荀氏,荀之后,世代以儒学传家,族中弟从出身始,就受礼仪的熏陶,可以说礼仪已深入到他们的骨中去了,而曹家就算再有权,就算曹cāo本人再“明古文”,对儒学的造诣再深,“三代以内无贵族”,在礼仪这方面到底无法与世代儒学传家的士族相比,故此难免会让荀贞觉得他与同样出身寒门的孙坚有相似之处。

    荀贞正走神寻思,感觉有人走近了自己的身旁,忙收拢心思,捧手恭立。

    走近的是皇甫嵩、曹cāo。皇甫嵩身高体壮,虽说容貌和蔼,但出身将门,多年带兵,行走站立间很有威仪,曹cāo短小jīng悍,尽管步伐矫健,然举止佻易,毫无威仪可言,两人在一块儿颇是令人好笑。

    皇甫嵩笑指荀贞,给曹cāo介绍:“此乃是颍川郡兵曹掾,名叫荀贞,颍yīn荀家弟。”

    曹cāo惊喜说道:“我方才初至,见足下虽立人后,然容貌不凡,还在寻思不知这是谁家弟,原来足下便是荀君!”

    荀贞忙行礼说道:“下吏荀贞见过都尉。”

    “诶,不须客气!”曹cāo摇了摇手,上下打量荀贞,笑道,“我来到这里前,路过襄城,有幸得见李公。李公对我说:‘颍川英俊,贞为翘楚’,今夜一见,果非虚言。”

    “李公谬赞,贞诚惶诚恐。”荀贞说着谦虚的话,心中却是感慨。

    一则感慨当世名士对舆论的影响力,李瓒的一句话,让曹cāo在没见到他之前就对他刮目相看。

    二则感慨曹cāo的年龄。看曹cāo的年岁应与孙坚差不多,比自己可能也就大个五六岁,而现如今已是比两千石的骑都尉。孙坚十八岁就为郡司马,十几年过去了,如今也还只是个六百石的佐军司马,而他自己更不必提,入仕三四年了,还仅仅是个小小百石吏。北部督邮、郡兵曹掾,说起来是一郡显职,但要放到整个帝国而言,芝麻粒大小的一个小吏,什么都算不上。

    曹cāo笑道:“惶恐什么?李公向有识人之明,他说你是俊彦,定错不了!”亲热得拉起荀贞的手,说道,”营前非叙话之所,改rì有空,当再与君畅谈。”

    曹cāo和孙坚都轻脱,不重礼节,但细比之下,两人又有不同。孙坚读书不多,他的轻脱是来自他的豪侠气,曹cāo“少好飞鹰走狗”,“任侠放荡”,身上也有一股游侠气,但他博览群书,相比孙坚,侠气要弱上很多,他的轻脱更多的是来自本xìng上的任情纵意。荀贞细细品味,觉得在这一点上,曹cāo又与他的仲兄荀衢有类似地方,但也有不同,荀衢的任情放达是不得已而为之,曹cāo的任情纵意却是自然流露。

    换而言之,曹cāo的轻脱既有侠气,又有名士气。

    介绍完诸人,皇甫嵩令人给曹cāo带来的兵马安排暂驻之处,众人入营归帐。

    到得帐中,皇甫嵩又令人取来席位,放在shè声营、步兵营两位校尉的下边,请曹cāo入席。曹cāo与shè声营、步兵营两位校尉的品秩虽一样,但shè声营、步兵营是京师洛阳的戍卫军,故位在曹cāo之上。

    落座后,皇甫嵩问曹cāo:“孟德,你此次带来了多少人马?”

    “三千步卒,二百骑士。”

    “骑都尉”名为“骑都尉”,但不是骑兵的长官,也可带步兵。如前汉名将李陵为骑都尉时就曾带过步兵出征,“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

    “好,好!”

    曹cāo奇道:“好在何处?”

    “孟德你有所不知,就在你来前,我正与诸君议事。”

    “议何事?”曹cāo脑很快,刚问出口,马上醒悟,又跟着说道,“是了,必是在议舞阳波才!”

    “孟德如何知晓的?”

    “将军与朱将军、文府君将四万余步骑围击昆阳,昆阳指rì可下,没什么可议的。要议,只能议舞阳的贼兵了。将军,你是担忧舞阳的贼兵会独自逃遁么?”

    跪坐在荀贞的身后的戏志才闻言惊奇,低声对荀贞说道:“曹都尉智慧过人。”

    荀贞心道:“要不是我中间插了一杠,你和‘曹都尉’还会一见如故呢。”想归如此想,对曹cāo的洞察力和反应能力他亦很佩服,不愧是一代雄主。

    皇甫嵩笑道:“正是。”

    “那将军可有良策?”

    “所以说你来得巧啊!”

    “此话怎讲?”

    “我虽得了一策,但是需要分兵两路。我与朱将军部的兵马刚够围击昆阳,若分为两路恐不够用,正犹豫难决,刚好你就来了!有你这三千余步骑,吾此计可以行矣。”

    曹cāo带的这三千余步骑中有些是朝廷给他的,有些是他自行招募的,因此耽误了时间,来得晚了,眼见皇甫嵩、朱俊已将昆阳围住,正在暗自懊恼无功可立,陡闻皇甫嵩此言,大喜说道:“敢问将军是何计策?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cāo必尽力而为!”

    皇甫嵩把计策讲出,曹cāo喜道:“此妙计也!”

    “孟德若无异议,吾等便按此行之?”

    “就按此行之!”

    计策定下,当即皇甫嵩给诸将分派任务,首先点了荀贞的名字,说道:“卿为本郡人,熟知地形,此计缺卿不可,卿可与孟德为一路。”

    荀贞应诺。

    皇甫嵩给余下诸人分配过任务后,军议散了。

    荀贞出帐,却未就走,而是等孙坚出来,挽了他的手,情深意切地说道:“兄长,依两位将军的军令,我今夜就要离营与曹都尉去舞阳。兄长勇锐猛鸷,临战常冒矢石,身先士卒,这若放在平时或许尚可,然今贼兵负隅死战,不可小觑,弟走后,兄长切不可再亲临前阵了。慎之慎之!”

    孙坚不以为然,哈哈笑道:“昆阳城外有我军数万,我在数万军中有何险可言?贼虽死斗,以我视之,不过是一群困鼠罢了,不值在意,倒是贤弟此次奉令潜去舞阳,我闻波才麾下有千余甲士,乃是他的嫡系,即为死士,你与曹都尉兵少,可一定要谨慎提防啊!”

    “诺。”

    孙坚见荀贞似还有话要叮嘱,笑道:“你我大丈夫,杀贼除害是你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不必忧我。军令紧急,你回营去准备吧!”

    “是。”

    孙坚的军营就在南城墙外,荀贞还得去东城墙外。他行礼告辞,转身待走,才一抬脸,差点吓了一大跳,却见曹cāo就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曹cāo满脸笑容,招手请他近前。荀贞、戏志才两人步至其前,曹cāo抬脸观瞧他俩,笑道:“汝颍多奇士!汝南袁本初、伍德瑜,我之友也,皆美姿容,我在阳翟见到了钟功曹、郭计吏等诸位颍川君,一个个仪表不凡。今夜又见到两位,荀君英武,戏君明秀,亦俱人杰也!”

    两汉“以貌取人”,曹cāo个低,其貌不扬,在夸荀贞、戏志才好相貌时很有点自惭形秽的意思。

    荀贞谦虚地说道:“都尉年昔为洛阳北部尉,铁面无私,杖死小黄门蹇硕的从父,年二十三,迁顿丘令,任有政绩,为民称颂。较之与君,贞与忠只是庸庸常人,如何能算人杰呢?”

    说起仕途,曹cāo早些年真是一帆风顺,在洛阳北部尉的任上虽打死了小黄门蹇硕的叔父,但同样因为靠山太硬,蹇硕拿他也没办法,最后在他父亲曹嵩的运作下,调出京师,改任顿丘令算是了事。顿丘是个大县,顿丘令乃是六百石吏,虽惹了祸事,品秩却从四百石升到了六百石。

    曹cāo笑道:“君家天下名门,州郡右姓,郎陵公颍川长者,八龙世之俊才,我慕之久矣,常恨生得晚,不能拜於郎陵公门下,又常恨无缘拜谒八龙。不过说起来,我与君之族弟荀彧却是有些缘分。”

    荀贞愕然,心道:“与荀彧有些缘分?”在原本的历史中,荀彧乃是曹cāo的谋主,他俩肯定是有“缘分”的,但在这一世中,到目前为止,荀彧与曹cāo两人还从未见过,“缘分”二字从何而来?

    他问道:“都尉何意?”

    “君可知南阳何伯求么?”

    何伯求就是何顒,南阳的大名士,多年前来过颍yīn,拜访过荀家。荀贞当然知道,点头说道:“何伯求南阳名士,当世豪侠,我少年时曾经见过他一次。”

    “何伯求与袁本初、我都是好友。我听他说,他早年见过时尚年少的荀彧,一见之下,大为惊异,赞荀彧有‘王佐之才’。此事可有?”

    “有。”

    “君可知,何伯求亦曾评价过我啊。”

    荀贞还真不知此事,微笑说道:“君怀忠履义,奉公疾jiān,何公对君之评,必是美誉。”

    曹cāo掀须大笑,不过却没有接荀贞的话,没有说何顒是怎么评价他的,而是笑道:“何伯求既赞过荀彧,又评过我,故此,我说我与荀彧有些缘分。”不是曹cāo不肯对荀贞说何顒的评价,而是何顒对他的评价不宜对外人言之。何顒说的是:“汉家将亡,安天下必此人也!”这样的话不适合说给一个刚认识的人听。交浅言深,君之忌。

    荀贞心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觉又想道,“黄巾乱后,荀彧舍袁绍而从曹cāo,固有袁绍非人主之因,但今听曹cāo一说,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他和曹cāo先后都得过何顒美誉的缘故呢?”何顒在荀彧年少时就赞他有王佐之器,一来,这件事肯定对荀彧影响很深,二来,也可见此人有识人之明,那么他对曹cāo的美誉应该可信度很高,故此荀彧在看出袁绍非为人主后,改而去投同样得过何顒称赞的曹cāo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一世有了荀贞,荀彧还会去投曹cāo么?

    荀贞胡思乱想,与曹cāo说了几句话。

    曹cāo像是察觉到了他心有所思,以为他是在想今夜出军之事,善解人意地说道:“皇甫将军令你我今夜潜去舞阳,时间紧迫,君请先回营中准备,三更时,我在东城外等你。待去到舞阳后,你我可一面杀贼,一面快意叙谈。”

    “谨从都尉令。”

    荀贞与曹cāo揖别,带着戏志才离开,走出十几步,转首回顾,见曹cāo仍立在原地未走,再往曹cāo身后看去,孙坚也立在原地未走。

    夜sè下,曹cāo、孙坚见他回头,同时微笑摆手。

    荀贞回身,向他二人再度行礼,转回身迈步前行,走到栓马的地方,他停下脚步,顾望远近,近处周围火把通亮,来回都是持戟巡逻的士卒,脚步橐橐,不知从哪处营中传来战马夜嘶之声,远处昆阳默然耸立。茫茫的夜sè里,战斗的气氛中,曹cāo和孙坚就在他的身后,在目送他离开。他忽有种历史的错位感,心道:“再加个刘备,三国就齐了。”忍不住想起刘备,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刘备的早期经历,心道,“只记得他也是在镇压黄巾起义中起家的,只是他现在何处?”

    戏志才说道:“贞之?”

    “啊?”

    “还不走?”

    戏志才嗓音清朗,驱散了这突如其来的失神。

    夜风微凉,迎面拂来,荀贞牵着马,再又回顾了一眼曹cāo和孙坚,心道:“若干年后,这两个人将名动天下,而现今,他俩却在目送我离开”,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从胸中升起,“我视他两人是英雄,他两人又何尝不是视为我是俊彦?天下英雄岂是天生?我亦可为之”!曹cāo、孙坚当然是人杰,可他俩现在的年岁都不大,刚三十来岁,比荀贞大不了多少,还处在上升阶段,尚没有立下rì后的成就,个人的能力也还不及rì后,敬之则可,自惭不必。看看曹cāo、孙坚此前做过的那些事迹,再看看荀贞此前做过的那些事,荀贞自认为,即便自己有不如,也不是差得太远。

    他笑了起来。

    今晚自来到皇甫嵩的营中后,荀贞就遵行过一贯的恭谨谨慎,没有笑过,这会儿忽然笑起,戏志才把坐骑的缰绳解下,奇怪问道:“笑什么?”

    “我笑皇甫将军的这个计策真是好计,波才离授首不远了!志才,此次黄巾之乱,虽是国家不幸,却是天下年轻俊秀的幸运,此后三十年之英雄都将会在这次乱中崭露头角。你我适逢其会,可不能居在人后!走,回营去。”牵马在前,戏志才随行在后,两人大步出营,骑马归去本部。

    等荀贞告辞离开,曹cāo的亲兵们围上来。

    一人问曹cāo,说道:“此谁人也?令都尉如此重视?”

    “颍yīn荀贞。”

    亲兵们恍然大悟。问话那人说道:“原来是荀氏弟。”

    这些亲兵有的是曹cāo家中的门客,有的是曹cāo以前结交的轻侠,都是曹cāo的亲近人,跟了他很久了,知道他们这位主人虽是阉宦弟,但却“意望殊高”,非常想得到士族的认可和赞美,故此先杖死蹇硕的叔父,后又上言痛斥阉宦,并且“折节下士”,好与士交往,别说荀氏这样的天下名门,就是寻常的一个郡县士族他也都很礼敬。

    曹cāo知道亲兵的想法,摇了摇头,yù待说话,又闭上嘴,转顾附近,见左右没有外人后,这才说道:“襄城李公对此人甚是称赞。我礼敬此人非但因他是荀氏弟,更因李公之赞。”

    “李公怎么赞他的?”

    “李公赞他是颍川俊彦。”

    “那都尉看他呢?”

    荀贞此时已去得远了,曹cāo掂起脚尖,望了望他去往营门的背影,沉思片刻,说道:“谨言慎行,眉蕴英气。”

71 兵有形同而势异者

    荀贞回到营中后,召集诸将,转达皇甫嵩的命令,说道:“昆阳将下,皇甫将军忧舞阳贼兵南逃,因令吾等今夜离营,前去舞阳。若他们果然弃城逃遁,便就急击之。”

    诸将闻言,相顾惊愕。

    江禽说道:“舞阳有贼兵近两万,吾部不到三千人,他们如果真要南逃,只凭吾等如何能挡得住?”

    荀贞部下共有三千来人,除去留在襄城、郏两县的和这几天伤亡的,能用之卒不到两千,的确阻挡不了近两万的舞阳敌人。

    “去舞阳的不止吾等,还有骑都尉曹cāo所率之部。”

    “骑都尉曹cāo?”

    “曹都尉乃名臣之后,刚刚率军来到,其所部有三千二百步骑,皇甫将军令他与吾等同去舞阳。”

    “这也不够啊!三千二百步骑加上吾等两千能战之卒,也才只有五千来人,贼兵近两万,怎么拦得住?”

    “皇甫将军自有妙计。”

    “何计也?”

    当下,荀贞把皇甫嵩的计策与诸将讲来。

    皇甫嵩的计策说来也很简单,简而言之分为三步。

    第一步:荀贞、曹cāo带部潜去舞阳城外;第二步,令在澧水岸边的魏校尉故作防御松懈,诱波才再一次派兵渡河来援昆阳,然后设伏将他派出的这股援兵歼灭之;第三步,歼灭掉波才的这股援兵后,魏校尉即也立刻带兵渡河,与荀贞、曹cāo会合,三路人马合兵近万人,足能看住波才了。

    荀贞说道:“将军今晚就会派出信使,令魏校尉诱敌渡河。波才此前连续两次遣兵渡河,虽然都被击退,但至今没有南逃,仍留在舞阳观望昆阳战局,说明他还没有死心,还想接着再救昆阳,只要魏校尉在河边作出松懈之状,他定就会第三次遣兵渡河。以他前两次派兵的人数推测,他这第三次很可能还会派个四五千人强渡,如此一来,他留在舞阳的就只有不到一万五千人了,我军、曹都尉军、魏校尉军,三军合兵万人,虽不足以攻城,但看住波才却是不难。”

    刘邓问道:“可是,魏校尉部只有四五千人,就算引得波才第三次遣兵渡河了,怕也难以歼灭之吧?”

    “到时,朱将军会带军前去支援。”

    陈褒沉吟问道:“虽说波才前两次都是只派了四五千人来援昆阳,可万一他这第三次是全军出动?如何是好?”

    波才部近两万人,万一他真的全军强渡澧水,还真是个麻烦事儿。

    荀贞却不以为意,笑道:“那岂不是更好了?围城打援最是省事儿!他要自投死路,咱们也没办法。”

    “荀君此话怎讲?”

    “依皇甫将军的军令,魏校尉诱敌是在咱们与曹都尉率部渡过澧水之后。若波才与上两次一样,只派四五千人渡河,那么自有魏校尉与朱将军收拾他们。若他全军渡河,那么你我与曹都尉却也不是看戏的,可急行至其军后,由后击之。前有朱将军设伏,中有魏校尉横击,后有你我掩杀,别说近两万人,三万人也要全军覆灭。”

    诸将大笑。

    皇甫嵩的这个计策如果能得到顺利地执行,确实是个良计。

    设想一下,荀贞、曹cāo、魏校尉合兵之后有上万人,有他们在城外屯驻,波才定然不敢出城。

    皇甫嵩、朱俊就可从容攻陷昆阳,继而挥师南下,再击舞阳。

    在这个计策中,曹cāo带来的这三千二百步骑是起了关键作用的。

    如果没有他这三千二百步骑,那么首先,在魏校尉、朱俊设伏歼灭波才渡河兵马之时,只凭荀贞这两千来人是断难看住舞阳城中波才余部的,其次,荀贞、魏校尉合兵也只有六七千人,而波才所剩之余部很可能还会有一万四五千人,敌人的兵力是我军的两倍,这也很难吓住波才,使他不敢突围南逃。加上曹cāo这三千二百步骑,形势就大不一样了。在战场上,有时候多几千人、少几千人,乃至多几百人、少几百人都会截然不同。

    传达过皇甫嵩的军令,荀贞令诸将各去本部,集合士卒准备出发。

    他则留在帐中等皇甫嵩派人来接防。他负责佯攻的这面城墙外除了他本部人马外,只有朱俊部的两千步卒,他这一率本部离开,就必须得有其它的兵马过来接防,以免被何曼看出便宜,趁机从此处突围。

    皇甫嵩的动作很快,荀贞只在帐中等了半个时辰,就有两个别部司马率部来到。别部司马是比千石吏,顾名思义,所谓“别部”,就是“别领一部”,有权独自指挥一部人马与敌作战。荀贞与他俩交接完毕,特别请他俩帮忙照顾一下留下来的伤员,随后出帐领军离营。

    许仲、江禽等早已集合好了本部士卒,列队在营中的空旷地。

    荀贞出来,见他们中有人打了火把,令道:“熄了火把!”为将者首要谨慎,这会儿虽然还在昆阳城下,离舞阳很远,但说不定军营外远处会有波才派出来的探骑。出了营地,摸黑前行不远,看到前边路上乌压压地停驻了一支军马,也都没打火把,却正是曹cāo所率之部。

    两下会师合兵,人衔枚、马衔铃,向东南方向行去。依照皇甫嵩的军令,他们要在舞阳东三十里处悄悄渡河。从这里到渡河处差不多三四十里,至迟得在明天凌晨到达。为了保密,白天不能行军,也就是说,他们共有一个半夜晚的行军时间,一个半夜走三四十里,行军的任务很重。

    好在荀贞此前对全军做过夜行军的集训,部众对夜行军有一定的了解,加上各级军官的指挥命令,行起路来还算有条不紊。

    荀贞是本郡人,他早先为北部督邮时,来过这一带,熟悉道路,所以他的部队在前先行,曹cāo率部跟在其后。

    跟在后边正好能观察到荀贞部的行军秩序,曹cāo看了多时,对左右说道:“我在襄城时,闻李公言:颍川之所以至今能得以保全,悉赖荀贞之功。今观其部行军,此果是个知兵之人。”扭头看了看本部的行军,很不满意。

    曹cāo这是头次带兵,带的兵马又多是从别郡抽调的郡兵,缺乏训练,当然不如荀贞所部。

    他交代了部将几句,带了几个亲兵催马前驰,赶上在走在前头的荀贞。

    荀贞没有走在队伍的最前边,而是骑马走在路侧,走走停停,时不时与路过的士卒说上两句,给他们打打气,提醒他们不要掉队,听得后边马蹄的的,转过头去,见是曹cāo到来,忙yù下马行礼。曹cāo人没到,笑语声已到,他骑在马上,连连摇手,示意荀贞不要下马,抽了坐骑两鞭,来到荀贞马边,笑道:“你我现在军中,正在行军,荀君不必多礼。”

    “都尉怎么来了?”

    “我在后头见君部行军井然有序,自古以来,夜行最难,而君部能做到这个地步,君真知兵者也。君家乃孙卿之后,世以儒学传家,却没想到君亦深谙孙吴之道。”孙吴即孙和吴起,这两人都是兵法大家,常被人并称。

    他这一赞是荀贞没想到的,很是惊诧。

    曹cāo是谁?汉末三国的雄主,深通兵家之术,用兵出神入化,并且还写过一本兵书,给《孙》做过注。现在居然称赞荀贞?

    荀贞惊诧过后,随即了然,心说:“曹cāo虽是闻名后世的兵法大家,但现在他只是‘初出茅庐’,此前从未领过兵。在这一点上,他现在还真是不如我。”不管怎么着,荀贞也带着部众打了好几仗了,有硬仗,有计取,以他现在的领兵作战经验来说,确是比曹cāo强点。

    这也是皇甫嵩为何选他和曹cāo同去舞阳的缘故。皇甫嵩、朱俊帐下那么多将校,shè声营、步兵营两个校尉都是比两千石的高级将领,要说此次去舞阳任务很重,事关万余黄巾军的去留,责任很大,至少应该从这两个校尉中选一个与曹cāo同去,皇甫嵩却没有选,而是选了荀贞。他说出的理由是:荀贞是本郡人,熟知地形。事实上,这只是一个次要的原因,更主要的却正是因为荀贞此前的战绩,智勇双全,派他去,皇甫嵩放心。

    荀贞谦虚地说道:“此非贞之力也,皆志才之功也。”戏志才就在荀贞的身侧,荀贞对曹cāo说道,“志才乃我颍川奇士,心怀大志,胸有奇谋,深通兵家之道。此前与贼兵历战,贞所以侥幸未败者,全因志才啊!”

    曹cāo初到时戏志才也在相迎之列,皇甫嵩给曹cāo介绍过。曹cāo知道戏志才的名字,但对他的家世来历不太清楚,此时听了荀贞的称赞,当下肃容,在马上拱手,对戏志才说道:“不知君家何处?”

    戏志才回礼答道:“下吏乃阳翟人。”

    颍川是个名郡,阳翟是颍川的郡治。阳翟的士族、豪强不少,如郭氏、赵氏、辛氏、淳於氏、张氏、黄氏等,曹cāo都听说过,还认识几个出身这几个大族的人,却从没听说过有一个戏氏,一闻之下,当即便知这个戏志才定是出身寒门,但他脸上并无轻视之sè,而是笑对戏志才说道:“贵县人才济济啊!郭公则、辛佐治、枣孝友、淳於仲简皆当代俊彦,我并闻贵县有两个神童,一名赵俨,事父母极孝,一名繁钦,少有文名。我与淳於仲简同在京师,交情莫逆,今又得见足下。唉,阳翟人才何其盛也!”

    郭公则即郭图。辛佐治即辛毗。枣孝友即枣祗。淳於仲简即淳於琼。

    曹cāo是沛国谯人,县中没几个名士,也没甚特别出名的士,比起阳翟差得远了。他的这番艳羡之情乃是出於真情,不是作假。

    只可惜,他的这番话却没有引起戏志才太多的共鸣。戏志才是寒士,他列举的这几个人都是士族弟,两者处不同的阶层。如郭图、辛毗、枣祗这些人,虽与戏志才同居一县,但在入仕前,戏志才基本没和他们打过什么交道,因此只敷衍了几句。

    曹cāo察言观sè,看出了戏志才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亦不作恼,仍旧笑嘻嘻的,又对荀贞说道:“君本大才,戏君亦非凡士,此去舞阳,要多借助两位之力了!”

    荀贞暗暗称奇,心道:“以曹cāo的家世、官阶,能不轻视寒门出身的戏志才已是不易,在受了冷落后却也不生气,更是难得了。”曹cāo虽是贵族弟,但在贵族中,他这个阉宦家族其实也算是“寒门”,故此,他对寒门士并无轻视之意。

    荀贞说道:“贞必尽忠职守,全力以赴。”

    说了这么会儿话,荀贞部下的士卒络绎经过,已经可看到曹cāo部的旗帜了。两人是主将,不宜在一地过多停留,当下策马,并骑缓行。

    曹cāo观望道边夜下的麦田。波才、何曼早先曾纵兵掳掠乡野,麦田中的麦苗被践踏了许多,远望之,本该青如地毯的麦田,如今却这里缺一块,那里缺一块。曹cāo不禁叹道:“管仲云:‘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今颍川贼兵不难平定,要想战后使民有食却是不易啊。”

    “都尉所言甚是。”

    曹cāo感叹了几句,话归正题,问荀贞,说道:“自颍川贼兵起后,君先后与贼数战,守阳翟,复襄城、郏,诱敌父城,从朱将军与贼战於滍水,又从皇甫将军击昆阳。皇甫将军与朱将军来前,颍川战功君居首。君应知颍川贼兵虚实。贼渠帅波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部贼兵战力如何?”

    “波才小有智谋,王师来到前,他先后在襄城、父城两次整编部众,选jīng锐,汰老弱,他带到舞阳去的这近两万贼兵便是选出的jīng锐,虽然军械不如王师jīng良,但因深受妖道蛊惑,能够死战,不可轻视。数rì前,我从朱将军与贼激战於滍水岸边,若非孙司马骁勇猛鸷,我险些就被陷入贼中,杀不出来了。”荀贞虽然多次战胜黄巾军,但除了阳翟一战外,其余的多是计取,没有真正地与黄巾军大规模地野战过,从没轻视过他们。

    “依荀君如此说,吾等这次去舞阳,波才若不突围倒也罢了,他若是突围南逃,你我恐怕还要陷入血战啊。“

    “正是如此。”

    曹cāo回顾行军的队伍,又展目远眺前方的夜路。

    尽管他极力掩饰,但从他握紧的拳头和挺直的腰杆可以看出,他对此去舞阳是既跃跃yù试,然而亦有压力。

    荀贞心道:“曹cāo在后世以jiān雄著称,然以我与他接触这段时间的观感而言,却看不出他有什么‘jiān’的地方,‘雄’倒是有,雄心勃勃。”

    荀贞的感觉没错,曹cāo现在的确与“jiān”毫无关系,他今年刚三十岁,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之时。

    与其说他jiān雄,不如说现在的他有着“霜雪之志”。他现在最大的渴望就是希望通他的努力能够使他的家族从世人眼中的阉宦家族变成名门士族,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能够得到天下人的赞誉,名垂青史,做个如前朝、本朝那些为世人、后人称颂的名臣一样的人。

    因此之故,他虽出身阉宦家庭,却一再与宦官作对。

    他对荀贞这么友善,也是与他的渴望和梦想有关。

    本朝以来,外戚、宦官轮番掌权,士大夫要想与之抗争就必须要“结党”。如今老一辈的名士虽然多被党锢,但后一辈的士、有志之士却依然结党如故,如袁绍就与天下英杰结交,中常侍赵忠曾在省内对别的宦官说:“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yù何作?”因为广与天下英杰、侠义之士结交,袁绍俨然已成为年青一代士的领袖。曹cāo要想使自己的家族跻身士族,要想使自己名垂青史,也就必须如袁绍一样广与天下名士结交,所以他与袁绍结交,与何顒、张邈、伍琼等英杰结交,今见到荀贞这么个英杰,当然也不肯放过。

    话说回来,荀贞虽出身荀氏,但在天下尚无盛名,且是荀氏的旁系小宗,按理说,曹cāo不必如此“折节下士”,但他看重的不仅是荀贞的出身,更是荀贞的能力。一个多次以寡敌众,战胜黄巾军的人岂会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有能力,又是名族之后,rì后必成大器。虽说荀贞现下还在“微”时,但与人结交就该趁其微时,这样的友情才会更加牢固。

    曹cāo怀着自家对在此战中立功的希望,笑对荀贞说道:“等到平定贼乱后,以君之功劳,定是要高升了。”

    他这一句话只是寻常的客套之辞,听入荀贞的耳中后,荀贞却不觉心中一动,转脸看了眼曹cāo,若有所思。

    平定黄巾之战刚刚开始,颍川黄巾之后还有南阳、汝南、陈国、东郡等地的黄巾军要打,而荀贞已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战后高升是必然的,但具体升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荀贞虽有名誉、家声,但在朝中无人,没有什么靠山。朝中无人,不好做官。

    党锢十几年,荀氏以前积累下的资本和人脉大多用不上了,比如荀衢的父亲、叔父,以前都是两千石的郡国守相,现今早已去世,又如与荀氏来往密切的李膺等名士党人,有的早就获罪身死,侥幸未亡的也因党锢早就被免职,归隐在家。

    可以说,如今在台上的这些实权派,阉人就不必说了,与士大夫是敌对的,不可能帮助荀氏,即使那些士大夫们,或许他们不会对荀氏弟的出仕制造阻力,然而因为大多与荀氏没什么深厚的交情,没甚来往,要指望他们大力提携荀氏弟也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人皆有私心,谁没有几个好友、知交?天下名族又非荀氏一家,与其提携荀氏弟,还不如提携与他们交好的那些人。

    荀贞对这个问题也考虑过。

    黄巾军是必败无疑的,等黄巾军败后,凭他立下的功劳,他会被朝廷擢为何职?

    郡丞、县丞、县尉这些职位他不想要,他想要的有两个职位:一个是大县的县令,一个是入京为郎。

    两者相比,他尤其想要后者。

    做一个大县的县令固能执掌一县之地,数万民口,但较之入京为郎官就差得太远了。

    入京为郎就好比后世的翰林,一为郎官身价便大不同,特别是“黄门侍郎”和“议郎”。

    黄门侍郎秩六百石,议郎秩比六百石,论品秩似乎还不如一个大县的县令,但黄门侍郎和议郎可以出补为高级官吏。郎官之中,最尊者是黄门侍郎,能任此职者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将相弟,或者是“士人有族望者”。其次便是议郎,议郎也很尊贵,常以名士、故高级官吏充任之,一旦出补为吏,当个郡国守相寻常事耳。曹cāo此前就在洛阳当议郎,出来便是比两千石的骑都尉。这是一个升官的捷径。

    除了升官捷径,入京入郎还有个好处,可以在京中结交高官、士,弥补荀贞在这方面的不足。天下无事,可以积累人脉,一旦天下有事,只要走通关系,马上即能出为郡国守相,或如曹cāo被拜为军职,领军出征。两全其美。

    以荀贞眼下的背景来看,战后论功,当一个县令还好说,要想入京为郎就有点难了,虽说前汉时即有以军功拜为郎的故事,但郎官,特别是黄门侍郎、议郎这样紧俏抢手的显职,要是朝中无人帮忙,怕是不好到手。

    荀贞心道:“若是能得曹cāo之助?”

    曹cāo的祖父曹腾不说,只说他的父亲曹嵩,历官司隶校尉、大司农、大鸿胪,都是实权高官,且有曹腾留下的那些善缘,在朝中很有势力,如果能够得到曹cāo的帮助,任一个黄门侍郎或者议郎还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此处,再看曹cāo时,荀贞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初见曹cāo时,他对曹cāo更多的好奇,觉得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前世之所知,陌生是因为眼前之曹cāo似与前世之所知有很大不同。入如今再看曹cāo,就不是陌生,也不是熟悉,而是一个可以借助的台阶了。既有了此意,他当即调整心态,不动声sè地渐与曹cāo曲意结交起来。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彼此有意,皆想与对方结交,越说越是入港,不知不觉,夜sè将尽,东方将亮。

    曹cāo笑道:“贞之,天快亮了。皇甫将军的军令,令你我不得白昼行军,就在前边找个地方扎营歇息罢!如何?”

    经过这么小半夜的行军夜聊,曹cāo已开始用“字”来称呼荀贞了。

    荀贞笑道:“悉从都尉。”

    又前行两里,路边有个乡里,乡民多已逃走,只留下了些老弱妇孺,便在此乡扎营歇息。

    休息了一天,傍晚时候,荀贞传令整军,准备接着行军,却不见曹cāo出来,颇是奇怪,乃带了程偃等几个亲兵去曹cāo歇息之处。

    曹cāo住在本乡一个地主的院里。荀贞进到院中,曹cāo的侍卫请他稍等,说道:“都尉正在屋中读书。”

    “读书?”

    “是啊。荀君有所不知,我家都尉最好读书,平时不管多忙,每天必要看书,今领兵出征亦手不释卷。荀君请稍候,小人前去通报。”

    这个侍卫入屋中通报。

    很快,曹cāo披衣出来,手中拿了卷书,笑道:“哎呀,只顾看书,忘了时辰,不觉天sè已暮!我说这书上的字怎么越来越看不清了?哈哈。”

    “都尉在看何书?如此入神?”

    曹cāo扬了扬手中书卷,笑道:“《孙》。古人云:‘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我今临阵展卷,读诵《孙》,虽然晚了点,总胜过不读,是故古人又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荀贞笑道:“都尉何其谦也!天已暮了,吾等这就出发吧?”

    “好!你等我片刻,待我穿上足衣。”曹cāo手往下指,把脚从步履中伸出来,却是光着脚,没穿袜。

    荀贞见过不少官吏、士了,出门迎客而只穿鞋却没穿袜的,曹cāo是头一个。他莞尔一笑,说道:“好。”

    等曹cāo穿戴整齐,传令部将把部众集合起来后,夜sè已至。

    两人率部出乡,继续前行。一夜疾行,快天亮时,如期赶到了渡河的地点。渡过河后,又前行数里,选了个隐蔽的地方就地驻扎。依照皇甫嵩的将令,魏校尉应已着手诱波才再度派兵渡河去援昆阳了。昆阳就快守不住了,如果所料不差,波才若是上当的话,他应该很快会出兵渡河了。

    两人严令部卒不得外出,不得生火,不得喧哗,隐伏在驻营之地,遣出斥候去澧水岸边打探,静候魏校尉的消息。

    等到傍晚,斥候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同时来的还有皇甫嵩的军令。

    曹cāo、荀贞听完斥候的禀报和军令,面面相觑。

    确实如他们之前的推测,波才的确上当了,於今天午时第三次遣兵五千人渡河救援昆阳。截止到此,与皇甫嵩的计划是一致的,但接下来却偏离了原定之计划。魏校尉诈败变成了真败。要不是朱俊力挽狂澜,恐怕魏校尉就要全军覆灭了,即便如此,他部下亦伤亡近千,余众大多溃散,短期内是无法赶来与曹cāo、荀贞合兵了。

    皇甫嵩在军令中说道:“波才渡河之兵被朱将军全歼,波才受此惊吓,很可能会马上弃城南逃。绝不能放他逃走。你两人可立即带本部人马先行赶去舞阳。波才若弃城逃遁,即击之!我已令魏校尉尽快收拢残兵,赶去与你二人会合。”

    曹cāo、荀贞部下诸将闻听军令后,大多愁眉不展,有的说道:“咱们总共才五千人,波才尚有近万五千人,咱们如何能拖住他?他要真的出城,以咱们这点兵力恐怕拦不住啊!”

    荀贞心道:“人算不如天算。皇甫将军此计可以说是把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都考虑进去了,却万没料到魏校尉会诈败变成真败。”

    上次荀贞渡汝水去诱波才、何曼时,荀攸、戏志才曾和他讨论过该派谁去做“诈败之将”,诈败确实不易,但魏校尉乃是比两千石的高级将领,本部越骑营又是禁卫军,是本朝的王牌野战部队,从常理而言,对付黄巾军这种“乌合之众”应是很轻松的,即使诈败料也不难,却没料到,他竟变成了真败。这让荀贞不禁怀疑起魏校尉的指挥能力与越骑营的战斗力。

    他的怀疑是正确的。如今的北军五校早已不是当年战功赫赫的北军五校了。早年的北军五校士都是选募来的勇士,而今的北军五校早已腐朽不堪,朝廷甚至多次买卖北军五校士的名额,有钱就能进去为营士。这样的部队哪里会有太强的战斗力?其实在上次救孙坚时,荀贞就应该看出端倪,当时他在岸边看到了一些渡河不成、浑身泥泞的越骑营骑士,孙坚、荀贞可以成功渡河,越骑营却渡河失败,这要是jīng锐岂会如此?只是北军五校的名头太大,荀贞当时以为是河底泥泞不利驰马的缘故,没有多想。

    魏校尉战败,短期内无法与荀贞、曹cāo合兵,尽管荀贞、曹cāo部下只有不到五千人,以这不到五千人去拖住波才的一万五千人难度极大,但军令如山倒,皇甫嵩既然下了这个军令,那么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曹cāo皱着眉头,问荀贞:“贞之,你意下如何?”

    荀贞心里也没底,但军令不能不服从,他可不想背上一个“怯战”之名,说道:“皇甫将军既已下军令,吾等自当遵从。”

    曹cāo点了点头,说道:“我亦此意。”站起身,环顾诸将,正要下令出发赶去舞阳,戏志才突然插口说道:“都尉且慢。”

    “戏君有何话说?”

    “我有一计,或可解此难。”

    曹cāo大喜,问道:“何计也?”

    戏志才答道:“诸君所忧者,不过是忧我兵少,恐不能阻波才弃城南逃。若是我等给波才造成一个假象,使他以为我等兵多,会是怎样?”

    诸将中有人答道:“他见我等兵多,自就不敢弃城南逃了。”

    诸将是在担忧波才会弃城突围,如果能吓住他,使他不敢弃城突围,那么诸将的担忧自也就不存在了。

    戏志才说道:“吾有一计,可使波才以为我等兵多。”

    “是何妙计?”

    “昔者孙膑减灶,今者我等可以‘增灶’。”

    诸将中还有人不解,疑惑问道:“增灶?”

    荀贞、曹cāo已知戏志才之意。曹cāo大喜,说道:“真妙计也!戏君之意可是在说,我等可以虚张声势么?”

    “然也。”

    有人问道:“如何虚张声势?”

    “此去舞阳,我等可多打旗帜,此其一。到舞阳城下后,遣jīng锐勇士去城下耀武扬威,使波才难辨我军虚实,此其二。待到入夜后,可分兵两部,一部灯火通明驻扎城外,一部潜行折去澧水,趁夜渡河,等到明天一早再渡河回来,装作是从昆阳来的援兵,此其三。”

    荀贞、曹cāo喜道:“好计!”

    两人对视一眼,做出决定,曹cāo令道:“就按此计行之!”

    他们扎营的地方离舞阳有数十里,事不宜迟,为防波才逃遁,荀贞、曹cāo当即下令全军拔营疾行,并把军中的马匹全部抽选出来,组成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伍,令他们先去舞阳,令道:“去到舞阳城外后,若见波才逃遁,可先击之,不求杀敌,只要能把他们拖住就行。”

    如此,骑兵先行,步卒随后。

    一夜驰行,次rì清晨,荀贞、曹cāo带部大张旗鼓地到了舞阳城外。提前来到的骑兵们迎上禀报:波才昨夜并未出城。

    依照戏志才之计,曹cāo、荀贞一边令部卒扎营,一边选出数百勇士,配合这五百骑兵,去到舞阳城下耀武扬威,向城内高喊:“舞阳将陷,汝等渡河救援之兵已被全歼,我大军数万在此,尔等还不速速献城投降?”

    波才在城中闻守卒急报,披甲登城,眺望荀贞、曹cāo的部队。

    两下相距四五里,瞧不清具体状况,只见无数旗帜飘扬,从旗帜、烟尘判断,怕不下万人。三次救昆阳不得,昨天派出的兵马更被全歼,这本就令波才不安,今又见城外来了上万敌人,越发惶恐。

    左右随从诸将中有人急声说道:“上师,我军去援昆阳的兵马被汉贼歼灭,昆阳外无援兵,守不住了!恐怕等不了多久汉贼的主力就会来到,吾等要早点突围啊!”

    又一人指着城外说道:“城外已来了上万妖贼,你们看在城下驰骋的这千余步骑,人皆jīng甲,我军的兵械远不如之,守城还行,野战万难敌之,如何突围?”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波才犹豫难决。

    他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舍不得昆阳那数万部众,没有及早南下呢?

    他暗自懊恼,心道:“早知就该舍弃昆阳,早去汝南!”可如今后悔也晚了,现下该怎么办?是立刻突围还是坚守城池?直到入夜,他还没有做出决定。次rì早上,又有人来急报:“报,上师,城外又来了数千汉贼!”波才大惊失sè,再上城头观望,见从澧水方向来了数千汉军。

    原先在城下的就有上万,这又来了数千,加到一块儿有一万多人,和他本部现有的兵马不相上下了。波才深知,他的部众不擅野战,若是兵力倍於敌人,还可以突围一试,如今敌我兵力相当,若是出城野战断难是汉军的对手。如此一来,他熄了突围的想法,下了决定:死守舞阳。

    波才在城中焦灼,荀贞、曹cāo在城外也很焦灼。

    今天早上来的这支军马是曹cāo部,他昨夜带本部悄悄去了澧水岸边,今天一早折返回来。虽然戏志才的计策生了效,从昨天到今天早上,舞阳城内的黄巾军一直没有异动,没有出城突围的样,但保不齐波才会狗急跳墙,孤注一掷。如果波才真的突围了,他们四五千人,对其近一万五千人,先不说获胜的机会大不大,就算获胜了,伤亡也必定不小。曹cāo还好,荀贞实在不想打这一仗,他就这么两三千的班底,怎肯毁在此处。

    因为焦灼,荀贞、曹cāo这两天也没怎么再闲谈了,一见面就说军事。终於,次rì下午,等来了昆阳的军报。

    曹cāo位尊,先看军报,看完后大喜,对荀贞说道:“今晨,我军克复了昆阳!”

    攻陷昆阳的时间比皇甫嵩预计的晚了两rì。

    荀贞接过军报,看后方知为何晚了两rì,却原来早在两rì前,正如皇甫嵩的预计,昆阳就坚持不住了,何曼请降,但是却被朱俊拒绝了。朱俊拒不纳降,何曼走投无路,只好死守,又血战了两rì这才将昆阳攻陷。孙坚先登,头一个登上城头,攻入城内。

    曹cāo、荀贞细问来送军报的信使,问了陷城的经过后,曹cāo问道:“昆阳贼兵既在两rì前就已请降,朱将军为何不纳?”

    要不是朱俊坚决不纳降,荀贞和曹cāo也不用提心吊胆在舞阳城外过这两天。

    信使答道:“何曼请降之rì,亦有将校劝朱将军,举秦项时高祖纳降的旧例来劝朱将军接受何曼之降,朱将军以为‘兵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逆,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今若受之,更开逆意,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因不肯接受何曼之降。”

    曹cāo嘿然,不复再问,随口又问了一句:“昆阳城内数万贼兵,不知两位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已然尽数屠了。”

    曹cāo差点没把手里的军报丢掉,猛得一下坐直了身,不可置信似的问道:“尽数屠了?”

    “是。”

    “一个没留?”

    “是。”

    “杀俘不祥,就无人劝两位将军?”

    “有人劝过,说杀降不祥,但朱将军说:‘仁民可也,岂可仁贼’?皇甫将军以为然,因此尽屠贼兵。”

    “这,……。”

    不止曹cāo吃惊,荀贞也很震惊,两人一个在主座,一个在侧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舞阳难克了!”

    ——

    1,省内。

    “蔡邕云:本为禁中。门閤有禁,非侍御之臣不得妄入。……,孝元皇后父名禁,避之故曰省中”。省内就是禁中,在宫内,是君主rì常居住的地方,要入省必须先先入宫,从宫门到省门还有一段较远的距离。“省”和“宫”合在一起即“宫省”,宫省制度先秦时似已有之。

    2,北军五校。

    “东汉兵政不修,五校官兵平时无所事事,养尊处优,‘五营官显职闲,而府寺宽敞,舆服光丽,伎巧华给,故多以宗室肺腑居之’。”

    除了将领多以宗室肺腑居之外,五营兵也多无战力,因其地位较为优越,久之乃有父死继的现象,“如安帝元初二年,‘遣任尚为中郎将,将羽林、缇骑,五营弟三千五百人屯三辅以备羌’,‘五营弟’说明五营兵又有世兵一迹”。到了东汉后期,又有以买卖入五营者,安帝永初三年“三公以国用不足,奏令吏人入谷得钱为关内侯、虎贲、……,缇骑、营士各有差”,桓帝延熹四年“占卖关内侯、虎贲、缇骑、营士、五大夫钱各有谷”,营士即五营士。

72 健儿战死谁封侯(上)

    求红票。

    ——

    纯军事角度而言,杀俘有利,也有弊。弊是会导致敌人死战不降,利是能够震慑不轨之徒。

    皇甫嵩、朱俊没有杀老弱妇孺,杀的都是jīng壮,但也有好几万人,几万首级堆积在昆阳城外,引来苍蝇乱飞,城内外血流成河,到处是没了首级的尸体,惨状不胫而走,波才虽被困在舞阳城中,然也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原本,他深恨荀贞,在知晓了此事后,他更痛恨皇甫嵩和朱俊,坚定了不降之意。

    皇甫嵩、朱俊都是知晓兵法的,岂会不知坑杀了俘卒后舞阳将会死守?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张角振臂一呼,天下云起响应,盗贼亦趁机蜂起,不轨之徒尽皆隐伏於草莽间观觑局势。这就好比是一粒火星溅到了一大堆干柴上,若不尽快把这个火星扑灭,那么势必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将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造反的行列中,比如盗贼、比如流民、比如不轨之徒。

    治乱世当用重典,平乱也应如是,在这个时候,就必须要用残酷的震慑手段才能将隐藏的危险消灭於萌芽之中,如若不然,就会像朱俊说的那样:会“更开逆意”。至於波才会否死守?他们自恃兵多,对此并不担忧。

    荀贞、曹cāo虽对屠杀俘虏存有非议,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最好的震慑“反贼”的办法。

    昆阳既定,何曼授首,数万俘虏被屠,用不了多久,皇甫嵩、朱俊就能率部来到舞阳。

    曹cāo、荀贞收拾起被震惊的心情,在帐中商议军事。

    荀贞定了定神,说道:“昆阳光复了,这是好事儿,但是都尉,对你我来说,现下却是最危险之时。”

    曹cāo颔首,赞同荀贞的意见,说道:“不错,贼波才在知道昆阳被王师光复后,必定惊恐,很有可能会趁我主力未到之时,突围逃窜。你我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起身在帐中转了几步,对荀贞说道,“贞之,你我只有五千人马,要想把波才拖住,非得再次用计不可!”

    “都尉有何妙计?”

    “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对策,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你帮我斟酌斟酌?”

    “都尉请言之。”

    “首先,传令全军白天jǐng戒,夜不解甲,枕戈待战。”

    “嗯。”

    “其次,分出一半兵马,分别潜至从舞阳去南阳、汝南的必经之地,埋伏下来。若波才果真突围,有这两路埋伏,至少可以阻击一阵,尽量坚持等到皇甫将军、朱将军和文府君来。”

    “都尉此计大妙。”

    两人商定:荀贞负责派兵去城南埋伏,阻击波才去南阳,曹cāo负责派兵去城东南埋伏,阻击波才去汝南。

    计议定了,荀贞出了曹cāo的将帐,归回本部,召来诸将分派任务,令许仲、江禽、陈褒、高素、刘邓、辛瑷带本部悄悄离营,前去指定地点埋伏。荀贞领余众留守营中。曹cāo那边也指派将校出营埋伏。曹cāo与荀贞一样,亦在营中留守。

    许仲等走后,军营中顿时变得空落落的。

    荀贞在帐中独坐了会儿,听得营中安静无声,召来宣康、李博、戏志才,问道:“营中还有多少马匹?”

    宣康答道:“百匹上下。”

    “令将马匹分散营中各处,命士卒鞭打马匹,务使马匹不停嘶鸣。”

    “诺。”

    “再集合起来一些兵卒,令他们亦分散去营中各处,各执树枝拖地,来回行走不得停歇。”

    “诺。”

    许仲等人一走,营中少了半数的人马,尽管扎营之地距舞阳有四五里远,舞阳城中可能看不出变化,但也要有所防范,所以荀贞令鞭打马匹,命兵卒在营中行走。宣康、李博接令,出去传令。帐中只剩下了戏志才、荀贞两人。戏志才见左右无人,乃问荀贞:“贞之,你这是怎么了?刚在曹都尉帐中时,我就见你面sè不好,这会儿更是蹙眉叹气,似有心事?”

    “唉。”

    荀贞长叹一声,离席负手,行到帐口。营中的兵卒接了他的命令,或将马匹从厩中牵出,或出去寻找树木的枝叶,忙乱一片。他看着这一片繁忙的景象,心情沉重,说道:“皇甫将军与朱将军尽诛俘虏,杀伐太重啊!”戏志才是自己人,他不必隐瞒真实想法。

    戏志才说道:“两位将军杀伐虽重,但也是为了能尽快地平定贼乱啊。要想尽快地平定贼乱,非得用酷烈手段不可。”

    “话是这么说。……,唉,几万人说杀就杀了。”荀贞面现不忍。

    他不是个有妇人之仁的人,当年在西乡他族灭第三氏,杀伐也很重,要非随后大力推行仁政,chūn秋断狱、抚恤孤老,几乎要被人视为酷吏,饶是如此,也被族人长辈如荀绲等告诫了一番,但对黄巾军他真是不忍下这么狠辣的手。黄巾军和第三氏不同,第三氏是地方恶霸,欺凌百姓,而参加黄巾军的人都是活不下去的,是为了求一条生路。荀贞在内心深处对黄巾军是极为同情的,可是为了保命,他却又不得不与黄巾军敌对。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张角能够像前朝的刘邦或者后世的朱元璋一样,最终以布衣之身而夺取了天下那该有多好?他也不必为此矛盾挣扎了。

    他望着帐外,只觉阳光明亮的刺眼,四个字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阶级斗争。”

    穿越以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这四个字的理解越来越深刻。天也好、阉宦也好、士大夫也好,他们都是统治阶级,老百姓是被统治阶级。这两个阶级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汉之前、汉以后,纵观数千年之历史,包括荀贞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统治阶级,或名之曰获益的权势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对立一直都是存在的。翻遍古今历史,遍数所有的统治阶级之代表,荀贞心道:“也许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心向百姓的。”

    站在统治阶级而心向百姓,这是对本阶级的背叛,是要受到本阶级的排斥的,是要被后来的统治阶级或获益阶层痛恨并谩骂的。

    荀贞自问,他没有“那个人”的勇气,就算他有这个勇气,在眼下这个时代也是断然做不成那样的事的。

    前世时,荀贞不说养尊处优,也没受过什么苦,没干过什么农活,穿越之后,他虽也没受过什么苦,但与百姓、农人接触得远比前世要多,他对劳动人民充满了爱意和同情。他望着在营中忙碌的兵卒,心情复杂地想道:“这些兵卒与城里的那些黄巾军兵卒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我身上所穿,口中所食,悉由民来,皆为民脂民膏。如今民活不下去了,揭竿造反,我却带着和他们出身同一个阶级的士卒来镇压他们,来杀戮他们。良心何忍,良心何忍啊!”良心很不安。

    不安也得镇压,也得杀戮。

    不镇压、不杀戮,他就进入不了统治阶级,当不上统治阶级,他就得被镇压、被杀戮。这不是一个多选题,而是一个单选题,他只能选这条路。

    他不觉又想到了阉宦和士大夫。不错,阉宦和士大夫是对立的,但此两者又是统一的。归根结底,他们同属一个阶级,都是统治阶级。在太平时,坏的阉宦鱼肉百姓,好的士大夫爱民仁民,而当百姓起来造反的时候,他们两者就又没有什么不同了,都是坚决地站在这些起义百姓的对立面。曹cāo、皇甫嵩、文太守、钟繇、郭图、荀攸,就是他们的代表。

    不止他们这些贵族弟、士族弟,就连朱俊、孙坚这些出身寒门而如今成为统治阶级一员的人,镇压起造反的百姓来不也是毫不手软么?虽然他俩的这个“寒门”只是相对而论,实际上是高於底层百姓的,但原本毕竟不是统治阶级。

    时也,势也。荀贞纵是对黄巾军有百般同情,因为他前世也只是个寻常的百姓,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黄巾军的士卒是同属一个阶级的,然而这份同情他却也不能付诸行动,只能将之深深掩藏。

    戏志才悄然走到他的身边,看到了他忧伤的面孔,默然片刻,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朱将军说:‘仁民可也,岂可仁贼’?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坑杀数万俘虏虽然残酷,但却能杀一儆百,震慑心存不轨之徒,救出天下的百姓啊。杀一人,救百人,这是‘大仁’。”

    戏志才尽管家境贫寒,可是因为民间对读书人一贯的尊崇,他有着知识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与那些农夫、氓隶是一个阶级的,对皇甫嵩、朱俊屠杀俘虏他并不反感,可也正因为他早年家境贫寒之故,所以他对这些造反的百姓却也不像朱俊、皇甫嵩那样杀戮无情,也能理解荀贞此时的心态。——不过细细比较下来,他对造反的百姓却不是像荀贞那样“同情”,而是一种居高临下近似“怜悯”的情绪。

    他劝慰荀贞,说道:“而今党禁已解,待平定贼乱后,朝廷必会选贤任能,治牧地方。贞之,天下的百姓会过上好rì的。”

    “会过上好rì的?”荀贞心道,“黄巾乱后是董卓,董卓乱后是割据,割据之后是晋,晋时五胡乱华,神州陆沉,晋后南北朝,仍旧战乱不休。从黄巾之乱开始,百姓将会经受四五百年的浩劫。……,会过上好rì的?”他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心道,“杀一人,救百人,这是‘大仁’。志才此言有理。可是真正的大仁是什么?”又一句话浮上了他的心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再睁眼时,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忧伤,他望着帐外的兵卒,微微笑道,“是啊,百姓会过上好rì的。”

    戏志才现为郡兵曹右史,乃是兵曹掾的助手,是个中下层的郡吏,手底下也有几个小吏帮他处理公文案牍。

    他回到自家帐中后,一个小吏见他坐入席上,抚着胡须,似在想事,问他在想什么。他默然片刻,感慨地答道:“荀君是一个仁义的人啊!”

    ……

    荀贞、曹cāo的设伏没有派上用场,波才并没有突围。

    两天后,皇甫嵩、朱俊率主力来到,与荀贞、曹cāo合兵。荀贞、曹cāo终於放下了心,将各自遣出的兵马召回,聚於皇甫嵩的帐中,向皇甫嵩、朱俊、文太守汇报了这几天舞阳城中的敌情。众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几万大军齐聚城下,已将舞阳团团围住,接下来自然是要攻城了。

    皇甫嵩、朱俊令:荀贞、曹cāo为一路,佯攻北城墙。朱俊为一路,佯攻南城墙。皇甫嵩分兵三千,加上魏校尉收拢起来的残兵合共六千余人,佯攻西城墙。皇甫嵩亲带主力猛攻东城墙,仍以孙坚为先锋。

    舞阳城中虽然只有一万四五千的守卒,但应该是因为昆阳俘虏被屠的缘故,人皆拼死抵抗,斗志极其坚定。

    急攻五rì,不下。

    汝南、南阳、东郡、陈国等地的黄巾军声势rì大,不能在颍川久留。

    皇甫嵩见久攻不下,心中着急,带着诸将登到高处,观望了半天孙坚等人攻城,当晚思忖一夜,得了一个破敌的计策,次rì一早复又召集诸人。

    这一天是光和七年的三月十五rì。

    皇甫嵩不愧是个名将,善用计谋。他对诸人说道:“贼所以死战者,定是因见我军屠俘,惧死,故而死战。兵法云:一夫死战,足惧万夫,况万余众?以今观之,吾等不应再继续强攻了。”

    朱俊问道:“那该如何?”

    “孙云: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既然贼兵死守,不好攻城,那么吾等就把他们引诱出来,野战取胜。”

    “引诱出来?将军上次用诱敌之计,在澧水岸边歼灭了贼援昆阳之卒五千众。波才已经吃过将军诱敌的亏了,再诱?恐怕他不会上当吧。”

    曹cāo插嘴说道:“敢问将军打算如何诱敌?cāo愿闻之。”

    “我打算诱贼突围。”

    朱俊说道:“波才要想突围,早就突围了。我等主力来前,他没有突围逃窜,现今我等兵临城下,他会突围么?”

    皇甫嵩猜度波才的心态,分析说道:“在我等主力来前,波才没有突围是因为中了曹都尉、荀掾之计,以为他们兵多,故此不敢冒险,因而选择了守城。人皆好生恶死,他虽选择了坚守,却不见得就是想死在舞阳。以我度之,他必是想先守城,然后等我军疲惫后再寻机突围。”

    皇甫嵩的分析有道理。波才肯定不想死,那么他为什么此前不突围呢?是因为对突围没把握,所以索xìng守城。

    他守城,汉军攻城,费力的当然是汉军。这样,等汉军疲惫之后,他再突围。

    朱俊沉吟说道:“将军言之有理。将军适才说,波才是想等我军疲惫后再‘寻机’突围,那么将军所谓之诱贼突围,是想主动把这个‘机’给波才么?”

    “然也!”

    “如何给之?”

    “从今天起,逐渐放缓攻城,做出我军‘久战不支’之态。我军先战昆阳,再击舞阳,持续作战近有半月之久,说实话,兵卒也确实疲惫了。我军疲惫,波才的rì想来也不好过,他死战多rì,贼兵怕是也都累了,且贼兵之粮皆为抢掠而来,料来不会有太多存储,估计也快要尽了。战至今时今rì,可以说我疲敌也疲,波才定急於脱身。只要我军主动露出破绽,十有**他会中计!”

    朱俊被皇甫说服了,帐中诸将也无异议。

    皇甫嵩便就下令,做出具体部署。他令道:“文台,今rì攻城仍以你为先锋,不过今天你不可逞勇,只可示弱。昨天你离城头最近时有五六尺远,今天上午,你要离城头六七尺远,下午,要离城头七八尺远。”

    孙坚应诺。

    皇甫嵩对孙坚下过命令,接着对诸将说道:“这几天,我军rì夜不歇地轮换攻城,今夜,就不攻城了,一则示弱,二则也借机让兵卒们休息休息,养jīng蓄锐,以待波才突围。”

    诸将应诺。

    “这几天攻城,我军每次都是以三千人为一批次,所选皆为jīng勇,明天改用余众攻城,并且在人数上也要减少一些,上午减掉五百人,下午再减掉五百人。”皇甫嵩点了几个这几天没有参与过攻城的“杂牌”将校,令道,“明天就由尔等率部攻城。”

    这几个将校应诺。

    “明晚,朱将军,你可使你部人马假装营啸夜乱。”

    朱俊应诺。朱俊负责看守的南城墙,从这里突围而出,可以直下南阳,对波才来说是个极好的突围方向。

    安排好诱敌,皇甫嵩又安排设伏。把波才诱出城后需要jīng锐去歼灭他。他选了曹cāo、孙坚、荀贞等人,以及他与朱俊部中有勇武之名的数员将校,令他们:“明天入夜后,汝等带本部去朱将军营外埋伏。波才若中我计,从此处突围,汝等即在前击之,我会率主力从后围攻!”

    曹cāo、孙坚、荀贞等人应诺。

    皇甫嵩分派停当,军议就要散了时,帐中有人忽然问道:“万一波才没有中计,不肯突围怎么办?”

    “若他不中我计,那就是天意如此,继续攻城就是。”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计,波才会否突围?皇甫嵩也不能做出保证。两军交战,有时不是比谁的谋略高明,而是比谁犯的错少。

    ……

    波才这些天一直在城上,汉军攻城的变化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立在城楼,俯视正在侧下方攀援云梯的孙坚。孙坚身披两层重甲,冒着城上的箭矢、石块,手脚并用,衔刀而上。

    在这几天的攻城中,孙坚勇猛无比,是所有攻城汉军中最为骁勇的一个将领,也是曾经突上城墙位置最高的一个人,非常抢眼显目,早就得到了波才的重点关注。而今天之攻城,孙坚似与前几rì有所不同。

    看了一会儿,波才身后的一个渠帅说道:“怪哉,此贼今rì似不及昨rì勇锐。”

    一个小帅接话说道:“汉贼先攻昆阳多rì,今又移师攻我,rì夜不停,便是铁人也受不了。此贼不如昨rì勇锐,显是久战力疲了。”

    波才被这个小帅的话触动了,望着艰难攀城的孙坚,他心中想道:“数万汉贼之中,此贼最为骁勇,连荀贼也比不上他。如今连他都疲惫了,那其余的汉贼?岂不是更加疲惫。”有了这个念头,再看汉军今rì攻城,越看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对,若将前几rì汉军之攻城比作是猛虎,那么今rì之攻城势头明显就疲软了下来。

    观望了一天,傍晚时分,汉军结束了这一天的攻城,鸣金收兵,归回营中。因为从攻城第一rì起,汉军就rì夜不歇,因此,黄巾军并没有因此放松jǐng惕,抓紧时间狼吞虎咽地吃了伙夫们送上的饭食后,各面城墙上打起火把,守卒们重又拿起兵器,等待汉军夜攻。

    夜sè渐深,归营的汉军却毫无动静。

    野外的风掠过汉军营地,吹上城头,鼻尖的守卒从风中闻到了肉香。

    波才没有下城,仍在城楼待着。一个渠帅“咦”了一声,连连吸溜鼻,咽了口唾沫,一副嘴馋的模样,说道:“风里有肉香?”

    依汉军军制,士卒每月有固定的肉钱,但这个肉钱不多,能吃上肉的rì很少。皇甫嵩、朱俊在离京前,虽然得了天从西园里拿出来的钱作为军饷,但自入颍川以来,因受波才、何曼兵乱,所经之县大多十室五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肉,所以吃肉的时候不多。到舞阳城外后,只在攻城前夜吃了一顿肉,这几天根本就没尝过荤腥,今天晚上怎么忽然吃起了肉?

    联想到白天汉军攻城的疲软,波才不由想道:“这是犒军啊。攻城到半截,无缘无故地犒劳兵卒?难道说汉贼真的是久战生疲,兵卒疲惫了?所以皇甫、朱、文三贼用肉来提升士气?”也有其他渠帅猜出了这一点,有人喜道:“上师,汉贼疲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突围了?”

    正如皇甫嵩的推测,波才虽死守舞阳,但这是无奈之举,他始终没有放弃南下汝南或南阳之念。

    之所以他一直待在舞阳未走是有原因的:最先,何曼被围时,他舍不得何曼带的那数万兵卒,因此不走,试图救援何曼;接着,荀贞、曹cāo用疑兵之计,使他不敢轻举妄动;最后,昆阳城陷,皇甫嵩、朱俊尽屠俘虏,到这个时候,他就算想走也有点晚了,与其冒着前有荀贞、朱俊阻截,后有皇甫嵩、朱俊尾击的危险,还不如以逸待劳,固守城池,等持续作战了近半个月的汉军疲惫后再伺机脱困。

    可以说,他现在等的就是汉军露出疲态。如今,从汉军攻城的种种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他好像是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可是,因前不久中了皇甫嵩之计,在澧水岸边折了五千人马,他却不敢就此轻信,再三犹豫后,想道:“汉贼狡诈,说不定这又是个yīn谋诡计,我还是再观望观望吧。”

    这一夜,等到月上中天,城外的汉军营中仍是毫无动静,没有夜攻的迹象。对汉军已疲这个说法,波才信了六成。

    月落rì升,又一天来到。

    光和七年三月十六,这天一大早,汉军如往常一样照例发起了进攻。

    波才昨晚在城楼待了一夜,只在黎明时迷了会儿眼,汉军一发起进攻,他立刻振作jīng神,疾步到城楼临着城墙的一面,观望汉军今rì之进攻态势。较之昨rì,今rì更是不如。那个披双层甲勇冠汉军的“贼”今天也不见了踪影。

    波才耐着xìng从早上看到下午,心道:“汉贼昨夜犒军,并休息了一晚没有攻城,然而今rì之攻势反而不如昨rì,也许真是疲惫了?”又多信了两成。尽管已信了八成,毕竟还有两成的疑虑,因而,在几个渠帅请令突围时,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没有下这个决心,没有下达突围的命令。

    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心道:“且再观望观望。”

    这一天汉军的攻城比前几rì结束得都早,暮sè未至便就收兵归营了。黄巾军计算伤亡,今rì之伤亡人数不及前rì的一半,而杀伤的汉军数量却与前rì不相上下。波才不知皇甫嵩今rì派出攻城的都是杂兵之类,不能与前几rì的jīng锐相比,在听过敌我伤亡的汇报后,对汉军已疲又多信了一分。信了九成。

    九成相信,一成疑虑。

    更多的渠帅在劝他:“上师,火候差不多了,该突围了!汉贼猛攻我城多rì,不但汉贼疲惫,我军也疲惫了。再守下去,突围都没力气了。”

    突围还是不突围?

    每当九成的相信占上风时,那一分的疑虑却总是出来打岔。波才带着这份犹豫,巡视城上,巡视城内军营。

    城上的守卒、在营中歇息的部卒因为多rì的激战,如那些渠帅所言也都很疲乏了,兵卒衣甲上的血渍凝成了黑褐sè的污块,大多数人满脸泥污,脏兮兮的,很多人额上的黄巾早就不知去向,披头散发,沾染了灰尘、鲜血的头发或者一绺一绺的,或者凝固成了“发饼”。看着波才巡视经过,他们抱着兵器或站或坐,望向他的眼中都充满了久战的疲惫和对生的渴望。这些人马,这些兵卒,是颍川黄巾所剩仅存的一点元气了!

    在这一时刻,仇恨离波才远去,他没有再去想荀贞,也没有再去想皇甫嵩、朱俊。回想刚起兵时的意气风发,再回想阳翟失利后的连战连败,看着眼前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道众,他突然觉得很疲惫,很想放下这一切,可是他不能。

    他想道:“不管怎样,要把他们活着带出舞阳!”他给他自己打气,“大贤良师在冀州,神上使在南阳,何仪等在汝南皆连战连胜,杀得汉贼溃不成军,我部的失败只是一时的失利,这“苍天”一定能把它推翻!这“黄天”一定能够立得起来!”

    他立於营中,站在黄巾士卒中,拔剑指天,慷慨激烈,高呼道:“立黄天!立黄天!”

    暮sè深沉,笼盖四野。数万汉军重围在外,舞阳孤城耸立。一轮红rì从西天落下,几只倦鸟从城上飞过,又飞越汉军重重的营垒。皇甫嵩、朱俊、文太守、曹cāo、荀贞等人正在帐中讨论这两天的“佯装不支”是否成功,突然听到一阵声响从远处的城中传来。

    众人停下话头,屏息凝气,侧耳倾听,城中呼喊的是:“立黄天!立黄天!”

    倦鸟惊飞,营中马嘶。皇甫嵩大喜,霍然起身,说道:“贼中吾计矣!”

    是夜,二更,舞阳南城墙外,朱俊营中突然营啸生乱。波才闻讯,急赶到南城墙,临垛远望,迷茫的夜sè下,遥见朱俊营中火光冲天,火光中有无数人影惊惶奔走,并隐见有马匹脱缰乱跑。营中鼓之再三,不能将sāo乱制止。这sāo乱的喧嚣之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极远,入他耳中。

    他大喜,霍然转身,对诸渠帅、小帅说道:“天助我也!汉贼夜惊了!”

73 健儿战死谁封侯(下)

    见到朱俊营中夜乱,波才打消了仅存的一分疑虑,大喜过望,对渠帅们说道:“天助我也!汉贼夜惊了!此必是因连rì作战,军士疲惫之故也。我军突围就在今夜!”

    夜惊和营啸一个意思,带兵之将最怕这个。周亚夫在与反叛的吴王作战时营中就出现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名将如周亚夫尚且难免,何况其他?本朝在击西羌时,也曾出现过一次夜惊。夜惊最易发生在久战力疲的军中,久战之后,士卒疲惫、jīng神紧张,一点动静都可能会引起炸营。波才虽不知兵法,但听别人说过本朝击西羌时的那次夜惊,知此为兵家大忌。

    他不再迟疑,令道:“召集全军,从南城门突围!”

    守城多rì,守卒伤亡近两千人,伤者一千多人。有渠帅问道:“伤者怎么办?”

    “轻伤的跟着走,重伤的,……,留下吧。”

    “诺。”

    接令的渠帅、小帅们奔下城头,飞快地去组织本部人马,半个时辰后,能走动的部卒,包括城上的守卒全部集合完毕,到了南城门内。

    波才从城上下来。他的亲兵给他拿来铠甲、牵来马匹。他披甲上马,策马上到从城下通往城头的斜坡上,站在中间,望向列在城门后,站在街道上的万余部卒。万余人,黑压压一片。他大声说道:“汉贼夜惊了!今晚便是我军突围之时。南阳神上使、汝南何仪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几已将此两郡尽数攻陷。突围后,我等就南下去与南阳神上使会合!待助神上使攻占南阳全郡后,再回师颍川,与汉贼决一死战!”

    生路就在眼前,黄巾兵卒们提起jīng神,齐声应道:“诺!”

    波才似有千言万语,汇於喉头却无一言能够道出。

    起兵以来的这短短一两个月,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把视线从这些兵卒的脸上扫过,令身边亲兵:“取黄巾来!”

    傍晚巡营时,他发现很多兵卒额头上的黄巾都没了,巡完营后,他即令亲兵翻捡城中,把城中百姓家中的黄布全抢了出来,做成黄巾。接了他的命令,亲兵们抬了好几大筐的黄巾,放到街上,由各部小帅分发给部中那些没了黄巾的兵卒。

    万余黄巾兵卒鸦雀无声,有黄巾的整理衣甲、兵械,做突围的准备,没有黄巾的默默取过黄巾,扎到额上。两刻钟后,全军兵卒全裹上了黄巾。夜月洒出清辉,落在他们的身上,尽管衣甲、兵械不一,然而额头上清一sè的黄巾却使得这支部队有了一股肃穆之容。

    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剑来,遥指城南,大呼道:“杀汉贼!立黄天!建太平!”

    万余部卒举起五花八门的兵器,齐声同呼:“杀汉贼!立黄天!建太平!”

    波才复又高呼:“建太平!建太平!”

    万余部卒被他调动起了情绪,人人满脸狂热,举兵跺脚,狂声大呼:“建太平!建太平!”

    这万余人的狂呼之声如同雷鸣,近处里巷中的屋瓦为之震动。呼声落后,远近里巷里传出了婴儿、孩童因为受到惊吓而发出的哭声。波才部在舞阳造了不少杀戮,先是尽屠大姓豪族,接着这几天守城又不断地从民家抢掠粮食,被黄巾军兵卒杀死、jiān污的百姓不在少数,县中住民本就担惊受怕,夜半时分突闻万余兵卒狂呼,便在平时也会受惊,何况现下?婴儿、孩童夜啼此起彼伏,在夜中闻之甚清。

    波才皱眉往县中看了看,觉得这哭声似乎不太吉利,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他勒马举剑,再度高呼:“立黄天!立黄天!”

    万余部卒应声大呼:“立黄天!立黄天!”

    “开城门。”

    除去阵亡和重伤的,波才部还有近一万四千人。

    两千人在前,三千人押后。两千人在左翼,两千人在右翼。他自带五千jīng锐在中军。鱼贯出城。

    城门离朱俊的营地有四五里远。前军过后,波才由中军簇拥着出了城门,过护城河时他举目眺望,遥见前方朱俊的营中依旧火光冲天,喧嚣纷乱,转望左右,黑黝黝、静悄悄的,东、西城墙外的汉军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尚未派兵过来弹压营啸。他急令前部:“快,快!再快点!”

    既然汉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天赐良机,当然要趁此时快点杀过朱俊的营地。朱俊营中本就夜惊了,如果再被他们一杀,朱俊部下的万余人将会彻底纷乱,不可制止。通过这万余人,又可以扰乱其余的汉军。如此,突围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在他的催促命令下,前部两千人马加快行进的速度,中军也跟着提速,左右两翼与后部紧随。万余人没人说话,只闻脚步沙沙急行。

    因为加快了行进的步伐,黄巾军的队伍没多久就不复刚出城时的整齐了,有的步卒快,有的步卒慢,不但队形变得参差不齐,而且渐渐拉长了整个队列。才出城时,前后左右各部还能衔合,走不到两里就变成了一个细长的“长蛇阵”。

    波才没读过兵书,没有带兵的经验,没有察觉出这种队形的危险,兀自一叠声地催促前边再快一点。

    四五里路很快就到,波才骑在马上,支起身望着前部两千人从快步行走变成跑步冲刺,呐喊着冲入朱俊营中。他落回鞍上,向两边看去,东、西城墙外仍然安静无声,他松了口气,心道:“前部已冲入朱俊营中,朱俊营中正乱,定无反击之力,这次突围成功了。”他这口气才松,他身边的亲兵拽住他的衣甲,焦急地指着前方,叫道:“上师!好像有些不妙。”

    他收回望向左右的视线,向前边看去,看到适才突入朱俊营中的兵卒逃了出来。

    “怎么回事?”他惊疑不定。

    猛然闻得朱俊营中战鼓齐鸣,鼓声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从营中冲杀了出来!出来的这些人皆着绛衣,这是汉军的军服。

    “啊?”波才醒悟过来,叫道,“哎呀不好!又中了汉贼jiān计!”急令三军,“快,快,快向后,回城中去!”

    这个命令下达得太晚了。

    紧随着朱俊营中的鼓声,东、西两面也是鼓声大作,两支人马从城后杀出,直奔他的左右两翼。

    紧接着,又一通激昂的鼓声。他回首顾望,见又有一支人马从城后转出。这支人马没有来进攻他们,而是奔到护城河外,分兵两部,大部列阵河边,少部进入城中,很显然,这是想断了他们回城的退路。

    前、后、左、右皆出现了敌人,波才的人马被围在中间。

    波才急怒攻心,只觉眼前发黑,险从马上栽倒。亲兵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叫道:“上师!上师!”

    一个小帅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叫道:“上师,四面皆有汉贼,我等、我等、我等是中了贼计了!现下该怎么办?是突出去?还是杀回城?”

    回城是肯定不能了。四面的敌人中数后面这支断他们退路的敌人最多,到了河边的已有三四千人,而且还有更多的兵卒源源不断地从城后赶过去。波才不知,这一支人马正是皇甫嵩的本部,乃是由步兵营、shè声营的两个校尉统带的。此次围歼波才,重中之重有两个:一个是防止他突围南逃,一个是防止他逃回城中,故此,四面包围之中,前边的朱俊、魏校尉部和后边的这一路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两支。

    波才按住马鞍,仓皇地顾盼周围,观察敌情,做出了决定:“前、后围我之汉贼兵多,左、右击我之汉贼兵少,咱们向东突围!”

    去往河边的这支汉军是从西城墙外来的,东城墙外除了最先杀出的那一支人马外,并无其它部队,最是薄弱,只要能将之击溃,那么就有一线逃生的希望。那小帅接了命令,转身奔回本部。亲兵们纷纷骑马散开,去给各部下达向东突围的军令。

    有了这么会儿的缓冲,波才勉强定下了心神,细望东边。

    东边来的这支人马此前埋伏在五里外,杀到波才阵前还需要一点时间。

    波才举目细看,瞧见这支人马前边打了一面旗帜,最初看不清,随着越来越近,看清楚了,旗上写了一个“荀”字。汉军之中,姓荀的带兵主将只有荀贞一个,而在这这面旗帜之下有一人披甲持矛,在数十骑士的护卫下正迎着夜风驱马疾驰,观此人年轻英武,可不正是荀贞?

    波才登时就红了眼。此前杀弟的旧恨,今夜中计的新仇,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拔出佩剑,恶狠狠喝道:“杀过去!阵斩荀贼者,赏金百!”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正是冤家路窄。

    ……

    荀贞这一路不止他的本部,还有曹cāo部,共计五千人。

    曹cāo率部跟在他的后边。

    荀贞将本部两千步骑分成了左、中、右三路,组成了一个三角状的进攻阵型,左边是江禽带队,右边是刘邓带队,中为许仲、陈褒、原盼等部,他本人则带着辛瑷、程偃等数十骑卫在最前冲锋。

    此时已近三更,正夜深深时。

    朱俊营中升起的有火,列阵在河边的汉军也打得有火把。两边的火光映彻数里。

    在火光中,荀贞带部猛击向波才左翼。

    在波才的命令和调动下,黄巾军兵卒分为四部,前部拼命阻击朱俊,后队防范河边汉军,右翼抵挡孙坚,左翼迎上了荀贞。

    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击溃东边的荀贞,从此突围逃生,波才派出了jīng锐的甲士五百、骑士三百加入左翼,不等荀贞近前,主动迎击上去。这些甲士、骑士是他的嫡系,是他起家的本钱,早些时在攻阳翟时就是作为中军存在的,是黄巾军中最具战斗力的人马。

    夜sè迷茫大地,城南火光冲天。

    波才遣出的三百骑士越过左翼,叱喝着挺矛催马,与荀贞亲带的数十骑士相对冲锋。

    这两支骑兵就如两支离弦的利箭,脱离了大部队,挺出阵前,在两军阵中的宽阔的空地上撞在一处。

    信仰太平道的不止农人百姓,也有各县的轻侠恶少年。这些骑士就是各县中信教的轻侠、恶少年,也是非常勇猛的,单论武力,和荀贞部下的那些骑士相差不多,但荀贞部下的骑士们胜在有组织xìng,他们受过荀贞常年的cāo练。战场上个人勇武重要,配合更重要。是以,荀贞部骑士虽少,面对优势敌人却毫不畏惧,迎之而上。

    眼见敌骑声势逼人地冲至眼前,随在荀贞身侧的辛瑷热血冲头,心情激荡。

    “贼兵”一万四千人,汉军四万余人。今夜在舞阳城南这块数里方圆的土地上交战的共有近六万人,这是何等的大场面!

    辛瑷一直都有着“提七尺剑,立功边疆,登天之堂”的壮志,今晚这样的大场面他是头次见到,头次参与,心情的激荡不言而喻。他穿着黑底描红的皮甲,左持骑弩,右提长矛,腿夹马腹,口中喝呼:“驾、驾!”催促马速,一举超越了荀贞,冲到了最前。

    迎着冲来的黄巾骑兵,他抬起左臂,连shè劲弩。他用的是连发弩,弩矢一发急如雨,瞬间数支弩矢就激shè出去了,对面的黄巾骑兵没有经验,冲锋的队形很紧密,互相间隔不大,没有躲闪的余地,登时就有两三人骑中矢。

    人中矢还好,只要没shè中要害部位,以这些昔rì轻侠恶少年的忍受力,他们还能忍受疼痛,继续冲锋,但马若中矢就不行了。黄巾军的骑兵所乘之马多为常马,良马没多少,更别说经过训练的战马了,本来前后呼拥地冲锋,这些马中就有受惊的,辛瑷的弩矢shè来,又shè中了前边的一匹马,正中它的颈部,这马正在疾奔中,受此巨痛,扬起马蹄哀鸣长嘶,冲了两步后轰然倒地,因有之前的冲锋速度,倒地后又向前滑行了一段。

    马上的骑士一条腿被压在马下,丢掉长矛,抱住被压住的腿惨呼痛叫,却是被压断了,痛叫刚起,没叫两声,就被随后冲上来的骑兵坐骑践踏而死,从他和他的坐骑身上过去的几个骑兵中又有两人的坐骑因为脚下不稳,被绊倒在地。紧接着,后边的骑兵又冲上来,又被绊倒。接连绊倒了四五匹马,别的骑兵这才有机会改变冲杀的方向,绕过了他们。这一切的过程说来很长,其实很短,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

    荀贞、程偃和别的骑卫手里拿的也有弩。荀贞把手中弩平举,另一手将长矛高举,大声下令:“shè!”

    数十骑卫弩如雨发。

    中军的许仲、陈褒、原盼部就跟在荀贞等骑的后头。许仲部中有两个曲的蹶张士,这次出战因为是突袭近战,这些蹶张士没有带需要用腰、腿力量才能发shè的大弩,带的都是小弩,单用手臂的力量就能发shè。许仲见荀贞shè弩,亦急令部众:“shè!”以弩矢掩护荀贞等骑前冲。临敌不过三矢,在敌我都是骑兵在冲锋的情况下,更是用不了三矢,许仲部只shè了两矢,荀贞带的骑卫就与黄巾军的骑兵长兵相接了。

    在shè完了手上弩的弩矢后,荀贞离黄巾军的骑兵就很接近了,彼此可以看到对方狰狞的表情。

    他瞥眼瞧见辛瑷一骑绝尘,率先撞入敌骑中,叫了一声“玉郎”,想让他慢点,但这一声叫混入敌我数百骑士的呐喊、数百马匹的奔腾和嘶叫声中显得极其微小,辛瑷压根就没听到。

    敌骑已至,没工夫再想别的了。

    荀贞丢掉骑弩,双手一前一后握住长矛,平端身侧,矛头向外,做好进攻动作后,并又踩稳马蹬,微弓身,以防自己在与敌骑接触时被撞落马下。敌骑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冲在敌人最前的两个敌骑举起长矛,一左一右斜刺到眼前。

    荀贞俯身躲过,直起腰,手中长矛左刺,将左边的敌人刺落马下,右边的不必管,紧紧跟在他马右的程偃大喝一声,挺矛直刺,将这个骑兵亦刺落马下。荀贞举头前观,辛瑷一人独骑,早已深入了敌骑的阵中。

    辛瑷实际上并无出众的勇力,他连重甲都穿不上,只能穿皮甲,远不能与许仲、刘邓、江禽等人相比,也比不上荀贞,但他临敌交战却有一股不怕死的拼命劲头。世事就这么奇怪,越是怕死越死得快,越不怕死越死不了。不怕死,在气势上就压倒了对方。辛氏与荀氏有姻亲,辛瑷原来与荀贞的交情寻常,自守阳翟、他主动从军以来,两人rì渐交好。辛瑷佩服荀贞的英武果断,荀贞喜欢辛瑷的风流不羁。他是断不能坐视辛瑷陷入敌中而不救的。黄巾军的骑兵里很多人认识荀贞,因为波才的命令,围击他的骑兵最多,他陷入乱战中,马速降了下来,没办法去接应辛瑷,试图击杀他的黄巾骑兵太多,他无暇回顾,一边将长矛左挑右刺,与围杀上来的敌骑血战,一边叫道:“阿偃!去助玉郎!”

    程偃怎么可能舍他去助辛瑷?要是别的命令,即便上刀山下火海,程偃会毫不犹豫地应诺,但是这个命令他万万不能服从。他紧紧护卫在荀贞的马右,半步不离,全神贯注地替荀贞抵挡从右边刺来的长矛、铁戟,头也不回地叫道:“阿度,去助辛君!”

    阿度是辛瑷从族中带来从军的那二十三骑之一,眼见辛瑷孤骑深入,陷入敌中,正在十几步前与数个敌骑拼杀,他比荀贞、程偃更着急,大声应诺,招呼了左近的几骑,离开荀贞,向前奋杀,就如以刀钻木一样向辛瑷靠拢,不同的是,以刀钻木钻出的木屑,而他们钻出的是纷飞的血肉。

    赖有此前的弩矢、箭矢相助,黄巾骑兵尚未接战,队形已乱,荀贞部的骑兵虽然远少於对方,但胜在有组织xìng,抓住战机,彼此配合,瞬息间已刺落了四五十敌骑,冲入敌阵二三十步。

    许仲、陈褒、原盼带着中军跟在荀贞等骑后头,或抽空shè弩,或砍死被荀贞等刺落下马的敌骑。

    刘邓、江禽带着两翼的步卒没有与敌骑交战,而是举盾横刀,迎上了冲过来的黄巾步卒。

    骑、步先后陷入混战。

    ……

    汉军共有四万余。朱俊、魏校尉带万余人在前阻击,孙坚和营中另几个勇武的将校共带五千人从西冲击,荀贞、曹cāo合兵五千人从东冲击,步兵营、shè声营的两个校尉带万人在护城河外断波才退路。这几路兵马合计三万余,还剩下了万余人。

    这万余人由皇甫嵩亲率。

    在朱俊、孙坚、荀贞、曹cāo等人陷入苦战之时,皇甫嵩带着这万余人由西城墙外转出,到孙坚阵后,列阵坐下,蓄养力气。

    他们的任务是等朱俊把黄巾军的前锋击溃,或者孙坚、荀贞把黄巾军从中截断后再作出击,以扩大战果。

    皇甫嵩安排好这万余人,与文太守带了几个将校驰马到不远的一个丘陵上,观看战局。

    夜sè苍茫,远处的田野悄寂,溪河蜿蜒,近处火光熊熊,喊杀震天,数万人厮杀在城南的这片原野之上。

    战场最南的边缘处是朱俊的驻军营地,营中火影,绛衣的兵卒不断地从营中列阵杀出。

    皇甫嵩看到:朱俊顶盔贯甲,立在营门口的将旗下,在指挥部卒向前拼杀。黄巾军阻挡他们的只有两千人,人数太少,力难支撑,波才从中军遣了千人赶去救助。——这千人中有些是黄巾军中的伤员,如今兵力吃紧,伤员也必须上阵了。

    战场最北的边缘处是舞阳的护城河。

    步兵营、shè声营的两个校尉已将部队全部带到,列阵以待。他们的对面是本被波才用来殿后的三千黄巾士卒。

    因为两位校尉接的军令是:防止波才回城,又因为波才现已断了回城的念头,在主攻东边的荀贞、曹cāo部,企图由此处突围,故此在东西南三面皆陷入血战之情况下,唯独这里的两支敌我人马暂时没有动,只是对峙。

    战场的最西,也就是波才的右翼边缘处自然就是皇甫嵩亲率的那万余人,这万余人相距厮杀的战场约有一里多,正坐在地上翘望孙坚等将冲阵。

    孙坚占了个便宜,波才把骑兵大多派去了东边,他这边迎对的都是黄巾步卒。

    孙坚在吴景、祖茂、韩当、程普等将的拥护下,骑着他的青骢马,挥矛酣战,黄巾兵卒以“步”抵御他的“骑”,怎么能够挡得住?几无一合之敌。可以用“所向披靡”四个字来形容他。开战不到两刻钟,他已带部突入敌人右翼阵中五十步,已可隐见波才中军的帅旗。

    战场的最东,也就是波才的左翼边缘处是曹cāo部的后军,其前是荀贞部的步卒,再其前是荀贞等数十骑。

    荀贞等骑过处,留下一地伤亡的敌人。许仲、陈褒、原盼带数百中军步卒持刀挽弩,随在其后,边杀倒地的敌骑,边向前突击。皇甫嵩不认得许仲等人,只看到有一黑甲蒙面之将带着这数百步卒勇猛直进。此将身材短小,行动敏捷,从倒地的敌人马匹、骑兵身上跳跃而过,一步没有停过,紧追在荀贞等骑后。在此将身后两侧,又各有一披甲之将,一个追在他的身左,另一个跟在他的身右,不时停下脚步,眼观六路,观瞧荀贞突击的情况和敌人阵型的变化,指挥部众随之改变队形或进攻的方向。黑甲蒙面之将便是许仲,他身左之人是原盼,他身右之人即是陈褒。

    又在荀贞、许仲等步骑的两翼,各有一队人马。这两队人马多为步卒,分别跟在两将之后,正在与黄巾军的步卒厮杀。

    这两队人马人数相当,各有五六百人,但击敌的战术却有极大不同。左侧这队人马有盾牌手、有甲士、有弓弩手,各种兵种配合作战。右侧这队人马却既无盾、也无弓弩,全是挺刀的甲士,在带队将领的身先士卒下,嗷嗷叫着与黄巾步卒肉搏厮杀。这两支人马正是江禽、刘邓所部。

    就在皇甫嵩看过荀贞部,准备再看曹cāo部时,不经意间,眼神掠过,看到在荀贞等骑之前还有五六个骑士。

    这五六个骑士相距荀贞等骑大约十余步,周围全是黄巾骑兵。他们虽孤军深入,陷入重围,在一个穿着黑红披甲的将校带领下却仍笔直向前,奋力厮杀,不肯退却。他以手指之,询问左右:“荀君马前那个披黑红甲的骑士是谁?”

    荀贞以前外出时常带许仲、刘邓、程偃、小夏、小任等人,现在许仲、刘邓、小夏、小任各自领兵一部,不能随从侍卫了,便改而常带程偃和辛瑷,皇甫嵩没有见过辛瑷,他左右诸将中不少人见过辛瑷,文太守也认识辛瑷。文太守答道:“是玉郎。”

    “玉郎?”

    “大名唤作辛瑷,乃是阳翟辛家弟,因为长相秀美,故被县人呼为‘玉郎’。”

    “噢!原来是辛家弟。”阳翟辛氏乃是县之冠姓,也是一个很有名的士族,皇甫嵩听说过。

    他话音未落,身侧一个将校“哎呀”一声,紧张地目注阵中,叫道:“不好!落马了!”

    辛瑷落马了?

    皇甫嵩忙转回头,再向阵中看,却见陷入敌围的辛瑷仍在厮杀,没有落马,心中一跳,心道:“难道是荀贞?”

    他急忙再向辛瑷后边看,荀贞仍也跨坐马上,长矛翻飞,没有落马。他问道:“谁落马了?”

    “荀君身旁的一个护卫。”

    “一个护卫?”

    这个将校手指阵中,叫道:“看,就是他!”

    数百骑兵混战里,找一个落马的人不容易。皇甫嵩翘足极目眺之,万千杀阵里,人喊马嘶中,看到荀贞在四五个敌骑的围攻下,不顾对方的矛戟横刀,兜马回转。从交战开始,荀贞只有向前,从未后退,这是头一次。只见他催马往回走了数步,在马上弯下腰,向地上伸出了手。

    他手伸出处,地上有一人,可能是腿断了,半坐半躺。在这人的身边倒毙了一匹马,应是他之前的坐骑。

    “此人是谁?值得荀君这般拼死回救?”皇甫嵩提心到口。要知,这是在敌人阵中,正在冲锋厮杀,荀贞这一回马,就等同把后背丢给了敌骑,虽有亲兵遮挡护卫,但也是很危险的。他身边诸将,包括文太守都紧张地在看着荀贞在乱军阵中救人,没空回答他的问题。

    地上这人也伸出了手。眼看荀贞就要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地上带起,但这人却突然缩回了手,好像大吼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接下来的动作快速猛烈,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刚从马上坠落断了腿的人:他在跃起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猛地顺着荀贞的坐骑,扑向马尾处。在这里,有一个敌骑杀开了荀贞亲兵的护卫,挺矛冲近,矛头离荀贞不到两步远了,这人在半空中挥刀击下,把这个敌骑的矛头砍偏,扔下刀,迎面撞上了此敌的坐骑,抱住了马头。敌人的坐骑惊骇之下,侧首曲腿,试图甩脱他,但却脚下踩空,栽倒地上,马上的骑士也摔落地上。

    骑士倒地,yù图拔剑,这人又从地上爬起,扑到骑士的身上,牢牢抱住了他。这个骑士披的有甲,戴有兜鍪,无从下手,这人便以头顶之,将他的兜鍪顶开,张开嘴,咬啮其耳。皇甫嵩等人虽看不清,但也可以想象出,敌骑此时必是疼痛异常。这个骑士果然剧痛之下,惊骇失措,两次抽剑才把剑抽出,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这人的身上乱捅,但这人却始终没有放手。

    为了救荀贞,放弃了生的机会,带着坠马后的断腿之痛连中几剑仍不放手。皇甫嵩惊道:“是何人也!如此忠壮!”

    那个敌人骑兵的马先前栽倒之时,因为离荀贞不太远,差点倒在荀贞的马上,荀贞驱马侧走,再又转回时已经晚了,这个为了保护他而不惜己命的人已经中了好几剑。皇甫嵩等人看到荀贞悲愤怒呼,挺起长矛,往这个敌人骑兵的身上连刺不止,接着又想跳下马来,但被赶过来的亲兵阻止。两个亲兵下马,把这个已被刺死的敌人骑兵搬开,因为被抱得太紧,拽了好几次才得以成功,而那个抱敌骑的人虽还保持着抱人的样,弯曲着手臂向着夜空,但人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是已经死了。

    皇甫嵩等人半晌无语。

    一个将校说道:“这是程偃,我常见他在荀君左右。”

    又一将校说道:“听说荀君在为繁阳亭长时就与程偃相识了,程偃那时是亭卒。荀君好像对他有恩,因此后来荀君离任亭长时他就跟着也离开了,从此一直侍从荀君,直至今rì。”

    皇甫嵩叹道:“虽只是个亭卒,忠烈感人。”

    程偃的阵亡肯定会对荀贞造成很大的刺激。众人再看阵中,见荀贞骑在马上,挺矛仰首,似是在对夜空痛呼,随即他令跟上来的许仲、陈褒、原盼等人收拾程偃的尸体,拨转马头,势如怒虎,再度冲阵。

    这一次,因为悲愤狂怒,他冲锋的势头比刚才猛烈了十倍,锋锐不可挡,转眼间就越过了本来居前的辛瑷等骑,成为了突击在最前的一人。

    ……

    数里外,北边舞阳县内的县民被这震天的喊杀声惊动,胆大的人家点起了灯火,因城上现无人守卫,有的县民悄悄登上城头观望,正看到荀贞如虎冲阵,再看他对面,隔着波才的中军,孙坚亦催部挺进。两支人马就像两柄利刃,狠狠刺入了波才的两翼,行进极快。

    荀贞浑身浴血,换了两次坐骑、三支矛,负创六处,死战向前。

    该卖命的时候就要卖命。干大事怎能惜身?就算对黄巾军有再多的同情,现在他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荀贞本就有这个觉悟,又亲眼看到程偃为了保护他而阵亡,这是第一次有亲近人阵亡战中,对他的刺激可想而知,难掩的悲愤暴怒,加上有曹cāo派来的两百骑士的帮助,波才派来的骑兵再也抵挡不了,被他击溃。

    荀贞不退,继续深入敌阵,大呼高叫:“荀贞在此!波才贼敢来战否?敢来战否?”辛瑷等骑卫、曹cāo派来的骑士、以及许仲、陈褒、原盼和左右翼的江禽、刘邓等众也跟着大呼,呼声不绝,响彻战场。诸将推锋争死,勇往无前。

    黄巾军兵卒胆寒,纷纷大叫:“北部督邮不可当!”溃败而逃。

    荀贞斩将搴旗,又将波才派出在骑兵后的甲士击溃,依然不退,接着向波才的中军帅旗杀去。

    风吹呐喊,夜sè中火光通明。从后边望之,只见荀贞的军旗所向无前,曹cāo不由勒马赞叹,赞道:“英雄也!”

    ……

    波才见荀贞、孙坚将至中军,急忙再派jīng锐的甲士上前阻挡,然而大势已去。

    皇甫嵩在丘陵上看得清清楚楚,荀贞、孙坚两部居於诸军之前,已将波才的两翼击穿,很快就能杀到中军了。

    他说道:“这是灭贼之时!”即令部下击鼓。

    坐於孙坚等冲锋部队后边的万余步卒闻鼓起立,护城河边的万余兵众也闻鼓而进。朱俊部有万余人,但却还比不上荀贞、孙坚,直到现在仍未能把波才的前锋击溃,脸上挂不住,闻得鼓声,亲自上阵,催赶部将进击。一时之间,汉军四万余人马,齐齐向波才的中军杀来。

    波才坐在马上环顾四周,东西两边已可看到荀贞、孙坚的身影,而前后两方又有两万汉军急攻,在西侧还有蓄力了半晌的万余汉军jīng锐喊杀过来。他知今夜将要败了。起兵至今不足两月,声势浩大的十余万众就将尽数覆灭。王图霸业转头空。

    他见左近的渠帅、小帅、亲兵露出惊惶神sè,乃抽剑在手,对身边的人嗔目叫道:“今夜战败,吾等男儿丈夫,死则死矣,何惊惶之有?只要大贤良师在,黄天早晚要立,太平早晚能建!”扭头望向东边荀贞的来处,恨恨地说道:“只恨诸君随我败亡,不能见太平rì,只恨未能灭此荀贼,不能为吾弟报仇!”横剑自刎。

    他虽是汉军眼中的道寇、反贼,但在他自己看来,他却不认为他是贼寇,他是为建太平而死,他是为扫清妖氛而死,乃是英雄丈夫。他麾下也曾有过十余万众,也曾惊骇州郡,也曾震动京师。他有着自己的尊严,他不愿落入汉军手中为俘受辱。

    他的亲兵们没能抢下他的剑,扶住他从马上歪倒的尸体,同声哀叫:“上师死了!上师死了!”

    汉军杀到,四面皆敌,突围无望,上师又死。跟在波才左右的渠帅、小帅、亲兵们绝望之至,一人想起了波才死前的遗言,放声悲呼:“上师说的对!今吾等虽败,但黄天早晚能立,太平世界早晚能建!”数十个渠帅、小帅、波才的亲兵随之悲呼:“黄天早晚能立,太平世界早晚能建!”俱皆抽刀在手,追随波才,自刎而死。

    虽知投降被俘后可能会如昆阳的俘虏一样被屠杀而死,形势比人强,被围击的黄巾兵卒抱着一线活命的希望,放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投降的也有,或者顽抗被汉军杀死,或者如波才等一样自刎阵中。战后清点,自杀的黄巾渠帅、小帅、兵卒不下千人。

    这一仗,从三更战到黎明。

    ……

    战后离开战场,到道边,荀贞检点诸将部众,才知卓越也战死了。许仲、江禽、辛瑷、刘邓、陈褒、高素、冯巩、原盼等将无不带伤。两千部卒伤亡三百余。起兵至今,这是伤亡最重的一次,也是第一次有身边的亲近人战死,而且一次就是两个。

    亲兵们抬来了程偃、卓越的尸体,放在路上。

    看着程偃犹自向上环抱的手臂,嘴中咬下的敌骑耳肉,以及虽死亦未闭上的眼,回忆过往这几年他的音容笑容,荀贞翻身从马上下来,伏在他的尸上,悲从中来。

    初见程偃是在秋天,那一天荀贞单人独骑去繁阳亭上任,在亭舍门口看到了程偃,当时他倚着门框懒洋洋地询问荀贞来意,他脸上那道如蜈蚣似的狰狞伤疤是留给荀贞的第一印象。

    再其后,荀贞救下了他的妻,他在后院跪倒磕头,对荀贞说:他的这一条命从此就是荀贞的了。

    再之后,他跟着荀贞离开繁阳亭,去西乡、去阳翟、回颍yīn、又来阳翟、征战郡中。

    在他追随荀贞的这数年间,他履行了他的诺言,平时鞍前马后地细心伺候,黄巾起后,随从出生入死。荀贞不睡,他不睡,荀贞不食,他不食。临战,荀贞常冲锋在前,他不避危险紧从扈卫,多次负伤。

    高素也投了荀贞,程偃的妻当年差点被高素抢走,按理说,他应对高素恨之入骨,却从没在荀贞面前抱怨过一句。在高素被荀贞委为屯长后,他亦没有半点不满的表现,服侍护卫荀贞一如从前。荀贞部下诸将里,许仲、江禽、刘邓、陈褒、高素等人或勇武,或机智,各有所长,只有程偃别无长处,唯有忠诚。这个从没读过书,目不识丁的粗人只因荀贞一恩,如今实践了他的承诺,把他的命给了荀贞。

    chūn风吹面,麦香暖暖,黎明的晨光下道畔树翠,城边河畔柳树依依,若无战后的硝烟,这会是一个醉人的chūn晨。荀贞跪伏身,把程偃睁着的眼抹上,撕掉一块甲下的衣襟,替他擦拭脸上、嘴上的血污,擦没几下,实难忍悲恸,丢下衣襟,捂面痛哭,泪下如雨。

    陈褒、高素、冯巩等是程偃的老乡,与他也是旧识,特别陈褒、高素,一个是程偃昔年在繁阳亭的同事,一个昔年欺侮过程偃,也都很难过。

    高素扑通一声跪下,跪在程偃的尸前,闷下头就往地上大力连磕,说道:“阿偃,我对不住你!你为护荀君而亡,从此之后,汝母即是我母,汝妻即是我嫂。我今天就令人去西乡把你的母、妻接来我家,必会好生照顾。”

    高素跋扈,以前在西乡常干仗势欺人的事儿,但这与他的家教、成长经历有关,他本人没甚心眼,在投了荀贞后,原本他也有点担忧作为荀贞心腹亲卫的程偃会不会给他使绊、报复他,但程偃没有这么做,这叫他很惊讶。今下程偃阵亡,愧疚涌上心头,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陈褒与程偃认识得时间最久,早在荀贞前就认识程偃了,两人朝夕住在一个亭舍,后又一起追随荀贞,交情很好,见程偃阵亡,他亦很悲伤,但强忍伤痛,劝慰荀贞:“荀君,人死不能复生。阿偃杀贼而死,死得其所。君不要太悲恸了。”

    好不容易劝住荀贞。

    荀贞擦干眼泪,不顾自己的伤势,来不及裹创,又去抚慰负伤的将士,说道:“昨夜破贼,幸赖诸君之力!”看着眼前的这些部卒,再看看许仲、江禽、辛瑷、刘邓、陈褒、高素、冯巩等人,不禁又念及程偃、卓越,悲从中来,在部卒诸将的环围中,再度於道上当众痛哭流涕。

    ……

    汉军此战大胜,俘获数千,入舞阳。

    波才留在舞阳了一些重伤员,这些重伤员在昨夜已被县民杀死,几个带头的人领着县民跪拜在城门外两侧迎接王师。

    皇甫嵩、朱俊、文太守等先行,魏校尉等其后,当荀贞、孙坚带部走过的时候,这些县民都露出了敬畏的神sè。无它,这些县民所以敢杀波才留下的重伤员,正是因为在城上看到汉军占了上风。他们亲眼目睹了孙坚和荀贞冠绝全军的骁勇与英武。特别是荀贞,荀贞昔为北部督邮时来过舞阳,驱逐、捕杀了好些贪吏和不法的豪强,那时就名震舞阳,今又杀敌英武,更是让这些县民们敬畏服气。

    入了城中,皇甫嵩、朱俊下令医治伤者,掩埋死者,打扫城内外,捕杀黄巾余党,并令将俘虏尽斩,如在昆阳时,取其头颅与在战中杀死的那些黄巾士卒的头颅一并摆在城门外,筑为京观。这些事情分派下去后,皇甫嵩、朱俊先去巡视了伤员营,随后回到暂做行辕的舞阳县寺里,又令帐下文吏写成捷报,连带波才、何曼的首级,一块儿送去京师。办完这种种琐碎杂事,当晚,皇甫嵩、朱俊、文太守宴请诸将。

    诸将云集县寺院中,皇甫嵩立於阶上对诸人说道:“今rì座次,不以尊卑,以军功。文台、贞之,请入右席。”院中有棵大槐树,树下布了两列案几坐席。在一群比两千石的校尉、都尉,比千石的军司马,比六百石的军候等将校官吏的肃立注目下,孙坚、荀贞出列,坐入右首上席。

    待他二人落座后,诸将方才次第入席。

    满座青绶银印、黒绶铜印的高官大吏,荫荫槐树下,孙坚、荀贞高居其上。

74 归来有美迎於城

    皇甫嵩、朱俊送去京师的捷报里统共讲了三件事。

    一件是报捷,一件是请示接下来的作战方向,一件是给有功将、吏请功。

    这三件事有一件和荀贞有关,便是最后一件。

    在平定颍川黄巾的过程中,荀贞立下了极大的功劳。皇甫嵩举荐他为佐军司马。

    佐军司马即孙坚现任之职,乃是军职,秩比六百石。孙坚在任此职前是县丞,一县之佐,而荀贞现下只是一个百石的郡兵曹掾。从郡兵曹掾到佐军司马算是越级拔擢了,要在以前或许不易得到朝廷的批准,但而今形势不同往rì,荀贞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朝廷刚刚解除党禁。他本人虽然在几年前就被解了党锢,但毕竟此前受过党锢,而且是荀氏弟,朝廷为了宽解天下党人之心,为了让他们相信朝廷言而有信,确实是改过了,那么想来应该是不吝“千金买马骨”,是不会拒绝皇甫嵩的这个举荐的。

    若能被朝廷任为佐军司马,对荀贞rì后的发展而言是件好事。

    先,佐军司马比郡兵曹掾的品秩高,比六百石,已是中级吏员了。其次,郡兵曹掾只是个郡职,不能出郡,而佐军司马则是军职,只要朝廷有令,整个帝国都可以去的,也就是说,在接下来平乱中,荀贞就不再被局限於一郡之地,可以跟着皇甫嵩或朱俊出颍川郡,继续征战立功了。

    对皇甫嵩的这个举荐,荀贞是很感激的。

    说来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荀贞虽与朱俊见的早,朱俊对他也很重视、客气,但要论对他的亲近程度,朱俊却不如皇甫嵩。这大约与皇甫嵩、朱俊两人的出身有关。朱俊寒门出身,皇甫嵩将门世家,并且皇甫嵩的从父皇甫规仰慕党人名士,所以皇甫嵩对荀贞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从荀贞这边来说,他敬佩皇甫嵩的带兵才能,也有意偷师,对皇甫嵩自然也就比对朱俊更加尊敬、亲近了。

    汉军入颍川后,连续不断地征战了半个月,歼灭了十万颍川黄巾,兵卒都疲惫了,需要修整,趁着捷报送去京师,等朝廷下旨的空儿,在舞阳休息了两天,全军回去阳翟。在回阳翟的路上,文太守召回了钟繇等人,荀贞也召回了荀攸、乐进、文聘、荀成等人。在汝水岸边,众人会合。

    渡过河,经过襄城,次rì下午到了阳翟县外。

    皇甫嵩对黄巾军狠辣不容情,但对百姓非常爱护,军纪严明,不许部卒入城,令四万余汉军在城外十里的地方驻扎安营。等选下筑营地点,布置好军务,令各部将校严格约束部卒,不得入城生乱后,在文太守的邀请下,他与朱俊、魏校尉、曹cāo、孙坚、荀贞等人入城。

    今天是个晴天。波才起兵在二月,如今战罢已是三月中旬,chūn光熟透。下午暖暖的阳光下,田野上杂树翠绿,鸟儿成群地飞来飞去,发出婉转的啼鸣,泥土的cháo气、麦苗的清新和野花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风从田野来,软软的,一阵一阵吹拂人面,令人痒痒的。

    chūn光喜人,从县中出来迎接他们凯旋的县民们的雀跃欢喜之状更让人开心满足。

    县里的百姓不知出来了多少,完全没人组织,全是自发的。这欢迎的队伍由城门两侧始,一直排出好几里外,在道边挤得密密攘攘。这不是荀贞第一次被百姓相迎了。不说其它地方,就说阳翟,他上次被朱俊从襄城召回时,就被百姓迎过他,但比起这次小巫见大巫。

    汉军将士浴血奋战,歼灭了波才黄巾,还了颍川太平安宁,百姓怎不欣喜相迎?

    迎接他们的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儿。扶老携幼,喜迎王师。

    荀贞位卑,没资格走在前边,位次较为靠后,戏志才从在他的马侧,辛瑷、左伯侯、原中卿等人护卫其后。

    ——左伯侯、原中卿是原盼里中的人,也是太平道的信众,与荀贞亦为旧识,跟着原盼一起来的军中。荀贞为了表示对他们的信任,便将素有勇名的左伯侯、原中卿两人任为了程偃的副手,协助程偃统带亲兵。现今程偃阵亡,他俩就相当於荀贞的卫队队长了。

    跟着皇甫嵩、朱俊等人入城的兵卒不多,都是骑士,约有二三百人。

    荀贞跟着队伍前进,走了一段,遥见阳翟的城楼,颇是感慨。离开阳翟多rì,历经血战,大胜归来。

    留在县里的郭图等吏大约在这些天里组织了人手修缮城楼、城墙,在阳翟守城战中被损坏的城楼和部分城墙如今焕然一新,城楼上并刷了新漆,阳光一照,明亮生辉,一番战后太平的好气象。

    郭图、阳翟县令等人是出了县界相迎的,这会儿为前导,引着众人在道边的百姓簇围中缓缓前行。路中有父老献酒,队伍为之停了下来。

    荀贞在后听到有老者说话,应是在贺喜文太守、皇甫嵩、朱俊战胜归来,紧接着听到了文太守的声音。那老者可能牙都掉光了,说话漏风,口齿不清,文太守声音低哑,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只听到了几个随风吹来的音节。文太守说过话后,队伍接着前行。

    百姓太多了,路两边全是,挤得密不透风,路两侧虽有紧急调出的郡卒布置拦线,但根本挡不住热情的百姓,这些郡卒反被挤得不断后退。

    没几里的路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又走了好一会儿,荀贞才从前边骑士的人缝中看见护城河粼粼的波光。

    越近城,百姓们越热情,他们发着欢呼,孩童被抱在大人的怀里,或骑坐在大人的肩头,好奇地看着他们的铠甲、坐骑、兵器,妇人和少女拿着吃食朝他们的身上抛去。有的骑士因为自豪,挺直胸膛,越是百姓欢呼越是目不斜视。有的骑士则笑嘻嘻的,眼睛在路边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扫来扫去,如有人给他们投掷吃食便就接住,拿在手里,来者不拒,如碰上俊俏的妇人、少女免不了多看几眼。

    荀贞、辛瑷他们一行人是除了皇甫嵩、朱俊等人外最受百姓瞩目的。

    他们是本郡人,荀贞在阳翟为吏多时,早前又带着郡卒守阳翟,县里百姓没有不认识他的。辛瑷乃本县土著,有名的美男,他早前追荀贞出城击贼时,因在街上策马长驱,就引起过县里女的sāo乱追赶,何况如今凯旋?他们经行处,不断引起女们的尖叫。荀贞觉得这些女怎么和后世的追星族有些相似?辛瑷见惯不怪,若无其事地骑在马上,任路边的女们随便尖叫,时而看一眼,时而低头抚衣,不以为意。

    快到护城河的时候,荀贞瞧见道路右边的百姓们中站了一群女,约有十七八个,其中一女最为显目,因其个头最高,比众女高出了一头,如鹤立鸡群。

    她jīng心地打扮过,妆容秀美,上着青襦,下着绿裙,长发拢至颈背部挽了一个松松的垂髻,正用左手在耳边抹发,袖垂落,露出皓腕上的跳脱。路过的诸将、骑士们频频目注於她,有的骑马过去了,还忍不住回顾,但她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只是急切地在队伍中看来看去,像在找什么人,随着过去的骑士越来越多,她的目光逐渐转向后望。离她二十几步外,隔了四五个骑士,她看到了荀贞,视线定格在了荀贞的脸上。

    她秀媚的脸上先是没有表情,继而轻启樱唇,露出了好似久别重逢,终於再次见到对方时发现对方安然无恙,因而总算放下心来的笑容。

    随即,她的目光又急切地从荀贞脸上移开,转去看他的身上,在看到荀贞手臂上缠绕的伤布后,她捂住了嘴,再往下又看见了荀贞腰腹部衣甲内露出的一点白sè伤布,像是受了惊吓,身猛往后仰了一下,但很快又站好了,再又把急切地目光重投到荀贞的脸上。刚才,她是喜悦的笑容,这会儿,她是关切的目光。荀贞随着队伍前行,到了她的前边,她的目光又变成了渴望。这渴望似水,如火,像是想与荀贞说话,又似蕴藏着其它。荀贞扭头看着她,在与她的对视中策马行过。

    这个女正是迟婢。

    荀贞上个月在县外练兵时,她特地赶去观看,这次荀贞凯旋,她又盛装打扮出来迎接。

    荀贞看出来她是专门出来迎接自己的,心弦轻轻一动,但却也说不清楚自己与她是什么关系。

    他两人没说过太多的话,也没有单独相处过,大多是在路上遇到,然而莫名其妙的,两人的关系似变得暧昧。他还记得,在张直的鸿门宴上,迟婢“救”过他一次。从杀戮的战场上归来,见到这样一个美人当然是一件快事,奈何因为程偃的战死,荀贞实在心情不好,没有对她过多的表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迟婢脸上露出失望,目送他随着队伍渡过护城河,进入城中。

75 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回入城中,皇甫嵩、朱俊、曹cāo、魏校尉等有文太守安顿,荀贞陪从他们去到太守府后即告辞离开,去兵曹掾舍。文太守、皇甫嵩、朱俊知他有伤在身,没有留他。文太守准他了几天假,让他在家养伤。曹cāo、孙坚将他送出府门。

    府门口,曹cāo笑道:“贞之,你好好养伤,等过几天,我请你吃酒。”

    荀贞笑着点头道好。

    曹cāo又对孙坚说道:“到时,司马也要来!”

    歼灭波才一战中,曹cāo亲见了孙坚的猛鸷,有结交之心,知他与荀贞交好,故顺水推舟地也邀请他去。孙坚不推辞,爽快应诺。

    辞别曹cāo、孙坚,荀贞、戏志才带上留在府外相候的辛瑷、左伯侯、原中卿等人,驱骑前去郡兵曹掾舍。

    兵曹掾舍离督邮舍很近,过了街角行不多远就是。

    此时,出城迎接汉军凯旋的百姓络绎归家,在街上遇上荀贞、辛瑷等人,少不了又一番围迎。荀贞礼貌谦和,微笑着迎对他们的热情。快到街角,路边窜出一个背剑之人。左伯侯、原中卿等吓了一跳,嘡啷啷拔刀出鞘,急忙催马奔到荀贞前边,护卫在他的左右。

    众人定睛看去,窜出这人六尺身高,面容稚嫩,是个孺。

    原中卿xìng急躁,没好气地从马上跳下,揪住他,骂道:“乱窜什么!若是冲撞住了荀君马匹,你吃罪得起么?”

    这个孺挣扎叫道:“我认得荀君,我认得荀君!我就是来找荀君的!”

    “你认得荀君?”原中卿扭头去看荀贞。

    荀贞点点头,示意他把这个孺放下,召手示意这孺近前,笑问道:“你找我何事?”这个孺乃是徐福。徐福不管不顾,扑到荀贞马下,跪拜俯首,叫道:“我想从军!我想跟着荀君去杀贼!”荀贞不觉失笑,心道:“这个徐福!”徐福这不是第一次来求着从军了,已是第三次了。

    辛瑷、左伯侯等人打量打量徐福尚未长成的个头,又瞧瞧他背上长长的铁剑,觉得有趣,纷纷嬉笑起来。

    原中卿走到俯首跪在地上的徐福身后,用脚踢了踢他撅起的屁股,嗤笑说道:“一个孺也想从军?个还没剑高,如何杀贼?且等你褪了黄毛,改了老鸭嗓,再来相求荀君吧。”

    徐福十五六岁,正是变音的年龄,确如原中卿所说,是个公鸭嗓,但是闻得原中卿此言后,徐福却勃然大怒,从地上跳起,怒视原中卿,骂道:“你倒不是老鸭嗓,可你又能比我高多少?说我没剑高,你就有剑高了?”

    原中卿与许仲、乐进一样,个不高,七尺上下,被徐福骂到短处,登时为之羞恼,伸手就要打他。荀贞喝令制止,训斥道:“汝堂堂男儿丈夫,怎能与一孺一般见识?”原中卿随着荀贞连败黄巾军,已不是西乡繁阳亭里的那个里民了,自有一股骄横之气,挨了荀贞的训斥,这才老实下来。荀贞令他站到一边儿去,抚须笑对徐福说道:“你尚未加冠,仍是个孺,如何能上阵杀贼?”

    “君能,我为何不能?我虽年少,也是个男儿丈夫!”

    瞧着徐福这一副从市井轻侠处学来的故作豪气之嘴脸,哪里有后世传名的那个徐庶的风范?荀贞几乎怀疑他是不是找错了人?就算找错了,荀贞却也认了。荀贞认识徐福挺久了,早前还派过轻侠去监看他的rì常行为,所以虽与他见面不多,但对这个少年的脾xìng却很了解,知他尽管年纪小小就学来了轻侠的脾气,常横行市中,但那只是少年的逆反炫耀,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坏事儿,他侍母极孝,本xìng不错。

    荀贞已经决定,不管他是不是rì后的徐庶,都不会扔下他不管的。他笑道:“你说你是男儿丈夫,那你可知男儿丈夫之责?”

    “杀贼报国,此即男儿丈夫之责。”

    “说的不错,那我且再问你,杀贼报国是为了什么?”

    徐福呆了一呆,重复荀贞的话:“是为了什么?“

    “对啊,是为了什么?”

    “是、是、……,是为了上报君王,下安百姓。”

    “然也。下安百姓是为了什么?”

    “下安百姓是为了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不受兵灾。”

    “说得对。那我且再问你,百姓是谁?”

    “百姓是谁?”

    “老弱妇孺算不算百姓?”

    “当然算!”

    “那么徐福,你是不是‘孺’?”

    徐福没想到荀贞会有这一问,愣住了:“这,……。”

    “男儿丈夫杀贼是为了能使老弱妇孺不受兵灾,而你就是‘孺’。你既是‘孺’,又怎么做男儿丈夫呢?”

    徐福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荀贞笑道:“你且归家去,把我此问想清楚了再来找我!”策马绕过徐福yù行,又停下来,拿马鞭在徐福的头上点了两点,笑道:“你这个孺,年龄不大,心思不少!今rì将军凯旋,你不去城外找我,反在兵曹掾舍外等我。你就怎知我今天会回舍?我要是不回,你怎么办?”徐福昂首答道:“君若不回,我就明天再来!一rì不见君,我就一rì不罢休。”

    “嘿嘿,倒是个有志气的孺。你就别不罢休了!先把我的问题想通了,再来见我。”荀贞策马从徐福身边驰过,辛瑷、左伯侯等人随其后,原中卿亦跳上马催马行,经过徐福时,他冲徐福扮了个鬼脸,嘲笑说道:“荀君问你一个问题你就答不出,还想从军杀贼?哈哈。”

    徐福气恼恼地看着原中卿催马疾行过,张嘴yù骂,吃了一嘴马蹄带出的尘土。

    荀贞等人骑马转过街角。

    灰尘散去,他灰头土脸地背着长剑立在街边,看着荀贞等离去的方向,握住拳头,挥了一挥,像是对荀贞说,又像是给自己鼓气,大声道:“君之问,我必能想出答案!等我想出了答案,君为贵人,可不能言而失信!”过往的行人看他这奇怪的举止,侧目而过。

    ……

    到了兵曹掾舍门外,荀贞对辛瑷说道:“玉郎,你从我击贼,离家多rì,汝父汝母定然挂念,今rì凯旋,你回家去吧。见到汝父母,替我问个好。”辛瑷的的母亲是荀家女,是荀衢之妹,荀攸之姑,荀贞的族姐。按辈分,辛瑷该叫荀贞一声“族舅父”,不过因他俩年纪相当,辛瑷却是从没这么叫过,一直都是叫“荀君”。辛瑷应了声是,带着自家的从骑告辞离去。

    荀贞又对戏志才说道:“志才,你也快点回家去吧!刚咱们进城时,我在城外迎咱们的百姓中看到了嫂嫂,她这会儿肯定在家等得急了!”

    戏志才与他的妻感情极好,分别这么多天,他也很想念其妻,辞别荀贞前,他对荀贞说道:“贞之,府君给了你几天假,这几天你就在舍中好好养伤。兵曹那边你不必顾念,有我和君卿在呢。”许仲今儿个没有进城,和荀攸、荀成、江禽等在城外指挥兵卒扎营。

    荀贞颔首,说道:“好。”

    等辛瑷、戏志才先后离去,原中卿上前敲门,舍内有郡朝分派下来的苍头、奴婢。听到敲门声,苍头出来开门,见是荀贞归来,忙拜倒相迎。荀贞叫他起来,下马,把缰绳交给原中卿,跨入门内。苍天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打尘土,追上荀贞,说道:“荀掾,君妻来了。”

    “吾妻来了?在哪里?”

    “在后院。”

    戏志才想念他的妻,荀贞也想陈芷。他和陈芷是新婚夫妻,成婚不到半年,他就被文太守召来阳翟抗击黄巾,倏忽转眼已是一两个月过去了,戎马征战中,他没少想过他的这个娇妻,听到她来了,忙去后院。

    入到后院,正屋里出来一个小妇人,容颜清丽,两颊红晕,见到荀贞,眼露喜悦,随即看到了荀贞臂上的伤布,又露惊容,但不管是喜悦还是惊忧,她都克制住了,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敛起袖,盈盈下拜,说道:“‘鲂鱼赪尾,王室如燬’。夫君征战劳苦,今喜凯旋,贱妾恭迎。”

    陈芷是去年八月和荀贞结的婚,时年十六,经过新婚的滋润,脸上渐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有了些妇人的容光,然而毕竟还是年少,如今挽着妇人的发髻,穿着妇人的衣裙,庄重行礼,落入荀贞眼中既觉好笑又觉感动。

    “鲂鱼赪尾,王室如燬”出自《诗经?汝坟》。《汝坟》写的是妻喜其远征的丈夫归来的欢乐心情,此八字之意为:鲂鱼有着赤sè的尾巴,就像王室被火烧了一样,意指国家有难,后边还有两句:“虽则如燬,父母孔迩”,“孔”意为“很”,“迩”意为“近”,意思就是说:国家虽然有难,但你回来了,父母离得很近了。“父母孔迩”,这一句说得很含蓄婉转,不说妻想念丈夫,而是说能见到父母了,夫妻欢聚之乐也就意在言外了。

    荀贞少读诗书,知此八字之意,有心也回她一句《诗经》里的诗:“既见君,其乐如何?”但知陈芷幼受家教,谨守妇礼,冒失说此调笑言语恐会唐突佳人,便将此句咽下,回拜说道:“我征战在外,不能照顾家中,苦了吾妻了。”

    礼毕,两人站起。

    荀贞问道:“何时来的?”

    陈芷答道:“前夜闻舞阳捷迅,知君将归郡,昨天早晨来的,下午到的。”

    前晚听到的捷迅,昨天早上就动身来了,荀贞甚是感动,埋怨她道:“贼乱方息,道路不靖,你一个妇人怎能行此长途?”

    “不是妾一人来的,妾来时,有族中少年相送。”

    “噢?人呢?”

    “因舍中住不下,他们昨晚就回去了。”

    隔壁侧屋里的人听到了院中动静,推门出来。

    荀贞转首看去,见是唐儿和妙姬。妙姬即yīn修为太守时送给荀贞的那个女乐,原为阳城令国叕所有。陈芷是“主母”,她来阳翟了,唐儿和妙姬自当跟从。唐儿看到荀贞,还没等露出喜悦就看到了荀贞的伤处,眼圈顿时红了,小跑过来,小心地触摸他的胳臂、胸腹,心疼地问道:“疼么?”荀贞笑道:“都是轻伤,伤得不重,早就不疼了。”握住唐儿的手,为她擦去眼泪。

    陈芷拘於礼节,忍了半晌了,这会儿见唐儿过去,忙也趁势走到近前,亦抚荀贞伤处,不忍观看似的,只看了一眼,就忙把头扭开,说道:“夫君说贱妾受苦,夫君才是受苦了!”

    “这点小伤算得什么?诶,你们别这样。见到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反而哭泣?男儿征战,哪有不受伤的呢?你们不知,在军中伤越多越得人崇仰,这次从我出征的将士,一大半都受的有伤。”说到此处,荀贞想起了程偃,神sè转为低落,叹了口气,说道,“阿偃阵亡了。”

    唐儿早与程偃相识。陈芷嫁给荀贞后,程偃作为荀贞的侍从,她也认识,并且对程偃印象挺好。程偃虽是个粗人,但对陈芷、唐儿甚是守礼,极其恭敬。唐儿道:“阿偃阵亡了?”

    “是啊。在歼灭波才一战中,为了保护我,他战死阵中。”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说到伤心处,荀贞不禁又伤感悲痛起来。往常回到家中或回到舍中,程偃必侍从左右,而今却再也看不到他了。兵曹掾舍,荀贞没住多久,但也住过几次,转望院中的石榴树、石案,想起以前在这里住时,程偃忙前忙后的伺候,触物伤情,泪水滴落。

    唐儿见他伤痛,忙挽住他没有受伤的臂膀,像以往一样安慰他。

    荀贞收住泪水,强笑道:“眼见院中树案,不觉想起阿偃在时。是我的不对,我刚才还说吾等相见应该高兴才对!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陈芷虽觉得程偃不错,但认识程偃的时间短,对他的阵亡没有太多伤感,说道:“他是为救君而阵亡的?”

    “是。”荀贞把程偃阵亡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陈芷肃然起敬,说道:“以前贱妾只觉程偃粗朴,却未想到他如此忠烈。夫君,他既是为救君而死,君当照顾他的家人,不如把他的父母妻接来阳翟吧?……,他有女么?”

    “没有。”荀贞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高素说要照顾程偃的老母、妻,当时荀贞没说什么,但程偃是为他而死,怎能让高素照顾?他对陈芷说道:“阿偃家中除有老母、妻外,还有兄嫂,我明天就拍人去把他们全接来阳翟。这次阵亡的还有卓越,我打算把他的父母妻也接来。给他们买宅院土地奴婢,替阿偃、卓越养他们。你看如何?”陈芷说道:“程偃忠烈,卓越尽职,正该厚养其家人。”

    说办就办,荀贞当即叫来左伯侯、原中卿,令他二人去城外营中找负责辎重银钱的荀成、任犊,支些钱来,明天就在县中买宅院田地,并叫原中卿亲自去西乡接程偃、卓越的家人。程偃、卓越家皆贫寒,他们的家人必不会拒绝荀贞的好意。

    左伯侯、原中卿领命而出。出了舍院的门,左伯侯叹道:“荀君有情有义,我等跟对人了。”原中卿以为然。

    吩咐下此事,天已将晚,陈芷挽起袖,和唐儿、妙姬去厨中给荀贞做饭。前院的侍卫亲兵们则由舍中的苍头、奴婢伺候。

    暮sè深时,后院饭香。

    陈芷做好了饭,放入食盒中,齐眉捧出,放到屋中案上,请荀贞入席就餐。荀贞叫她同坐就食,陈芷不肯,跪坐在荀贞的手左,拿着箸匕,不时给他奉菜。两人不时抬起头看向对方,目光相对处,会心一笑。儒家讲究食不语,话虽不能说,笑足以传情。

    ……

    饭后,两人在院中闲坐。荀贞问起颍yīn和家中的情形。

    陈芷答道:“颍yīn无恙,家中也无恙。文若早前病了,现已病好。仲兄(荀衢)却又病了,大约是因这些天晚睡早起,劳累之故。”

    “仲兄病了?严重么?”

    “不严重,已经请医看过了。”

    “征战月半,总算平定了颍川贼兵,我得给家里写几封信。”

    荀贞携手陈芷去到屋中,点起烛火。

    陈芷乖巧地取来笔墨纸砚,荀贞展笔写信,共写了三封,一封给荀绲,一封给荀衢,一封给荀彧。

    给荀绲的信里讲了平定波才、何曼的经过。给荀彧的信里先问了他生病的情况,接着略讲了下平乱的经过,又讲了程偃的阵亡,最后说自己不rì可能还会南下出征,如今颍川已定,问荀彧愿不愿随他南下。给荀衢的信里先是问了病情,接着主要说现在颍川黄巾已平,党锢又已解,想必他不rì就会被国家或州郡征辟,劝他注意身体。

    写罢了信,荀贞放下笔,叫人来把信拿走,明天送去颍yīn,伸了个懒腰,牵扯到腰腹间的伤势,抽了一口冷气。

    陈芷忙扶他坐下,说道:“夫君的伤何时包扎的?需要换药么?”

    荀贞笑道:“昨rì才刚换的药,今儿就不劳烦娘了。”

    “解开让妾看看。”

    荀贞解去外衣,露出上身。烛火映照下,陈芷看到他的臂上、胸上、腹部、两肋,伤痕累累,旧创四五处,新伤六处,心疼之极,在这没有外人,只有夫妻两人的闺房中,终於真情流露,每抚摸一处伤处便就洒下几滴清泪。

    小别胜新婚,此夜本该chūn情满室,却因荀贞之伤,两人只相拥而眠。

    ……

    因为得了文太守的许可,荀贞不必去郡朝,只管在舍中养伤,故此接下来的几天他闭门不出,或与亲兵们讲讲兵法,说说这些天的战事,或与陈芷、唐儿做些闺中乐事,或静听妙姬歌舞。苦战之后,难得安闲。在唐儿、陈芷的开解下,慢慢从程偃战死的哀痛中走出。

    在舍中歇息了两天,原中卿回来了,程偃的母亲、兄嫂、妻和卓越的家人都被他接了来。

    左伯侯这两天在县里跑了不少地方,选定了两处不错的宅院,买了下来,田地买了几百亩,奴婢买了七八个,之所以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全因战乱之故。波才攻阳翟时县里县外死了不少人,空出的宅院、田地甚多。奴婢更不必说,穷人多的是,任何时候都能买到。

    荀贞亲自接住程偃、卓越的家人,一见面就对程偃的老母和卓越的父母说道:“阿偃、阿越为我而死,我对不住你们,从今往后就由我代阿偃、阿越来养你们!”他是荀氏弟,郡兵曹掾,对他们这几个乡野老人却这么礼敬,引得程偃的老母、卓越的父母又是悲伤又是感动。

    荀贞又对程偃的妻说道:“阿偃今亡,你若想替他孝顺老母,家中开支rì用皆由我出,你若想改嫁,我给你备嫁妆。”

    汉时不及后世的礼教约束,寡妇改嫁是很平常的事情。程偃的妻美貌,要不然也不会引得高素垂涎,之前荀贞见她时,她虽衣着简朴,荆钗布裙,衣裙上常有补丁,然而简陋的衣服却掩不住她盛美的容貌,今rì见她,只见她双眼红肿,神情憔悴。

    她哀哀涕泣,楚楚可怜,答道:“早先家中欠债,多亏君助,今阿偃亡於贼,又受君恩,贱妾不知该如何报答。”不怪程偃为荀贞而死,反感激荀贞。这固是因她知恩,却也使荀贞十分愧疚。他说道:“这是我该做的。”

    他顿了顿,转对程母和卓越的父母说道:“我已给你们置下了田宅奴婢,你们跟我去看看,如满意就住下,如不满意,我令人去换。”亲自带着他们去看买来的宅院,先送的卓越家人,后送的程偃家人,把人送到,叫来买来的奴婢,让其认主,又把房契和地契交给他们。

    程母、程妻和卓越的家人还好,程偃的兄嫂见到这么大的宅院,又见到认主的奴婢,再又见到房契和地契,最先还辛苦强忍,后来忍不住了,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对荀贞千恩万谢,一再说:“阿偃遇到贵人了!阿偃遇到贵人了!”

    程偃和他兄嫂的关系不是很和睦,几年前,他妻差点被高素抢走,原因就是其兄欠债。荀贞在决定接程偃家人来时,犹豫过接不接程偃的兄嫂,但后来一想,程偃无,得给他找个继传其香火,因就把程偃的兄嫂也接来了。现在看到程偃兄嫂的这副模样,他把不满隐在胸中,对程偃的兄长说:“阿偃无,你是他的大兄,rì后有,要过继给阿偃一个。”

    程偃的兄长满口答应:“行,行!”别说让给程偃一个儿了,有了这宅院、这田地奴婢,就算让他自己给程偃当儿他怕也答应。

    荀贞实在看不下去他的憎人模样,与程母、程妻道别,说道:“过几天我可能还要出征,家里如有事,你们可以去郡府找钟功曹,或者贼曹掾的杜掾,决曹掾的郭掾帮忙。此三人皆为我友,我会交代他们的。”

    程偃的兄长听到此言,越发高兴,郡功曹、郡贼曹掾、郡决曹掾,这都是郡朝的大吏,是他以前做梦都没想过会机会认识的,连声道好。

    程母、程妻下拜,送他出门。

    左伯侯、原中卿等人也看不惯程偃兄长的模样,对荀贞说道:“荀君,阿偃忠直质朴,却怎么有这样一个同产兄?天壤之别。”

    荀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安顿下程偃、卓越的家人,去了一桩心事。

    他回到舍中,一个比六百石的军候在前院等他,见他回来迎上前,笑道:“荀君,我家都尉问你的伤好了没有?”却是曹cāo遣人来邀。

76 聚於今宵兮欢乐极

    曹cāo派来的军候与荀贞相约,次rì傍晚去曹cāo住处赴宴。

    第二天快到傍晚,荀贞由陈芷、唐儿服侍着,戴上高冠,穿上黑sè的儒服,腰束革带,悬挂长剑,足登布履,也没带太多的人,只带了左伯侯、原中卿两个,出门骑马赴约去。

    因为这是第一次去“造访”曹cāo,所以荀贞特地提了一个腒居,腒居即是风干的雉。士与尊者相见,依礼,必须要带礼物,这个礼物就是雉。“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骛,工商执鸡”。士送雉,是取雉“交有时,别有伦”之意。雉,就是野鸡。又为了表示“为君致死”之意,这个雉还必须是死的。现今chūn暖花开,肉食不易保存,这个时候就需要送风干的雉,也即“腒居”来做礼物了。这个“腒居”是荀贞今天上午专程去集市上买来的。

    提腒居行於街上,路上百姓回望,皆知他这是去拜访尊者了。曹cāo年龄比他大,官职比他高,当之无愧的“尊者”。

    依规定而言,曹cāo来颍川平乱是公务,要么住军中,要么住官舍,不过文太守为了向他示好,从县中大姓处借了一处宅院请他暂住。这套宅院在太守府的东边。荀贞刚行过太守府门前,碰上钟繇从对面来。

    荀贞下马行礼。钟繇看了看他手中的腒居,笑道:“你这是拜谒谁去?”

    “曹都尉邀我赴宴。”

    “府君让你在舍中养伤,你却去吃酒赴宴!小心我告诉府君去。”钟繇开玩笑似的说道。颍川黄巾今被平定,他这个郡功曹心情不错。

    荀贞笑道:“尊者有邀,不敢辞也。”问钟繇,“功曹哪里去?”

    钟繇答道:“阳城、轮氏、襄城、郏、父城、昆阳、舞阳诸县,因为贼乱,县令长有的战死了,有的逃了,县吏亦多亡,如今这几个县县中无主,数十万百姓急需安抚,府君令我举荐一些郡中俊才给他任用。”从袖取出一轴竹卷,说道,“这里边就是我举荐的人才了,正要去府中回命。”他是郡功曹,掌一郡人事,县令长这样的“命卿”,太守无权任命,但在非常时刻,县吏还是可以任命一些的。

    荀贞说道:“这是大事。贼乱之后,最为要紧的就是安抚百姓。因为这次贼乱,郡中田地不少无人耕种,势必影响秋收,又因贼乱,郡人死伤不少,非得有贤吏安抚不可。功曹既有公务在身,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好,你去吧!”

    两人道上辞别,钟繇匆匆去往太守府,求见文太守。荀贞目送他离开,上马复行。

    转过两条街,入了一个路北的里。在里门口他不以身份为傲,尽管里监门认识他,他却还是依照规定,在里门处做了一个“登记”。

    曹cāo派来的那个军候在昨天去邀请他时已告诉了他曹cāo的具体住址:“曹都尉舍,在里中二门西入北三”。登记过了,荀贞循着里巷牵马走,入了中门,又有一条东西巷,曹cāo就住在这个巷中。数着巷边的宅院,过了两家,荀贞立下脚步,说道:“就是这儿了。”整肃衣冠,亲自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出来的正是曹cāo。他今rì也是衣冠整齐。

    看到荀贞,他快步出院门,下了台阶,上下打量,看荀贞的臂膀、胸腹和腿上,关切地问道:“怎样?伤好了么?”

    “有劳都尉挂念,好得多了。”

    “孙司马已经来了,就等你入席了!”

    寒暄过了,两人在台阶下拜倒,曹cāo两拜,荀贞答以两拜。

    拜罢起身,曹cāo以左手压右手,手藏袖中,放到额上,向着荀贞弯腰行揖,礼毕,直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放下。这是一个揖礼的过程。曹cāo揖罢,从右边入门,荀贞把缰绳给左伯侯、原中卿,双手捧着腒居,由左边入门。入到庭中,两人站定,荀贞使腒居的雉头向左,奉给曹cāo,作为礼品。曹cāo再三辞谢,最后收下了。之所以不能在堂上送雉,是因为国君是在堂上受礼的,士不能比拟於国君。

    这是主人迎客、客人奉礼的一整套礼仪。

    老实说,荀贞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人,深觉这些礼仪太过繁琐,心道:“难怪曹cāo、孙坚皆通脱不拘礼。太讲究礼了,让人觉得麻烦。”但他是“荀氏弟”,出门代表的是荀氏脸面,不能像曹cāo、孙坚那样,便是曹cāo,在迎接荀贞这个“士”时不也是严格遵循了礼仪?

    曹cāo收下腒居,亲热地握着荀贞的手登堂入室。

    堂中已布下了酒席。因为曹cāo没请外人,只请了荀贞、孙坚两人,所以只有三席。

    上面是曹cāo的主席,两边是客席。孙坚已到,正坐在右边的客席上,见曹cāo、荀贞两人进来,他起身相迎,笑对荀贞说道:“征战多rì,未尝饮酒,早就酒瘾犯了!今晚曹都尉请酒,贞之怎么来得这么晚?来,来,你来这里坐。”

    右边是上席。孙坚亦比荀贞年长,亦比他职高,荀贞怎肯过去?连连辞谢。曹cāo请他坐入左席。

    客人来齐了,天还没黑,饭食饮酒不必着急,三人落座说些闲话。

    孙坚是南方人,曹cāo很少去南方,问了不少孙坚南方的风土人情,又说起孙坚昔年十七八岁便以郡司马之职参与平定许昌、许韶父之乱,赞不绝口,直说:“君猛锐善战,为江东英雄!”

    曹cāo又与荀贞谈笑,说起荀贞昔rì为北部督邮时刚猛除贪,亦连声称赞,说道:“虽说治理国家地方应该宽猛相济,然以今之形势,却正该将‘宽’拿起,把‘猛’放下。正如人之急病,需下猛药。”

    曹cāo欣赏孙坚和荀贞的刚猛,是因为他本人也是个“猛锐”的人。他二十出头为洛阳北部尉,初到任,即在洛阳几个城门悬挂十余条五sè棒,有犯禁者,不避豪贵,皆责之,杖死蹇硕的从父,令洛阳那些横行惯了的贵戚、豪强畏惧屏息,收敛恶迹,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

    比起曹cāo的勇猛酷烈,荀贞为北部督邮时驱逐浊吏、捕杀不法的作为有所不如。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曹cāo靠山硬,高官弟,在朝中的背景不是荀贞能比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荀贞任北部督邮时的杀伐果决得到了曹cāo的惺惺相惜。

    荀贞心道:“曹cāo这两天看来没少下功夫,居然把文台和我的底摸得这么清楚,所言尽文台与我的‘得意事’。”由此倒也看出曹cāo确是真心与他俩结交。

    谈谈说说,暮sè已至,堂内昏暗起来。侍女入来,点上青铜灯架上的烛火,重新映亮堂中。

    曹cāo说道:“哎呀,与二君说得起兴,不觉夜至,两位饿了没有?我是饿了。要不这就开席?边饮边谈,如何?”对孙坚说道,“司马,我甚少去江东,对你们江东的风物人情极感兴趣,待会儿席上还要请你多给我讲讲。”

    孙坚笑道:“好啊。”和曹cāo聊了这么会儿,他觉得曹cāo这个人不错,言谈爽快,举止不拘礼,很投自己的脾气。趁侍女上酒菜的空儿,曹cāo又对两人说道:“我不瞒二君,再过几天我就要回京了。今夜酒宴,既是我此次从征贼兵,喜与二君结识,也是与二君辞别。”

    孙坚讶然,说道:“汝南、南阳等地的贼兵尚未平定,都尉怎么就要回京了?”

    “我部人马皆为别郡郡卒,从我平乱是万不得已。如今颍川已定,彼等也要各归本郡了。他们郡中也有乱贼,虽不如颍川贼多,亦不能长久在外。”

    “原来如此!”

    孙坚看起来像是信了曹cāo的话,荀贞不以为然,心道:“此次平定黄巾之乱,曹cāo来得晚,走得早,明显是来镀金的,是来获取战功的。”看了曹cāo一眼,心道,“也许他的父亲已经给他活动好了?只等他回去京师就能得到新的任命?”

    曹cāo转目荀贞,正碰上荀贞在看他,笑道:“贞之,昨天我在太守府里听文府君说,朝廷特选拜侍御史王公为豫州刺史,王公已离了京师,不rì就能来到阳翟了。”

    “侍御史”御史中丞的官属,共有十五人,“得举非法,其权次尚书”。朝**有十五个侍御史,荀贞虽对朝中高官有所了解,但不知曹cāo说的是谁,问道:“侍御史王公?”

    “即太原王师也。”

    王师,即是王允。就不说前世,只这一世荀贞就曾多次听过他的名字。孙坚也闻过此人之名,说道:“可是年十九便与同郡郭林宗定交,被郭林宗称为‘王生一rì千里,王佐才也’的王允么?”曹cāo说道:“正是此人。”

    说来好笑,听到王允将来任豫州刺史,荀贞的第一反应竟是想起了貂蝉。他忙轻咳一声,低下头,把这个念头压下。

    曹cāo笑道:“贞之,我还听文府君说,王公已辟六龙先生和鲁国孔融为州军事,六龙先生此次应会随王公一起来颍川。”

    “啊?我族父要回来了?”

    “是啊。唉,也不知他们何时会到!贞之,我是久慕六龙先生了,也不知此次能否有缘拜谒。我在京时常闻京中博士、儒生言:六龙先生饱读诗书,深通《礼》、《诗》、《尚书》、《chūn秋》诸经,尤擅治《易》,非常儒可比,乃是当今硕儒。我也很喜欢《易》,只可惜未能得遇良师,若是能当面听到六龙先生的教诲,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六龙先生就是荀爽。他因党锢之祸,隐遁汉滨十余年,专以著述之事,写了很多书,号为硕儒,尤擅治《易》,在儒林有极高的声名。党锢中,有很多士因为不能出仕,不能施展抱负所长,便就隐居发愤著书,这是很常见的。比如陈群的父亲陈纪就写了一本数万言的书,号为《陈》。刚听过王允之名,又听到孔融、荀爽也将要来颍川。这几个都是名人。

    曹cāo问荀贞,说道:“贞之,卿家世之高门,儒学名家,《易》乃卿之家学,想必卿亦jīng通此经?”

    荀贞很是惭愧,他的名就是来自《易》,他少从荀衢读书,也曾在《易》上下过功夫,可《易》太难了,他只是粗通而已,谈不上jīng擅。他答道:“惭愧惭愧。贞生xìng愚钝,虽自幼学《易》,至今无所成。贞之族兄荀悦、荀彧,族侄荀攸等皆远胜过贞。”

    “荀悦、荀彧,我知道他俩。荀攸?对了,贞之,荀攸不是从你出征了么?他现在何处?你今rì为何没带他同来?”

    “公达现在城外营中。此次歼灭颍川黄巾乃是大胜,贞恐部下义从恃胜生骄,sāo扰地方,故留他在营中严加约束。”荀贞的部众不是正规军,是他自己招募的,故称为“义从”。

    曹cāo连连点头,赞道:“胜而不骄,谦和内敛,不但不骄,还未雨绸缪先约束义从,贞之,你有古名将之风。”

    他和荀贞在这里谈荀爽、谈《易》,孙坚读书不多,对这些东西没甚兴趣,坐立不安,打了个哈欠。曹cāo看到了,这时酒菜已经布好,他举杯笑道:“些许微薄酒菜,二君且请勉强下咽吧!此次平定颍川贼兵,两位功居首,这一杯酒,我敬二位!”

    孙坚马上调整好坐姿,端起酒杯,说道:“坚敬都尉!”端起酒杯,昂首扬脖,一饮而尽。荀贞亦举起酒杯,以左手的大袖掩之,徐徐将酒饮下。孙坚喝得太快,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把酒樽放下,随手抹去酒渍,笑道:“沉郁浓香,好酒,好酒。”

    “既然喜欢,便请多饮几杯。”曹cāo殷勤劝酒。

    酒过三杯,曹cāo笑道:“《诗》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有酒岂可无鼓瑟?”

    他拍了拍手,堂外廊中转出一队歌舞女乐,有的捧琴,有的捧鼓,有的执笳,有的拿瑟,没拿乐器的皆妖媚打扮,衣着短薄,彩绣丝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小腿,香气扑鼻地登入堂中,在堂下向坐在上边席位中的三人跪拜行礼,继而起身,或落座弹琴鼓瑟,或跪坐唱歌,或旋转起舞。乐声动听,歌声婉转,舞蹈艳丽。

    曹cāo笑指她们,问孙坚、荀贞:“此队女伎是我昨天特向文府君借来的。司马,贞之,你们看她们如何?歌舞尚可入目、乐声尚可入耳否?”

    荀贞是儒门弟,平时看这类歌舞的机会不多。

    孙坚结交的都是轻侠,没甚士,这类歌舞看得多,他拿着酒杯,扭脸看了会儿,回首说道:“乐声好坏我听不出来,歌声如何我也不知,只这舞姿确实不错!瞧那胳膊腿儿,诱人得很。”曹cāo与他相顾大笑。

    以歌舞佐酒,曹cāo劝菜,边吃边又和孙坚聊江东的风物,又和荀贞聊诗书经文,左右逢源,既使孙坚不觉得无聊,又使荀贞觉得亲切。荀贞与人交,胜在朴素真诚,推心置腹。孙坚与人交,胜在豪爽不拘礼。曹cāo与人交,兼有他俩的长处,而且带着贵族弟的气度。

    酒过两巡,孙坚把箸匕丢下,说道:“枯饮闲聊无趣,我等何不以笑语佐酒?”笑语就是笑话。孙坚这一个提议投中了曹cāo的所好,他大喜同意,说道:“丝竹虽然悦耳,不及笑语令人捧腹,司马此议极好。酒场如战场,我等当以军令行酒,如何?”

    孙坚没有异议。荀贞犯嘀咕,心道:“笑语佐酒?”此前他与士大夫们饮宴可从没有碰上过这种事儿,他不擅此调,问道:“如何以军令行酒?”

    “凡是不能说笑语者,或是说了无人笑者罚酒一樽。如何?”

    孙坚不干,说道:“都尉此酒甚佳,乃是好物,岂可输者饮酒?那不是太便宜输者了么?以我之见,不如:能令众人笑者饮酒,不能说或不能使人笑者,罚其再说一个,且不得饮。”

    曹cāo掀须而笑,同意了他的说法。

    孙坚说道:“都尉为尊,请都尉先说。”

    这不是问题。曹cāo好诙谐,平时听过、说过的笑话很多,开口就来,说道:“新郎初次行房,妇欣然就之,绝不推拒。至事毕之后,反高声叫曰:‘有盗,有盗!’新郎曰:‘我乃丈夫,如何说是盗贼?’新妇曰:‘既非盗,为何带把刀来?’夫曰:‘刀在那里?’妇指其物曰:‘这不是刀?’新郎曰:‘此乃阳物,何认为刀?’新妇曰:‘若不是刀,为何这等快极!’”

    说完,曹cāo自己先大笑,孙坚也跟着大笑,荀贞亦忍不住莞尔。

    曹cāo得意饮酒,不等放下酒樽就催促孙坚,说道:“该司马了,司马请说!”

    孙坚说道:“我说的这个没都尉说的那个长,但一样好笑。”

    曹cāo拿着酒樽,一叠声催促,说道:“快请说,快请说。”

    孙坚卖足了关,乃道:“一人命妻做鞋而小,怒曰:‘你当小不小,偏小在鞋上!’妻亦怒曰:‘你当大不大,偏大在这只足上!’”

    曹cāo略一品味,即明白了此笑话之意,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把酒樽都笑得都丢到了地上,胡须沾到了汤里。堂下那些从文太守处借来的女乐哪里见过这样滑稽的比二千石高吏?多窃笑。曹cāo坐在主位,对着这些歌舞女,瞧见了她们在偷笑,不以为意。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道:“好笑语,好笑语!‘你当小不小,偏小在鞋上’、‘你当大不大,偏大在这只足上’,哈哈,哈哈,笑死我也,笑死我也!”

    荀贞也在笑,不过没曹cāo笑的这么夸张,毕竟他穿越以来,十余年间所闻所见多为守礼君,潜移默化,做不到像曹cāo这样不拘礼节的程度。

    他注意到了女乐的偷笑,不经意转顾了一眼,一个正在窃笑的琴女对上了他的眼神,登时花容变sè,吓得差点坐倒,虽然忙又坐正了身,但琴音已然跑调。荀贞瞧见她这么大的反应,倒被她吓了一跳。他却是没有想到历经多rì的血战,且因程偃之死,他心情郁积,便是在笑时,落入这些没经历过战火,虽为女伎,但因深受主人的宠爱,锦衣玉食,实与温室里的花朵无异的的歌舞女眼中,也觉得他杀气凌冽。

    琴音刚一跑调,曹cāo就发觉了,他一边笑着擦去眼泪,一边看了眼弹琴的女乐,见到她惊惶失sè的模样,颇是奇怪,顺着她躲闪的目光看到了荀贞,顿时了然,笑对荀贞说道:“贞之,英雄乃有英雄气,你这一目之威竟使此伎失sè走调。”

    孙坚没有发觉琴曲走调,他洋洋得意地饮下了一樽酒,催荀贞,说道:“贞之,该你了。”

    荀贞知道的笑话不多,他的族人、他交往的那些士朋友们谁也不曾在他面前讲过这种露骨的笑话,曹cāo、孙坚是头两个。

    他眨着眼想了会儿,想到了一个,说道:“有以丈人之力得被举为孝廉者,乡人语嘲之曰:‘太守举孔门弟为孝廉,一举张,众曰:此相貌堂堂,果有好处。又举路,众曰:此勇武,也可举得。又举颜渊,众曰:此学问最好,名符其实。又居公冶长,众骇曰:此平时不见俊才,无相貌,亦无勇力,且无学问,缘何得举?一人曰:他全亏有人扶持,所以高举。问:谁扶持他?答曰:丈人’。”

    孙坚不知道公冶长是孔的女婿,听完这个笑话,茫然不解。

    曹cāo笑道:“贞之你这是在挖苦我么?”本朝阳嘉年间,左雄上书朝廷,提议被举为孝廉的必须要四十岁以上,这条提议虽然并未得以严格贯行,但曹cāo年二十即得举孝廉也是不多见的。就荀贞所知,和他与曹cāo年龄差不多的当代群士中,年二十余即被举为孝廉的不过孔融、袁术、臧洪、陈登等等不多的几个罢了。故此,曹cāo有此一问。

    荀贞知他这是调笑之辞,答道:“有才不在年高。依制:如德配颜渊,二十也可举为孝廉。都尉昔为洛阳北部尉,威震京师,又为顿丘令,百姓爱之,再为议郎,进献诤言,乃是人杰,弱冠被举为孝廉是举主有识人之明。”

    曹cāo一笑,笑罢,叹道:“先帝年间,民间有谣,曰:‘举茂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首民谣说得一点也不错啊。贞之所讲之笑语与这民谚正是异曲同工。……,司马,贞之,当今之世,因为党锢,黄钟废弃已久,釜瓦雷鸣,好在如今天已下诏解党禁,用不了多久应就能众正盈朝了。贞之,卿族父六龙先生不已被王公辟为州从事了么?卿与卿之族兄弟、族侄皆州郡俊杰,来年郡举孝廉,定有卿或卿兄弟、族侄之名!”

    他两人说得热闹,孙坚有点坐不住。他没听懂荀贞的笑语,不知这有何可笑的,不依地说道:“贞之讲的这个笑语有何可笑之处?不好笑,不好笑。贞之,你输了,罚你不得饮酒,再讲一个。”

    荀贞委实不擅此调,他这十余年整天读的是经书、兵法,哪里听过什么笑话?就算有,也是如前边讲的那个一样带点雅意的,从未听过如曹cāo、孙坚所讲之那般粗俗的。这就是士族和寒门的一个不同。

    没办法,他只得苦思冥想,想从前世的记忆里扒拣一个,却因隔得太久想不起来,好不容易总算想到了一个,说道:“一户三餐无食,夫妻枵腹上床。妻嗟叹不已,夫曰:‘我今夜要连行三次房,以当三餐。’妻从之。次早起来,头晕眼花,站脚不住,谓妻曰:‘此事妙极,不惟可以当饭,且可当酒’。”这个笑话是他从陈褒那里听来的,乃是乡间穷人彼此打趣的戏谑之语。

    这个笑话让孙坚大笑了起来。曹cāo亦是大笑,又把胡须沾到了汤中,他随手把胡须捞出,用袖擦干,指着荀贞案上的酒樽,戏谑地说道:“贞之,你不须以那事当酒,你案上就有酒,快快饮了!”荀贞微笑应是,举起酒樽,以袖遮嘴,将酒饮下。

    讲了几个笑话,三人各饮下几杯酒。

    曹cāo殷勤相劝,酒至半酣。

    堂上烛影摇红,酒香扑鼻。堂下美女歌舞,赏心悦目。曹cāo回想起前几天与波才的激战,看着坐在他堂上的荀贞、孙坚这两个俊杰,不觉来了诗兴,按案起身,一手搔首,一手插在腰上,时而举首,时而低头,来回踱了几步,得了几句诗,正要吟诵,瞥见荀贞,蓦然想起一件昨天听来的事情,忙不迭将到了嘴边的几句诗咽下,对荀贞嘿然笑道:“贞之,我听说你几年前在卿家的族宴上赋过一首诗,名为《短歌行》?”

    荀贞不听还好,听了曹cāo这句话,登时脸上通红,只觉得羞臊,非常难为情,勉强点头说道:“是。”

    “我只听来了几句,没有听得全篇。今有酒有歌有舞有笑语,有两位英雄杰士,什么都不缺了,却只缺一首好诗,如此良宵欢饮,不可无诗。愿闻全篇。”

    荀贞再三推辞不得,只好厚着脸皮又念了一遍:“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譬如朝露,去rì苦多”云云。

    他在念诵的时候,曹cāo就站在堂上,专心倾听,前边几句他已听过了,从“青青衿”开始,之后的他没有听过,听到“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拍手赞叹,说道:“好一个‘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卿思贤友若渴。”

    再念诵到“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曹cāo笑道:“不意卿诗中亦化用此句,正合今宵欢宴。”

    再听到“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曹cāo喟然叹息,说道:“观卿诗而知卿志,卿忧国忧民之情由此可见。”

    堂下的歌舞女乐能被文太守宠爱也都是知诗之人,听出了这首诗乃是难得一见的佳作,诗中感情深厚沉郁,叙事、抒情与描景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从诗中似可看到一个忧国忧民、渴求贤友的志士形象,听得入了迷,不知何时停下了乐器、歌舞,侧耳倾听。堂上悄然,堂外月明。荀贞吟诵至最后一句:“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堂上、堂下尽皆无声,唯这一句低沉富含彷徨之意的诗在堂上、在众人的耳中回旋。

    曹cāo右手握拳,难以抑制自己被调动起来的情绪,连连击打左掌,受此诗影响,他转过身,面向堂外的夜sè月光,院中槐树在chūn夜的风中沙沙作响,枝叶摇曳。他叹道:“‘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念了两遍,又把全篇品味,急转回身,急切地对荀贞说道,“贞之,诗中意思似尚未尽?下边可否还有?请将全篇诵完,以饱cāo之耳福。”睁大了眼看着荀贞,十分渴求。

    下边四句,荀贞不敢吟诵,“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这八个字的意思太大了,他只是个郡兵曹掾,朝中天也不年幼,不敢自比周公,因此说道:“没有了。”

    曹cāo在堂内踱了几步,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下边必然还有!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要有!不然,诗中意思不尽,不尽。”低头忖思,沉吟再三,想帮荀贞把此诗补完,想出了几句,却因前边的基调沉郁真切,自觉想出的这几句配不上,最终只得颓然放弃,犹有不甘,说道:“便如顺水行舟,将至快极处,瀑布已挂船前,行船却戛然而止。贞之,你这是在折磨我啊。”前边铺垫了那么多,明明结局处该喷薄爆发,却戛然而止,曹cāo只觉好似心痒,想挠又挠不到正地方,折磨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荀贞心道:“这首诗听过人的不少,只有曹cāo觉得诗意未尽,果然不愧是此诗作者。”曹cāo现今虽还远非后世的那个jiān雄,但脾**好已基本定型,这首诗引起了他极大的共鸣。他叹之再四,对荀贞说道:“我适才请卿念诵此诗前得了几句诗,本想请卿与司马评点,今闻卿诗,不敢拿出献丑了。”喟然叹息,说道,“君英武不凡,家学渊源,又有此等诗才,唉,恨与卿相见太晚。”

    孙坚离席起,带着酒意,对荀贞说道:“贞之,此诗最好的是前四句!”俯身端起案上的酒樽,一口饮下,把酒樽丢掉,按剑至堂中,吟诵前四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rì苦多!”赞了几声,复又吟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rì苦多!”再又称赞,“好句,好句。”也如曹cāo,只觉冲动难耐,拔出腰间佩剑,说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生当尽欢,死为鬼雄。如此,方可称大丈夫。我为二君剑舞!”曹cāo也喜欢这前四句,但他更喜欢的是后边几句,如“沉吟至今”、“何枝可依”等。孙坚没有曹cāo的文人细腻,因对荀贞的后几句没甚触动,最喜这前四句,一边反复吟诵,一边拔剑起舞。

    烛影堂中,他黑衣大袖,剑舞如光,穿的虽不是戎衣,毫不妨碍他进退矫健,虎虎生风。

    曹cāo退回案后,与荀贞一并观看孙坚剑舞,喝彩鼓掌,拍手叫好。

    曹cāo多才多艺,不止雅擅诗文,而且少好音乐,通晓音律,见孙坚剑舞猛锐,想起了舞阳城南的那一战,豪气大发,令堂下女乐拿来乐器。女乐俯身屈膝,捧琴而上,曹cāo摇手说道:“司马剑舞慷慨,乃是豪杰,岂可以君之琴伴之?拿胡笳来。”胡笳来自匈奴,原是在战阵中的,其音深沉苍凉,正合孙坚慷慨的剑舞。女乐奉上胡笳,曹cāo放於嘴边,仰首吹奏。

    适才女乐琴瑟歌舞,虽非靡靡之音,亦有胭脂气,此时孙坚矫捷剑舞,曹cāo吹起胡笳,堂上剑光如雪,笳声苍凉,慷慨雄豪,一扫方才的胭脂温婉,使荀贞如又置身沙场。这样的笳声剑舞远比刚才的乐舞更适合堂上三人。孙坚睥睨舞剑,曹cāo仰吹胡笳。

    饮酒至今,荀贞已半醉,观他俩一吹胡笳、一舞剑,烛影月光,剑声笳音,不禁忆及前世所知之曹cāo、孙坚的事迹,又想到几年后就将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借助酒力,慷慨豪气从他的胸中喷涌而出,受这两个不拘礼的通脱之人的影响,不再端正地跪坐在榻上,倚案击膝,随着乐声、剑舞,起歌曰:“壮士何慷慨,男儿重横行。司马舞剑兮都尉吹笳,聚於今宵兮欢乐极,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少壮几何兮”

    这首歌是早年他为北部督邮时,许仲、陈褒、程偃等人去他家饮酒,诸人在酒后所歌。荀贞改了几个字,颇合今宵宴席。

    歌声中,荀贞想起了那一个夜晚,他亲下厨炒菜,程偃、陈褒给他帮手,席上醉酣,文聘舞剑,诸人作歌。往事不可追,逝者已去,而英雄在将来。他放下对程偃的哀思,放声而歌,相伴曹cāo的笳声,孙坚的剑舞。

    今夜良宵,再聚不知何时了,今夜三人欢聚一堂,再过几年后却又不知三人会是怎样的关系?

    是夜尽欢而散。

    曹cāo带着醉后的步履不稳,把荀贞和孙坚送出门外,提着荀贞送给他的腒居,又还给荀贞。这是礼节,只有臣见君主才不再还“挚”。曹cāo握着他俩的人,一手握住荀贞,一手握住孙坚,对他两人说道:“希望能在不久后能与司马、贞之再相见於京师。”

    孙坚出行好轻车简从,他是一个人来的。荀贞带着原中卿、左伯侯把他送回住处,扶醉归舍。

    ——

    1,曹cāo。

    史书中对曹cāo在黄巾之乱的表现只有一句:“光和末,黄巾起。拜骑都尉,讨颍川贼”,接着就是“迁为济南相”。据此推测,曹cāo应只参与了平定颍川黄巾的战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39/ 第一时间欣赏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作者:赵子曰所写的《三国之最风流》为转载作品,三国之最风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三国之最风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三国之最风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三国之最风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三国之最风流介绍:
一个年轻人穿越汉末,从亭长做起,争雄天下。
新书上传,每天两更,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群:6225573109796938三国之最风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最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