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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全文阅读

作者:秦兮     名门闺战txt下载     名门闺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四十二·辞官

    镇南王看着自己的儿子,叶景川年纪小行事跳脱,向来喜欢抛头颅洒热血,怀着一腔壮志豪情,想要当个英雄。他向来觉得儿子是没经过风浪,对世事都怀着太过美好的畅想,可是如今看来,他儿子看事情的眼光反而纯粹又理智。

    他跟叶景宽对视了一眼,忽而都露出微笑,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好小子!说得好!”他笑了笑,看着叶景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虎父无犬子,虽然你不知道我跟你大哥究竟为什么也站在宋家这边,可这心思却是正的。你说得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不管怎么样,你这小子能保持这份赤子之心也就算难得了。”

    有了这颗赤子之心,才不会做出沈晓海跟沈清让那样愚蠢的事,也不会被人所不齿。他们行军打仗的武将,要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来做什么?!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才是大丈夫所为!

    叶景川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景宽也笑着开口:“既然真这样喜欢宋六小姐,不如就别再试探来试探去,过几天就叫母亲亲自上门去一趟,光明正大的把话挑明了。咱们开诚布公,长宁伯府那边也不是扭捏的人,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总要给我们个交代。”

    周唯昭跟宋楚宜坐在长宁伯府的凉亭里,四周都挂着竹席,湖边有一页扁舟,旁边炉上正温着酒,周唯昭端起酒杯只闻了闻就仍旧放下,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事情闹大了。”

    真是闹大了,连钦天监的监使都跑出来说她是祸国殃民的灾星。这要是放在从前,早就被推出去当作妖孽,一把火烧死了。

    “幸好我提前请了太孙殿下您帮忙。”宋楚宜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颊边的酒窝深深陷进去,看着周唯昭问:“殿下教教我,该怎么破这个局。”

    她脸颊上的伤尚未痊愈,如雪的脸上横亘着这么一道疤,实在是有些影响美观。周唯昭又忍不住回想起那一晚宋楚宜失魂落魄的模样。

    有一瞬间他好像在宋楚宜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个刚上龙虎山,总是喜欢抱着师傅的腿,却被一夜间扔进了深山老林独自呆了一夜的自己。

    他后来常常回想自己那一夜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先好像是哭,只觉得被抛弃了,等天稍微晚了就开始怕,那种脚底发毛的感觉一点一点的渗入骨子里......

    他那个时候真的很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为太孙的自己要受那种苦,为什么他的母妃要那么狠心把他送去跟一群道士做伴,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要把他一个人扔在那样吓人的地方,根本不怕野兽会毫不留情的吞了他。

    就算后来得知师傅其实在他不远处的树上守了他一夜,可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却深深的刻进了心里,难以忘怀。

    所以那一天他福至心灵的懂宋楚宜在想些什么-----她一定也陷入了从前痛苦的回忆里,需要人来把她叫醒。

    周唯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冲着宋楚宜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你都已经想好了,还要来问我。”

    宋楚宜偏着头看向外头,夕阳西下,天气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冰凉的风吹动竹席灌进亭子里,她伸手握住暖炉,忽而朝周唯昭绽出一个笑。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殿下愿意帮我。”她顿了顿,露出一个与年纪十分不相符的表情:“估计最迟后日,皇后娘娘就要召见我了。”

    第二天,阁老宋程濡在太极殿上朝时自请辞官,说是祖宗无德,不足以舔居重位,家门不幸,不足以担重责,请辞吏部尚书及文化殿大学士等职。

    满朝哗然,建章帝的脸隐在光影里,看不清楚神色,过了许久才淡淡的‘哦’了一声,问他何为家门不幸。

    宋程濡脱了官帽跪在地上,态度诚恳十足:“元慧大师断言老臣孙女儿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钦天监监使也说她是星照命,主天下乱。总归是微臣家中失德,上天才派下此女降罪......”

    王侍郎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瞪大眼睛朝地上的宋程濡看了一眼,心脏噗通噗通的跳的厉害。

    这个老狐狸!竟把事情扯在了什么失德不失德之事上,若是宋程濡失德,那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建章帝治下出了这个灾星,又说明建章帝是怎么样?!

    他垂下头,紧张得两腿发软,两股战战,险些站立不住。

    果然宋程濡此言一出,殿中诸人就纷纷斥责他:“鬼神之说怎可尽信?!宋公若是如此说,莫不是说在场的众臣都是失德的,否则上天怎么不单单降祸于你家,还要连带上萍乡、临江一带?你这么说,难不成觉得江西那边的百姓都是活该?”

    岑必梁冷冷的哼了一声:“宋公老了,居然也开始相信起这些无稽之谈来!什么鬼神之说,什么天降灾祸,若真是如此说,萍乡临江的百姓莫不是都是失德于天地,所以天地才降下灾祸惩戒他们?”

    宋程濡跪伏于地,挺直了脊背朗声道:“臣自认为俯仰无愧于天地,对待圣上也是一腔忠心。奈何元慧大师和钦天监监使都如此说,他们莫不是故意要跟我家一个小孩子过不去?总归是确有其事......”

    岑必梁瞥了常首辅一眼,又立即义正言辞的接话:“宋公也太小看圣上,难不成圣上是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人?!现如今满朝都为了九江跟临江的雪灾忙活,宋公却为了此等无稽之谈来辞官躲清闲......实在是太女子情状了一些!”

    不问苍生问鬼神!建章帝若是任由宋程濡辞官,就要坐实这个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不负责任的名声!

    陈阁老隐有所悟,本能的收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警戒的闭紧了嘴巴,决定站在一边看戏。

一百四十三·治罪

    不问苍生问鬼神,哪个帝王也担不起这样的名声,也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岑必梁抖动着胡子看向宋程濡,语气里全是隐藏不住的失望:“宋公居然陷圣上于如此境地,的确不堪为人臣子替君分忧!”

    建章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太极殿里是长久的令人难堪的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感觉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

    建章帝咳嗽了一声,声音温和带着安抚:“岑爱卿说得对,宋爱卿若是真因为这个理由辞官,可真是觉得朕是个是非不明的皇帝了。”

    建章帝年轻时候受兄弟压制太狠,唯有寄情于神佛,因此其实他是真的信的。可是事到如今,由不得他信,他朗声大笑:“为了朕的名声,宋爱卿还是戴上官帽吧!”

    下了朝建章帝留了常首辅对弈,他坐在常首辅对面,冷着脸问他:“老师对今天的事如何看?”

    常首辅稳稳的落下一子,恭恭敬敬的收起手看着建章帝,轻声道:“太巧了,太急了。”

    的确是太巧了,元慧前脚才说完宋楚宜是天煞孤星,后脚钦天监就跟着起哄,再后来宋家的宅子就出了事,连九江跟临江的雪灾他们也都算到了宋楚宜头上。

    恐怕是想给自己的失职找个借口罢了。

    他笑了笑,也落下一子,仿佛不经意的问了一声:“礼部是谁管着众僧尼之事?”

    隔日,都察院御史上书弹劾礼部王侍郎结交僧侣,散播谣言,引发民众恐慌。

    当天建章帝就下令革去王侍郎的官职,下刑部大牢待审,钦天监监使同罪下狱。

    镇南王摸着胡子感叹宋家人的不简单:“能把棋走成这样,难怪宋家一步一步到了这个地步。照这样看来,宋家富贵恐怕至少还要绵延三代往上......”

    叶景宽也对宋家的人佩服至极,隐隐又有些警惕:“宋家究竟是谁在掌舵?这摸龙须的本事可是一流......”既知道建章帝的死穴在哪里,叫宋程濡辞官,借着岑必梁和众大臣的口点醒了圣上-----若是真相信了元慧和钦天监监使的那番话,从而给宋楚宜乃至宋家治罪,那在天下人眼里可就彻底成了个被鬼神之说蒙混的昏君。

    更重要的是,点醒了建章帝,这是有人在背后布局,想要借此毁了宋家。

    建章帝若是还想用宋程濡,还想用宋家跟崔家,就不可能会因为什么命理之说对宋楚宜怎么样。

    叶景川咳嗽了几声,卷起手看着父亲和哥哥,干巴巴的说了一声:“出主意的肯定是宋六,她早在当初被元慧说了什么星照命的那天就说过,会叫元慧的话再没一个人肯听......”

    叫一个出了名的断命灵验的高僧的话再也无人肯听?这语气可真是够大.....镇南王先是想笑,想到朝中发生的事和下狱了的礼部侍郎跟钦天监监使,又不由得笑不出来。虽然元慧没被治罪,可是建章帝的行为已经彻彻底底的往他脸上扫了一巴掌,天下人都会看到,建章帝这样圣明烛照的明君,是不信什么命理之说的......既然连建章帝都不信,那底下要是还有谁拿这件事说事,就是打建章帝的脸......

    镇南王跟叶景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欣赏,若是宋六小姐真有此等谋略......叶景宽眼睛发亮笑了一声:“能在通州献计把鞑靼暴兵一网打尽的小姑娘,如今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稀奇。这个宋六小姐,倒真是个有趣的。”

    的确跟建章帝说的一样,有趣。

    做了这件有趣事的宋程濡可一点儿也不觉得有趣,饶是老谋深算如他,也险些没绷住,在太极殿的时候险些一颗心都快跳出喉咙。

    他喝了好几口热茶润了喉,这才放下茶盏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直到宋老太太轻手轻脚的亲手过来替他披了件毛毯,才睁开眼睛,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小六儿这心机......真是连我也觉得可怕。”

    都说帝王心术鬼神莫测,宋楚宜却胆大的去摸了老虎尾巴,居然还摸准了。

    现在建章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拿宋楚宜的命格说事,更不会有人敢拿这一点来攻讦宋家无德才招致上天降罪。

    宋楚宜已经把对方会用的招数都想的清清楚楚,而且先提前自己给自己请了罪,再由众大臣跟建章帝亲自替她开口辩驳......

    宋老太太也握住了宋老太爷的手,坐在宋老太爷旁边:“小宜向来心思重,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我担心的是她跟太孙殿下走的太近了......这样的忙太孙殿下居然也肯帮她......”

    说得对,毕竟岑必梁还有常首辅可不是谁都能请的动,在太极殿上说话的如果是别人,被建章帝留下的如果是别人,那事情的结果可能又会截然不同。

    太孙殿下帮的这个忙分量可实在是太重了。

    宋老太爷叹了口气:“从前你还说小宜嫁给叶二是好的,现在想来.......”

    接下来的话他却没有再说下去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宋楚宜亲手给周唯昭斟满了一杯茶,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笑语盈盈的跟他道谢:“多谢殿下帮我这个忙。”

    帮她请动了常首辅,若不是跟圣上有师生情谊的常首辅,换做旁人任何一个人来跟建章帝说那句话,建章帝都会怀疑是别有用心。

    建章帝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而没有治元慧的罪,可是为了不落得个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名声,日后一定会减少见元慧的次数,更会渐渐疏远元慧。

    少了建章帝的支持,元慧很多事可就没有那么方便了。现在既然元慧反咬的招数已经被她给拆开了,那就已经到了元慧受罪的时候。

    周唯昭伸手接过那杯茶,好看的眼睛弯起来,露出些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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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伉俪

    下午的时候镇南王妃特意陪同广恩伯老夫人一同过来商量那天迎亲的人数,因着这位尹姑娘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是属兔的,因此先生算准了她要在申时一刻出门,迎亲的人数也要定单数,正好是十一个人。

    可这十一个人又有话说,说是兔与鸡相冲,兔与龙相害,兔与鼠相刑,因此凡是这三种属相的皆不能在迎亲之列。宋大夫人急匆匆的再看了一遍单子,幸好这三种属相的在十一人之中倒是都没有,又叫人去底下问问十九那日要跟着去迎亲的下人中有没有这三个属相的,通通都撤了差事另外换人顶上。

    广恩伯家的这个尹姑娘是个明事理的,还没嫁过来就知道要先跟宋毅的两个儿女打好关系,衣裳鞋袜通通都先送过来,可见是一片诚心。加上她又替父亲守过三年孝,宋老太太又格外高看她一眼-----正需要这样拎得清管得住事的姑娘嫁过来,好管束管束宋毅。

    广恩伯家因为已经失了家主,如今的广恩伯是过继来的先广恩伯的侄子,也就是尹姑娘的堂兄,要凡事都照着礼数做就有些难了些,尤其是两边媒人就相差不知多大-----长宁伯府请的媒人可是太常寺的秦大人的夫人,而他们这边却迟迟定不下人选,如今镇南王妃主动开了这个口,她们只觉得喜从天降,广恩伯夫人本来就担心两边门楣不匹配,地位相差太远,女儿嫁过来又只是个继室会受轻视,现在带了镇南王妃,不管怎么说腰板总是挺直了一些。

    定下了迎亲人选,又定十九日那日的菜单,照着规矩,南方这边是要负责女方那边的酒宴的,宋大夫人和宋三太太各自拿着一本烫金册子交给广恩伯夫人,笑道:“一份是聚义楼送来的菜式,一份是狮子楼送来的菜式,劳亲家母挑一挑,瞧瞧哪家的看的过去,就选哪家的过去掌勺操办。”

    镇南王妃在一旁笑着喝茶,见广恩伯夫人眼圈都看红了,心里知道这是她在感念宋家的礼数周全,给尹姑娘做足了面子。自己心里却不禁有些感叹------宋家这哪里是在给尹姑娘做面子?这分明是在大张旗鼓的告诉天下人,宋家一点儿也没受到什么天煞孤星的影响,连真命天子都斥责礼部官员跟钦天监监使是胡说,他们都是被和尚的妖言惑众给泼了脏水受了委屈。

    宋老太爷这在金銮殿上的一跪,可真是跪得天下读书人的血性都上来了,前几天国子监的学生们还纷纷聚在朱雀大街上扬言要砸了妖言惑众的皇觉寺。

    这一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使得真是精妙至极,也难怪宋家有如此风光,有这样的孙女儿,有这样的后辈,又有这样拎得清的长辈们,宋家不兴旺谁家兴旺?

    广恩伯夫人原先还有几分带着镇南王妃撑场面的意思,如今见了宋家这样的做派和这样周到的安排,心里那点子计较和害怕就全去了个十成十,握着宋老太太的手连眼泪都下来了,哽咽着紧紧地攥着宋老太太的手诉说心事:“老姐姐,不瞒你说,我家你是知道的........茵茵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说句实在话,要不是守孝耽误了,家里又有个这样的哥哥,她.......”她实在不至于去给人当填房。

    她擦了擦眼泪,见宋老太太并没有露出一丝不耐来,更加感激:“可嫁到宋家这样的人家,是她的福气。您我就不说了,年轻时候也是相处过的,我家失势落败了,下帖子谁都请不动,您还巴巴的赶来给我撑场子......六小姐和四少爷我也都见过,都是好说话好相处的.......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就只图茵茵能过的好,死了我也有脸去见她父亲了......”

    老广恩伯跟广恩伯老夫人琴瑟和鸣,是出了名的恩爱伉俪,虽然两人只育有一女,可却再也没有庶子庶女出生,也没有影响感情。

    若不是在西北战死,广恩伯府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宋老太太和镇南王妃听得也有些难过,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要出征的老广恩伯把才两岁的女儿举在肩上,笑呵呵的喊她们嫂子,请她们多多关照广恩伯老夫人的模样。

    可是这个会笑着说一个女儿也足够了的男人,再也没有回来,也不会再回来了。

    广恩伯老夫人悲从中来,咬着嘴唇捂住了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这么多年,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想念丈夫,广恩伯死了,娘家人都劝她改嫁,可她不肯,宁愿过继了侄子带着,也不肯改嫁冠上别人的姓,她这一辈子,生是尹家的人,死也要葬进尹家的祖坟。

    尹秋成待她好,为了她多年不纳妾不要通房,她就能替他守一辈子,替他把女儿抚养长大,守住广恩伯府这块地方。

    他当初掀开她盖头的时候说过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总归这辈子要跟她在一处,她替他再守着女儿几年,就去找他......

    向明姿跟宋楚宜在隔壁暖间里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不由都相对无言。

    隔了许久,向明姿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她攥着宋楚宜的手,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哽咽:“这世上除了我父亲那样狼心狗肺的人,原来也有像老广恩伯这样的情深意重的大丈夫。”

    宋楚宜听的有些愣,有人两情相悦能为对方生死相许,有人却只能反目成仇背道而驰.....她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茫然,抿了抿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说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有些人大概终其一生也没福气拥有老广恩伯这样的丈夫,就像她一样。

    外头宋大夫人和宋三太太也都忍不住眼圈通红,一起上前劝广恩伯老夫人:“老广恩伯在地底下一定感觉到了您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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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五·说开

    广恩伯老夫人哭完了,觉得心里舒畅许多,又破涕为笑:“说的是,说的是......他最明白我,他知道我不会改嫁的。”她说着,脸上竟现出一丝羞涩:“今天都是咱们娘儿们在,我憋得太久了,就劳烦你们听我说说话儿......你们知不知道,他走的时候交给我一个匣子。”

    她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奇异的亮起来,在那一瞬间亮的出奇:“那匣子里装着他所有的身家,还有一封信和一张承诺书,他专程去找了常首辅......请他做个见证,上头写明了,要是他回不来,广恩伯府也就这么完了,不必再寻个男丁承爵,他是怕这些人容不下我跟茵茵.......早就做好了准备。信里是交代我,叫我别替他死守着......”

    宋三太太没忍住,差点儿哭出声音来,她还从未见过尹秋成这样的丈夫,竟真的是事事都替广恩伯老夫人想全了。

    连镇南王妃也眼睛红红的,拿着帕子捂住了眼睛。

    “他可真是小看了我了......他在家的时候我胆子才小呢,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要揽住他的胳膊。连摘朵花也怕伤了手指要他去。”广恩伯老夫人抿着唇笑中带泪:“他走了我还能这么胆小?总得一个人学着立起来,我什么都能,为什么还要去找个人来陪我过日子?别人再好,也不是他,也不是茵茵的父亲啊......”

    宋老太太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看着只隔着一道帘子的暖间,希望这两个丫头也听听,这世上人千千万,哪里真的就只有那等狼心狗肺的负心人呢?

    宋老太太耐心的等着广恩伯夫人平复了情绪,又叫人上来伺候了她重新梳妆匀面,这才轻声问她:“是狮子楼好,还是聚义楼?”

    广恩伯老夫人笑着拿了右手边的册子递给宋大夫人:“狮子楼的大菜都做的好,就狮子楼吧。”

    宋大夫人含笑点头,自拿了册子下去交代人订菜了。

    商量完这些事,广恩伯老夫人心头重担卸下,就关心起宋家的事来:“这回圣上发了好大脾气,外头也议论纷纷,都说元慧大师这回言过其实了。”

    她之前还为女儿担心,嫁进这府里,有个天煞孤星的继女,偏这个继女又身份贵重得长辈的宠,以后还不知福有多少牵扯。

    可后来宋老太爷在金銮殿上那一跪才叫她清醒了,说的是啊,什么灾祸都往一个小女孩儿身上推,那这些大臣还有圣上是做什么的?!宋家六小姐又不是女皇,为什么有灾祸就要算到她头上去?

    宋老太太唇边带着讥诮的笑,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从前我也只当元慧大师是个好的,可是没想到去福建游方多年回来以后,这性子也变了。一个得道高僧,却非得跟官场的事扯上关系,还咬着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女儿,你说这用心恶毒不恶毒?恐怕连菩萨也看不下去.......”

    直截了当的就说元慧是插手了官场的事!镇南王妃看了宋老太太一眼,饶有深意的垂下了眼睛,宋家这意思,分明是要把元慧钉死在野心勃勃的想要插手官场之事,勾结钦天监的位子上了。

    说完了闲话,宋老太太就依照规矩请广恩伯老夫人和镇南王妃去偏厅用点心:“说起来也刚好来尝尝去年冬天我家两个丫头折腾出来的什么梅花酒,我没尝,倒是老大媳妇说这酒味道做的好。”

    广恩伯老夫人一左一右的被宋大夫人和宋三太太搀着,镇南王妃自然而然的落在后头跟着宋老太太一起,想了想就先跟宋老太太笑:“恭喜老太太喜得佳媳了,茵茵那孩子确实是个好的,我去广恩伯府的时候见了她一面,出落得也好,规矩礼数都是不错的。”

    宋老太太有些感叹:“正是呢,才刚阿璃在我跟前哭,我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她才多大啊,现在就被人称呼一声老夫人......我这老婆子才真真正正是老夫人呢,可惜的是好人不长命,否则要是秋成还在,茵茵这样好的孩子,的确轮不到我家这个不成器的......”

    “也不能这样说。”镇南王妃轻轻的叹了一声:“命里有时终须有。总是茵茵跟二老爷有缘分,以后好好过日子,没灾没难的过这一辈子比什么都强。女人除了图这个,还能怎么样呢?”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可惜小宜如今连这个也不敢图。

    宋老太太眉间有些忧色,她跟崔夫人看着叶景川都是好的,镇南王妃也跟她们交情匪浅是个好相处的,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人家。可是余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婚姻总得讲究个两情相悦,她们看着好,宋楚宜不喜欢也是无用......

    镇南王妃看她出神,就轻轻的喊了一声老夫人,站住了脚诚恳的看着宋老太太:“您瞧我家小二怎么样?实话跟您说一声,我接下这媒人的差事,可不全是因为茵茵......”

    宋老太太有些错愕,没料到镇南王妃会在此时说这样的话,而且竟然是直截了当的问起了叶景川好不好。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该怎么说呢?难不成说其实她们心中都已经有数,而且都觉得叶景川不错,可是现在偏偏家里的小孩儿不愿意?

    宋老太太觉得错过镇南王府这样的人家有些可惜,表情就微微有些迟疑。

    镇南王妃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实话跟您说,我家小二心悦六小姐......咱们两家的关系,生分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您考虑考虑,若是觉得我家小二还入得了眼,回去我就叫王爷往太常寺去请冰人......”

    镇南王府已经给了十足的诚意,宋老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握住镇南王妃的手,也郑重非常的笑了笑:“这事儿我没法立即给您回答,您看这样行不行,过了我家老二的婚事,等小宜从晋中回来,我再给您个答案。反正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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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六·求你

    应该是要先回晋中去问问崔老夫人的意见,镇南王妃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崔氏一门能人辈出后起之秀颇多,可是她自认为叶景川也不比谁差-----连沈鸯也替沈家的姑娘们打听过她儿子呢,沈家的门庭虽然不如崔家,可却也算得上望族之一了。

    她笑着揽住宋老太太的胳膊,姿态亲昵而自然:“老太太说的对,两个孩子年岁也都还小,并不着急,我也只是来探探路......都说一家女百家求,汀汀的女儿更是好的。”

    其实要镇南王妃来瞧宋楚宜好不好,她还真的不大瞧的出来,只是儿子瞧她哪里都好,她自然也就跟着爱屋及乌了。

    众人在偏厅用了点心,又移步去卷棚那里用饭,广恩伯等人另外由宋大老爷和宋珏等人在外头花厅里摆宴招待了。

    饭才用到一半,外头黄嬷嬷脚步匆匆的进来,弯腰附在宋老太太耳朵旁边轻声说了句话,宋老太太就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随即笑了一笑,托词说要更衣,领着人往外头去。

    宋大夫人和宋三太太却并未跟着出去,相视一眼招呼起众女眷行起了酒令------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礼不可废,这里总得要有人招待。

    等出了卷棚,寒气就扑面而来,宋老太太看着漫天的大雪皱了皱眉,似乎是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重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英国公世子夫人求见?”

    英国公府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虽然托了老太太被童芍推至跌倒受伤的借口跟武宁侯府退了亲事,皇后娘娘也亲自下了懿旨申饬武宁侯夫人败坏祖宗德行教女不严,可是童芍却服毒自尽了。

    武宁侯府虽然因为皇后娘娘的申饬不敢明面上再对英国公府怎么样,更不敢跟从前一样肆无忌惮的追上英国公府去打骂摔门,可是别的却是能做的。

    听说武宁侯夫人现在天天搂着外孙女的衣服在夜里啼哭,出去做客提起英国公府也是咬牙切齿,说沈清让始乱终弃,坏了她家外孙女的清白又祸害了女孩儿的名声,却还是不改眠花宿柳的本性,所以才招致童芍性情大变,做了蠢事。

    常言都说人死万事消,童小姐虽然前阵子在京城的名声坏到了骨子里,可是毕竟她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现在英国公府一退亲她又自己服毒死了,旁人就都忘记了她的可恶,只觉得她可怜,对英国公府的风评就渐渐的不好起来。

    再加上沈清让的确是狗改不了吃屎,听说屡屡被人发现在勾栏妓院里流连,英国公府现在俨然已经被排斥出了勋贵圈子。

    现在何氏应该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怎么还敢来长宁伯府求见?明明长宁伯府自从上次宋楚宜去英国公府赴宴而遭童芍挑衅那一次起就已经断了往来,这次宋毅娶继室,就算一开始没打算大张旗鼓,宋老太太也没想过给英国公府下帖子。

    黄嬷嬷点了点头,轻声道:“还特意说明了,是来求见您跟咱们六小姐的......”

    要不是提起了宋楚宜,何氏这回恐怕真的连长宁伯府的门也进不来,也亏得今天长宁伯府有客人在,不想闹的失了体面,否则何氏只能吃个闭门羹。

    宋老太太果然面色阴沉下来,冷冷笑了一声:“见小宜?她自家出事,好端端来见我孙女儿做什么?难不成脑子都糊涂了?”

    话是这么说,宋老太太却还是决意见何氏一面,扶着黄嬷嬷的手上了滑竿,先行回了宁德院。

    何氏已经战战兢兢的搓着手等在宁德院明间里,不时伸长了脖子往外瞧,生怕等来的只是送客的决定。

    好在她也没有提心吊胆多久,外头就打起了帘子,一叠声的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觉得心中那股憋闷疏散许多,忙站起了身。

    从前她也经常来长宁伯府,可却极少这样卑微,这会子也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以前至少爵位还是比长宁伯府高出一截,不过是没有实权,面上的体面还是做得到,可现在英国公府脑成了这样的境地,简直在京城臭了名声,她也没功夫在意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了。

    宋老太太进了屋子,玉兰立即就领着人端了热水,拧了热帕子给她敷脸净手。她等刚才那股寒气驱散干净了,才看向何氏不紧不慢的笑了一声:“世子夫人急匆匆的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按理来说英国公府已经跟长宁伯府毫无关系,何氏为什么还要来找宋楚宜?宋老太太探究的看着她,面上神情虽然温和,可眼底却殊无笑意。

    何氏垂下了头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她没有帖子,也没有被邀请,的确是求着上门来的,在门房上递了好几个封包也没人接......要不是后来长宁伯府的人怕人来人往看着难看,才勉强替她通报了一声,她都进不了长宁伯府的门。

    隔了一会儿,何氏却忽然浑身哆嗦着站起了身朝宋老太太面前走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宋老太太吓了一跳,论理来说英国公府是公府,比她们长宁伯府还是要高两阶,英国公世子夫人虽是小辈,可这么一跪也叫她皱了眉,忙喊人去扶她起来。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世子夫人这么做可真是折煞了我。”宋老太太皱着眉头有些不耐:“可别动不动就跪,我又不是那神座上的菩萨。”

    何氏噙着满眼的眼泪,抖抖索索的被人扶着站起身来,闻听此言几乎又要跪在地上,往前疾走了两步,跪是不敢再跪了,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是止不住的掉,哆嗦着嘴唇磕磕绊绊的求情:“老太太,求您......”

    她实在是没了半点办法,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来求求宋老太太,要是宋老太太咬死了不肯理她,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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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七·晚了

    这话说的真是叫宋老太太摸不着头脑,她靠在软枕里,膝头是玉兰刚递上来的银灰鼠皮制成的小毯子,听了何氏的话就挑眉有些疑惑:“世子夫人话说的清楚些,这可真是把老婆子给弄糊涂了,你有什么事要求到我跟前来?”

    何氏有苦说不出,自从那天深夜里听见丈夫和儿子的那一席对话开始,她就开始惶恐不安,整夜整夜的做着噩梦。他向来知道丈夫野心勃勃,为着这份野心,他汲汲营营的经营,先是攀附端王,后来攀附端王不成又想靠上长宁伯府这条船,奈何长宁伯府瞧不上他,根本就对他的那一套小巧之道嗤之以鼻。他得罪了长宁伯府,就只好抓死了武宁侯府,为着武宁侯府在西北的那一亩三分地的势力,宁愿叫沈清让娶一个瘸了腿的武宁侯府的外孙女,打的还不就是日后能借着西北的光贴上东平郡王的主意?

    后来他倒也算是得偿所愿的攀上了元慧大师-----他早年间帮端王做事的时候就已经结识了元慧大师了,现在元慧大师转投了东平郡王,他又开始蠢蠢欲动。觉得东宫地位已稳,太子又偏疼范良娣跟东平郡王,思虑再三之下又跟着元慧大师瞎胡闹。

    也因为他抓紧了元慧大师,更想在元慧大师面前发挥作用,还死命的拉扯上了武宁侯府,纵得武宁侯府养出来的那个没教养的丫头把英国公府闹的鸡飞狗跳没有一日安宁。

    这些都还不算,元慧大师打宋家的主意,他居然又敢凑上去,不仅出谋划策,还甘愿给元慧大师当马前卒,让沈清让跟着端王的那批死士一起去刺杀宋楚宜......

    何氏是见识过宋家这位六小姐的手段的,沈晓海跟沈清让也不止一次的在宋六小姐身上吃过亏,可是他们居然还是不知道收敛......自从那一天晚上听见沈清让说宋楚宜好像已经认出了他,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虽然知道元慧大师厉害,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忐忑不安,好似脑袋都随时会从脑袋上掉下来的那种感觉。

    果然她真的就猜对了,坏事一件一件的接着找上门来,先是童芍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沈清让受了伤,非得折腾着问他是怎么受的伤,闹了一阵事情不知怎的竟跟滚雪球一样越闹越大,到最后甚至闹到老太太都受了伤,皇后娘娘下旨申饬武宁侯府,童芍上吊,武宁侯府跟英国公府彻底决裂的地步.......

    要是光是这样,何氏也不至于怀疑到事情跟宋六小姐有关,可是连元慧大师也出了事......何氏就莫名的开了窍,终于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这一切的事情都太巧了,出事的恰恰全都是那天对宋楚宜下手的人......

    而现在,英国公府的日子更是几乎过不下去了-----最近英国公府天天有人晚上拿着借据上门催债,说是英国公世子沈晓海接的高利贷。

    英国公府一年不如一年,的确是入不敷出。上次行刺宋楚宜的花销,元慧根本没出一文,前后关节使的银子都是沈晓海去借的高利。

    他们英国公府跟这些人已经打过很多年的交道,平常也算得上是心照不宣,可现在人家明晃晃的找上门来了。

    要是没有人在背后当推手,这怎么可能?

    何氏的眼泪顺着脸颊溜进脖子里,黏黏腻腻的有些难受,可她根本顾及不上,一个劲儿的求宋老太太放过:“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跟六小姐为难......”

    沈晓海现在天天躲在外头不回家,沈清让也学他爹宿在院子里,她一个妇道人家,真的是没了办法,前些天还刚从大女儿那里借了三千两银子,可那也是杯水车薪......

    宋老太太总算得知了何氏求饶的原因,她眸色深深的看着何氏,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你觉得是我们家小宜害的你们成了这样?”

    这话一出,何氏腿都有些发软,长宁伯府如今正如日中天,她哪里敢应是,慌忙摇头:“不不不,侄儿媳妇怎么敢有这个意思?只是实在是......实在是没了办法了......”

    “世子夫人为何要来求我祖母?”外头的帘子被打起来,宋楚宜随着冷风走进门来,偏着头似乎是有些不解的看向何氏:“照着世子夫人刚刚所说,是世子他借了高利被人逼债逼得紧了,这跟我家又有什么关系?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怎么世子夫人反倒求到我们门上?”

    何氏见了宋楚宜不知为何就觉得心虚,撇开了头不敢跟她对视,只觉得手足无措。

    宋楚宜缓缓走到宋老太太身边坐下,这一看才发现何氏真的比从前清减了许多,连脸色也憔悴得有些不堪。

    她看着手足无措,连话也说不出来的何氏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带着些怜悯:“若是世子夫人是在武宁侯府的人闯来我家之前来找我祖母,或许祖母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这个忙能伸手帮也就帮了。可是世子夫人莫非是忘了,当初沈七公子跟童小姐私定终身,武宁侯夫人却为什么无缘无故闯到我家闹事的原因?”

    何氏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泪鼻涕却忍不住流了一脸。

    “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宋楚宜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上葫芦形雕兽纹的暖炉,语气听不分明:“人死不能复生,武宁侯府会生气也是必然的。他们应该以前也帮过世子不少忙吧?现在还说这些,已经晚了。”

    何氏一下子拽住了自己胸前衣襟,艰难的喘息了一会儿才算是喘匀了这口气,猛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求您了六小姐........他们也是一时糊涂......你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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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八·交易

    宋楚宜不可避免的觉得有些恍惚,她想起上一世,然哥儿溺水了以后要请大夫,何氏也是如她现在这样高高坐在榻上,她哭着匍匐在地上哭的扯上何氏的裙摆,求她拿帖子去请太医。

    她那个时候还蒙在鼓里,只觉得宋楚宁请的大夫来的异常的慢,她又见不着沈清让跟宋楚宁,只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何氏救救她的儿子。

    终究是何氏的亲孙子,纵然何氏到后来已经无比厌恶了她,可还是拿了帖子去请太医-----虽然太医来的时候然哥儿已经咽了气,连身子都已经冷了。

    往事如潮水一般朝她涌来,她分了些神,听见何氏的哭声才算是分清楚了前世今生,坐直了身体微微一笑:“求我高抬贵手?夫人为什么不去求求武宁侯府?夫人是聪明人,知道现在是谁在后头指使那些放利的人找您家的麻烦。”

    武宁侯府现在只恨英国公府的人不死,她上门去恐怕立即就会被人打出来。何氏心都凉了半截,呆呆坐在椅上有些失魂落魄。

    她不知道为什么丈夫要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要是他们一开始不存坏心,不上端王的船,不算计宋家......但凡这些如果有一个成了真,英国公府也不会是如此境地。可沈晓海偏偏不知足,还想要滔天的富贵,偏他又没有那个能力,现在把整个英国公府都送上了绝路。

    何氏心如死灰,一双眼睛都黯淡了。

    宋楚宜屈起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敲了敲,见何氏朝自己望过来,就轻描淡写的笑了一笑:“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何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唰的一下又重新亮起来,如同死灰复燃一般,极力的想要抓住眼前机会,几乎是立即跟着接了话问:“还有什么办法?!”

    事情越闹越大,现在建章帝跟皇后娘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还是看在老英国公跟被封了郡主出嫁陪媵的沈徽仪的面上才不追究,要是这些盘剥高利的再来闹几次,那皇帝跟皇后肯定也不能坐视不管了,现在连庄太妃也避着他们。除了送出来一些给老夫人养伤的药,连见也不肯见他们家人一面。

    “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宋楚宜微笑着看着何氏,见她全神贯注屏声敛气的盯住自己,唇边浅笑吟吟:“夫人跟我都很清楚,英国公府为何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话告诉您,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今次幸亏您是来了,您要是不来......”

    何氏捏了一把汗,忍着头疼认真的听宋楚宜说话,一丝神都不敢分。

    “您要是不来。”宋楚宜接过话头:“我可就只能把英国公府当作仍旧是元慧大师的盟友,一起招待了。”

    让建章帝在天下人跟前说一声鬼神之说荒诞,让元慧的断命成了个笑话,这事情竟然还没有完?宋楚宜......不,甚至是说整个宋家对元慧的报复还没有完?!

    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这样谨慎,半个字也没透露,可是其实什么都说完了,何氏再次庆幸自己鼓起勇气来闯了这一遭,跟小鸡啄米似地不断点头,示意宋楚宜接着说。

    宋老太太倚靠在软枕上替宋楚宜坐镇,眯缝着眼睛险些叫人以为她是睡着了。

    宋楚宜目光清澈的朝何氏看去,奇怪的是纵然她在笑,何氏却僵直了肩膀半点不敢放松。

    “我的话只说一次,照不照我说的做,全凭世子和世子夫人自己。”宋楚宜极有耐心,见何氏连连点头,才笑了一声:“世子既然跟元慧大师这样好,不知道能不能请动元慧大师喝一杯茶?”

    沈晓海毕竟已经跟着元慧很多年了,他们是从早年间在端王身边就建立起的交情,元慧虽不觉得沈晓海有什么用处,可是平常愿意给他几分脸面。

    何氏有些不解的看着宋楚宜,不明白宋楚宜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些无措的摇头:“可现在我们家这情况......”

    当初沈晓海一开始是去求了元慧的,可元慧根本没时间搭理他们。

    宋楚宜轻轻朝她颔首:“世子夫人不必着急,元慧大师之前是要应付郡王,又要忙着陷害我,忙得很,所以没顾得上世子的事。现在事情尘埃落定了,他会答应给世子这个面子的。”

    何氏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宋楚宜的意思,震惊的瞪大眼睛有些迟疑,她是想来求宋楚宜放弃对沈家的报复,可不是来自投罗网,主动当宋楚宜手里的刀。

    现在宋楚宜的意思摆明了是要接住她们设局来打击元慧......她咬着牙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一时不由得有些茫然。

    按照宋楚宜说的去做,那他们就彻底得罪了这个不好得罪的大和尚。可是若是不按照宋楚宜说的去做......何氏想想现在英国公府过的日子-----都快过年了,府里还是隔三差五的就来催债的人,就是街头巷尾,也都在看他们沈家的笑话......

    外头宋大夫人着了邱嬷嬷来请示,说是饭已经用完了,是不是把客人仍旧请回宁德院来。

    宋老太太适时的睁开眼睛看了何氏一眼:“世子夫人还有旁的事吗?”

    要是不答应的话,就可以走了。何氏咬咬牙,终于狠了狠心点头看着宋楚宜:“全听六小姐的......我......我回去就同世子爷说,一定劝服世子爷。”

    “最好是这样。”宋楚宜仿佛丝毫不觉得奇怪,理所当然的点了头:“否则若是事情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咱们两方都要遭灾,世子夫人说是不是?”

    年纪这么小的姑娘,说的每句话都要再三品味,才能理解中间深意,何氏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

    宋老太太这才微笑起来,吩咐外头等着吩咐的邱嬷嬷:“叫大夫人领着客人先去花厅用茶,我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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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九·中计

    放火失败了,回来报信的人脸色灰败,连元觉也不觉就变了脸色,有些吃惊的喊了一声:“师兄!”然后就长久的沉默下去。

    这位宋六小姐分明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后招,看准了他们一定会以牙还牙去找通州别庄的麻烦,竟然早早的在那里做了埋伏。

    可这些都无所谓,因为这原本也不是元慧本来的目的,他真正的杀招,是建章帝-----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治下出现这样的天降妖孽祸胎,他把宋楚宜的命格摊出来告诉建章帝,这是个命中带劫的灾星,谁跟她接触都会有不幸。

    这原本是个很简单的局,若是没有宋程濡金銮殿上的那一跪一辞官,若是没有岑必梁的当头棒喝和常首辅的进言,他原本此刻应该已经在庆祝胜利。

    可是偏偏宋程濡就跪了那一下,岑必梁又把事情抬高到了不问苍生问鬼神的高度......

    岑必梁跟常首辅故意把重点引到了有人想要对宋家不利上,西北边境吃紧,建章帝还需要崔绍庭替他守住西北,镇住鞑靼,还需要靠宋程濡来理清吏治,清算前朝留下来的奸臣余孽......这样的情况下,宋楚宜就算是灾星,也不那么要紧了。

    所以礼部跟钦天监就当了背这个黑锅的替罪羊。而他虽然没被建章帝治罪,却也因为这事威望大减,国子监那些读书人纷纷骂他是秃驴干政.......

    果然逆天改命之人就是有跟常人不一样的造化,元慧端坐在蒲团之上,面色不动。

    他越是生气,就越是冷静。元觉看得眉毛一动,正要说话,外头就说是方丈来了,他立即恭敬的退至一边,将元空大师迎进门,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元空大师朝他点点头,他便会意,看了元慧一眼,悄悄退出去带上了门。

    “太浮躁了。”元空大师看他半响,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身子:“你既有这般抱负,原本不该拘泥于一个改了命的命星。”

    元慧自小便尝尽酸甜苦辣,后来去了福建更是看遍了民生疾苦,向来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在福建的时候,他舍命带着少林寺的僧人一次又一次的把日本浪人赶尽杀绝。

    可后来,当时的福建总督岳文却被奸人所害,抗倭之事被迫停滞不前,倭寇趁机大举进犯,占据宁波普陀,杀四百民兵、三千民众......

    那一刻元慧就明白,说什么抗倭不抗倭,百姓不百姓,朝廷根本不在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只在乎关键位置上坐着的是谁的人。

    他看着遍地尸骸指天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大权在握,叫这些人通通都付出代价。他才是那个真正为苍生谋福祉的人......

    元慧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兄,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师兄说得对,是我太急躁了。”

    他虽然认错,可是态度却明摆着,元空大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问他:“听说你要下山?”

    元慧已经许久不下山了,作为已经有了名望的得道高僧,他向来少下山门。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

    元空大师就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凡事小心,一切以大局为重。”

    沈晓海须得极力忍着内心慌张,才不至于在元慧面前当场腿软,其实他什么也不必做,宋楚宜只是让何氏告诉他,让元慧喝下一杯茶就是了。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艰难的在椅上坐下,有些烦恼的问他:“大师,我现如今落到这个地步......”

    他顺手替元慧端了一杯茶。

    元慧瞥他一眼,接过茶放在桌上,自己却并没坐下,转头问他:“你叫人报信告诉我,知道我母亲和我姐姐的下落?”

    他现在已经处于下风,他的反击就像是一拳击在了棉花上,对宋楚宜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宋家也因为这场风波站的更稳了,连宋楚宜天煞孤星的事如今也没人敢再拿来做文章,生怕被扣上一个栽赃陷害的帽子。

    可他的人却根本对黄大娘和黄大姐的下落一筹莫展------以宋家和崔家的势力,想要把两个人藏起来,藏的天衣无缝,是很简单的。

    沈晓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您也知道我快被武宁侯府逼死了,我夫人四处托人帮忙,前几天长宁伯府不是摆酒?我夫人去了一趟,回来说是听说宋六小姐最近经常来这里跟人见面。我想着宋六小姐既然掳走了黄大娘跟黄大姐,肯定还是要用来对付您.....”

    说了等于没说,元慧大师在他跟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重新又把杯子放下。

    就是这一刻的功夫,外头的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抱着琵琶大着肚子的小妇人忽然直直的朝着他们冲过来。

    沈晓海警惕的往旁边一闪,那小妇人就直直的撞进了元慧大师的怀里。

    元慧皱了眉,本能的想将人往外推,抬手才发觉自己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四肢好像都有些发麻,抬手的动作吃力的很。他竟然不能活动自如了......

    小妇人呜呜咽咽的哭,一点儿也不怵他,趁着这功夫从他身上扒拉下一串念珠,又把一个香囊塞进他袖袋里,一面哭的更加呼天抢地。

    元慧面色铁青,转头看向沈晓海,目光里全是森然的冷意。

    他这趟下山一是因为沈晓海通知他说可能有他母亲姐姐的消息,二是想亲自多派人手加紧寻找,谁知道一下来就中了招,

    沈晓海给他的那杯茶有问题.......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向来听话乖觉的沈晓海会在这个关头倒戈一击,给他递上一杯有问题的茶!

    在这样嘈杂的地方,最多的就是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很快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来看热闹,看到故事男主角竟是个大和尚时,这些人眼里都透露出兴奋猎奇的光,不一会儿人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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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章·名裂

    到后来,几乎是连下面街上的人也接二连三的挤上楼来看热闹------大着肚子的小媳妇,穿着僧袍的和尚,一瞧就知道是一场风月奇事,谁也不愿错过这样的热闹,好事者甚至还有呼朋引伴的,酒楼里很快就挤得站不下,甚至还有人试图攀着窗子爬上来,到最后连对面茶楼里的人也都纷纷出了阳台来瞧热闹。

    沈晓海早已趁着人多溜之大吉了,那杯茶水早已经被小妇人冲过来的力度撞在地上摔得粉碎。元慧闭了闭眼睛,忍耐住心中滔天怒气,可是不管他怎么平心静气,心中涌起的杀气也没法按捺下去,到最后血气上涌,整个人脸憋得通红,连光头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宋楚宜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侮辱他!毁了他铁口直断的名声不说,现在还想要让他在众人眼里成为一个品行不端的淫僧!

    要是真的叫宋楚宜如了愿,他以后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进宫跟建章帝谈论佛法?还妄图做东平郡王的师傅,未来跟他建立师生之谊把他牢牢掌握在手里?通通都不可能了。

    这分明是在逼他入绝境,这个看上温文无害的小姑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直接就致人死地,不,这比叫他死还要难受十倍。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只觉得丹田处一股热气涌起,不觉更是绝望,惊怒之下终于有了些力气,狠狠地推开了黏在他身上的小妇人。

    掌柜的已经匆匆奔上来,看见此情此景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连说话也忘了,过了许久才抖抖索索的迎进来张嘴就问:“怎么回事?!你们......你们这是在我这里做什么?!”

    他被吓成这样也是有道理的,大周令,僧侣***实行连坐制,提供场地给僧侣**的,一律按律当斩。

    因此此刻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比元慧大师这个当事人还要惊怕几分。

    小妇人呜呜的哭倒在地上只是一味的哭,捧着脸一言不发。可她什么都不说,反而叫事情显得更加暧昧,周围人不时爆发出起哄声和嗤笑声,还有的起哄说些难听的不堪入耳的话。

    不知隔了多久,元慧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人群里有人猛地喊了一声:“这不是皇觉寺的元慧大师吗?!”

    一语惊起千层浪,看热闹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前涌,不时有人出声应和:“真的是皇觉寺的元慧大师啊!真的是元慧大师!”

    元慧大师不是刚刚才给宋六小姐断错了命,惹得圣上和朝中大人们生气吗?怎么现在还跟酒楼卖唱的小娘子搅合到了一起?!

    元慧大师面上表情不变,脖子上的青筋却根根凸起,整个人的脸都成了猪肝色。

    掌柜的捂着心脏只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晕过去,连手都紧张的在抖,指着元慧大师和那个小妇人嘴皮子抖了抖,半响才连滚带爬的冲下楼喊人去报官。

    去报官去报官,否则整栋酒楼都可能没了不说,连命都可能保不住!他连连往地上呸了好几声,像是觉得无比晦气,忍不住骂出了声:“我呸!什么有道高僧?!什么世外高人?!分明就是个淫僧!这下子还连累了我......”

    关键的是还要到他们酒楼来,他身上的脏水可能洗都洗不清了,他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一面终于回过神来指挥着人把看热闹的这些人往外赶。围的人越多,到时候知道这事儿的人也就越多,他以后还得做生意呢,要是被人误以为他给这对奸夫**提供的地方,他这生意是别想做了,以后也没脸做人了。

    好在顺天府的人来的飞快,把元慧跟那个哭个不止却一个字都不肯说的小妇人一同带走了。沈晓海隐在人群里看的脸色发白,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是满头的冷汗------宋六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这是要彻底毁了元慧的名声,叫他以后难以立足......元慧给她断命断成天煞孤星,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元慧,叫元慧生不如死......

    他回想起前天在府里,何氏揪着他的衣摆哀哀的告诉他:“宋六小姐说了,要不是我这回闯去了长宁伯府,她就只能当咱们是元慧的盟友来对待了......世子!您就不为自己想,也为父母和儿女想想,长宁伯府说得出做得到的!”

    他那时还有些犹豫,可是如今却已经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额头青筋也不觉一突一突的跳的厉害,要是没有答应替宋楚宜送上这杯茶,要是没有答应替宋楚宜传这个口信,那现在她们英国公府又会是什么样子?沈晓海根本不敢再想下去,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舔了舔有些裂皮的嘴唇,缩进了人群里,跟着人潮浑浑噩噩的出了酒楼的门。

    大周对僧侣的管制极严,虽然给了他们许多特权,譬如不用缴税,不用交租,皇家寺庙的僧人还有额外的俸禄,可相对的,也给他们定下了许多条条规规。

    首先就对僧侣们的作风问题看的极其重,要是僧侣犯了戒,往往要面对比常人还要严重的惩罚。

    元空大师一收到消息就知道事情不好,连忙拿了拜帖匆匆忙忙赶往京城。

    所幸的是有他这个皇家寺庙的主持的担保,又有背后那人的周旋,再加上那小妇人除了一串没有刻字的念珠和一个香囊以外,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元慧被丢在牢里折腾了一夜之后,又囫囵被放了出来。

    可元空大师跟元慧谁都没能高兴的起来-----宋家跟宋楚宜根本就不想要他死,不想要他出事,他们只是要他身败名裂。

    而事实上,就算他什么都没做,就算官府放了他给他证明了清白也没用,经过这么轰轰烈烈的一闹,他的名声已经彻彻底底的被毁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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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后悔

    当夜纠缠了英国公府已经月余的黑钱庄的人没有上门,一连几天英国公府都安安静静的,安静的叫何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惴惴不安。

    现在宋家那边是讨好了,可是元慧大师跟皇觉寺那边,却真是彻底的得罪狠了。

    沈晓海比她还要害怕上十分,一连几天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当知道皇觉寺住持亲自赶往顺天府接了元慧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深觉自己大限将至。

    元慧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他可从未见过元慧的慈悲,只见过元慧对待那些训练不用心或是心怀二心的死士的那些铁血手段。

    他害怕的晚上睡觉都不安稳,生怕什么时候睁开眼睛醒来,眼前就是元慧嗜血的眼睛。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替宋楚宜做了这件会得罪元慧入骨的事,元慧的野心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现在自己等于彻底断了他的前途,让他声名狼藉......沈晓海紧紧的攥着椅子把手,害怕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想着想着,就越想越害怕。

    可等他想去找宋家帮忙的时候,脑子忽然清明了,整个人都如遭雷击的呆立当场-----宋楚宜本没有必要让他来给元慧端那杯茶的,要是宋楚宜愿意,随意使唤一个得力的人,用同样的家口引元慧下山也做得到,叫元慧喝下做了手脚的茶也不过是费些功夫。可她偏偏要把话说的那么好听,那么暧昧,好似除了他们英国公府就没人能做这件事了,也好像英国公府要是不做这件事,英国公府就完了。

    可是仔细想想,宋楚宜甚至都没承认过这些放高利贷的跟她有关,全都推在了武宁侯府的头上......沈晓海脑子乱的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彻底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不能动弹。

    宋家根本没有必要用他们英国公府的,可他们偏偏就要用他,是因为知道谁去做这件事,就会彻彻底底的跟元慧不死不休-----元慧固然会恨作为主谋的宋家,可是更会恨引诱他上当的自己......

    沈晓海的冷汗流了一脸,顺着脖子溜进背上溜进胸前,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门被敲响了,他惊得弹起来,警惕的问了一声是谁,听见回答的是何氏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瞪着眼睛又惊又怕的喊了何氏进门。

    何氏倒是没有他想的那么深,她只知道无债一身轻,这几天没有人来要账,连沈清让都开始回家了,沈老太太的病也好了许多。

    她进门关上门,见沈晓海脸色难看的厉害,额头上还冒冷汗,就有些惊讶有些担心的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老爷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冻着了?”

    沈晓海推开她的手,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要骂她,却又不知从哪里骂起,最终决定按照宋楚宜说的话去做的又不是何氏,而是他自己。

    他面色惨白的摇了摇头,疲累的闭上眼睛,问她:“你来干什么?”

    何氏听见他问就叹了一口气:“虽说催债的人不再上门了,可是咱们府里要维持这样大的开销也实在是有些难。就譬如说这回长宁伯府二老爷娶续弦,咱们就得送一笔不小的礼,这一出去又是一笔开销。母亲的病请的胡供奉和太医,也花了不少钱......”

    她看着沈晓海,抿了抿唇:“世子,我说句不好听的您别生气。京城居大不易。您如今又没领个差事在身上,小七那个不成器的如今看来也是不成的了......咱们好歹在老家还有祖宅,那边也有几百亩地,颇过得日子,不如就回老家去吧?”

    沈晓海如遭电掣,目光阴沉的看了她半响,忽而发问:“这是谁教你的?”

    何氏仰着头有些疑惑,茫然四顾了一会儿才看向沈晓海:“您说什么?”

    沈晓海就攥住了她的手,似是万分的紧张,扬起声音再问了一遍:“我说,是谁教你的?谁告诉你让你回老家去的?!”

    何氏以为他是生气了,他向来是有野心的,一心想要挽回英国公府衰弱的颓势,想要把英国公府发扬光大。

    “并没有谁教我。”她斟酌着说道,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晓海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如预想中的暴怒而起,就稍稍放下了些心,继续婉转的劝他:“是之前跟宋六小姐闲谈的时候说起的,宋六小姐说的有理,我回来想了一想,觉得咱们家处境确实堪忧。除了每年的那些赏赐,也没什么进项,西北那边的生意又早就断了.......好几个庄子您都拿去卖了钱往西北投进去了,后来又发生了那样多事.......咱们家的底子,若是再在京城呆着,只怕连现在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下去,真要到了那一天,才是叫祖宗在地下蒙羞......”

    是宋楚宜说的,是宋楚宜说的!沈晓海呆呆的看着何氏,半响没有说话。

    宋楚宜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去做这件事元慧不会放过他,所以早就给他们准备了结果-----回老家,从此老老实实的缩着尾巴过日子。

    宋楚宜根本就没有放过他们英国公府,而是一举两得,借着他的手叫元慧身败名裂,又用元慧的报复来威胁他离开京城。

    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现在就算反应过来却也已经晚了。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气的几乎要捶胸顿足。

    何氏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害怕,弱弱的喊了一声:“世子?”

    沈晓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眉目间强装出来的阴沉彻底的散开,整个人都如同斗败了的公鸡,颓然的挥了挥手:“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不这么做又能怎么样?他要是再迟疑,元慧的报复来的时候英国公府才真的是毁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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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二·远走

    安安过生日这一天又下起了大雪,新夫人是在十九日进门,安安是在十四日生日,赶得倒是巧。往年宋楚宜在安安生日的时候去通州总得住上两三天陪一陪安安,可是这回恐怕就只能当日去次日回了,绿衣替她系好了风帽的带子,有些担忧:“这几天姑娘也没怎么休息好,还得连着坐两天的马车,也不知道身体经不经受得住。”

    可她也只是这么白说一句罢了,不管经受得住还是经受不住,安安的生日,宋楚宜没一次是错过的。何况新夫人的婚宴完了,再过个半月宋楚宜又要启程去晋中,这个时候也的确该去通州通知一下徐嬷嬷跟涟漪她们做好准备。

    青莺拿了暖炉给宋楚宜抱着,听绿衣说这话就笑:“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咱们姑娘的性子?天塌下来她也得去给安安过这个生日的,还是少说几句罢。给安安的新衣裳都带了吗?礼物也都准备好了?”

    绿衣正要应声,外头紫云就打了帘子笑:“四少爷来了!”

    前几次宋琰没赶上,今年的生日宋琰早就说过了会去陪安安过的,他穿着霜白滚金边的袍子,腰间系着金色的纹着云纹的腰带,见了宋楚宜就笑:“姐姐,外头马车都已经套好了。秦叔叔说下雪路滑不好走,不叫我骑马,叫我跟你一块儿坐车。”

    宋琰最近除了跟着宋珏读书和去茶楼戏院体验人生,就喜欢跟着秦川他们学骑射,宋楚宜笑了笑,牵着他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向明姿也已经等在宋老太太房里,见了他们忙抱怨:“平常也没见你们这样磨蹭,偏这回人家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你们才磨蹭起来!”

    宋老太太忍不住指着她告诉宋楚宜和宋琰:“难得出门,就跟山上的野猴子似地,一刻也闲不住,你们再不来,她就要催玉兰去把你们绑来了!”

    笑完了,一起用完早膳,宋老太太又拉着宋楚宜叮嘱:“今日去明天回,人手都给你带够了的。秦总管还有林海都跟着你们一同去。现在也算是非常时期,你们自己多上点心小心一些。你大哥哥说有事不能护送你们过去了,恰好前天镇南王妃提起来,叶二少爷也要去通州办事,我就托了他......他手底下领着二十个府君卫,有他跟着,我也放心些。”

    虽然将近年关,可是宋珏本来也没这么忙,之前说过会送他们去通州的。

    向明姿就拿眼去瞧宋楚宜-----宋老太太这分明就是和镇南王妃有了默契,渐渐的开始给宋楚宜创造机会,这个小妮子太有自己的主见,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讨她的欢心,还是得一步一步慢慢的来,一点儿也不能露出痕迹。

    宋楚宜自然也知道宋老太太的意思,不由有些无奈,可她抿了抿唇,到底没有直接拒绝。

    雪下的越发的大了,叶景川穿一袭白蟒箭袖立在城门口,等的有些焦心。长安鞍前马后的给他递吃的-----叶景川出门出的太早了,生怕宋家的马车先走,连饭都顾不上吃,五更天就在城门口等着了。

    他真是有些想不通,自家公子是不是脑子有点坏了,谁家姑娘会天不亮就出门?

    叶景川根本没心思吃,骑在马上朝大路张望,好容易终于瞧见了领头的秦川跟林海,眼睛立即就亮了,驱马上前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林海跟秦川都有些意外他来的这么早,忙不迭的行了礼,有些吃惊的问他:“二少爷这是还有旁的事要忙?”

    本来就是要求人家帮忙,如果人家还有别的事,他们也不好耽误人家的正事。

    叶景川忙不迭的摆了摆手,忽而瞪大了眼睛又看向秦川他们身后-----英国公府怎么好端端的也要出城?!他的警惕心立即就起来了,吩咐跟着小跑过来的长安:“去打听打听,他们怎么也要出城。”

    长安最机灵不过,向来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总是看沈七公子不顺眼,得令看了宋楚宜马车一眼,一溜儿小跑踩着雪就滑过去了,不一会儿跑回来急匆匆的上了马跟上了叶景川,悄悄告诉他:“搬家呢,听说是先把东西送去通州码头,二十那一日就启程回祖宅了。”

    怪不得沈清让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原来是要离开京城这个富庶繁华的地方回老家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这个臭虫走才好,看见他就浑身都不自在,英国公府也的确叫人看着讨厌。叶景川忍不住又高兴起来,看了身后宋家的马车一眼,脸上都带了笑。

    只是才刚出了城门,沈清让这个不长眼的就策马上前拦住了宋家马车的去路,说是要见一见宋六小姐。

    叶景川有些不耐烦,恨不得一鞭子摔在沈清让身下那匹马的屁股上,叫沈清让消失的快一些,说出来的话也不甚好听:“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好见的?身边既没个长辈,见了也不方便,大家都还要忙着赶路呢,你也快走吧。”

    沈七有些不甘心,他死死地盯住宋楚宜所在的那辆八宝香车,抿着唇眼神阴鸷。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别说今时今日英国公府现在这副破落模样,就算是英国公府没被武宁侯府折腾散之前,他也不敢在宋家头上动土。

    沈清让固执的等在马车外头,眼睛酸痛不可描述,攥着拳头喊了一声:“六妹妹......”

    他从前心情好的时候喊宋楚宜六妹妹,心情不好的时候喊她宋六,他希望宋六会念这份情。

    宋楚宜到底没开口,从头到尾连帘子也没掀开一条缝。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她最终也没对沈家赶尽杀绝,留了他们一条生路,她放他们回归故里得以保全,不像他们上一世对自己那样赶尽杀绝不留余地。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再见应不识,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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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诅咒

    安安早已经在二门处翘首以盼,不管徐嬷嬷和涟漪怎么劝,她也不肯挪动半分,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嬷嬷才听见有庄户媳妇喜气洋洋的喊了一声:“六小姐来啦!”

    她牵着安安的手快步走了几步,果然就见马车咕噜噜的驶进了门,绿衣欢快的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先眉开眼笑的喊了一声娘,才转头去扶宋楚宜下来。

    安安已经挣开了徐嬷嬷的手一溜烟儿的扑上去抱住了宋楚宜的腿,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宋楚宜:“小姨,我以为你不来了!”

    向明姿披着雪白的兔毛大氅,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会不来呢,咱们安安生日,有哪回我们没有来?”

    她自从青州回来的路上在通州别庄里住了一晚,听说了安安的身世之后,就对同病相怜的安安起了惺惺相惜之情,每年安安的生日都一定要来。安安同她也已经很熟,闻言就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了宋楚宜的斗篷里。

    宋楚宜笑着俯下身把安安的身子扶正,伸手刮了一下她冻得通红的鼻子:“小小年纪,倒是想的多。小姨怎么不来?当然要来给咱们安安过生日。”

    紫云替她们撑着伞,女孩子们披着大氅立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就是一道最好不过的风景,叶景川立在不远处看宋楚宜笑,忽而也跟着笑了。

    他终于明白有了心上人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你分明不开心,也能被她的一个笑感染得开心起来。

    徐嬷嬷招呼她们往后院花厅去:“今天煮了长寿面,先吃一碗暖暖身子,中午再摆宴。”

    不是什么整生日,每年也都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碗长寿面,给底下的庄户长工多发一个月的工钱或是减免一个月的租子,中午再热热闹闹的开几桌一起吃顿饭。

    宋楚宜微笑着应了,正要说话,就见外头张叔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报说:“姑娘,外头来了个和尚,自称是皇觉寺的......”

    众人都立住了脚,上次来烧别庄的那些人,不就是跟和尚有关吗?徐嬷嬷脸色有些不好看,担忧的朝宋楚宜看去。

    叶景川也板起了脸,正要说不见,就忽然响起轰隆一声,仿佛地震山摇。

    安安吓了一跳,呀了一声揪住了宋楚宜的衣摆,宋楚宜紧紧地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就见一个庄户媳妇骇的面色发白的跑进来说是那个和尚把门给踹坏了

    别庄的门虽然不如京城的那样厚,可少说也有二三百斤,能把这样厚重的门给踹坏,这人得是多大的力气?连叶景川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宋楚宜放开安安的手,面带微笑的安抚她:“安安先跟着明姿小姨和嬷嬷回后院去,我待会儿就进来,好不好?”

    少了大门的遮挡,屋外的冷风一股脑的灌进来,宋楚宜从偏门进门时不由被这样大的风吹的一个趔趄,宋琰抿着唇跟在她身边,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慈眉善目却隐隐带着戾气的胖大和尚立在厅里。

    能有这么大本事踹翻这道门的,除了在福建有杀神圣僧之称的元慧,还有谁?他看着元慧冷笑了一声:“元慧大师刚从牢里出来,不说在佛前忏悔闭门思过,跑来我们家砸门,是想再进衙门一趟?”

    元慧的目光直直的定在他身上,良久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含着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又往宋楚宜身上看去:“贫僧这次是来谢谢宋六小姐送还家母和家姐。也给宋六小姐带句话。”

    宋楚宜右眼皮不自觉的跳了跳-----她并没有交代马长江跟马旺琨等人把黄大娘黄大姐送还给元慧,血海深仇已经结下,就算是她主动求饶,元慧这样的人也不会放她一条生路。

    元慧却竟然已经找到了黄大娘跟黄大姐的藏身之处?她心中隐含担忧,面上却半分不露,轻轻的冲元慧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人出一善言或起一善念,性中就增一份阳光,人起一恶念或出一恶言,性中就增一份阴气。行善之人之福德,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之福德,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报,日有所亏。”他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的看着宋楚宜:“六小姐本是逆天改命之人,一切就不该强求,强求了还要强行改动他人命数......怕是不得善终。”

    宋琰不由暴怒,立即出声呵斥:“你胡说些什么?!出家人造这样的口业,他日也不怕下阿鼻地狱拔舌头吗?!”

    “我到底是不是造口业胡说诅咒,六小姐不如看看自己手心。”元慧目光发亮的盯着宋楚宜瞧:“摊开来瞧瞧你的手掌纹,是不是已经变得凌乱不堪?不受天命庇佑的人.....不只给自己带来灾祸,还要连累身边的人。”

    宋楚宜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想到马长江和马旺琨心里就是一咯噔。

    元慧微微一笑,脸上表情明明慈和万分可就是叫人害怕:“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六小姐,咱们后会有期。”

    宋琰被他的目光看的居然有些头皮发麻,有一瞬间他觉得元慧看向他的目光,好像跟看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没什么分别。

    他转身要走,门外却传来郎朗的应和声:“我只听说过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周唯昭一身玄色衣裳,头发全都用一只碧玉冠竖在脑后,玉白的脸上两只眼睛如同上好的墨石,漆黑通透的盯着元慧:“佛家凡事都讲究个因果报应,佛菩萨高高在上看尽世情,断没有不问因由就使人遭难的。大师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了佛偈,叶景川隐约听出些门道,可要他仔细深究却是不能-----向来他听见这些东西就觉得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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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安心

    要说对这些神佛之事半点不信那是假的,宋楚宜本身就是莫名的带着怨气卷土重来,又怎么会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她略带惶恐的摊开手往手心里瞧了一眼,又立即攥紧了拳头。

    她不怕报应,只怕真的如同元慧说的那样,还要连累身边的人。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有时候午夜梦回,宋楚宜总要被噩梦惊醒,前世今生的回忆通通重现在她眼前,她总是分不清楚现实梦境。重生以来的日子总好像在走钢丝,她跟那些杂耍匠人一样要如履薄冰全神贯注,一刻都不能松散,心里始终要绷着一根不能断掉的弦,有时候想想,的确跟元慧所说的那样,她逆天改命也要付出代价,其实她心里隐约也知道这一点,才会总是睡不安枕。

    她静静的站在大厅中央,风似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她拢了拢风帽,指尖触及自己脸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血似乎都凉了。

    宋琰上来牵她的手,见她发愣就摇了摇她,轻声道:“他都是胡说的,姐姐你不要理他。”

    什么因果报应,要真是有因果报应,元慧自己这个出家人岂不是更该先遭到报应吗?

    宋楚宜这才回过神来,收拢了宋琰的手,回头去看周唯昭:“殿下怎么来了?”

    “来给安安过生日。”周唯昭笑着扬了扬手里漂亮的锦匣:“上次安安说想要郎师傅刻的糖人,我特意给她带来了。”

    徐嬷嬷赶来前厅招呼他们都往后院去用长寿面,一面又笑:“今天原本还装了一屉寿桃,特意用蜜桃露调制的面粉,不晓得能不能做出那个味儿来,待会儿等大娘回来了,再上灶蒸,吃个新鲜。”

    张叔已经领着人去修门了,也不知道元慧哪儿来那么大力气,这么大的门说砸给就给砸了,外头人看着总归是不像样子。

    趁着众人吃面的功夫,宋楚宜皱着眉头喊了周唯昭一声,试探的问他:“青卓跟含锋没有跟来.......?”

    廊下的风呼啸,宋楚宜的脸虽然隐在风帽里,也被吹的有些红,周唯昭瞧她一眼:“元慧没有你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幸亏你没有对他下杀手。”

    宋楚宜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留了一点余地,也才更要把黄大娘和黄大姐握在手里,只有这样,元慧行事才能有所顾忌。

    这个真正在佛学和武道上都有很深造诣的和尚,是个有靠山的人。

    “他进了顺天府衙门不过一晚就被放出来了。”宋楚宜转过头看着周唯昭,眼睛亮亮的:“殿下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起了作用?”

    周唯昭也眼带笑意的看着宋楚宜:“听说皇觉寺的主持大师元空大师下山来之前,先使人去杜阁老府上送了一份帖子。”

    所以他说元慧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他跟端王有很深的牵扯,同时还能神秘的跟恭王保持良好的关系,甚至在他已经对东平郡王投诚以后,恭王的人还愿意拉他一把。

    虽然相比较元慧落难,恭王更不愿意看到东宫未来的两个助力崔家和宋家得意,所以才伸手,可到底他们还是请动了杜阁老。

    宋楚宜隐约却觉得有些不对,杜阁老会帮元慧,未必是出自恭王的示意。

    当初要撤崔绍庭之前那任福建总督的时候,似乎当时还只是个翰林院侍讲的杜阁老拼死上书反对过,还因为这个蹲了一阵子的大牢......

    她联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边,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更深的联系,不由有些头疼。

    “杜阁老在京城经营了这么多年,他如果出手帮元慧,再凭借元慧本来就有的势力,能找到人也不奇怪。”周唯昭看着她:“不过你也放心,杜阁老如今还不想得罪宋家崔家,不会对你的人怎么样的,何况还有青卓跟含锋在。”

    宋楚宜不想纵虎归山,元慧跟陈家和端王又不一样,他本身就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他愿意,刚才这满屋子的人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他可以轻轻松松就撕了她。

    “不知道我要是一定要杀元慧。杜阁老会不会为了元慧暴露自己。”宋楚宜皱眉看向周唯昭:“殿下,我之前求您帮忙的时候就告诉过您,我不会放过想要杀我的人。如果现在我放元慧一马,下一个死的恐怕就是我。我不能把自己和我家人的性命放在这么危险的位子上。”

    “这也是我要劝你的地方。决定做一件事了以后,就千万不要瞻前顾后。”周唯昭看着她:“你手里有刀的时候,就千万别听别人的蛊惑放下那把刀。因为旁人随时可能捡起你丢下的这把刀捅向你。”

    顿了顿,周唯昭又道:“现在元慧的名声已经糟透了,皇祖父对他的印象也坏到了极点。这个时候,正该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否则你说得对,他没有死,下一个死的就该是你了。”

    实在是宋楚宜下手太狠,直接一刀命中了元慧的心脏,生生的剜了他的肉,叫他以后的抱负恐怕都要落空。

    是,元慧最大的支撑其实是来自建章帝的宠幸,从前众人都看他几分面子,是因为觉得他说的话建章帝听的进去,现在建章帝厌恶他了,底下的人自然会看风向。

    就算杜阁老因为情分和旁的目的,能救元慧一次也救不了他第二次。东平郡王跟大范氏投鼠忌器,现在又正是跟太子关系微妙的时候,同样不会插手。

    “我下山的时候,我师傅告诉过我一句话。”周唯昭见她神情重新坚定,脸上就含了一抹温和的笑看着她:“现在我同样也告诉你。不要期待,不要假想,不要强求。顺其自然,如果注定,便一定会发生。”

    什么报应不报应的,尽人事听天命了之后再说,那些都是很远的事了,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

    宋楚宜蓦然觉得心落回了实处,眼前豁然开朗。

    多谢书友161011062602071的平安符,第四更说到做到的来了,继续求订阅求打赏,重要的话今天只说一遍......

一百五十五·事态

    长宁伯府的马车回城的时候经过朱雀大街,却被堵得寸步难行。叶景川担忧宋楚宜闷得难受,有些着急的使唤长安去打听消息。

    长安像一条泥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半天才气喘吁吁的钻到了叶景川旁边,拔高了声音告诉他:“少爷,前头学子聚在一起闹事,堵了路了,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

    叶景川的眉头就皱起来,前阵子就有国子监的学生拦门堵路静坐,骂元慧秃驴干政。这回......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毫无动静的马车,却忽然有些了悟,摆手阻止了长安的絮絮叨叨,冷静的回头跟林海和秦川商量:“不如改走正阳大街?”

    看眼前这势头,恐怕不闹个天昏地暗,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出动,这些学生都不会善罢甘休。秦川跟林海自然没有异议,忙不迭的点头,马车好不容易改道走了正阳大街,到了长宁伯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宋珏匆匆迎出来,破天荒的给了叶景川一个好脸,还态度殷勤的留他吃饭:“天寒地冻的,不如用杯茶再走?”

    镇南王妃最近往长宁伯府来往的勤,宋珏又是个知机的,立即就明白了镇南王妃的意思。从前只有叶景川一腔热血,半大少年剃头担子一头热还罢了,他还不甚把叶景川放在心上,可是现如今长辈有了表态,宋老太太跟宋大夫人言语间又透露出那么几分乐观其成来,他自然而然的也就要承担起大哥的责任,先好好的跟叶景川相处,摸一摸底。

    叶景川有些受宠若惊,自然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一面下了马跟着宋珏一起往里走,一面问他:“朱雀大街上有国子监的学生聚众闹事.......”

    宋珏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偏头看着叶景川问他:“你来猜猜,是为什么?”

    叶景川并不讳言,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元慧的事还没了结?”

    自然没有了结,元慧不死,这事就不会了结。

    稍晚些的时候外头又传来消息,说是学子们围住了顺天府,把出来围挡的官差和主簿打的头破血流。

    叶景川有些不明白这些学生的怒气究竟来自哪里,元慧不过就只是说了个命相而已,他有些担忧的看向宋珏:“就因为宋老太爷辞官和六小姐的命相,这些学生就这样闹,圣上那里会不会.......”会不会认为这都是宋家在背后使力的缘故,因而迁怒宋家?

    宋珏就笑了笑:“怎么能是为了宋家?他们这分明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心寒,这些读书人辛辛苦苦的考进士当官,为民谋福祉。临江、九江的知县都在雪灾中因处理灾情而被冻死,元慧和钦天监的人却把责任推在什么天降异象上,这分明就是在打所有官员的脸。”

    这理由听起来还是有些牵强,可是没关系,学生向来都是最热血的一群人。他们只需要知道元慧是个自己都私德有亏,却还是横行无忌,被顺天府尹关了一阵就放出来的有恃无恐的横行霸道看不起读书人,还妄图以鬼神之说干政的奸人就行了。

    元慧在酒楼里跟那个女子不清不楚的事当时闹的那么大,可以说整条街的人都看见了,可是过后元慧却被无声无息的放了出来.......

    这也是宋楚宜为什么把元慧设计进衙门的原因-----她知道衙门根本关不住元慧,她的目的从头到尾也不是关住元慧或者是指望顺天府给他安上一个什么罪名。

    她只是想借着这件事叫天下人都看看,明明对僧侣管制得极严的官府,对待元慧是如何的双重标准,是如何的宽容。

    只有这样做,事情才会闹的更大。真正的杀招,一直都在这里。

    另一头的宋老太太也正跟宋楚宜问起这件事:“听说元慧那个秃驴居然还去别庄了?”

    “是。”宋楚宜答了一声:“专程去警告我的,还说日后再会。可惜他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以后了。”

    唯一算漏的地方就是黄大姐跟黄大娘被救走,本来宋楚宜是准备把她们拿捏在手里,以防万一的-----防的就是昨天元慧突如其来的找上门,抑制不住怒意胡乱动手。

    不过没有关系,其他的事情还是按照计划进行了。

    宋老太太冷笑了一声,面上带着嫌恶:“别理他,神神鬼鬼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出家人还怀着这么深重的戾气和仇怨。活该他如今落到这个地步。”

    她说完这个,就又道:“现在学子们闹事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元慧私德有亏妄议政事,还有一条却是元慧仗着皇觉寺的势力,纵容他姐夫横行乡里,侵占土地......这个也是你安排的?”

    皇觉寺山脚下那一片的佃户几乎都是给皇觉寺干活的,每年都要交粮维持生活,可黄大姐的丈夫还想当二道贩子,再在中间收一次钱,这事儿本来也没什么,大多数人都是忍气吞声就这么过下去的。可坏就坏在现在元慧出了事......所以宋楚宜没有把他那个姐夫抓起来,因为元慧的这个姐夫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祸根。上一世就因为占地逼死过人,被参奏了一本抓了起来。

    可惜上一世有端王一力保元慧,最后元慧的姐夫不仅没事,还得了个官位,过的风生水起的、元慧这一世可没来得及紧紧的抱住谁的大腿。

    学子们闹事不是小事,现在连顺天府的官差他们都打了,可见怒气之深重,建章帝不会放任不管。到了现在,元慧不管有罪还是没罪,为了平息众怒也是该有罪的了。否则不是寒了朝中为了九江跟萍乡的事忙的不可开交的大臣和天下学子的心?一个元慧,还不知道建章帝得罪这么多人。

    傍晚的时候宋大老爷回家来,同时也带回了一个叫人高兴的消息,元慧已经被锦衣卫抓起来了。

    早啊~~~个人中心又是死活进不来,没办法找到昨天的历史记录才进来的,我也真是醉了。

一百五十六·死了

    元慧再次被抓起来的消息传到大范氏跟前的时候,大范氏正在服侍太子用药,闻言就忍不住瞪圆了眼睛看向太子,有些迟疑的道:“殿下......您不是说要留着这个和尚给琪儿用......”

    太子坐在南窗下看着眼前的待月古琴,苍白憔悴的脸上现出一个笑,眼里却阴沉沉的殊无半点笑意:“我就算是看得起他,也要扶的起他。顺天府衙门出了,又陷进锦衣狱里,难不成我还要去父皇那里捞他?”

    建章帝现在恐怕正因为那句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话恶心着呢,心里对元慧攀扯宋家的事还是万分不满,恐怕恨不得立即就了结了元慧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他现在要是送上去拉元慧一把,岂不是更坐实了想要争权夺利的印象?

    大范氏心里有些遗憾,元慧手里握着端王的大批势力,也正因为这个,太子不能明面上收服他为己用,干脆想给他个希望,把他挂靠在周唯琪那里,也算是东宫的一个助力。可惜元慧这么不争气,她不免就叹息了一声:“也怪元慧大师说错了话,谁不好说,偏偏要去说宋家那位姑娘。”

    那位宋六小姐可真是有些邪门,之前在围场被元慧说了一声天煞孤星,可她自己没事,倒是叫端王丢了性命。最近又被元慧断了一次命,自己依然没事,却把元慧自己给坑进去了。

    太子拈着一根琴弦猛地拔高,发出一声轻响,又伸出手按在琴上止住颤音,脸上始终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眼底的一丝阴鸷藏的很好。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怪不得宋家,元慧太浮躁了,就算是想除掉宋家跟崔家,也大可以再等一等,至少等到站稳了脚跟,东宫彻底上位了,周唯琪已经要跟太孙争这个位子了再动手。

    不过宋家倒也是个狠角色,平时瞧着不声不响的,之前被荣贤太后或是端王算计了,也大多时候都忍气吞声,暗地里咬一口也就罢了,这次却把动静闹的这么大。

    “你不是说,母后要见那个姑娘?”太子抬眼看了大范氏一眼:“你要是没事,不如也跟着去瞧一瞧。”

    这次贤妃跟元慧都算是死在了宋家手里,皇后娘娘怎么会对宋家不感兴趣?这个宋家,就算是咬人也咬的这样不动声色,还能摸得准建章帝的底线在哪里。

    有这份眼力见,又有势力,家中的这个小姑娘还是个人精,她心里早就有些主意了,此刻自然要好好利用。

    大范氏有些迟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母后怕是不想见到我.......”

    最后把事情推到了小范氏不忿东宫不提韩止求情的事上,皇后娘娘就深恨范家不仅不能帮忙还要惹祸,把太子气坏了,这几天都没给她好脸色。

    何况皇后娘娘要看宋楚宜,恐怕不是为了周唯琪看的-----在她心里,总还是带着卢氏血脉的周唯昭更亲近一些,何况周唯琪还有着正统嫡孙的优势。

    太子记得当初宋老太爷下定决心主审扬州弊案一事,冒着得罪端王的风险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脱离东宫,在建章帝跟前当个纯臣的缘故。

    宋程濡就是觉得他身体才刚好些就把手伸到端王和恭王的地盘上是太过急躁,也太过冷心冷情的缘故,因此起了防备心,想要及时抽身。

    感觉这样异常敏锐的老狐狸可一点儿也不好对付,皇后要是想把宋家给周唯昭当个助力,那这个助力就只是周唯昭的,根本不能为他们东宫出什么力气。这可就太浪费了。

    可是在周唯琪和大范氏手里就不一样-----大范氏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

    他掀起眼皮瞧了大范氏一眼:“若是你甘心情愿把宋家崔家送到那边,随你心意。”

    大范氏慢慢坐直了身子,脊背都挺得笔直,她怎么甘心把宋家和崔家这两块大肥肉送给周唯昭?之前她也一直烦恼于端慧郡主只是一味的跟周唯昭和太子妃亲近......

    很快消息就送进来了,元慧死在了锦衣狱里。

    这也是早就有预料的,元慧就算是钢筋铁骨,进了锦衣狱恐怕也不能囫囵出来,何况现在掌管锦衣卫的还是建章帝的心腹赖成龙。这个人只会听命于建章帝,既然元慧死了,就说明建章帝也是希望他死的。

    周唯琪在殿里守了半天才守到了大范氏,不由有些着急:“母亲,我叫您求求父亲,为什么您......”

    跟元慧相处才这段短短的时间,东平郡王却已经从元慧身上察觉到了万般好处-----这个和尚是有真本事的,他不仅只会看相断命,武学上也算是个奇才,面对政事常常一针见血,连排兵布阵都很在行,而且手里还握着大批当初端王留下来的人脉和势力。

    要是有这样一个人相助,他何愁大事不成?

    范良娣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的看向儿子:“你也知道他如今犯了众怒。就连你皇祖父想要赦免他,恐怕都要被御史上书骂几天,何况是你父亲?”

    周唯琪被这句话说的有些蔫蔫的,垂着头有些灰心:“真是可惜了,他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大范氏就笑了笑:“不过是个元慧,何况皇觉寺不仍旧矗立在那里?再说你也想想,元慧是跟谁斗法输了?与其为这个灰心,不如想想怎么紧紧的抓住宋家。”

    周唯琪有些茫然的朝母亲看过去,想了半天才皱着眉头看向大范氏:“可是母亲您不是说陈家小姐或者是崔氏一族的嫡长女都更合适一些?”

    他自来不看重女色,一是凭着他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天仙都能轻易到手,二是自小被大范氏熏陶,觉得娶妻无非是为了巩固势力,有一个贤内助。既然宋家的不好,那就另换陈家或是崔家的,这对他来说一点儿区别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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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介绍:
不要脸面不顾廉耻贴了英国公一辈子的宋楚宜死了。 她死的那一日英国公正好请了戏班子来给她的亲妹妹贺寿。 伶仃一人的宋楚宜觉得再无眷恋。 谁知睁眼却重新回到未婚前。 问她还要不要不顾一切的追逐所谓的真爱? 她心平气和:不是我的我不要。上一世的事大家都有错就算了。这一世好好过吧。 谁知某个也重活一世的人偏偏如同臭皮膏药搅得她不得安生。 XXXXX!宋楚宜再也克制不住,妈蛋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我不玩的你们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宋!名门闺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闺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闺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