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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全文阅读

作者:秦兮     名门闺战txt下载     名门闺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一十二·不详

    来的是镇南王妃跟前最得力的管事嬷嬷桑嬷嬷,说是奉王妃的命,家里正好摘了新鲜的草莓,特意送了一筐来给宋老太太尝尝鲜。

    宋老太太笑着让人给她搬了锦杌,见她只是斜欠着身子坐了,这才笑道:“多谢王妃想着,正听说王妃的庄子上用大棚围着养出了草莓,没料到这就送来了。”

    宋老太太其实跟崔夫人的想法差不多,叶景川不管是人才品貌都是好的,最重要的是对宋楚宜难得的上心,过日子图的无非就是个夫妻和睦平安喜乐,镇南王府家大业大,也不需要叶景川再去拼什么,宋楚宜嫁过去也不必当宗妇,老老实实的当个受宠的小儿媳妇就好了。若不是因为宋琰的事耽误了一阵,她早已经写信去问崔老夫人的意见了,谁知一耽误就出了事。现在宋楚宜背负着这样的名声,说什么要贵极的人才压得住宋楚宜的命格,那普通人压不住的岂不是七灾八苦的都要替宋楚宜受着?这放在谁家也不能答应,荣成公主既然昨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那肯定是透露给镇南王妃知道了,镇南王妃这回这么巧在天使屁股后头就派了人来,总不能真的是为了送草莓来的。想到这里,宋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就忍不住淡了一些。

    早就担心宋楚宜的婚事会被人拿来当筹码,可是千防万防没料到有人会出这么损的招,这分明是要宋楚宜无人可嫁......

    桑嬷嬷笑了一声:“用大棚围起来种,里头还要搁炭盆什么的,听起来的确是费事。不过好歹给种出来了,我们王妃的意思是送来给大家伙尝一尝,也显摆显摆她并没说大话的意思。”

    顿了顿桑嬷嬷就又笑:“只是没料到郡主也正好在伯府,恐怕潘达家的要白走一趟了......”

    崔夫人不耐烦再和她打机锋,饶有深意的搭了句话:“哦?我也有?”

    “看郡主娘娘说的这话,少了谁的也不敢少了您那份。”桑嬷嬷笑的更欢:“我这趟来也不光是送草莓来了,我们王妃还叫我捎了帖子来,专程给六小姐和明姿小姐,十七那天我们府上办个堂会,请姑娘们去听戏耍乐。”

    这个时候了还给宋楚宜下帖子?镇南王妃已经听了荣成公主的话之后还决定请宋楚宜去镇南王府听戏?

    叶云岫也觉得自家母亲是吃坏了脑子,她有些着急的攀着镇南王妃的胳膊,急慌慌的噼里啪啦把元慧大师给宋楚宜断命的那些说词都说了一遍,着急的都快哭出来:“母妃这不是叫二哥往火坑里跳吗?!人家元慧大师说什么来着,要贵极的人才压得住宋六小姐天煞孤星的命格,要是压不住的这不是找死......”

    镇南王妃瞪她一眼,使眼色叫丫头把桌上的凤仙花汁端下去了,伸出手看着染得通红均匀的指甲,这才不紧不慢的回头呵斥她:“你懂什么?元慧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叶云岫觉得母亲颇有些不可理喻:“元慧大师说的不准,那要谁说的才准?当初在围场的时候元慧大师就说她命犯天煞孤星,后来果然围场就出了事。她自己没事,倒是带累了不少旁的人......这样不详的人,旁人避着走都来不及,母妃您居然还想着要替二哥哥求娶她,您是不是.......是不是......”她跺了跺脚,有些说不下去了。

    整个大周朝都是信奉神明的,镇南王妃自然也是个信徒,只是她佛道两家都信罢了。可元慧的话,她却是不信的。

    叶景宽说得对,上次围场的事,就是有人想要借着元慧的口把宋楚宜的命说的凶险,好顺理成章的派杀手杀了她,都栽赃在她命格不详的头上。

    而这次,分明是有人怕太孙跟宋楚宜越走越近,建章帝又过问周唯昭的婚事,催的越来越紧,怕宋家会想着把宋楚宜嫁给太孙,进一步跟太孙绑在一起,所以才干脆又把这个之前已经说过一遍的事拿出来再说一次,好叫太孙也顾忌这个名头,叫长宁伯府为了名声断了把宋家女孩儿嫁给太孙的念头。

    什么不详,要真是不详,怎么不见宋家其余人出事?怎么反倒宋家顺顺利利,崔家也顺顺利利的?

    宫里皇后娘娘虽然也看得透这个道理,可是不想太孙涉险,顾忌这些东西,可他们镇南王府却又不一样。

    镇南王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一身的血,怎么会害怕这些东西?再加上......镇南王妃苦笑着看了女儿一眼,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还担心我害你哥哥不成?你放心吧,他比谁都开心呢!”

    她原本也有些不高兴,觉得皇后娘娘不想失去宋家这个助力,又不想太孙涉险,所以把这个难题扔给了他们镇南王府,好似把叶景川当做试验品一样。可是耐不住叶景宽的劝说,更耐不住小儿子的死缠烂打。

    这个混小子说当初在围场,就是宋楚宜故意让太孙殿下去皇后跟前提了一声,皇后又亲自过问了一声,宋楚宜这命格的名声才传出去的,根本就没元慧说的那么邪门。

    儿子是她的儿子,这世上哪还有比她更了解自己儿子的?一听儿子这话,再想想儿子素日对待宋楚宜的上心,就知道叶景川是巴不得把宋楚宜娶进门的。可是这么一想,她就又恍然大悟,皇后娘娘也根本早就知道所谓命格乃无稽之谈,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不想太孙殿下跟宋家绑的太紧的缘故、

    镇南王妃向来不是个刻薄的人,加上家里有个镇得住人的丈夫,又有年少有为能当大任的儿子,甚少对这些闲事操心。

    既然小儿子喜欢,名声这东西又都是秃驴瞎编乱造打算拿来对付宋家的,她自然不是很在意,何况丈夫和大儿子都说了,太孙如今为了避嫌不好过多跟宋家接触,可宋家这么大一只肥鸭子总不能被推到旁人那里,他们作为太孙殿下的人,自然该为太孙殿下分忧。

一百一十三·心意

    镇南王妃这样豁达,倒是叫宋老太太意外之于又觉得感动不已,抓着崔夫人和余氏的手,抿了唇叹了一声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管怎么样,听了荣成公主的话,镇南王府还能有这个态度实在是难得了。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了小宜也不会吃亏......”

    崔夫人也是同样的意思,叶景川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沈鸯写信回来也说叶景川年在福建的时候跟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既服管教又听得进去旁人的劝诫,事必躬亲待人和善,日后绝对不是个池中物。这样年纪轻轻却不靠着祖荫混吃等死的少年郎,又对宋楚宜上心,家里人又都是好相处的,门当户对的,怎么也挑不出不合适的地方来。

    虽然镇南王府肯定也是想着不能叫宋家真的跟元慧打算的那样跟太孙彻底疏远的意思,可到底此情此景还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极难得的。

    想到这里,崔夫人也跟着点头,想了想就道:“咱们先问问小宜的意思,看看她是怎么想的。若是小宜喜欢......干脆就趁去晋中之前定下来,也叫老夫人她开心开心。”

    余氏却并没搭话,崔应书跟崔夫人都对宋楚宜关心则乱,总喜欢替她做好决定。可是这么长的时间接触下来,她却发现宋楚宜根本不是那种喜欢别人替她做决定的人。最重要的是,这小丫头根本就没这个风花雪月的心思,旁人家的小姑娘去参加花会,就算碍于脸面和矜持,可听见打趣的时候那脸上的羞态是遮不住的,只有宋楚宜,从头到尾连一点波澜都不起。

    崔绍庭说得对,这小丫头太厉害,看事情也看的太明白,要真是想要找个过一辈子的人,得找一个压得住她的。可叶二少爷人好是好,想压住宋楚宜,却着实是太难了。

    她听见宋老太太和崔夫人叫人去向明姿那里把宋楚宜叫回来,就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叶家来送礼的却不止桑嬷嬷一个,叶景川立在宋珏和宋玘宋琰跟前,不知道为何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手里抱着一个通体漆黑描金漆牡丹花样的八宝箱一动都不敢动。

    宋珏坐在中间,一左一右立着宋玘跟宋琰,就好像立着两尊门神,摸了摸下巴看着叶景川问他:“送东西?送东西怎么不叫县主送,你一个爷们胡乱送人东西,严重些可就叫做私相授受,要是旁人拿这个当把柄又往我们家小六儿头上泼脏水,算你的还是算我们的?”

    叶景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父亲跟大哥,还有宋家的这尊杀神-----宋珏在羽林卫算是炼出来了,自从羽林卫大清洗过后,宋珏就扶摇直上,隐隐有要升任副指挥使的迹象,他向来喜欢那些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因此对考上了武状元的宋珏很是尊敬,再加上他是自己心上人的大哥,这份敬畏自然又添了一层,此刻听宋珏这么说了,就不敢跟在宋玘跟前那样软硬兼施耍无赖,忙伸出空余的左手摆了摆:“原本母妃是要自己派人送的,是我......我自己揽下了这桩差事......”

    他听说元慧那个秃驴又把宋楚宜的命格拿出来说事后恨不得把皇觉寺都给砸了,可惜元慧那个秃驴躲得快,说是闭关了,他只好怀揣着一肚子的闷气回家。谁知峰回路转,听见父王跟大哥商量,说是叫他求娶宋楚宜,替太孙和宋家脱困,他高兴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飘在了云面上。又听母亲说过几天办堂会专程请宋家的人听戏,还特意给宋六小姐准备了一身衣裳和一些首饰,就更是开心,自告奋勇的抱着东西撒丫子就跟着桑嬷嬷来了伯府。

    谁知道就被这三兄弟拦下了......

    宋珏是过来认,哪里看不出眼前这个傻小子的心意?正要说话,就听见玉兰来说是宋老太太那里听说有客人来了,叫他们领进去。

    虽然已经小时候叶景川也常常因为通家之好的原因进出长宁伯府的内宅,可自从年纪渐长之后就甚少了,除了偶尔跟着镇南王妃的时候能进去跟宋老太太问个安,向来他来都是在外院由他们兄弟招待。

    现如今宋老太太叫他们把叶景川领进去......宋珏跟宋玘宋琰互看一眼,隐约猜出了宋老太太的意思。

    宋楚宜向来感觉很敏锐,到了院前见玉兰几个的眼神都闪闪烁烁只顾看着她笑,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上一世要出嫁之前,虽然不是很光彩的出嫁方式,是她自己死乞白赖要来的,可是家里人对她好的,也都是拿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笑容对着她。

    她站住了脚没再动,仔细一想,不知道为什么就联想到了叶景川身上。

    祖母和舅母一直觉得叶家是很好的人家,叶景川更是从身份到人品都无可挑剔的女婿人选,现在她被元慧大师这么断命,镇南王府不是那等落井下石撇清关系的人家,加上叶景川的坚持还有叶景宽和荣成公主......他们十有**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跟宋家提亲,好替太孙拉拢住宋家,也送给宋家一个人情。

    她也知道叶景川全然是一片真心,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都在散发着笑意,送的东西件件不是多么名贵却一定都是精了心挑选的......

    可她忽然前所未有的感觉害怕,那种害怕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慌乱把她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

    要她嫁一个喜欢的人这一世是不可能了,她觉得她已经不会再喜欢上什么人。

    可要她嫁一个喜欢自己的,好似也有些艰难。上一世没人喜欢过她,她一腔热血最后都冷冻成冰,可这一世有人喜欢她,她却宁愿不要有人喜欢她。

    对她太好了太喜欢了,日后要是不喜欢她了.....她是不是就秋扇见捐了?

    得到了之后再失去,不如不伸这个手去拿。

    她觉得心乱如麻,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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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四·心魔

    宋老太太和宋大夫人问了叶景川几句话,越发觉得这个孩子可靠-----并不是她们想着摆脱宋楚宜,实在是有些时候人言可畏,就像成国公府那位九小姐,就因为被认定是妖怪附身,一把火就给烧了......

    她们是想宋楚宜好的,镇南王府有镇南王和叶景宽坐镇,又有荣成公主和皇后娘娘庇佑,他们要护住一个已经嫁进镇南王府的儿媳妇,是很容易的事情。

    何况叶景川又对宋楚宜这么上心,宋老太太看着那只八宝箱,眼里露出些慨叹。一层层抽开,像是伏牛望月这样的金钗也有,雕刻得格外细致,栩栩如生的水晶十二生肖也有,女孩子喜欢的新奇首饰和玩意儿几乎都集全了,可见这位叶二少爷的用心。

    可等了许久,她们也没见宋楚宜进来,正要叫人去催,玉兰就提着裙摆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了一眼叶二少爷,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六小姐.......走到院子里了转身又走了......”

    余氏看宋老太太和宋大夫人的脸色就猜到自己的猜测怕是成了真,想了想起身和宋老太太说去瞧瞧向明姿,却拐到宋楚宜的关雎院去。

    宋楚宜正好要出门,身上披着墨绿色的斗篷,墨绿色绣着兰草滚着粉色碎花边的斗篷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的白,像是上好的羊奶冻,仿佛一戳就会溢出来。

    余氏上前几步拉了她的手,才惊觉她的手竟凉的像块冰,不由得皱了眉:“才刚在雪地里站了多久,怎么身上这么冷?”

    余氏来了,宋楚宜也就不好立即就出门,引了余氏进了暖间,抿着唇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青莺给余氏端上茶来,轻轻冲余氏摇了摇头。

    她跟在宋楚宜身边这么久,很知道宋楚宜跟一般的千金不一样的地方------别人向往的无非是一门好亲,一个锦绣郎君,宋楚宜却对这些毫不在乎,甚至是避之莫及。

    这回元慧的话间接引得皇后还有镇南王府和自家人通通都关注起她的婚事来,她是实在有些措手不及了。

    余氏了然的隔着桌子握住宋楚宜的手,轻声问她:“你不喜欢叶二少爷?”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宋楚宜只觉得叶景川的小心翼翼和异常上心叫她如同背负着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事的无知少女,在经历过糟糕的婚姻之后要她继续怀揣着一颗真心去嫁人,实在是太难了一些。

    就算重生以后,她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该选一个门当户对,能护着她也能护着宋琰的夫婿,可是心里准备做的再好,事到临头的时候也还是会觉得慌乱和害怕。

    相比较起叶景川的这份热情,她宁愿选一个纯粹因为利益在一起的夫婿,没有爱情,只谈合作和利益,还能叫她自在一些。

    余氏叹了声气,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小宜,你别害怕,这不是在你梦里......人的一生会遇上很多人,不能因为遇见过一个坏的,就看个个都坏......”

    宋楚宜眼泪都涌到了眼里,有些惊恐的摇了摇头:“我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也知道叶二少爷是很好的,可是我并不喜欢他,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一个人了......舅母,他现在喜欢我,得不到我的回应也觉得付出得甘之如饴。可是以后呢?”

    她仰着头揪着自己衣襟上的五彩盘扣垂下了眼睛:“两个人过日子不能总是风花雪月,我既不喜欢他,给他纳妾纳通房都是舍得的,可叶二少爷会不会有一天觉得不公?觉得两个人的付出并不对等?一旦他有了这个心思,那从前我在他眼里的好,就通通会变成不好......”

    余氏不知道她想的居然会这么多这么远,这才惊醒过来-----宋楚宜毕竟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她人生的前八年,只在李氏的一味捧杀中度过,甚至没人教她怎么去爱。

    就算是做了那个梦,梦里的痛苦也是远远多过于欢乐的-----丈夫不爱她另娶她人,她成了怨妇下堂妇,连儿子都死了,孤孤单单的过了一生。

    纵然她清醒过来了,那个梦带给她的影响也如影随形.....

    宋楚宜如今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悲观,在梦里她有多喜欢沈清让,在现实里就会多对婚姻避如蛇蝎。

    她虽然好像是真的醒过来了,可其实并没有,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心魔里,难以自拔。叶景川对她越好,她心里的负疚感和责任感就会越重,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一份喜欢,所以才会害怕成这样。

    她极有耐心的一下一下的拍宋楚宜的背:“我知道......这件事也未必就这么定下来,你先别害怕......”

    这个世上哪有真正不嫁人的女孩子?恐怕别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你。

    余氏沉沉的叹了口气,可宋楚宜这样的心态去嫁人,要想把日子过好又的确是太难了。她想了想,决定回去和宋老太太崔夫人商量商量。

    虽然叶景川的确是无可挑剔,可是到底过日子看的是两个人自己的心意,就算是再优秀,心里要是存了不满和怨忿,那在一起也不能幸福,就像是当初的王瑾思和宋五老爷。难道宋五老爷不好吗?风度翩翩,少年进士,又有个重臣父亲,家风和睦自己又是个美男子,可是王瑾思不愿意,五老爷对她再好也捂不热她的心,两个人到底是成了怨偶。连带着生出来的儿女也都受罪,宋楚宾和宋楚宥多好的孩子,硬生生的被王瑾思带累成这样......

    宋楚宜到底还是没能彻底从阴影里走出来,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去晋中,在崔老夫人身边呆一阵子,说不定这几个月时间,反倒有时间想想自己的未来,也就想通了自己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早上好,今天的第一更来啦。

一百一十五·决定

    宋楚宜心中还是忐忑不安,连坐在对面的赖成龙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对之处,皱了皱眉问她:“最近元慧的话叫你难做了?”

    想想也是,毕竟大周崇佛信道,元慧大师之前在围场的时候预言宋楚宜有血光之灾就成了真,这次再旧事重提,更加叫人不得不信。一个女孩子,背上一个天煞孤星的名声,纵然身份再高贵,也不可能不受影响。

    宋楚宜摇了摇头,定下心来看着赖成龙:“贾英鑫和许良都倒台了,最近一定很多人都来跟你拉关系了吧?”

    跑在前面的就是王侍郎,一门心思的先拉拢他的姻亲李家,实际上却要他帮忙捂住西北那边的事,生怕西北那边那条线还有人继续去查。

    赖成龙不置可否,笑了笑就道:“最近你表舅应该很忙。”

    杨玄私自走私战马的事弄的西北军中现在几乎无马可用,可是要培育一批新的战马又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完成的事,加上有韩正清从中作梗,崔绍庭在西北这个三边总制当的可以说是步步维艰。

    可是这一点宋楚宜和崔绍庭都早已经料到了,鞑靼觊觎大周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年要不是通州一事惨败,鞑靼大概在那一年就已经大肆进攻大周边境,后来又因为崔绍庭任三边总制之后开始大面积的巩固城墙操练兵马,鞑靼才有了顾忌。

    他们会收买杨玄大量的买走战马,也是打着开战的主意。早则今年,迟则明年,西北边境战事一定会爆发......

    “所以家里的事不能再叫表舅挂心。”宋楚宜扬着头和赖成龙对视,坦坦荡荡不躲不避:“虽然范良娣和东平郡王心里还是想要拉拢崔氏一族和宋家的,可是他们现在新的谋士元慧大师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崔家跟宋家......”

    崔氏一族人才辈出,宋家有宋程濡坐镇,何况这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并且这几年关系越发的亲密,元慧是不会允许未来的皇帝受这两家的影响的,所以在他一心一意辅佐东平郡王之前,他首先就会想要铲除宋家跟崔家。

    虽然看起来如同蚍蜉撼树,可是宋楚宜知道,凭元慧的实力,他是做得到的。这个人心机极重,极会玩弄权术,看似是普通一个得道了的大和尚,可是皇觉寺的住持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

    宋老太爷曾经动过杀了他永绝后患的心思,可是被宋楚宜劝阻了。因为元慧本身就还是一个武学高手,听闻他年少时东渡东瀛,独自一人单挑土御门三大高手还保持不败。回归大周后他原先在福建少林寺挂单,恰逢东瀛倭寇来犯,他一人率领戒律院弟子,杀退四百浪人。连当时精通武术和排兵布阵的庾将军也要称他一声师傅。

    这样一个擅于权谋又有功夫傍身,如今还是建章帝座上客的在民间已经有了威望的大和尚,单纯想杀了他是行不通的,还得要另外再想办法。

    说起来他比东平郡王还要难对付一些,他肯辅佐东平郡王,是东平郡王的福气,是他挑中了东平郡王,而不是东平郡王请的动他。

    赖成龙以为宋楚宜要对元慧下杀手,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他不好对付。”

    学武之人总是对危险格外的敏锐,皇上接见元慧元空的时候他曾经陪侍在旁,元慧身上就有那种令人不安的危险感。

    “是不好对付,可是也不是不能对付。”宋楚宜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算是笑了,把玩着石桌上摆着的棋子:“圣上信佛,可圣上更喜欢西王母赐药的传说......”

    元慧代表的是佛家一派,而大周不止是佛家在百姓中得推崇,恰恰相反,要是比较起来,不管是上层贵族还是底层民众,都对道教更加亲近一些。这也是为什么龙虎山天师影响这么深远重大的原因。

    赖成龙有些意外,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这意思是,想要利用道教来打压甚至是扳倒元慧?

    可元慧这个人心机极深,要抓他的把柄简直难上加难......

    他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楚宜已经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转过了身面向已经结冰的湖面,透过薄薄的冰层看过去,能看见通体赤红聚在一堆的金鱼,它们全都游来游去,仍旧充满生气。

    “赖叔叔不必担心,我知道你也不想介入东宫纷争,更不想得罪东平郡王。”宋楚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我不久后就要启程去晋中,若是元慧想要在这期间对我动手,去晋中的路上是最好的时机,我想向您借个方便罢了。”

    赖成龙不由自主的轻轻松了一口气,宋楚宜说得对,他的确没有想过得罪东平郡王。东宫情势不明,太孙殿下虽然站稳了脚跟,可是东平郡王同样不弱,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站队。

    若是只需要他借点人保护她的安全,这一点倒是并不为难。

    “借人手倒是好说,你本身已经有几个高手在身边。”赖成龙替她想法子:“我再借个派人去晋中查案的由头派几个亲信的锦衣卫出去,让他们一路上照应你们。”

    青莺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实在是宋楚宜把元慧大师说的有些吓人,她见宋楚宜都如临大敌,自己也有些怕了。现在锦衣卫这尊杀神既然肯帮忙,她心里自然就放松许多,否则她还想过劝宋楚宜去找太孙殿下帮忙的。

    宋楚宜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赖成龙的做法,又凝眉看向他:“还有件事,也希望赖叔叔帮个忙。我想知道,英国公府和武宁侯府最近的动向。”

    沈晓海向来是凤凰无宝不落,童芍这样婚前失贞且身有残疾的人他都能狠得下心娶回家做宗妇,靠姻亲的路断了,肯定会想出其他飞黄腾达的路子。

    否则童芍再荒唐,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跑去皇后娘娘宫里告状才对。

一百一十六·遇袭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四处都挂上了灯笼,马长江和马旺琨捧着几只烤得香喷喷的红薯递进亭子里请宋楚宜吃,一面又笑:“是丫头们生火在外头烤的,别看外头焦黑焦黑的,其实可香了,能吃!”

    青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看着漆黑的往外露出里头的红肉的红薯就摇头:“吃这个太上火,回头又要咳嗽......”

    宋楚宜却来了兴致,伸手拿了一个,拿过桌上的调羹挖里头的肉吃,又问马长江:“韩止自从重音坊那一次跟小范氏见过面出了城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动向了?”

    虽然她跟周唯昭都觉得韩止已经掀不起风浪,可是韩止毕竟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纵然知道他现在已经没心思来对付自己,可是知道他的动向也是好的。

    说起正事来,马长江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很多,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虽然姑娘叫我们不必再跟着韩止探听消息了,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跟了他几天。他从通州坐船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在码头上等了好几天,才确信他是真的走了。至于去哪里......我们乔装成渔民跟关山打过交道,听关山的意思,他们是去福建了。”

    去福建?!宋楚宜皱着眉头有些意外,她跟周唯昭都以为韩止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报仇,而想要报仇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投在周唯昭门下,毕竟周唯昭跟周唯琪现在是天然的敌人......

    可是现在看来韩止好像另有打算?宋楚宜想了想,忽而想起福建有范良娣的长兄在,范良娣的长兄范世坤如今在福建当个总了个总兵,听说剿匪还是很有一套。

    韩止往福建去了,难不成竟然是想去跟范世坤打擂台?

    这种人偏执阴狠,报仇的方式也跟普通人不一样,范良娣和东平郡王很大一部分支持是来自荥阳范氏,或许韩止是想一点点的从范家开始,一步一步的叫大范氏一无所有?

    宋楚宜有些想不通,心里却记上了这事儿,想着到时候要请崔夫人写信去问一问郭怀英的夫人沈鸯,让他们多上些心。

    风渐渐越吹越大,不远处那颗三年前才种上的银杏树都被刮得险些弯成两截,虽然亭子四周都垂了草席,里头还生着暖炉,可青莺还是被这风吹的觉得脚底发冷,看了看天色就劝宋楚宜回家去:“时间也不早了,再晚回去怕老太太和四少爷担心......”

    可她的话音刚落,银杏树旁边就噼里啪啦落下了几块瓦片,瓦片落地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风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马长江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侧耳听了一阵就喊了一声不好:“出事了!”

    马旺琨也疾步靠着柱子透过草席的缝隙往外瞧,只一眼就脸色凝重的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摇头:“真出事了,灯笼全叫人灭了。”

    可是守院子的马三等人一点声响都没出......马三等人也是有功夫在身的,纵然是有人入侵,他们也不至于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吧?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疑问,不过片刻,院里就响起刀剑碰撞的打斗声,马三众人的声音顺着风远远的送进凉亭他们的耳朵里:“快走!”

    是真的出事了,听动静来的人还不算少,否则马三不会一叠声的只顾着催着他们快走。可这凉亭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长桥可走,宋楚宜又不会武功......

    青莺一把攥住宋楚宜的手把她藏在身后,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就从凉亭顶上跃下了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避无可避,马旺琨和马长江将手里的番薯一扔,和青莺一起将宋楚宜护在中间,心里却暗暗叫苦-----对方少说也有七八人,他们人少不说,还要护着宋楚宜,实在是一点胜算都没有。马三等人又在外头被缠住了......

    宋楚宜也觉得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出手,她摸不准是陈家的人还是元慧的人,却知道自己这次一定凶多吉少。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有带着火光的箭矢破空而来,直直的擦过宋楚宜的耳朵,准确无比的射进了青莺正前方的那个黑衣人手臂上。

    没料到竟然还有帮手,几个黑衣人显然都有些意外,马长江最是机灵,见状立即和马旺琨对视了一眼,扑上去缠住了另外几人,声嘶力竭的叫青莺带宋楚宜跑。

    青莺根本来不及犹豫,拽着宋楚宜的手就顺着廊桥死命的跑,虽然外头不知道战况如何,可是留在亭子里,她们只有一个死字。

    一把剑笔直利落的朝她们插过去,青莺手一松,忙着去格挡,宋楚宜从身后被踩住了宽大的衣袍,失去重心朝前猛地扑在地上。

    粗粒的地板磨得她的膝盖钻心的痛,她狠狠心动作飞快的从靴子里抽出防身的短刀,撕拉一声把被人踩住了的衣摆割开,这才有了喘息的时间,立即翻过身子撑着地站起身。

    可她刚刚站起身,一把剑就已经直直的定在了她眉心。

    她已经能察觉到扑面的寒意和剑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那气味让人不舒服,可是剑的主人的眼神更叫人不寒而栗。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背后就有一只羽箭破空冲着她身前的黑衣人而来,持剑的人险险躲过,反手就是一剑把箭矢劈成了两段,锋利的剑尖不小心扫到宋楚宜脸上,她白嫩如雪的腮上立即渗出鲜红的血痕。

    “小心!”脸颊上的刺痛还没来得及感应,宋楚宜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扑倒,堪堪被人抱着在地上滚了两三圈。

    她被人裹挟着从地上拉起来,心如擂鼓跳的飞快,平复了好一阵才算站稳,直到青莺吓哭了揽着她,她这才有余力看着满院子的狼藉。

    今天我们这里太冷啦,一下子降了十几度,手都是僵的。只有三更很抱歉,明天继续四更......大家原谅我吧,手现在冻得打字都不利索,等我缓一缓劲儿,明天应该不用再出门去了。

一百一十七·主谋

    靠着亭子里那几只灯笼昏暗的光和天上的半轮月光,宋楚宜只能看得见那些跟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的黑衣人手里寒光凛凛的剑飞快的来回舞动。

    叶景川手里拽着一个黑衣人,咬牙切齿的把他跟破掉的麻袋一样往地上一丢,颇有些气急败坏:“死了!”

    行刺不成功就自杀,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杀手,更像是被人精心培养的死士。

    青莺惊魂未定,上上下下的把宋楚宜打量一遍,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姑娘,你的脸破了......”

    一个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莫过于那张脸,现如今看着宋楚宜腮边的血源源不断的渗出来,青莺只觉得整个人几乎都要晕过去。

    叶景川也是被她这么一喊才发现宋楚宜的脸受了伤,借着月光一看,见她欺霜赛雪的脸上渗出触目惊心的红来,整个人眼睛都红了,眯着眼看着场上还在继续的打斗,恨不得把这些黑衣人通通都杀个干净。

    宋楚宜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疼,伸出手往腮边一摸,转眼就瞧见自己满手的血----也不知是脸上的,还是刚刚摔在地上的时候手受伤的血。

    可这些其实算不得什么,她顾不上脸上刺骨的痛感,急急忙忙的要往前面躺着的那个黑衣人那里冲,却立即被人攥住了手腕。

    周唯昭目光从她脸上一顿,再扫一扫她已经破了的衣裳,旋即解了自己的斗篷一气呵成的将她整个人都罩在斗篷里,轻轻冲她摇了摇头:“别过去。”

    宋楚宜并没甩开,她怔怔的看着那个还有生气的黑衣人被旁边的黑衣人拎麻袋一样的拎起来,几个腾跃就从树上借力跃至屋顶,飞快的又从屋顶跃至了旁边那户人家的院子,远远的隐入夜色里,目光一直没动。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头来看着周唯昭。

    她惨白的脸上带着触目惊心的血痕,张张嘴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分明是在看他,可是眼神僵直瞳孔放空,看他如同看一根草一个石头一样毫无分别,并没什么生气。

    青莺只当她是吓傻了,整个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深恨自己居然令宋楚宜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里,内疚得连唇都咬破了,丝丝的往外冒着血腥气。

    宋楚宜认识刚才那个拿着剑对着她眉心的人,那张脸虽然被黑布罩着,可是那双眼睛......她跟这双眼睛的主人从小一起长大,她上一世的时候曾经很爱他,为了他的几句好听话甚至宁愿什么也不要,最终她被他的冷淡和疏远逼死了。

    她原本以为这一世她已经彻底把这个人踩在了脚底下,掌控在了手里,就在前一刻她还在叫赖成龙替她留心留心英国公府的动向,可没想到下一刻,她就被这个她原本以为已经基本废了的人拿着剑夺走了性命。

    青莺焦急的喊了她几声,可她充耳不闻,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刚才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瞧,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叶景川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伸出手试探的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有些手足无措的回头问周唯昭:“这......怎么......”

    他见过宋楚宜在通州庄子上的时候面对那些鞑靼暴兵也面不改色的样子,那个时候她比现在还要小,才七八岁,可同样从生死关头闯过来却根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怎么现在却反应大成了这样?

    周唯昭的手搭上宋楚宜的肩,重重的握了握,声音低沉的喊一声她的名字:“宋楚宜!”

    宋楚宜!不是英国公夫人,不是下堂妇,不是那个死了儿子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的被天下人取笑的笑柄。

    宋楚宜一下子被惊醒过来,这才惊觉自己并不是在上一世那个困了她余生的破败院落里,眼前的人也不是穿着官服不可一世的英国公沈清让。

    她迎着周唯昭的目光,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哭,用力的眨了眨眼睛逼走了泪意,轻声应了一声,又低低的道了一声谢。

    谢谢他没有和前世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像一座山一样立在这里,劈开重重噩梦一般的往事把她从回忆里捞出来,让她意识到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胆子......”她反应过来就跟周唯昭直截了当的开口:“他也没有这么厉害的护卫......”

    周唯昭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玉葫芦,一面点头道:“我知道。”

    青莺知道这位殿下身上带着不少从龙虎山上带下来的好东西,伸手接了玉葫芦,先替宋楚宜把脸上的污渍擦干净,才小心翼翼的倒出药膏抹在她脸上。

    叶景川也知道这事情不对,前脚元慧才说宋楚宜的血光之灾近在眼前,后脚宋楚宜就被人行刺,岂不是正好应了元慧的话?就跟上一次围场的事情一模一样,什么高僧断命之后立即就灵验......这世上也就是说书才这么巧。

    他想起拉着他来这里的周唯昭,就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这里要出事?你们说谁没这个本事,你们已经知道是谁来行刺了?”他一席话问的又快又急,看着周唯昭和宋楚宜的眼神也有些发暗,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受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他永远都是慢一拍才知道的。

    “动用的是端王以前的人。”周唯昭跟宋楚宜解释:“我听见说是端王余党有动静就猜到不对......元慧本来就是端王的人,他能调动端王余党不足为奇,可是可沈清让为什么会跟元慧扯上关系?”

    是端王的余党行刺,能使唤的动他们的除了贤妃就是元慧。

    沈晓海早在方登家里出事之后就跟端王划清了界限,他这样会见风使舵的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依附贤妃,贤妃失去了端王这个儿子,根本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了。他应该是想要通过傍上元慧讨好东平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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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反击

    宋楚宜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小看了元慧的恶毒,这个大和尚不仅仅只是想推开宋家和崔家这两块绊脚石一心一意的当东平郡王座下的第一人。

    他还想一箭双雕,用端王余党来刺杀自己,死了之后再推给贤妃,一下子既替他自己除了眼中钉,又替东平郡王和大范氏除了肉中刺,进一步换得他们的信任。

    这个和尚做每一件事,走每一步棋都有深意,谁也不知道他轻飘飘的说出来的一句话里埋藏着多少陷阱和后招。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捂着脸冷笑了一声。

    “我原本想着先对付陈家,元慧根深树茂又有皇觉寺当遮挡,想先把他放一放......”宋楚宜深吸了一口气,膝盖上手肘处都传来尖锐的疼痛,可这些痛楚和刚才受到的羞辱和惊吓提起来又都不值一提了,至少她还能好生生的留着这条命站在这里。

    既然她没死,只好叫那些想让她死的人去死了。

    马长江和马旺琨几个人相携着走过来,那帮死士功夫了得下手狠辣,他们身上都挂了彩,尤其是负责守院子的马三,因为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和孙二狗他们都受了重伤。

    “先去请晏大夫来。”宋楚宜转头看着青莺:“告诉他多带几个徒弟,我们这里好几个人都受了伤。”

    晏大夫是徐妈妈专程请的游方大夫,因着他前年冬天差点冻死在门口,徐妈妈动了恻隐之心留了他在通州庄子上,他就干脆留了下来,平时庄子上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能医。后来因为马长江他们经常受伤,宋楚宜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大夫,干脆就跟徐妈妈把他要来了,一直就住在这院里,平时研究些草药医术。

    青莺转头快步去找晏大夫,宋楚宜眼神冷淡的瞥了一眼地上的那些尸体,问叶景川和周唯昭:“这些人怎么处理?”

    这座院子还是黄大仙庙那边的宅子出了事以后宋楚宜才买下来的,说起来也算是隐秘非常了,元慧居然连这里都能找到,还知道自己的行踪,看来在自己身上没少下功夫。

    这样一个算无遗策又能看透人的命相的大师,居然会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出手这么狠,难不成真的跟元慧说的那样,她的重生会改变所有事情的轨迹,连她自己的命相也连带着变得模糊不清?

    她又想起那一次在皇宫里,贤妃让元慧说她适合陪媵的时候,张天师意味深长的看她的那一眼......可随即她就甩了甩头,如果真的有命数这个说法,那老天爷既然开眼让她重生一回,总不是为了叫她再受一次苦的,就算是逆天改命,以后永堕轮回,她也认了。

    “报官,等顺天府来人。”周唯昭面色平淡的顺着她的目光把这些人扫了一眼:“虽然元慧出的力气比贤妃娘娘还要大,可是贤妃娘娘总是这样不死心的给你找麻烦也不是办法。端王已死,九公主也已经远嫁,剩下一个鲁王只愿意缩着头过日子......这个时候给她些教训,也是好的。”

    叶景川瞪了他一眼,有些着急:“你疯了?!现在大家都说她是星照命,主血光之灾的。要是让人知道前脚元慧说完她的命格,后脚她就被人行刺,那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人,元慧说的真是对的?”

    围场的事已经应验了一次,要是再应验一次,宋楚宜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就连原先半信半疑的皇后娘娘和自己的母妃恐怕也会忌惮。

    周唯昭背着手,眼里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似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怒,他看了宋楚宜一眼:“当然不能叫别人知道这是她的地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养着一座这么大的宅院,平时进进出出的都是一帮大男人,旁人会怎么看她?元慧也是看准了出了事宋家也不敢声张,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这件事还得栽在你头上了。”

    周唯昭反手指着自己的下巴,嘴巴微张:“我?”

    “就是你。”周唯昭肯定的点了点头:“你本身就吊儿啷当的,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又跟端王的人有旧怨,这回干脆就说是那些人为了报复你,所以想要杀你。有你父亲和你哥哥压着,顺天府尹的人不敢不查......”

    “不不不。”他又想起来什么,立即又自己否定了这个说法,想了想道:“姑姑因为九公主的事和贤妃娘娘起了龃龉,最近贤妃娘娘每每见了姑姑都阴阳怪气......干脆就去求求姑姑,说这庄子是她的......”

    刺杀叶景川和荣成公主,这严重性可就立即上了几个台阶。不仅仅是顺天府尹要下死力气去查,连锦衣卫也要介入。

    他再给顺天府尹和锦衣卫的人透个底,让他们把那些端王余党一锅端了......那帮死士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顶多咬出一个贤妃来,绝不敢攀扯到元慧身上去。

    这样也算是先解决了贤妃这个总是时不时在身后捅刀子的火药桶,可是荣成公主未必就肯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替人撒谎遮掩。

    宋楚宜有些犹疑:“可公主殿下那里....”

    “我去说。”周唯昭转头看着她:“姑姑会答应的。”

    这倒是真的,上一世荣成公主会死,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得知周唯昭的死讯,生无可恋之下身体才极速的衰败了下去。

    贤妃的确该死了,她容大范氏蹦达,不过是因为大范氏之前的心思都在拉拢崔家和宋家上,没对他们长宁伯府做出太过分的事,也因为大范氏这种人,被宠爱了她这么多年的太子一夕之间视如洪水猛兽,她以后就算是洗脱了罪名,在太子心里也永远回不到从前,甚至在自己儿子心里,也永远是在妇德上有亏的污点,她以后要战战兢兢的过这样的日子,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可贤妃这样的人,活着总是不停的给人惹麻烦,现在又少了儿女掣肘,简直就是个混不吝,连鲁王也不能叫她收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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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对手

    叶景川每次跟宋楚宜和周唯昭在一起时都会出现的那种被排斥感不知不觉的又出现了,他觉得心里有些失落,宋楚宜并不喜欢他,甚至都不如信任周唯昭那样信任他。就比如刚才,宋楚宜莫名的发抖害怕,他束手无策,可周唯昭不过是叫一声她的名字,就把她给唤醒了。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好受,他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第一次有了想要放在心里珍而重之的心上人,可心上人却似乎对他的心意避之不及......

    长廊上的灯笼重新又点上了,他透过昏黄的光去看不远处的宋楚宜,只觉得她笼在一层薄薄的光影里,模模糊糊的让人看不清楚。

    青莺疾步上前告诉宋楚宜:“马三和孙二狗伤的重一些,晏大夫说有些麻烦,其他人并没有伤筋动骨的,大多都是剑伤和皮外伤。”

    这个院子已经被元慧知道了,不能再继续呆下去,是她自己太大意了,想着要防元慧,却怎么也没想到元慧胆子竟然大成这样,敢公然在京城就派杀手。

    她环顾了一圈满院的遍地狼藉,想了想吩咐青莺嘱咐晏大夫去准备马车,先避到之前黄大仙庙的那座宅子里-----这院子已经暴露了,荣成公主要是想把那些黑衣人的目的说成是行刺自己,那也要用这院子才行,幸好黄大仙庙那边那座宅子一直都有人守着,隔壁又就是周唯昭的人,加上马长江等人自己也有了警惕,近期应该会太平一阵。

    等太平过了这一阵子,他们也该跟自己启程去晋中了。

    马长江捂着胳膊上的伤气的直发狠:“他们千万别落在我手里,有朝一日若是真落在我手里,我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年轻时候就已经上山落草,后来又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一身的兵痞气,见识的多了,杀的人也多,见的血更多,说这样的话还真有几分底气。

    宋楚宜笑了笑,撑着头坐在石桌上喘匀了这口气,这才转过头问他:“我之前叫你们盯着元慧......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他还有个老母和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姐?”

    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元慧的弱点就是太孝顺,上一世他辅助端王上了位,天下人都骂他坏了大统,是奸臣贼子,他的母亲因此对他闭门不纳,每每他都要在家门外跪上三天三夜。

    后来他的姐夫横行乡里出了事,他头一次为了私事跟端王求情,并且替他姐夫姐姐求来了一个官位一个诰命。

    宋楚宜原本没想到用这样阴损的招数,可是她忽然又发现,很多事不是她能决定的。她给人留余地,人家不会给她留。

    这一次要不是周唯昭跟叶景川,她已经死了,她曾经发过誓,谁要她死,她就要谁死。

    马长江有些意外,不明白宋楚宜怎么连这个也知道,这件事连她们也不是太在乎,毕竟和尚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有个把亲人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嘴巴张了半天才算反应过来,恩啊了两句挠了挠头,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元慧似乎确实每个月都要下山一趟,似乎就是去他母亲和姐姐家里的。

    马旺琨也已经想起来了,举着手指扬了扬,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对对对!他确实是有个母亲和已经出嫁了的姐姐,就住在皇觉寺山脚下的白河庄!他姐夫好像还是个里长......”

    元慧纵然在佛道上有所成,可他终究不是真的菩萨,管不了世俗的人世俗的事。他的母亲和姐姐都是红尘中人,他心中有挂念,就没法真的当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所谓圣僧。

    “很好。”月光洒在宋楚宜脸上,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明天大清早你们就出城一趟,我要他的母亲和姐姐姐夫。好好招待,找所民居先住起来,别急着露面。”

    前世今生加起来整整四十余年,她一直过的如履薄冰提醒吊胆,而今她再也不想被动挨打了,前面挡路的石头,她要一个一个全部砸碎。

    “你别冲动......”叶景川急着打断她,触及她冷冷清清的眼神时眼神又忍不住暗下来:“我是说,皇觉寺都是元慧的人,他比主持大师说话还管用些。他自己也身手不凡,贸然得罪了他......”

    “他没机会了。”宋楚宜定定的望住周唯昭双眼:“殿下,我上次说的话依旧算数。您帮我良多,我力所能及之处一定为您粉身碎骨。而今您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风乍起,她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散乱了的发髻彻底散开,一头及腰长发如瀑布一般铺在暗红色斗篷上,越发衬得她雪肤花貌。

    青卓在一旁使劲朝周唯昭使眼色,恨不得立时张嘴替周唯昭答应下来。

    “风寒露重,先回去再说。”周唯昭不置可否,只转头吩咐青莺:“伺候你家姑娘重新梳洗,我亲自送她回去。”

    青卓跟含锋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家殿下实在是有些不上道。

    夜色深沉,那半轮月光已经挂上了树梢,青莺墩身应了是,扶着宋楚宜转身进了穿堂。

    周唯昭这才交代青卓:“拿我的玉佩,跟含锋亲自往姑姑府上去一趟......”

    叶景川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自己似乎连反应都比周唯昭和宋楚宜慢上半拍,深吸了一口气喊住了青卓:“还是我去一趟吧,我跟嫂嫂说,比你去说要方便一些。”

    青卓和含锋毕竟是常常跟在周唯昭跟前的熟面孔,难免引人注意,而作为驸马亲弟的他自己,做起这些事来显然要方便的多。

    至少......能力所能及的帮她做一些事,总比在旁边干瞪眼束手无策的好。

    他去的确比青卓和含锋去要稳妥,周唯昭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叶景川一眼,半响才叹了一口气:“那你小心些。”

一百二十章·富贵

    沈清让回府的时候已经夜半三更了,沈夫人何氏正好因为童芍娘家来送嫁妆单子的事烦忧的睡不着-----虽然童芍是武宁侯府带大的,可是这嫁妆却是童玉春童侍郎出,童侍郎膝下还有嫡子和几个庶女,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入不了眼。

    可现在大女儿出了嫁不在家,小女儿已经去了东瀛,现在还不知到底怎样,丈夫又向来是个撒手不管的,她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好到儿子跟前抱怨抱怨出出气。听说了沈清让回来了,她立即披了衣裳就往前院书房去。

    说起来这大概也算是她最近唯一一件顺心的事了,儿子总算不再跟着那些纨绔子弟走鸡斗狗寻欢作乐,也开始知道要寻差事做了,沈晓海也正托关系打算给他买个闲职,先领着差事。

    前院书房果然亮着灯,何氏往前疾走了几步正要推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沈晓海愤怒的呵斥声,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得顿住了-----自从定了童家的婚事之后,沈晓海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怪她把儿子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连一点分寸都没有,这才会被童家和武宁侯府抓住把柄。她现如今听见沈晓海的声音就觉得心里发怵。

    水莲捧着茶,看见何氏不由吓了一跳,怯怯的行了个礼。

    何氏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送茶进去,自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响动。

    “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用?!你从小也是跟着家里的老兵们练过功夫的,现在又不是叫你亲自去杀人,只是叫你跟在那群训练有素的死士后头领个功劳你都不会!”沈晓海背着手在书房里焦急烦躁的踱步,整个人如同一个暴躁的狮子:“还是被人家捡回来的,亏你也有脸!要是你今天真的被人撕了脸上那张蒙面布被发现了身份,你不仅害死了你自己,还要带累我们,带累整个英国公府!我还指望你光耀门楣......”

    沈清让觉得心中委屈,沈晓海面上说的一套一套的,好似换了他去就能无往不利似地,可自己好歹还有三脚猫的功夫在身上,父亲却真的是酒囊饭袋一个,除了满肚子的野心其他什么也没有,连这样的事也得靠着他去拼。

    他万分委屈的锤了一下床,声音闷闷的:“后来太孙殿下跟叶二都来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孙殿下自小就是练过的,叶二就更不必说了,军营他都摸爬滚打了不知多少年了......我哪里能跟他们比?当然是跑都来不及......”

    “那宋六到底死了没有?!”沈晓海有些不耐烦:“你不中用,这批死士可都是元慧大师亲自教授的,他们总不至于也都不中用吧?”

    何氏心里重重的一跳,忙捂住嘴巴不叫自己吃惊的叫出声来-----什么死了没有?什么死士?跟元慧大师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起最近元慧大师给宋楚宜批的命,整个人就如同大冬天的掉进了冰窖里,整个人直发抖。

    沈清让有些不耐烦的摇了摇头:“都说太孙跟叶二来的实在太及时了,那丫头身边原本又有人保护......而且......”他吞了吞口水看着沈晓海,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惊怕:“宋六好像认出我来了......”

    沈晓海一瞬间面色狰狞,阴戾的看了沈清让一眼,半响才冷冷的呵了一声。

    沈清让委屈的缩了缩脖子,抖抖索索的看着暴怒的沈晓海:“我也不确定她一定就认出了我......只是她当时看我的眼神......”

    沈晓海有些暴躁的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心里寻思着要往元慧大师那里走一趟。

    自古以来都是富贵险中求,他不能让英国公府就这样不死不活的一代不如一代。以前跟着端王是跟错了人,现在同样都是投靠东宫,他还是替东平郡王办事,又有元慧大师帮忙相助,他就不信了,还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听说周唯昭登门的时候纵然是向来训练有素的长宁伯府的下人也都慌了手脚,宋程濡和宋大老爷并宋珏一齐迎出来,听说宋楚宜受了伤的时候脸色都极难看。

    尤其是宋珏,宋楚宜以往每次出门从不会超过这个时辰还不回家,他已经叫人去崔家寻了,没想到宋楚宜却受了伤。

    她整个人罩在宽大的斗篷里,梳洗过也遮掩不住狼狈,腮边一道红痕无比刺眼,进了书房才算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宋珏看着她,发觉她的眼圈也红通通的,整个人竟前所未有的狼狈,登时面色就变了:“谁这么大胆?!”

    “珏哥儿!”宋老太爷出声喝住他,恭敬客气的冲着周唯昭一拱手:“多谢殿下送我家小六儿回来。”

    宋楚宜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静静的等着宋老太爷跟周唯昭请过安之后,才轻声道:“是元慧,他串通了贤妃还有沈家,想要杀了我。”

    元慧对她的忌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为他的过度看重而高兴。

    宋珏怒极,看着宋楚宜的眼神却隐含担忧,恨恨的骂了一声:“这个老秃驴!”

    这两天宋老太爷已经叫他把元慧摸了个底,他也因而得以知道元慧这个被福建称作圣僧的传奇和尚的传奇故事。

    他在福建杀倭寇教武术,是福建人口口相传的圣僧,在京城也是功成名就已经被捧上神坛的得道高僧,有建章帝的关照和达官贵族的追捧,加上这些年端王的全力支持,这个和尚已经远远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是个十足难对付的狠角色。

    现在这个狠角色盯上了宋楚宜,摆明了不整死她不罢休的势头.......他后怕的看了一眼脸上带伤的宋楚宜,心中杀意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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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定计

    宋楚宜脸上的伤让宋程濡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他好似被元慧当众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这个和尚仗着几分势力,仗着东宫大范氏和东平郡王就不把他们长宁伯府放在眼里,等不及离开京城就敢对他的孙女儿下这样的狠手,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相信他敢为了一个小女孩儿跟东宫翻脸。

    “他怕是对自己选的主子太过自信了。”宋程濡抿着唇看一眼周唯昭:“殿下恕罪,容臣探问一句,听说太子殿下身体抱恙?”

    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太子病倒,整个宫里的供奉和太医都被调去了东宫轮值看诊,周唯昭想起太子病倒的原因,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宋程濡紧跟着发问:“殿下应该知道太子殿下病倒的原因,事到如今,殿下竟然还想着隔岸观火么?范良娣恐怕是绝对不会甘心从此失宠的......”

    这不是大范氏甘心不甘心的问题,男人的心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微妙。他一旦认定了一个事实就很难更改,就算他知道的是假的,你把真相摊开来给他看,他也永远都只会半信半疑。而这一点半信半疑,对一个靠太子宠爱的女人来说,俨然已经是致命的。

    这一点还是宋楚宜教他的,他忽然很想看她此刻表情,转头却恰好撞进宋楚宜的眼神里,她正好也在看他。

    “祖父。”宋楚宜清了清嗓子:“太子很快就要醒了,太子一醒,范良娣跟东平郡王都会很忙。他们一忙起来,元慧也要跟着忙。”

    有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她布一个局,一个叫元慧身败名裂的局。

    死对于元慧这种号称已经看破生死的大师来说其实一点儿不算痛苦,她不会让他这样死。她要他亲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半辈子的好名声一点点瓦解,她要天下人都对这个得道高僧唾骂痛恨。他既然自诩为拯救天下人的那尊神,她就要他在天下人面前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看他怎么跟上一世一样被人立庙享受烟火供奉。

    宋珏机灵,也最了解宋楚宜,听宋楚宜这么一说就挑了挑眉:“你已经想出办法了?”

    “没有人是没弱点的。元慧再能耐,也只能把母亲姐姐放在山脚下护着,可是他也该知道,不是什么事都会如他所愿。”宋楚宜眼睛红红的,腮边的伤痕在灯光映照下越发触目惊心,她恍若不觉,轻轻垂下了头:“我已经拜托太孙殿下,让青卓含锋跟着我的人一起,明天一早就去把他的母亲和姐姐都掳走。”

    宋大老爷有些犹豫,祸不及妻儿,何况元慧已经出家了,他的母亲和姐姐原本不该被牵连,可是他触及宋楚宜那双琉璃一样透明冷清的眼睛,又忽然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元慧设计宋楚宜的时候也同样知道会对宋家和崔家造成伤害,可他仍旧一点没有手软。宋楚宜做得对,到了这个地步,就别讲究什么君子不君子的了,能赢的才是最终的那个胜者。

    “今天的事呢?”宋程濡敏锐的察觉出宋楚宜话中深意:“今天的事你已经有了打算?”

    周唯昭终于接过了话头:“她买的那座宅子房契上落款本来就不是她自己,我们商议过后,决定说这宅子是我姑姑的......”

    是荣成公主的,宋楚宜和太孙殿下跟叶二少爷在去荣成公主的宅子上玩耍做客的时候被人行刺,那这帮行刺的人本来应该就是要冲着荣成公主来的。

    宋程濡和宋珏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周唯昭和宋楚宜的意思。

    贤妃也的确是该为自己的愚蠢和步步紧逼付出代价了,失去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并没有让她清醒一些,那就只能用旁的法子让她再也没办法闹出事或者是成为旁人手里的刀。

    “这样也好,只是麻烦了公主殿下了。”宋程濡有些意外的看了宋楚宜一眼,他以为宋楚宜不会开口求周唯昭帮忙,毕竟现在局势这样复杂,不站在大范氏那边,还求周唯昭帮忙,就好像是表明了立场一样。

    可是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宋楚宜向来不是个没有成算的人,宋程濡干脆直截了当的开口问她:“那你想怎么做?”

    有个元慧挡在路上总是不好,这个人对崔氏一族和宋家都怀揣着敌意,现如今更是把手伸到了宋家,他们开了春还要腾开手去对付陈阁老,元慧要是留到那个时候,那不确定的因素可就太多了,不如现在趁早料理了的好。

    “元慧不会看着他的母亲和姐姐死的。”宋楚宜嘴角弧度似笑非笑:“他看破了自己的生死,可看不透旁人的。我有他的母亲和姐姐在手里,他要么就甘心情愿被泼脏水,要么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亲人一个一个死去。”

    用人质来要挟元慧?宋程濡觉得宋楚宜这回天真的有些过分了,迟疑着看着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高祖能为了逃命掷儿女于马下......你又怎么知道元慧就不会舍不下他的母亲跟姐姐。”毕竟跟寻常认为生养父母恩的人比起来,元慧还是个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宋珏也有些担忧:“祖父说的对,元慧在福建的时候杀倭寇的时候可是眼睛也不眨,要他因为母亲和姐姐就放弃他心中的抱负,恐怕不成。”

    唯有周唯昭气定神闲,连问也不多问一声。

    宋大老爷看的稀奇:“殿下难道也觉得元慧会因为母亲和姐姐就受制于人?”

    周唯昭朝宋楚宜看过去,见她也抬起头正看向自己,就缓缓的笑了笑:“他就算是不至于为了母亲和姐姐就受制于人,也容易陷入自己给自己的陷阱里。他自视太高了,总以为这世上没有他不能解的事。”

    聪明人总是容易在简单的事情多想,把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想的比原先严重复杂十倍,最容易陷进最平常的陷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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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二·出事

    元慧接到母亲和姐姐出事的消息是下午,彼时他正跟沈晓海喝着茶,向来慈眉善目的脸上表情虽然仍旧平和却已经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从宋家这位六小姐的命星亮起来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本来该是帝星的端王竟然就此陨落,而本该消失的周唯昭的那颗命星却开始发光。

    他想彻底解决这个身怀两副命格,对大局影响至深的小丫头,可是他却惊讶的发觉这事情竟出乎意料的难。

    宋楚宜竟然在那么多死士的围攻下还能全身而退,虽然说是有太孙殿下和叶景川的帮忙她才能脱险,可是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能耐-----毕竟他之前已经让沈晓海和端王留下的那批死士跟着宋楚宜已经不短的日子,自问已经对她身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可偏偏还是出了意外。

    他心里对宋楚宜的杀心更重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样命相不清也影响他人命相的人,实在是不该留在这个世上祸害苍生。

    沈晓海小心翼翼的看着元慧的脸色,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就叹气:“这位宋六小姐实在是不一般,要是真的那么好对付,我的儿媳妇也不会是童家那个丫头了......”

    元慧眉间的那丝焦躁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嘴角下垂闭上眼睛,脊背挺得笔直。

    宋家不敢光明正大的把宋楚宜遇袭的事情闹出来,甚至不敢去报官-----除非他们是真的想要宋楚宜天煞孤星的名声传的更加响亮一些了。

    这次不成,还有下一次,这个小姑娘命真的这么硬,他就偏偏要送她回原来该去的地方去,在地狱的恶鬼就该好好呆在里面受尽苦难等待轮回,好端端的回来逆天改命......就算是菩萨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坏了纲常。

    他看了沈晓海一眼:“世子爷既然想要投靠殿下,总该拿出些诚意来。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做不成......可是不行的。”

    再忠心的棋子要是没有用处,那也是废棋,随时都会被舍弃。沈晓海已经到了喉咙的茶水差点一口气呛出来,微红着脸不断点头。

    他原本以为武宁侯府总算也是一门不错的姻亲,他们在西北也算是经营多年,就算卸任回来了,也总该还有些路子,可是没想到武宁侯府就是绣花枕头。

    也是因为沈清让实在是和童芍相处不来,他们两家现在不是结亲,倒好像是结仇。

    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他也只好一面让儿子尽力修补关系-----以后就算投靠郡王了,拉上武宁侯府,也能叫郡王多看他们一眼,一面再更加用心的攀上东平郡王和元慧大师。

    元慧见他点头,视线也就不再放在他身上,轻声吩咐他:“出了这样的事,宋家要么赶快给宋六小姐定下亲事,要么为了她还能有个更好的以后,会把她送去晋中崔家。你着力打听打听,看看她是什么时候启程。”

    在路上也好安排,哪怕宋家派宋珏亲自护送呢,这一路上的风浪也不是那么好躲的。

    沈晓海会意,忙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元慧一眼,支支吾吾的开口:“宋六好像说.....好像说是认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宋家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报官,可是对付起他们沈家来说还是小菜一碟,跟拿捏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元慧沉默着坐着没动,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萨:“这是施主自己的事,老衲又帮的上什么忙?”

    沈晓海有些悻悻的,元慧这分明是嫌他没用,这点小事还要专门求上门来,叹了口气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这才跟元慧告辞。

    他才刚出了门,外头就有小沙弥急匆匆的进门,先跟元慧行过礼,神情凝重的喊了一声师叔:“师叔,黄大娘和黄大姐都不见了......今天早上她们本该来送菜的,可是今天却迟迟没来,我立即叫人下山去看了......黄大娘和黄大姐都不在家......”

    母亲和姐姐都是有守信的人,说是什么时候送菜,从来都没有半刻延误过。元慧眉心猛地一跳,不知为何竟有些反常的不安,立即站起了身吩咐他:“叫元觉来见我!”

    元觉来的有些迟,喊了一声师兄,先擦了脑门上渗出来的汗,这才神情凝重的告诉他:“住在大娘和姐姐附近的咱们的人竟什么都不知道,人就好像是忽然消失了似地......”

    这世上哪里真有什么与世无争的天堂,不过是因为黄大娘和他姐姐都不肯拖累他,又不肯离他太远,他才一点点布置下来,给她们寻了这么一个就在皇觉寺山脚下,便于他照顾周全的地方。

    她们附近住着的几户人家都是他惊心挑选,专门保护母亲跟姐姐安全的,可是连他们都没察觉到母亲和姐姐去了哪里......

    是真的出事了......

    元慧首先怀疑的人选竟是宋楚宜,他眼里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阴戾-----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这位宋六小姐的确有过人之处,若是换做旁人,这个时候肯定已经仓惶的不行,何况按照沈晓海所说,宋楚宜还认出了沈清让。

    可是她却能避过这个倒霉蠢蛋,直接把目光放在他头上?

    若是如此,那这个人就更该杀,更不该留在这世上,她迟早会是一个祸害。

    “查!”他面无表情的转身盯着元觉:“仔细的查,短短一夜时间,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一旦追到人,格杀勿论!”

    这个杀字从他这个出家人的嘴里说出来,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他在福建的时候就是个杀神了。

    这个宋六小姐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直接来皇觉寺山脚下劫人.......元觉双手合十恭声道是,飞快的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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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苏醒

    陈明玉正使出浑身解数逗皇后娘娘开心,眉间的胭脂痣因为她浅浅的笑更加显得她超凡脱俗,就像是观音座下的龙女,瞧着就喜庆舒服。

    但凡年长些的长辈,没有不喜欢她的长相的,连钦天监的大人们都说,眉间一点胭脂痣,实在是富贵的命相。

    她从前并不把这些人的话放在心里,只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废话-----她的祖父乃是阁老重臣,权柄煊赫,她自然是富贵的命。可自从宋楚宜被人断言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之后,她又相信起来了,俨然觉得自己比起宋楚宜那个扫把星的命格要高尚不知多少,连带着在人前,也觉得脊背都挺的更直了一些。

    此刻她正捏着一只狼毫笔,仔仔细细替皇后娘娘手抄《大势至菩萨念佛圆通章》一笔一笔都写的极为用心。

    连谢司仪也忍不住笑着和皇后娘娘夸她:“年纪这么小的小姑娘,像是陈姑娘这么沉得住气的可不多见。”

    皇后娘娘也笑了一笑,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身世好,懂进退,长得也好看,一看就是端庄沉稳的大家闺秀,又有钦天监的人给算了命,的确是个好的。

    殿里气氛正好,兰芷疾步从殿外进来,轻声在皇后娘娘跟前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的目光就陡然锐利起来,倏然起了身,吩咐谢司仪更衣。

    陈明玉甚少见皇后娘娘变脸,一时竟差点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了才忙匍匐在了地上。

    皇后怒气难掩,抿了抿唇唤她起身,脸上又挂上了惯常温和的笑意:“好孩子,吓着你了。快起来,本宫有些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在这里抄经罢,抄完了我再使人送你出去。”

    陈明玉恭声应是,垂眉敛目的候着皇后娘娘出去了,拿起笔继续一丝不苟的抄她的#----能叫皇后娘娘如此震怒的事,除了公主殿下就是太子殿下了,总之跟她扯不上关系,她如今正该一心一意的抄经替太子祈福。

    贤妃再没料到端王留下的那批人会失手,就像元慧告诉她的那样,这批人都是端王留在京城以防万一的,个个堪比锦衣卫......可就是这样一批人,居然失手了!不过是对付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居然失手了!

    她攥着拳头,长长的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直直的戳进来报信的掌事胳膊里,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呵斥她:“你胡说!胡说!”

    怎么可能呢?宋家那个丫头再厉害,总不可能真是妖怪转世吧?

    “是真的......”掌事觉得自己的胳膊大概是被贤妃娘娘尖利的指甲扣出血来了,可却不敢喊疼,一个劲儿的朝地上叩头:“太孙殿下和叶二少爷也在......不知道是谁给的消息出了问题,太孙殿下和叶二少爷身边都带着好手呢......”

    贤妃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事越发的玄乎起来,什么太孙殿下?这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扯上了太孙殿下?

    她还没来得及再继续揪着人问清楚,殿门就被人推开了,夏公公噙着笑意先不紧不慢的请了安,对她这副景况视若无睹的请她去太极殿:“皇上候着您呢。”

    贤妃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可她根本来不及准备,猝不及防的被荣成公主的话惊得呆在了当场。

    宋楚宜竟然是在荣成公主的宅子里出了事?!那帮人到底是怎么做的事?!怎么会挑荣成公主的地方下手?!

    荣成公主泪盈于睫,攀住建章帝的手哽咽起来:“父皇,儿臣只不过是因为九妹的事和贤妃娘娘起了些争执,可儿臣以为不过也就是一些小小的争执罢了......哪里想到贤妃娘娘竟是想要我死啊........”

    建章帝抿着唇凉凉的抬头看贤妃一眼,冲她扬了扬下巴:“你有什么话说?”

    有什么话说?贤妃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她难道说她派去的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杀荣成这个蠢货,而是要杀宋楚宜的?!她脸色青白交加,脖颈下青筋一根根凸起。

    皇后并没进去,在门前立了半响,仍旧转身回清宁殿去了。

    这是不欲使他为难,知道贤妃毕竟是潜邸出来的旧人,知道他向来顾念旧情。建章帝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贤妃仗着太子身体不好没少在底下使小动作,他也由于实在担忧太子身体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皇后和东宫越是避让,他们反而越发的得寸进尺。

    到了现在,不过因为几句争执,就敢派人行刺,还胆大至此,直接闯进了荣成的宅子里。幸亏唯昭出行身边都带着人,否则若是殃及了唯昭......

    建章帝连看也不愿意再看贤妃一眼,豁然起身冷眼看着她:“阿九出嫁了之后你身体就一直不好,还是搬去谨身殿养病吧。”

    贤妃脸色瞬间煞白,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她还想问问元慧,怎么出这样不入流的错,还想再想办法圆了九公主的念想,可是现在建章帝甚至都不叫人再审问审问,直接就把她打进了冷宫。谨身殿那是什么去处?她要是去了,过不了几日恐怕就要‘病亡’了.......

    陈明玉抄完了经,由兰芷亲自领着送出宫门,回了府换了衣裳立即先去跟陈老夫人请安。

    陈三太太柳眉倒竖,一副十分不平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陈明玉看也没看她一眼,陈三太太不忿于她能进宫给皇后娘娘抄经,却不想想自己的丈夫不过是庶出。

    陈老夫人先打发了陈三太太,这才看向陈明玉,问她:“怎么今天回来的要早些?”

    陈明玉低声把皇后娘娘中途去太极殿的事情说了:“恐怕是太子殿下醒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总之我看谢司仪的神情,似乎不是小事。连皇后娘娘脸色也难得的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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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原委

    陈老夫人立即想起昨天晚上听说顺天府出动擒了什么贼人的事,沉吟着看了陈明玉一眼,问她:“你刚才说,皇后娘娘途中去了太极殿?”

    可真巧啊,今天荣成公主听说也进宫去了呢,她摸了摸陈明玉光可鉴人的长发,若有所思:“在皇后娘娘宫里没见着公主殿下?”

    她最近的努力总算是卓有成效,在她的有意无意的暗示和讨好下,皇后娘娘并不再把宋楚宜作为太孙妃的第一人选,反而生出了把宋楚宜趁着元慧断命的时机推给镇南王府的主意-----毕竟因为端慧郡主的原因,崔家天然已经有了立场,宋家虽然可用,可是若是宋家能明白她的意思把宋楚宜嫁去镇南王府,太孙同时就等于拥有了陈家宋家和崔家三家助力。

    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们这位仁慈的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以来最会做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不动心?

    陈明玉摇了摇头,这才有些惊奇:“说起来,公主竟没先来清宁殿见过皇后娘娘,而是去了太极殿......”她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边。

    陈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抿了抿嘴角搂着陈明玉轻声嘱咐:“算了,总归不关咱们的事,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范良娣的妹妹进了趟东宫,就把太子殿下给气晕了,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陈家向来是骑着墙头两面抓草的,不管是太孙还是东平郡王,哪边都不会落下。

    现在情况未明,太子又还未醒,保险起见,她们自然要稳打稳扎的来。

    可午间外头传来的消息又让陈明玉有些坐不住了,她没料到荣成公主进宫去见建章帝竟是因为贤妃指使人去刺杀她不成而误伤了宋楚宜和太孙殿下,紧蹙眉头有些不安的看着陈阁老和陈老夫人:“在这个关头了,殿下居然还跟她一起去了荣成公主的宅院......”

    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看也不一般。

    陈阁老倒是半点没受影响,他并不关注这些所谓的儿女情长,就算没有宋楚宜,以后陈明玉顺利嫁给了太孙殿下,难不成太孙殿下就没有旁的女人了?

    大人才会看大局,小孩子只会计较眼前的得失。

    他看了陈明玉一眼,有些不赞同的跟她摇了摇头:“殿下不是那等没成算的人,不可能为了元慧和尚的一句话就放弃宋家。何况说什么邪祟和命格,谁的命格有太孙殿下的硬?他又是从龙虎山上得了天师真传和三清庇佑的,怎么会在乎这些?”

    陈老夫人知道陈阁老的意思,也跟着劝陈明玉:“要沉得住气,别说现在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就算将来有一天不如你的意,你逼不得已只能跟宋楚宜一同侍奉太孙,难道你就憋着这口气不去争了?”

    陈明玉垂下头眼圈红红的,她要怎么和宋楚宜争?她年纪小却少年老成,偏偏心机深沉居然还能笼络住太孙殿下,跟太孙殿下关系现在就已经这样好......

    陈阁老叹了口气,整日把这个丫头带在身边,可惜终究不是个男儿身,怎么也没办法撇开女孩儿家的多疑和敏感多思。

    他摇了摇头告诉陈老夫人:“我看太子这病来的稀奇,听说守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一直都是太子妃,反而是向来跟太子好的跟一个人似地范良娣好几天都没能近太子的身......”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能看出有蹊跷,从前侍疾这样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太子妃,太子殿下向来都是愿意叫范良娣陪在身边的。他年少时自己看上的大范氏一直被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

    现在东宫地位稳固,太子殿下只要身体不出问题,那登上大位就只是时间问题。可他身体不好,连向来谨慎的供奉和太医们都隐隐说他活不过多久。

    想要长久保持富贵的,自然该早早的再找下家站队,太子因为身体不好已经是日落西山,他只有两个儿子,下一任真龙天子无非就是这两位中的一个......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有些担忧:“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不叫良娣伺候的时候,这回又是良娣娘家的人气病了太子,不管怎么样,总是个变数。”

    有变数的地方还是不要前去凑了,就像是这次,要是太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皇后娘娘还不对整个范家恨之入骨?连带着东平郡王也有不是。要是他们之前就真的站定了边,现在也是个尴尬事。

    陈阁老深以为然,叹了口气拈着自己的胡子显得高深莫测:“放一放吧,就像夫人你现在做的,跟皇后娘娘亲近些总不会出什么岔子。等明年春闱过后,咱们再看......”

    说起这事儿,不仅是陈老太爷自己,连带着陈老夫人脸上也有了几分喜色:“为国选材乃是大事,老太爷做好了这一宗,日后咱们也不必再这样瞻前顾后。”

    到时候就算宋家和崔家连成一线,他们陈家也不是那等势弱的。陈老太爷面带得色,起身由着丫头伺候着穿上了衣裳:“我去前头书院,孝孺还等着我呢。你们说说话儿,晚饭我留了孝孺一起用,你们不必等我了。”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亲自送陈老太爷出了门,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陈明玉,沉声问她:“还是觉得委屈?”

    陈明玉眼圈红红的,眉间的胭脂痣被泪水这么一衬更显得鲜红欲滴,叫人看着都觉得她楚楚可怜,哪里还忍心真的责备。

    陈老太太心里一软,牵了她的手重新坐回榻上,带着一抹笑意看着她:“平时说你长进了不少,怎么到关键时候了又犯傻了?你以为贤妃娘娘真的是冲着荣成公主去的?借她十个胆子,你看看她敢不敢动荣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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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介怀

    陈明玉豁然抬起头来看着陈老太太,眼里闪着点点泪光,漆黑的瞳仁被泪水冲刷过后显得尤其的亮:“祖母的意思是......贤妃娘娘派去的人不是为了刺杀荣成公主?而是就是冲着宋六小姐去的?”

    陈老太太抿唇微笑,头上的蜘蛛图案的抹额在灯光下闪着幽绿的光:“贤妃娘娘已经失去了端王殿下和九公主,她现如今怎么可能还会脑子这么不清楚去招惹荣成公主和皇后?谁不知道,端王殿下死了以后,这天下就已经稳稳的是东宫太子的?就算不是太子,也还有恭王,还有太孙殿下和东平郡王,根本轮不到贤妃娘娘所出的鲁王。”

    在这样的情况下,贤妃娘娘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还可能去招惹皇后她们?她要是真的那么蠢,当初也不会凭借着端王在宫里隐隐跟皇后娘娘打了那么久的擂台了。

    所以,虽然现在传出消息来说,贤妃娘娘因为以前九公主和荣成公主的争执就怀恨在心,派人去行刺荣成公主,她是决然不信的。

    恐怕皇上跟皇后自己也不信,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贤妃到底是真的派了杀手,而且还是以前端王的余孽,暗地里培养的死士。这些理由已经足够叫建章帝对她失望透顶了。

    陈明玉的眼睛这才真正彻底的亮起来,她擦了擦眼角渗出来的泪,莞尔一笑露出些恰到好处的调皮和幸灾乐祸:“我懂祖母的意思了.......贤妃娘娘根本是冲着宋楚宜去的。”

    贤妃娘娘如今因为宋楚宜的缘故而落难,那端王的余孽一时之间又抓不完,那宋楚宜的脖子就时时刻刻都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在地上。

    宋楚宜以为有荣成公主出面收拾了贤妃娘娘她就能得了好处,却不知道,还有更大的危险在背后等着她-----端王的余孽那么多,虽然总有抓完的时候,可真到了那一天,宋楚宜恐怕也早就尸骨无存了,她向来知道端王的手段有多狠辣。

    她虽幸灾乐祸,可面上表情掌握得恰到好处,因此半点不露刻薄-----这也是陈老夫人着意教导她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露出刻薄的模样来。男人们都喜欢女孩子温婉些娇柔些,就像初春绽放的鲜花,柔软而没有攻击力。若是太刻薄了,纵然是再厉害再有本事,在男人眼里也失去了被呵护的必要。

    她满意的拍了拍陈明玉的手,看着她微笑:“所以说祖母总教你要沉得住气,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要总为小事计较。能被人踩在最底下,有朝一日站在最高点才能站得稳。这就是你祖父常说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

    她顿了顿,见陈明玉眼睛亮亮的的确是认真在听,就笑了笑:“宋家现在为了她的命格的事恐怕是焦头烂额,要是不想胡乱把她许人,就该把她打发到崔氏一族去,叫她在那边先待一阵子,等京城的人差不多淡忘了这事儿再叫她回来。可是这一路上可没那么好走......你趁着这个功夫,好好的跟皇后娘娘相处,好好的在太子妃跟前尽孝,荣成公主那里也要多走动走动.......这样下去,就算她全须全尾的从晋中回来了又怎么样?那个时候,你早已经是太孙妃了,而她不过是一个命带不祥的丧妇长女罢了。”

    陈明玉被祖母说的浑身舒泰,心悦诚服的答应下来。

    荣成公主坐在皇后娘娘下首,没有跟以往一般过去揽她的胳膊,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害怕。

    大殿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屋内的水仙花刚开花,带着淡淡的香气,和那尊透明的玻璃花瓶相得益彰,袅袅的香烟从香炉里升起来,和这股香味和在一起,奇异的不仅不冲突还混合成了更叫人陶醉的香味。

    皇后娘娘似乎是睡着了,单手撑着头闭目假寐,一个字也不说,平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并没有表情。

    谢司仪冲着荣成公主摇摇手,示意她先服个软-----皇后娘娘生起气来从来不打骂人,只是不说话,每每公主殿下和太子犯了错,她便不跟他们说话,十天半个月不开口也是有的。

    荣成公主就叹了口气,跪在皇后娘娘榻前,伸手牵了皇后娘娘的手,似是万分无奈的喊了一声母后,有些委屈的摇了摇她的手:“是唯昭求我这样做的......我也是想着,唯昭叫我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哦?”皇后睁开了眼,素白的手轻轻一滑,就从荣成公主掌心里滑出来:“不是因为你的确是看贤妃不顺眼,所以顺水推舟答应的?”

    从前端王还在的时候,太子身体极差,因为这个原因,贤妃有一阵子的确很是嚣张。加上端王去了福建就藩后,的的确确做了不少好事,叫皇帝更加信任,贤妃就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荣成公主其实也明里暗里吃了不少的亏。

    她向来是不喜欢贤妃的,这次听见叶景川说了贤妃居然还敢动用端王余党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到了建章帝跟前。

    荣成公主低下了头,半响才闷闷的道:“父皇不会怪罪我的......她原本就还在用端王的人,不算是我冤枉她。”

    “荣成!”皇后倒竖了柳眉喝了一声,看着荣成公主的眼睛语带警告:“他是你的父皇,是大周的天子!你以为这天下有什么能瞒得住他?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因为九公主刚刚为国和亲.....”

    荣成公主咬住下唇,恨恨的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看她一眼:“永远不要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你父皇面上不说,还处置了贤妃。可心里,却未必是不介怀的。要知道,他是大周的天,也是你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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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疏远

    卢皇后从很早以前就不愿意再当人的枪,她也一直自认为做到了这一点。可是这回,女儿却被人当成了手里的枪,甚至是她最看重的孙子也是这样。

    她眉间隐隐带着一丝失望,半响才伸手把荣成公主扶起来:“我曾经告诫过你,宋家这个六小姐的事,你不要插手。当初十二娘求到我这里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

    谁都知道元慧的话是鬼话连篇,要是真的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那宋家的人早该死光了,怎么就死了一个亲妈一个继母?

    可是宋家的确也该受些教训了,皇后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算是笑了笑。宋家总想做个纯臣,因为东宫掀起的扬州弊案一事,宋程濡这只老狐狸大概是察觉到了危险,所以居然下定了决心脱离东宫-----也不能算是脱离东宫,只能算是明哲保身,想要在建章帝心里挂个纯臣的号。

    可是有些船上了,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下的?宋程濡还当真以为帮了东宫几个忙,又帮忙铲除了端王,就能安枕无忧的站在高地当他的纯臣了?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她就要叫宋程濡看看,四不靠的下场。

    陈家算计他和崔绍庭,她心里明镜似地清楚,可是却选择装不知道,根本不插手,也不提醒端慧郡主,原因就是想叫宋家跌一个大跟头。

    谁知道宋家倒是机灵,跟崔绍庭一起度过了难关不说,在建章帝心里还更上层楼。她虽然不至于出手对付宋家,却也选择转过头捧着陈阁老的孙女,叫宋家也知道,东宫可不止他们一家人可选。

    现在荣成公主和周唯昭却一个救了宋六,一个为了宋六自己出来揽下事,替宋楚宜出头,她心里隐隐有些火气。

    荣成公主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因为宋家之前的刻意疏远而生了气,心中叹了一声,亲昵的坐在了皇后娘娘左侧,将头靠在她肩上:“母亲也该喘一口气......贤妃分明已经是日落西山,您又何必处处忍让?”

    谢司仪就看了荣成公主一眼,心里有些赞同,皇后娘娘的确是谨慎得过了头了,明明她跟建章帝的情分比建章帝和贤妃要深得多,可是她从来不以这些情分来邀宠,更不以这些情分来谋取任何利益,就算是端王最得意,太子殿下几乎丧命的那几年,上头还要面对荣贤太后的掣肘,她也稳如泰山,半点窘迫也不在建章帝跟前露出来。

    都说过刚易折,皇后娘娘虽然和男子有区别,可是这份心性,却比普天下的大部分男子还要硬气一些。

    卢皇后低声笑了一声,一管声音冷的像是河里的冰水,叫人大冬天的听得不禁浑身发冷:“忍让?要不是有我的忍让,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动用端王的余党,留这么大的把柄给人抓?”

    明明可以做的更好,更不露痕迹,可是偏偏周唯昭和荣成搅进了这趟浑水。

    荣成公主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来知道母后厉害,就算外人看起来最艰难的那几年,其实在宫里荣贤太后和贤妃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建章帝嘴里不说,心里却知道她们清宁殿和东宫有多委屈,她出嫁的时候,婚礼和嫁妆的规格较世嘉长公主的翻了整整一倍,十里红妆风光无比,这些都是父皇的弥补。

    可是她没有料到自己母后的心思已经重到了这个地步,卢皇后要是不说,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知道原来她做的这些退让都是在一步一步叫贤妃死的更快。

    卢皇后实在是做的太不留痕迹了,连她也没看出来。

    “母后......”她垂下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

    没关系,这是因为自己瞒得太好的缘故,只有这样,只有连儿女都以为她是个大气端庄,从来不曾把小恩小怨放在心上的受气包,其他人才会更加相信这一点,也更加佩服卢氏女的大气忍让。

    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揽着女儿的肩膀轻声的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生你们的气?我这一世,还不就是为了你们活着?只是宋家那个小丫头......有些意思。”

    当初围场的事宋楚宜就已经睿智得叫人吃惊,没料到此番遇见这样的事,她居然都还能镇定自若,这个主意就算不是她想出来的,她也一定想到了背后的牵扯。

    陈家的那个小姑娘只是面上精明,可是宋家这个,却分明是真的成了精。

    她倒是忽然觉得这个小丫头有些意思了,若是她真的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聪明,配给叶二倒真的可惜了一些。她心里对宋家摇摆不定的气消了一些,若有所思的露出一个笑。

    静了一会儿,她招手唤来谢司仪,轻声嘱咐她:“让翠庭跟明泰去跟青卓含锋问一问,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翠庭跟明泰是她自小就派去龙虎山伺候周唯昭的,现如今也学了一身的本事。虽然不如青卓和含锋在周唯昭跟前得力,可是却也是用的上的。

    谢司仪恭敬的听了,转身要走,又被皇后出声唤住。

    “另外,叫他们多跟着走动走动,着意留心留心宋家的动静。”卢皇后冲她摆了摆手,回身冲荣成公主伸出手:“你既然进宫了一趟,索性陪我去瞧瞧你哥哥。”

    宋家被人算计了,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恐怕倒霉的不止是贤妃一个。卢皇后有意看看他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荣成公主听见母后提起兄长,脸上就不自觉的又带出忧色:“好容易这几年好一些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又病了......还病的这样重,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样气急攻心之下晕过去......”

    卢皇后目光微沉,头上凤冠熠熠生辉,整个人高贵华丽异常,听完荣成公主的话,脸上缓缓现出一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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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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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介绍:
不要脸面不顾廉耻贴了英国公一辈子的宋楚宜死了。 她死的那一日英国公正好请了戏班子来给她的亲妹妹贺寿。 伶仃一人的宋楚宜觉得再无眷恋。 谁知睁眼却重新回到未婚前。 问她还要不要不顾一切的追逐所谓的真爱? 她心平气和:不是我的我不要。上一世的事大家都有错就算了。这一世好好过吧。 谁知某个也重活一世的人偏偏如同臭皮膏药搅得她不得安生。 XXXXX!宋楚宜再也克制不住,妈蛋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我不玩的你们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宋!名门闺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闺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闺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