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纠缠
东平郡王自己没有好法子,却也担心范良娣会乱来-----他如今年纪越发大了,经过陈阁老一事之后又长了许多经验教训,越发觉得母亲所行的乃是非常之法。只是这妇人用的非常之法,实在不是时时都适用。他时常怀疑这样的母亲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得住父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关注和喜爱,可是子不嫌母丑,他除了尽量照着母亲的心意行事,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否则一旦激的母亲不顾一切的出手,恐怕事情又要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去找了钱应,钱应闻说此事,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时太孙殿下风头正盛,要是他在此时出事,难免有人会疑到殿下跟良娣身上。当初殿下中毒那件事的余热还未过去,阴霾还未散尽,现在又来一次,未免操之过急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范良娣总要盯着周唯昭不放,太孙殿下的身份固然注定了他就是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的绊脚石,可是这个绊脚石其实也没那么绊脚----他再受建章帝的宠爱,有一样要命的是,他不受他亲生父亲的喜爱。
因为去龙虎山的经历,他跟太子殿下天生就有隔阂,且这隔阂瞧模样还永不能平息,既然有这样的鸿沟在,为什么非得去在意呢?无非是苦熬几年,等熬过了建章帝,熬到太子殿下掌权,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到那时候,太子妃跟太孙是圆是扁,还不是任人搓揉?
周唯琪如今已经把钱应视作心腹,钱应这话虽然叫他有些难堪,可是他仍旧是忍了,幽幽的叹了一声:“母亲的性子......实在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又是独断专行的人,我怕她做出先时对待锦乡侯府的事情来,到时候防不胜防,酿下更大的祸端。”
钱应是亲眼看着范良娣如何把亲妹妹逼疯的,闻言就皱了眉头。
周唯琪咳嗽了一声继续道:“不过母亲说的也有些道理,这回兄长回来,就算明面上不说什么,可是未必暗地里不对皇祖父跟皇祖母多说几句。”
周唯昭虽然跟太子毫不亲近,可是跟建章帝和皇后娘娘却关系很好。
钱应觉得周唯昭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他跟太子疏离是一回事,可是却一直很明白自己跟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卖力打退了荣贤太后。他看着周唯琪半响,缓缓的问:“那殿下的意思是?”
周唯琪本不该纠缠在兄弟厮杀这样的事情里,建章帝最不喜欢的就是兄弟失和,当年他就曾深受过这种痛苦,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开始了,退又无路可退,也的确只能顺着范良娣跟周唯琪的意思疯一把拼一把。毕竟若是到最后成功了,也的确是件一劳永逸的好事儿。
周唯琪听他话里意思,忙道:“母亲也并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只是叫我不必担心,她一定要除去这个后患,她既这么说,我实在担心不下,所以......”
钱应有些狐疑,前些日子范良娣明明安生了好一阵子,想了想,他就问:“敢问殿下,是不是清宁殿开始着手给太孙选妃了?”
周唯昭既得功勋,又要添上一门极有助力的姻亲的话,也难怪会叫范良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周唯琪叹了声气点头:“皇祖母的意思,属意宋家六小姐。今天是十五,长宁伯老太太进宫看望宋贵妃。”
若是宋家,则范良娣的担忧就更加不是无的放矢,这回陈家之事,钱应冷眼旁观,着实是捏了一把冷汗,虽说宋家行事滴水不露,可是他总觉得事情出的太巧了,巧的令人无法不觉得其中有端倪,而他派人去查,查来查去虽没查到跟宋家有什么关系,却无意中查出了方孝孺来年的去处,竟然把他外放去了广东做巡按,这可是极好的一条路,回来以后必然是要晋升的。以方孝孺跟陈阁老的关系,今时今日还能得宋家如此恩惠,总不会无缘无故。
这样一想,连钱应也有些警惕起来了,太孙那边本来就已经有镇南王府的支持,若是再加上宋崔两家的鼎力相助,就算他日太子掌权登位,恐怕周唯琪也越不过这几座大山。
他思索片刻,就道:“殿下何不去找元空大师商量商量?”
皇觉寺连连在宋家手里失手,元慧三难尽皆损毁,大受影响,跟宋家的梁子早已经深到无法可解的地步,不如妥善利用这一点,来个借刀杀人。
东平郡王听出钱应话外之意,不禁有些迟疑:“可是皇觉寺已经在宋家手下折损了元慧跟三难两个,恐怕不肯再伸手。”
钱应缓缓摇头:“殿下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要是没有更合用的人,东平郡王势必还是要妥协范良娣,任由范良娣去找人,可范良娣究竟是个深宫妇人,她能做到的事情有限。靠范家?范家居然会派蠢的跟猪一样的范二爷去办事,还有什么糊涂事办不出来?
皇觉寺既有所求,既有所图,就不会因为陨落了一两个人就收手,相反,现在皇觉寺已经彻底得罪了周唯昭,他们没有退路了,只能紧紧攥着周唯琪,周唯琪无论想做什么,他们都会尽力满足的。
周唯琪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去皇觉寺一趟。”
钱应继续摇了摇头:“不,殿下如今去不再合适。若是再不成功,这回就必定彻底惹怒了太孙殿下,太孙殿下再不想东宫失和的事闹出去,恐怕也不能容忍。您别再跟皇觉寺沾上关系了,我替殿下走一趟吧。”
周唯琪也确实不想跟皇觉寺有太深的牵扯,他如今已经深刻的明白了同在一条船上就不容易撇清的道理,见钱应这么说,自然从善如流的应了。
天色还早,周唯琪特意吩咐留了钱应的饭,又与他商议了这回盘查通州粮仓存粮的事,这才放他回去了。
一百二十三·下注
皇觉寺笼罩在烈日下,几株有年头的大榕树伸出粗壮的枝叶拦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树荫,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地上,到处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钱应在知客僧的指引下进了寺里,在大殿上先逛了一圈,驻足片刻看了看依旧鼎盛的香火,才拐去了后院方丈禅房。
元空大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矍铄,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此次三难失败对他的影响,钱应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恭敬的在元空大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小沙弥端上茶来,钱应一闻就笑了:“没想到大师竟也喜欢喝这等花茶。”
元空大师微微一笑,揭开茶盖瞧着上头飘着的一朵盛放的杭白菊若有所指:“夏天到了,菊花清热解毒,也去火。”
晋中那边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三难带去的,他师傅那一支给他的力量几乎全军覆没,三难自己也从悬崖上摔下去,尸骨被锦衣卫给捡走了。元空说不上心中是何感受,短短半年间,师弟跟他的嫡传弟子连续殒命,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最叫人愤怒难堪的是,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可是东平郡王跟范良娣那边却一直没甚反应,甚至连慰问的话都不曾多说过一句,冷酷薄情至此,就算以后东平郡王成功上位,恐怕他们皇觉寺也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他已经在想要不要转而去投奔恭王了,多年的经营不能毁于一旦,之前元慧看中周唯琪,无非是因为他耳根子软听得进旁人的话,年纪又还小,易于掌控。可现在看来,周唯琪固然耳根子软,可是耳根子软的人也不止只能被一个人掌控,旁人的话他照样听得进去......
钱应比周唯琪可要礼贤下士的多,一听出元空大师的话外之意,立即就撇了茶盏,认认真真的看着元空大师:“大师是觉得殿下跟娘娘凉薄?”他见元空大师不置可否,仍旧满面慈和,便深深的叹了口气:“不怪大师如此想,若我是大师,也该怨恨。我听殿下提过,说是三难小师傅带去了他手里能用的全部人手,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十余人,这些人都是元慧大师的心血,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怎么不叫人觉得可惜?”
他顿了顿,又垂下了头:“殿下心里也难受的很,可是他彼时处境委实艰难。大师应该也知道,娘娘跟殿下做这事儿,定然是要瞒着太子殿下的,殿下起了疑心,底下又流言四起,她们也没有办法。何况,良娣娘娘的亲二哥,也同样死在了晋中啊......”
还是三难亲手所杀,元空缓缓地念了声佛。
钱应见他似有所动,语气就更加缓和:“后来,殿下又被圣上钦点了当陈阁老春闱舞弊案的监察,殿下年纪小不经事,一忙起来,自然就忙到了现在......”
实情究竟是怎么样,大家心里都心照不宣,可是若是还想再有合作,面上的场子却怎么也要圆过去的。
面子上的场子圆过了,之后的话也就好说起来,钱应见元空大师开始摆棋盘,便道:“大师不为之后的事情想一想?”
他似推心置腹的与元空大师商议:“郡王跟娘娘再如何被太孙怀疑,终究是一家子的事儿闹不出去,为了东宫稳定,太子殿下也不会准他闹出去。可是皇觉寺却又不同......当日宋六小姐一人尚且还敢在圣上跟前把皇觉寺推了个大跟头,如今殿下宋六小姐又险些死在三难小师傅手里,以他们的性子,若说轻轻放下,恐怕是不可能的。大师就算不为三难小师傅想,也该为寺里其他人着想着想......”也为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着想着想。
元空手上动作微顿,抬眼瞧钱应一眼,似笑非笑的道:“那以施主的意思,我们该一鼓作气,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斩草除根?”
“为什么不呢?”钱应端坐于蒲团之上,双手垂放在膝盖,诚恳的道:“大师就算是觉得殿下跟娘娘不足与谋,可是太孙终归已经被你们得罪得无法回头了。你们这一次帮殿下,也是帮你们自己。更有甚者,就算你们想另谋后路,也需要一块敲门砖吧?”
想另谋后路,也得在别人那里奉上足够的诚意,否则别人凭什么相信你?就像之前元慧投诚东平郡王一样,照样得为他先做成一些事。
元空大师并没说话,自己左右手对弈,下棋下的不亦乐乎,似是乐在其中。
钱应看了一眼,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全然不在意元空大师是不是有空分神听:“要是我,下了注,总得等到最后开盘的时候才甘心,您说是不是?”
钱应没能等到元空大师的回答,可他也并不灰心,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才从皇觉寺告辞。他之所以不叫周唯琪亲自来皇觉寺,并不是因为周唯琪的身份不适合来,而是周唯琪根本已经说服不了元空-----人家投靠你,虽然人家要做出成绩来,可你也总得有值得人家投靠的东西,没有人可能平白无故的就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白白给你干活。这么多天的不闻不问,已经足够叫元空他们放弃周唯琪了。所以只能由他来做说客,诱之以利,引皇觉寺来吃这个饵。
皇觉寺香火仍旧鼎盛,下山的路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钱应混在人群里走了一段路,忽而心有所感,回头望去,正好瞧见山门处朝他双手合十弯腰行礼的元觉,他含着笑,诚意十足的回了个礼。
这座传承几百年的古刹,拥有许多连皇室也难以企及的力量,如今,他们终于真正开始决定下注的对象了。他并不担心皇觉寺会不答应,他们既然想成大事,自然就有成大事的觉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谈不拢的利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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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拉拢
皇觉寺的灯笼向来糊的极好,典雅又雅致的灯罩笼着烛火,在静谧的夜里散着幽幽的光,叫人心里不由自主的就平静下来。元觉端坐在元空大师的对面,眉目之间还带着一点儿难掩的、本不该出现在出家人脸上的愤怒:“师兄难不成真的还想继续给他们办事?!先不说元慧师兄,三难这事儿......他们哪里在乎我们的死活?”
三难是自己一意孤行非得帮范良娣和东平郡王这个忙的,他对宋楚宜跟周唯昭的愤恨实在是太重了。可是就算是他没有成功,到底他也舍命去做了,并且到最后宁愿丢了性命也不肯活着让锦衣卫和太孙一系用他来攻讦东平郡王跟范良娣。这样诚心诚意的替他们办事,到最后却连个好也没换来,实在是不得不叫人觉得寒心。
这样需要的时候就拿你当宝,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把你踢开的人,怎么能与之合作?就算成功扶他上位,他恐怕也不会记人人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内全然无法平静:“同他们一道,无异于与虎谋皮。我看师兄之前的主意就很好,既然这边走不通,不如就再另挑一个,东宫地位虽稳,却也不是真到了无缝可钻的地步。他的嫡亲兄弟恭王殿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当初非嫡非长的端王他们都能依附,若是能靠上恭王,未必就没有胜算-----恭王的命可比太子瞧着要长命多了。
元空睁开眼睛,灯下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晕黄,看起来格外叫人昏昏欲睡,他把目光最后落在元觉脸上,缓缓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师弟你的顾虑,我也有同样的顾虑。可是有一点那位钱施主并没说错-----倘若太孙殿下回朝,头一个收拾的恐怕就是我们。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现如今只能如同他所说的,先自保为上。”
而要自保,就不可避免的得先把知晓他们所作所为的太孙周唯昭给解决,这几乎是必然的事,否则留着他回京,等他随意找个借口来把他们连根拔除?
元慧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师兄说的话是对的,半响之后才叹了一声气:“可是谈何容易呢?”元慧还没想着动太孙,只不过是去动了动宋家,就伤筋动骨。而想替他报仇的三难更是直接死在了阳泉,再也回不来。现如今周唯昭打了胜仗,正是风光的时候,再加上前次遇袭,一定早有防备,一路上又有各级地方官员的护送,根本就没有可钻空子的时候。
元空大师缓缓站起身,推开窗瞧了一眼窗外的满天繁星,语气既冷又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容易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这样多年的苦心经营就这样毁于一旦。”
其实走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当初他们所立下的所谓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宏愿究竟还是不是他们的初心了-----毕竟他们还并没成功,而身居高位的人虽然尸位素餐,可是到底不该出的事都没出,西北那边闹的厉害有崔绍庭镇着,沿海倭患虽然严重,可是郭怀英也并不是上上个只知自己升官,不顾百姓死活的那个奸臣。
那他们到了现在究竟是为的什么呢?元空问自己,然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不管为的是什么,都只能不回头的继续走下去,实在是没有了旁的选择-----因为他们已经亮出了爪牙,现在想收回去就只能以性命来祭,他手底下握着那么多人命,这不是他能作主的。
元觉知道元空虽然素来不多事,可是一旦下了某个决定却再难更改,也只好默认,过了片刻才问道:“那师兄想怎么样?晋地咱们的人手有限,几乎都折进去了,想再在晋地动手是不可能。”何况晋中本身还是崔家的地盘,他们之前虽然没给锦衣卫和周唯昭留下证据,可是周唯昭却知道他们的底细的。
元空笑了笑,他向来是带着笑的,此刻笑的也如同往常一般慈眉善目:“陈阁老刚刚在宋家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想必他比咱们还想要宋家付出些代价。既然有共同的目的,人多力量大,咱们为何不跟他再商量商量?”
还跟陈阁老商量?元觉本能的就觉得不妥:“陈阁老如今已经失势,正是要缩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他怎么还敢搀和进这事儿?”
“也不用他多做什么,只需要他提供些方便罢了。俗话也说烂船还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阁老在朝中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人脉遍布天下,否则这次你以为他为何这样轻易就得脱身?若是有他出手,咱们不说有十足的把握,却也至少事半功倍。”元空垂眉敛目的收敛了棋盘上的棋子,耐心细致的将它们都收归棋篓,嘴里也并没闲着:“东宫的太孙并不把他当自己人,他自以为是东宫的人最后却不是被东宫的人所救,反而还是被跟太孙关系密切的宋家设计倒霉,以他的性子,从前宋家与他并无过节还敢设下圈套,更别提是如今了。何况太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替东平郡王做成了这件事,也能到范良娣跟东平郡王跟前重新露脸,他会做的。他这些年在东宫投入的太多了,不要说不舍得功亏一篑,就算他舍得跟东宫划清界限,也不由他说了算,天下人看他,还是曾经的东宫侍讲。”
元觉听元空大师如此说,坐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写封信去?还是亲自支使个人过去说?”
元空大师垂头想了想,冲他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亲自去一趟,当初咱们跟陈老太太就曾一同合作过,你亲自去,把握也大一些。记得着重跟陈阁老透露透露,这是东平郡王跟范良娣的意思。”
这样的话,若是陈老太爷还有依附的想法,就一定会慎重对待他们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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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合谋
陈老太太的精神日益消沉,虽然陈老太爷之前把话说的重了以后又安慰了她两句,可是那种叫她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时时刻刻困扰着她,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听见陈老太爷数落她:“你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
陈老太太委实觉得委屈,她从知事开始,就学着当家理事,就开始学当家主母要会的东西,她也一直自认为学的不错,这么多年没有可被人指责的地方。可是跟陈阁老一起这么多年,她尚且不知道从来都对她信任有加从来不说一句重话的丈夫居然其实是这样看她的,在他心里,她从来就不曾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她曾经还为丈夫从来不管妾侍的生死而自豪,还对丈夫不在意三房究竟是不是在偏远小县当个不入流的小官而沾沾自喜,可是到头来,她发现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现如今她就为这些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到了这个地步,她即使想推卸责任说自己根本无心冷待三房都不成,三房跟她实在闹的太难看了。她自己隐约也知道,的确是她数十年如一日冷待三房,才招致三房这样深的怨忿。
梁嬷嬷把窗子推开一点儿,窗外凉风习习,给闷热的船舱里带来扑面的风,她恭敬的走到陈老太太跟前安慰她:“您也别太过担忧了......您跟老太爷毕竟这样多年的情分,老太爷也只是被气的狠了,等再过些日子,他气消了,事儿也就消了。”
陈老太爷既然说了叫姑祖母来代为执掌内宅,就没有更改的道理,陈老太太对陈阁老的性子再清楚不过,闻言也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恰好花枝伸头进来冲梁嬷嬷使了个眼色,梁嬷嬷叹口气出门去,再回来的时候脸上表情就有些复杂,弯腰轻声在陈老太太耳边道:“老太太,咱们的船停在码头,有个和尚托了船工递话进来,说是已经等了咱们整整四五天了,专程想要求见您。”
陈老太太讶异不已,迟疑了片刻重复问了一声:“一个和尚?是哪里来的和尚?”
他们要去金陵,船停在半道的码头,陈老太爷已经被地方官员请去喝酒吃茶了,怎么还无端又跑来一个要求见自己的和尚?陈老太太万分不解,亦不敢擅作主张。
梁嬷嬷点点头,将声音放的更低:“是皇觉寺的元觉大师,他说想求见老太爷。”
陈老太太心里就咯噔一跳,皇觉寺的元觉大师,他好端端的想求见陈阁老?陈老太太沉思片刻,终究还是点头:“那就将人先请上来,等老太爷回来了,再去禀报老太爷,问问老太爷的意思。”当初跟皇觉寺合谋动宋楚宜不得的事情过后,陈老太爷也说过可以连同连同皇觉寺的力量,既然当初陈老太爷这样说过,陈老太太又毕竟跟皇觉寺有过交集,就并没拒绝。
只是她也没单独见元觉大师,如今家里已非昨日,她做事并不如从前那样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了,等稍晚些提着灯笼的侍从们簇拥着陈老太爷上了船,陈老太太听着江边水声半响,才吩咐梁嬷嬷去陈老太爷那边走一趟。
陈老太爷见了元觉,皇觉寺曾经替端王做事,后来又搭上东宫,实力非同寻常,之前他就交代陈老太太如有必要可以结交,如今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他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元觉立在陈老太爷宽阔的船舱里轻轻念了声佛号,依照元空大师的交代把话说的很透很亮:“殿下跟娘娘的意思,自然是不希望太孙殿下回去找他们的麻烦。”
元空把他的心思摸得很准,连他已经对跟宋家太过亲近而决意放弃周唯昭的心思都摸准了,陈老太爷不置可否,伸手示意元觉坐下来,若有所思半响才道:“可殿下娘娘并没有吩咐我来做这件事。”
许是心中有愧,也或许是觉得上过了那封论罪当诛的奏折之后觉得陈家已没有再依附他们的可能,范良娣跟东平郡王都对他表现的很是冷淡。
“老太爷总不能打算叫这些人上人先朝您低头伸手吧?”他坐在陈老太爷对面,按照来之前师兄教过的话回他:“您要是还是想跟从前一样当东宫的人,总需要个契机重新培养默契。眼前这,不就是最好的契机吗?而且咱们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您这次的遭遇,可跟宋家脱不了关系,宋六小姐借着踩了您的机会一朝叫宋家一跃成为太孙殿下身边除了镇南王府的第一人,您就甘心?金陵户部可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若您甘心,宋家倒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陈老太爷的确不甘心,不仅不甘心,就算范良娣跟周唯琪没有来找他,他也预备先想法子把宋家也一同从云端拉下来。
他想了想,垂着头把玩桌上佛手,有些漫不经心的问他:“那不知道,师傅们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元空师兄说的果然没错,陈老太爷已经跟东宫脱离不了关系,东宫既有所求,他一定会尽量帮忙。这就是吐口了,元觉仍旧四平八稳的回他:“只需老太爷给行个方便,老太爷您人脉广,底下人也多,您要是稍稍抬抬手,我们的差事也就好做的多了。”
要杀当朝太孙,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陈老太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抬眼看着元觉:“不如师傅再等上两天?这样大的事,我需要两天时间想一想。”
元觉自然没有不应的,只要陈老太爷肯答应帮忙,别说等上两天,等上十天他也愿意等。
陈老太爷靠在椅背上朝船窗外头看去,其实什么也瞧不见,可他就是瞧的入神,过了许久才吩咐外头一直守着的管家去请先生们过来。
这是个机会,是甘于在金陵养老,从此庸庸碌碌泯然众人,还是东山再起风光再来,杀尽天下负他之人,都看这一次了。
一百二十六·算账
杨庆跟着陈阁老的时间最长,他跟方孝孺是同年科举,可方孝孺从此飞黄腾达,一路进翰林分列六部,他却屡考不中,最后投奔了陈阁老当个门客。他虽然科举制艺上不不容易,可是脑子却向来极好用,对朝中局势也看的极准,这回事先叫人在朝中散发消息先造势把责任都堆在陈三老爷头上的也是他。他听完陈阁老的话,就皱了眉头:“现在咱们正是势弱的时候,贸然与宋家对上,怕是不妥。”
陈家倒霉,宋家更上层楼,现在的陈家要是还敢撞上去得罪宋家,成功了尚还好说,若是又跟之前那次一样功亏一篑,这回的陈家可不再是内阁次辅掌控的陈家了。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此事着实有些棘手,烫手的山芋啊,咱们要是真接了,做的好了未必就能得太子欢心,做的不好了......不仅得罪太孙,以范良娣跟东平郡王的心性,也不会记咱们的情,怎么算都不是合算的买卖。咱们当务之急,应该是在金陵先立足,做出一番成绩来,努力撇清此次科举弊案带来的影响。”
可是这谈何容易,陈阁老深深的叹了口气,面上神情不变,眼里却闪过一抹狠厉-----今天他去赴宴,尚且还有当地士子横街拦轿,痛骂他纵容亲子买卖试卷,乃是千古一大奸。他在士林的名声已经被这次的科举弊案给毁了,要重新修补,难上加难。
如今想要靠着官声抹掉之前的影响是不大可能,倒不如另辟蹊径,登上顶峰-----前朝首辅不照样是靠着与皇帝亲近而当了几十年首辅?除此之外,前朝那位首辅可没甚可称道的,成天也就是活活稀泥而已。
陈阁老把自己的想法跟众人说了:“如今想要再靠着官声是不大可能了,这些士子们都是认死理的,这个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过。名声坏了就是坏了......咱们要是想翻身,只能另辟蹊径。”现如今摆在跟前的也就是两条路,一是重拾建章帝的欢心,可是这一条同样难,建章帝这次纵容陶鼎湖把他拉下马,就是为了给东宫和太子一个警醒,他不会再打自己的脸重新重用他。之所以又不杀他,是因为还念着当初泰王势大时他拥立的那点子旧情罢了,这才想着把他打发去金陵户部养老。
而另一条路,自然是依旧跟着东宫,可是太子这人......陈阁老苦笑一声,双手一摊:“太子为人诸位想必比我清楚,不用我多说。要是等咱们把金陵的织造河运拿到手献上去,恐怕还不知得等上多少年,届时我恐怕已是廉颇老矣不能饭了,要来这些东西,交付何人?而现如今眼前就摆着一个机会,诸公说,难不成我要推开?”
听陈老太爷这语气,分明是想替东宫办成这件事的,这件事办好了,在东平郡王跟范良娣那里也的确是一个大功劳,杨庆斟酌一会儿,问陈阁老:“莫非是皇后娘娘要替太孙殿下选妃了?否则良娣娘娘何至于如此急躁?”
有人轻声应和:“想必十有**就是如此,太孙殿下一旦选妃成家开府,地位就更稳了。何况皇后娘娘素来对太孙殿下看重,恐怕给他选的太孙妃地位必然显赫非常......”
杨庆环顾众人一眼,想了想轻声道:“纵然如此,这也只是小道。咱们可以借着这个邀功获宠跟东平郡王关系进一步又如何?他日若是再有今天之事,郡王殿下跟良娣娘娘恐怕仍会如同今天一样上道折子说大人是论罪当诛。”
众人一时都静默下来,这次他们全靠自救,依附的东宫竟无丝毫伸手之意-----由此可见太子眼界为人了,他恐怕不知道他这番态度,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陈阁老摸着蓄的极好的胡子偏头去看着杨庆,不顾自己年老位尊,诚心诚意的向他请教:“那依阿庆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杨庆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的站起身来冲着陈阁老一揖到底,不紧不慢的说出自己想法:“这事儿可行,可咱们也不能平白给了当人剑使,也不能全无好处到手......民间有句话说的虽难听,可却极有道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咱们总是兢兢业业的做事,殿下跟良娣习以为常了。其二,咱们不能插手刺杀太孙的事......”他停了下来,见众人都听的认真,就道:“皇觉寺见不得人,因此需要以小道讨好殿下,咱们却并不是,咱们之前就已经被人认定是东宫一党了,若是为了殿下而弃正统,日后总要为人所诟病。何况这事儿变故太大了。”
陈阁老面色严肃,杨庆前一句话还说这事可行,后一句话就说不能参与刺杀太孙,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他抬手虚扶一把杨庆,手指在桌上敲一敲,示意杨庆继续说下去。
杨庆挺直了腰背目光如炬的看着陈阁老:“咱们可提供方便,却决不可插手。这方便也有许多说法可行。老师您也不想正面碰上太孙殿下,那咱们给皇觉寺行的方便,就可在宋家崔家身上下手。”
陈阁老眼睛亮了亮,脸上终于有了光彩,轻声道:“阿庆有什么主意,直言不妨。”
“我听说宋家崔家此次都是随着太孙殿下的船队一同上路的,既然一同上路,难免人就多了些,人一多,就容易生乱。”杨庆垂眉敛目,神情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届时咱们可以给皇觉寺行的方便,就是挑起这个乱子,把宋家崔家的船队跟太孙殿下的分开来,让他们的目标更明确一些罢了。自然,分开的地界也是由咱们选。”
到时候找一个好下手的地方,也算是成全了皇觉寺了,至于其他的,他们着实不该再多揽上身。
一百二十七·弱点
陈阁老大约听明白了杨庆的意思,可是到底要如何实行,却还是没听明白杨庆到底出的是什么计策,他皱着眉头问他:“阿庆可别藏着掖着,如何挑乱子?如何就能由咱们来定分开他们的地界并且透露给皇觉寺的人?”
杨庆并不卖关子,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陈阁老笑道:“从前就听说宋家五老爷跟崔家夫人虽然也在船上,可是作主的却是宋六小姐。想必换做回京,大抵也不会变。既不会变,宋六小姐就是那个最关键的人物。宋家崔家的弱点在于宋六小姐,而宋六小姐的呢?”
这位宋六小姐可真不是一般的人,陈阁老缓缓地叹了口气,他把陈明玉带在身边进进出出这样久,着重叫她听杨庆等人分析朝中局势,可进展却并不大,天资只有如此,实在难以进一步,可是这位宋六小姐却截然不同,既聪明又懂审时度势,更懂得抓住一切能用的力量,借力打力在她那里也是常事,实在不是可轻易对付的。
他想了想就摇头:“谁知道宋六小姐的弱点在哪里。”他是当内阁次辅的人,管的都是朝中大事,哪里会去关注一个闺阁小姐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就算这个闺阁小姐再特别,也不能啊。
杨庆笑的像是一只偷着了鸡的黄鼠狼,带着些得意:“不巧,学生正巧知道。”
陈阁老来了兴致,惊异的笑了笑往后一靠在圈椅里坐下来:“哦?旁人都说阿庆你触类旁通无所不能,没想到你还触类旁通到这个地步,人家闺阁小姐的事你都知道?”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轻佻暧昧了,杨庆拱了拱手连忙摇头:“哪里哪里?我是关注宋珏大少爷多一些,而拔出萝卜带出泥,关注这位大少爷久了,自然而然就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
这也是陈阁老为什么这样喜欢杨庆的原因,这实在是一个有心人,总是发现一些旁人不能发现或是不甚在意的小事,他心里的那些烦躁彻底消散的差不多了,脸上带着笑冲杨庆点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听听是什么发现。”
“宋六小姐有一个同胞亲弟。”杨庆敛容肃色,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她对这同胞亲弟看的极重极重,而晋中那边传来消息,她的胞弟宋琰随着崔家送嫁队伍去送嫁了。”
一个人最怕的是真的钢筋铁骨没有弱点,只要她有弱点,就好对付。杨庆站在窗前,轻轻把窗子掩上了回头来看着陈老太爷:“到时候若是宋琰那边出了什么事,宋六小姐关心人心切,一定会放弃原本进京的计划直奔金陵,而她要是要去金陵,就要改变航线......”
宋楚宜的地位又决定了崔家跟宋家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去,何况出事的是宋琰,宋五老爷跟崔家怎么也要随同去瞧一瞧的。
到时候宋家崔家的船队都离开了,皇觉寺自然也就好下手了。
金陵本来就是陈阁老要去的地方,现在赶得急一些,到了那边许多事就好安排了,也真是巧得很,恐怕这就叫做天无绝人之路?
陈阁老若有所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继续冲杨庆扬了扬下巴:“那阿庆说的,不能全无好处到手指的又是什么事?东宫的好处可不是那么容易给的。”
太子殿下毕竟还没有当家作主,要他立即就把人从金陵调回内阁去显然是绝不可能的,那除此之外,东宫还能给什么好处?
“小道不能比大道,可是有时候却是非行不可的手段。老师既然想长长久久的绑在东宫这条船上,那咱们给出咱们最大的诚意,东宫总也得透露出些相应的诚意来。”杨庆仍旧不紧不慢,对众人各异的脸色视而不见,直言不讳的提醒陈阁老:“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我们替他拿金陵的这些河运织造,良娣娘娘跟东平郡王殿下也时常有些要求。大道小道都要咱们做,咱们也不是不能做,却也不能总是白做不是?太孙殿下既要选妃,同他同年的东平郡王殿下想必也差不多是时候给选郡王妃了......”
范良娣跟东平郡王也不是没有弱点,至少此刻,他们指使皇觉寺去做下刺杀太孙的大事,不就已经被陈家知道了吗?
陈阁老立即就领悟了他的意思,东宫随时可能不顾往日情分撒手不顾他们,他们想要投诚,也得先给自己争取一些好处。
可如今他刚刚才被贬谪出京,别说东平郡王跟范良娣愿不愿意要他这个失了势的阁老的嫡孙女,就算东平郡王和范良娣真有这个远见愿意答应,也要顾虑影响-----否则要是前脚太孙出事,后脚东平郡王定的就是他的孙女,有心人难免不会多想。何况现在以陈家的情况,范良娣跟东平郡王未必肯松口啊。
像是看透了陈阁老的想法,杨庆微微一笑:“老师,咱们也不是不许郡王另外选侧妃了,也不是非得要郡王立即就定下郡王妃的人选。”
只要他们做出个承诺,也就罢了。
陈老太爷如同醍醐灌顶,是啊,他曾经替东宫做了那么多的事,还不是说被抛弃就被抛弃?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趁着他们有所求的时候,趁机替自己谋得先机呢?范良娣也不能总想着做无本的买卖。
他沉思一阵以后就不再犹豫,大笑着令人去请元觉来。
元觉来的很快,陈阁老目光炯炯的瞧着他,面上还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仿佛是在和他说今天的天气好不好:“方便可以给,这个方便或许也只有老夫能给,可是我如今的情况想必师傅您也知道”他说罢,重又抬头看向他:“我想通过贵寺同殿下要个实在话儿,既然跟良娣娘娘看得起我们,我们自然无不奉命。您就替我再送封信,然后留在船上等我们消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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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妥协
元觉自然没有不肯答应的,范良娣跟东平郡王只说要他们把这事儿给完成,可没说不许他们另外找人,何况找陈阁老一同谋事,这还是那位钱长史亲自暗示的。他略微思索片刻就答应下来,第二天就派亲信把信送回了皇觉寺。
自元觉走后,元字辈的其他师兄弟们就都出了头,其中最出色的,,莫过于曾经跟在元慧身边同吃同住,又带过三难的元兴了,他代元觉执掌戒律堂,此刻正在元空处回事,听了陈老太爷的信,不由哑然失笑:“看来东宫所作所为实是不得人心,因此陈老太爷才心有余悸,想要一个郡王妃的好处,才肯继续替郡王跟良娣娘娘办事。”
也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试探试探范良娣和东平郡王是打算用完他们就丢,还是真有诚意从此把他们招致旗下,吃一盏长一智,何况陈老太爷又不是专做善事的。元空大师点点头,吩咐元兴:“等明日钱施主来了,你就同他据实以告吧。”
元兴恭敬应是,这几天钱应来的准时又勤快,虽说是为了等陈阁老那边的回复,可是却也沉得住气,凡来了听说没信送回来也不急,坐下就能喝一下午的茶,或是跟元空下棋。
等第二天钱应来了,元兴一字不差的把陈阁老那边给的回复说了,末了就冲钱应双手合十:“晋中传来消息,他们也就是五月底出发,先生当早下决断。”
这样大的事情,他们总得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准备,以免又出现什么漏洞。
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就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钱应果断的点点头,回头同东平郡王提及了此事:“陈老太爷恐怕也是因为春闱的事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可是纵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兴拿他的婚事来做筹码的啊,周唯琪面露难色,他第一反应倒不是愤怒,毕竟娶谁不是娶?于他而言本无什么分别,区别只在助力大与小罢了,陈阁老若是还是次辅,不仅周唯琪有意,当初范良娣也是把陈明玉当成人选之一的,可是现在陈家已经不复从前风光,只不过是个金陵户部尚书,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范良娣也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这个荒谬提议:“现如今以陈家的身份,怎么好跟陈家结亲?!千挑万选选回来一个因春闱舞弊、卖考卷而获罪的罪臣家的女儿?这传扬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何况陈家这样子,要东山再起何其难?!”
钱应觉得跟范良娣说话有些累,他有些疑惑这位良娣娘娘到底是凭什么笼络了太子殿下这样多年,可是累归累,眼前将来还是要同范良娣分说分说清楚。他定一定神,就委婉跟范良娣讲道理:“若是此事果然可成,到时候殿下就是东宫唯一的继承人,乃是大势所在。若真有那个时候,还怕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呢?愿意给,就把陈家重新提拔上来,若是殿下不喜欢,或是陈家用着不顺手,尽管再另选其他名门闺秀入主清宁殿罢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陈家拉拢到手,他们所需的也不算多,殿下选妃也不急在这么一时。”
范良娣迟疑着皱起了眉头,她知道钱应说的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除去眼中钉周唯昭,只要周唯昭死了,那东平郡王就算是娶个阿猫阿狗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身为东宫正统的他,想要哪家的姑娘娶不到?
钱应见范良娣似乎意动,看了东平郡王一眼,紧跟着又循循善诱:“何况虽然陈家失势,到底不算彻底被陛下所弃。君不见常首辅的父亲,当年不同样因为儿子破格中举而被弹劾,以致被贬谪至荒蛮之地?可多年后陛下想起他来,用的上他了,照样把他从西北调回来......可见世事无常,不能绝对而论。陈老太爷去的是金陵,当初扬州弊案,南方一系官员几乎大换,太子殿下一直遗憾未能在其中有所获益,如今陈老太爷这个老狐狸去了......太子一定对陈家更加倚重,这样的情况下,答应娶个陈家的女儿进来做郡王妃,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范良娣先前没反应过来,如今听钱应这么仔仔细细的一分说,立即就反应过来,把利弊在心中盘算一遍,立即就头脑清明起来,她抿着唇看一眼周唯琪,见周唯琪也朝她看过来,就轻声道:“你自己可有决断?”
周唯琪想起前几天太子的确提过要陈老太爷在金陵想办法弄银子的事儿,知道照着钱应的话去做的确使得,便点头道:“儿子愿意安陈家的心。”
既然如此,范良娣自是没什么话好说,总算点头答应。
钱应动作极快的回了皇觉寺的话,元空早有预料这位钱先生必定能说动范良娣跟东平郡王,得了信儿只觉得在情理之中,立即又叫人送信去给了元觉。
陈老太爷这才肯踏踏实实的开始给他们谋算后来的事,他兢兢业业为东宫办事这样多年,如今一旦发现开口竟就有好处,颇有些喜不自胜,连带着对陈老太太都温和了几分,他这样多天来再踏进妻子的门,再温和不过的同她商量陈明玉的教养问题:“姑祖母来了,就叫阿玉跟在她身边多学些本事,她的心气高,受不得挫折,得先磨练磨练才好。”
如今竟是连内宅的事儿也不叫陈老太太亲自教了,陈老太太心中苦涩,不知道是喜悦多些还是难过多些,麻木的点了点头-----好歹陈明玉是然一手教养长大的,她在陈明玉身上倾注了实在太多心血,自然没有想她不好的道理。
那位姑祖母曾经也是带出过王妃的,由她来教一教陈明玉也的确有好处,这个孩子处处都好,就是心气不大大气,要是能被调理好,那对她对陈家,将来都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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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答应
陈老太太自从被陈老太爷说过管家不力治家不严之后,就一直觉得心下不安,此时此刻听陈老太爷说起叫陈明玉跟在姑祖母身边学些本事,也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其中真味,好端端的,说什么磨练磨练心气?当初也就是杀宋楚宜不成,陈老太爷方才提过一声要督促陈明玉改掉总盯着眼前的宋楚宜不放的毛病,现如今却说出磨练心气四个字来,陈老太太咂摸了一会儿,回过味来问他:“姑祖母曾经教养出过两个王妃,难不成老太爷您的意思......”
陈老太太在这上面倒还算是敏锐,陈老太爷收敛了脸上笑意缓缓点了点头,思虑再三还是把事情同陈老太太说了:“皇觉寺的元觉大师来见我,是为了求我行个方便。继续上次未完成之事。我权衡利弊过后,向殿下跟良娣娘娘讨了个准话。”
陈老太太目露震惊,看向陈老太爷的目光瞬间亮起来,连带着人都增添了几分精神,她还当从此以后就要在金陵老死了,想着能回金陵总比落魄到旁的地方或者满门抄斩后,断然没想过要翻身之事,现在听陈老太爷这么一说,分明是东宫还有用他们的意思,不仅有,而且还许诺给他们郡王妃选中了陈明玉?!
这可真是瞌睡就送枕头,陈老太太震惊过后就嘴角含笑,眉眼间皆是遮不住的喜色:“我一直所忧的莫过于明玉的归宿,这丫头从小被咱们捧着长大,自小心气就高,把自己当成太孙妃来看,现如今一遭落难,我瞧她连精气神也没了,若不是您上次同她说了那番话,恐怕她还要更加消沉。饶是人uci,我也担忧她从高处摔下来回转不过......既如此,倒也好了。”
若是东平郡王跟范良娣所求真能成功,倒也算是重新圆了陈明玉的梦想-----她一直就笃定自己要当太孙妃的,到时候没了阻碍,她自然而然的就真的是了。
既然听了这样的喜事,陈老太太叮嘱陈明玉的时候也就格外用心:“这回你祖父亲自交代,叫你多跟着姑祖母学些东西,你姑祖母人老成宝,不知道多少族人想着求她指点教导而不能,你可千万要惜福。”
她想起之前陈老太爷的叮嘱,觉得陈老太爷担心的也甚是有道理,陈明玉聪明是聪明的,心机手段也都是有的,可惜都太过流于表面了,这样的段位,对上宋楚宜那样的人精,就是一个死字,而她要是真想母仪天下,这样的心气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陈明玉只觉得茫然,她自然知道去了金陵以后会请一位姑祖母来家里打理后宅中馈的事儿,可是这同她有什么关系?姑祖母教出来的可都是王妃......她心下讶异,瞪大了眼睛看向陈老太太:“祖母您这话,我听不明白。”
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事你不好听,祖父祖母总不会亏待了你。陈家这一代里的女孩子,只有你既是嫡又是长,既是嫡长女,就要担起一门门风,日后出阁,也不至于堕了我们陈家脸面。”
陈明玉越发听的云里雾里,可是有一样她是很清楚明白的,祖母消沉了这么些日子,为了姑祖母的事甚至气的差点儿病了,现在却巴不得姑祖母来教导她似地......她想起之前如霜来报说码头上有人求见的事儿,再联想到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祖父跟明显忙碌起来的门客谋士们,心跳隐隐加快。
前一段路还优哉游哉的在欣赏风景,一路上还不时下船赴宴应酬,可后半段路却猛然加快了进城,停靠码头的时候也多了,每到码头,驿站那边总有大批的信送来,陈明玉虽不知道具体是在做什么,也明白祖父必定是有大事要做,就越发安静。
不能帮忙的时候,不给人添乱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如今陈明玉已经深刻的领会到这个道理,她沉默的呆在自己的船舱里,索性一步门都不出,安心的看自己的书。
陈老太爷的确很忙,却并不是忙着立即替皇觉寺通门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总觉得杨庆说的很对,他就是败在了太轻敌上------从前他是从来没把宋六小姐放在眼里过的。可是宋家的男人们却通通把宋楚宜放在了眼里,这就是他们的差距。
终于找到了对手,陈老太爷当然不能太轻易的就饿虎扑食,他要先把人琢磨清楚,琢磨清楚了,才能做之后的事儿。
自然,这些事有杨庆他们这些谋士去做,不必他亲自过问,他如今要先处理好族里的事儿-----建章帝这回肯放他一马,固然有念旧情的缘故,可更多的也是因为陶鼎湖反口,而陶鼎湖之所以反口那么轻易就能叫人接受,是因为从他们陈府,是真没抄到什么东西。
他从来不学那等蠢货,把金银财宝堆在家里或是登记造册放在钱庄,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业,都送回了老家,妥善的买地,修学堂,置庄子林子了。照着族里的算法,他如今手头就能拿出二十几万现银来,这可是很大一笔银子。
他攥着手里的账簿,唇角微微绽开一个笑。
太子需要钱,很需要,他做什么都要钱,拉拢人、养人、养着他那些谋士,仅仅靠东宫那点子俸禄跟皇帝的赏赐都是不够的,这些通通都是开销。
而东平郡王跟范良娣就更加需要了,就算他们心中或许还留存有一点儿对他提要求的不满,有了这二十几万两银子给陈明玉当陪嫁,他们心里的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陈家没有出优秀的后辈,大儿子倒是极优秀的,可惜英年早逝,剩下的二儿子资质平平,三子如今......大孙子更是个寻常纨绔,陈老太爷不能把宝压在子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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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章·辞行
说起来这也是件极悲哀的事,陈老太爷昏昏沉沉的想,旁人都说要成为世族,非几百年积累不可得,他如今深有体会。就算他爬得再高,跟世族一比,也显得捉襟见肘-----家里没有多有出息的后辈,这是最要命的,没有人才出仕,如何延续家族荣耀?他迟早是要退下来的,一旦退下来,到时候家里又后继无力,他们陈家不出三十年,又该泯然众人了。
为今之计,唯有先靠着孙女儿搭上东平郡王和范良娣的线,给家里多争取些喘息时间,也就是十几年,再支撑十几年,他这么些年撒在陈家族里的银子总该也要见到效果了......家里的儿孙日后也要严加教导......
他正沉思,外头管家就报说杨先生求见,陈老太爷如今分外倚重他,听说是他求见,立即就叫请进来,神思亦从家宅之事上移开,问进来的杨庆:“怎么,有些发现了没有?”
杨庆眼圈带着一点乌青,看得出来他为了这件事的确很是费心,看样子至少也熬了好几夜未睡了,他颔首:“幸不辱命。老师,我打算先行赶往金陵。”
船队已经加快了进程,最迟也不过再过大半月左右就能到,怎么还要先去?陈老太爷有些讶异:“要赶得这样急?”
杨庆点了点头:“老师毕竟带着一大家子人,何况到了金陵还得安顿整治一番,少说也得耽搁一二月,这还算是早的。可是太孙他们却最迟月底就要出发,到时候怕是对不上那边行程。至于宋家那位四少爷的事,已经打听的很清楚了,他是送崔家小姐出嫁......”
是啊,宋琰的确是作为傧相送崔华蓥出嫁的,这一点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这有什么不对?陈老太爷心中一动,看向杨庆:“你是想在这上头做些手脚?”
杨庆点头,话说的极为理所当然:“崔家那位姑爷姓王,乃是金陵名门。听说王少爷同宋琰的关系处的很是不错,我打算在这上头做些手脚。”
要能引动崔家跟宋六同时奔赴金陵,事就绝对不能小,而要叫这三家斗得头破血流,也是件难事,杨庆这几天几乎都想破了头,才想出来一个法子。
陈老太爷也显然有些兴致勃勃,他一边坐下一边示意杨庆也坐:“你说说看,我倒是想听一听你有什么绝好的法子。”
“绝好称不上,可大约是可行的。”杨庆略牵起嘴角笑笑:“若是王家少爷新婚燕尔之际就出去眠花宿柳,被宋家这位四少爷撞见了,二人起了冲突......及后这位王家少爷就出事了......”
这个出事,自然就是指的死了。纵然是陈老太爷也忍不住眉心一跳,没料到杨庆这条计策这样毒辣:“你的意思是,杀了王家少爷,把罪名栽赃在宋琰头上?”
“王家是金陵名门。”杨庆再次重复,眼里闪着亮光:“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个王家少爷是嫡支的长子嫡孙,他要是死了,王家一定会闹上官去,这样大的杀人案,应天府一定是要上报的。到时候连京里的宋家亦要被惊动......”
更别提是在半路上的宋楚宜跟崔家船队了。而要是王家少爷出了事,那作为新妇的崔华蓥立场也就无比艰难起来,杀了她丈夫的乃是她的表弟,王家到时候要责难她,而她是要恨上宋琰大义灭亲,还是要维护宋琰导致自己在王家更无法立足?崔家到时候担忧崔华蓥,必定也要随宋楚宜一同去金陵。
饶是陈老太爷人老成精,也得赞一声这计划之周详之狠毒------一方面叫这三方都出了事,另一方面叫这三方都不能再互相信任,一个不好这三家通通都得闹翻。尤其是崔家,崔家是要帮着自己嫁出去的嫡亲孙女讨个公道,还是要为外孙洗脱罪名?宋楚宜更不必说,她没有别的选择,她把她弟弟看的比命都重要,不管怎么样她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宋琰。这样就成了个死局,到时候几乎绑在一起的崔家宋家之间也要生出无数嫌隙,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他沉思片刻,忍不住拍案叫绝,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妙极!妙极!阿庆此计几乎绝妙!”陈老太爷虽然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可是心里对宋家憋着的这一口气从来不曾消散过,现如今这么早就能看见宋家的报应,他可真是兴奋极了。
杨庆倒是沉得住气,并不为陈老太爷的称赞而沾沾自喜,仍旧一副平静无波的神色:“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里头还有甚多可雕琢之处。我要同老师商量的事一是我要加紧赶去金陵提前安排这一切,二是......二是之前学生就说过,小道不可长久,咱们要依附范良娣跟郡王,还得从大道着手,如今我收到一个消息,想必大道已经有了。”
陈老太爷整个人就是一惊,他看着杨庆,似乎是从未认识过自己这个学生,他向来知道方孝孺跟杨庆都聪明,可是因为方孝孺官场顺遂,他向来更看重方孝孺多一些,这个杨庆,这样多年.....他也只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他罢了,再没想到自己竟然养了个这样擅于揣度人心的手下。他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不错眼的盯着杨庆半响,沉声道:“你说说看,何谓你说的大道?”
“老师应该还记得崔应书去江西九江的事......”杨庆目光阴沉,神情平淡至极:“我听说,原本已经重修的九江县衙跟临江县衙通通出事,如今鄱阳湖并长江水位上涨,堤坝告急......”
陈阁老目露震惊,看着杨庆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还没看邸报,居然就知道崔应书在九江发生的事......
一百三十一·黑心
设计一个宋琰就能叫宋崔王三家喜事变白事不说还可能三方撕破脸,这个在杨庆眼里还只是小道。他说的大道,是彻底毁了崔应书的前程-----崔应书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另一个叶景宽,在太孙跟前的地位恐怕跟叶景宽差不多,家族都有深厚的基础,妻子都是太孙的姑姑,都跟太孙亲近,自己也都上进且头脑清醒。
这个这样大的助力,要是一朝毁在他们手里,对东平郡王该是多如虎添翼,到时候就算皇觉寺刺杀太孙殿下不成,东平郡王跟范良娣为了这个好处,也再不可能翻脸了。杨庆果然如同他说的那般,擅于谋算大道。
陈老太爷心潮澎湃,险些蹦起身来叫一声好,他盯着杨庆许久许久,心里闪过千般念头,半日后才起身,绕过了桌案,来到杨庆身边,亲自双手扶起杨庆,问他:“我听闻你在家乡的老父老母已经驾鹤西去?”
杨庆眼里闪过一丝难过,这难过也不过片刻的事,他抬眼看着陈老太爷,轻声道了声是:“当初还要多谢老师肯出资,我才能顺利安葬父母,不至于令他们的身后事太过寒酸。”
陈老太爷此刻真是万分庆幸,自己对幕僚向来舍得撒银子,对杨庆也算是有一饭之恩-----杨庆屡试不中,当时已经山穷水尽,靠着刚当上寒酸翰林的方孝孺根本支撑不住,幸亏他看重方孝孺的同时顺带施舍了他这个好友一笔银子,才铸就今日善缘。可是想起方孝孺来,陈老太爷心中就又忍不住一凛,到头来,方孝孺反口咬了他一口差点把他咬的无法翻身,现在他想要翻身,却是靠着方孝孺举荐的杨庆,人生际遇可真的是奇妙无比啊。
他诚恳的看着杨庆,推心置腹的跟他说心里话:“阿庆,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瞒你,老二不是成器的,长孙也眼界有限,我时常担忧家中后继无人......”
杨庆面色凝重的看着陈老太爷,仿佛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些什么,面上既震惊又茫然。
陈老太爷趁热打铁,紧跟着道:“既如此,你可愿意拜我做个干爹?”
时下认干爹的风盛行,从前兴福可有十九个义子,以后都是要给他捧灵摔盆的,杨庆反应过来后就忙摆手:“这怎么使得?老师折煞了我了。”
陈老太爷认真异常的摇头:“这怎么是折煞了你?这是老师近水楼台先得月捡着了个大便宜,你这样的人才,放到哪里去都有出头之日。就凭你跟着我熬了这样多年,如今仍对我死心塌地,我如何对你都不为过。如今我只是怕你觉得委屈,若你家中还有父母在堂,我知道你是绝不会答应的,可是如今既然令尊令堂都已故去......老夫也就腆个脸卖个老......”
杨庆是个人才,就算不是,仅凭着他这次想出的这个法子,陈老太爷也愿意把他供一辈子,有这样脑子的人,若是还能沾上宗族礼法,那以后可是受益无穷。
这的确是一个叫双方都放心,又能把双方关系连结的更紧密的办法,可杨庆却毫不犹豫的后退一步拒绝了,他拒绝的话也说的甚是好听。
可陈老太爷能当次辅,向来就是想得多的人,想得多的人遇上这种事儿难免就想的更多,经过方孝孺的事儿,他已经不敢轻易信人,就算杨庆这么些年的确对他忠心耿耿,可是总归还是缺少了点儿什么,陈老太爷心下颇费了一番思量,片刻后才笑道:“既然不肯当我的儿子,不如就当个孙女婿?”
杨庆就察觉出来了他老师的用意,瞠目结舌:“这怎么使得?”
陈老太爷转念间已经下了决心,当下就笑道:“如何使不得?你年纪如今也不小了,自从原配去世后就不曾再娶,这么多年孤身一人难不成日子好过?怎么也该再娶一个,也是慰藉你在天之灵的父母亲......”
陈家的女孩儿少,年纪到了要出嫁的就更是数的出来,陈老太爷在心里闪电般的想了想,决意抛出陈明晴来,可是话即将出口,他又有些迟疑的住了嘴。
陈明晴身份如今算是尴尬,他这样把陈明晴塞给杨庆,陈明晴心中怕是要怨恨-----她本来就因为陈三老爷跟陈三太太的死跟陈家离了心,倘若嫁过去了生出些别的事端来反而不美。陈老太爷摸了一把胡子,想了想话转的飞快:“何况女婿也算是半子了,阿庆这样为我,以后咱们亲上做亲,岂不是更美?”
做谋士还能做成主家的女婿的可真是少见之极,杨庆迟疑片刻才拱手答应:“既然如此,学生多谢老师盛情了。”
陈老太爷当晚就回去同陈老太太提了这事儿,陈老太太饶是心黑,也没想过把陈明晴随意配一个相差二十余岁的人去做填房,闻言就惊了一下,直到陈老太爷说改了主意,才反应过来:“既然明晴不成,明玉也不成,那老太爷的意思是,叫谁去好?”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陈家的女孩儿不多,一个个的都数得过来......
陈家的适龄的女孩儿们可本来就数的过来,陈老太爷沉思半响,杨庆是个可靠人,他会答应,也有因为知道陈家打算把陈明玉扶上郡王妃的意思,到时候他就能跟东平郡王当连襟了。既然着力想要拉拢,这人选自然也不能马虎糊弄人家。
陈老太爷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如就定明心吧。”
陈明心可是二房嫡女,不过比陈明晴小上一岁,之前在京城也开始议亲了的,陈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本能的就出声反驳:“这怎么可行?!”
毕竟是她亲儿子的亲生闺女,陈老太太虽不把陈明心看的跟陈明玉那么重,却也是喜欢的,如今听陈老太爷说要拿她去配一个幕僚,本能的就觉得陈老太爷失心疯了。
一百三十二·舍得
陈老太爷也觉得陈老太太有些不可理喻,不甚明白的回头问她:“这怎么不行?”
那可是他的亲生孙女,陈老太太猛地咳嗽了几声:“年纪就不匹配,这辈分上又怎么算?他比明心大了整整二十二岁!明心一个未出阁的阁老家的千金,就嫁一个无官无职的布衣鳏夫?日后人家提起来,还不知道怎么笑您,笑咱们陈家。就算别人不笑,到时候您把郡王殿下置于何地,殿下难不成还要与一个布衣当连襟?到时候席上吃家宴都不雅相!”
陈老太太越说越气,简直如摧心摘肺一般的疼起来,心想还不如选陈明晴呢,只可惜了那个丫头自从陈三老爷跟陈三太太死后就一直对他们淡淡的,每每抬眼看他们,眼里的寒光都叫人心慌,且兼之她又要守三年孝,她着实是不适合的。她倒是想送她去,只怕送过去杨庆就觉得陈家是在打他的脸。
她看着陈老太爷,眼泪扑簌簌的顺着浑浊的眼睛落下来:“明心是老二媳妇儿的心肝,要是嫁给这样一介布衣,岂不是白费了这么些年的教养?”
陈老太爷就斥责她:“从前你在大事上向来是看得开的,怎么现在临老了,反而越发糊涂起来?我若是还有旁的合适的孙女儿,自然也就给了。可这不是没有么?何况杨庆这人非池中物,日后绝不止是这番际遇。他本来也有个举人出身了,如何说他是个布衣?待他此事成了,我就安排他去吏部报道待职,有我的关照,又有东平郡王伸手,他不管怎么样,谋个从七品是不难的......就算是想重新再考,也使得。有我们照应,担心什么以后不成器?告诉你,他有那个脑子,就注定了日后吃不了亏,明心嫁了他,一是能安我的心,叫我用起他来无后顾之忧,二是能把他绑的更紧,亲上做亲,日后他为了他自己好,也得一路帮着我,帮着陈家站稳脚跟重新翻身。有舍才有得,这个道理你都不晓得?”
陈老太爷一跟她说这样的大道理,她就知道避不过去了,从前她还同陈老太爷旗鼓相当的时候,陈老太太尚且不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左右他,更别提如今了。陈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不敢再啼哭,只是心里到底意不平:“只是不知老二媳妇跟明心肯不肯......”
陈老太爷冷笑一声:“既是我陈家的女儿,说什么肯与不肯,姓了我们的姓氏,由我们辛苦抚养长大,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她们有什么好不肯的?”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陈二夫人在陈二老爷跟前狠狠哭了一场,又推又打的推着陈二老爷,指望他去说服陈老太爷打消这个害人的念头。陈二老爷缩头缩脑的去找了自己父亲,却又被痛骂了一顿出来,也就不肯再管了,私下反而劝她:“你又不是只这一个女儿,你还有儿子们呢。若果真到时候咱们陈家能重头再起,你把心儿嫁出去绑住了父亲这个甚是看重的还想收义子的杨庆,到时候父亲还能不记咱们的好处?”
陈二夫人还是舍不得,可是却也不敢去跟公爹叫板-----本来婆婆就对她的出身不是很满意,陈明心又不如陈明玉那般自小就因失了父亲而被陈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养,她哭了半日,还得打点精神亲自去劝哄女儿。
陈家这些的鸡飞狗跳都到不了宋楚宜跟前,她看着徐嬷嬷指挥着下人把行李都分门别类的装好,回头瞧一眼这个布置得跟她在京城的关雎院差不多的烟爽斋,缓缓地叹了口气。
玲珑在外头候着她,见她出了门忙上前笑着打了招呼,又道:“老夫人再三问起您可起了,到了现在还没用早饭呢。”
离别的日子就在眼前,崔老夫人平时粘宋楚宜黏的就更紧,她老了,唯一的女儿的留下的血脉这一走,或许再没相见的时候,心里越发的放不开。
宋楚宜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崔老夫人对她着实是好的,她想起昨晚崔老夫人交给她的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有那一匣子的精致华丽的首饰,心里有些发沉。
崔老夫人的年纪真是大了,比起宋老太太也不过就年轻几岁,而且还时常身体不好,她这么一走,山高水长,或许再无相见的那一天了。
崔老夫人见了她很是开心,笑起来如同一个小孩子,拉着她坐在身边嘘寒问暖了一番,听说东西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眉间露出一抹不舍,却又很快就隐去,她摸了摸宋楚宜的头点头:“这也好,总不能在晋中留一辈子。”
有时候崔老夫人其实很希望宋家二老糊涂一些,对崔氏的死再糊涂一些,他们崔家就能光明正大的要回这两个孩子,可是宋家二老并不糊涂,处理的还很算公正,对宋楚宜又的的确确很好......她深深的叹了口气,问宋楚宜:“晚上想吃些什么?上次你说桃花楼做的水中望月不错,已经叫把厨师请到家里来了,晚上给你做一道。”
崔家为了她,着实是煞费苦心,宋楚宜连忙摇头:“不需要这样劳神费力,这几天晋中有名的师傅们恐怕都已经被咱们家请遍了......”
崔老夫人失笑:“那有什么?”紧跟着又难过起来:“这算得上什么,外祖母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趁着还活着,还与你在一起,怎么麻烦都是甘之如饴的。”
宋楚宜昨天听二舅舅提过,说是前天太虚观送信下来,说是只见太孙,不管他事,崔老夫人亲自乘了轿子出门,在山门下候了两三天,才等到太白真人松口,愿意见她一面......她眼圈有些发红,头靠在崔老夫人怀里。
崔老夫人对她实在称得上尽心尽力,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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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际遇
崔老夫人向来爱重宋楚宜,看她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唯恐不能把最好的都给她,连积年的有了年头的绿宝等物也都翻出来,因着怕宋楚宜难过,也不说往后没有机会了这样的话,反而还拍着她的手安慰她:“等到时候你出阁,外祖母怎么也要来给你再添妆的......”
她这阵子冷眼看着,知道宋老太太信里提过的那个叶二公子在宋楚宜这里是没戏可唱了,反倒是太孙殿下,在阳泉就冒死相救,两人又这样默契,她隐约看出了些门道来。要她说,崔华鸾的心性虽然不错,也称得上教养良好,可是同宋楚宜一比,的确就显得差了些,倒不是差在身份地位,亦不是差在不匹配,是差在了不够人家跟太孙关系好上。
崔老夫人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值得伤心的,天下好男儿这般多,这个没了,还有那个,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何况为何嫁人就定要以身份论处,若这么说,不是谁也配不上这些龙子凤孙们?她写了信寄去京城,同宋老太太说的分明-----宋楚宜要如何,全凭她自己的心意,她若是喜欢太孙,那冒险也无所谓,本来就富贵险中求。崔家之前不过也跟宋老太太一样的心肠,怕宋楚宜进了皇室从此不得安生日子过罢了,若是她自己想好了,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老太太的回信恰好在崔老夫人带着宋楚宜临去太虚观前一天到了,崔老夫人展开来一瞧,面上就带了几分复杂-----皇后娘娘竟已经露出了意思,就觉得宋楚宜不错了,可见崔夫人所说早跟皇后娘娘有了默契,是无稽之谈。
端慧郡主聪明一世,偏在儿女婚姻上犯了糊涂,也不管女儿心意,从小就认定女儿该当跟太孙一岁......以致现在孙女儿也有些偏执,崔老夫人想起此事不免觉得头疼,她是最不愿意看着孙女儿跟外孙女儿之间起龃龉的,尤其是还为着这事儿,照秦夫人说的,不知道的以为天下男人都死绝了,非得为个太孙争得你死我活姐妹成仇,难不成这世间就没旁的人好了?
她掩住这些愁思,反正这些事愁了也没用,带着崔华鸾跟宋楚宜一同去了太虚观。
太虚观三清殿上供奉着三清神像,大殿八根圆柱上都贴着对联,台上燃着香烛,宋楚宜跟崔华鸾跟着崔老夫人拜过,就往后头的厢房去休息。
太白真人寻常是不见客的,他向来以脾气古怪著称,崔老夫人已经做好了久等的准备,谁知没等多少时间,就来了个穿着宽大道袍,才总角的小道士,请她们一行人往太白真人那里去。
廊下松涛阵阵,偶有松鼠上窜下跳攀爬于树梢,连崔华鸾也为山上这点清凉而心静了几分。一行人行到半路,猛然遇上一个胡子花白,年过半百,穿着白道袍的老头儿,崔老夫人反应得及时,及时回头瞧了众人一眼,先把众人的惊讶压下去了,方才轻轻朝面前的老头恭敬的喊了一声真人。
太白真人虽然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却极其的明亮,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朝崔老夫人身后看去,视线触及宋楚宜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
宋楚宜也正不动声色的在瞧他,都说太白真人仙风道骨,果然名不虚传,他头上的五老冠将头发都拢起来,只余两抹眉毛长长的垂下来跟胡须混在一起。
“没判错,是天煞孤星的命。”他看了看宋楚宜头顶,就将视线放在崔老夫人身上:“且的确主血光之灾。”
崔华鸾在宋楚宜还没来晋中的时候就听祖母提起过宋楚宜被皇觉寺的大师看命的事儿,此刻再听起来也一样惊讶,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宋楚宜。
宋楚宜倒是仍旧反应不大,面上更没什么惊怕的表情,站在崔老夫人身后仍旧不动如山。
崔老夫人脸色有些白,缓了片刻才道:“不知可否请真人起个醮坛,做个太平醮来消灾解厄?”
太白真人微微后退一步,露出脚下的青布圆脸鞋来,面无表情的摇头:“我们全真一派的斋醮科仪比起正一一道可要差的远了。老夫人为何舍近而求远呢?”
崔华鸾就回头去看宋楚宜------龙虎山就是正一派的代表,而太孙殿下就是在龙虎山呆了七八年,现如今太白真人说这话,是不是太孙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崔老夫人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太白真人在晋地向来地位尊崇,自来说的话没有不灵验的,他既然这样说,崔老夫人就认定宋楚宜必定灾劫就在眼前,又惊又怕的再三请真人开坛做道场,替她消灾解祸。
太白真人看宋楚宜一眼,并不回崔老夫人的话,问她:“你既与旁人不同,就该知道上天对你已是厚待,实在不该强求更多了。”
宋楚宜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她能重活一世已经算是上天厚待开恩,再要求的更多,恐怕老天都不容她,她静静点头,面上亦无什么神色,轻声的劝解崔老夫人:“外祖母,我向来信事在人为。从前元空元觉说过两次我血光之灾就在眼前,我也同样避过了,可见我命由我不由天......”
太白真人忽而就笑了,一脸的褶子漏出来,冲着宋楚宜点头:“你这女娃娃倒是有些意思,看的通透。”
宋楚宜恭敬颔首,诚意十足并不敷衍:“就像真人说的,老天对我已算厚待。凡事都该懂得知足。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小女子已经很知足了,绝不敢奢求更多。”
就算是真有灾难,也该自己走,自己解决,否则上天哪里忙的过来。
太白真人欢快的点头,同之前的冷淡模样判若两人,他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你有这番见识,老天也不算是瞎眼了。从此以后好自为之罢,路总是自己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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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启程
宋楚宜终究还是没做道场,不过太白真人在她临走前叫住了她,他饶有兴致的开头就问宋楚宜:“就不问问我会遇上什么样的灾祸?”
宋楚宜并不怵他,她虽礼敬神佛,可是却也不是盲目的人,闻言不答反问:“难不成我问了,真人就会告诉我?顺带替我开坛做法消灾解难?”
太白真人就更加满意,笑的连眼睛都弯起来:“真是个聪明孩子,你说得对,问我我也不说。天机哪里是那么好泄漏的,再说你这姑娘命硬,上辈子到死了还能留一缕残魂回来换天改日,何况现在活的好好的,活了两辈子了,总得比上辈子强些。”
宋楚宜初时被元慧看破玄机还曾寝食难安过,可如今经历过一遭了,再来一遭就并不觉得那样叫人惊骇辗转,笑了笑在太白真人对面坐下来,看他悠闲自得的烹茶。
“开什么坛起什么醮?”太白真人提壶给她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信阳毛尖:“正一一派才喜欢干这事儿呢,你要真想消灾解祸,那该找那位殿下去,他家那个师傅做这个惯常好看的。”
宋楚宜就实在没忍住微笑了起来-----龙虎山的张天师的确是风姿极美,做起道场来穿着金银丝制成的道服,颇有些神仙下凡的意思,兼之他做的仪态尤其优美,因此格外被建章帝看中,太白真人这是在讽刺人家呢。
太白真人狐疑的瞧她一眼:“虽然你不是寻常女孩子,可是到底性命攸关的事儿,你可真沉得住气,此时此刻还能笑的出来。”他不等宋楚宜回答,就先笑出来:“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人,没得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你说得对,命虽然由天定,可是事却是在人为。遇事与其心心念念的想着靠天,倒不如靠自己。我同那位殿下也是如此说,他不是长命相,可是却硬是破了命劫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既然奇迹已经发生,就无所谓之后的命数如何了,天尚且不能决定你们的命运,何况是我?不过我见你这小姑娘讨喜,格外再送你一句话。”
宋楚宜轻轻把窗外飞进来的一只蝴蝶拂开了,亮晶晶的眼睛毫不避讳的对上太白真人的眼:“洗耳恭听。”
太白真人放下手中薄胎白瓷茶盏,手指犹落在上头那只描画的活灵活现的鹦鹉身上,忽而敛了笑意:“灾祸就在眼前,当避免中途换路。”
宋楚宜听的云里雾里,却知道天机并非常人可参透,太白真人肯说到这里,已经是意外之喜,她虽然琢磨不透这话究竟说的是什么,可却仍旧郑重道谢,这才起身告辞。
太白真人已经许久没遇见过这样好说话不多问事的尘俗中人了,倒真对她存了几分喜欢,笑着冲她摆手:“快去罢,给你个吉祥话儿,日后一生平安顺遂。”
多少人一生所求无非如此,宋楚宜虔诚的做了个道家的作揖礼,回头同崔老夫人下山,就轻声安慰愁眉不展的崔老夫人:“真人说虽然是星照命,可是说不定可以逢凶化吉。外祖母不必太过忧心的。”
怎么能不忧心呢?任谁摊上了这样大的事儿也做不到笑嘻嘻的,崔老夫人不仅担心太白真人的话应验,还担心今天的话传扬出去-----从前元慧说那番话就叫宋楚宜被风言风语的传了好一阵子,现在道家的高人又是这般说法......她拍了拍宋楚宜的手,眉头皱的更紧-----何况若是真的照着太白真人所说,那以后谁还敢娶宋楚宜呢?
皇室哪里能容得下不祥之人?恐怕到时候皇后娘娘就不再是今天这个态度了,她深深后悔自己多事,到底是不能安心,回去就病倒了。
还是周唯昭知道了这事儿,特意叫人送进口信来,教宋楚宜如何宽崔老夫人的心。
轻罗一边重复周唯昭的话,一面看宋楚宜的脸色:“殿下说,叫您同老夫人说,太白真人虽也这么说,可这是晋中,消息想必传不到京城去。就算是传到了京城,也不必着急的,道家又不止全真一道,还有正一一派呢,到时候请天师做个消灾祈福的道场,也是一样的。”
太白真人尚且不肯开坛做法,周唯昭倒是敢用张天师许这样的愿,宋楚宜不知是该好气还是好笑,面无表情的沉思了半刻,到底还是顺着周唯昭的话宽慰了崔老夫人,否则崔老夫人总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才招惹出了这些事,老人家总是这样惊惧担忧也不是法子。
崔老夫人听如此说,总算是回转过来,忙不迭的准备给宋楚宜收拾东西-----月底立即就要动身了,还有许多东西未曾收拾妥当,她之前舍不得宋楚宜,恨不得多拖一天是一天,可现在却又巴不得宋楚宜赶快回京城去,赶得及天师去京城宫里替陛下烧青词祈寿。
余氏也知道了在山上太白真人说宋楚宜命格的事儿,心里倒是并不发愁,从前元慧元空可说了不止一次说什么有血光之灾,可最后宋楚宜照样这样平平安安的过来了,所谓命格,信则有,不信则无罢了。
她如今嫁了女儿,正是一身轻松的时候,自己上京的行李也早就收拾好了,见状就忙过来帮忙。
东西虽然多,可总有收拾完的时候,崔老夫人跟余氏又都很精心,不过短短七八天的时间,行李就已经整理齐全了,船也布置的很妥当,随行回去的下人一个个也都登记造册做了花名册,在锦衣卫的盘查下一个个先上了船开始准备。
时间几乎是一溜烟儿的就溜到了月底,崔老夫人此番要送走外孙女儿不说,还得送走亲孙女儿,本来是难过的,可是想一想外孙女得回去请张天师做个法事来正正名,孙女儿也该去京城母亲身边,叫她母亲好好教导教导,也就不再顾得上难过,强撑了精神替她们打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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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怪状
崔华鸾同宋楚宜一条船,夏日夜长,她推了窗趴在窗上朝外瞧,宽阔的水面上不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飘过,钻进旁边繁盛的树丛里,若隐若现,散发着幽幽绿光,像是漫天的繁星都落在了水面,这美景叫人心旷神怡,她的眉头却半分不曾舒展。
太白真人给宋楚宜看命,才看一眼就说她是有血光之灾的星照命,以太白真人的名望,根本无须跟一个女孩子过不去,可见这事儿是确确实实的。可就算是如此,太孙殿下也不见对她有半分疏远,临上船之前还打发人给她送了几本书来解闷。
她着实不明白宋楚宜到底特别在哪里,值得太孙殿下这样另眼相待,临走之前祖母的叮嘱言犹在耳,叫她切忌嫉妒,叫她要懂取舍。
她向来知道取舍,也知道秦夫人祖母说的都有道理,姐妹为了个男人翻脸,这放到哪里都是个笑话,可是心里到底意难平,论亲近论先后,分明都是自己占着优势,可是到头来她反而要落了下乘,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丹朱轻手轻脚的过来替她掩上窗户,轻声劝她:“夜深了,姑娘也该睡了。”
崔华鸾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了外衣去找崔华仪说话,谁知去了崔华仪船舱,却扑了个空-----崔华仪往宋楚宜那里去了。
崔华仪是为的看宋琰寄回来的信,她从小与胞姐一同长大,情分深厚,胞姐乍然远嫁,心里总是悬着心,生怕姐姐受了委屈,见信上说一切都好,王家姑爷也并没因为崔家酒席上的事就回家多嘴多舌,崔华仪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回头见宋楚宜唇角含笑,忍不住又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出嫁前夜也一直因为孔辰君在酒里下毒的事担心不已,生怕金陵那边到时候有挑理的地方,现在知道王家人甚是宽厚,我也替她放心了。”
宋楚宜放下手里的信,宋琰在王家住了几天,说是过几天就启程前往镇江去找那位清风先生请教学问,他身边又有翠庭跟望岳跟着,她倒是不甚担心。
宋琰也该自己出去闯荡闯荡了,就像周唯昭所说,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一人在龙虎山住了整整五六年。
她实在没有取笑崔华仪的意思,见崔华仪这样不好意思,不由就摇头:“王家崔家多年的交情,就算不看在崔家面上,也要看在嫁到崔家的表舅母的面上,你且放心吧,华蓥姐姐在那里定然受不了委屈。”
王家也不如想象当中的好,这是宋琰的第一想法,这不好倒不是说王家的人不好,只是崔华蓥的夫婿王子英有些不妥-----成亲才不过半个月多月的人,本该守着家里的娇妻甜甜美美的过日子,可是宋琰已经不止一次在酒楼茶坊里碰上他。
宋琰去酒楼茶坊是为了求见清风先生,这位清风先生很有些特别,平常也不爱跟寻常的大儒那样呆在家里洁身自好的做学问,闲下来了就喜欢到处跑,无一处不至。宋琰如今也亦非吴下阿蒙,并不因为清风先生特立独行就觉得人家人品堪忧,反而更下定了决心要寻到清风先生,天天跟在清风先生屁股后头,等着他什么时候开口见一见自己-----他已经先去镇江递了拜帖,也送上了崔绍庭的亲笔信,可是这些都没什么用处,清风先生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宋琰跟着宋珏和宋楚宜呆的久了,也不是拘泥固执的人,写信去同宋珏跟宋楚宜报备过后,就一心一意的想靠着自己的诚意打动这位很是特别的先生。
可还没等他打动清风,先叫他发觉了王家公子的不对劲,这位在金陵享有盛名的名门望族出来的王子英王公子不仅爱逛茶楼戏院,还爱往人多热闹的地方钻,金陵子弟豪富甚多,画舫游船上通通是他们摆酒设宴,玩的是双陆花旗,配的是美人美酒夜光杯,一派靡靡之音。
宋琰起先不欲多管闲事,翠庭跟望岳也都劝他:“这事儿原本不与四少爷相干,虽说是亲戚情分,可是也没见伸手插手人家夫妻俩的事儿的。实在要管,不如就差人往崔家表小姐那里送个信,先瞧瞧人家那边怎么说。何况金陵尚奢,富贵人家的子弟玩的过火的比比皆是......这也是咱们管不过来的事儿。”
宋琰已不是小孩子,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也知道至亲至疏夫妻,想着的确不好越过崔华蓥去管姐夫的事儿,点了点头就亲自去了一趟王府-----他原本是去了镇江的,因此虽然王家一再挽留,他仍旧没肯呆在王家住着。
可他却没能见着崔华蓥,只见到了崔华蓥的丫头清露。
这就很有些玄机了,他作为小舅子,来看自家姐姐,不管怎么样也该见到人才对,可王家硬是说崔华蓥病了,不肯请人出来见面。望岳机灵,半哄半劝的说了半天利害,王家才极为难的叫崔华蓥身边的丫头出来了。清露红着眼睛,几乎就差没明说是王家不肯放人出来相见了。
宋琰没料到好好的一桩翘起来门当户对的亲事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气的连王家的留饭也用不下,出了门就忍不住道:“岂有此理!”
崔华蓥嫁过来尚且还不到半个月!
王公子荒唐糊涂也就罢了,怎么还连媳妇儿都给囚禁起来?这回就算是翠庭跟望岳也觉察出不对来,二人商议了,就建议宋琰先写封信去给宋楚宜,问问宋楚宜跟余氏的意思-----可惜送嫁的崔二老爷跟崔大少爷又已经回去了,宋琰虽然名义上算是小舅子,到底是姓宋不姓崔,管不管的不说,听起来也不大有底气,王家还不一定认。
这事儿他们不管说不过去,就是在崔家那边,日后再亲也得有不是,可是要是管的话......王家又是这样的态度
一百三十六·冲突
宋楚宜接到信的时候愣怔了很久,她向来知道男女情事靠不住,就像她上一世自己琢磨出来的那样,感情这样东西,实在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命能有的。就算真有那个命能碰上的,也长久不了多少年,就是水中月镜中花,瞧着好看吸引人,轻轻一碰就碎了。
可她没想到崔华蓥的感情竟碎的这样快-----成亲不过半个月,王子英就出去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而王家作为崔氏一族多年通家之好,又有姻亲关系,竟还做得出软禁媳妇儿,禁止媳妇儿往家里通消息的事儿。
宋琰在信里说的很清楚明白,他去了王府不止一遭儿,王家倒是礼数做足了,却偏偏就是不叫他见崔华蓥-----不去约束自己儿子,反倒是防着儿媳妇透消息出去......宋楚宜想一想前阵子还在替崔华蓥感叹王家人不在意新郎官迎亲当晚在崔家中毒之事是宽宏大量,心里浮现一丝厌烦跟不齿-----想必王家人对自己儿子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知道以后恐怕要闹出事来,先做出宽宏大量的模样好叫崔家的人放心。
想起之前这位表姐夫来晋中的时候对崔华蓥的种种殷勤小意,宋楚宜又忍不住冷然一笑,这世上的男人果然都信不得,说的比唱的好听,演的比戏台上的戏子还要令人真假难辨。
崔华鸾恰好来看她,见她在看信就忍不住问:“是阿琰又来信了?有没有说华蓥怎么样?”
这样的事儿瞒是瞒不住的,何况以崔家人的性子,不是那等看着自家女儿受辱受委屈还觉得非得叫女儿忍辱求全的,宋楚宜略微想一想,就如实的跟崔华鸾说了,一面就令人去请余氏。
崔华鸾伸手接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已经气出了红痕,单手将信拍在案上:“岂有此理!王家简直欺人太甚!”
余氏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这趟不大顺当,上了船开始身体就不大好,一直染着风寒未曾好的彻底,见是宋楚宜叫了徐嬷嬷来请,才带着崔华仪出了船舱过来,面色还有些苍白。
等把崔华鸾跟宋楚宜都义愤填膺的信看完,余氏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瞪大眼睛狰狞的看着那信半日,方忍不住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我才收到华蓥的家信,嘱咐我一路上注意保养,说是在那里甚是好,姑爷待她也好......”她说着,眼泪已是扑簌簌落下,忍不住伸手把那信纸揉成一团:“如今看来,这信恐怕也不是华蓥她自己写的......”
崔华蓥性子好和气,却不是个好欺负的,且她也有骄傲的资本,从来就不是一味忍气吞声的人,婆家如此过分,她断然不会委屈自己一味的说人好话。可是王家做的这样过分,她那边却一个字不露......余氏闭上眼睛想一想,只觉得心都碎了。
她没有悲伤太久,王家既然这样过分,她不是看着女儿受欺负也无动于衷的人,当下就令人在下一站下了船,令人送信回崔家族里。
日子过不下去,就不过了,一个崔展眉已经叫崔老夫人伤透了心,她们崔家不是那等为了名声就忍气吞声坐视女儿受辱的人。
崔华鸾毕竟是个正当龄,对爱情怀着美好向往的女孩子,乍然碰见这样的事儿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忍不住有些郁郁:“从前瞧着王家这位少爷不是这样的人。”
崔华仪已经替姐姐恨得咬牙切齿,闻言就忍不住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当初来晋中的时候分明人模人样,在母亲跟前羞涩得差点儿连话也说不出......那时候我也瞧不出他是这么个人......”
宋楚宜眉心一动,一个人怎么可能装的这样好?王家这位公子来晋中可整整住了三四月,这三四月间表现的极好,也极受崔家人的喜欢,怎么偏偏回了金陵,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有些迷茫,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只好写了封信回去给宋琰,叫他等一等崔家的人。
崔家送嫁的船队只怕是还在回晋中的路上呢,谁知道就要回去了。
宋楚宜有些惆怅,当晚连晚饭也没有胃口去用,坐在窗前捧着一卷书出神,宋老太太寄来的家书里说,皇后娘娘已经试探过宋家对她亲事的打算。
这算的上件好事,她原本也是觉得周唯昭该是那个值得陪伴的人,可是她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她问自己,差些什么呢?
她一直不甚明白,现在才算是明白了,差着一点点信任,这信任不是来自周唯昭的人品-----生死关头他尚且愿意不顾自己伤情出手,何况是以后风雨同舟?
她担心的,是感情。不信任的是自己,不信任自己是不是能重新付出感情,全心全意的去信任一个人。
两个人走在一起,也不能全然是为了利益,否则到时候利益忽然不一致了,又该怎么没办?总还得有些能叫日子维持下去的情分,可是情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抓不着摸不透......
她不知不觉的深深叹一口气,就听见周唯昭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叹什么气呢?”
她吓了一跳,伸头出去瞧,正好瞧见跟只壁虎一样趴在船舷上的周唯昭,不由又急又气:“殿下怎么在这里?”
她微微退开几步,周唯昭顺势飞快的进了船舱,拍了拍手就笑:“收到翠庭的信,知道你心里必定不痛快,过来同你聊聊。”
他已经对她了解至此,宋楚宜心下一凛,重新在窗户旁边的桌案旁坐下,看着周唯昭轻轻摇头:“殿下对我知之甚详,可惜我对殿下却好似一无所知。”
她对他只是明面上的了解,就好像她上一世也愚蠢的觉得沈清让必定是喜欢她的一样,凡事最怕的就是人心隔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