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破敌(下)
这个从守转为攻的中间衔接真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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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巾军在西、南两面城墙外的进攻明显是为了配合波才,牵制城内。
在此之前,黄巾军这样多次做过。
他们的主攻方向还是在东城墙。
荀贞向西、南边望了片刻,侧耳倾听,隐约听到鼓声、喊杀声传来。
荀攸说道:“听起来,那两边的战事不是很激烈。”
戏志才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外,观察黄巾军主力的动向,头也不回地说道:“西、南两边的贼将早有退意,留下来参战已经是迫不得已,他们不会太卖力气的。且等着吧,最多到天黑,他们肯定就会退下。主战场还是在我们这里。”
荀贞以为然。
荀贞等人站立的位置在第二架和第三架云梯之间,刚好对着波才的帅旗。
这个位置是他们jīng心挑选出来的,从这里向城外看,能把波才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已到傍晚,rì头西沉,对黄巾军的进攻很不利,因为他们背对东边、面向西边,正迎着夕阳。在平地上还好,爬云梯到了高处,一抬头,夕阳的余晖洒下来,耀得人眼花。
战场之上,两军交战,决定胜负的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主观,一个是客观。主观就是人,主将的决定很重要,直接影响成败,另一方面,客观的环境因素也很重要。比如说:风向。顺风的一方肯定占便宜,箭矢也好、冲锋也好,都占便宜。再比如说:阳光。就像眼下,守军背对夕阳,不用考虑阳光的问题,黄巾军的士卒面对夕阳,视野上就会受到影响。
兵法上讲:天时、地利、人和。
风、阳光这类的客观因素就是“天时”。
钟繇发现了这个问题,摇了摇头,说道:“戏君‘诈降’之计,真妙计也!波才果被激怒,连‘天时’都不顾了!此战,天时在我;我军有坚城为依托,戏君并又献策,挖掘了几条地道通出城外,我军随时可出奇兵,‘地利’也在我;波才适才下令,说‘城破,血洗’,等攻下阳翟后,将任由贼兵血洗我城,固然对贼兵士气有所提升,可对咱们城中的百姓、守卒而言,这就是说:‘城破就等於是死’,百姓、守卒必能同心协力,共御外敌,‘人和’也在我。
“《齐孙子》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波才既无天时、又无地利,勉强算是有个‘人和’,可也不及咱们城中齐心。如此看来,戏君的推断一点儿没有错啊!此战,咱们赢定了。”
……
黄巾军的这次进攻从酉时开始,到入夜未息。
从“天时”上来讲,傍晚的时候,黄巾军已经处在劣势,入夜后,更处劣势。
尽管波才传下命令,令各营在护城河外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远望下去,点点的火光和夜空的星光交相辉映,并且进入护城河内的黄巾士卒大多也拿着火把,可是,渐渐深沉的夜sè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他们的攻势。
首先,夜sè浓郁,虽有火把,可见度亦不如白昼,这使得波才不能直观地把握前线战局。
其次,夜sè也影响波才下达命令。在白天的时候,他的将旗一挥,前线或者后方的将校可能就能看懂他的意思,可是现如今,在夜sè中,没几个人能看清他将旗的挥动,这就需要传令兵飞马传令。传令兵传达命令是需要时间的,跟不上战局的瞬息万变,不好把握战机。
再次,夜sè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全军士卒的视野。黄巾士卒九成以上都是贫苦农人,平素饥一顿、饱一顿,营养不良,夜视能力不好,不少人压根就看不清前边发生了什么。
不能直观地把握战局、不好把握战机,这两条也就罢了,“士卒的夜视能力不好”这一条是致命伤。在他们主动进攻的时候还好,后边的人跟着前边的人往上冲就是了,一旦攻守发生逆转,一旦前线出现混乱,就必然会形成更大的混乱,最终乃至全线崩溃。
波才不是不知道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后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之前一直没有发动到夜战,那么今晚,他为何入夜不退呢?就像戏志才推测的,因为今晚的确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黄巾军七八万人,在城下待了五六天,粮食已经有些不足了,各县、乡的小帅,大部分都不想继续在阳翟浪费时间,做无谓的牺牲了。要非因为波才威望高,态度也坚决,不肯就这样撤走,早在昨夜他们就撤军,转攻别县了。饶是如此,俗话说“众意难违”,波才的威望再高,在关系到全军生死存亡的问题上,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只是勉强说服了众小帅,给自己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
他们约定:如果到明天中午还不能打下阳翟,那么就转战别地。
围城已经六天了,前五天多次进攻都没能打下城,剩最后一天了,能打下么?时间短,压力大,波才怎不破釜沉舟?
……
戌时三刻,波才传令,命第三方阵的轻卒渡河,换下前线的甲士。
从酉时到戌时,一个时辰不间断地持续进攻,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黄巾军的甲士在给守卒造成了不小伤亡的同时,他们自身的伤亡更大,被波才派到前线的那一千甲士已经伤亡了近两百人。折损率将近五分之一,老实说,就算波才不下令撤退,甲士们也打不下去了。
若把甲士的进攻比作“狂风暴雨”,那么轻卒的进攻便是“和风细雨”。
轻卒没有jīng甲的防护,人数虽众,但对城头的威胁远不及甲士。
甲士仗着铠甲能够无视箭矢,能够不断地杀上城头。轻卒穿着布衣,顶多有个皮甲,对箭矢可以说是毫无防御能力。伤亡的甲士,五个里边有一个是在冲上城头后被杀死的,而换成轻卒后,这个比例变成了二十分之一。二十个轻卒里,十九个都是在云梯上抑或云梯下伤亡的。
……
波才撤下甲士后,戏志才的表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蔑视地说道:“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贼兵的攻势本就已疲,波才又撤下甲士,换上轻卒,真是自取灭亡!”
辛瑷和戏志才的交情极好,因也知道戏志才“诈降”、“地道”两计。他对戏志才的这两条计策赞不绝口,穿着皮甲,配着短剑,立在戏志才和荀贞的身边,往城下所挖地道的位置指了指,跃跃yù试地问道:“贼兵攻势既然已疲,我军是否可以突出奇兵了?”
荀攸目注城下,接口说道:“不急,再等片刻。”
“还等什么?”
荀贞指了指护城河上的浮桥,说道:“到目前为止,过河的轻卒不到千人。等他们再多过来一些,吾等再出击不迟。”
护城河外,从前线撤下来的甲士退到了后方,就地休息。
轻卒向前移动,成为了第一方阵。浮桥上,一队队的轻卒打着火把,正在过河。
奇兵者,出奇之兵也。过河的轻卒越多,奇兵造成的混乱将会越大。
34 大胜(上)
夜渐深,远处的林木越发深黑了。
头顶星光,城头、城外火光冲天,映得敌我士卒的脸上红彤彤的。
冰凉的夜风从极远处刮过来,夹来淡淡的麦苗香。远处黄巾士卒的衣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近处城头守卒的将校中有几人戴了武冠,武冠上的鶡羽亦在风中摇动。
戌时末,西、南城墙外的黄巾士卒停止了攻势,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后,如cháo水般的退却了,而在东城墙外,攻势仍在继续。此时,波才已把前线的士卒全部换成了轻卒,甲士退到了阵后。护城河内大约有一千四五百人,河外又有一千多人整装待发,可随时投入战场。
这次的攻城已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先在城头上抵御黄巾军的是东城墙本有的守卒,在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付出了上百人伤亡的代价后被荀贞换下了战场,如今替换上阵的是郭图等人。
荀攸说道:“贼兵入河内者已过千人。贞之,该遣奇兵出击了。”
戏志才点了点头,说道:“交战至今已近两个时辰。贼兵的甲士无功而返,换了轻卒上来后,亦无寸进,贼兵士气现正渐趋低落。反过来,我军人少,连续激战了近两个时辰,士卒也渐渐疲惫了,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僵局。……,是到了该出奇兵之时了。”
出奇兵,也就是该从地道里出击了。
说到地道,不得不佩服一下戏志才的眼光。
地道出口的位置是他选择的,选择得太好了,正巧处於黄巾军士卒进攻的“盲区”,刚好避开了交战激烈之处。三条地道,三个出口,鏖战至今,全部安然无恙,没有一条提前坍塌的。
这一次出城突袭,荀贞本打算像上两回一样,仍由他亲自带队,奈何荀攸、戏志才、钟繇、杜佑等人坚决反对。
他们的反对也很有道理。钟繇说:“此前两次出击之时,贼兵并无攻城。今晚,贼兵大举攻城。贞之,卿为兵曹椽,此时此刻应在城头坐镇,而不是逞匹夫之勇、轻身赴险。”
荀贞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更不是一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实际上他是很“爱惜自家xìng命”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保全xìng命於乱世”而费尽心思,前两次之所以亲自带人出击,纯粹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
一则,他信不过郡卒,二则,他门下的宾客虽然勇武,可都没有经历过战场,他担忧他们会临阵出错,所以,不得不亲自带队。
今晚和前两次不同。
首先,就像钟繇说的,“此前两次出击之时,贼兵并无攻城。今晚,贼兵大举攻城”,他身为兵曹椽,职在统一指挥,的确不能擅离城头。其次,许仲、江禽、刘邓、苏家兄弟、高家兄弟等等诸人在经过前两次的出击后,对战场已经有了一定的适应,对“出城突袭”更是轻车熟路了,或许还不能放心大胆地让他们独当一面,可出个击、突个袭应是不需要担忧了。
因此之故,他“从善如流”,接受了钟繇的谏言,笑道:“就依功曹椽!”
……
许仲、江禽、刘邓诸人都在地道入口处,荀贞令人把他们召来。
不多时,诸人来到。
“都做好准备了么?”
“做好了。”
这次出城,用的仍是荀贞门下的宾客,总共选出了一百五十人。在城头交战的时候,他们全在城下休息,养jīng蓄锐。
高素、冯巩也跟着许仲等人来了。
这些天,他俩人一直没有守过城,也没有出过城,冯巩还好,高素着实被憋坏了。看着城头打得热热闹闹,看着荀贞带人出城一往无前的飒爽英姿,他早就按捺不住,跃跃yù试了。
“贞之,这次出城让我也去吧!”
这些天,高素请过好几回战了。
他虽与荀贞交好,但毕竟与许仲、江禽、刘邓这些荀贞门下的宾客不同,算是“客军”,如果他死了,不好给他家中交代,因而荀贞一直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今晚他又请战。
荀贞答道:“刀枪无眼。两军交战之地,乃是立尸之所。子绣,我不是不让你上战场,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的阿翁交代呢?”
“我来之前,家君特别嘱咐我要多杀贼子。从颍yīn到阳翟,我这都离家多少天了!一个贼人也没杀过。贞之,我可是听人说了,今晚将是咱们决胜一战,你还不让我上战场?你若真是为我着想,就答应我吧!要不然,等我回到家后,家君若是问起,我该怎么回答?”
荀贞想了想,心道:“今晚如果顺利,必将有一场大胜,有大胜就会有大功。高素为了我,先是夜驰数十里从西乡至颍yīn,接着又冒风冲寒、不辞劳苦地来到阳翟。他的这番情谊,我不能没有回报。也罢,‘富贵险中求’,就允了他罢。”
如果高素能够出城不死,今晚大胜,少不了他一份功劳。如果他不幸阵亡,也是没办法的事。
“罢了,既然你执意请战,今晚你就与君卿、伯禽一起出城罢!”
高素闻言大喜。
荀贞叮咛说道:“出城之后,万不可冒险轻进。是进是退,要随时听我城头鼓声。”
“诺。”
“君卿,伯禽,今晚出城你们两个带队,我亲为尔等擂鼓助威。当我轻鼓之时,尔等不许过河半步,只在护城河内冲杀就是。切记,今晚出击,不以杀贼为务,而以搅乱河内贼兵为要。你们要时刻注意我城头的将旗。”
荀贞示意程偃、小任把提前做好的两面旗帜扛过来,一面是红sè,一面是黑sè。他说道:“君卿,你要盯住红旗。红旗往左,你就带人往左冲杀,向右,你就向右冲杀。”
许仲应道:“诺。”
“伯禽,你要盯住黑旗。亦如君卿,当黑旗向左,你就向左冲杀,向右,你就向右冲杀。”
“诺。”
“而当我重鼓之际,尔等则不许留在河内半步,要立刻向护城河外冲杀。黑、红两旗若合,你们就合;若分,你们就分。”
“诺。”
荀贞放松了语气,缓声说道:“贼兵围城已有六rì,我军成败在此一举。此次出击,你们若胜,则我城中就胜,你们若败,则我城中就败。诸君,勉之!”
“吾等愿为君效死!”
“倘若战事不利,尔等万一陷入重围,亦莫急乱。我会亲自出城,将尔等接回。”
荀贞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停留了片刻,最后说道:“我已令城中膳夫烧菜温酒,等破贼之后,待诸君凯旋,咱们一醉方休!”
……
荀贞门下宾客,加上高素、冯巩带来的人,以及文聘的骑奴,共有三百余,除掉出城的这一百五十人,还有一百五十人。这一百五十人也没有闲着,奉荀贞之令,全副武装的在门洞处列队。一旦许仲、江禽、刘邓、高素等人失利,这些人就要出城援救。
荀贞亲将许仲、江禽、高素、刘邓等人送下城,看着他们各自带人鱼贯进入地道后,返回城头,拿起鼓槌,击响了战鼓。
……
亥时初。
夜sè深深,战鼓沉沉。
城头火把闪耀,敌我喊杀鼎沸。黄巾军的注意力全被城头吸引,便在此时,城墙外五十步的地方,有块地面突然塌陷,泥土下坠,尘土飞扬,露出了一个宽容两人的洞口。
战况正激烈,只有洞口附近的黄巾士卒看到了动静。
黄巾军的士卒大多是农人,没有征战经验,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是地道。
两三个士卒挺着刀剑,小心翼翼地来到洞前,低头往里看。一支箭矢从下shè出,正shè中其中一人的下颔,这人惨叫一声,仰天跌倒。另两个士卒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仅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只见紧随着箭矢,一个披甲的壮汉手提短铁戟,从洞口一跃而出:“杀!”
35 大胜(下)
????从洞口跃出的这个壮汉正是刘邓。
荀贞门下的数百宾客尽是县乡游侠,要说勇悍的话都很勇悍,但若是单论“勇武”,刘邓第一。三条地道,一百五十人,他头一个杀出来。
夜正深沉。
城下敌我两军交战正酣。
黄巾军士卒完全没有想到地底下会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来,正在愕然之际,又一块地面塌陷,紧接着,第三块地面塌陷。
从第二条地道里头一个出来的是许仲,第三条地道里头一个出来的是江禽。
紧随在他们的后边,高素、苏家兄弟、高家兄弟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冲了出来。
……
城头上。
戏志才、荀攸同时松了一口气。
正如一句老话所说:“万事开头难”。地道出击更是如此。地道的口儿不宽,一次仅能容一人出入,动作稍微慢一点,让黄巾军的士卒反应过来,很有可能就会被堵住。一旦被堵住,里边的人出不来,这地道也就作废了。地道作废是轻,说不定地道里的这些人也全都活不了。
此时夜sè深沉,城墙外的黄巾军士卒如蚁附城,荀贞正在城头击鼓,无暇分神,没办法看外边的形势,一边击鼓,一边大声问道:“怎样?”
戏志才笑道:“‘坐铁室’、‘蔽木户’已出洞矣!”
“坐铁室”是刘邓的臭绰号,“蔽木户”是许仲的绰号。闻得他两人顺利出洞,荀贞大喜,心道:“阿邓勇武,君卿剽悍,有他两人先出,地道里的宾客必无人能当了!”
……
刘邓、许仲、高素等人出来之后,先不急着往外冲,而是依照预定的方案,守在洞口处,掩护洞内的宾客出来。一个洞内五十人,这些人的身手都很矫健,不多时即皆顺利出来。
全部出来后,按照五人一排,十人一纵,分别组成方阵。
因为从洞口出来后,马上就要开始肉搏,所以不需要长兵器,一百五十个宾客皆执短兵,组成了三个方阵。
许仲、刘邓、江禽三人打头,将终於反应过来、试图包围他们的一些近处的黄巾散兵打退,便如三头猎豹,冲入了黄巾军的攻城大队之中。
这三条地道的出口是戏志才选的,选的非常巧妙。
首先,这三个出口全在黄巾军攻城的“盲区”里,出口附近的黄巾军士卒不多。这使得许仲等人能够顺利出洞。
其次,这三个出口最两边的两个较为靠前,中间的这个较为靠后,三个出口恰形成一个三角,两两彼此之间成掎角之势,这又使得他们能够互相策应。
……
黄巾军的注意力全在攻城上,突然之间,腹心之地冲出来一群敌人,这本来就已经够他们手忙脚乱的了,雪上添霜的是现在还是夜晚。更糟糕的是,出来的这些人额头上还抹的有黄巾。
“额抹黄巾”,这是荀攸的主意。
试想一下,黝黑的夜sè下,忽有一伙和己军装扮相似的人冲入了己军的大部队中,开始还好,也许尚能分清敌我,等他们冲进来后,等他们把己军搅乱之后,到处都是混乱一片,谁还能分得清楚?纵有火把,於事无补。
黄巾军几万人,分别来自十几个县、上百个乡,不可能互相都认识。而荀贞门下的这些宾客,总共才一百五十人,并且是早就厮混熟了的。敌明我暗。
正是缘於这些原因,战事的发展顺利得出乎荀贞等人之预料,战果也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
许仲、刘邓、江禽、高素等人只不过冲了两趟,城下的黄巾士卒就深深陷入了恐慌之中,大喊大叫,丢盔弃甲,扔下云梯、撞木诸物,一窝蜂地往护城河外溃逃。
那些在云梯上的见城下形势不对,也顿时慌了手脚,再顾不上城头了,稳当点的还知道顺着云梯往下爬,昏了头脑的怕落在后边跑不掉,干脆直接从云梯上向下跳。
云梯好几丈高,高一点的还好,跳下来可能直接摔死了;低一点位置的,跳下来没摔死,却摔断了手脚,凄声惨呼。这一点惨呼声,混入黄巾军全面溃逃的背景,就好比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水中,很快就渺不可闻了。
……
城头上。
钟繇、郭图等人欣喜若狂。
许仲等人入洞前,荀贞还交代他们,命令他们要随时注意城头黑、红两旗的举向,以此来确定他们突袭的方向。万没想到,如今黑、红两旗尚且未动,许仲等人出洞尚且未及一刻钟,黄巾军居然就乱了!
荀攸抓住荀贞的衣甲,叫道:“贞之,贞之!”
城下数千黄巾军乱喊乱叫,溃败散逃。城上近千守卒在经过短暂的吃惊后,亦欢呼高叫,以兵器击打铠甲、盾牌。两下的声音合拢一处,声响极大。荀贞没有听清荀攸在说什么,扭过脸,只瞧见他的嘴唇快速地开闭,停下击鼓,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荀攸把嘴凑近荀贞的耳朵,高声说道:“我说:贼兵已乱!贞之,你快点齐兵马,从城里杀出去,趁胜追击,定获大胜。阳翟之解围,大丈夫之万里扬名,就在今夜了!”
荀贞丢下鼓槌,离开战鼓,俯身观望城下。
护城河内的数千黄巾军士卒拥挤着逃到河边。河上只有几架浮桥,桥少人多,后边等不及的往前推搡,前边站不稳的掉入河中。为了争一座浮桥,乃至有刀兵相向、大打出手的。
在这一片乱麻里,有三支小队伍在其中来回冲杀。
荀贞看得清楚,不是许仲、江禽、刘邓、高素等人又是谁?
高素杀得xìng起,带了两三个自家的宾客冲在最前头。不知何时,他的兜鍪掉了,激烈的战斗中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头发贴在脸上,手执环首刀,奋勇无前,大呼酣叫。
戏志才、钟繇、郭图诸人都和高素不熟,前两次荀贞带人出城也没带高素,许仲、刘邓诸人之勇,他们已眼见亲知,此时见高素亦如此勇猛,无不惊奇。
钟繇笑道:“贞之,你门下恁多勇士,真羡煞人也。”
他话音落地,高素恰好从背后杀翻了一个逃跑的黄巾士卒。
这士卒手上有火把,掉在地上,映亮了高素的侧脸。他脸上血污不少,看不清表情,但他正好在高声大叫些什么,观其嘴型,像是“爽哉”两字。
荀贞哑然失笑。
人与人xìng格不同,许仲杀敌时常常默不作声,刘邓则面目狰狞,杀气腾腾,江禽颇有心机,杀敌时也很谨慎,眼观六路,不会冒进,这个高素却是一味猛冲猛砍,只求个“痛快过瘾”。
……
戏志才指着护城河外,对荀贞说道:“河内数千黄巾不足为虑了。贞之,你打算如何趁胜攻破河外的黄巾主力?”
河内的黄巾士卒乱成一团,对城内而言,形势一片大好,趁机出城进攻、扩大战果是必然的,但问题是河外的黄巾主力尚有数万,该怎么打才能一鼓作气地将之全部击溃?
荀贞展目远望河外。
……
河外,波才所在处。
可以看到,波才似乎在调动河外的黄巾军,催促他们上前,大约是想过河救援。
奈何河上桥少,河内的黄巾士卒早已把浮桥占满,根本没有河外援军的落脚地。河外援军甚至到不得近前。
再远处,虽然因为夜sè冥暗,瞧不太清,但隐约可以看到,黄巾军的营地起了一阵阵的sāo动。
……
荀贞观看片刻,心中有了定计,令道:“传令,红旗向西、黑旗向西。”
听完他这个命令,荀攸、戏志才齐声笑道:“波才今夜败矣!”
向西,就是向城墙的方向。
荀贞下达这个命令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许仲、江禽、刘邓、高素等人驱赶河内的黄巾军过河,从而以此搅乱河外黄巾军的主力,待搅乱后,再带人出城趁势出击。黄巾军是乌合之众,没甚么军纪约束,不乱的时候还能一打,只要一乱,人再多也是砧板上的肉。
……
河内数千黄巾军,彼此践踏,或从桥上逃命,或会水的从河中逃命,逃到对岸的约两千来人。
两千来人,蒙着头不要命的奔逃,登时将波才布置在岸边的一线队伍冲散。波才倒是看出了不对,在试图救援对岸无果后,当机立断地下了军令,命令“凡逃过河、乱我阵者,杀”,奈何他麾下的不是百战jīng锐,面对“自家袍泽”,同为太平道信徒,很多人下不了手。
一线队伍被冲散,紧接着,二线、三线悉数全被冲散。
从城头远望,夜sè里,城外数十里的平原、田野,到处都是乱成一锅粥的黄巾军。
荀贞整束好衣甲,戴上兜鍪,放下遮面,佩好环首刀,伸手接过程偃递来的长矛,冲戏志才、荀攸、钟繇、郭图诸人行了个军礼,说道:“诸君请在城头观吾破贼。”
……
离荀贞诸人所在地方不远的一个垛口前,一个少年翘着脚尖,趴在垛口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喃喃自语地说道:“地道的作用竟然这么大?”
他看见荀贞披挂整齐地下城,急忙拿起放在身边的长剑,招呼近处的伙伴,飞快地跑过去,叫道:“荀君、荀君!带上吾等吧,吾等也要出城杀贼。”
荀贞顿下脚步,转脸瞧去,这少年却是徐福。程偃也还记得他,哈哈笑道:“你这‘短儿’,人尚不及剑长,也嚷嚷着杀贼?”
徐福怒道:“昔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为秦上卿,我年少怎么了?亦有报效汉室之心,疆场杀贼之志!你若小觑我,来来来,且试试我手中七尺剑。”
荀贞莞尔一笑。
这要换个寻常孩童,他可能会勉励几句,也可能会笑骂几句,但对徐福,他先入为主,格外高看一眼,当下拿出与同龄人对话的态度,正sè说道:“你有此志甚好,然今夜杀贼主要得靠骑兵,你会骑马么?”
徐福楞了下,沮丧地摇了摇头。
“那就先学会骑马再说!”
……
出城的部队早已准备完毕。
荀贞门下的宾客当前,余者在后,集合了一千五百人,集全城之马,骑马者约六百多人,剩下的是步卒。
城门打开,荀贞一骑当先。
36 会师(上)
当夜,波才大败。
先是东城墙外的黄巾主力,接着是西、南、北各面城墙外的黄巾诸营,兵败如山倒,七八万青壮、老弱、妇孺丢下兵器,扔下旗帜,夜sè中,漫山遍野地拥挤奔逃。
荀贞率部追击,直杀到天亮方才折转回城。
回城的路上到处是黄巾军士卒的尸体,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尤其是城郊,护城河都被染红了,因为掉入河中的尸体太多,水为之不流,散布在河内外的尸体少说也得有一千多具。
马不停蹄地追杀了一夜,便是铁人也会疲惫,何况荀贞?
自黄巾围城以来,连着六天六夜,他没有下过城头,在指挥郡卒部署、防御的同时并且数次身先士卒地率领宾客出城突袭,体力早就透支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身体虽然已很疲惫,jīng神却非常亢奋。
他驻马在护城河边,给部众让开道路,让他们先回城去。
出城时,共有一千五百人追随他,此时凯旋,尽管尚未计算伤亡,但大略估计伤亡的人数应该不会太多。黄巾军根本没有什么战力,攻城时还能仗个人多,野战就毫无阵势可言了,而且昨夜又是大败溃逃,除了极少数特别武勇的之外,几乎就没有对追击的守军造成什么威胁。
憋屈了六天六夜,一夜追杀,守军的“气儿”全都顺过来了。
过河回城的郡卒、宾客无不兴高采烈。
朝阳东升,撒下万条金光。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他们大声地说笑。有人解开了衣甲,敞露上身迎对冰寒的晨风。有人抽出环首刀,指点上边的血迹,向同伴吹嘘炫耀自己的战功。
但当他们经过荀贞的面前时,却无一例外的都闭上了嘴,不约而同地投去了充满敬意的目光。
守城六天六夜,荀贞做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在这艰难的六天中,一步未下城头的是荀贞。在这艰难的六天里,两次率众出城赴险、突袭敌人的是荀贞。在这艰难的六天里,扭转乾坤、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是荀贞。
可以说,若是没有荀贞,阳翟城没准儿早就被攻陷了,哪里还会有今rì的大胜?
也不知是谁起了一个头儿,分成数队正在渡河的千余健儿将兵器高高举起,欢呼大叫:“杀敌破贼兵曹椽,颍yīnrǔ虎荀贞之!杀敌破贼兵曹椽,颍yīnrǔ虎荀贞之!”
许仲、江禽、刘邓诸人侍立在荀贞的左右,闻此欢呼,与有荣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荀贞五味杂陈。
骑坐马上,迎对郡卒、宾客们的欢呼,他一面微笑示意,一面顾望远近。
离他驻马的地方不远,挨着护城河,泥泞的地上躺了四五具尸体,衣衫褴褛,额抹黄巾,是黄巾军的士卒。顺着这几具尸体往远处望,有着更多的黄巾军士卒的尸体。他掉过头,往护城河内侧望,河内的尸体更多。准确说,不是更多,而是更加密集,密集得几无落脚处。
好的士卒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经过一夜的追杀,出城的这些郡卒、宾客每个人手上都有好几条人命,乃至几十条人命。杀得人多了,胆子也就大了,对生命也就缺乏敬畏了。渡过浮桥的郡卒、宾客们对河内地上密密麻麻的敌军尸体似皆视若无睹。荀贞亲眼看到,不止一个人纵马从这些尸体上踩踏而过。
两汉距上古未远,承袭秦制,最重军功。依照惯例,无军功者不能封侯,在前汉时,非为侯者则不能为丞相。汉武帝曾拔擢过一个寒士为丞相,因为没有军功,不是“侯”,这个人甚至惶恐不安。可见汉人对军功的重视。汉代吏员升职,资历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军功。
此番一战,大破数万“贼军”,待rì后朝廷行施奖罚之时,郡太守做为一郡之太守,或许会受连坐之罪,难逃“激起民变”又或“失察”之责,但对普通的郡卒而言,破贼的功劳却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就算不能因此“升职”,得些赏钱、升几级爵位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赏钱且不说,只说爵位。
尽管本朝的爵位越来越不值钱,但还是能顶些用处的。往小里说,平时邻里、友朋、亲族之间宴饮,落座的座次除按辈分、年齿之外,余者便是按爵位之高低来定尊卑之位置;往大里说,窘迫之时可以把爵位卖掉,换些钱财,若是不小心触犯国法了,还可以用爵位抵罪。
因此种种之故,得胜凯旋的郡卒将士们皆兴高采烈。
“真是成王败寇啊。”
目睹眼前此景,一边是凯旋欢喜的郡卒,一边是尸横遍野的黄巾,思绪飞跃千年,再用眼前此景来比较rì后的元末红巾军起义、明末的李闯王,荀贞不觉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大好山河,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黄巾一起,从此天下风云变sè,一个又一个的英雄豪杰即将要粉墨登场,争勇斗智。这天下究竟会何去何从?在他来之前,他知道历史的走向,最终三家归晋;而如今他来了,并在与黄巾的初战中崭露了头角,那么历史会否因此而发生改变?
郡卒、宾客络绎渡过了护城河。
荀贞扬鞭驱马,於尘烟、血水、一地的尸骸和早晨的阳光之中,由许仲、江禽、刘邓、高素诸人簇拥着,回入了阳翟城。
……
文太守、费畅、戏志才、钟繇、王兰、郭图、杜佑、荀攸等人在城中相迎。
“荀椽辛苦了!昨晚一夜之间,大败贼军数万,一举解我阳翟六rì之围,威震颍川,真我‘颍yīn之虎’。”
荀贞跳下马,尽管披着铠甲,却没有行军中之礼,而是行了跪拜之礼,拜倒在文太守的面前,谦虚地说道:“昨夜破贼,一赖明府神明,坐镇城中,使百姓安宁、将士无后顾之忧,二赖钟功曹、郭计吏及志才、公达诸君出谋划策,三赖将士用命,勇猛无惧,贞不过一马前卒而已,何敢居此功!”
“我记得前几次府君登城,荀椽以身着衣甲故,不行跪拜礼,而以军礼见,今rì破贼大胜,率部凯旋,为何反行跪拜礼?”
荀贞不用抬头,只听声音,也知说话的此人是谁,正是郭图。
他伏在地上,恭敬地说道:“太守者,郡将也,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此前尚未破贼,贞故以军礼见;今已破贼,贞故行跪拜之礼。”
文太守xìng刚愎,是个好揽权的人,因郭图、费畅等卖弄谗言之故,对荀贞无甚好感,此次起用他,任他为兵曹椽,委以一郡兵事,本是不得已而为之。荀贞对此知之甚清,因而虽然大破黄巾,取得了大胜,在面对他时,不但没有居功自傲,态度却反而更加的谦卑了。
“此前尚未破贼,故以军礼见;今已破贼,故行跪拜之礼”云云,意思很清楚,他这是在对文太守说:“我这兵权是您给的,现在已经破了贼,您要是想把兵权收回去,就请收回去吧”。
文太守闻他此言,枯瘦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点笑容,上前两步,亲手把他扶起,说道:“现在还不能说‘已经破贼’,贼兵毕竟有数万之众,今虽解了阳翟之围,怕这贼兵也只是一时溃败,说不定他们还会重新集结。荀卿,快快请起,咱们且回太守府,好好议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荀贞听了这句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实说,他就怕文太守“过河拆桥”,一看解了阳翟之围,就立刻免了他兵曹椽之职,如今有了“怕这贼兵也只是一时溃败”这句话,看来至少在彻底消灭郡中的“贼兵”之前,文太守是不会解了他的兵权,免了他的职位了。
他倒不是贪恋官位,兵曹椽区区百石吏,像这样的品秩在郡朝里一抓一大把,有甚么可值得贪恋的?主要是这个职位太关键了,相当於边郡的郡司马,是个军职,能掌兵权。平时倒也罢了,逢上战乱之际,乃是举足轻重。只要他还在这个位子上,他就有权力指挥全郡兵卒。——尽管这个“指挥”是处在太守的指挥之下。
借文太守扶他之机,他顺势站起,后退一步,躬身说道:“明府英明,洞察秋毫。这几天与贼兵作战,贞观贼将波才颇有智谋,虽不能算是畅晓军事,但也不是寻常寇贼能够比的。贼兵又多是妖道信徒,凝聚力亦远胜寻常寇贼。今赖明府、诸君、将士之力,虽暂解了阳翟之围,奈何却因贞之罪错,没能擒获波才,被他趁夜遁逃了。波才一rì不死,郡中贼患怕就一rì难解。”
钟繇插话说道:“昨夜贼军大败,数万贼兵溃逃,波才混入其中,贞之手下兵马又少,一时叫他逃走,没能把他抓住,也不算过错。”
文太守刚愎归刚愎,却也不是昏聩之人,点了点头,说道:“功曹椽所言甚是,没能抓住波才,不是你的罪错。”
他抬头望了望左右。
他们站的位置离城门不远,附近围了不少的百姓,并有许多的郡卒、民夫一队队地往城外去。这些郡卒、民夫是此前没有随荀贞出城突袭的,此时奉了上边的命令,出城去收拾城外的尸体。整个场面乱糟糟的。
“此地非久谈之所,走,咱们回府细议。”
……
一行人来到太守府,登入堂中议事。
首先议的是“善后”。
六天的血战,黄巾军固然损失惨重,守军亦伤亡不少。钟繇征来的民夫亦颇有伤亡。这些都需要抚恤。该医治的医治,该安葬的安葬,该给烧埋钱的给烧埋钱。战前,太守府曾许下赏格,一个贼兵的首级若干钱,如今取得了大胜,这些赏钱也该发放下去了。
如此种种诸项之事,郡朝里的诸曹各负其责,分别指定下负责之人,由他们分头cāo办。
其次,再议下一步的举止。
议“善后”的时候,诸人没有什么分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议完了“善后”诸事,堂上陷入了争论。
有的人说应该挟昨夜大胜之威,应该选派jīng锐出城,趁胜追击,主动寻贼再战,一则捕拿波才,二则彻底消弭贼患。
有人则持反对意见,认为守城六天,郡卒伤亡不小,且将士疲惫,不利再战,而反过来看黄巾军,尽管遭了一场大败,但少说也还有几万人马,若孤军出城,一旦陷入贼围,恐怕不但前功尽弃,甚至阳翟也会再度陷入危险。与其如此,不如固城自守,静候朝廷援军。
持前论者有费畅、杜佑等人,持后论者有钟繇、王兰等人。
荀贞、荀攸、戏志才、郭图没有发表意见。
文太守问道:“荀椽,堂上诸君或言该趁胜追击,或言应固城自守,静候天兵,卿意如何?”
荀攸没有官身,又是荀贞的晚辈,在堂上没有他的座位。他跪坐在荀贞身后,探过头,低声对荀贞说道:“贞之,慎言!”
这要换个旁人,或许会奇怪,这荀攸莫名其妙的说个“慎言”是何意思?
荀贞知他用意。
原因很简单,文太守是一郡太守,今番郡中民乱,他必负连坐之责,并且之前荀贞曾一再提醒他,要他小心太平道,他却置之不理,等到事后被朝廷追究起来,他定然获罪不浅,说不定还会被槛送京师,下廷尉诏狱。因此,为了洗清或者减轻自己的罪责,文太守肯定想要“戴罪立功”,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他是赞成费畅、杜佑等人的意见,支持“趁胜追击”的。
荀贞心道:“公达若是支持趁胜追击,不会提醒我‘慎言’,这么说,他是支持固城自守了。”
现在到底是该“趁胜追击”还是应该“固城自守”?荀贞也是支持后者的。
郡卒本来就少,如果再分兵冒进,分一部分出城,留一部分守城,实在太过危险,也许会被各个击破。
文太守注意到了荀攸的低语,问道:“公达在说什么?”顿了顿,又说道,“今rì议事,不分尊卑,公达虽为白身,然吾亦久闻公达之智,有何高见,但言无妨。”
荀贞微微颔首,示意荀攸起身答话。
荀攸起身,垂下衣袖,双手拢在腹前,恭谨地答道:“堂上诸君皆吾郡英杰,攸粗陋乡野之人,实无高见可言。……,有一点小小的愚见,说出来尚请明府不要怪罪,请诸君不要见笑。”
荀攸年少失怙,从小是在他祖父、叔父家长大的。本就是寄住亲戚家中,他祖父倒也罢了,他叔父荀衢又浪荡好酒,他七八岁那年,荀衢有次喝醉了,还曾不小心打伤过他的耳朵,因此xìng格较为敏感,外怯内勇。面对文太守,他的这副“恭谨”姿态比荀贞表现得还要“恭谨”。
文太守抚须说道:“请说。”
“以攸愚见,当务之急,眼下最需要做的不是议论我军是否该‘出城追击’,而是应该广遣哨探,一则打探贼兵败军之动向,二来打探郡中诸县之安危。咱们阳翟被贼兵整整围了六天六夜,全郡十七县目前的状况如何?究竟被贼兵攻陷了几县?又有几县得以保全?咱们对此是一概不知。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咱们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如何能‘百战不殆’?待得这一切打探清楚之后,攸以为,再议论下一步的举止不迟。”
文太守沉吟片刻,问荀贞:“荀椽以为呢?”
“下吏以为,荀攸言之有理。”
“诸卿以为呢?”
久未言声的郭图接口答道:“用兵以持重贵,‘君子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目前敌我形势不明,贼兵虽败,人众,我军虽胜,兵少,冒然出击,恐将会有不测之忧。荀攸所言乃是正论,下吏以为然。”说到这里,他抬眼瞧了文太守一眼,复又续道,“……,并且,遣派哨探出城,除了可以打探贼兵去向、诸县安危之外,还可以西上去洛阳,昨夜我军破贼大胜,是为大捷,此事应尽快报与朝廷知晓。顺带,亦可以看看朝廷的援军派出来了没有。”
郭图正坐在荀贞的斜对面,荀贞瞧了他一眼,心说,难怪他刚才闭口不言,原来他也是支持固城自守的。
郭图是个聪明人,荀攸、荀贞能猜出文太守的心思,他肯定也能,既猜出文太守有意“戴罪立功、将功补过”,想要“趁胜追击”,他当然不肯首唱反调,因此方才闭口不言,直等到荀攸发表了意见,这才出声附和。
堂上诸人里边,有不懂兵事的,但没有一个是蠢的。荀攸、荀贞、郭图先后发言,把为何不能现在就“出城追击”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原先持此论者低头忖思过后,纷纷改变了观点。
文太守闭了会儿眼,睁目往堂外院中看。
此时将近中午,阳光明亮,晒在院里的树上,初生的嫩叶莹润光泽。他端起茶椀,放在嘴边yù饮,又停了下来,最终有些不甘地说道:“既然诸君皆持此议,便依公达之言。”
荀贞、荀攸、郭图猜得很对,他的确是想将功补过,是想趁胜追击的。可是荀攸、郭图说得很有道理,在敌我未明的形势下,出城确实很可能遭遇失利。一旦失利,便是把一场“大胜”变成了一场“大败”,到的那时,恐怕他就不是下不下廷尉诏狱,而是要掉脑袋了。
他放下茶椀,对主簿王兰说道:“王卿,给朝廷的捷报就由你来写罢。”
王兰应诺。
“荀椽,你可持我将令,速去营中选拣武勇jīng干的骑卒,出城四散打探消息。……,切记,派去洛阳的一定要jīng明能干,万万不可有失!”
荀贞知他意思,晓得他是怕捷报有失,恭敬应诺。
王兰文采不错,提笔就墨,不多时便把捷报写成,呈给文太守看过后,交给了荀贞。
荀贞请了虎符将令,告辞出堂,亲自去到营中,代文太守传下令去,命诸营选拣善骑能shè之jīng干郡卒马上出城打探黄巾败军的去向,并及郡中各县的情况,以及西上洛阳。
他特别吩咐去颍yīn方向的郡卒,令他们务必打探清楚颍yīn到底有没有失陷。
早前,在被围城的时候,他担忧家人安全,曾yù遣宾客出城前去颍yīn打探,无奈黄巾军围城太严,当时没有机会出去。
……
布置完了这些事儿,他返回太守府中缴令。
议事会还没开完,善后、察敌两事议完,现在议的是“加强城防”。
万一黄巾军杀个回马枪,再来围城,该怎么应对。
正在商议,有一个小吏匆匆忙忙闯入院中,跪伏堂下,高声说道:“启禀明府,城外来了一支军马。”
37 会师(下)
正在商议,有一个小吏匆匆忙忙闯入院中,跪伏堂下,高声说道:“启禀明府,城外来了一支军马。”
文太守大惊失sè。
堂上诸人多半惊乱失措。
郡丞费畅颤声说道:“是、是波才那贼子又回来了么?”
郡功曹钟繇再次展现出了他的胆气,拽着衣袖奋然起身,dú lì於堂上,转对堂门,问那小吏:“来者是谁可查探清楚?打的是什么旗号,又是从何方而来?人马几何?现离城多远?”
那小吏答道:“这支军马从北方而来,没打旗号,离得远,现尚在颍水北岸,距城约有十七八里,不知是谁,从城头上远望过去,只见乌压压一片,估计应有两三千人。”
从北方而来?现尚在颍水北岸?约有两三千人?
钟繇楞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荀贞。
这几天城头激战,荀贞表现卓异,临敌沉稳,与士卒同甘共苦,在士气不高的情况下,数次赴险出城与黄巾血战,最终获得大胜,不但被文太守倚为长城,并且也得到了钟繇、杜佑、郭俊等大部分郡朝吏员的信赖。因而,在听到“古怪之事”时,钟繇会想到征询他的意见。
没错,就是“古怪”。
颍川郡共有十七县,有的在阳翟西北,如阳城,有的在阳翟东北,如长社,有的在阳翟南边,如颍阳,唯独没有在阳翟北边的。
阳翟北边是颍水,过了颍水四十里即为颍川郡之边界,再往北便是河南(今洛阳、郑州、开封一部)了。
这支军马只有两三千人,显然不会是黄巾军,又是从北边而来,难道是从河南来的?
郡丞费畅喜道:“莫非是朝廷的援军到了?”
钟繇蹙眉说道:“若是朝廷援军,又岂会只有两三千人马?”
“那、那,那会不会是河南尹闻我郡遭了贼患,故此特地遣兵来援?”
费畅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尽皆愕然,不为别的,只为他的无知。
钟繇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开口斥责,但在看了看费畅六百石的官袍印绶后,终究按下了火气。他大概觉得如果在众人面前斥责堂堂郡丞的话,会有损朝廷威严,勉强解释说道:“汉家律法:‘无诏令,两千石不得离境,禁出边界’。我郡中遭贼患,河南定有闻之,然若无天子诏令,河南尹怕亦不敢擅越边界,遣军入我郡内,行征伐之事。”
“若是有天子诏令呢?”
钟繇忍无可忍,斥道:“怎么可能会有天子诏令!”
河南乃是京畿之地,河南尹的治所就在京师洛阳。除非天子、除非朝廷昏了头,才会令河南尹出兵援救颍川。
“那,那,那这支兵马会是从哪儿来的?”
钟繇也拿不准,沉吟不语。
荀贞心道:“这支军马若是从西边来,倒或许是文谦他们,但如今却是从北边来?”
他亦觉蹊跷,猜不出这支兵马的来历,但不管这支军马是从哪里来的,目前最重要的应是判明敌我,而不是在堂上空议,因站起身来,敛袖说道:“这支兵马只有两三千人,料来应非波才贼兵。明府且请安坐堂上,下吏这就去探探他们的来路。”
“好,好,快去,快去!”
荀贞离开坐席,恭谨地倒退出堂,在门槛处,复态度恭敬地向端坐主位、正对堂门的文太守揖了一揖,然后退到廊上,穿好鞋,转过身,振了振衣袖,昂首按刀,大步出府。
许仲、江禽、刘邓、高素、程偃、小任诸人一直候在府门外,见他出来,忙牵着马行至近前,一行人翻身上马,迎风踏尘,往北城门驰去。
荀贞深知他“兵曹椽”的职位得来不易,也知文太守对他印象不好,因此为了谨慎起见,为了不给文太守一种“得志就跋扈”的感觉,也为了不给小人们进谗言的把柄,他这些天不论是来太守府议事也好,在城头巡查也好,身边最多带一两个人随从,这次之所以把许仲他们都带来了,本是想给他们请功的,希望能借此机会把他们安插到郡军里边。
只可惜,一直没空提起。
不过这也不要紧,早晚会有机会提的。
……
来到北城,下马登城。
城外不远就是颍水,波光粼粼。这几天的守城之战,主战场在东城墙外,除了最后一天外,北城外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战事,河里、地上都比较干净,不像城东尸横遍野。
因为北城外是河,这里的守军不多,只有两个屯,三百多人。
两个屯长跟在荀贞左右,遥指对岸,说道:“荀椽,来军就在那里。”
刚才那小吏去太守府报讯的时候,说来军距城十七八里,这么一会儿功夫,来的这支军马又往前行进了不少,离城大概还有十四五里,在城墙上已可隐约看到他们领头的将领了。
“遣人去东、西、南诸面城墙,令诸军守将立刻把城外的军民召回,闭城备战。”
“诺。”
说话间,来的这支军马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停了片刻后,领头的那个将领单人独骑向河边驰来。不多时,已至河岸。
荀贞、许仲、江禽等人对视一眼,皆露出喜sè。程偃叫道:“是乐文谦!”
“咦?荀椽,你认识此人么?”问话的是一个屯长。
“此人姓乐,名进,字文谦,乃本郡铁官之主簿是也。……,速速打开城门,迎他入城。”
来的这人可不正是乐进!
千等万盼,总算把乐进等来了!前几天,他牵挂乐进安危,也曾试图遣人出城打探,只是没有能得到任何消息。不意今rì乐进会突然出现!
他欢喜之极,掉头下城,亲自出城相迎。
走在出城的路上,欢喜过后,几个疑问浮现他的心头:“阳城在阳翟的西北边,乐进却怎么从北边来了?本郡铁官徒、奴能用者总共也不过一两千人,於城头观他所带之军马,确如那小吏所言,约有两三千人,这多出来的一千多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
颍水上靠近城门的地方本来有桥,在被围城之前,荀贞把桥给凿断了。
乐进下马,去掉衣甲,跳入河中,从水中游了过来。
荀贞、许仲、江禽诸人在河岸迎接。
二月天气,河水仍寒。
待得乐进**地上岸,荀贞不急着问话,先拔出拍髀短刀,割开外衣,撕下了一大块衣布,亲手把他身上的水擦拭干净,随之又解下外衣,披到他的身上,随后方才握住他的手,亲热地说道:“文谦,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你来了啊!”
荀贞和乐进有段rì子没见了。
乐进身材短小,本就不胖,此时看去,越发地黑瘦了,发髻乱糟糟的,看起来风尘仆仆。
荀贞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适才在太守府里闻人有报,说河北岸来了一彪兵马,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波才的贼兵复来了!万没想到,竟是你啊!……,你怎么跑去北边了?怎么没从阳城方向来?”
乐进挣开荀贞的手,退了半步,撩起衣襟,拜倒在地,说道:“君被贼兵围困多rì,进心如火焚,奈何三次与贼作战,都不能破围,入不了阳翟城,有负君之重托厚望,罪该万死!”
“噢?此话怎讲?”荀贞把他搀起,笑道,“不要着急,你慢慢说。”
乐进定了定神,缓缓道来。
……
原来:几天前,也就是荀贞雪夜攻庄、捕杀波才、波连的次rì,铁官里的太平道信徒出现了异动,铁官丞范绳密约三处铁官里的道徒小帅去他的住处议事。
亏得小夏及时获悉,从安插在他们中间的眼线处得知了此事,当即报与乐进、江鹄。
乐进当机立断,夜闯范绳等人议事的堂上,他悍勇无敌,手刃数人,执范绳,命令余众弃械投降。
在暂时控制住了形势之后,他逼问范绳,获知了波连被刘邓所杀的事儿,以及波才在逃走后传令各县、乡信徒立即起事、兵围阳翟的消息。
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早在他就任铁官主簿时,荀贞就曾暗示过他,若是郡中有事,可行权宜之计。当时他虽应诺,实际上还是有点不太相信郡中会“有事”的,而今事到临头,不由他不信了。
他一边暗自惊服荀贞的“先见之明”,一边与江鹄、小夏商议,决定依照荀贞的吩咐,整编铁官徒为军,因又闯入铁官长沈容的住处,请他出面行此事。
铁官徒都是囚徒,没有朝廷的诏令,别说整编他们为军了,就连放他们出铁官都是要杀头的。沈容没有这个胆子,不肯答应。小夏遂拔出佩刀,以刃威胁。沈容不得已,方才应允。
连夜把本处铁官里的徒、奴、工匠都叫起来,聚於场上。
乐进、江鹄、小夏在铁官里多月,早就把铁官徒、奴、工匠里的太平道信徒查知清楚,将之择出,尽杀之。其间,遭到了太平道信徒的反抗,好在乐进三人在铁官里的这几个月里招揽到了不少的心腹勇士,在他们的帮助下,没出什么乱子。
之后,编余者为军伍。
再之后,乐进、小夏、江鹄分兵两路。
乐进、小夏一路,江鹄押着沈容一路,各带了一半人马,分头前去另外两处铁官作坊,一如此前所为,又各自把此前做的事情做了一遍。
一夜之间,三人把各处铁官里的太平道信徒杀了个干干净净,并将余者悉数编入军伍。
天亮后,两路人马在预定地点集合,原本打算直接驰奔阳翟、援助荀贞的,谁曾料想波才的命令已经传播开来,行未及十里,阳城附近各乡的太平道信众已纷纷起事,几乎每过一亭、每入一乡,都会碰上成群结队的起义农人。
从早上到午时,短短的两三个时辰中,他们接连与起义的道徒激战了四五场。——他们这些人都是生面孔,又不认识各乡的道徒小帅,根本混不过去,不打不行。
两千年之后,有位伟人说过一句话:让敌人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乐进、小夏、江鹄等人虽不知这句话,但就具体感受而言,却是完全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简直举步维艰。
小夏认为:贼兵已起,处处皆敌,我部马少,多为徒步,像这样走下去,怕是根本走不到阳翟,就算勉强走到了,估计也剩不下几个人,压根帮不上荀君的忙。不如暂且避贼锋芒,过上一两rì,等这风头过去了,咱们再继续前行。
乐进接受了他的意见,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带人藏入,躲了两天。
两天后,周围清净下来,他们复又上路。
这一次他们走得倒是挺顺当,几十里地一天一夜就走完了,路上也只碰上了两三股小规模的起事道徒,一冲就过了。顺利地到达阳翟城外,他们这才发现,城外至少已聚集了三四万人!
他们总共只有一千多人,大部分且是囚徒。
乐进软硬兼施,一面替郡府许下重赏,一面倚靠之前招揽到的那些心腹勇士为骨干,勉强带着这些人不散已是不易,更别说驱使他们以少击众、破围入城了。却是想也别想!万万没有可能。无可奈何,他只得暂退,躲到远处,观望战局。
接下来的几天里,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道徒越来越多,最后达到了七八万之多。
城上、城下的攻守激战他虽看不到,却也能想象得出。因为担忧荀贞的安全,他坐立不安,最后想出了一计:阳翟城北是颍水,据探,此处的黄巾士卒最少,他由是决定带众绕过颍水北上,再折回南下,选择此处为突破口,杀入城中。
……
说完这几天的经历,乐进惭愧地说道:“贼兵太多,无法就近渡河。进率众折返西行,直走出了四五十里才算脱离了贼兵的势力范围,过河后又回行四五十里,这才到得阳翟城北。一来一回,耽误住了时间,因而驰援来晚,愧对君之重托,请君责罚。”
荀贞心说,城外数万黄巾军,乐进带着一千多凶悍的囚徒,不但能使人心不散,而且还能在黄巾附近安然无恙地躲上了好几天,足见其将才。他嘿然心道:“这要换了是我,万难做到。”
他笑道:“文谦何出此言?前几rì贼兵围城,贼虽众,我有坚城为倚,似危实安。文谦率众在外,四野皆敌,既无山河为障,又无城池为倚,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才是真的危险!卿不顾凶险,行於数万贼兵之隙,好比伴於虎狼之侧,来回数百里,两次渡河,只为率众援我,我感动还不及呢!又何来‘责罚’之说呢?”
他顿了下,接着又说道:“不但没有责罚,我还要给你请功。别的不说,只说这几rì与贼作战,郡卒伤亡不小,急需补充,我正为此事犯愁,卿就如神兵天降,可谓雪中送炭。这可是大功一件!走,走,走,我带你去见府君,也让府君高兴高兴。”
拉着乐进的手,荀贞就要往城里走,许仲在旁提醒说道:“荀君,河对岸还要文谦带来的几千人马呢。”
荀贞抚额失笑,停下脚步,笑道:“哎呀,今见文谦平安,把我给高兴糊涂了,居然把这事儿都给忘了。……,文谦,小夏、江鹄还在对岸?”
“是。”
荀贞吩咐随他出来的那两个屯长:“召些民夫,快把浮桥搭起,接对岸的援军过河。”
两个屯长应诺。
荀贞想了一下,补充说道:“过河后,先别叫他们进城,令他们且在城外稍候,等我报与府君后再说。”
“是。”
荀贞携手乐进,诸人归城。
入了城门,走在门洞里,荀贞想起一事,问道:“文谦,你说你总共只带了千余铁官徒、奴、工匠,对岸为何却有两三千人?多出的那些是什么人?”
“一部分是阳城至阳翟间,郡西北诸乡中沿途不愿从贼的豪强、壮士。他们仰慕君之威名,故在知晓吾等是奉君令驰援阳翟之后,自愿从军前来。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他们,这些天,我们这些人吃的、用的全是靠他们资助。”
“噢!”
荀贞心道:“地主和农夫本就是天然对立的,这些所谓的‘豪强’多为当地地主,他们不肯从‘贼’并不奇怪。”
他早前为北部督邮时,巡行郡西北,将郡西北的贪官浊吏、不法豪强收拾得不轻,“荀rǔ虎”的大名人人皆知,当之无愧的“威震郡北”。阳翟被围前,他又亲率宾客不捕杀波才、波连,估计这件事现在也该传开了。乐进说“他们仰慕君之威名,自愿从军”,这句话应不是奉承。
“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是沿路流离失所的良善百姓。”
“百姓?”
荀贞微微一怔,对乐进登时刮目相看了,心道:“真没看出,这乐文谦居然还是一个慈悲心肠的人。”不觉想起了刘备。刘备兵败,逃命的路上带了十余万百姓随行,因得仁主之名。
乐进环顾左右,见左右随从诸辈皆为荀贞的亲近之人,乃答道:“实不瞒君,这些百姓我本是不想带的。”
荀贞再又一怔,刚以为乐进是个慈悲心肠的人,不料他却就说出这句话来,因问道:“既不愿带,为何又带?”
乐进压低声音,答了一句话。
38 范绳
乐进环顾左右,见左右随从诸辈皆为荀贞的亲近之人,乃答道:“实不瞒君,这些百姓我本是不想带的。”
荀贞再又一怔,刚以为乐进是个慈悲心肠的人,不料他却就说出这句话来,因问道:“既不愿带,为何又带?”
乐进低声答道:“彼等百姓是因慕君之威名,故此才投奔吾等、以求全命的,吾等若拒之不受,恐会有损君之美名。”
荀贞这才了然,心说,原来你是在为我考虑啊。
两汉之人最重名节。无论高门士人的“激浊扬清、不畏强御”,抑或乡里轻侠的“慕侠尚气、轻死重诺”,说到底其实都是“重名节”三字。尤其东汉更是如此。
宋人司马光曾说:“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也”。在长达近二十年的党锢之祸里,成百上千的节cāo之士宁愿家破人亡,也不肯玷污自家清名便是一个名证。因是之故,又有后人尝言:“两汉名节之士,又无如党锢为最盛”。
之所以两汉之人,尤其是东汉之人会形成这样一种风气,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不外乎两者,一则,两汉民风质朴,二则,也是因为统治阶级的提倡。
西汉且不说,东汉诸帝吸取王莽篡权的教训,从光武帝开始就特别注意表彰名节,同时并且大力提倡钻读儒家经典。儒家思想发展到东汉,非常重视忠、孝、节、义、廉、让等道德行为,这对当时士风、民风的形成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另外,东汉的用人制度对士风、民风的形成也有重要的影响,东汉取士多通过察举、辟除,而这两者依据的一个是门第,另一个就是乡曲之誉,也就是说,如果想出仕,就得有美名。
荀贞自穿越至今已有十来年了,对两汉之风气非常了解,此时闻得乐进此言,颇是欣慰,不为别的,只为乐进在穿梭敌后、处於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时还能为他着想。
他拍了拍乐进的胳臂,笑道:“我一个前督邮、今兵曹椽,区区百石吏而已,在郡里能有什么威名、美名?”扭头望了眼河对岸等着渡河的百姓,转回头,又说道,“不过你这样做很好,但凡战乱之时,受苦的总是百姓。唉,百姓何其无辜啊。”
颍水虽不宽,但也不算窄,仓促间,浮桥搭建不起。
文太守尚在府内等着回话,不能让他久等。荀贞令许仲留下,交代说道:“待小夏、江鹄带人渡过河后,叫他俩马上带着沈容、范绳去太守府。”
许仲应诺。
诸人先去太守府。
乐进等人不但平安无事,而且带了数千人来。荀贞开心得很。好多天他没怎么笑过了,这会儿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路与乐进谈谈说说,到了太守府外,留下江禽等人,只带了乐进入府。
进得府内,登得堂上,荀贞将乐进、小夏、江鹄所经历诸事一一禀与文太守,并把他们带了数千人众来援之事也如实讲出。
果如荀贞所料,文太守大喜,一叠声地称赞乐进:“真忠勇之士也!”令人去府库里取了五十金,赏给乐进、小夏、江鹄三人。
钟繇、杜佑、荀攸诸人也甚是欢喜。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乐进等人一下带来了数千人众,虽然近半都是普通百姓,但剩下的那一半,铁官徒也好、投军的豪强、壮士也罢,却都是不折不扣的jīng壮,只要稍加武装即能成军。
别的不说,只这阳翟城从今rì起便稳若金汤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为此欢喜,五官椽韩亮就忧心忡忡。
韩亮出身舞阳韩氏,乃是本郡名门,向来循规蹈矩。
他失sè说道:“铁官徒,囚徒也。今既非逢上大赦,也没有天子的诏令,贸然取之成军,这是违律啊!rì后朝廷若是追究起来?获罪不浅!”
荀贞说道:“征徒囚从军早有成例。前汉孝武皇帝时,曾‘募天下死罪击朝鲜’,‘发天下七科谪’。本朝袭前汉旧制,也曾经多次发过‘谪卒’、‘弛刑士’。今妖贼变乱,阳翟几乎不保,事急矣,虽无天子诏书,然以贞浅见,当宜从权,不可拘之常理。rì后朝廷若有怪罪,贞一人担之!”
“七科谪”。“谪”说的是谪兵制,谪罚有特殊身份的人戍边从军的一种制度。这种制度战国时期就有了。七科谪,指的是七种谪罚的对象,简而言之:罪吏、亡命、赘婿、贾人。
“弛刑士”,弛,解也,去掉刑具的犯人。
文太守还是有些担当的,他说道:“荀椽所言甚是:事急从权。今事急,当从权。只是有一点,铁官徒都是穷凶极恶的罪人,用他们协守阳翟,可靠么?”
荀贞早有考虑,他答道:“铁官主簿乐进勇武能服众,铁官徒中有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有他在,铁官徒应不会生乱。明府如果不放心,贞可以再把贞门下的宾客与铁官徒混编在一起。虽经连rì激战,贞门下宾客尚有二百余,而今来之铁官徒不过千人罢了。上有乐进统带,下有贞门下二百余宾客监视,如此,足可保万全了。”
文太守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得了他的首肯,荀贞心中暗喜。
上有乐进,下有他门下二百多宾客,不仅“足可保万全”,足可以保证这支队伍不会生乱,并且“足可保证把这支队伍掌控在手中了。”
说实话,他在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本是颇为忐忑的,生怕文太守会生疑,会拒绝他,却没想到,文太守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仔细想想,这也并不奇怪。
首先,黄巾军都打到门口了,文太守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去琢磨这一千来“刑徒”的兵权归属?其次,荀贞知道太平道起事是天下大乱的开始,文太守不知道。在他看来,这场黄巾之乱虽然来势汹汹,但只要朝廷的援军来到,肯定转眼间就会被平定了。到的那时,这一千来人自然也要被解散。早晚要被解散的,又不是郡兵,这点兵权有何可争之处呢?
说完铁官徒,钟繇倒是由此想起了一事,他说道:“明府,下吏适才闻荀椽、乐主簿言:有不少郡北的豪杰、壮士主动投军。俗云:‘一里之内,必有忠良’。吾郡下辖十七县,民口百余万,其中固有如妖道这样的反贼,但忠良之士定然更多。如今我阳翟解了围,贼兵也退了,趁此闲暇,明府不妨下道檄文,征募郡中英杰,共抗蛾贼!”
文太守深以为然,应道:“善!”
说干就干,他当即令主簿王兰依照钟繇的意思,写了一道檄文,交给钟繇,叫他立刻选得力吏员传送郡中各地。郡中这么大的地方,一份檄文不够用。钟繇接了檄文,离席告辞,先去找人抄写,等多抄几份之后,自挑胆大能干的吏员传檄各地。
……
说话间,堂门外有吏员来报:“府外有数人求见明府。”
召入一见,是小夏、江鹄、沈容、范绳四人。
沈容穿着黑sè的公服,佩着铜印黑绶,尽管站在最前,却战战兢兢。
小夏、江鹄两人粗衣布履,在入堂前解下了佩刀,押着一人,立在沈容身后。数月不见,他俩人没甚变化,只是和乐进一样,看起来风尘仆仆,髻乱面黑,颇是狼狈。在他们入堂时,荀贞微微露出笑容,对他们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
被小夏、江鹄押着的这人正是范绳,形貌最惨,鼻青脸肿的,且被五花大绑。
文太守和范绳都是南阳人,乃是乡党。年初,在听闻张角造反之后,荀贞曾经拜托钟繇上言文太守,希望他能捕拿范绳,文太守以“吾与范绳同乡,他岂会害我”为由,拒绝了钟繇。
当时之言犹且在耳,而范绳竟然果如钟繇所说,真的意图谋反。
此刻堂上相见,尽管一为太守,一已为阶下囚,他却依然未免尴尬。
还好,钟繇刚才出去了,减轻了一些他的尴尬情绪。
荀贞注意到了他的脸sè,注意到他下意识地往钟繇离开前的席位上看了眼,心道:“幸好他不知钟繇是替我上言的。如若不然,他素来对我没有好感,今又当着我的面与范绳相见,形同自扇耳光,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文太守定下心神,说道:“范绳,尔亦自幼读书,当知圣贤道理,今为铁官丞,不思报国,却偏偏去信奉妖道,yù行那大逆不道之事,是何理也?尔纵无忠君之念,应知我汉家律法,难道你就不怕受刑被戮么?”
“忠君之念?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当今之世,乌烟瘴气,猫鼠同眠,贵者恒贵,不劳而食,贫者恒贫,无立锥之地。颍川算是富郡了,可是文公,你出门看看,百姓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民不能聊生,这汉家还有何留恋?‘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仇雠’!而今大贤良师起於河北,天下英雄响应,万民无不影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我失手被擒,死有何惧?只恨不能再为大贤良师效力了!”
荀贞惊讶地瞧了瞧范绳。他记得初识范绳时,范绳说是因为太平道的上师在多年前的疫病里救了他的命,故此他信了太平道。本以为他只是个愚信之徒,不料他却如此回答文太守。荀贞心道:“这范绳倒非愚信,听他话音,也是个有抱负的人啊。”
有没有抱负都无所谓,这太平道终究成不了事。
荀贞心道:“只是他这番抱负……,唉,可惜了。”
如果今天当家做主的是他,他可能会因范绳此言而免了他的罪,只可惜做主的文太守,他也只能把这一点可惜的意思藏在心中,一言不发。
五官椽韩亮苍白着脸,气得声音发颤,连声说道:“大逆不道之言,大逆不道之言!明府,请速将他推出府外,立斩了吧!”
韩亮不是个胆大的人,实际上他的xìng格偏向懦弱,但在听了范绳的这番话后,却能毫不犹豫地请求文太守将他处以极刑。
郭图出言谏道:“范绳是本郡的铁官丞,在妖贼中的身份定然不低,不可轻易杀之。以下吏之见,不如先把他关入狱中,等仔细拷问过后再做处置不迟。”
文太守颔首,有心和范绳多说几句,但看着他跪在地上、仰头大笑的颠狂姿态,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说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关入狱中,好好拷问!”
范绳没有挣扎,任堂外的吏员将他押出。
荀贞目送他出去。
他一边踉跄行走,一边狂笑歌道:“时rì曷丧,吾与汝偕亡!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长夜将明,长夜将明!”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好远,已出了院子,歌声还传入堂中。
39 班底
范绳被押走后,文太守没了议事的心情。
各方面的事也议得差不多了,诸人识趣地告辞离去。
依照官职高低,郡丞费畅先出了堂,继而是五官椽韩亮、郡主簿王兰、计吏郭图等人,荀贞保持谦虚的作风,落在最后一位。荀攸、戏志才、乐进等人随在他的身后。
在堂门口穿上鞋子,荀贞与诸人往外走去。
久在堂内,骤出堂外,迎上灿烂的阳光,荀攸眯了下眼。
戏志才伸个懒腰,笑道:“这好几天了,都没好好睡个觉,方才在堂上,我差点都睡着了!”
“这几天与贼兵交战,城中人心不稳,你家娘子也不知怎么担惊受怕呢!今贼兵已退,善后的诸项事宜也都已安排下去,可以轻松一下了。志才,等会儿出了府门,你赶紧归家去,好好抚慰抚慰你家娘子。”
戏志才本是xìng情中人,闻言不推脱,应道:“好!”
快走到院门时,荀贞回了下头,本是想再向留在堂上的文太守行个礼,却发现文太守呆呆地跪坐在席上,眼神涣散地望着院中初生嫩叶的高树。他本就瘦小,这会儿从院门口看去,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越发短小干瘦了,独坐空旷冥暗的堂上,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荀攸轻声说道:“府君这次怕是难逃朝廷的罪责了。”
这次太平道起义声势浩大,几乎遍及帝国全境,遭乱的不止颍川一郡。
文太守初上任本郡不久,对地方尚不太熟悉,郡中道众作乱或许还可以此为借口来推脱些责任,把一些责任推到他的前任、前前任身上,但是范绳呢?他拒绝了钟繇劝他捕拿范绳的建议,这显然是他昏聩失察,是他的罪错。更别提范绳还是他的乡党,他也正是以“乡党”为理由拒绝的钟繇,往大里说,他这就是“包庇反党”,这个罪名就大了。
尽管这次太平道起义的根本原因是在朝堂,是在天子,是在权宦当权,可天子与当权的宦官怎么可能会承认?等到平息了叛乱之后,肯定是会推出几个高官大吏来背黑锅的,有了“包庇反党”这个罪名,文太守断难无事。
文太守虽然刚愎自用,就任以来,对荀贞、荀彧不假辞sè,对他兄弟两人颇有偏见,可说到底,这只是因为他好抓权,怕被本郡大族架空,细数他上任以来的各项政事举措,其实并无太大的过错,也可算中规中距,最终却落个这般下场。
荀贞想道:“细说起来,他当初不肯捕拿范绳,也是顾念乡党情谊,最终落个如此下场,既可恨,亦可叹。”
可恨他刚愎自用,没有眼光。可叹他好心没得好报。
荀贞恭恭敬敬地冲高坐堂上的文府君行了个礼,对荀攸说道:“走罢。”
“去哪里?”
“去城外。”
刚才离开前,他问了一下文太守该怎么安排乐进带来的这些人。
郭图担忧这些人中也许会有太平道的细作,同时也担忧如果放了铁官徒入城后,没准儿这些刑徒会惹事生非,因此提议不要放他们入城,而是安排在城外驻扎就好。文太守同意了。
荀贞对此没有异议,只是说:“北城临河,不是驻扎之所。波才退兵前,一直主攻的都是城东,城东守卒伤亡甚众,城门亦有损坏,若再有贼兵来犯,怕会守卫不易。”因此建议把驻扎的地点改为城东门外,如此可与城内成掎角之势,有利守城。文太守也同意了。
出了太守府,荀贞先叫人牵了匹马给戏志才,又点了两个宾客,命送他归家,接着命令乐进、小夏、江鹄和沈容:“你们速去城北,看看百姓、铁官徒、投军的豪强壮士渡完河没,如果渡完了就带来城东门外。我在东门等你们。”
乐进四人应诺,行了一礼,加快脚步先去了。
——在乐进整编铁官徒时,沈容虽是被迫的,也算有功,因现如今依旧还是铁官长。
荀攸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笑道:“贞之,你有识人之明啊。”
“此话怎讲?”
“乐文谦虽有冒雪千里奔师丧之举,然其貌不扬,身形短小,讷讷若不能言者,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寻常人罢了。你早前举荐他为铁官主簿时,我还不解你的意思,今rì看来,你真目光如炬也。我真没看出来,他竟如此胆烈果决,若非此人,也许这千余铁官徒已经从了贼了!”
得他称赞,荀贞甚是汗颜,心道:“乐进的确相貌寻常,要非我是从后世来的,就算与他路遇,只怕也想不到这么一个身材短小、相貌寻常的年轻人竟是鼎鼎大名的五子良将之一。”
想到此处,他不觉想起了许仲等人。
……
他门下的诸多宾客里,要说谁与乐进最像,唯有许仲,一样的形貌短小,一样的勇武敢战,而且一样的出身贫寒,唯一不同的是,乐进识书知字,许仲不读书。
他又想道:“这几rì临敌接战,君卿临危不惮,虽然暂时还看不出他有没有将才,但至少在勇气上他已不逊乐进。”
第一次见许仲是在繁阳亭舍,当时许仲匹马单刀夜入亭舍,独对亭中数人夷然不惧,当时荀贞就知道他很有胆sè,但是,在乡中争强斗狠和在战场上与敌交战不同,“勇於私斗”的人不一定也会“勇於公”斗,一个是十几人至多百十人的斗殴,一个是成千上万的作战,前者只需要小勇就行,后者却非有大勇不可。就比如秦舞阳,十二岁就敢杀人,去刺秦王时却sè变振恐。在乡中可能是个勇士,换个地方,到了战场上可能是个胆小鬼。
在这几天的临敌接战中,许仲表现出了他的勇敢和无畏。这就说明,他是个真有胆sè的人,是个可造之材。
——要说起来,荀贞门下其它的宾客在这几天的作战中也都表现得不错,没有畏惧退缩的,可与许仲相比还是有不同的。许仲一直追随在荀贞的左右,在交战时,他的位置是处在整个队伍的最前边,而其它的宾客都在后头,首先不用最先面对敌军,跟着往上冲就行了,其次可以抱团。抱团的时候,人的勇气肯定会比较大的。这就不同於许仲的位处最前、冲锋敌阵。
这几天与黄巾军交战,荀贞在指挥领导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他门下的众多宾客。
除了许仲之外,江禽、刘邓、陈褒的表现也让他较为满意。
刘邓不用说了,真一个悍勇之徒,只从他敢在波才等人面前斩杀波连就可以看出,此人绝对是一个可堪造就之人。陈褒虽没打过先锋,但在作战时,他居中策应,胆大心细,和荀贞、许仲等人配合得很好。江禽殿后,不但没拖后腿,而且颇有眼sè,能够随机应变,在看到敌人的弱点后,总会适时地高喊几句,一方面造成敌人的混乱,一方面趁机扩大己方的战果。
可以说,之所以能够在数万黄巾的围困下,历经多次激战而终守城不失,其中固有荀贞之功,亦有许仲、江禽、陈褒、刘邓等人之功。
回忆完门下宾客在这几天作战中的表现,荀贞心道:“公达说我有‘识人之明’。与其说我有识人之明,不如说我运气不错,投到我门下的这些宾客刚好都可堪一用。”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能单纯说是“运气不错”。
归根结底,还是荀贞一向的努力使然。他自主动求任为繁阳亭长以来,一直积极结交乡里轻侠,如许仲、江禽都是本乡的翘楚,在出任北部督邮后,他又再三交代许仲、江禽延揽各县勇士,可以说,郡南数县的乡间勇士如今泰半都在他的门下了,像刘邓就是后来投奔他的。
许仲、江禽乃是本乡万余百姓中的翘楚,俗话说,胜十人者为杰,胜百人者为豪,胜千人者为雄,胜万人者为英,他俩勉强可算一个“人英”了。
刘邓更了不得,是从数县勇士中脱颖而出的,勇武自然远胜常人。
便是陈褒,也是唯一一个从繁阳亭舍里冒尖出来的。繁阳亭舍里的人多了,如杜买、黄忠、程偃、繁家兄弟等,相比陈褒,他们就逊sè许多,不值一提。繁阳亭里出来的还有一个程偃,程偃这个人,荀贞看重的是他的忠诚,至於武力、智略什么的,程偃也只是常人之姿。
所以说,他们这几个人能有些异於常人之处,不足为奇。
不过,他们现在的这点“异於常人之处”,也只是和普通人比较而言,和rì后的那些“盖世名将”相比,还是远远不如的,将来如果有机会遇上,孰高孰低,还得看他们能自家的造化,还得看他们以后是否能有进步。
所有的名将都不是天生的,都是从一场仗、一场仗中打过来,学过来的。
黄巾一起,天下大乱,这以后要打的仗多了去了。因此,对许仲等人rì后能够达成什么样的成就,荀贞还是颇为好奇的。
……
太守府外,荀贞翻身上马,去城东门之前,转首向城北望了眼。
乐进、沈容、小夏、江鹄四人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街角,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带着数千人众赶去城东门外。
荀贞心道:“克己忍yù辛苦数年,终得乐进、许仲众人,小心谨慎提早布局,今又得千余铁官徒。就不说剩下的那些百姓、投军的豪强壮士,只凭这些人,天可怜见,老子总算有些在乱世中立命的把握了!”
一时激动,他爆了句粗口,但也可以理解,辛辛苦苦这么久,总算有了点自家的班底了。
下午的阳光明亮温暖。
巍峨的太守府前,长街两侧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新绿的道边树舒展枝叶,在一众虎狼之士的护拥下,年方二十余的荀贞坐於马上,说不出来的英武过人。
——
1,乐文谦虽有冒雪千里奔师丧之举,但其貌不扬,身形短小,讷讷若不能言者,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寻常人罢了。
以貌取人,古今中外皆是,就连孔圣人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何况凡夫俗子?
只说汉代。
一如其它的一些朝代,在汉代,对入仕之人亦有形貌上的要求,如:面有创伤者,不得为吏。又如:不足六尺二寸的“罢癃”的成年人亦不能入仕。
“高不满六尺二寸以下为罢癃”。“在盐铁会议上,桑弘羊以儒者身材瘦弱、其貌不扬为前提,推引出他们‘安知国家为政、县官之事’的结论。邹阳也发出了天下布衣之士,虽怀过人才智,但由於贫穷瘦弱而难以发迹的慨叹”。
面有创伤者,不得为吏:《汉书?薛宣传》记有薛宣的儿子使刺客毁人面目,以阻止其任司隶校尉。《后汉书?张酺传》:“(王)青亦被矢贯咽,音声流喝。前郡守以青身有金夷,竟不能举”。王青三世忠烈,他的祖父被王莽军杀死,为了保护上官,他的父亲又身死,他亦负重伤,却就因为伤在咽喉,说话嘶哑,因不能被举荐。——许仲、程偃脸上都有伤,许仲更是自毁容貌,依照汉制,若在太平时节,他俩都是不能入仕的。
汉代遴选博士子弟的条件之一是:“仪状端正者”。
汉人的审美观承前启后,一方面他们遵循的大多容貌评价标准可在上古找到踪迹,另一方面又影响了后人,最突出的表现就是高扬了男xìng的雄强健壮,乃至须髯发达。
《汉书?田千秋传》记:当“为人魁岸,容貌甚壮”的江充出现在宫中时,武帝情不自禁地赞道:“燕、赵固多奇士”。东汉时,“须眉甚伟”的陈茂求见南阳太守,太守竟“不觉自起立,赐巾延请,甚嘉敬之”。
当然,这方面最出名的例子应是关羽了。关羽“美须髯”,并以此自豪,诸葛亮给他写信,投其所喜,称马超和他比起来是:“(马超)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以“髯”代替其名。
40 铁营
本打算这个月开始正常更新的,1号,我姑告诉我我nǎinǎi住院了,2号nǎinǎi就去世了,从老家回来又感冒,现在还没全好。今天起吧,争取不再断更。
时间长不写,毫无手感。
——
汉之作战部队实行的是正规的部曲制,从上往下依次为:军、部、曲、屯、队、什、伍。
“军”不常设,通常在打仗的时候才设置,战事一结束,“兵皆散归”。
“军”以下则为常置的军事单位,其中“部”是基本编制单位,或称“营”、“校”,就其兵员人数而言,大约相当於后世的“团”,大体以一两千人为常制,但也有一些较大的“部”,人数可达七八千人,这就近似於后世的“师”了。
经过统计,乐进、小夏、江鹄带来的铁官徒、奴及工匠总共有一千一百二十多人,其中工匠有一百多人。
乱世之中,工匠的价值远大於士兵,尤其乐进、小夏、江鹄带来的这些工匠还都是富有经验的铁匠,会冶铁、会打造兵器铠甲,价值更大,因此,荀贞不打算把他们编入作战部队,而是单独给他们编了一个“匠营”,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剩下能上阵杀敌的徒、奴总计不到千人。
加上荀贞门下的二百多宾客,一千二百多人。
荀贞把这一千二百多人混编成了一“部”。
下分六“曲”,一“曲”二百人。
每“曲”又下分两“屯”,每屯百人。
每“屯”又下分两队,每队五十人。
每“队”又下分五什,每什十人。
每“什”又下分两伍,每伍五人。
多出来的还有二十多人,荀贞留为亲卫。
依照正规军制,“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校尉乃是仅次於将军的高级将领,秩比二千石。尽管这支仓促成军的部队并非正规编制,而是民团xìng质,但荀贞一个区区百石兵曹椽也是没有资格统领的,因而,在编成军伍后,名义上的指挥权依然交给了文太守。
只是,指挥权虽交给了文太守,实际上的控制权却是在荀贞的手中,——这支部队的所有军官都是荀贞亲自选拔、任命的,绝大部分都是他门下的宾客或者心腹亲信。
要说起来,荀贞在军官的任命上也是下了挺大一番心思的。
他手下的门客、亲信虽还不到三百人,且其为首者多为西乡人,但不知不觉间已分成了几个山头。
一个是曾在西乡别院住过的轻侠们,如刘邓、高家兄弟、苏家兄弟、江鹄等等,以许仲、江禽为首。一个是原繁阳亭受训的里民,如史巨先等,包括程偃,以陈褒为首。一个是“客军”,也即高素、冯巩带来的那些助战门客,以高素为首。再一个就是“外地人”了,乐进、文聘。
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不能让谁觉得受委屈,也不能让哪一个山头一支独大。这样一来,在军官的任命上就得注意平衡。
经过仔细的考虑,荀贞把第一曲给了乐进。
乐进虽是外地人,不像许仲、陈褒那样“朋党”众多,但这一千多铁官徒都是他拉来的,他又有官身,乃是铁官主簿,因此,这第一曲的长官由他来当,名至实归,没有人提出异议。
第一曲下辖的两个屯、四个队,二十个什,四十个伍,总计六十六个中、低级军官。
一半由荀贞门下的宾客担任,一半由乐进从铁官徒中自选。
乐进在铁官里待了好几个月,颇拉拢了一些骁勇的铁官徒,用为心腹。这次他能够顺利地把铁官徒拉出来,这些人起了不小作用。有功就得行赏,三十多个职位,足够安排了。
第二曲给了许仲,第三曲给了江禽。
许仲、江禽两人投奔荀贞最早,两年多来忠心耿耿,剿灭寇贼、扑杀第三氏、雪夜攻庄、两次随荀贞出城与黄巾军野战,於荀贞门下的这些人中,他们功劳最大。
至於这两个曲下辖的诸屯、队等的长官,便悉由荀贞门下的轻侠们担任。
第四曲给了陈褒。
陈褒是荀贞在繁阳亭的“故吏”,要论勇武,他不及许仲、刘邓等,但若论机智灵活,在荀贞门下的这些宾客中,他稳居前列,且他有个别人难及的长处,那就是因为他xìng子活的关系,擅长与部众打成一片,能服众。
在荀贞离开西乡的rì子里,他非但不负荀贞的嘱托,把繁阳亭受训的那百余里民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而且在得悉太平道将反之后,能在第一时间把这些里民组织起来,夜驰数十里,赶到颍yīn救援。——只这一件事,就足可看出他的能力。
须知,“里民”不同轻侠,就算他们受过训练,也只是百姓而已,在得知有人将要揭旗造反之后,这些里民非但没有惧怕逃散,反而在他的组织下,敢驰奔数十里,主动前去颍yīn救助,这是非常了不得的。
又在这几天的作战中,荀贞通过观察,发现陈褒亦是颇有带兵才能的。眼下时间尚短,虽还不好说他的这个“带兵才能”到底有多大,但交给他一个“曲”,两百人的队伍,相信以他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还是完全能够带好的。
为了方便陈褒的指挥,一如第二曲、第三曲的例子,这个曲的中下级军官亦全部从他手下选出,即从受训的那百余里民中选出。
第五曲给了高素。
冯巩也归入此曲。
高素、冯巩这几天没怎么出城作战,荀贞不太清楚他们是否有领兵的才能,但只凭他俩在闻知太平道将反后,立刻毫不迟疑地组织起宾客,随着江禽、陈褒等人同去颍yīn驰救荀贞这件事,就只冲这份“尚义轻死”的交情,就不能不给他们一个曲。
此曲之中下级军官,悉由他二人从自家的宾客中选用。
第六曲给了文聘。
文聘尚未弱冠,依常理而言,本是不该被任为此职的,但一则,荀贞知道他rì后的成就,镇守江夏数十年,威震敌国,二则,也是最主要的,他是文太守的族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文聘并无将才,只是个庸人,为了这支部队能在rì后的战事中少一点郡府的掣肘,这个第六曲的“曲长”也是非他不可的。——依照军制,“曲”之最高长官应被称为“军候”或“千人”,然此乃秩比六百石的高位,国家名/器,荀贞不敢乱用,故索xìng以“曲长”称之。
文聘家是南阳大族,家中宾客、徒附极多,但他现今是游学颍yīn,乃是“客居”,带在身边的宾客不多,只有十来个,就算全部用为军官,也远远不够一“曲”所需。不够的部分,一部分从荀贞门下的宾客里选用,一部分从铁官徒里选用。
荀贞门下近三百宾客、亲信,九百多铁官徒、奴,经过一天的整编,编伍完成。
……
荀贞门下的宾客、亲信都有兵器,铁官徒、奴中有近一半没有兵器。
不过不要紧。
阳翟乃是颍川的郡治,依惯例,每个郡的郡治都有一个兵库,库中储藏有大量的兵器。
之所以波才在起兵后首先攻打阳翟,其中固有意图擒贼先擒王,首先擒杀文太守以造成全郡震动并及擒拿荀贞、刘邓,为其弟波连报仇的原因在,亦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兵库里的兵器。要不然,他麾下的那些大小“渠帅”也不可能跟着他来,在城下血战六天。
荀贞身为兵曹椽,职责之一就是管理兵械,他虽是新官上任不久,对兵库内的情形不太清楚,但将本曹的吏员召来一问,即知端底,库中的兵器足够武装数千人。
在编好部队后,他带着许仲、戏志才这两个兵曹史和文聘这个刚上任的“曲长”,亲去太守府,面见文太守,一方面汇报部队编伍的情况,一方面请求文太守批准拨些军械。
文太守同意了。
出了太守府,戏志才笑对荀贞说道:“贞之,今铁官徒已然成营。编伍的时候,我细细看了,文谦带来的这些人虽因常年在铁官中劳作,显得骨瘦,然瘦而不羸,只要稍加调教,必为虎狼之军。如今又得了兵器。从今以后,这阳翟城必固若金汤了啊。”
铁官徒、奴常年从事重体力劳作,尽管大多都很瘦,但并不虚弱,只要给些时间,补充些营养,力气上必胜过常人。又且,铁官徒从事的劳作大多需要配合,一个人是做不好的,在铁官里实行的又是军事化管理,较之常人也更有纪律xìng、组织xìng。
荀贞对这近千铁官徒也是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有此千人,确可足保阳翟不失了。”
文聘插话说道:“兵库中现尚有军械数千件。荀君,何不将之全部取出?”
“全部取出?”
“对啊。乐君带来的那些人,可不止有铁官徒、奴,还有千余的百姓、豪杰啊!何不干脆将他们也一并编入部曲?”
荀贞心道:“我何尝不想!”只是这千余的百姓、豪杰不比铁官徒、奴。
铁官徒、奴或为刑徒,或为奴隶,将之临时组军,把他们编入自己的麾下,反对的人不多。百姓、豪杰都是编户齐民,正儿八经的汉家良民,荀贞一个百石兵曹椽,哪有资格把他们编入自己的手下?就算他们中有主动投军的,也得文太守出面任用才行。
戏志才亦知其中关节,笑道:“府君不是已有令下,凡‘有意杀贼报国者,可去钟功曹、王主簿处报名’么?只这新编而成的‘铁营’已够贞之忙活的了,哪里还有空去理会他们?”
“这倒是。”
文聘策马缓行,跟在荀贞的马后,展目远望,蓝天白云之下,远处城墙巍然。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派出去的哨探已离城一天了,至今未有归来回报者,这数万贼兵也不知都去了哪里,现在何处?”
41 夕阳
傍晚的时候,派出去的探马络绎归来了。
荀贞从兵库里领来了军械,把刚编伍完成的铁官徒、奴们集合了起来,正在城东门外给他们分发,一个小吏骑马奔来:“荀椽,府君召你进见。”
“为了何事?”
“探骑回来了。”
这是大事儿,不能不去。
荀贞往身边看了看,戏志才、荀攸、许仲、江禽、高素、文聘等人都在,他略想了一下,对许仲、江禽、高素、文聘等人说道:“你们留下,接着分发兵械。志才、公达,你二人随我同去太守府。”
探马归来,必带回有黄巾军及郡中各县的情报,戏志才、荀攸智谋出众,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俩的分析能力了。
许仲、江禽、高素、文聘等人被荀贞委任为“曲长”,虽不是出自朝廷的任命,但各自也有了二百人的手下。汉家最重军功,可以想象,只要黄巾还没有覆灭,有了这二百人在手里,他们早晚能立下更大的军功,早晚能博得一个正式的官职。
因而,除了许仲蒙着面巾,看不清表情之外,江禽众人正高兴的时候。
特别是文聘,他虽较之同龄人成熟,然而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尽管已经强自克制了,脸蛋依旧兴奋得通红,抢着答道:“荀君,你放心去罢!分发兵械的章程你已经定下了,吾等必能按照你的章程,把它办好。”
……
所谓“章程”,其实也很简单。
两汉的部队主要分为四个兵种,步、骑、车、水。
具体到颍川郡来说,因为颍川既不临海,又不在边疆,且郡中亦无归属朝廷直接管辖的“将屯兵”,只有一些负责地方治安的郡卒,因此既无水军,也无成建制的骑兵。
至於车兵,早在前汉武帝后就已被迅速发展起来的骑兵所代替,时至如今,虽然建制还在,平时大多用於礼仪,充当仪仗队,在战时,也通常只是被用於运输辎重或结营防御。颍川亦无车兵编制,虽有些轻车,数量很少,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说,颍川现有的兵种大多是步卒。
两汉的步卒分为三种:不着铠甲的轻步兵、披甲执锐的“甲士”和使用强弓劲弩的弓弩兵。
其中,弓弩兵虽属於步卒范畴,但平时基本上单独编制和管理,平时单独训练,战时配合其它步卒或单独执行作战任务。
荀贞“分发兵械的章程”即是按此制定的。说白了,他这个“章程”依据的还是汉军的惯例。
他从兵库领来的军械有刀、有矛、有甲,也有强弩。
强弩乃是杀人利器,此前曾有人谏言禁民间买卖此物,虽没有获得执行,但由此也可见朝廷对其之重视,郡中储存的也不多,他只领出来了两百件。为了能更好地发挥弓弩的作用,他决定依照汉军之惯例,从“铁营”这一千二百人中选出两百个力大能开强弩的人,单独编成一个曲。
这两百个人已经选好了。百人一屯,两个屯的长官也已经定下,一个是高丙,一个是苏则。
高丙擅使强弩,其同产兄高甲擅使长戟,兄弟二人在乡中并有勇名,乡人称之:“大戟强弩不能当”。苏则虽不擅强弩,但擅shè。他两人轻侠出身,各有勇武,投靠荀贞的时间也早,忠诚度不在话下,由他两人来分别出任两屯的长官最合适不过。
弓弩是远shè武器,不管是在战争中还是在平时,杀伤力均胜过普通的步卒。两百个弓弩兵放在一起,杀伤力更大,必须要交给最信任的人。荀贞门下这么多宾客,他最信用的自然是许仲、陈褒、乐进、刘邓等人,陈褒、乐进等不属於轻侠这个山头,刘邓资历浅,这一曲的“曲长”就由许仲担任。
既然弓弩兵单独编制,分发兵器自也就要单独分发。荀贞所谓的“章程”即是如此。
……
荀贞点了点头,对许仲说道:“君卿,编给你的这二百人,虽皆为骁悍力大之辈,但大多没有开过弩。分发完弩后,你要马上开始着手训练他们。波才贼兵虽已溃退,然其主力尚存。此贼一rì不死,我郡中便一rì不得安宁。如今探骑已然归来,必带回了他的消息,也许还有更艰苦的战斗在等着我们。这两百弓弩兵将是我部rì后杀贼的利器,你万不可懈怠!”
“诺。”
交代完毕,荀贞、戏志才、荀攸三人骑上马,同那小吏齐去太守府。
正晚饭的时候,经过几天的激战,波才终於带兵退却,百姓暂时放下了心,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若在此时於城中催马疾驰,或会给百姓带来不必要的惊扰。因此之故,虽然急着知道波才的动向,更心忧颍yīn,想知道家里的情况,但荀贞还是保持了镇定,控缰揽辔,缓缓前行。
波才的麾下都是乌合之众,虽然算上jīng壮、连带妇孺号称十万之众,围城亦长达六rì,但毕竟不是正规军,缺少大型的攻城器械,对城内的民居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害。
现在他兵马已退,行走在城中,除了街上比较脏乱,时不时有巡逻的郡卒经过,并及偶尔会碰上几个负了轻伤的郡卒、民夫闲走之外,大眼看去,竟已与往rì并无太大的不同了。
不管战争多么激烈,战争总有离开的那一天。
已是二月中旬,不知觉间,天气渐渐转暖。落rì余晖洒照街上,闪耀人眼。
荀贞策马徐行,迎对细细的晚风,听着马蹄得得之响,闻着道旁里巷中传来的黍米之香,感受着这难得的战后平静。
荀攸、戏志才两人似乎与他颇有同感,随行在他的马后,一路上亦无一言说出,直到了太守府门外,荀攸方才开口说道:“这归来的探骑也不知是否带来了颍yīn的消息?”
波才主力尚存,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他肯定能把溃散的部众重新收拢,这是郡朝诸人的共识。不管探马带回情报是什么,有一点不会改变,那就是荀贞方才所说的:“此贼一rì不死,我郡中便一rì不得安宁”。换而言之,至少短期内,在朝廷的援军到来前,颍川的战乱绝无平息的可能。
公家的事既已不须多想,那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荀氏全族都在颍yīn,担忧家中情况的不止荀贞,荀攸也很担忧。
戏志才家在阳翟,不必忧心家中,他更担忧的是整个帝国的局势:“太平道信众遍布天下,作乱者定非仅我颍川一郡,也不知探骑有没有带回三河、汝南、南阳、陈留、陈国诸郡国之消息。”
三河:河内、河南、河东,属司隶校尉部,乃是京畿,或与颍川接壤,或距颍川不远。汝南、南阳等诸郡国则皆与颍川接壤。
如果在它们的境内也像颍川一样,动辄数万人造反作乱,那么朝廷平叛的大军就算及时出动,怕也难以迅速挽回局面。
尽管戏志才此前从未出仕过,蛰居阳翟一隅,只是一个白衣寒士,但并非只会寻章雕句的腐儒,亦非足不出户、不知天下事的庸儒,他交往的朋友多是名门子弟,常於远行访友的途中观望地方民生,经常与友人议论朝政,对而今阉宦当权、民不聊生的局面还是很清楚的。
一旦朝廷不能迅速扑灭太平道的叛乱,那么朝中说不定就会有野心之辈趁机而起。
太平道信徒虽众,皆为乌合,或会得志於一时,迟早会被朝廷扑灭,此为癣疥之疾,而倘若真有握有兵权的野心之徒趁此机会生事,那就是心腹大患了。这汉家的天下,从此怕要危矣。
通红的夕阳渐落於城下,暮sè苍茫。
戏志才对未来的担忧只是出於推测,不同於他,荀贞对大汉的未来心知肚明。他知道,昔rì强盛无比的大汉如今已是rì薄西山,无论是谁,都将难挽它的颓势了。
荀攸和戏志才一忧家,一忧天下。两个人的话语入耳,荀贞喟然叹息。
这乱的将是大汉的天下,受苦的将是万千黎民。
荀氏天下名族,即使没有荀贞这个“穿越者”,即使没有荀贞手下初具规模的士卒,亦能在rì后的乱中保住元气,可那些普通的百姓呢?在这场已拉开序幕的大乱中,又将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有将会有多少人苟活它乡?有将会有多少人无声无息地身死消亡?
在门口戟士的沉默注视中,荀贞等人步入太守府中。
42 可愿南下?
荀贞、荀攸、戏志才三人入到府内,登入堂上。
五官椽韩亮、郡功曹钟繇、郡主簿王兰等人已经在了。
三人向文太守行礼毕,各入坐席。大约因为有心事的缘故,又同时郡朝有资格参与会议的吏员尚未到齐,文太守坐在上首,只闭目养神,并不说话。
他不说话,荀贞等人身为下吏,自也不好开口。
暮sè深重,堂内越来越昏暗幽沉。起了晚风,院中槐树枝叶簌簌。一众郡朝的吏员默然静坐,显得堂上的气氛颇是压抑。
又等了会儿,计吏郭图、贼曹椽杜佑、郡丞费畅等人络绎到来。
最后到来的是郡丞费畅,听到他行礼的声音,文太守睁开了眼,恍然醒来似的地茫然坐了片刻,向堂上左右两侧看了多时,眼神终於对上了焦,说道:“噢,噢,诸君都来了啊?”
堂中幽暗,身为下吏,又不能失礼地盯着文太守看,荀贞没能瞧清他的模样,只听得他的声音较之白天见时似乎更加疲惫了。
“这么暗,怎么还不点烛火?”
坐在左侧最末的贼曹椽杜佑起身,小步行至堂门口,拍了拍手,唤来候在廊上的侍女,吩咐说道:“点灯。”
堂中几个角落置放的有青铜灯架,上有蜡烛。几个穿着墨绿sè襦裙的女婢鱼贯步入堂上,将烛光点亮。随着烛火亮起,驱散了昏沉,堂内明亮起来。
文太守说道:“诸君想必已知,这么晚召诸君来,不为别事,先前遣派出去的探骑回来了。”
费畅坐在右席首位,应声问道:“回来了几骑?”
……
探骑是荀贞派出去的,总共派出去了十二骑。
三骑往东,去长社、鄢陵、颍yīn方向。三骑往南,去颍阳、郏县、昆阳方向。四骑往西,其中两骑是去洛阳送“捷报”兼请援军,另外两骑则是去阳城、轮氏方向。向北去的有两骑,出了阳翟向北不远就是颍川郡的边界,这一路最好打探,任务也最轻松。
把这些探骑派出去后,荀贞向文太守禀告过。堂上诸人当时都在,因此皆知。
文太守答道:“截止目前,共回来了五骑。”
“都是哪五骑?”
“最早回来的两骑是去北边打探敌情的,北边并无大股贼兵,只有少量趁机闹事的乡里无赖。……,接着回来的是去南边的。去南边了三骑,只回来了一骑,他们在汝水南岸遇到了贼兵的大队人马,折了两骑。据这回来的一骑禀报,郏县、襄城两县确定已经失陷。”
波才在围城时,曾向城中出示过十几个首级,其中就有郏令孔时、襄城丞顾周和襄城尉谢导的人头。那时,众人就已经猜到这两个县城失陷了。如今探马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点。
“这三骑回来之后,我即马上派人去请诸君前来议事了。就在你们到来之前,又回来了一骑,是从东边回来的,长社、颍yīn无恙。……,噢,对了,元常,贞之,你两人可以放心了。””
钟繇家在长社,荀贞家在颍yīn。长社、颍yīn无恙,就说明他两人的宗族无恙。
荀贞、荀攸松了口气。钟繇亦是面上一松。
早在波才起事前,荀贞因知rì后将会有一个“长社之战”,就曾因此劝过钟繇,劝他把族人转移到阳翟。钟繇倒是同意了,奈何他家中的长辈不同意。
他长辈认为:别说波才尚未作乱,即使波才作乱了,作为地方上的名门冠族,他们钟家也不应该畏敌而逃,不但不能逃,反而应该带头出来,聚集忠义之士,卫护乡里周全。
对钟家长辈的这份风骨,荀贞还是相当佩服的。
有道是“尽人事,听天命”。该说的话他已说了,钟家的长辈既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
他展开宽大的袖子,将手放於膝上,前倾身子,态度恭谨地对文太守说道:“下吏总共往东边派去了三骑,而今只回来了一骑,不知可有另外两骑的消息?”
探骑虽是他派出去的,但他只是兵曹椽,兵权都是文太守给他的。尽管经过几天的守城,他在郡卒中竖立起了一些威望,但要想让郡卒就此转投他的门下,改而“效忠於他,不知太守”显然是不可能的。故此,当探骑归来后,不向他禀报,而是直接回报文太守,乃是理所当然。
文太守说道:“东边还算太平,他们在路上碰到的贼兵不多,那两骑因而继续往东去,去陈留、陈国、汝南方向,打探这三个郡国的消息了。”
荀贞派出去这十二骑,除了负有打探本郡敌情之任务外,还有“视情况打探邻郡敌情”的任务。往南去的三骑才刚离开阳翟不到五十里,就在汝南南岸遇到了“贼兵”的大部队,自然无法再继续向南,去打探南边的南阳郡情况,而往东去的这三骑运气不错,既然没有碰上“贼兵”的主力,自然需要继续向东,去打探陈留、陈国、汝南三地的情况。
荀贞点了点头,心道:“阳翟解围之rì,贼兵四处溃散,如今只有去南边的探马遇上了贼兵的大队,去东边、北边的皆报:没有明显敌踪。如此说来,波才应该是正在南边聚拢贼兵了。”
颍川郡十七县的方位,郡内山川林木的形势尽在他的脑中,不需要地图,他就可以分析敌情。
他问道:“北边两骑、南边一骑、东边一骑,这是总共四骑。明府方才说总共回来了五骑。敢问明府,剩下的一骑可是从西边回来的么?”
“没错。去西边的总共四骑,两骑去洛阳,一骑去轮氏,一骑去阳城。去洛阳的路远,就算路上太平无事,今天肯定也回不来。去轮氏的亦未归来。回来的是去阳城的。”
“阳城情形如何?”
“……,唉,也已失陷了。”
先前,乐进、小夏、江鹄带铁官徒到来时,乐进曾向荀贞大概介绍过阳城附近的情况,他说:阳城附近各乡的太平道信众已纷纷起事,几乎每过一亭、每入一乡,都会碰上成群结队的起义农人。当时,荀贞就料到阳城估计将会不保。如今得了探马的准确消息,果不其然。
钟繇面带忧sè,说道:“阳城失陷,轮氏怕也不保了。”
轮氏在阳城西边,两地相距仅有五六十里。
杜佑说道:“明府刚才说,去南边的三骑折了两骑,只回来了一骑,那么以此类推,去轮氏的探骑至今未归,说不定也是折在路上了。”
杜佑的这个推断很有道理。从阳翟出发,到阳城和到轮氏的距离相差并不甚远,此时去阳城的已归,去轮氏的却未归,那么确实很有可能去轮氏的已经死在路上了。
“探骑带回来的情报大致就是如此,诸君,有何见解?”
……
主簿王兰取出地图,铺在地上,首先发言。
他指着地图说道:“根据探马回报,郡北、郡东皆无大股贼兵,而往郡南、郡西去的探骑则分别都碰上了贼兵的大队人马,并且,郡南的郏县、襄城,郡西的阳城等县也皆已失陷。……,很明显,波才这个贼子现今肯定就在汝、颍之间,贼兵的主力也就在这里。”
汝、颍之间,即汝水与颍水之间。阳翟北临颍水,向南不到五十里是汝水。
郭图颔首,说道:“阳翟北临颍水。波才兵败之rì,数万贼兵仓皇夜溃,他们没有足够的渡船,过不了颍水,也只能向南逃窜。且则,南边的襄城、郏县,在波才围城的时候就已陷入贼手,兵败之后,贼兵们下意识地往这个方向逃遁、在其附近重新集结并不奇怪。”
王兰、郭图的分析和荀贞的分析相同,钟繇等人亦表示赞同。
钟繇说道:“波才正在汝、颍之间收拢溃兵应是确定无疑的。明府,目前之要紧,依下吏看来,不是判断贼兵之主力何在,而是需要赶快做出决定,咱们下一步该作何打算!”
五官椽韩亮不懂军事,军议的时候很少发言,这会儿激动地说道:“贼兵虽败,主力尚存,万不可给彼辈喘息之机!依吾之见,当迅速点齐军马,出城南下,趁贼溃兵尚未被波才完全收拢之机,奋勇击之。要不然,等波才把溃兵聚拢完后,彼众我寡,局面又要不可收拾了。”
韩亮家在舞阳,舞阳在襄城南。
如今襄城已经失陷,舞阳有没有失陷虽尚未可知,但一则“贼兵”主力现皆在襄城周边,二则从襄城到舞阳也不过几十里地的路程。他心忧家中,不免激动。
荀贞瞧了他一眼,心说:“‘当迅速点齐军马,出城南下,趁贼溃兵尚未被波才完全收拢之机,奋勇击之’。此言听起来似有道理,然不过书生之见罢了。城中的郡卒只剩千余,新编成的‘铁营’还没形成战斗力,以此区区人马守城或可,主动出城南击野战,真取死之道也。”
他有心出言反驳,念及韩亮本郡名士,又是五官椽,名高位尊,不好直言驳斥,又且军议才刚开始不久,许多人还未发言,因此转念一想,心道:“我且坐观。钟元常、郭公则皆智谋之士,想来定能看到‘出城南击,与贼野战’的危险,等他们都发过言后,我再说不迟。”
——他这个“且坐观”,倒非是因滑头,非是不愿得罪人,实也是无奈之举。五官椽在郡中没有什么实权,可若论其尊贵,其位尚在郡功曹、郡主簿之右,乃是郡朝诸吏之首。文太守对他观感不佳,郡丞费畅更陷害过他,如果再得罪了郡吏之首的五官椽韩亮,加上敌视他的计吏郭图,他在郡中真可谓是处处皆敌,以后怕要寸步难行了。
果如他所料,钟繇蹙眉说道:“今晨阳翟解围后,吾等共聚府中,议论‘善后’诸事。当时不是已经议过我军是应该出城击贼还是应当固城自守了么?我记得公则当时是这么说的:‘贼兵虽败,人众,我军虽胜,兵少,冒然出击,恐将会有不测之忧’。韩公,咱们兵少,贼兵兵多。咱们在城里,贼兵拿咱们没办法,一旦出了城,可就难说了啊!”
钟繇转问郭图:“公则,你说是么?”
韩亮在郡中颇有高名,郭图大约是不想得罪他,没有直接回答钟繇,而是婉转的说道:“当趁此溃散之贼兵尚未被波才完全聚拢之际,出城南击之,韩公此言,固然是也,然图昔年读兵书,《孙子》中有言说道:‘料敌制胜,上将之道也’。……,韩公,在决定我军是否出城南击之前,吾等不妨先推测一下贼兵下一步的举止动向?只有判断明白了他们的动向,吾等才好决定吾等的动向啊!”
依据敌情决定己方的军事部署。郭图此言甚是,韩亮尽管心忧家中,对此亦无话可说。
……
文太守说道:“善哉!公则斯言。‘料敌制胜,上将之道也’。何谓‘料敌’?即推断敌人之举止动向是也。……,公则,那依你看来,贼兵下步的举止动向将会是什么?是再次北上围我阳翟,还是南下转掠郡南,抑或经阳城、轮氏西去,又或东去汝南、陈国诸郡国?”
波才在聚拢完溃兵后,要么向北、要么向南、要么向东、要么向西,只有这几种可能xìng。文太守全问了出来,等於没问。
郭图走到地图前,低头看了会儿,跪坐图边,指点地图。
他先指着西边的阳城、轮氏两地,说道:“贼兵虽得阳城,然图料波才必不敢出境西去。”
“为何?”
“阳城在我郡最西,出此地不足五十里就是我郡边界,在我郡边界上有轘辕关。轘辕关,乃京都之要塞关口,向有jīng锐屯驻,且周边山形险阻,山路环曲,易守难攻。波才所部本为乌合之众,又是大败之军,借他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出境。”
阳城往西北不到五十里是轘辕关,过了轘辕关再五十里即是京师洛阳。
洛阳乃天下之都,天子所在之地,是帝国的京都,便不说轘辕关易守难攻,只说宿卫在洛阳的虎贲郎、羽林骑、北军五营等部队无一不是天下jīng锐,波才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凭他一支新败的乌合之众,也绝对不敢贸然出颍川之境、深入虎穴的。
文太守说道:“不错。虎贲、羽林、北军五营的军士多为来自西北六郡的良家子,能骑善shè,或子承父业,世代从军,战力实乃天下翘楚。波才若敢越我颍川边境,无异以卵击石。”
郭图接着手指南边的陈留、陈国、汝南诸郡国,说道:“陈留、陈国两地在长社、颍yīn的南边,要去这两地,非经长社、颍yīn不可。今据探骑回报,长社、颍yīn等地安然无恙,也就是说,贼兵也不可能去陈留、陈国。”
“汝南呢?”
汝南、陈国、陈留三地都在颍川郡的西边,与颍川接壤。
就它们在地图上的位置而言,陈留郡在最上边,陈国在中间,汝南在最下边。
不经长社、颍yīn,波才确实无法去陈留、陈国,但如果他去汝南的话,却就方便得多了,由襄城县向东南,沿汝水一路前行,不到七十里就是汝南境。
“汝南,……,也不可能。”
“为何?”
荀贞听出了文太守的语气,心道:“听他口气,似是盼着波才去汝南啊。”也难怪,如果波才真的去了汝南,对汝南来说肯定不妙,但对职在颍川的文太守来说却是件好事。
荀贞目注堂中的地图,心说:“只可惜,……。”
只可惜波才也不会去汝南。郭图答道:“波才所部之贼兵皆是本郡人,作乱前又多是农人,非为惯战之卒。农人故土难离。即使波才有意东去汝南,他麾下的这些贼兵恐怕也不会答应。”
文太守失望地“噢”了声。
他年老,眼神不好,亲去灯架上取了一支烛火,下来堂上,走到地图前,弯着腰秉烛观看。
看了会儿,他说道:“贼兵不会向西,也不会向东。如此,它只能向北或向南了。公则,你看它是会再度北上犯我阳翟,还是会南下过汝水,攻打父城、昆阳、舞阳、定陵、郾县等地?”
郡南诸县,目前确定知晓已然失陷“贼手”的有郏县、襄城两地。这两个县都在汝水北边。父城、昆阳、舞阳、定陵、郾县五个县则都在汝水南边。
“若我是波才,定会南下。”
“何故?”
文太守是因为心中有事,忧惧朝廷的责罚,故此当局者迷。堂上诸人包括韩亮、王兰、杜佑在内都已经听明白了郭图的意思。郭图耐心地解释说道:“贼兵之所以溃散南下,正是因为在我阳翟失利。它既然打不下我阳翟坚城,为重聚士气,那就只有南下转掠郡南了。”
“原来如此!”
郭图的这一番分析如抽丝剥茧,既细致,又有理有据,可信度极高。饶是如此,尽管晓得了波才不太可能会二打阳翟,就目前来说,阳翟已算安全了,文太守面上的神sè却半点没有好转,他穿着足袜踏上地图,放低手中的蜡烛,在父城、昆阳等地晃了几晃,待看清楚这几地后,叹了口气,说道:“汝水以南共有五县。波才贼子若真渡河南下,此五县难保矣。”
“是啊。”
“加上汝水北岸的郏、襄城两县,并及郡西的阳城,已有八个县已陷或将要陷入贼手了!”
“还有轮氏。”
“噢?对!去轮氏的探马没有回来,轮氏可能也已陷入贼手。这样算来,九个县,九个县啊!吾郡十七县,泰半已入或将入贼手。……,百姓涂炭,地方受害,上不能报天子,下不能安黎民,此皆吾之罪也,吾之罪也!”
……
五官椽韩亮离席跪倒,把头伏於地上,连连叩首,说道:“据探骑回报,今贼兵尚在汝水以南,似乎没有渡河南下。父城、定陵、舞阳、郾、昆阳五县也许还没有陷入贼手。五县之地,数十万百姓。明府,万万不可置之不顾啊!……,亮请明府速速出兵,南击波才,以救郡南百姓!”
“公则,你意下如何?”
“下吏刚才说,只有‘料敌’在前,才能‘制胜’在后。以今之情势而观之,图以为,我军不宜南下。”
不等文太守问话,韩亮蓦然抬首,怒声问道:“为何?”
“我军兵少,守城已是不易,如何能再分兵南下?就算勉强分出些许人马南下,对贼数万之众,请问五官椽,胜算几何?”
“明府,吾郡百姓之父母也。现今,贼兵将要南掠,荼毒郡南,数十万百姓人口翘足北望,期冀父母救之。为父母者,当此之时应该倾城赴援!岂能漠视不救?……,明府,我城中尚有能战之卒千余,以此千余新胜之军,击彼乌合溃散之卒,亮不敢言必胜,然亦绝不会败北!”
韩亮此言甚是荒谬,但他“明府,吾郡百姓之父母也”这句话占据了道义,郭图虽不以为然,为顾及自家在郡中的名望,不好直斥其非,因换了个方式,转而言道:“五官椽此言固是正理,然图再请问五官椽:我城中若倾巢而出,以千余战卒对数万贼寇,或许不会落败,但我阳翟却就变成了空城一座。倘若贼与我野战之际,分出一部将我军缠住,其余贼众再度北上犯我阳翟,请问五官椽,我阳翟该怎么办?”
“……。”
韩亮呆了一呆,答道:“怎能是倾巢而出!城东门外不是还有新来的千余铁官徒么?城里张、黄、淳於以及你们郭氏等各家也各有武勇的宾客,这几天守城,这些宾客以及后来招募的那些民夫不也都出了不少的力么?……,铁官徒、诸家宾客加上民夫,少说有两三千之众。以此数千人,加上城中数万百姓齐心合力,还能守不住阳翟城?”
“铁官徒皆是罪人、刑徒,让他们来守城?韩公你能放心么?城里诸家的宾客中,尽管多有武勇之徒,然都只是匹夫之勇,平素既无cāo练,又不知战阵,便如一盘散沙,如何难当大用?至於民夫,百姓耳,还不如诸家的宾客,让他们运些守城的器械、给守卒送送饭可以,让他们上城杀贼?……,这何异於将阳翟拱手让给贼兵?”
郭图连连摇头,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郡东诸县,如长社、颍yīn、许县、鄢陵等地,之所以至今不失,主要就是因为我阳翟未失。一旦阳翟有失,则郡东诸县必遭贼乱。韩公,郡南的百姓是府君治下的子民,难道郡东的百姓就不是么?”
现今颍川全郡十七个县,只有郡东的几个县安然无恙,没有受到“贼兵”的威胁。如果阳翟有失,且不说文太守、费畅以及郭图等郡吏的生死安危,郡东的诸县也要危险了。这样一来,就有全郡陷落“贼手”的可能。
文太守听到此处,亦是不觉连连摇头。他是绝对不肯冒这个风险的。
在之前韩亮提及“铁官徒”的时候,文太守的视线曾随之落在了荀贞的脸上,后来郭图说话,他就把视线转开了。这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眼前一亮,又把目光转了回来,复又注目荀贞。
荀贞心头“咯噔”一跳,心道:“糟糕!”
等得郭图说完话,文太守挥手止住了韩亮,说道:“韩公,公则说得对。我阳翟事关郡东诸县之安危,这剩下的千余郡卒绝不可遣出。不过,……。”
“不过?”
文太守目注荀贞,问道:“荀椽,你下午从兵库里领出的军械可给铁官徒、奴们发放完了么?”
荀贞心中叫苦,脸上平静,答道:“下吏来府中前还没有分发完毕。”
“韩公说得也不错,既已知出贼兵有南下之意,我身为本郡父母,不可置之不理。郡南的数十万百必须要救。荀椽,我再补给你数百丁壮,给你凑齐两千之众,你可愿为吾提军南下,驰救郡南?”
43 为今之计
“韩公说得也不错,贼兵既有意南下,我身为本郡父母,不可置之不理。郡南的数十万百必须要救。荀椽,我再补给你数百丁壮,给你凑齐两千之众。你可愿为吾提军南下,援救郡南?”
文太守此言一出,跪坐在荀贞身后的荀攸登时面sè一变。
荀贞心念电转,权衡利弊,掀袖拜倒,答道:“明府忧郡南百姓,此郡南数十万百姓之幸也。贞为郡兵曹椽,食君禄,当为君分忧!明府此令,贞不敢辞。”
两汉的郡守权力极大,郡朝里的佐属吏员都是由郡守自行辟除任命的,因此之故,佐属往往“视守为君”,两者类同君主与臣子的关系。君主有忧,为臣子者自当急之,所谓“主忧臣辱”。因此之故,荀贞慷慨言道:“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文太守大喜,说道:“好,好!真我颍yīnrǔ虎!贞之,卿真忠臣也。”
“只是有一件事,还得请明府恩准。”
“何事?尽管道来。”
“铁官主簿乐进带来的那千余铁官徒、奴,尽是刑徒、奴隶之辈,未经战阵,今虽编成了部曲军伍,发下了军械兵器,但只是草成,刚搭成了一个架子,他们既不知金鼓趋退,又不通旗帜号令,兵不知将,将不识兵,乌合之众是也。如果就这样上战场,绝非数万贼兵之敌。贞固不惜死,只担忧如果与贼交战失利的话,会误了数十万郡南百姓,会误了明府一片爱民之心。……。所以,贞恳求明府能给贞一点时间,待贞粗略地训练一下他们后,再南下击贼。”
这个请求很合理。文太守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说道:“好,我便给你……,给你三rì!如何?”
一千两百人,加上文太守答应补上的丁壮,总共两千人。三天的时间还不够教会他们识别左右。三天的时间,哪里能够?
荀贞面现难sè:“这,……。”
关键时刻还得钟繇。
钟繇为人方正,清节直道。钟氏与荀氏又是世交,并齐名於郡中,他断然不会坐视荀贞为难不管的。当下,他仗义执言,说道:“野战与守城不同。野战,无坚城可为依托,军卒若不识战阵,不晓军令,仓促上阵,空自取败,白白送死而已。铁官徒、奴刚刚被编成部曲,诚如贞之所言,不知金鼓,不通旗帜,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只给三天的时间,怕是不够。”
长社钟氏为郡著姓,世善法律,教过许多的弟子,并且,数十年间,他们家两任郡功曹,门生故吏遍布郡中。对他的意见,文太守还是要考虑的,他沉吟不语。
钟繇又说道:“贼兵是今早溃败的。估计最早到后天,波才才能把溃散的数万贼兵尽数收拢。数万贼兵渡河,怎么也得需要一天的时间。这就是三天了。渡过河后,他们还得选择先进攻哪一座县城,选择完后还得行军,接着围城。不管他们选择哪一个县,以繇料来,都断然不可能在一两天内就把县城攻破。也就是说,咱们就算五六天后再出兵也为时不晚。”
“那就……,五天?”
五天也不够,但荀贞心知,“五天”已是文太守的极限了。
他跪伏地上,大声说道:“是。五天后,贞即带部南下!”
“郡南数十万百姓就尽托荀君了!亮,在这里先替郡南父老谢过明府,谢过荀君。”诸人应声看去,说话的是韩亮。他避开坐席,拜倒在地,向荀贞行礼。
他是长者,位又在荀贞之上,荀贞怎么能受他的礼?慌忙避开,亦拜倒,慨然说道:“何敢受韩公此拜,必不负明府所托!贞此去,贼不平、郡南百姓之难不解,贞誓不归。”
……
堂外夜sè,堂上烛光。
两人对拜,文太守拿着烛台立在其间,座上郡朝诸吏或惊或叹,表情不一。
若从院中看去,堂内的这一幕就如剪影也似,嵌在了两扇黑底描红的堂门之中。
……
太守府内灯火通明,光亮从敞开的府门内泄出。
踩着这点光,荀贞、戏志才、荀攸出了府衙,和费畅、韩亮、钟繇、郭图、杜佑等人揖别过后,三人从拴马桩上解开坐骑,翻身上马,往城东门外行去。
荀攸憋了半天了,此时见左右无人,乃埋怨说道:“贞之,你怎么就答应府君了呢?五天,只给咱们五天的时间,这不是让咱们去杀贼,是让咱们去送死啊!”
“我何尝不知!”
“那你还答应?”
“府君的心思,你还不知么?我是不得不应啊。”
文太守的心思,荀贞、荀攸、戏志才三人皆是清楚的。简单的说,还是那四个字:“戴罪立功”,就算立不了功,也要尽量减少一些自家的罪责。在已知黄巾军可能会转掠郡南的情况下,如果坐视不管,往小里说是失职,往大里说就是“畏懦不敢击”。依照军法,畏懦当斩。
太守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当郡中有战事的时候,亦要受到军法之约束。
两汉的军法是很严格的,只要触犯了军法,不管是功侯名臣,抑或是勋戚后人,都要受到严惩。如前汉孝武皇帝时的名臣博望侯张骞就曾“坐以将军击匈奴,畏懦当斩”;本朝开国功臣邓禹之子邓鸿在从窦宪击匈奴时,以行车骑将军之尊,也因“坐逗留失利”,而“下狱死”。
张骞、邓鸿尚且如此,何况文太守?
事实上,只凭文太守“不听荀贞谏言,放纵波才、范绳,致使贼兵四起,全郡糜烂”这一条,在平定黄巾军后,他恐怕就难逃死罪。对这一点,他大约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恶死求生,乃人之本xìng,不到定罪的那一天,他总是难免心存侥幸,故此,无论是失职也好,又或畏懦也罢,就他想来,那当然是能逃掉就逃掉,这条罪名能不加上就不加上。
反正南下击贼的是荀贞,不是他。即使荀贞战败身死,最少他没有“畏懦”。
“府君的心思咱们皆知,可南下击贼的是你,不是他。千余铁官徒皆为刑徒,狡猾凶骁之辈,非为良家子也。乐文谦虽将他们带来了,可贞之,你就敢放心的用么?万一他们阵前哗变?”
“有乐进、许仲、江禽、陈褒、高素、文聘并及我门下数百宾客夹杂统御之,我再以厚币赏之,以严刑峻法部勒之,再以府君新给我的数百丁壮弹压之,想来不致会出现阵前哗变之事。”
“就算他们不会阵前哗变,可贼兵再弱,也有数万之众,观前几rì波才围城,此贼亦略有智谋,不是庸才,今以我区区两千仓促新成之卒击之,以寡击众,无异以羊饲虎!……,你这、你这,唉,明知必死而为之,智者不取。”荀攸痛心疾首。
荀贞微微一笑,问戏志才:“志才,你觉得呢?”
荀攸反对,戏志才支持。他说道:“於形势而言,此事不能为。於清理而言,此事必须为!”
“此话怎讲?”
“君家,吾郡之望也,今郡南有事,焉可不救?急君所忧,此为忠;救人於厄,此为义。今若畏懦不救,则不忠不义,必为郡人笑。此其一。”
“其二呢?”
“君臣有定义,成败同之,府君若因郡南事而坐律法,贞之为郡兵曹椽,亦必受世人之讽。此其二。”
“还有其三么?”
“有。”
“愿闻之。”
“忠读史书,观古人行事,唯有能为人所不敢为者,方才能够得到世之竞慕。唯有周旋於死生之间者,方才能够成就卓特之行。是以古人言:非历险厄不足以成英雄,非经忧患不足以为豪杰。今贼兵纷乱,大丈夫建功扬名之时也。丈夫生於世,为取功名,何惜身!此其三!”
夜风掠过道旁的常青松柏,吹拂衣上,颇觉寒意。荀贞揽缰叹道:“知我者,志才也。”
……
两汉的世风是刚烈进取的,一方面,人们视急公好义、尚气轻生的人是节cāo之士,不吝给他们崇高的美誉,另一方面人们也不讳言功利,“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此非士之情也”。
大凡士子都有强烈的发奋进取之jīng神,为了功名事业,可以舍弃xìng命不要。汉武帝时的名臣主父偃说:“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固然是极端之言,可由此也可见当时之风尚。
戏志才出身寒门,怀抱经世干才,却因家贫、不是望族的缘故,多年不能出仕,直到前不久才凭借荀贞的推荐得到了一个郡职,他对功名的渴望远比世家名族出身的荀攸强烈。
因此,他才能慷慨豪烈地说出“丈夫生於世,为取功名,何惜身”这样的话。
当然,荀贞之所以说“知我者,志才也”,却也并非全是因为他这句话。戏志才所说的“其一”、“其二”这两点也是很重要的。荀氏是本郡望族,文太守不说还好,他已经把请荀贞南下、解救郡南百姓的话都说出来了,荀贞身为荀氏子弟、身为太守佐属,怎能拒绝?
於私、於公,他都不能拒绝。如果拒绝,那就真是不忠不义了。
这和先前在堂上议事时,郭图为顾及自己在郡中的名声而虽对韩亮固请文太守救援郡南不以为然,却也没有直斥其非是一个道理。
尽管明知救郡南很危险,但不管有什么样的客观理由,作为荀氏子弟,作为郡兵曹椽,都不能不去救。不敢去救,就会损害名誉。两汉之人,对名誉的重视远胜其它时代。名誉若有损,那真是生不如死。生,亦我所yù也,义,亦我所yù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
荀攸聪明达识,对这些道理也不是不知,只是他与荀贞从小相伴长大,与荀贞名为侄叔,实如兄弟,当然不愿眼睁睁看着荀贞自投险地。他这也是关心则乱。
听完戏志才的话,他叹了口气,说道:“舍生取义之理,吾亦知之。唉,只是此去太过凶险,胜算太小啊。”
“胜算虽小,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荀贞问道:“志才,你以为我部若然南下,如何才能取胜?胜算却在何处啊?”
戏志才与荀攸并行於荀贞左右,皆落后了荀贞半个马头。他听了荀贞的询问,却先不回答,而是扭过脸,侧对荀攸笑道:“公达必已有定计,忠愿先闻之。”
“公达,你说来听听。”
荀攸埋怨荀贞归荀贞,但既然荀贞已经接下了文太守此令,只埋怨也没有用,早在堂上荀贞刚刚答应文太守时,他就开动脑筋,为此忖思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考虑,他倒是确实想到了一个取胜的办法。
“为今之计,四字而已。”
“哪四个字?”
“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
这四个字说得很是含糊,什么是“里”,什么又是“外”?但荀贞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他转过头,又问戏志才:“志才,公达此计,你以为如何?”
戏志才大笑说道:“我和公达想到一块儿去了!贞之,今敌众我寡,吾军又尽是新编之卒,难以用堂堂之阵取胜,yù要破贼,非借外因不可。确如公达所言,为今之计,只此一策啊。”
——
1,两汉之人,对名誉的重视远胜其它时代。名誉若有损,那真是生不如死。
汉人有着极强烈的荣耻感,他们对名誉的重视表现在很多的方面,其中最激烈、最直接的一个方面就是:自杀。
“汉代历史上,数量众多的自杀者、波及社会各阶层的自杀行为以及层出不穷的自杀现象引人注目”。“汉代文献收录的自杀者820余人,在这些自杀者中,……,引发自杀的社会原因复杂多端”。其中,涉及到官员和士子的,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尊”或“孝忠”而自杀。
自尊、孝忠都和荣誉有关。士子自杀多是出於孝忠,官员自杀有为孝忠,更多是为了自尊。
“孝忠”不必多说,关於“自尊”,具体来说,自杀的人“每与政治活动的失败或下狱有关”,“自杀者在选择这种行为时大都表现出坦然的心态”。
为了维护自身的名誉和尊严,宁死也不入狱受辱。
如李广“年五十,终不能复对刀笔吏矣”,遂选择了自杀而死。又如蔡伦拒绝下狱受辱,遂“沐浴整衣冠”,然后自杀。又如周亚夫,吏捕周亚夫,“亚夫yù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得不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rì,呕血而死”。又如河东太守胜屠公与周阳由争权,“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元帝时大臣萧望之受到陷害,被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萧望之於自杀,受到夫人的劝阻,他在犹豫中询问门生朱云,朱云鼓励他以大义为重,他遂仰天叹道:“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遂饮鸩自杀。
“两汉时期,zhèng fǔ官员除自然死亡和因罪处死外,自杀者数目之多让后代惊诧不已”。“义不受刑”、“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因为强烈的荣耻感,所以汉代的官员在获罪后常常主动选择自杀,以维护荣誉和自尊,“自杀现象成为汉代自尊人格的特殊表现”。
44 练军方略
荀攸说:为今之计,只有里应外合。
戏志才说:敌众我寡,难以用堂堂之阵取胜,yù要破贼,非借外因不可。
他两个人的话虽不同,意思一样,“里应外合”和“非借外因不可”说的都是一回事儿。
简单来说:就是击敌人之短。
黄巾军的短处是什么?他们的短处就是他们的长处。他们的长处是“人多”,他们的短处也是“人多”。人多,所以势众,但因缺乏必要的训练,人多又是他们的短处,会造成他们在组织与编制上的混乱。通过前些天的守城,荀攸、戏志才都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黄巾军各个营头的军卒分别来自郡中各个县、乡,彼此不熟,当他们攻城之时,号令不一,当他们宿营之际,杂乱无章。这就给了荀贞们利用的机会。可以利用这一点,或者遣派细作潜入其内,或者用别的办法使其内乱,然后趁乱取之,借以取胜。
荀攸所说的“里应外合”,“里应”即此意也。
戏志才所说的“非借外因不可”,“外因”也即指此。
当然了,至於该怎么“里应外合”,该怎么借用“外因”,还需要视具体情况而定,眼下尚不好说。毕竟荀攸、戏志才虽有智谋,并非“多智近妖”,不是掐指一算,就能尽知敌事,便能克敌制胜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俩的思路一致:我军yù要取胜,只有从敌人的短处下手。
荀贞也是这样认为的。
三人意见相同,对视一笑,都不禁油然升起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奇异妙感。
……
带两千新编之卒,孤军出城,进击十万众之敌。
就算再虎胆之辈,对此也无法做到安之若素。他们三人,不管是表示反对的荀攸、抑或是出言赞同的戏志才,又或是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的荀贞,对这件事其实都是忐忑和不安的。
在此之前,他们三人都没有经历过战争,对战争的了解全来自史书。
chūn秋百战,战国七雄,秦王扫**,楚汉争天下,光武皇帝中兴汉室。这些发生在过去的战争,从史书上看去令人热血沸腾,无数的将星闪耀,无数的智谋计士,可那只是从书上看去。
从书上看去和亲身经历是截然不同的。
从书上看去,看到的是故事和传奇。亲身经历,经历的是残酷和生死。
当从书面上看去时,那些只是过去的故事,只是别人的故事,他们可以为某人某次的奇计、勇敢而击节赞叹,他们可以读至兴酣处,以《汉书》下酒,他们只是一个旁观者。
可现在,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战争不再只是记在书上的故事,它从书中走出,降临在了他们的身上。
三人皆饱读之士,尤其荀贞从后世穿越而来,他们三人皆知,这一次的太平道起事声势这么大,汉家至今四百年,也只遇到了这一次而已,必然是会被后人记入史书中的。
就像他们读过的那些故事一样,他们的故事也可能会被后人读起。
只是不知,当后人读到他们的故事时,是会为他们的剿平叛贼而赞叹、又或是会他们的失败身死而叹息?是会敬服他们的勇敢机谋,又或是会嘲笑他们的愚蠢轻敌?
后世之荣辱,今世之生死,尽在其间。先前守城,尚有坚城以为倚托,五rì后南下,将於无遮拦之野外迎敌,作为一个初上战场的人,谁又会不忐忑不安呢?须知,即使不说荀贞,即便是名显后世的荀攸、戏志才今年也才二十多岁,也才只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罢了。
而此时,这一份英雄相惜的奇异妙感,将他们的不安和忐忑冲淡了一些。
……
戏志才慨然说道:“功名成败,在此一举!”
荀攸不像戏志才那么慨然,他谨慎地说道:“敌强我弱,不可轻敌。”
南下是五天后的事儿,现在不用考虑,荀贞想的是:“当务之急是练兵。府君只给了咱们五天,咱们得好好议议,这五天该怎么用。”
“千余铁官徒,加上府君答应补给咱们的数百丁壮,两千人,都是新卒,不知旗帜、不识金鼓、不通战阵队伍,需要教的东西太多了。五天肯定不够。贞之,你是何打算?”
“是啊,五天肯定不够,所以要分清主次,拣取主要的先教会他们,其它的以后再说吧。”
“何为主,何为次?”
“识旗帜、辨金鼓、知进退。这就是主。”
戏志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编伍、旗帜、金鼓、赏罚,此即制也。如今,编伍已定,部曲已成,接下来就是旗帜、金鼓了。
“……,只是,旗帜有很多种,依军法:前后左右中,各军旗帜皆不一,表示的号令亦不同:或低旗则急趋,或连飙则奋击。金鼓亦有轻、重之分:‘鼓之则进,重鼓则击;金之则止,重金则退。’鼓又有步、趋、骛、将、帅、伯之分:‘一步一鼓,步鼓也。十步一鼓,趋鼓也。音不绝,鹜鼓也。商,将鼓也。角,帅鼓也。小鼓,伯鼓也’。……,种种类类,教会一人容易,教会两千人,使其进退如一人就难了。我担心:便是只教这些,五天也远远不够啊。”
“各种旗帜、各类金鼓不必全教。我军虽是新编,贼兵亦为乌合。咱们只要比他们强就行了。”
“怎么才算比他们强?”
“首先旗帜上,只要各曲、各队的新卒都能认识己曲、己队的旗帜,能按照旗帜指向的方向前进就行,诸如‘低旗则急趋,或连飙则奋击’之此类旗语,可以都不教。其次金鼓上,步、趋、骛、将、帅、伯等诸类鼓声也可以都不教,只要教会他们‘鼓之则进,重鼓则击;金之则止,重金则退’即可。……,有了这两样,至少他们就能听懂简单的命令,知道进退了。”
“也只能如此了。”
定下训练的项目,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训练方式。
荀攸说道:“两千新卒,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将之放在一起,嘈杂纷乱,难以训练。贞之,你又打算如何练之?”
荀贞三人谈谈说说,渐行至城东门外。
城门已关,城楼耸立在黝黑的夜sè中。
长长的城墙上插遍火把,在夜sè中犹如一条火龙也似,火光中,时有成队的郡卒巡逻走过。
荀贞抬眼望了望,说道:“兵法有云:‘伍长教成,合之什长。什长教成,合之卒长。卒长教成,合之伯长’。我决定即按此教练之。先教会各‘伍’,再‘合之什长’,待各什练好,再合之队率,……,以此类推。”
荀攸说道:“伍、什好练,到队、屯、曲乃至全军之时,怕就不好练了。”
一伍五个人,一什十个人。一队五十人,一屯百人,一曲两百人。人少时还好练,人一多就不好练了,容易乱。
荀贞对此亦无可奈何,说道:“能练到何种程度就练到何种程度罢!”
荀攸、戏志才也是无计可施。荀攸叹了口气,再又说了一遍:“也只能如此了。”
议完训练的项目和具体的训练方法,戏志才提出个问题。
他说道:“贞之,你早在繁阳亭任亭长时就cāo练里民,后为西乡有秩蔷夫时,又建西乡别院,训练门下的宾客勇士,并制定了十三条西乡院令,类同军法,以之部勒彼等。前些天守城与贼战,我亲眼见了,你带出的这些里民、门客确实训练有素,皆知金鼓、通旗帜、晓进退,有他们在千余铁官徒、奴中担任伍、什、队、屯、曲之职,为骨干、做教习,五天,固不足以将铁官徒、奴练成强兵,但教会他们一些粗浅的战阵之道应是足矣,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府君准备补给咱们的那数百丁壮,该怎么办?”
铁官徒、奴里常年在一起劳作,在纪律xìng和组织xìng上已有了一定的基础,其中并有荀贞的门客为骨干,还算好教一点,文太守准备补给他们的那数百丁壮中全是寻常百姓,该怎么教?
戏志才问道:“是将你门下的宾客抽出一部分放到这些丁壮里边,还是?”
荀贞早有定计,说道:“兵贵jīng,不贵多,与其分出宾客投入丁壮之中,不如倾尽全力cāo练铁官徒、奴。以我不足三百之门客,练彼近千之铁官徒、奴,五天尚嫌不够,哪里还有空再去顾那数百丁壮呢?”
戏志才深表赞同,说道:“然也,并且除此之外,铁官徒、奴乃新建之军,其编伍刚刚组成,各伍、什、队、屯、曲之长也是刚刚才任命下去的,若贸然改之,朝令夕改,兵法大忌,恐会造成军心不稳。”表示完赞同,他又问道,“既如此,那数百丁壮,你打算如何安排?”
“我打算托付给卿。”
“托付给我?”
“不错。志才、公达,你二人皆通兵法,知练兵之道。我有意将两千新卒分成两部,铁官徒、奴这边,由我和公达cāo练之,……,那数百丁壮,志才,就交由你训练管带,如何?”
荀攸、戏志才皆聪明之士,一听荀贞此言,即知他的意思。
很明显,荀贞这是打算把铁官徒、奴作为将来南下击贼的主力,而把那数百丁壮作为协助配合了。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集中全力cāo练铁官徒、奴,再一个就是把铁官徒、奴与数百丁壮分成了两个系统,可以彼此牵制。
铁官徒、奴与数百丁壮都是新卒,不摸底气,当临敌接战之时他们会做出何种反应,谁也不知。将他们分成两个系统,最起码当一部万一生变时,可以把另一部压上去。
戏志才笑道:“君为兵曹掾,我为兵曹史。君有令,忠焉能辞?只是,咱们只有五天时间,我可不能保证能把他们练得有多好。”
“不必练得多好,只要把他们编成什伍,粗知进退,教会他们摇旗呐喊即可。”
戏志才笑道:“这个容易。”
荀贞於马上拱了拱手,说道:“全拜托两位了。”
……
到了门洞,荀贞叫开城门,与荀攸、戏志才驰马奔出。
乐进、文聘、许仲、陈褒、江禽、刘邓、程偃、小夏、小任等人已在城门外相候。
过了护城河不远,就是千余铁官徒、奴、工匠暂时的宿营之地。
在荀攸、戏志才、乐进、文聘等人的簇拥下,荀贞先入营中视察了一遍。因为缺乏筑营的材料,时间也紧促,营地搭建得很简陋,大部分的徒、奴、工匠都是露宿。
“夜晚寒凉,不能露宿而眠,得想办法弄来些被褥御寒。”
戏志才眨了眨眼,心道:“这新卒暂宿之营地,是贞之亲自指挥着搭建起来的,缺少御寒之物,他早就知道,刚才在太守府议事时没有提起,为何却在此时当众提起?”心念电转,明白了荀贞的意思,心说,“贞之这是想市恩於新卒,以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其亲附啊。”
他应声接道:“贼兵围城多rì,连rì激战,消耗甚多,郡府里如今也是物资短缺。荀君,这御寒之物不好弄啊。”
荀贞正sè说道:“铁官诸君远驰百余里,冒生死之奇险,援救郡朝,都是忠义之士!怎能让忠义之士露宿受凉?郡府里物资短缺?那就从城里买!……,小夏、小任,你两个马上带人进城,带上钱,去各个里中,向百姓购买被褥厚衣,能买多少是多少!务必不能使一人受寒!”
小夏、小任接令:“诺!”叫了几个人,转马回城。
“荀君仁厚,荀君仁厚!今吾等能从荀君,真是天大的幸事。”
荀贞转眼看去,见说话的是个身长八尺,黑面乱须的壮汉,却是认得。
此人名叫祁浑,铁官徒,乃是乐进在铁官里的心腹之一。
在乐进突捕范绳以及随后尽杀铁官中的太平道众两事中,这个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下午时,乐进专门向荀贞引见过他,因其有功,现在乐进麾下任了一个队率之职。
说起来乐进之所以能得此人甘为其用,缘於发生在去年的一件事。去年十月,祁浑的老父亡故,他没有兄弟姐妹,是乐进托请荀贞派人给他父亲送的葬。自此之后,他就对乐进死心塌地。——乐进在铁官里的其他心腹,也大多都是用类似的施恩收揽到的。
……
士为知己者死。铁官徒们不是“士”,或许也不知“知己”之意,但他们知道“义”。
乐进以“高高在上”的铁官主簿的身份,“折节下士”,不但没有看不起他们这帮犯了法的铁官刑徒,反而以恩义结之,他们无以回报,只能以死相报了。
自然,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一样米养百样人,也不是所有的铁官徒都是“尚义轻生”之人,但乐进又不是不会识人的庸人,对施恩的对象他也是经过再三选择的,也许会看错一个人,不会看错所有的人。
……
祁浑拜倒在荀贞的马前,高声感谢。
荀贞心说:“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看似个粗莽之人,倒是挺有眼sè。”跳下马来,亲将他扶起,笑道,“尔等冒奇险长驱百余里驰救郡朝,郡朝诸公无不敬佩尔等之忠义,府君对尔等也是赞不绝口。贞自少读圣贤之书,最敬服的就是忠义之士。……,你这一拜,我可不敢当!”
颍yīn荀氏乃是颍川之望,名重天下,在场的铁官徒、奴们都听过荀氏之名。
荀贞昔为北部督邮,威行郡北,逐贪诛恶,手刃前铁官长沈驯,号为rǔ虎,在场的铁官徒、奴们也都知其事迹。
对铁官徒、奴来说,荀贞既是荀氏子弟,又是故督邮、今兵曹掾,实在高不可攀,但见他对祁浑却如此的和颜悦sè,并对他们如此的大加夸赞,着实令祁浑等人惊讶以及感动。
如果说祁浑先前的言行还只是因为“有眼sè”,在荀贞下马这一扶后,他是真的为之心折了。
45 得士亲附
荀贞立在营中,周围火把通亮,远近都是或坐或立的铁官徒、奴。
他心cháo起伏,浮想联翩。
他心说:“穿越十余年,入仕两三年,隐忍至今,终於有了一支完全属於自己的部曲了!”
这一切得来不易。
……
细数他入仕以来的轨迹:最先繁阳亭长,继而西乡蔷夫,继而北部督邮,现在郡兵曹掾。
从一个斗食小吏,到百石蔷夫,再到郡朝重吏,再到如今手握兵权、部曲初成,何其艰难!
在亭长与蔷夫的任上,他克己忍yù,吃住乡中,清廉发奋,又是自掏腰包给里民买桑苗,又是冒险夜击强贼、救援临亭,又是刚毅果决、捕杀第三氏、为乡民除害,又是chūn秋断狱、刻意传扬自家的名声,同时敬重乡老,结交轻侠,折服豪强。
通过一年多的努力,得到了乡民的敬畏爱戴,得到了族中长辈的看重,并得到了“rǔ虎”的称号,名声传到郡中,最终从地方升任,得以入郡朝为吏,被故太守yīn修辟为北部督邮。
在北部督邮的任上,他一如既往,一边宽仁爱民,一边严惩不法的豪强和浊吏,进一步提升了他自己的名望,把“荀rǔ虎”的大名从郡南传到了郡北,同时正式登上了士族的舞台,行县到定陵县外时,李膺的孙子李宣亲至县界处迎接他,把他迎入家中,两人畅谈了三天两晚。
若将他自请为繁阳亭长比作他仕途的“发轫”,那么入李家门就是他仕途上的第一个转折。
在李膺活着的时候,李家的大门被士子们称为“龙门”,如果有哪个士子能得以入其家门,即被称为“跃龙门”,一如鲤鱼之化龙。李膺虽已故去,但李家在颍川、乃至全国的士子中还是很有分量的。能够与李宣结交,说明他不再单单只是“荀家子”,而是成为“荀贞”了。
换而言之,人们不再只是敬重他的家声族姓,而是敬重他这个人了。
当他只是一个“荀家子”的时候,人们敬重的是荀氏先人的功名,当他成为“荀贞”的时候,人们敬重的是他个人的能力与名望。从此,荀氏的出身对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颍yīn荀氏乃是县中大族,族中子弟众多,就拿荀贞他这一代来说,堂兄弟几十个,不可能人人都能成为州郡英杰,不可能人人都能扬名天下。如他那个喜欢收集瓦当的堂兄荀成,也就是在县中有些名气罢了,出了颍yīn县,没几个人知道他,最多在结识后,会说一句:“噢!原来足下出身荀氏。”荀贞以前也是这样,现在不同了,人们如今再提到他,首先想到的会是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然后才会想到他是“荀家子”。
也正因此,他娶来了许县陈家女。
也正因此,在故太守yīn修离任、今太守上任之后,尽管文太守对他有偏见,不待见他,可在太平道起事之后,却还是不得不重新启用他,委任以郡兵曹掾之重职,托付以一郡之兵权。
不过,虽然如此,数千郡卒只是“托付”给他,这兵权依然还在文太守手中。
在知道文太守对他有偏见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加剧文太守对他的恶感,在前些天的守城中,他任劳任怨、谦虚自抑,五六天不下城头,只要太守有召,不管多累多困,马上即赶去太守府。在击退了波才后,他越发谨慎谦恭,对文太守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并对此前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只字不提,甚至,在文太守提出要他南下击贼的时候,明知这是个不合理的要求,明知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他依然没有回绝,而是痛快地答应了。
种种的委曲求全,换来了眼前的回报:千余新卒和文太守许诺补给他的数百丁壮。
……
“得之不易啊。”他感慨地说道。
想他在前世的时候,虽称不上飞扬放纵、恣意风流,但也是一个蓬勃朝气的年轻人,何曾有过如这些年一般的隐忍深沉、委曲求全?十余年的穿越生涯、乱世求生的渴望改变了他。
戏志才问道:“贞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明天的训练。”
辛辛苦苦两三年才总算有了一支自己的部曲,对这千余新卒,荀贞是非常看重的。他绝不希望他们在五天后的南下击贼中全军覆灭。俗话说,平时多流一滴汗,战时少流一滴血。要想尽可能地保全他们的xìng命,保全这支部曲的实力,只能在训练上多下功夫了。
乐进问道:“训练?”
“噢,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刚才太守府军议,府君已下了军令,命吾等南下击贼,时间就定在五天后。”
“五天后?南下击贼?”
围在边上的文聘、江禽、高素、程偃等人顿时哗然。
许仲一直都在jǐng惕地注意周围,此时虽依然保持了沉默,但也将头转了过来,把目光投到了荀贞的身上。
陈褒的脸上亦满是惊讶的表情,不过他也没有说话。
江禽问道:“府君给咱们了多少人马?”
荀贞扬起马鞭,环指周围的铁官徒、奴:“六个曲,一千二百人,外带数百丁壮,总共两千人。”
“让咱们带着这一千多新卒南下?就给了咱们这么点人?荀君,我这就去找府君,请他收回成命!”文聘大怒,转身就要走。
“拦住他!”
许仲、陈褒一人一边,拉住了文聘。
荀贞笑道:“怎么,害怕了?仲业,你虽未加冠,每有英雄气。前几天,我出城击贼,你自请从之,跃马贼军阵中,连斩贼军甲士十数,伤而不退,城中赞你是‘少将军’,府君也对你称赞有加。今天却是怎么了?府君给了咱们立功的机会,你反而畏缩?”
文聘从荀贞出城击贼时肘部受了伤,尚未痊愈,被许、陈两人拽到了伤处,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被荀贞又一出言相激,脸上时白时红,愤愤地说道:“聘虽年少,亦知忠义,为忠义而死,死得其所。前些天从君出城击贼,为的是保全城中百姓,即便死在阵中,聘也不悔!可今rì府君令君南下击贼,却分明是让君去送死!就凭咱们这一千多新卒,怎是波才十万众的敌手?”
荀贞环顾左近,见诸人在听了文聘的这番话后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对这一幕场景,他早就想到了。
便是智如荀攸,对此事也是表示反对,何况文聘等人?
他笑问诸人,说道:“看来,诸位都赞同仲业的想法了?都觉得府君是咱们去送死,都不愿南下?”
江禽说道:“也不是不愿南下,只是就凭咱们这一千多人?仲业说的对,怕是打不过波才啊!”
“你江伯禽的大名,府君都听说过。我听仲业说,府君上任本郡不久,就曾询问过他:‘颍yīn西乡江伯禽何许人也’?仲业,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府君确实问过我,我当时回答说:‘江伯禽,颍yīn大侠,轻财好义,急人之难,为郡人所重’。”
“说的好啊!‘轻财好义,急人之难’。你这个‘为郡人所重’的颍yīn大侠江伯禽也害怕了?波才就有这么可怕?”
“我不是怕波才,而是觉得府君给咱们的人马太少,且都是新卒。”
“那你来说,怎么样才算‘人马不少’?”
“若将郡卒也拨与荀君,或可与贼兵一战。”
“若把郡卒也拨给我,那我且问你,阳翟谁守?阳翟若有失,你我失去了后方之倚仗,便如无根之木,即使有万人之众,也是孤军独悬。当其时也,四面八方则贼,吾等将何以自处?”
江禽语塞,顿了顿,说道:“苦战多rì,方将贼兵击退。禽闻贼兵已南下汝水沿岸,阳翟暂时无事,何必急於南下,以卵击石呢?”
“那以你之见,何为上策?”
“府君早就遣人去请朝廷援兵了,援兵早晚会到。禽以为,当今之计,不若固城自守,静候援军,等到援军到来,与之合兵一处,南下破贼不晚。”
“伯禽,郡人赞你‘轻财好义,急人之难’。如今,波才兵临汝水,随时可能会南下肆虐,郡南数十万百姓盼你我如大旱之盼云霓。你往rì在西乡,一次只能解一人之难,是为一人纾难,而此次南下击贼,一次将解数十万百姓之难,是为半郡纾难!事若成,则天下慕君之名,君之名将过於郭解、苏不韦。事若不成,亦将会名传乡里,为后人颂。……,伯禽,你是想做一乡之侠、一县之侠,还是想做一郡之侠,一国之侠?”
郭解,前汉大侠,是两汉轻侠们的偶像。苏不韦则是近年来名声最响的一个游侠,为报父仇,尽以家财募剑客,连朝廷九卿之一大司农的父墓都敢掘,大名士郭林宗认为他“力惟匹夫,功隆千乘”,单论复仇这一点,“比之於员,不以优乎”?比伍子胥都强。
轻侠尚气轻生,求得就是一个名,听得荀贞说若南下击贼,将“名过郭解、苏不韦”,江禽尚未答话,高素先就攘臂叫道:“我要做一郡之侠,我要做一国之侠!”他一把推开文聘、江禽,挤到荀贞身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轻蔑地说道,“以前我在西乡也听过波才之名,一个屠狗贩缯的竖子,有什么可怕的?贞之,你不用再说了,他们不敢去,我去,我从你南下!”
乡里传言,波才的祖上做过屠夫,波才、波连兄弟经商,贩卖过缯帛。高素家虽也经商,但不妨碍他以此来表示对波才的蔑视。
高素说完,又乜视文聘了一眼,“呸”的一声,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叉着腰,挺胸腆肚,对荀贞说道:“贞之,我高素虽比不上某些人‘亦知忠义’,嘿嘿,但是我老高不怕死!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明天就南下!”
文聘和高素早有矛盾,两个人常常斗嘴。高素本也是不愿南下击贼的,因此,刚才文聘说话时他没吭声,如今受了荀贞一激,热血上头,为了能“名过郭解、苏不韦”,甘愿冒此奇险,表完了态,忽然想起了文聘,不忘再嘲笑他两句,说毕,见文聘受窘的样子,心怀大畅,哈哈大笑。
文聘咬牙切齿,狠狠盯着高素,yù待反唇相讥,奈何自觉理亏,末了,只得恨恨地转回首,握着腰里的剑,大声对荀贞说道:“只要能解郡南数十万百姓之难,聘也不怕死,愿从君南下!”
“禽岂能还不如仲业一少年?愿从君南下。”
“仲兄、阿褒,你们两个呢?”
许仲言简意赅:“君去,显从。”许仲化名姜显,故自名为“显”。
陈褒微微一笑,说道:“若无君,即无褒之今rì,愿为君效死。”
“文谦,你呢?”
“贼兵虽众,皆乌合之众。我军虽少,皆为jīng勇。波才,屠狗贩缯之徒。君,吾郡rǔ虎,名震州郡。以我之jīng勇,击贼之乌合,以君之威名,击波才竖子,虽或不易取胜,然亦不致失利。进愿从之,请为先锋。”
荀贞对陈褒有知遇之恩,对乐进也有知遇之恩。
六个曲,已有五个曲长都同意了,乐进不可能再单独反对,他不但不再反对,还更请为先锋,显示出了他的刚烈胆气。
荀贞看了看他,心道:“六人赞同,五人都只是说‘愿从之’或‘愿效死’,唯独文谦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敌我,他这明是在分析,实是在变相的鼓舞士气啊!”
一时之勇不可恃。高素等人尽管改变了意见,但大部分都只是因为受荀贞刚才话语之所激,“一时之勇”罢了,要想坚定他们南下击贼的意念,就必须让他们看到获胜的希望。乐进想到了这一点,很不错。
荀贞笑道:“文谦说的不错。贼兵乌合之众,居无营地之设,行无队列可言,遇战一拥而上,逢败如鸟兽星散,与其说是十万贼兵,不如说是十万贼/民。十万散乱之民,有何可惧?府君让咱们五天后出兵,我定下了一个训练的章程,只要你们能按此章程行事,在这五天里好好地cāo练新卒,我不敢说咱们此去必能获大胜,但至少必可小胜而归。”
“是何章程?请君示下。”
“不着急。等小夏、小任把被褥买回来再说。”
搞定了六个曲长,荀贞转目旁边,把退到人群外的祁浑招了过来,笑道:“府君令吾等南下击贼之事,你方才也听到了吧?”
“听到了。”
“你是怎么想的?敢不敢从我南下?”
波才有十万众,己方只有两千人,这两千人里还有数百人是尚未补充到位的丁壮,祁浑又不是傻子,惧怕不愿是正常的,但好在有乐进刚才的一番分析,加上荀贞的补充,这叫他略有了些底气,答道:“荀君,你去过铁官,知道我等铁官刑徒每rì都是与铁、火打交道,rì未出而已开炉,月已升而劳作不歇,食不饱腹,衣不遮体,几乎每个月都要死上几个人。怎么都是死,愿从君死。”
“哈哈,何至於死!你们从我南下,我断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的,不但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并且,对你们中立下功劳的,我还会请求府君免去你们的刑期,给你们钱财的奖赏,等战事结束后,任尔等归家。不止对你们,对那些铁官奴也是这样,只要他们能立功,也一样免去他们的奴籍,赏於钱财,放为良民。”
祁浑惊喜地问道:“真的?”
“我明天就上书郡府,请府君应允。”
两汉以“仁孝”治天下,常有大赦,但大赦往往是带有附加条件的,即“赎”,得拿钱财或丝绸赎买。民谚云:“千金不死,百金不刑”,没有钱,就赦免不了。铁官徒里的刑徒都是穷人,要不是穷,也不会被发配到铁官这等地方去,哪里会有钱赎罪?只有老老实实地服刑。又如祁浑方才所言:“知道我等铁官刑徒每rì都是与铁、火打交道”,铁官里的劳作环境是非常恶劣的,几乎每个月都会死几个人绝非夸大之词,要非如此,也不会有多次铁官徒杀吏作乱的事情发生。
如今得到荀贞的承诺,若在战场上立下功劳,不仅可以免去剩下的刑期,并且还能够得到赏钱,对祁浑这些铁官徒来说,可谓是“天籁之音”了,也难怪他会惊喜不已。
他再次拜倒荀贞身前,说道:“如果真如此,浑的这条烂命就交付与君了!”
“祁浑,我汉家最重军功,旧制:无军功不得封侯,非为侯不得为相。今波才贼乱,郡中动荡,看似惊危,对吾辈大丈夫而言,却是难得的击贼平难、博取功名的机会啊。你现在是‘队率’,咱们这个‘队率’只是临时任命,在朝廷里是做不得数的,但只要你将来能立下战功,等我上报之后,别说免了你的刑期,就算给你一个真的‘队率’之职又何难之有,有何不可啊!”
队率只管五十人,看起来不多,但已经是秩比百石的“吏”了。祁浑咽了口唾液,伏在地上,用力叩首,说道:“愿为君效死!愿为君效死!”
“哈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荀贞又一次把他扶起,问道,“祁浑,你在铁官里几年了?”
“两年了。”
“两年了?铁官里的人,你认得几个?”
“别的铁官里的人认识的不多,阳城铁官里的,浑都认识。”
颍川铁官有个三个作坊,祁浑是在阳城郊外那个铁官里的。
“好啊!营中的将士们,我大多不识,你既认识不少,走,便陪我一块儿,给我做个向导,咱们去见见他们,如何?”
铁官徒、奴暂宿的这块营地是在荀贞的亲自指挥下依兵法而建的,总共划分了六个区,每个区住宿一曲。
他现在是在乐进这一曲的营地里,还有五个曲没有去看。
行军打仗,靠的是士卒用命,而yù得士卒用命,靠的又是一赏、一罚,此即所谓“战胜在乎立威,立威在乎戮力,戮力在乎正罚,正罚者所以明赏也”。“正罚”和“明赏”是相辅相成的,不能只罚不赏,也不能只赏不罚,只罚不赏则军怨,只赏不罚则军骄。两者相较,“正罚”可能还要比“明赏”重要一些,因为若不能士卒畏我,就不能驱使他们与敌人忘死奋战。
人皆知“正罚”之重要,可对一支新军来说,如果刚一成军就行严刑峻法却是很不恰当的,因为这会使士卒产生怨恨。《孙子》曰:“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荀贞读过很多兵书,自然晓明此理。
故此,他先令小夏、小任去城中买被褥,接着对祁浑说准备上书文太守,免去立功者的刑期,现在又要祁浑为前导接着去巡视诸营,这一切,正都是为了能够使新卒尽快地“亲附”於他。
……
夜深风寒,荀贞拒绝了程偃给他拿来的厚衣,也没有再骑马,仅着黑sè的官衣,冒着寒凉的夜风徒步而行,以祁浑为前导,在乐进、文聘、江禽、陈褒、高素、程偃等人的扈从下,把剩下五个曲的营地一一巡视一遍。
每到一曲,他必先召来本曲的军官,勉励一番,随后,再召来本曲铁官徒、奴中有勇名者,一如先前对祁浑,和颜悦sè,半点不以自家的身份为傲,而是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并以功名励之。半夜之间,行遍六曲。
此六曲中之铁官徒、奴,先有乐进之威恩,今又见他扈从森严,相貌英武,待人却平易近人,嘘寒问暖,如推赤心置人腹中,或不足以说已尽然倾心於他,愿为他效死,最起码私下提及他时,人人敬服。
……
小夏、小任从城中买来了足够的被褥,荀贞令将之分给各曲的曲长,又令各曲的曲长务必亲自把被褥交到铁官徒、奴的手上。
……
在筑营之时,荀贞给自己建的也有营房。说是营房,也就是用几块粗布简单地搭建了一个帐篷。
巡完营,分完被褥,他又传下将令,把队率以上的军官悉数唤入帐中,召开会议,把定下的训练章程给他们详细解说了一遍,又一个个亲自询问,直到确定他们都理解无误了,这才散会。
此时,长夜已逝,东方破晓。
一夜未眠,荀贞却毫无倦sè。
他披上厚衣,行至帐篷门口,按剑举首,远望东方绚烂的朝霞。
荀攸、戏志才也是一夜未眠,从立在他的身后。戏志才说道:“训练的章程已给诸队解说完了,今天就要开始正式的训练。五rì后南下击贼,是胜是败,就看今后五天的成果了!”
46 恩威并施
战国时有一位大军事家,名叫吴起,与孙子齐名,并称为“孙吴”。他写了一本兵书,名叫《吴子》。在这本书里,他专门用了一整篇的内容来讲“治兵”。所谓“治兵”,即治理军队之意,全篇共分八节,分别讲说了进军、作战、训练、编伍、指挥等问题。
在讲到“训练”时,他是这么说的:“夫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入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
意思就是说:士卒在战斗中往往死於没有技能,败於不熟悉战法。所以用兵之法,训练为先。一个人学会战斗的本领了,可以教会十人。十个人学会了,可以教会百人。百人学会了,可以教会千人。千人学会了,可以教会万人。万人学会了,可以教会全军。
这段话和荀贞之前引过的那句话:“伍长教成,合之什长。什长教成,合之卒长。卒长教成,合之伯长”的意思是一样的。
在“夫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入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这句话之后,还有一句:“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每变皆习,乃授其兵。是为将事”。
这后半句的意思是:(在战法上),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在阵法上),圆阵变方阵,坐阵变立阵,前进变停止,向左变向右,向前变向后,分散变集结,集结变分散。各种变化都熟悉了,才授以兵器。这些都是将领应该做的事。
前半句讲的是单兵技能,后半句讲的是阵法变化。
荀贞只有五天时间,没时间去教新卒们学阵法变化,就连单兵技能也无法教全。
他给各曲下达的命令是:用这五天的时间,教会新卒辨认旗帜、识别金鼓、知道进退,然后让他们大概知道在战场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如此足矣。
时间短,任务重,但有一个方面对荀贞还算有利:他未雨绸缪,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着手训练繁阳亭的里民、西乡别院的轻侠,有了这近三百人在,整个的训练任务就轻松许多了。
铁官徒、奴近千人,里民、轻侠近三百人,等於说一个里民或一个轻侠教三个新卒,五天可以教很多东西了。荀贞答应文太守南下击贼,一个是不得已而为之,於公於私都不能不答应,再一个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个方面,自觉有一定的把握用五天时间将这支新卒“初练成军”。
……
他负手立於帐篷门口,望彩霞片片,朝阳东升。
未多久,营中各曲皆升起了炊烟。
每一“什”一个灶,一千二百人,一百二十个灶,於帐口望去,四面炊烟袅袅。
荀贞往帐前走了两步,回首观望城头。昨晚值夜的郡卒持戈披甲,往城下走去,轮值换班的郡卒排着队列络绎登城。城门楼上,一面赤sè的旗帜迎着晨风招展。
“荀君,请用饭吧?”
荀贞是主将,主将所在之地即为中军,帐篷正处全营之中,立的也有灶火,就在左前方不远。程偃提着剑去看了看,见饭食将熟,回来殷勤地问道。
“将士未食,我不能先食。”
新卒们吃的饭食是文太守从府库里拨给的,荀贞又自家出钱,叫人从县中市里买来了不少肉、菜,伙食还是挺丰盛的。
荀贞笑对荀攸、戏志才说道:“这是新卒们的第一顿饭食,也不知合不合他们的胃口。走吧?咱们再去各曲看看。”
戏志才笑道:“昨晚买来被褥诸物前,因新卒受寒而君不肯着厚衣,今饭食将熟,又因将士未食而君不肯先食。……,贞之,孙武子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以父母之心,行为将之事,君是也。如此为之,假以时rì,必能得此千二百人之心,使彼等为君效死啊!”
荀贞微微一笑,惋惜地想道:“只是可惜,昨夜在营中转了一圈,竟没见一个新卒生疽!”
吴起吮士卒之疽,“卒母闻而哭之”。人问其故,“卒母”说道:“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於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吴起为了功名,虽然母死而不归,杀妻以求将,其为人好sè贪荣名,种种皆不足取,但治兵确实很有一套。
……
昨晚才巡过一遍营,今早又巡营。
两次巡营时间相隔不久,上次是为了熟悉士卒,这次是为了察看伙食,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示恩,为了“以爱结士”,但在形式上却不同。这次行营,荀贞准备不但示恩,而且要示威。
昨天编完伍后,多出了二十多人,荀贞将这二十余人留为了亲卫随从。
在巡营之前,他令程偃、小夏、小任把这二十余人全部召来,令他们悉换其装,全部换上昨天才从府库里取出的新甲,又令他们皆挂上披风,并命他们将随身佩戴的刀剑之鞘擦拭干净,熠熠生辉,又不管他们会不会用,每人皆分一支厚重长戟。又令皆骑马。
昨天晚上,荀贞是徒步巡营。这一次,他决定骑马巡营。
换过甲装后,这二十余亲卫随从的风貌顿时为之一变。
这些亲卫本就是从西乡别院诸多轻侠里jīng挑细选出来的,身高都在七尺五寸以上,一个个相貌威猛,身材强壮,如今黑sèjīng甲在内,红sè披风在外,携利刃,执长戟,跨高头大马,真是威风凛凛。
荀贞没有换穿铠甲,依旧昨夜的黑sè官衣,上了马后,头戴高冠,腰挂印绶,配长剑,揽缰绳,身后左右两边是荀攸、戏志才两个文士。荀攸着褒衣宽袖的儒服,戏志才则亦着黑衣的官衣。再其后,程偃打头,二十余执戟重甲的骑士。小夏、小任各打一面赤旗,前头开道。
远望之,赤旗飒飒,荀、戏神情肃穆,骑士如狼似虎,被他们簇拥其中的荀贞高冠长剑,衣袖飘飘,如神仙中人,极具威仪,令人不敢仰视。
昨夜,他徒步简从以示恩,今早,他骑马携众以示威。
……
先巡乐进之营。
未至营前,先遣一骑传报。
乐进率本曲队长以上诸吏皆着戎装,徒步迎至营门,在全曲士卒的众目睽睽之下,伏拜於荀贞马下。乐进再拜高呼:“下吏进等恭迎荀君。”
荀贞不下马,以手虚扶,说道:“君着戎装,行军礼即可。请起。”
乐进先起,跪拜在其后的诸队队率、诸屯屯长随之立起。
“昨夜我已下军令,今rì辰初起炊,辰末食毕,巳时开始cāo练。尔曲中各什可已起炊?
“禀荀君,下吏曲中各什皆已起炊。”
“吾军令,卒未食,伍长以上者不得食。尔曲中可有人犯我军令?”
“禀荀君,并无。”
“我要去炊上看看,尔等可在前头带路。”
“诺。”
小夏、小任前导,在诸人的扈卫簇拥下,荀贞下马,挽缰入营。依军法,营中禁驱马奔驰。
乐进等本曲的军官步行在前引路。
每至一“什”之地,该“什”的队率就会大声下令,令新卒跪迎。
有的“什”里的什长、伍长是荀贞的门客,两下相见,荀贞依其人之xìng格,在检查过炊灶里的伙食后,或温言鼓励,或说笑几句,或故意板起脸,明为训斥实为关心的教训两句。
他走过之处,出身铁官徒、奴的新卒们窃窃私语:“昨夜见荀君,平易近人,今见荀君,汉家威仪。”或又问本伍伍长、本什什长的:“君与荀君很熟么?”被问话的人往往会骄傲答道:“当年荀君为繁阳亭长时,曾越境击贼,当时我就随从在荀君马后了!”
绝大部分的铁官徒、奴只是略知荀贞的事迹,对他任繁阳亭长、西乡有秩蔷夫时做的那些事并不知晓,便会有人好奇询问。说完越境击贼,再又说扑灭第三氏,再又说一下荀贞颍yīn荀氏的出身,再又说他爱民如子,再又说他“rǔ虎”绰号的来历,这一说起来话就长了。
铁官奴是奴隶,对荀贞这样的人天然就带有敬畏。铁官徒虽是刑徒,都是触犯法律的罪人,但罪人也是人,各有脾xìng秉xìng,或敬重读书人,或敬重名门望族,或敬重武勇果决之人,或敬重爱惜百姓之人,荀贞这几年的经历实在丰富,从其中他们总能找到令他们佩服的地方。
荀贞一路行去,收获了一路的敬服目光,留下了一路的啧啧钦佩之声。
昨夜的示恩,可以使铁官徒、奴中的桀骜之辈感念其好。
今早之示威,则能使铁官徒、奴中的jiān猾之辈敬畏其权。
巡过乐进之营,乐进等诸吏把他们一行送到另一侧的营门。另一侧是许仲之营,亦早有骑士过去通知过了。和乐进一样,许仲也是全副披挂,带着本曲队率以上的军吏在营门拜迎。
如巡乐进营时,荀贞把先前做的一套重新再做一遍。
……
如果此时从远处的城头上望去,可见两面赤旗、二十余人在营中缓行,凡其经过处,新卒们如风吹草偃,拜倒一片。城头上也确实有几个人观望。
其中一人黑衣黑冠,颔蓄短须,乃是郭图。
郭图注目远观,望之良久,手扶城垛,嘿然叹道:“荀贞之实有将才!荀氏以儒传世,而今竟有此子!昨夜吾闻城中有人收买被褥,言是给将士用,此必他之所为;今早炊烟方起,他又威仪巡营。恩威并施,此将军练兵之道也。见微知著,五rì后他南下,能否获胜虽非我所知,然以此观之,必不致落败。”
“这个荀家子有这么厉害么?”问话的是张直。
“君若不信,可拭目以待之。”
除了郭图、张直,边儿上还有费畅、王兰、杜佑等人。他们都是被荀贞昨夜遣人入城收买被褥的举动给惊动到了,因此今天一早就登城观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郡主簿王兰更是奉文太守之令前来观看的。听了郭图的话,王兰说道:“若果能如公则所言,荀掾此次南下肯定不会失利的话,府君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遣派荀贞率新卒南下,对文太守而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文太守虽不知兵家事,但在听过郭图、钟繇等人的分析后,对“孤军出城”的危险xìng也不是不知,但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他必须这样做,不得不这样做。
荀贞和新卒的生死,他不在乎,可万一荀贞全军覆灭,对阳翟的守卒之士气却会是一个强烈的打击,到的那时,波才万一再挟大胜之威,复又回师北上,如何敌之?对此,他也是很有压力的。因而,尽管波才已退,阳翟之围已解,他还是睡不好觉。
杜佑和荀贞的关系不错。他俩最早是在阳城相识的。在荀贞手刃了故铁官长沈驯后,杜佑作为郡贼曹掾,奉太守之令前去收拾残局。抄沈家时,杜佑中饱了不少私囊,也分给了荀贞一些。“一起分过赃”,也算是铁关系之一了,而且杜佑尽管有贪财的毛病,在人际交往上还是挺真诚的,也有胆气,又也是本郡名门士族的出身,这两年来一直与荀贞处得不错。
他远望营地,观荀贞巡营,看了会儿,说道:“唉,惜乎我家不在阳翟,要不然,我家中门下颇有勇武之士,倒是可以选拣些出来,付与贞之,壮其声威。”说到家里,他又叹了口气,扶墙举首,放目南望,忧心忡忡地说道,“贼兵乱起,隔绝交通,也不知我家中有没有遭贼。”
他家在定陵。定陵也是本郡在汝水以南的五县之一。定陵杜氏乃是当地大族,养了不少宾客、徒附。
王兰劝慰说道:“至今尚无定陵失陷的消息。荀掾不rì即将提军南下,公则刚也说了,荀掾知兵,此去谅不致败。只要不败,有他这一支兵马在,波才就会有顾忌,有顾忌,就不能放手南掠,就来定能保全定陵诸县。”
“希望如此罢!”杜佑停了下,又说道,“贞之此行,若能救下汝南五县,可就真的是我杜氏、我五县百姓的恩人了。”
张直“哼”了声,说道:“说起选壮勇从荀家子南下,我倒是听说了一事。”
王兰问道:“何事?”
“昨天下午,我家的一个家奴在街上听说,辛家的那个玉郎,还有他从兄辛佐治,都有意选拣宾客、徒附,付与荀家子,从其南下呢!尤其那个玉郎,我听说他还打算亲自从之。”
玉郎,辛瑷。辛佐治,辛毗。
张直转对杜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所以说啊,杜君也不必可惜家不在阳翟,我阳翟不缺英雄之士!”他此话似赞,然说出来,诸人却皆听出来他是在嘲讽。
杜佑知张直与荀贞有仇,畏他从父中常侍张让的声威,虽被波及受了嘲讽,心中暗怒,强自忍下,没有说话。
王兰笑道:“辛氏与荀氏有姻亲。我闻辛家玉郎、佐治与荀掾早就相识,尤其玉郎,他与荀掾的从弟文若交情不浅。今荀掾将要南下,辛氏自不会坐视旁观,出些人,给他壮壮声势也是情理之中。”笑问郭图,“公则,君家亦吾县冠族,此次荀掾南下,你族中可有意助之?”
“不瞒王君,我还真有过这个想法。昨晚,我去了黄氏、淳於氏等本县望族家里,与他们商议助荀掾南下之事,奈何他们都无意於此。他们说的也对,若倾巢南下,万一贼兵北上,谁来守城?南下事小,守城事大。王君,孤掌难鸣啊。若只我一家出人,最多数十丁壮,於事何补?所以,我虽有过此念,最终也不得不算了。”
郭图这话说的不假。他昨晚还真去过黄氏、淳於氏的家中,商议过助荀贞南下之事。只不过,他的出发点并不单纯。南下击贼有很大的风险,如果成功,也将会有很大的收获,不管是功名、抑或是郡中的美誉。他就是为了这个功名和美誉有意出人的,——反正去的是他家的宾客、徒附,顶多一两个族人,又不是他亲自去,只是结果确如他所说,黄氏、淳於氏对此都没甚兴趣。只他一家,出几十个人,即使从荀贞南下了,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因此罢了。
阳翟乃颍川之郡治,县中大族甚多,前些天守城时他们出力不小,而如今当荀贞将要南下之时,却只有辛氏有意出人相助。由此可以看出:一则这些大族对荀贞南下不看好,二则也说明在关键时刻,这些豪强大族的眼中只有本家、本族的利益,真正能做到“毁家纾国”的家族毕竟是少数中之少数。
……
荀贞用了半个时辰将六曲巡过。
当他巡完时,许多队都已经开饭了。
他归回中军,下马入帐。程偃、小任、小夏等将饭食捧来。就在帐篷里,他与荀攸、戏志才席地而坐,相对饮食。饭毕,三人又针对昨晚、今早巡营之事交谈了一会儿。
帐外程偃来报:“辰时过,巳时至。”
荀贞所在的帐篷外竖立的有军旗,并搭建起了一座鼓台。
荀贞出帐登台,亲击鼓。
rì已升高,晴空万里,沉闷的鼓声响彻全营。
鼓声就是军令。
新卒中的铁官徒、奴不懂鼓声之令,乐进、文聘和许仲、陈褒、江禽等这些受过荀贞训练的人懂鼓声之令。随着鼓声响起,他们披甲持剑,奔到本曲、本队的中间站定,接连下令。
一通鼓毕,六曲新卒放下饭碗,集合完毕。
两通鼓毕,在大多受过荀贞cāo练的伍长、什长、队率、屯长的指挥下,新卒列成队伍。
三通鼓毕,从最北边的高素曲和最南边的文聘曲开始,一队队的士卒依照距离营门的远近次第出营。
……
从城头望去:
只见整个营地南、北的两边营门大开。营门口各立了两个号令兵卒,给出营的兵卒指点方向。一队队的兵卒按照指点,从南边出营的直行数百米后,转向北行;从北边出营的直行数百米后,转向南行。两边各三曲、六百人,重新汇聚於正对营地中门的营外之空旷的场地上。
荀贞昨晚令人在这块场地之前建了一个高台,台上亦有鼓、有旗。
在全营六曲全部就位,聚合完毕之后,乐进、许仲、陈褒、江禽、高素、文聘六人各立在本曲之前。其下,每曲之各屯的屯长立在各屯之前。再其下,每屯之各队的队率立在各队之前。再其下,每队各什的什长立在各什之右。再其下,每什各伍之伍长立在各伍之右。
受过荀贞cāo练的繁阳里民和西乡轻侠对这些事都很熟悉了,加上荀贞昨晚巡营时又曾私下交代过他们,令他们在今早集合时务必保持严肃,因此,他们都挺胸昂首,目不斜视。
那些铁官徒、奴就不一样了,松松散散地站着,或因好奇,或因兴奋,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很快,从营地中门驰出一骑马,乃是程偃。他驱马至诸曲之前,大声传递荀贞的军令,说道:“荀掾将要出营,各曲整队!军令:有敢行者诛,有敢私言者诛,有敢不从令者诛。”
乐进、许仲、陈褒、江禽、高素、文聘六人应声立正,高声答“诺”。
随即,他们转过身,面对本曲的士卒,重复荀贞的命令,只不过将“各曲”改成了“各屯”:“荀掾将要出营,各屯整队!军令:有敢行者诛,有敢私言者诛,有敢不从令者诛。”
各屯的屯长接令后,亦转身,将“屯”改成“队”,接着重复传达。队再传达到什,什再传达到伍。一级一级的军官严肃而大声的传达军令。他们虽没有说别的什么,只是传达荀贞的命令而已,但这层次分明、标准划一的举动话语无形中却给人了一种森严之感。
六个曲中的各级军官不全是荀贞门下的宾客和繁阳亭受过训的里民,也有其它出身的人,比如高素、冯巩、文聘的宾客,比如铁官徒、奴,但在今天天亮前的军议上,荀贞已交代过乐进、文聘、许仲等人,叫他们回去要立刻把这整一套的规定教会各曲中不会的军官。
这套规定不难,很简单,其它出身的军官都已经学会了。
新卒里的铁官徒、奴们感受到了这份森严的气氛,下意识地站着了身子,闭上了嘴,站姿不再复松松垮垮,亦无人再交头私语。千余人立於场上,齐齐目注营地中门。
程偃传过命令,转回营中。
不多时,营地的中门大开。依旧小夏、小任高举赤旗为前导,荀攸、戏志才和二十余甲士在后簇拥,荀贞黑衣高冠,骑马带剑,昂然出营。
行至高台下,小任、小夏先下马,举旗登上。
程偃接着下马,跑到荀贞马下,俯下身子,以身为梯。荀贞踩着他从马上下来,一手按剑,一手撩起黑sè的官衣,在小夏、小任的举旗相迎下迈步上台。
程偃、荀攸、戏志才等人鱼贯随行。
登到台上,荀贞居前而立,正站在台上原有的那面旗帜之下。身侧是程偃。身后是小夏、小任两个。再后是荀攸、戏志才。二十余随从甲士没有上台,而是骑着马,对列於台下。
这整个的一番举止行为,让场下的气氛越发森严了。
荀贞面对六个曲,千二百人,目光从最左边的乐进曲起,逐一看过许仲曲、江禽曲、陈褒曲、高素曲、文聘曲,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尔等应已从各曲之长吏处得知,从今起,尔等将要开始五rì之cāo练。四天后,也就是第五rì之下午,我将还会在此处检阅尔等cāo练之成果。最优之曲,人赏百钱。最优之队,人赏千钱!最劣之曲,绕城一周。最劣之队,绕城三周。”
说完,他留意台下,见新卒中的铁官徒、奴并无异常之sè,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若非我昨夜先示之以恩,今早又示之以威,也许早在刚才阿偃传我军令,说‘有敢行者诛,有敢私言者诛,有敢不从令者诛’时,这些铁官徒、奴就会因不满而sāo动不安了。”
须知,铁官徒、奴都是新卒,未经过军法之酷。此前在铁官时虽然环境恶劣,亦有各种约束,可那些约束到底比不上军法,不会动辄就是“诛”。铁官奴还好,铁官徒是刑徒,多胆大妄为的,若无荀贞早前的先示之以恩,再示之以威,还真有可能在听到“三诛令”后就立刻心起不满,鼓噪sāo动起来。
荀贞松了口气,伸出手,程偃把鼓槌递过来。
他拿着鼓槌,转行至鼓下,用力敲了一声,丢下鼓槌,回身令道:“开练!”
程偃大声传令:“开练!”
对列在台下的二十余甲士同时勒住缰绳,举起长戟,齐声复令:“开练!”
波才围城前,城中已将城郊近处的树木砍伐了个干净。波才撤兵后,城中又派人把他们留下的脏物收拾了一遍。营外的这一大片空阔场地就是新卒们的训练场所。
乐进、许仲等人接到荀贞军令,六个曲分散开来。在天亮前的军议上,荀贞已给他们各曲划分了训练的地方。等各曲分别到达指定的位置后,各曲长纷纷传令,此起彼伏,开始了训练。
今天训练的内容是:辨识本曲、本屯、本队的旗帜,辨识肩章以及队列练习。
47 辨旗察鼓
训练新卒这一块儿,本想很快地写过,但想了想,如果写得太过简略,似乎就把波才衬得太笨了,毕竟,接下来就要与波才野战了。而且,这是荀贞的第一支部队,写的太简略了,也表现不出来他的重视。又想到,刚好趁此机会写一写城中各方的反应。所以,就决定稍微多写一点。
大概还有一节的内容就到南下了。
——
成书於战国时期的《尉缭子》是一本著名的兵书,荀贞、荀攸、戏志才都读过它。
荀贞早前在讲到练兵计划时,说过一句:“伍长教成,合之什长,什长教成,合之卒长,卒长教成,合之伯长”。这句话就是出自《尉缭子》里的《兵教?上》。
在《兵教?上》这一篇中,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将异其旗,卒异其章。左军章左肩,右军章右肩,中军章胸前。书其章曰:某甲、某士”。
这一句讲的即是旗帜和徽章。
此外,《尉缭子》中还有一篇叫《经卒令》,在《经卒令》中,它又说道:“经卒者,以经令分之为三分焉:左军苍旗,卒戴苍羽;右军白旗,卒戴白羽;中军黄旗,卒戴黄羽。卒有五章:前一行苍章,次二行赤章,次三行黄章,次四行白章,次五行黑章。”
把这两句话合在一起,意思就是说:“把部队分成三军,每军的旗帜皆不一样,左军用青旗,士卒戴青羽,右军用白旗,士卒戴白羽,中军用黄旗,士卒戴黄羽。
“三军里,各军士卒的徽章也不一样,左军的徽章戴在左肩,第一行用青sè的,第二行用赤sè的,第三行用黄sè的,第四行用白sè的,第五行用黑sè的;右军的徽章戴在右肩,每行士卒所佩戴的颜sè如前者;中军的徽章戴在胸前,每行士卒所佩戴之颜sè亦如前者。
“同时,要把士卒所属的‘甲’和名字写在徽章上。”
在穿越之前,荀贞以为古代军队的管理是比较简单的,穿越后才发现原来分得这么细致,居然还有各种不同的徽章。——这些东西并不是只在兵书里写,而是在实际中就是如此。
两汉军队内部的管理制度大体就和《尉缭子》中所述的一样。
不同颜sè的旗帜举起之后、不同颜sè的徽章戴上去之后,士卒们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军官们也知道谁是自己的士卒了,一目了然。这不但有利平时的cāo练,更有利战场上的调动和杀敌。
……
军旗和徽章也是军备物资的一种,在郡兵曹里的府库里储存的有。
荀贞昨天去领取军械的时候,顺便把它们也都拿来了。
手下虽然只有六个曲,一千二百人,但为了指挥方便,荀贞还是依照兵法,将之分成了三军。
乐进、文聘为左军。江禽、陈褒为右军。许仲和高素为中军。
按照五行:左为青sè,乐、文打青旗。右为白sè,江、陈打白旗。zhōng yāng为土,是黄sè,许、高打黄旗。
这三sè旗是六个曲长的“将旗”,往下又有各屯长及队率之“将旗”。
左军屯长之旗是上赤下青,左军队率之旗是上青下赤;右军屯长之旗是上赤下白,右军队率之旗是上白下赤;中军屯长之旗是上赤下黄,中军队率之旗是上黄下赤。
队再往下就是什、伍。
什、伍不必给旗,以肩章区分。左军之什肩青,右军之什肩白,中军之什肩黄。一什两伍,又以左右为区分,左伍的肩章佩戴在左肩上,右伍的肩章佩戴在右肩上。
又按兵种的不同,肩章的尾sè也不同。
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旗帜、肩章分发完毕,接下来就是教新卒辨认。
今天的训练任务有三个:辨识本曲、本屯、本队的旗帜,辨识肩章以及队列练习。
旗帜和肩章说来繁琐,其实辨识不难。到了中午,新卒已经基本都会辨认了。旗帜、肩章既然学会,底下就该队列练习。
荀贞看天已午时,在台上敲响了鼓,各曲暂且解散归营,待饭后再继续训练。
……
新卒的训练有条不紊。
城头上观望的郭图、王兰、杜佑、张直、费畅等人心思各异。
张直纨绔子弟,心思不在这上边,看了会儿就烦了,费畅无能之人,看不懂,他两个人先自下城归家。
郭图、杜佑看到中午,见新卒们回营吃饭了,也各自归家。
他两个一个计吏,一个贼曹掾,都是郡朝重吏,波才贼兵才退,城中“百废待兴”,很多公文等着他们,都挺忙的,下午他两个人就没再来。
王兰没有走,在城头上草草地吃了点东西,等新卒们饭毕出营,重新开始训练后,他继续观看,直到夜sè降临,这第一天的训练宣告结束,他才下城。
下了城,他直接驱马奔去太守府。
文太守在府后的住处等他,见他进来,放下正在阅读的竹简,问道:“怎样?”
王兰跪伏地上,答道:“下吏在城头观望了整rì。上午,荀掾把牙旗、肩章分给了新卒诸曲,教其辨认,下午,先是依‘什’,继而依‘队’,练了半天的队列行伍。整个一天,除了饭时,荀掾都坐在营外高台上,半步未离。戏忠和荀攸上午在,下午没见,可能是回帐中睡了。”
“回帐中睡了?”
“下吏听说,荀掾、戏忠、荀攸三人昨晚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这么说,荀贞两天一夜没睡了?”
“是啊。”
“他对练新卒这回事儿倒是挺上心。”
王兰笑道:“也由不得他不上心。五rì后……,不,今天已过,该是四rì后他就要提军南下。波才十万之众,虽是乌合,亦不可小觑,事关自己的身家xìng命,他怎能不上心呢?”
“唉,上心就好,上心就好啊!”
文太守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不喜欢荀贞,可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依靠荀贞,希望他南下后可以解救汝南五县。
夜已至,室内烛光跳跃。
文太守刚才对着烛火看了半晌竹简,眼有点涩,揉了一揉,问道:“你来时见到钟功曹了么?”
“没有。”
“等会儿你去找一找他,问问他:丁壮可招募够了么?如果招募够了,快点给荀掾送去。”
文太守答应补给荀贞数百丁壮,给他凑够两千新卒。这数百丁壮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得在县里招募,招募之事由钟繇负责。
王兰应道:“诺。”
文太守点了点头,拿起竹简,再次低头看了起来。
王兰却没有立刻退走,他犹豫了下,说道:“明府,有一件事,下吏不知该否禀报。”
“何事?”
“今rì不止有下吏去城头上观望荀掾练兵,费丞、郭图、杜佑、张直也去了。其间,杜佑提起:可惜他家不是阳翟的,要不然倒是可以从族中选些jīng勇,付与荀掾,壮其声威。下吏趁此机会试探了一下张直的意思。”
“噢?张直怎么说?”
“张直无意出人助荀掾南下。郭图说:郭、黄、淳於等大族也都没有这个意思。只有荀氏的姻亲辛氏有意相助。”
文太守家是南阳大族,对大族的心思很了解。他心道:“不用你说,我也知他们不会出人!”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是。”
在波才围城的时候,钟繇招过一次民夫。这次和那次不同。那次是为了守城,是为了保护家园,这次是为了南下,是为了“解救汝南五县百姓”。老百姓又不是当兵的,如果是为了保护家园,他们愿意上阵与“贼”厮杀,但现在阳翟无事,“南下击贼”?没几个人愿意去。
好在乐进来时随行带来了不少郡北的百姓、勇士,这些人或是家被“贼人”毁掉了,或索xìng就是有志从军的勇士,见招募令一下,他们很积极,纷纷报名。有了这批人做底子,钟繇在白天把县中各里全跑了一遍,许以重赏,勉强又召到了一些人,两批人合在一处,将将凑够了八百之数。
八百加上那一千二百人,共计两千,完成了文太守交给的任务。钟繇有心多召一些,也算帮一帮荀贞,只是百姓不愿应召,他也无法。
王兰从太守府里出来时,他刚把人招齐,正去府中回报。在府门口,两人碰着,王兰把文太守的命令转述给了他。
钟繇说道:“如此,我就不去拜见明府了。”
他抬头望了望夜sè,说道:“天还不是很晚,我去见见贞之。”
他今儿个奔波了一天,挺累的,但因关心荀贞,顾不上休息,拨转马头,径往城外去了。
去到城外营中,荀贞尚未安寝,叫上荀攸、戏志才,四人秉烛夜谈。
谈论的内容不外乎波才、太平道、汝南五县的形势以及朝廷援军何时会到,并及猜测邻郡的局势会是怎样,说到深夜,钟繇方才告辞。
第二天一早,钟繇又出城,把招募来的八百人悉与荀贞。
……
第二天的训练内容是:上午识别金鼓,下午继续队列练习。
钟繇昨天在县中招募丁壮时对百姓实话实说,讲了荀贞将要南下击贼之事。县中的百姓虽大多不愿应召,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由此产生好奇。
百姓们不知道波才麾下有多少“贼兵”,可前些天波才围城时的状况,他们亲眼目睹了,无边无际的“贼兵”把阳翟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市井传言,波才麾下足有百万之众。
他们很好奇:荀贞号为“rǔ虎”,可那只是一个称号而已,难道他真的有像老虎一样的胆子么?带着一两千人就敢南下?波才麾下“百万之众”,换了常人,逃跑还来不及呢!若非因为城外交通断绝,百姓们不知波才的贼兵在何处,此时的阳翟怕早就成为一座空城了。可荀贞,却好好的城里不待,居然主动“南下击贼”?
这一天,县中各里议论纷纷。
在听说荀贞於城外练兵后,一些百姓登上了城头观望。
城头是军事重地,一般人不能上去,能上去的都是“有些关系的”,比如有亲朋在郡朝为吏,比如自己有点官职,是个官身,饶是如此,亦有一两百人之多。
昨天只有费畅、郭图等寥寥几人,今天一两百人,嘈杂的声响引起了荀贞的注意。
他坐於营外的高台上,转首向城头望去。
钟繇带来的那八百丁壮已开始投入训练,戏志才正在台下远处的场上给他们编列“什伍”。
荀攸在台上,钟繇还没有走,也在台上,两人亦远望之。
钟繇皱眉说道:“城防之处岂能容黔首登临喧嚣?今波才之贼兵才退,倘若再有贼兵来袭,城将危矣!”霍然起身,就要按剑下台。
荀攸拉住他,笑问道:“元常哪里去?”
“我去城上令守卒把百姓驱散!”
“依我看来,不必如此。”
“此话怎讲?”
“正可借此机会,让百姓们看看咱们如何cāo练新卒!”
钟繇往台下看去:上午的阳光下,微澜的护城河外,广阔的cāo练场上,一千二百新卒、八百丁壮分成七块。新卒们在以队为单位识别金鼓,丁壮们在被编伍。
丁壮们也就罢了。那一千二百新卒皆披甲持刃,各曲、屯、队前旗帜飘扬,每队之前各置一金、一鼓,各有一个教官。教官们先击金、敲鼓,示范过不同的金鼓声后,再一一详细加以解释。
整个场地上,金鼓声连响不绝。金声清脆,鼓声雄浑。新卒们依照金鼓之音,或进或止,或击或退,不时喊杀。几种声音汇聚,冲上云霄,响彻四野。新卒们行动之间,尘土飞扬,很是壮观。
钟繇明白了荀攸的意思。
他恍然大悟,说道:“公达是想借此来宣示我军之威,以振奋百姓之心?”
“然也。波才才退,民心正该需要振奋。至於波才贼兵,不必担忧。昨天扎好营后,贞之即选了十数jīng骑散出二十里外,以作哨探,若有贼兵来,必会有jǐng讯提前传到。”
“若是如此,那就任彼等在城头观看罢!”
……
城头上,百姓指点议论。
“荀掾的这些兵不都是新卒么?可看着不似新卒啊!你们瞧那里,金鼓齐鸣,卒士披甲执刃,进退击杀,真是威武啊!”
观望诸人纷纷附和:“是啊。”
“可不是么!”
“我瞧着比寻常的郡卒还要强上三分呢!”
铁官徒、奴本就有一定的纪律xìng和组织xìng,经过昨天一天的训练,尤其是下午半天的队列练习,今天从表面上看去已经似模似样了。
一人说道:“那是!你们也不看看练兵的是谁?荀rǔ虎!波才贼子上百万的人都被荀君击退了,何况区区一两千人的cāo练?前些天破贼,荀君亲带门客几次出城,冲锋陷阵,把波才的贼兵打得抱头鼠窜!何等英雄?要非有此等本领,他也不会答应府君五rì后提军南下。”
众人又一片附和:“这倒是。”
“这倒是。”
有人问道:“那立在高台上的黑衣贵人就是rǔ虎么?”
“哪个?”
“那个!”
有识得荀贞的说道:“不是,你指的那个是钟功曹。瞧见没?坐在旗下的这个才是荀rǔ虎!前几天贼兵围城,我应钟功曹之招当了一回民夫,专给郡卒送饭,见过荀rǔ虎。他还和我说过两句话呢!”说到这里,这人得意洋洋,一副骄傲荣耀的样子。
波才所以会被击退,大半是荀贞的功劳。城中百姓对此皆知。因当说起与荀贞有过对话时,此人甚是得意。周围听众的脸上浮现出羡慕神sè。
也有人看不惯,故意问道:“昨天,钟功曹又在招募丁壮。瞧你这副高兴的样子,想来是又去应募,并被招上了?”
先前说话那人顿时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本是要应召的,奈何家中老母不依,……。”
“所以,你就是没去应召了?”
先前说话之人羞恼成怒,怒道:“你不也没去么?”
“我,我,……。”这次轮到这人支支吾吾,“我”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说道,“我本也是要去应召的,只是、只是,唉,我幼子尚小!”
众人不再说话,齐把视线投到城外。
刚才,他们看的是那一千二百新卒,现在,他们看的是那八百丁壮。
他们或因家有老母,或因幼子尚小,或干脆因为胆小,又或者因为别的种种缘由,没有应钟繇的招募,在家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临城远望,看到那八百个jīng神抖擞的应召丁壮,却不约而同升起了一种惭愧的感觉,同时,又有一种油然的敬佩,敬佩这些有胆子应召的勇士。
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此时此刻,这些百姓们的心中只有惭愧和敬佩,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想到:这八百丁壮固然都是勇士,可在不远的将来,他们中又有几人能从战场生还?也许,这就是做勇士的代价,难免战死。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他们死去的只是身体,而却将留下发人奋起的jīng神。
……
第二天的训练一如昨rì,入夜乃停。
百姓们都有事做,很少有人一直看到晚上,留到最后的只有七八人。
这七八个人彼此相识,下城后,相对一笑,彼此一揖,各自归家。
有去城西的,有去城南的,有去城北的,有去城东的。
城西黄、严诸氏、城南淳於等家,城北郭、辛等氏,城东张、赵两家。
原来,这几个人并非寻常的百姓,而是城中诸豪强大族家中的宾客、奴仆。他们都是奉本族家长之令,特地登城窥探荀贞练兵的。
郭、黄、淳於、张、赵、严等家虽不肯出人助荀贞南下,但他们或为仕宦之家,或是士族,族中不缺懂晓军事之人,有的族中更有人杰,他们都看出了荀贞南下的风险,也看到了这个“风险”会给阳翟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就如文太守的担忧:万一荀贞兵败,波才回师北上怎么办?
所以,他们无法做到无动於衷,都派出了宾客或奴仆登城窥视。
辛家派出的是个知晓兵事的宾客,回到家中后,回报辛家的家长:“荀掾今天总共做了三件事:上午教新卒辨识金鼓,下午教新卒队列,以及把钟功曹招募到的八百丁壮编成了什伍,分发了兵械。”
辛毗、辛评、辛瑷等辛家子弟也在座。
辛评蹙眉说道:“上午教新卒辨金鼓?军中金鼓号令极多,甚是繁杂。只一个上午的时间,够么?”
宾客答道:“军中号令确实繁杂,但我今rì观之,荀掾似将之简化了,大部分都没教,只教了闻鼓则进、重鼓则击,金之则止,重金则退。”
“只教了这四种?”
“是。”
辛毗插话说道:“进、击、止、退,若是只教这四样,一个上午却是足够。”他沉吟片刻,又说道,“新卒只有步卒,没有骑士,不必考虑步骑金鼓之不同。这四种号令虽然简单,但实用,用来对付jīng锐之师不行,用来对付波才这样的乌合之贼恰到好处。”
“小人也这样认为。”
辛家的家长问道:“队列呢?教了什么队列?”
“荀掾先是令各部新卒依行、伍立定,站立不动。站了一个时辰后,又教他们立在原地,时而左转,时而右转,时而卧倒,时而后摔。如此,又练了半个时辰。最后,又教他们以‘队’为单位,绕高台缓跑。我听城头的郡卒说,荀掾昨天下午也是教新卒队列,也是这样训练的。”
辛家的家长说道:“站立不动、左转后摔、绕台缓跑,像是在教阵法?”
辛评、辛毗饱读兵书,两人低头忖思了下,说道:“像是。”
辛家的家长再又问道:“给八百丁壮编伍,分发给他们军械,荀掾是怎么做的?”
“右兵曹史戏忠亲自给丁壮编的什伍。下午编伍成,荀掾亲自给他们分发兵器。在分发兵器之前,他与戏忠、荀攸先把丁壮依照身高、体格分成了几队,接着给以不同的军械。个矮之人给以矛戟,高大之人给以弓弩,强壮之人给以旌旗,悍勇之人给以金鼓,又专门把瘦弱矮小的人留在一边,没给兵器,大概是要把他们用为军中杂役。”
辛毗赞叹说道:“《司马法》云:‘凡战,非阵之难,使人可阵难,非使可阵难,使人可用难’。行军打仗最难的不是布阵,而是得人而用并使其各称其职。《吴子》云:‘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养,智者为谋主’。荀掾分军械之举正合《吴子》之教,深得《司马法》之要也。”
宾客说道:“我听城上的郡卒说,之前,荀掾也是按照这个方法给那千余新卒分发军械的。”
辛评、辛毗、辛瑷同时转目坐在主位上的辛家家长。
辛家家长抚须笑道:“荀家子练兵颇有章法。前数rì,贼兵围城,他带宾客出城击之,此是勇也。今两rì,他城外练兵,有条有序,此是智也。智勇双全,不愧荀家rǔ虎之号,难怪他这几年声名鹊起!佐治,玉郎,你们的请求我允了!你们这就去族中选挑壮勇吧。”
出人助荀贞南下是件大事,辛评、辛瑷只是族中后辈,做不了这个主,最后拍板还得家长。经过今天一天的观察,辛家家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辛评还好,辛瑷喜形於sè。
辛家的家长说道:“荀家子虽有智勇,此次南下以寡击众,胜负仍是难料。玉郎,我虽允了你们从选人助他南下,可没答应也让你南下啊!你欢喜甚么?”
辛瑷急了,直身前倾,跽坐说道:“瑷自幼散漫,浪荡为业,读《庄子》,掩卷神游,觉人生在世如沧海一粟,又觉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因不知吾身之何去何从,因觉今世之了然无趣,直到数rì前守城与贼战,於城头数千郡卒民夫的屏息凝观中,於野外十万贼众的喊杀震天中,驱良驹、驰出城、奋入其中,以手中剑横行而出,凯旋归,方知人生之乐!仗七尺之剑,蹈锋履险,死而不顾,归为万民迎,大丈夫当如是!
“数年前,我在文若家中初见贞之,当时,他刚自请为繁阳亭长不久,与之对谈,言无出奇之句,观其举止,行无惊人之举,一如寻常人耳。数rì前,我在城头又见他,他率众出城,奋击贼兵,斩将掣旗,一往无前,竟如脱胎换骨。……,家长,我辛氏与荀氏齐名州郡,并结有姻亲,公今不让瑷南下,是想让天下人嗤笑我辛氏,让天下人以为只有荀家有英雄,我辛氏就没有俊杰么?”
他把双手从膝盖上拿开,离席跪拜,大声说道:“瑷愿使天下人知,我辛氏亦有英杰!”
辛评赞道:“玉郎壮志!”
辛毗笑道:“此英雄之志也。”
辛瑷生的美貌,不但为郡人所喜,也被族人钟爱。
辛家的家长很喜欢他,实是不愿他从荀贞南下的,但见他神情慷慨,听他振奋之言,知他决意难改了,稍微犹豫,做出了决定,说道:“好!你既有此志,吾身为家长,自不能阻之!”起身把辛瑷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说道:“就让天下人知,我辛氏亦有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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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两汉军队内部的管理制度大体就和《尉缭子》中所述的一样。
青海大通上孙家寨出土的汉简里记道:“……其旗,卒异其徽”,“左部司马旃胡青,前部司马旃胡赤,右部司马旃胡白,后部司马旃(胡)黑”,“左什肩章青,前什肩章赤,中什肩……”。
军官和士卒也有区别:“sè别,五百(官名,大约相当屯长)以旃上齿sè别,士吏(队率)以下旃下齿sè别,什以肩章别,伍以肩章左右别,士以肩章尾s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