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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全文阅读

作者:秦兮     名门闺战txt下载     名门闺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七十七·待嫁

    青卓在外头探了颗脑袋进来,瞧瞧自家太孙殿下再瞧瞧未来的太孙妃,着实不晓得为什么最近自家殿下的嘴巴跟抹了蜜糖似地这样甜,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六小姐都总被撩拨的红了脸。顶点23S.更新最快

    他乐呵呵的探头进来看着周唯昭:“殿下,您给小县主准备的生辰礼已经好啦,含锋问您什么时候往八珍斋去取?”

    第二天就是荣成公主的小女儿信安县主的生辰,周唯昭早已经准备好礼物了。

    宋楚宜自然也是座上宾,次日随着宋老太太和宋大夫人宋二太太一同赴宴,小县主已经六岁了,是荣成公主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女孩儿,在建章帝那里也是备受宠爱的。

    建章帝跟卢皇后都有礼品赐下来,东宫太子妃更是亲至,场面极为盛大热闹。

    镇南王妃再一次瞧见了宋楚宜,这一瞧忍不住就是一愣-----宋楚宜穿着如今京城正盛行的雾面纱,层层叠叠的纱一层一层的堆叠起来制成的衣裙如同天上的云霞一般轻柔,穿在宋楚宜身上说不出的耀眼,雨过天青这样刁钻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恰如其分,把她衬得如同刚从乌云里钻出来的明月,叫人瞧着就挪不开眼睛。

    这些都不要紧,最夺目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从前也是漂亮的,好看的,眼尾微微上挑,却又不似丹凤眼那样凌厉,带着些狐狸眼睛那样的慵懒娇媚,可从前这双眼睛漂亮归漂亮,从来没有这样夺目过-----就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后的黑漆漆的养在水里的黑珍珠,叫人见之忘俗。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前叶景宽回来,说宋六小姐拒绝的坦诚,理由是并不喜欢叶二,她后来得知宋楚宜跟周唯昭的事情之后,只觉得是托词。可是如今瞧着宋六小姐愈发神采奕奕的眼睛,看着她日渐开朗的娇俏模样,忽而又觉得这个理由虽简单却可信------这真的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状态。

    想起儿子,她心里又是一叹,这也是个傻的,到如今还放不下宋六小姐。去了台州也有三个多月了,明明天长路远,训练又艰苦,可还是不忘写信回来,问一问宋六小姐是否安好。

    可是叹归叹,终归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原本就没有谁对谁错这一说,她的儿子,她看来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可是旁人自然有旁人的想法。只是这长宁伯府,还是要同以往一样走动的,甚至只能更亲近。

    她脸上带着笑,侧耳听宋老太太说话,不时应上一声,又道:“这几天也该给六小姐添妆了,少不得要来叨扰老太太。”

    宋老太太满面是笑:“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王妃娘娘肯来,叫我们蓬荜生辉才是。”

    杜夫人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好容易寻了个机会,见宋楚宜下去更衣,忙也跟着出了门,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声六小姐。

    宋楚宜顿住了脚回头看她,等她走近了朝她点头:“夫人放心,我已经交给殿下了。”

    周唯昭已经给了叶景宽,叶景宽敲了敲桌案:“太原是他的老巢,虽然他也知道这么一跑肯定太原会被重重监管,可是有句话不是叫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么?或许他会潜回去也不一定,我会去信给父亲的。”

    镇南王早已得了建章帝的明示,格杀勿论。

    而西北那边,叶景宽看向周唯昭:“至于西北那边,交给崔大人?”

    那也要建立在恭王可以避开所有盘查顺利到西北的情况下------借着恭王被劫匪劫走的由头,锦衣卫到处设卡,恭王要不留痕迹的逃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唯昭摇头:“崔大人恐怕不便再往这边伸手,距离太远了。我们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功劳给锦衣卫。”

    陈平明面上查恭王被劫一事,暗地里赋闲在家的赖成龙恐怕还是负责追剿恭王,把消息透露给锦衣卫,再由锦衣卫动手,名正言顺。

    “至于杜阁老......”叶景宽有些替杜阁老操心:“不知道他有没有那样聪明了。”

    杜阁老当然是聪明的,他病了,病到起不来的地步,过了几天就递上了告老的折子。

    建章帝的态度是留中不发,特地赐下了御医为杜阁老治病,又殷切的挽留了一阵。

    杜阁老连上了十几道折子执意告老,建章帝才接了。

    杜阁老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如今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何况好歹还有三个儿子当着官呢,已经是万幸了。

    宋老太太听说的时候,杜芳曦正来伯府给宋楚宜添妆,她等杜芳曦走了,看看由尚衣局赶制出来的精美无匹的嫁衣,有些感叹的跟宋楚宜道:“恭王这么一刀,虽然捅的杜家狠了些。可是却也顺带给杜家劈出了一条路。”

    否则真要按宋楚宜原本的计划,拉拢了杜芳曦,那可不是杜阁老告老这么简单了。

    现在杜阁老致仕了,至少还在阁老的位子上坐到了最后一刻,也算是功成身退。

    说完了也就不再提了,拉着宋楚宜坐下来,给了她一份单子。

    上头记录的东西囊括了庄子铺子和田产,还有一些珍贵的首饰,这却不是嫁妆单子,宋楚宜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向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已经慈爱的微笑起来:“收起来罢,这是祖母的心意。”

    竟是宋老太太的私房,宋楚宜眼睛发热:“我不......”

    宋老太太已经把单子塞进她手里:“这些孙子孙女们嫁娶,我都有一份给他们。当然,人心有偏向,祖母也不能免俗。给你和明姿的,的确是最多的。这是祖母的私房,给多给少,旁人都插不上嘴。纵是你几个伯母婶子,她们也没话说,她们闺女出嫁的时候,我都有添的,你大姐姐那份也不比你和明姿的少。你收着,就是对我的孝敬了。难不成这样东西,我能带进棺材里去不成?”

一百七十八·风波

    月上中天,有微凉的风顺着窗户吹动帐幔,门帘底下的铃铛轻轻晃动,气氛是难得的静谧。顶点23S.更新最快宋老太太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泪光,将宋楚宜揽进怀里,就如同在她惶恐无依的六岁那年那样,坚定的将她揽进怀里,在背后拍了拍。

    “小宜,你日后要好好的过日子。”她将宋楚宜拉开一些,慈和的盯着她的眼睛:“有些话或许不中听,你如今也听不进去。可是祖母还是要告诉你。”

    离上一世一败涂地的日子越来越远了,她脑海里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很多时候上一辈子受的那些非人的折磨都好像梦一场,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

    可是有许多东西,是她刻骨铭心不敢或忘的,譬如上一世她出嫁之时祖母和父亲冷肃的眉眼,她当时尚且沉浸在对沈清让的满腔爱慕里,根本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大不了,只觉得为了沈清让,为了她心心念念的爱情,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不重要。

    后来她辗转反侧,后来她摔得很惨,终于在世态炎凉里明白当时祖母的恨铁不成钢。

    她看着单子底下一沓银票,眼里已经满满的包了一汪眼泪。

    宋老太太就笑:“傻孩子,哭什么呢?这有什么好哭的?”她拿帕子细细的替宋楚宜擦去眼泪:“从前说过的话,我不再多说了。你姑母、你母亲的例子都摆在那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们过的都不好,你不要学。”

    “我知道太孙殿下喜欢你,很喜欢你。”宋老太太叹息一声:“可是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的身份也太特别了。小宜,你不能指望他只喜欢你。或许他现在只喜欢你,可未来,他还会遇见无数的姑娘,会有无数人想往他身边送姑娘......”

    宋老太太原本不想这样泼宋楚宜的冷水,可是她太明白宋楚宜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她带着些不忍,看着宋楚宜紧紧抿着的唇,狠了狠心拍了拍她的手:“想一想你的母亲,把喜怒哀乐全数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是一个极可怕的事情。你母亲跟你姑母都是这样,才会在希望破灭之后活不下去。”

    “她们可怜么?自然是可怜的。”宋老太太最后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可要我说,人生远远没有到缺了个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你母亲跟你姑母自以为受尽了天大的委屈,可她们为什么不想一想,她们还有子女,她们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只想到自己的委屈,想不到失怙的孩子有多可怜无助,想不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亲有多绝望,你说她们是为了真爱勇气可嘉么?不,我觉得是愚蠢至极!小宜,你是个有福之人。”

    既然是有福之人,本就不该再苛求更多。

    宋楚宜握着匣子的手微微颤抖,半响才应了一声是。

    和宋老太太说了半晚上的话,宋楚宜第二天就有些精神不济。

    周唯昭眼睛微微眯起来,伸手去探她的额温,她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青卓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给他们俩出去跑腿------宋楚宜最爱吃重音坊掌柜亲手下厨做的蟹黄酥了,他可是很知道怎么跟未来太孙妃处好关系的,一点儿也不像含锋是个傻的。

    宋楚宜这一退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愕然的抬了抬头瞧一瞧自家殿下的脸色,再瞧一瞧宋楚宜的脸色,打着哈哈飞快出门了。

    含锋被他撞的一个趔趄,没好气的揪住他:“你上赶着去哪儿啊你?!”

    青卓眼睛骨碌碌转一圈,把含锋拉到一旁:“六小姐瞧着不大高兴,我想着得叫殿下哄哄她。我在的话殿下肯定拉不下面子呀,干脆就出来了。”

    喔,含锋瞥他一眼,慢吞吞的避到一边去了,他家殿下的确是个脸皮薄的,还是等他哄好了宋六小姐他再进去吧。

    周唯昭的手略微顿了一顿,仿佛没察觉到她的避让,颊边现出两个酒窝来,坐下替宋楚宜倒一杯茶:“昨天我去见了皇爷爷。”

    说到正事,宋楚宜原先心不在焉的模样立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郑重,她蹙着眉头看向他:“圣上跟您说的是什么事?”

    “恭王叔的事。”周唯昭紧盯着她:“皇爷爷同我说,恭王叔是私底下设计了广平侯世子自己跑的,还同我说,如今已经着赖成龙暗地里去查了。”

    建章帝做个慈父的梦想破灭了,得到好处的反而是周唯昭,他从前为着恭王等人,也为了东平和周唯昀她们,还要限制限制周唯昭,可现在恭王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他自然不会再顾及恭王了,不仅不会顾及,恭王现在简直就成了他的心腹大患-----往上数几代,老周家也没出过这样的事,恭王要是真的活着造反,那建章帝这个当亲爹的,就要成大周第一个被儿子耍了还要被儿子赶下台的皇帝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宋楚宜点了点头,有些讥诮的现出个笑:“圣上圣明。”

    “他已经叫镇南王带着吏部侍郎去重新更换晋地官员,还叫镇南王接管他的五万九千余名护卫。”周唯昭镇定自若,见宋楚宜眉头稍稍舒展,就紧跟着道:“不管他要做什么,少了五万多名护卫,都不足以成大事了。”

    所以建章帝才用恭王被劫匪劫走了拿来说事,只要他还活着,恭王就永远无法名正言顺,镇南王接管这五万余名护卫也是师出有名理所应当。

    宋楚宜叹了一声:“只怕恭王还有别的退路。”

    不然他怎么来的这么大胆子破釜沉舟?

    她隐约觉得恭王的退路同韩正清脱不了关系,忍不住提醒周唯昭:“其实,锦乡侯的事,或许可以寻个适当的时机同圣上提一提了。凡事都怕一个万一,锦衣卫办事自然是妥帖的,赖成龙既奉了圣上的命自然也会尽心尽力,可是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恭王要是真的钻了空子呢?”

一百七十九·性命

    天上一轮圆月高悬,有不知名的花香顺着风钻进人的鼻孔里,远处是万家灯火,夜色里有晚归的人家才开始生火做饭,袅袅炊烟顺着风飘在半空,借着月色叫人看的一清二楚。顶点23S.更新最快

    不远处还有阡陌纵横的田地,远远望去,是一幅极美的乡间画卷。

    可是没有人有心思欣赏,大道上的阵阵马蹄声极速掠过,像是带着雷霆万钧一般砸在人的心上,把人砸的面色发白心中发慌。

    众人匍匐在半人高的野草丛里,听着马蹄声渐渐远了,才放下了悬着的心,不约而同的呼了一口气,连日的奔波和躲藏叫人苦不堪言,令长史的闭了闭眼睛缓解了一下眩晕感,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来递给仰面朝天、以手作枕的恭王,见恭王接了大口大口的喝起来,自己坐在恭王身边:“王爷,原先甩脱的锦衣卫又追上来了,阴魂不散,咱们已经折损了好几个弟兄......”

    恭王脸上尽是奔波过后的沧桑憔悴,连弄黑的眉毛都因为许久未休整而显得杂乱起来,他撑着身底下的草坐起来,冷笑了一声。

    “必定是那个老匹夫出卖了我!”他咬着牙,似是恨不得咬下谁的肉:“之前锦衣卫虽然也层层设卡,不过都是抓瞎胡蒙,不比现在,好像知道我们会往哪里走似地。”

    风渐渐的有些大了,深秋夜晚的风吹的人身上都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连令长史也忍不住拢了拢衣裳打出了一个哈欠,听恭王这么说又忍不住叹口气:“您这么一跑,圣上定然大怒,与您关系曾经密切的杜阁老自然是逃不脱关系的。为了自保,那个老匹夫会供出些东西也不足为奇。可按理来说,他该知道,若是连西北这边他都敢说出来,那他就算真帮圣上抓住了您,也是必死无疑的......”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个中原委:“若是属下猜的没错,他该是私底下同太孙说了,卖给太孙这个人情,想给阖家大小留条活路吧。”

    这也是人之常情,不管之前杜阁老究竟有没有投向太孙,如今恭王来这么一招,他要是想活,也只剩了投靠周唯昭出卖恭王来获取这个人情。

    恭王手里的一堆野草被他报复似地撕得粉碎,奔波了这一月多,东躲西藏的生活几乎把他逼得发疯,他从未试过这样没有尊严的如同宵小一样不能见光的生活,前面要担心层层关卡,后面要应付亲生父亲派来的追兵,他就算是个铁人,这么久的时间,也足以被磨得生锈了。

    变故就发生在瞬间,令长史正要往前一步再劝一劝恭王,就感觉劲风袭来,脖子猛然一凉。

    然而比脖子更快触及到的却是恭王的退-----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恭王伸腿把他踹出了老远,堪堪躲过了刚才那闪着寒光的刀。

    令长史大张着嘴巴惊恐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抬头就惊讶的发现他们藏身的这处山坳四面都有了动静。

    “保护王爷!”他顾不得跳的几乎快要蹦出胸腔的心,声嘶力竭的又喊了一声:“快保护王爷!”

    这处山坳是吴峰选的,极好的藏身的地方,易守难攻,四面都布置了人,一有动静已经有人喊起来了,只是还是稍微慢了些,否则令长史的头就不会险些跟脖子分开了。

    此时除了北面,其他三面的人通通都聚拢来挡在恭王他们面前,不要命的同来袭击的人拼杀起来,血腥味很快就顺着风钻进人的鼻孔里。

    吴峰早已领人把恭王护得严严实实的,且战且退,终于到了最北面,借着月色,他们身后是一条倒映着圆月的大河,时不时的有蛙鸣传来,根本不需要开口,恭王已经率先猛地一跃入了水里,随即就又响起几声噗通噗通的重物落水的声音。

    令长史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没什么温度的太阳挂在天上,他咳嗽了好几声,呛出了好几口水,才狼狈的看向恭王。

    恭王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上一直带着的一只紫金冠都失去了踪影,头发如今另外换了一只寻常的冠梳拢了,唇色发白面色发青,同以往养尊处优的模样全然不同。

    深秋的水已经冰凉入骨,饶是恭王素有武功底子,也被这河水冻得浑身的血脉都凉了,再加上一晚上的拼命逃窜,他如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了。

    令长史坐起来,等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去了,才要说话就觉得喉咙处一股腥甜涌上,忙背过身咳嗽了好一阵子,缓过来了才拢着眉头极为担忧:“咱们之前就是已经察觉到了锦衣卫知道我们的行踪,才连夜丢了宅子出城躲避,谁知道还是没躲过去。”他看向恭王:“杜阁老肯定是把去西北这一路的产业全都告诉太孙了,殿下,咱们的行程恐怕要改......”

    不用令长史提醒,恭王也知道眼前局势究竟有多危急,他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一路上我们的人我们的势力都不敢动用,好容易快熬到太原了,过了太原眼看着就是大同,只要挨到了太原......”

    只要挨到了太原,他的五万九千多名护卫攥在手里,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是他的对手!

    令长史摇了摇头,见恭王面色难看,忍不住出言相劝:“这一路上咱们也不是没听见风声,朝廷派了镇南王前来收复金矿。其实咱们谁不知道镇南王是冲着这护卫来的......殿下千万要忍一时之气,眼下还是要先保得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不怕没柴烧......”

    恭王一双眼睛发红,冷哼了一声说的斩钉截铁:“就因为知道他是来收归我的护卫军的,才更不能让他得逞!我就让他们睁开眼看看,我经营了十余年的藩地,到底是听谁的!”

    想要他的命?!尽管试试,看到底是谁不能活着回京城去!

一百八十章·受挫

    周从小时候就开始给同胞哥哥让路,因为哥哥体弱,他生的健壮,好似这也是错处了一般,母后每每到秋猎之时就要叮嘱告诫他少出风头。顶点23S.更新最快

    他向来也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觉得哥哥着实可怜。

    可没人可怜过他,当忍让成了一种习惯,你就算被掏心挖肺,人家也只当你破了些皮,不痛不痒。到最后,连他最为要紧的心上人,都被让了出去。

    他跪在清宁殿整整三天,他以为命运总会眷顾他一次,以为母亲总会偏心他一次,可是他等来的是就藩的旨意,等来的是去往卢家的赐婚书。

    这种命运从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他发过誓的,再也不会叫自己沦落到从前那样任人宰割的地步。

    令长史很明白他家王爷如今的心情,进京的失火还是雄踞一方备受宠爱的藩王,可是离京之时却成了丧家之犬,惶惶然不可终日,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能忍的了这样的苦才是怪事。他叹了口气,看着自家王爷,尽职尽责的劝解:“现今恐怕还不是时候,我知道王爷委屈。可是如今圣上还活着呢,活的好好的,咱们要是举起反旗,该打什么名号呢?他是父,您是子,他是君,您是臣,不管是从哪里来说,您都是站不住脚的啊!”

    周围风声阵阵,周遭仅剩的十数名护卫不约而同的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的立了起来四处逡巡------虽然剩下的那些人或许能拖住锦衣卫一段时间,可是锦衣卫毕竟也不是好对付的,顺着蛛丝马迹追到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恭王往他们身上溜了一眼,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令长史身上:“这是你们文人应该想的事,反正你们总得给我想出个主意来!”

    令长史噎了噎,一时没说出话来,片刻后才看着旁边一块已经被晒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沉声问道:“不如先去信同侯爷商议商议?”

    建章帝只要还活着,恭王要是敢造反,就是乱臣贼子,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不占正统就算了,师出无名,连民心也不会是他的,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跟着恭王逃出来就已经是提着脑袋了,若是再不谨慎些,恐怕连一家老小的脑袋都没了,这亏本生意,令长史可还不那么想做。

    恭王一双剑眉皱的紧紧地,片刻后冷笑了一声:“去信?怎么去信?”

    现在西北这一片到处都已经布满了眼线,明着有锦衣卫暗着有周唯昭的人,镇南王的亲信也早就已经先一步到了太原,就算他们想往大同去信,怎么去?

    天下之大,竟然已经快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他想一想,就觉得心痛的厉害。

    令长史这回倒是没再被噎住,他胸有成竹的看着恭王,抬手扇了扇风,气定神闲的道:“叫吴峰去!”

    一旁烤红薯的吴峰抬了抬眼皮,不假思索的摇头:“不行!我若是去了,王爷的安危谁来负责?”

    吴峰是原陕甘总督的孙子,家里以兵事起家,吴峰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起来,武功极强,难得的是他在军事上极有天赋,恭王的左护卫军一共一万二千人就交给了他训练,卓有成效,山西剿匪几乎都是吴峰部下完成的。

    恭王极为看重他,原本还打算在这次建章帝万寿的时候推举吴峰任宣府总兵的。

    恭王亦是沉吟了一会儿,他固然是想要前程,想要京城那帮给他难堪,想死死踩他在脚下,叫他一辈子活的心惊胆战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可眼下,最要紧的是他的性命。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如果连吴峰都走了,那他的性命都成问题,还谈什么大计?!

    见恭王犹豫,令长史呵了一声,呼出些残余的留在胸口的浊气:“王爷,除了吴峰,没人能带信出去了。至于您的安危,就跟您说的,您在晋地毕竟经营了十余年之久,杜阁老也有不知道的......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身也就是了。”

    他苦口婆心的劝,嗓子都快冒烟了也不觉得痛:“关乎日后前程的事,丝毫马虎不得。”

    从骗广平侯世子、杀锦衣卫,逃出京城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把路给捋顺。

    什么找地方藏身,找地方藏身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

    恭王仔细想了想,忽而问道:“咱们如今是在武安地界,不如倒回去广平府如何?”

    广平府知府之前是恭王属地的官员,后来升任京官,又被外放到了广平府,凭借这中间曾有的莫大牵扯,广平府知府刘百川那里倒是一个能去得的地方。

    令长史果然点了点头:“刘知府虽然曾在咱们属地为官,可他升的早走的早,连杜阁老也未必清楚他底细,可以一去。到时候我们先去给您探路,若是他可靠,您可暂时藏身,而吴峰正好前去大同送信。”

    不仅是大同,恭王嘴唇动了动,最后到底还是没出声,他迫不及待想在镇南王来之前把晋地这五万九千护卫都握在手里,可是如今不是时候,远不是时候。

    思索半响,他觉得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便点了点头:“就照令长史你说的办,只是......”

    令长史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一眼如今剩下的人数,压低了声音:“如今咱们只剩十七人了,留十个人在您身边,放七个人按照咱们原本的既定路线走下去吧......”

    至少能转移一些锦衣卫的注意力,减轻他们自己的压力,否则再被锦衣卫这么追着跑,再交手不到几回,他们可能就要成刀下亡魂了。

    恭王一锤定音:“就这样吧!”

    既然连恭王都这样说了,吴峰自然没有意见,令长史就跟吴峰商量着选了十个人留在恭王身边护着他去广平府,另外七个人分头引开锦衣卫注意。

一百八十一·名头

    暮秋,院里的梧桐树底下堆了厚厚一层叶子,如同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青莺脚步轻快的踩着这些梧桐叶拐上了回廊,见绿衣正喂雀儿,先问了一声:“姑娘在吗?”

    绿衣已经喂完了,拿着签子逗了逗鸟,一面回她:“跟明姿小姐和四小姐在里头说话呢。顶点23S.更新最快”

    屋里燃着茉莉香,袅袅的烟从麒麟瑞兽三角香炉里升腾起来,叫人闻着就忍不住精神一振,青莺匆匆进门,正好见宋楚蜜和向明姿已经起身,笑着请了安就侯在一旁。

    向明姿瞧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有事,朝宋楚宜笑一笑让她不必送:“那我跟四姐姐先去宁德院陪老太太说话,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新婚的向明姿气色极是不错,面红齿白,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临走又凑在宋楚宜耳边轻声劝她:“放宽心,我出嫁之前,祖母也同我说了同样的话。可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从没听说过有谁家老子会哪样手艺,儿子不学也就能继承老子的本事的。可见老人家的经验之谈也未必就一定是准确的,你如今因噎废食怎么可取?”

    说话间已经珠帘已经被撩起来,向明姿含笑握了握宋楚宜的手:“连我都能过的好,何况是你?再说,我瞧着殿下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你既信了他,现在再来疑神疑鬼,多伤人啊?”

    从青州回来之后她们俩就关系极亲密,宋楚蜜见她们咬耳朵也不以为怪,如今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早些年的争强好胜和糊涂心思早已经随着年少时的任性一同被风吹的一点儿不剩,已经很知道该如何叫自己心平气和。

    宋楚宜点了头,送走了向明姿跟宋楚蜜才回头看着青莺:“什么事?”

    青莺的回话略微慢了一拍-----虽然她家姑娘还是同往常看起来一样,可其实也不大一样,从上次见过太孙殿下之后,自家姑娘好似就有些微妙的变化,明明在那之前姑娘还有待嫁新娘的娇羞与期许,可是自那之后,好似就又回复成了从前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瞧着真是渗人,她先抬头看了宋楚宜一眼,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这是赖大人给您的信。罗贵递进来的。”

    宋楚宜如今即将出嫁,身份又特殊,自那次见过周唯昭之后,就极少出门了。幸好赖成龙从前也是直接同罗贵联系的,罗贵做事又向来稳重,因此这信仍旧没什么纰漏的到了她手里。

    她展开信瞧了一眼,面色就比之前更差了一些------赖成龙在信里说已经在武安找到了恭王一行,可是又叫他们逃脱了,并且从那之后就没了恭王的踪影。

    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宋楚宜揣着信去了前院书房,宋程濡正同常先生对弈,见了她来朝她摆摆手,她立在一旁看了半响,看不出个所以然,等的快要昏昏欲睡,才听见常先生笑了一声。

    她向来于棋艺一道没有天赋,怎么学都是个不开窍的,抿了抿唇恢复了镇定模样,将信递给了宋老太爷:“原先顺着杜阁老给的情报,追踪到了恭王。可是叫他跑了。”

    最近议事总是少不了清风先生的,宋程濡早已经差人去请,宋楚宜的话刚说完,清风先生已经带着宋琰进了门,听了这话就挑了挑眉:“跑了?那再抓就难了。”

    谁也不是傻子,杜阁老对恭王知根知底,恭王何尝不是对杜阁老了如指掌,一见行踪被泄肯定就知道是杜阁老所为了,接下来自然就不可能再按照原本的计划走。

    那杜阁老给的情报就又成了废纸一堆了。

    宋琰忍不住皱眉:“锦衣卫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用?”

    锦衣卫收集情报的功夫按理来说是极为擅长的,盯住了猎物更没有松口的道理,不咬下对方一块肉来简直都不能算完,这次锦衣卫的确显得太无能了。

    常先生看了一眼清风先生:“既然到处都有恭王的人,锦衣卫里头未必就没有吧?会不会是有人反水?”

    这也不无可能,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锦衣卫竟然连恭王的衣角都没摸到------尤其是在人已经找到了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叫人轻松逃走。

    宋楚宜听见内奸两个字眼皮就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想起内奸就忍不住想起周唯昭身边恐怕也还藏着一个内奸的事来。

    宋琰也满怀疑惑:“那恭王如今能去哪里?”

    清风先生敲了一下他的头,又看向宋程濡:“恭王果然还是放不下他那六万左右的护卫军-----这也的确是他的本钱。但愿镇南王能顺顺利利的接管护卫军,可看样子怕是难了。”

    恭王果然是准备潜回太原的,虽然知道危险,虽然知道朝廷已经派了镇南王前去坐镇,可他仍然去了。

    想一想恭王这样有恃无恐也情有可原------太原毕竟是他的地盘,他在晋地经营了十余年,晋地上下官员,大小官吏都是他的人,他若是真的狠下心造起反,未必没人呼应。

    而到那时候,在晋地的镇南王就危险了。

    常先生也忍不住打个寒噤:“锦衣卫这一出手,恭王必定更狗急跳墙,直接斩了镇南王祭旗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更不能叫恭王活着到太原!宋程濡目光陡然转厉,在地图上细细看了一会儿,问他们:“你们说,他如今是会继续去太原,还是......转道?”

    宋楚宜目光平静的往地图上一溜,回头看着清风先生:“若是真的如同我们猜的那样,恭王在锦衣卫也有内应,那么,会不会......他会不会调虎离山,再借着内应引开锦衣卫注意,自己却金蝉脱壳躲在一个可靠的地方等待救援?”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他是恭王身边的谋士,恐怕也要建议恭王这样做,留在原地,就算在锦衣卫有内应也迟早会露出马脚面临危险,而往前走也是一样的道理。

一百八十二·除根

    “到底是不是,查一查就知道了。顶点23S.更新最快”宋程濡讥诮的一敲桌子,将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这事儿还是要落在崔家头上。”

    晋地毕竟是恭王的封地,被恭王经营了十余年,里头大小官员都同恭王关系匪浅,谁都信不过,更不能信,镇南王到那里肯定两眼一抹黑,眼下也只有靠崔家了。

    崔氏一族在晋地绵延早已不知多少代,恭王初去晋地的时候,自然要极力拉拢,可他连许了崔家几个子弟官位,崔家子弟却都拒了。

    软的不行自然就要换做硬的,可崔家偏偏是这一地的土霸王,不论声望还是势力,早已盘根错节,非一时能撼动。

    而熬到后来,崔家娶了端慧郡主,他就更消停了------崔家径直绕过他,去跟他父亲套近乎了,娶了从小养在帝后膝下的,建章帝一母同胞亲弟弟的女儿,足以表明崔家态度了。

    崔家不好惹,恭王也就索性不再管,可是若是顺利的话......原本阳泉马圆通那事儿,该是能叫崔家史无前例的栽一个大跟头,不说从此灭族,也该元气大伤的。

    偏偏那事儿又不声不响的不知怎的被遮掩过去了,崔家这等世家大族,警惕性非同寻常,自此之后对家族子弟约束更甚,他竟再没找到下手的时候。

    晋地大部分官员恐怕是跟恭王穿同一条裤子,恭王若是死了那自然是好,没人揭发他们,他们也乐的继续当朝廷的官,又不用背谋反的罪名。

    可若是恭王还活着,他们就算是想效忠朝廷,恐怕也是不成的了------这么多年下来,把柄早已经攥在人家恭王手里了,若是到时候不合作,恭王把这些事一捅出来,他们两面不是人。

    宋程濡下了决心:“老大回去叫你媳妇儿下封帖子去郡主府,请郡主过府一叙。”

    偏偏如今崔家最能说得上话的崔应书跟崔绍庭都不在京城,宋程濡紧皱眉头。

    清风先生出言提醒他:“光请郡主只能叫动崔家,这事儿还是不能不跟太孙通个气。”

    众人就自然而然的朝宋楚宜看过去。

    宋楚宜有片刻的不知所措,那一丝不自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然后她立即恢复了镇定,轻轻点了点头。

    旁人或许注意不到,宋琰却最清楚宋楚宜的性子,等宋楚宜出了门拐上了长廊,就追上去拉了她的手-----虽然如今宋琰日渐大了,可她们姐弟之间自小相依为命,感情自来深厚,因此这样亲昵的动作还是时常有之。

    宋楚宜回头去看他,曾经刚回来的时候,她看着小小一团的宋琰,很担心他能不能平安长大,可是不知不觉,从前需要她提心吊胆,恨不得护在肋下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连眉目间都透着坚定和澄澈的少年。

    她终于笑了笑,带着他一面朝前走,一面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

    离她大婚日期越近,宋琰启程的日子也就越近,她虽早已经下定决心,可难免总觉得不舍。

    宋琰点了点头,等进了宋楚宜的院子,撑着下巴看她:“你同姐夫吵架了吗?”

    宋楚宜伸手提壶的手就略顿了一顿,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茫然。

    她其实也说不清究竟算不算是吵架了-----宋老太太的话,她其实还是听进了心里,或许是她真的矫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想一想宋老太太的话,夜里睡觉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如同她当初为难于叶景川的喜欢那样,其实对于周唯昭的倾心,她也一直是不安的,被动的。在周唯昭之前,她从未想过再真心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代价实在是太重了,上一次她所托非人,结果到最后不仅空欢喜一场,连亲骨肉也一点一点冷在她怀里。

    那样刺骨的寒意和绝望她终其一生也不能忘,因此每每害怕自己又落得从前的下场。

    周唯昭不是对她不好,相反,真的待她太好。可是待她越好,婚期越近,心里的不安就越发的深重,世上比求之不得更叫人五内俱伤的,是得到了之后再失去。

    她现在已经比上一世还要没有退路,上一世她没有心机,只是一腔热爱的撞了南墙,痛极了也就知道放手了,到最后她死的那一刻,她其实心里对沈清让已经谈不上爱恨。可是周唯昭不同,周唯昭是她在经历过种种谎言和欺骗之后,重新打开心扉喜欢上的人。

    这两者的重量,是不同的。如果周唯昭也背弃了她,那她或许真的会疯掉。

    想通了这些,她上次在重音坊见周唯昭的时候,比以往疏离许多。而周唯昭,算一算也有好几天没有露面了------从前周唯昭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来看看她,就像他说的,他等不得。

    宋楚宜扯一扯嘴角正要说话,就听见青莺叩门的声音。

    青莺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脸上都带着笑,喜气洋洋的同宋楚宜道:“姑娘!殿下来啦!”

    周唯昭是同端慧郡主一同来的,宋家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宋程濡已经带着宋仁等一众男丁都迎出去了。

    宋楚宜姐弟到宁德院的时候,端慧郡主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玉兰笑着替她们打了帘子,轻声提醒他们:“老太爷递了消息,特意知会了找您过来。”

    毕竟崔应书不在,宋程濡又不好见端慧郡主的,宋楚宜笑了一声算是知道了,进门果然就瞧见端慧郡主正陪宋老太太说话。

    宋大夫人早站起来,往外头去安排晚间席面了。

    端慧郡主就朝宋楚宜招手,如今屋里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避讳的,她就问:“恭王已经到武安了?”

    宋楚宜点头,见端慧郡主面色严肃,就将自己跟宋老太爷的猜测说了:“还是要请外祖母督促二舅舅三舅舅悄悄查一查。”

    崔家底下商铺和镖局都有,查探消息是极方便的事。

一百八十三·误会

    端慧郡主片刻犹豫也没有,恭王若是真的打算在晋地行不轨之事,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崔家,既然锦衣卫里还有恭王的内应,端慧郡主干脆连驿站也不走,同宋楚宜商量了,挑了马旺琨和马永福亲自往晋中去一趟-----他们俩原本就随宋楚宜到过晋中,又都机灵,同崔家人又相熟,是最可靠的。顶点23S.更新最快

    说完了,又寻了理由拉着宋楚宜的手去宋楚宜的院子,这却是为的私事了,当舅母的,她又素来疼宠宋楚宜,外甥女要出嫁了,叮嘱些私房话也是有的,宋老太太大有深意的朝端慧郡主点一点头:“去罢,别误了吃饭的时辰。”

    黄嬷嬷亲自打了帘子送出去,回来伺候宋老太太转过屏风去净房换衣裳,一面忍不住叹:“老太太恐怕矫枉过正了,我瞧着六小姐最近总郁郁寡欢。”

    虽然该劝一劝,叫六小姐把心态放正,可是说的太重了,六小姐这样水晶心肝的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里肯定要有疙瘩跟芥蒂的,还没出嫁就先心里有了疙瘩,日后日子怎么过的好?

    宋老太太笑意微敛,缓缓摇了摇头:“现在不说,等她们如胶似漆的时候说,她就该听不进去了。话虽然不中听,可全是为了她好.......结衣,你也看到了琳琅跟展眉的下场,小宜是我手把手带到如今的,我再也不敢犯从前心软的错了。如今就打破她的梦,也避免她以后摔得更痛。”

    黄嬷嬷只好不说这个,又看着宋老太太:“您呀,不是我说您,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倒是说出来吓六小姐......”她咳嗽了几声,见宋老太太拧了眉头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宫里派下了教规矩的嬷嬷,可六小姐面皮薄,哪里听的进去?您刚刚托了郡主,恐怕郡主也说不清楚......”

    宋老太太默了默,有些踟躇的看着黄嬷嬷:“这.....我来做也不大合适罢?......”

    端慧郡主毕竟是宋楚宜的舅母,以后按照婆家辈分,宋楚宜还得跟着周唯昭喊她一声姑母,由年轻人出面,总是比她这个老婆子要更合适些啊。

    端慧郡主却暂且顾不上宋老太太的嘱托,等不及宋楚宜替她倒茶,先一把把她按在了椅子上,细细的瞧了她好一会儿。

    “好端端的,做什么闹别扭?”端慧郡主伸手戳一下宋楚宜的额头:“你这丫头做事从来不曾叫人担心,怎么偏偏现在糊涂起来?”

    都快临近婚期了,这人选也是她自己挑的,当初大家都觉得极好的婚事,凭宋楚宜的手腕,哪怕是皇家,也足以应付的,到现在了,还有什么好闹别扭的?

    端慧郡主很替她担忧:“你素来有主见,旁的话怕你不耐烦听,我也不嗦了,可是自古以来都说夫为妻纲夫为妻纲,现在眼看着都要成亲了,怎么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别扭?”

    宋楚宜素白的手握着景德镇出来的白瓷杯,眼睛放在上头蝶恋花的花纹上,垂着头没有说话。

    端慧郡主叹口气还待再说,外头紫云已经笑吟吟的掀起了帘子禀报说太孙殿下在花园里,请宋楚宜过去一趟。

    端慧郡主原先的担忧稍稍缓解,伸手揉一揉宋楚宜的头发:“快去吧,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都是聪明人,别生了误会,反倒是不美。”

    到底周唯昭是个脾气极好的人,端慧郡主放了心,见宋楚宜站起来了,才惊觉宋老太太叫她来跟宋楚宜说什么,一时有些为难,想了想,问宋楚宜:“徐嬷嬷回来了么?”

    徐嬷嬷是宋楚宜身边的老人儿了,虽然被宋老太太放去了通州庄子上当庄头媳妇儿,可是去晋中也是跟着去的,宋楚宜向来信任她,宋楚宜出嫁,她应该也要回来帮衬才是。

    问到这事儿绿衣就忙笑:“回郡主,我娘今天晚上就进城啦。”

    端慧郡主吁了一口气,想着把这事儿托付给徐嬷嬷去做,点点头不再多说。同宋楚宜结伴走了一段,目送她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去花园了,才掉头回宋老太太的宁德院。

    紫云来说是宋珏跟周唯昭在一起,可宋楚宜立在蔷薇花丛旁边,却只看见一系云白锦袍的周唯昭。

    明明已经数天未见,明明之前她耍性子有些不欢而散,可周唯昭面上却仍旧噙着笑意,连眼睛里也是满满的欢喜。

    宋楚宜垂下眼睛,就听见周唯昭喊了她一声。

    紫云已经跟青莺知机的退下了,风吹动旁边树木,发出飒飒声响,拐角处的几盆菊花长势甚好,风一吹掉下好些细碎花瓣。

    “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大约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周唯昭走到她旁边,弯下腰来看她的眼睛,见她转过了头,也跟着转了个方向:“小宜,还没发生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做出保证------我其实已经做了保证,可你也不会信。”

    “我自小同旁的孩子不大一样,你或许觉得我说只需要你一人是我在花言巧语讨你欢心,可于我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的师傅,他自来也只有我师母一个。我现在说,你或许不信,可是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剖开我的心给你看,只好等时间来告诉你,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其实原本只是宋楚宜因为不放心和害怕在无理取闹而已,她抿了抿唇看着周唯昭,倏的叹气:“我并不是生气。”说完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眼里噙着一抹凝重换了话题:“祖父跟你说了武安的事了?”

    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先处理了恭王重要,真要是叫恭王逃了,以后就别有安生日子过了。

    “我会同景宽说,叫景宽找个妥当的人送信去给镇南王。既然在武安出现过,总不能凭空消失,镇南王假借找劫匪的名目搜捕,又有崔家暗里协助,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一百八十四·来客

    宋楚宜凝眉,她总觉得恭王或许未必会如同她们预想的那样轻易被解决-----韩正清实在是个太可怕的对手。顶点23S.更新最快

    周唯昭正目不转睛的看她,她谈起正事的时候素来认真,这份认真将她方才的惊慌失措尽皆掩去,再见不到先前的患得患失。

    他知道宋楚宜为什么这样患得患失,对于她之前的疏离也不觉得生气,他早就知道这是只受过惊吓的猫儿,要用十足的耐心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信任,他有时间,也多的是耐心。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给宋楚宜看他的真心,若她还是不懂,他也没有办法。

    四周的大红灯笼通通都被点亮,玉兰提着灯笼领着人匆匆来找他们------前头已经开宴了。

    “舅奶奶也已经来了,连华蓥小姐也来了。”玉兰微笑着跟在宋楚宜旁边:“还带来了您最喜欢的梅子酒,说给您尝一尝。”

    崔华蓥是来京城给她添妆的,之前就已经寄了信来,因为她愿意来京城,余氏开心了好一阵子,宋楚宜听见亦是觉得欢喜,崔华蓥如今愿意出门了,想必金陵的事就能稍微释怀了。

    宴席摆在了汀香榭,四面是倒映着月霜的湖水,灯笼把汀香榭照的如同白昼,宋楚宜才进门,就听见玉香已经笑着喊了一声:“六小姐来了!”

    正依着栏杆看景的崔华蓥闻声转过头,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宋老太太见她们姐妹腻在一处,也转过头同余氏感慨:“你也不必总替华蓥担心,我瞧着,她是个再豁达不过的。”

    能在那样的境地果断下决定,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再脆弱也脆弱不到哪里去。在宋老太太看来,这方是聪明人,该退的时候绝不屈服于环境和流言,知道自己要什么,才最要紧。

    余氏面上的愁苦之色也尽数散去,一扫先前的担忧,笑看了她们一眼:“您说的是,我活了这么大了,竟然还没有一个孩子想的明白。我本来一直担心她不肯来京城是因为心里不好过,可后来才晓得她是要在晋中开女学堂......”

    这事儿宋老太太也听宋楚宜说起过一嘴,说是崔华蓥学着从前秦夫人在淳安之时那样,在晋中设了一个女学堂,专门教女孩子念书识字。

    一个女孩子做这些当然是不容易的,就算崔家在晋中素有名望,又是当地望族,可是到底人言可畏,听说还有那等死倔死倔的酸儒到她学堂门前泼墨洗地,说她污了圣人名声。

    当时宋楚宜还专程去信转告崔应允他们,叫他们务必要支持崔华蓥。

    “这是大好事啊。”她还记得当时宋楚宜亮闪闪的眼睛,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极好的事,别听那等糊涂人说事,哪位圣人也没听说过不叫女子读书明理的。华蓥是有大志向的人。”

    余氏说起这个又发愁了:“可不是,经过小宜搭线,还认识了卢家小姐。琢磨着要同卢家小姐一道去漳州开女学堂呢,还说要同卢小姐出海去看看海外风光,您说愁人不愁人?”

    如今海上可不太平,两个女孩子,就算再有身份背景,带再多的人,也不能叫人安心啊-----连沿海的官兵都总是被打的一退再退,她们去怎么让人放心?

    说来说去,又是宋楚宜给的胆子,宋老太太无奈的拍了拍余氏的手:“这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她们不是说要等荡平了倭寇再去么?且有的等呢......”

    这话说的颇有些促狭,余氏噗哧一声笑了,转而同宋老太太商议起去宫里送嫁的事来:“伯祖母欲待亲自来,可她身子不好,船不敢走的太快,恐怕是赶不及了。家里商议了,由我和嫂嫂一同去给小宜送嫁铺床。”

    大周风俗,是要女子外家铺床送嫁的,若是没有,就择一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是一样。

    崔老太太已经快要六十了,年纪虽然不很大,可她身体自来不是很好,这长途跋涉的怎么吃得消,宋老太太原本力劝她不必亲来,等到时候宋楚宜有机会回晋中去瞧她也是一样。

    可崔老太太执意不肯。

    “多谢亲家母好意,可我活到这岁数,除了看着我女儿的骨血出嫁成家,已别无所求。”

    她想起之前揣着的那封几乎叫人泪下的信,手上动作微微用力:“实在辛苦她了。”

    “老人家盼了汀汀回家一辈子,汀汀再也没回过家,到她死也没见过她的面,她的女儿成亲,伯祖母是怎么也不愿意错过的。”余氏望一眼不远处同崔华蓥正说笑的宋楚宜,面上也带着动容:“只愿以后小宜过的好罢了.......”

    宋老太太每每提到宋楚宜的母亲就觉得心里难受,顺着余氏的目光看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宋楚宜,连声音都不自禁的放软了:“会好的,小宜不似她的母亲......”

    想到此节,再想到送了信和礼物回来的儿子宋毅,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虽是她的儿子,可是她但愿宋楚宜日后不要嫁宋毅这样的人。

    等用完了晚宴,宋楚宜带崔华蓥和崔华仪去关雎院喝茶,崔华蓥较之从前更豁达几分,王家的事在她身上根本雁过无痕,她笑着同宋楚宜说起卢重华写的信:“真是胆大包天,在漳州呆了一阵子觉得不足,又想去瞧瞧苏杭......不过我也盼着她去多走一走,日后我再去,可就要少走许多弯路了。就是到时候办起女学来,也便宜许多,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能走自己想走的路,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崔华蓥过的可比嫁人的姑娘们要自由的多。连宋楚宜看着她亦不自觉的觉得好受许多------若是真的有一天到了最坏的那一天,她也不会沦落成上一世的下场,大不了就同崔华蓥一样,和离了照旧坦坦荡荡,活的潇潇洒洒------总有自己的活法。

一百八十五·走人

    崔华蓥来了一趟,宋楚宜就又重新活泛起来,眼里终于又有了光,青莺等人松了口气,纷纷恢复以往的活泼。顶点23S.更新最快

    宋程濡下朝回来见她还有兴致逗自己院子里的松鼠,负手站在她背后看她半日,脸上也忍不住带了笑-----他向来是极喜欢这个孙女儿的,或许最初是因为的她的聪明,可绝不仅仅因为她的聪明。这几天她郁郁寡欢的,他作为祖父又不好问,着实担心,如今见她自己回转了,方才放心。

    常先生跟在他身后摸着胡子咳嗽了一声,就见六小姐飞快的转过了头,一人一松鼠歪着头的模样煞是滑稽可爱,亦忍不住心情大好。

    宋程濡已经招手把宋楚宜叫到跟前了:“你别总逗弄它,前儿还跑到我书房里打翻了我书桌上的墨。”

    宋程濡爱好十分古怪,人家喜欢松树的都养云雾松,栽在盆里又雅致又好看,偏他不,在院子里栽了四五颗松树,每每掉下好多松针叶来,倒是方便了厨下的婆子们拿着箩筐来扫了去引火烧柴,栽了松树又得有些活物才好,宋琰跟宋珏就捉了些松鼠来放在上头,天长日久的,养的很是亲近人。

    说话间松鼠已经顺着树干一溜烟的爬上了树杈,抱着颗松果朝她们瞧,宋楚宜收回目光,同宋程濡和常先生一同进了书房:“殿下已经叫驸马去信给镇南王了,赖大人那边,我也想法子知会了他一声,告诉他他们中间或许有内奸,如今也只好等消息了。”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除了安静的等消息,也的确是没了别的法子。

    宋程濡点点头,同常先生道:“杜阁老走了,内阁就空出一个位子来。常首辅的意思,是叫礼部尚书冯敬入阁。”

    建章帝叫内阁大臣们推举入阁人选,常首辅推举了礼部尚书冯敬。

    从前内阁杜阁老是恭王一派的,宋程濡算是表面上的纯臣,常首辅却是真的不拉帮结派,也什么队都不站的那个,张阁老陈阁老倒台后,常首辅就陆陆续续拉了工部尚书和岑必梁入阁,现在杜阁老走了,常首辅再拉他的门生冯敬入阁,这内阁可就是常首辅一人说了算了。

    宋楚宜敏锐的听出了宋程濡话中之意,皱了眉头看向常先生。

    “老先生可附议。”常先生目光炯炯:“从先前的端王到后来的恭王,常首辅一直不曾插手。这是个极明白的人,谁当了皇帝他们为谁做事。现如今显而易见的太孙殿下是圣心所向,他明白该怎么做的。倒是您......”

    宋程濡抬眼看向他。

    “倒是您富贵已极,位极人臣。”常先生说的挺干脆:“以后还是太孙妃的祖父,能韬光养晦是最好。”

    枪打出头鸟,如今宋程濡已经是吏部尚书,握着官员升迁大权,在内阁若是还能把持其他几人,别说建章帝常首辅,就算日后的周唯昭,恐怕也不能全放心吧?

    何况言官御史们如今就已经摩拳擦掌的参他玩弄权术了,再不同常首辅等人搞好关系,以后恐怕是要出事的。

    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宋程濡自然心里门清,他看了一眼宋楚宜,沉默片刻后倏然叹了口气:“也罢了。”

    宋楚宜等宋程濡做出了决定,方笑了笑:“连祖父这样老成的人亦免不了被人抓把柄,何况父亲?祖父,父亲跟三叔那里......”

    五老爷反正只在翰林院修书,他又一向老实本分,且在京城,没人能把手伸到他头上去。可二老爷三老爷却都在外头放外任,要是有人想对付宋家,从他们身上下手,是极有可能的。

    宋程濡早已经防着这一点了:“早已经再三叮嘱过他们谨言慎行,你放心。”又问她什么时候去崔家:“替我带几株绿牡丹去,老太太不远千里过来,总要叫她住的舒服些。”

    崔老太太最爱菊花。

    宋楚宜提起外祖母,连眉梢眼角俱都是欢喜:“院子舅母跟表姐都已经布置好了,正缺合乎外祖母心意的花草,既然祖父肯割爱,那可好了!”

    崔老太太的船还在路上,恐怕要等宋楚宜出嫁之后才能赶到,开心的也太早了些,宋程濡瞪她一眼:“不见你对祖父这样上心!”

    笑骂了一回,叫她去宁德院,自己与常先生商议起奏疏来。

    宋老太太那里永远都备着她喜欢的点心,见了她来,玉兰已经亲自去叫人拿上来了,说一会儿话,宋大夫人就进来给宋老太太瞧宋楚宜出嫁那日午宴的菜单-----都是已经再三推敲过了的,可是这种事,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太子妃世子妃等,午宴都可以在娘家摆。

    这次长宁伯府极低调,统共也才摆了二十桌。

    正听着,黄嬷嬷撩起帘子进来,说是外头青莺找,宋楚宜连忙站起来,出了门就瞧见青莺等在穿廊下。

    “姑娘!”青莺已经迎了上来,一面跟着宋楚宜出了院门,一面道:“青卓来了,说是要见您一面,有话同您说。”

    宋楚宜脚步微顿,想了想点头:“叫他到清风先生院里。”

    宋琰最近少在楚洲馆住,多数都是去前院陪着清风先生,青卓不大合适进内院来,宋楚宜就挑了清风先生的院子见他,反正待会儿她也得顺路找长贵和秦英安排安排宋琰去湖北和蜀中的事儿,最近事情实在太多,她忙的昏天黑地,若是这个时候不吩咐,过阵子就又忘了。

    青卓来是为了说轻罗跟含烟的事儿:“她们两个,以后就不回来了,殿下让我另送了两个来保护您的安全,我来跟您说一声,新来的到时候跟着天师和天师夫人一同来京城,到时候就给您带来。”

    从上次朱雀街回来之后,轻罗跟含烟就被周唯昭要走了,说是要去龙虎山有事,没料到却再不回来了,宋楚宜略微一思忖,即抬眼看向青卓。

    好端端的,总该有个不回来的缘故,毕竟看轻罗跟含烟的模样,可不像是愿意回龙虎山的。

一百八十六·防患

    青卓小心的抬眼看了宋楚宜一眼,他知道最近宋六小姐有些不开心。顶点23S.更新最快按理说他可是个小道士,对揣摩女孩子心思和喜怒是半点不擅长的,可是托了他家殿下的福,连宋六小姐什么时候打个哈欠他都晓得了。

    宋楚宜没有说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青卓斟酌了一会儿就试探着道:“新来的同轻罗跟含烟都是一样的,是天师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不比含烟她们两个差什么,六小姐尽管放心使唤。”

    张天师的夫人训练女道兵也是一把好手,女孩子们在她的调教下既不失本色又少了寻常女子的娇气矫情,宋楚宜曾听端慧郡主提起过。

    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当初轻罗含烟走的时候,之说要借用她们一阵......怎么忽然又不回来了?”

    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这里头是有缘故的------送给她的丫头,理应由她作主去留,周唯昭从未在这些事上插过手,如今忽然说人走了,她觉得莫名。

    青卓又想挠头,这叫他怎么说?他思来想去,只好如实告诉她:“殿下怕她们服侍的不好,给您换了可靠的来。”

    说的这么明显,服侍的不好,不可靠,宋楚宜想到轻罗跟含烟在阳泉之时放下她朝周唯昭扑过去的事,面上神情更冷淡几分,同时又有说不出的安心。

    她养不熟轻罗含烟,无法控制她们追求心中所向,可周唯昭极痛快的出手帮她处理了这事,联想起自己最近闹的这场有些莫名其妙的别扭,心情就有些复杂。

    周唯昭待她实在是太用心了。

    青卓见宋楚宜不说话,想了想,忍不住道:“六小姐,我们殿下不大会说话,您要是有不顺心的,还请多包涵。可他虽不会说话,待您的心意却绝对是好的......”

    真是亏死了,长得又俊身份又高,待宋六小姐更是没话说的好,可偏偏就倒霉在一张嘴巴上,多跟叶二少爷学学那甜言蜜语不断往外冒的本事多好,还得他这个道兵来替他操心,真是......

    他平了平心中的气,端着一脸的诚挚看着她:“您听他提过在山上养的那只猫吧?那只猫死了以后,我家殿下再没养过旁的猫狗了,这比喻或许不恰当,可是您也能瞧出我家殿下古怪的性子,他是真心待您好的。说句僭越的话,请六小姐别总对他生气啦,他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天天既要忙着勾心斗角,还得忙着担心您,很可怜的。”

    他唱作俱佳的一席话说出来,清风先生忍不住眯着眼睛偷偷把目光投过来瞟了一眼,啧啧啧,自己不会说话,可人家底下有的是会说话的人嘛。

    宋楚宜噙着笑点点头,等青卓走了,才转头看立即掉转了目光的清风先生:“先生不忙吗?”

    清风先生投身在一堆书里,闻言打着哈哈垂下了头,一副极认真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的模样。

    等宋楚宜忍俊不禁站起来要走,他却又出声喊住她了:“心放宽些,日子才过的好。”

    他也是白这么说一句,宋楚宜是个挺惹人喜欢的小姑娘,若她是个男孩子,清风先生倒是比喜欢宋琰更喜欢她。

    宋楚宜领了他的好意,回头找来了跟在宋琰身边的秦英和长贵,宋琰要到湖北去,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爷预先已经跟沿途的官员都打了招呼,宋琰这一路上拿了拜帖去,也能轻省些------原本也不想如此高调,可如今情势所逼,宋琰注定一举一动都被人倍加留心,若是仍旧如同当年去蜀中和从蜀中回来那样错开行程,也是不能的了------保不得人家暗地里跟踪下了黑手,那才正经不妙。

    秦英跟着宋琰最久,身手是跟他父亲秦川学的,很是有些本事,宋楚宜却先吩咐他去蜀中:“替四少爷先把给先生和师兄们的礼物带去,到时候请先生和师兄们多多关照。”

    唐明钊在蜀中素有名声,说话恐怕比父母官还好用,宋琰又一向敬重他,宋楚宜是想叫唐明钊对宋琰的行程心里有个数,一旦宋琰超时未到,他们那边也好先动作,最不济也能先跟这边报个平安。

    青莺向来怕宋楚宜甚过宋琰,半点异议也不敢有,恭恭敬敬的应了是,转身自去找林海要盘缠要人了。

    剩下的长贵却是崔应书送的,平日既知机又懂事,很能劝着宋琰,宋楚宜吩咐他去找个镖局雇些人手。

    他有些诧异-----宋珏还把望峰给了宋琰,加起来,宋琰身边至少有七八人都是会武的,虽然唐明钊大儒那里规矩严厉,不准家下人跟着去伺候,可到底护送的人宋家是决计不会少给,就这样,还要额外雇镖局?

    宋楚宜却觉得理所当然,朝他抬了抬下巴:“去吧,防患于未然。”

    等打发了长贵,宋楚宜才把紫云和青桃叫进来:“以后轻罗跟含烟就不回来了,过几天会有新来的补上,你们同大伯母身边的金嬷嬷说一声。”

    轻罗跟含烟都是被太孙暂时要走的,听说两个人都不回来了,青桃跟紫云都有些色变,对视了一眼,还是紫云蹙着眉头有些担忧的开口问宋楚宜:“姑娘,她们......”

    轻罗跟含烟在阳泉的时候就甚是叫青桃着恼,她说话就有些埋怨:“她们莫不是.......莫不是有了别的想头吧?”

    联想起这阵子宋楚宜的郁郁寡欢,青桃脸上神情更加难看。

    宋楚宜却笑着摇了头:“这倒不是,她们回龙虎山了。”

    只要不是太孙殿下对她们两个动了别的念头就好,青桃松了一口气,见宋楚宜笑意吟吟的,就知道她自己心里有数,也就并不再说这事儿,反正轻罗跟含烟虽然武功高强,最近这半年多也算听话,可到底比不过绿衣等人跟她朝夕相处的情分,只要补上的仍旧有武功的,也并没什么差别。

一百八十七·异心

    相比起青桃的轻描淡写,这个决定对于轻罗跟含烟却无异于去了半条命,若光是把她们调离宋楚宜身边,她们倒也无所谓-----当初在阳泉,她们本来也是摄于周唯昭的威压,迫于情势才甘心情愿的跟在宋楚宜身边。顶点23S.更新最快

    可是执念这种东西,并不是随着时间的消逝就能减轻的,她们纵然已经很努力,可是心里的不甘和嫉妒却半点没有削减,反而与日俱增。

    在她们看来,宋六小姐未免也太过霸道-----若无意外,殿下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身边只有一人相伴?她们虽说是道兵,可也不是生来就为了服侍人的,当初天师夫人把她们给殿下的初衷,本来就是叫她们服侍殿下......可宋六小姐彻底打破了她们这个梦,原本以为跟了宋楚宜,至少也能当个陪媵,日后总有机会,可是听宋六小姐和殿下的话,她们竟然从未这样想过。

    这简直未免有些可笑,她心里觉得宋六小姐霸道不容人,同时又觉得可笑又可气,可笑的是宋六小姐竟会提出这样不近人情不通情理的要求,可气的是宋六小姐竟连自己身边的人也容不下,以后周唯昭身边添人简直是必然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她们呢?!

    屋外是瓢泼大雨,她们跪在穿廊底下,眼睛也不眨一眨,等老孔叹息着从屋里出来,眼泪才扑簌簌的流了出来,不断的朝着老孔磕头。

    她们不过是在朱雀街那晚说了句抱怨的话啊,就为了这句话,殿下居然就要打发她们,把她们扔回龙虎山。

    老孔却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叹了口气皱了皱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殿下说的话从来就没有不作数过的,既叫你们走,哪里还能留得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回去罢。”

    轻罗的泪就流的更急,抿着唇万分委屈:“孔叔,我们不过是......”

    老孔急着出去替周唯昭办事,抬手止了她说话:“不管你们是不是有那个心,你们只需知道,殿下没有那个心就是了。既然如此,你们留在六小姐身边,不是徒给殿下和六小姐增添嫌隙吗?若你们真是为殿下好,忠心殿下的,就该体谅他爱护六小姐的心。你们回龙虎山去,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一样?轻罗跟含烟对视一眼,皆勃然色变,还想再说什么,老孔已经拔步就要走了。

    两人追出去,只来得及撞见抱着一大摞东西进来的含锋和青卓。

    老孔趁着这个机会,早已经出了月洞门,轻罗跟含烟只好停在廊下,脚下的绣鞋早已经被雨水打的湿透。

    含锋不着痕迹的皱了眉头,见青卓似乎要说话,将手里东西往他手里一推:“你先进去。”

    青卓抿抿唇,又瞧她们两个一眼,到底先进去了。

    “含锋!”轻罗同他自来是相熟的,急急的喊了一声,抱着极大希冀就要开口。

    含锋已经扬起手了,他抚了抚衣裳上落下的水珠,同往常一样平平板板没有表情的盯着她们瞧了一眼:“若是为了留下的事,就不必说了。”

    轻罗跟含烟登时面如土色。

    “你们都是聪明人,该知道殿下对宋六小姐的心意,既知道,干什么还要纠缠?回龙虎山,总有你们的好处。”含锋向来少说话,今天却一口气说了极长一段:“天师和夫人已经到了天津港,明天就要进京,翡翠和明珠也都跟着来了。”

    一句话把轻罗最后一丝念想也都打破了,她带着些不服气尤要开口,含锋已经目光如炬的朝她看过来:“别闹了,殿下待你们可没有待六小姐的耐心。当初在阳泉的那番话,莫不成你们是当殿下玩笑?”

    他隐隐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话说的更急更快:“看在同门一场,我和青卓才提醒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傍晚就动身吧,殿下的寄名符要送回山上去,正好有羽林卫的大人护送,你们一路上也便宜些。”

    他说完,根本不再管她们是不是还有话说,提步就走了。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早已经光秃秃的一颗枫树立在那里任由风吹雨打,格外萧条。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就又停了,含烟没有轻罗有主意,低声问她:“怎么办?”

    怎么办?轻罗有些迷惘,到底不肯死心。

    可是周唯昭如今就在里头暗阁里,却由得她们在这外头哭求,冷血无情至此。在他心里,除了宋六小姐,旁人好似就不是人一样。

    她们一片真心为了他,他却铁石心肠。

    轻罗眼里渐渐浮起泪光,咬一咬牙,声音犹自带着哽咽:“既然殿下要我们走,还能怎么办?”

    只是若是没有宋六小姐......若是跟殿下有婚约的不是宋六小姐,是陈六小姐王六小姐,殿下未必就会答应人家这样可笑不现实的要求。

    说到底,还是宋六小姐太过强势不能容人。

    她们到底在她身边忠心耿耿的伺候了这么久,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一句好话都不肯帮她们说,无动于衷的看着她们被撵走,她说的话周唯昭都听,只要她说一句,她们就能不走的,可是她并没有。

    未免太令人心寒。

    含烟已经又低声哭起来了:“那我去收拾收拾东西......”

    轻罗面无表情的转身跟她到了后院,她们留在长宁伯府的东西青卓早已经使人帮她们拿了过来,好似多迫不及待的撵她们走似地。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含烟坐着发了会儿呆:“就这么坐着干等到傍晚?”

    “不然还能怎么着?”轻罗也有一肚子的怨忿委屈:“谁叫我们在人家眼里,不是什么东西。”恐怕连去磕头,周唯昭也嫌多余。

    她们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服侍他,对他忠心耿耿,可在他心里,她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为了未来妻子高兴,就算随手打发了她们也是一句话的事。

一百八十八·婚前

    轻罗跟含烟的事对宋楚宜并没什么影响,她曾经摆出过利害关系任由她们自己选择去留,那时候她们选择了留下。顶点23S.更新最快

    可她们后来又控制不住自己的不甘心,既然控制不住,留在身边也是祸害,不如趁着如今她们没有因为这份不甘心和执念做出什么错事,大家彼此丢开,也是好的。

    日子终于来到十月初四,长宁伯府上下皆忙的脚打后脑勺,厨房上光是米面就成堆成堆的往里搬,管事的婆子也从四个增到了八个,虽然说务求低调,可是姻亲故旧这么一串数过去也有二十桌,花园卷棚都得利用上,圆桌等也都搬出来重新漆了正晒太阳,到处都是泛着喜庆的忙乱。

    虽说还有两天才到正日子,可是络绎不绝上门来的客人已经险些要踩烂伯府的门槛,宋老太太已经怠见人,就都由大夫人和二太太等人出去招待。

    她自己却带着宋楚宜窝在榻上,给宋楚宜看这些夫人们送来的折腰礼的礼单,一面又教导她:“虽然你的身份极高,可就是太子妃也要走人情的,上头帝后的万寿千秋,下头妯娌们的生辰等等,不一而足,你看了人家送来的礼,心里也好有个谱,到时候酌量添了减了也就是了。”一面又先指着两本厚厚的礼单给她瞧:“这是鲁王妃和肃王妃送来贺你的折腰礼,这两位怕是要在京城多呆一段时日,日后接触的时候有的是,你心里要有个成算。”

    鲁王跟肃王到如今都还没有离京回封地的意思,倒不是他们不想回,如今却是建章帝拘着不叫他们回了,出了恭王的事,或许叫建章帝意识到了,什么质子什么骨肉亲情都是狗屁,恭王的嫡子和庶子都在宫里养着,他还没打算对恭王怎么样,恭王就不顾儿子们的性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真要是有了不臣之心,留多少个儿子都是枉然。

    宋楚宜却不替肃王鲁王担心,最近虽然忙的天昏地暗,可是宫里她也是去了好几趟的,听卢皇后的意思,建章帝是疑上了鲁王肃王,可肃王鲁王却真的没那个意思,连手上的护卫军都打算削减------都是聪明人,恭王这事儿来的又这么蹊跷,他们肯定都嗅到了不对劲之处。

    而一个藩王,若是大量削减了护卫,又不能干扰藩地官员任命,能做的也就有限了。

    建章帝或许之前会因为恭王的事心生疑虑,看谁都像想造反,可是等想清楚了,恭王的事处理干净了,迟早能想明白的。

    宋老太太有许多的话要同她说,大到同皇后和太子妃的相处,小到如何走礼,总想把这一世累积起来的经验通通都交给她,好叫她能应付将来一切可能要发生的事。

    等说的日头渐渐到了正中了,又停下来,看了黄嬷嬷一眼,握了握宋楚宜的手喊了她一声:“小宜,还有东西要给你。”

    宋楚宜正把礼单交给了青桃,闻言抬起头来,还以为宋老太太又要给她添什么私房,忍不住就笑:“祖母,您的私库都给要给我搬光啦......”

    宋老太太笑着嗔了她一句,眼风一扫,黄嬷嬷就领着人通通都退了出去,她这才拉着宋楚宜的手,从身后引枕底下抽出一卷羊皮纸来递过来。

    之前宋老太爷也曾送过宋楚宜几本难得的孤本给她添箱,她还以为又是哪里的古籍古画,只是一打开脸却噌的红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把手往上头一盖,带着些慌乱急急的喊了一声:“祖母......”

    跟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连眼睛都红了,宋老太太原本还有些纠结的心思瞬间就散了,只余下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柔软,强抑着喉咙里的哽咽看着她:“待会你回去了,宫里来的嬷嬷也一样要教你的......”

    隔着辈,宋老太太年纪又这样大了,原本是不该她来教宋楚宜这些的,可是要谁去宋老太太都不放心,最后想交给徐嬷嬷,想了想仍旧不放心。

    “二太太是个好的,可是终究隔了一层,不是你亲生母亲。郡主又不好意思,又要替你提前送嫁妆去永安宫......”宋老太太摸摸她的头:“不怕,女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

    宋楚宜握着羊皮卷的手指颤的厉害,看着宋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模样,眼里一滴泪啪嗒摔在了羊皮卷上。

    她其实是经历过的人。

    孩子都生过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这么想,手却抖得更加厉害,眼泪也落的更加的急。

    上一世的记忆交叠着然哥儿的脸闪现在她脑海里,逼得她连声音都哽咽起来:“祖母......”她把羊皮卷紧紧握在手里,握的手都泛起了青筋:“您不用......”

    要一个伯府的老封君同她说这些,既不合规矩,也叫老人脸皮上过不去,她不知道宋老太太得要对她有多宠爱,才会放下脸皮,这等年纪来教她这些事------之前就是向明姿出嫁,这些私房**也是宋大夫人教的。

    宋老太太重重的捏了她的手,神情温和而慈祥的看着她:“用的!”说着就把她揽在怀里,细细的同她分说起来,末了又道:“你性子跟明姿又不一样,旁人谁来跟你交代,我都怕交代的不详细,害你日后吃苦头。”

    她摩挲一会儿宋楚宜的头发,又叹:“小宜,你别怕,去了哪里也别怕。不管去了哪里,你总是祖母的孙女儿,总是长宁伯府的六小姐。”

    宋楚宜其实当真没有多少羞意,要说会害羞就实在是太矫情了,可害怕却是真有的,沈清让自来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就算有怜香惜玉的心,那也是对着宋楚宁的。她隐约觉得这一世的新婚夜会同上一世的截然不同,就是这点不同,叫她心里忐忑又不安。

    她细细的抽了一口气,揽住了宋老太太的胳膊,依恋的在她臂弯里蹭了蹭。

一百八十九·预兆

    宫里的嬷嬷很快就来了,宋楚宜在宋老太太这里磨了又磨,着实有些不愿意回去听规矩,实在是她该知道的都知道,嬷嬷们教的宋老太太已经教了一遍,而至于叫她害怕的事,却是什么道理也说服不了的。顶点23S.更新最快

    磨蹭了一会儿,到底叫宋老太太撵回了关雎院,宫里来的嬷嬷是卢皇后叫卢太子妃选的,都知道这位六小姐得皇后和太子妃的意,又是家里的娇客,俱都笑容满面。

    青莺偷偷私下告诉宋楚宜:“姑娘不必慌,殿下都叮嘱过她们了。”

    宋楚宜愕然的瞪大眼睛------宫里嬷嬷是来教什么的,周唯昭能叮嘱什么?

    嬷嬷们到底还是拿出了叠小人儿的图,极尽详细的同她一一解释,直到把宋楚宜这样的老油条都说的脸红耳赤了才算罢休,又从包袱里拿出两座造型各异的欢喜佛来交到她手里:“原本太子妃娘娘也怕您年纪小面嫩,想着把这规矩也免了的,可是......”另一个嬷嬷忍住了笑看向她:“可娘娘又想,我们殿下也是一张白纸,怕您.......”

    这还是青卓担心他家殿下,特意去跟太子妃娘娘求来的,原话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说,毕竟是当道士养大的,又是道士带大的,别人家的公子哥到了这个年纪早就通房侍妾的一大堆了,周唯昭身边.....也就有过一只母猫吧,到时候两眼一抹黑怎么办?

    两个嬷嬷都没再说下去了,一旁的徐嬷嬷却欢喜的连眼睛里都带着笑,候着嬷嬷们下去吃点心了,笑着拉起宋楚宜的手:“原本我总担心殿下位高权重,身边少不了人。虽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可是殿下跟寻常男人又不同,恐怕三宫六院都是少不了的,生怕您受了委屈。可现在看来,殿下是个再好不过的,您别害羞,嬷嬷们刚才告诉您的,都得记在心里......”一面又交她要垫枕头,小腰要放软些之类的话,听的宋楚宜终于脸上要喷火了。

    原本以为生过孩子了没什么好再怕的,可是宋老太太和宫里来的嬷嬷和徐嬷嬷一个比一个经验丰富,说的都是她闻所未闻的,她终于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徐嬷嬷高兴得又想哭又想笑,周唯昭竟从未叫女子近过身,她心里就又放心一层,以后纵然周唯昭有三宫六院,这第一个女人,总归是不同的。

    宋楚宜握着手里的欢喜佛,只觉得心里发怵。

    上一世可没这些人来教她这么多,徐嬷嬷被撵了,祖母对她失望至极,李氏哪里会顾她的死活?现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种不真实感。

    她站起来,轻声吩咐徐嬷嬷:“嬷嬷,我想去一趟祠堂。”

    宋家的祠堂十月初六是要大开的,到那天她照样要去祠堂拜别列祖列宗和母亲,可那是不一样的,她想,她要先去同母亲说说话。

    她心里有许多的担忧不舍,也有说不清的欢喜和期许,她虔诚的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在崔氏的牌位底下闭起眼睛。

    母亲,我做到了当初对您的许诺。

    我再也不会做蠢事,再也不会叫弟弟跟从前一样落入别人陷阱。

    您在天之灵,早日安息。

    下午没客人上门的规矩,忙乱的伯府总算有了片刻宁静,宋楚宜才等来陪床的崔华鸾,就听见宁德院来人说宋老太爷那里有人来请。

    因为家里有这样大的喜事,宋老太爷早已经告了假,可这几天宋楚宜却并没瞧见过他,听说是皇陵那边又出了事,广平侯世子不敢私自做主,奏折提到了内阁,常首辅病了,新入阁的人选又还没敲定,因此宋老太爷还是要去处理。

    今天他总算是闲了下来,就叫了宋楚宜,给她添了两座江南的茶山当嫁妆,顿了顿又道:“皇陵那边又出了些事......”

    宋楚宜就竖起了耳朵,自从恭王从皇陵逃走之后,皇陵就安安静静的,现在好端端的又提起皇陵出事,她心里浮现些不好的预感。

    宋老太太亦忍不住蹙起眉头:“现在这个时候?”

    刚刚好,离宋楚宜和周唯昭大婚只有两天的时候,要是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到底容易令人有不好的联想,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觉得恭王可恶。

    宋老太爷有些疲累,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厌恶:“温泉别庄里不是死了几个锦衣卫和侍卫并太医么?事情闹出来了。”

    宋老太太就有些不解:“这在之前就已经昭告过天下了,说是马圆通那伙人的余党劫匪所为啊......现在怎么又拿这个说事?”

    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面上浮现出厌恶的冷笑:“那座别庄塌了。”

    塌了?!皇陵那边的别庄都是为了每年去祭拜的宗室们准备的,质量肯定是极好的,又没有天灾什么的,怎么好端端会塌?

    宋老太太脸色难看。

    宋老太爷已经出声了:“因为之前死了人,里头还有去重新粉刷休整的工部郎中等人,这房子一塌,都埋在里面了。广平侯世子带人去救,从里头挖出块石碑来。现在附近百姓们都知道这事儿了,那石碑还被抬去了当地县里,又被交给了钦天监。”

    宋老太太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连忙问:“是什么石碑?”

    宋老太爷目光沉沉脸色严肃,看了宋楚宜一眼,冷笑道:“刻着四个字的石碑,那四个字是,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

    宋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什么石碑!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分明就是人为!”

    天煞孤星!当初元慧不就是用这个四个字给宋楚宜断的命吗?现在无缘无故在那个地方弄出块石碑来,这分明就是冲着宋楚宜来的!或许,也不仅仅是宋楚宜,是冲着她们宋家来的......

    在皇陵,又是恭王出事的那个温泉别装里,说跟恭王没关,宋老太太都不信。眼下这个时候,恭王四处逃窜,居然还有余力来布置这样的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百九十章·痕迹

    宋老太太怒不可遏,忍不住捶床重重的骂了一声:“混账!这个没了人伦的丧尽天良的混账东西!”

    宋老太爷去看宋楚宜,她抿着唇眉头紧皱,可眼里却一点儿慌乱也没有,他稍稍放心,又不禁觉得心酸。顶点23S.更新最快

    若是能保护她的人足够强大,又何至于她修炼得如此喜怒不形于色,如此坚强。

    宋老太太义愤填膺,宋老太爷喝了口茶,等宋老太太稍稍平静些了,才又低声道:“跟那块石碑一起被挖出来的,还有一块玉佩。”

    一块玉佩,宋老太太猛然抬眼,似是预感到了什么,手攥的紧紧地,吸了一口气既怒且恨,愤恨到了极点,她反倒冷静下来了,平静的瞧了宋老太爷一眼,伸手去拉住宋楚宜的手:“是小宜的东西?”

    宋老太爷点了点头:“是小宜的,还是那年去围场打猎之时圣上赏下来的。”

    简直处心积虑到了极点,那温泉别庄里之前本来就死了十几个人,因为恭王被劫而闹的沸沸扬扬,京城和近郊的百姓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而刑部跟锦衣卫的通缉榜文一张贴出去,等于全天下都知道了,那个温泉别庄是不详的地方。

    那不详的地方在太孙即将跟宋楚宜成亲的前几天塌了,还挖出了天煞孤星的石碑和一块玉佩.......宋老太太已经能预感到外头是怎么传的了,她看向宋老太爷,又低头看了看宋楚宜。

    外头怎么传都不用想,动一动脚指头也猜得出被煽动了的百姓们会怎么看待这个即将成为太孙妃的宋六小姐,这也是幕后指使的人所想达成的目的。

    现在要紧的,是谁把宋楚宜贴身的玉佩拿出去的,又有谁能拿得到。

    宋楚宜握紧了拳头,原来宋老太爷叫了她来,不仅仅是为了茶山的事,更不仅仅只是为了同她说些道理,他最近告了假还不得安歇的缘故,竟然是因为这个。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片刻后宋老太太才咬紧了牙关,低声道:“查!”

    帝后和太子妃自然都知道温泉别装里的猫腻,也知道宋楚宜天煞孤星名头的不靠谱之处,可是她贴身的玉佩出现在了那里,就又叫事情严重性上了一个台阶了。

    往小里说,长宁伯府和宋楚宜是约束下人不力,连贴身的玉佩也能叫人弄出去得到手并且拿来做文章,往大里说,长宁伯府此举就是在给天家颜面上抹黑!

    宋老太太气的两眼发黑,嘴唇都忍不住颤起来:“一定要查!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连这样的事儿都做的出来!”

    宋老太太在里头发这样大的火,在廊下守着的玉书都忍不住心里发冷,老太太多年未发这么大脾气了,上次还是在二太太李氏的事败露出来的时候.......她越发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嘴唇抿的紧紧地,看到宋珏和宋琰结伴而来的时候犹自没反应过来。

    还是宋琰喊了她一声,她才恢复了从前笑意盈盈的模样,笑着应了是,隔着帘子恭敬的朝里头禀报了一声:“老太爷老太太,大少爷和四少爷来了。”

    这两人的面色不知怎的也有些不好看,玉书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们一眼,又垂下了头,听见里头说了请,才打了帘子候着他们进去,轻轻摇了摇头-----原本府里都欢天喜地的,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宋老太太何至于发这样大的火?

    宋珏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冷意,进了屋朝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请了安,目光才落在宋楚宜身上,见宋楚宜神情镇定却皱着眉头,再看看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的形容,就知道她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贴身的玉佩,能接触到这些,还知道这玉佩来历非同寻常一眼就能叫大人物瞧出来的,肯定是小宜身边的人。”宋珏瞥她一眼:“趁现在,把她院子里的人通通都捆起来,一定要查个清楚。”

    宋琰看自己祖父没说话,也跟着点头:“现在是玉佩,之后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一想到是姐姐身边伺候的人,我就心里不安。原先皇后娘娘已经下懿旨申饬过魏家夫人,京城的人都是知道的,自那之后也没有再传那些谣言的人了。现在又拿这事儿出来说事,恐怕不是要毁姐姐名声那么简单。”

    宋老太爷把目光放在宋楚宜身上,半响才问她:“小宜,是你院里的人,你怎么说?”

    按照宋楚宜的本事,原本不该会有这样的事-----她没理由连几个下人都调教不好,不过也难说,财帛动人心,若真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设计你,你防不胜防,多的是法子叫你中招。

    宋老太太皱着眉头:“现在宫里的嬷嬷们又在......”

    叫宫里的嬷嬷们知道她身边的人竟然都管束不住,在临出嫁之时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回去怎么同皇后和太子妃说?

    宋楚宜却没这个顾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她手底下能接近她身边,且能掌管这些贴身东西的人,屈指可数。

    绿衣青桃和青莺紫云,这四个人都是忠心耿耿。

    唯有半路来又半路走,而且还或许对她心存怨恨心有不甘的轻罗跟含烟......

    她抬眼看向宋老太爷’:“能接触到我贴身饰物的,总共也就六个人。紫云是家生子,是黄嬷嬷的孙女儿,她断然是不会做这事儿的。青桃一家的身契都在我手上,还有绿衣,她是徐嬷嬷的女儿,青莺就更不必说了,是皇后娘娘赐给舅母,舅母给我的。她们俱都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她向来也不仅仅放心以德服人,贴身丫头们的身家性命和前程都是与她息息相关的,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她才敢放心大胆的用她们。

    “唯有轻罗跟含烟。”宋楚宜笑了笑,眼神却很冷:“她们有功夫,又恰好走了,应是她们无疑了。”

一百九十一·意外

    前脚才说彼此不要互相仇恨,趁着没闹出什么事来,彼此丢开也就算了,倒是没想到后脚她们就送了她这么一份出人意料的大礼。顶点23S.更新最快

    想必是她对她们实在太好了,她们就忘记了当初她留下她们时曾说过的话。

    她说过,她才是她们的主子,她一直记得,而她们却都忘了。

    是周唯昭的人,宋老太爷有些意外:“殿下给的人,怎么会......”

    宋琰立即接口冷哼了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原是龙虎山天师夫人给了姐夫的。姐夫没要,转头就把她们给了姐姐,叫伺候姐姐。后来朱雀街那次,青卓听见她们俩因为姐夫待姐姐太上心而抱怨,就跟姐夫说了。姐夫把她们俩都要走了。”

    青卓向来是唯恐自家殿下替宋六小姐做的事传不到六小姐耳朵里,对着宋琰念了又念,就是想叫宋琰知道,他这个未来姐夫对宋六小姐究竟有多好。

    宋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可笑。”

    宋珏眉头罩着一层寒霜,理了理衣袍立了起来:“既然是她们,我就去问问殿下,究竟她们俩被打发去了哪儿。”

    知道被打发去了哪儿,才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她们究竟是跟谁勾搭在了一起-----而会借着温泉别庄生事的,除了恭王,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了。

    先前说锦衣卫里有恭王的内应,现在看来,恐怕不仅仅是锦衣卫。

    可是他同时又有些不明白:“恭王就算是拿这个攻讦小宜天煞孤星,又有什么用?他到底想做什么?”

    按理来说,宋家绝不该是恭王该痛恨的目标,他到了这个境地,如今最该恨的不应该是皇后和建章帝吗?就算不是她们,也该是卢太子妃跟周唯昭,为什么会朝着宋楚宜的名声下手?

    这样老掉牙的招数,当初元慧就已经用过了,事实证明,根本是没什么用处的。

    可恭王不是傻子,他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宋老太太也有些不明白:“眼下婚事只差临门一脚,不管他们怎么闹,这是经钦天监合了八字的,已经告过太庙的婚事,也不会中途夭折--------皇家丢不了这个脸!可是既然我们都能想的到,恭王没理由想不到,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恐怕不是冲着我来的。”宋楚宜弹了弹自己裙上从桌上花盆里飘来的花瓣,眸色发暗:“祖父,您还记得前朝末帝是怎么亡的国吗?”

    宋老太爷眉心重重的跳了一跳,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末帝亡国之前各地就出现许多异兆,其中就有一项-----前朝皇陵地动,被人以为不祥之兆。

    然后本朝太祖就揭竿而起,讨伐末帝昏庸无道。

    若是这事儿真的跟恭王有关,那么,这件事,只是一个开端。

    宋老太爷倏然变了脸色,他看向宋楚宜,神色晦暗不明,过了许久才问:“你觉得,恭王是在效仿太祖?”

    四处散播谣言,扰动民心,做出种种异象,先从舆论上收服人心?

    宋程濡悚然而惊,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竟也有了怒气和震惊。

    宋珏跟宋琰对视一眼,也都觉得头皮发麻。

    还是宋琰先说话:“查一查流言来处?”

    这种需要人刻意传播的谣言,总是需要人夸大其词的去宣扬的,倒也不是无处可查,比如上次魏夫人宣扬宋楚宜命格的流言,就是在茶坊里蹲点蹲出来的。

    宋珏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怕是没用。这事儿发生在温泉别庄,当时闹的动静那么大,听说周边几个县里都去了官差帮忙,就算是皇陵有重兵把守,也管不住那些匠人的嘴。一传十十传百,根本就不用幕后的人刻意派人宣扬,那些好事的百姓就已经能绘声绘色的编一本故事了。”

    从这方面下手是不大可能了,宋珏眯了眯眼睛:“还是先去问一问殿下,这两个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吧。先找到她们。”

    眼下看来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被人泼脏水的感觉实在太差,宋程濡看了一眼宋楚宜,面色铁青-----他想的比宋珏跟宋楚宜还要严重一些,恭王费尽心思做这么多事,怕是只是拿宋家开个头,可是拿宋家开这个头,就足够恐怖了。

    片刻过后他就缓了过来-----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的大婚事宜处置好了才是正经。其他的事,只能慢慢查访了。

    他冲宋珏点了点头:“珏哥儿去问一问,至于小宜房里的其他人......”他看了宋楚宜一眼:“虽说你信任她们,可是凡事多长个心眼总是没错,你多留心。”

    宋程濡又加重了语气,看向宋老太太:“叮嘱老大媳妇,家里办宴席,务必慎重再慎重。”

    到了那天,按规矩周唯昭也是要一同在女方家里用午宴的,真要是再出个什么幺蛾子,那可就全完了。

    宋老太太不用他叮嘱,心里已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之前还一派轻松的心情瞬间落到了谷底-----明的暗的要恭王性命的人这么多,部署也算得上周全,可是就是这样风声鹤唳的时候,恭王竟然都能发挥这样大的能量,做出这么多事。

    她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压低了声音问宋老太爷:“之前不是说,杜阁老已经给圣上指了路,抓了好些人起来么?”

    宋程濡面容更加冷峻:“总有些漏网之鱼。”

    不过也不要紧,既然有了动作,就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宋程濡冷哼了一声,抿唇看向宋楚宜:“我去同常首辅商量商量。”

    宋楚宜凝眉:“祖父的意思,是想叫首辅大人出面斥责谣言?”

    “不。”宋程濡摇了摇头:“谣言这东西,越是制止越有人觉得确有其事,何况如今不知道人家后招在哪里,贸然拆招拆错了也不知道。我是打算以常首辅的名义,抽调锦衣卫来保护伯府安全。”

    到底是本朝太孙和太孙妃大婚,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宾客,一旦出了什么意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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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介绍:
不要脸面不顾廉耻贴了英国公一辈子的宋楚宜死了。 她死的那一日英国公正好请了戏班子来给她的亲妹妹贺寿。 伶仃一人的宋楚宜觉得再无眷恋。 谁知睁眼却重新回到未婚前。 问她还要不要不顾一切的追逐所谓的真爱? 她心平气和:不是我的我不要。上一世的事大家都有错就算了。这一世好好过吧。 谁知某个也重活一世的人偏偏如同臭皮膏药搅得她不得安生。 XXXXX!宋楚宜再也克制不住,妈蛋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我不玩的你们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宋!名门闺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闺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闺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