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刻骨
贤妃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来传话的太监垂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地上瞧,看也不看抬头看她一眼,披香殿静的出奇,能听见玻璃灯罩里烛火噼啪的声音。
九公主飞快的抬眼,这几日来她一直神不守舍,如今终于觉得三魂七魄都归了位,可她这会儿宁愿她自己真的傻了疯了。脑子僵了一会儿才算缓了过来,她哑着声音重新开口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呢?她的哥哥是藩王,是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死了?!就算是秦家的女人和他后宅的女人都死绝了,他也不可能眨一眨眼睛的,现在说他是为了秦芷死了伤心过度死的,傻子才相信。她想起之前出发去春猎之前的得意洋洋,那时候她满心欢喜的觉得哥哥和母亲是无所不能的......可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就月余的时间,她从美梦堕入无边的噩梦里,不过就是月余的时间。
小太监根本不敢答话,垂着脑袋两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只觉得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像是会随时冲出无数的恶鬼索命一样,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九公主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她垂眉敛目的跪在贤妃身前,把头埋在她的膝盖里,呜呜的哭起来。
贤妃直到此刻才被女儿的哭声惊醒,她瞪大了眼睛,想抬头摸一摸九公主的头顶都做不到------和建章帝做了这么多年的伴,她当然知道端王究竟要犯下怎样不可原谅的大错才会引动建章帝的杀心。也正因为这个,她紧张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那群门客幕僚养在藩王府邸里到底是做什么吃的?!居然坑杀大臣家眷这样的事情也会纵着端王去做?!他们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吗,就算这件事成功了,端王也会被这些人群起而攻之被咬的一块肉也不剩的!想起陈襄立即就被下狱了的事,她只觉得手脚软的更快了-----何况勾结皇帝身边近臣这样的事都因为这次愚蠢的袭击而给揭了出来.......建章帝怎么还可能放他一条生路呢......
九公主趴伏在贤妃膝盖上,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察觉到害怕-----她不是真的天真到无知愚蠢的,当然知道自家哥哥死的蹊跷,而这原因,她不敢深究。
平日的时候总听母亲说哥哥又从封地上给她送了什么礼物来,冬天的那些出风的毛皮拿来做斗篷做大氅有多好多好,新从东海那边买来的珍珠有多么圆润光滑,矿山里头新出的宝石有多适合打头面......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银子对于一个只领着封地供奉的藩王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可是建章帝不在乎,贤妃不当回事,她自然而然的也觉得理所当然了,如今想来,这些东西恰恰却是勒在端王脖颈上的绳索,平时觉得没什么,当真有人要做文章的时候,这根绳索一收,端王的命就没有了。
她害怕得瑟瑟发抖,想着以后想着父皇,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看不到出口------端王死了,或多或少对她们都有影响,虽然她还有一个安分守己的哥哥,可是谁知道父皇究竟生气到了什么地步呢?
要是父皇因为端王的所作所为迁怒了鲁王和她们,那她们从此以后该怎么自处?她如今也还梦想着和大姐姐荣成那样十里红妆轰轰烈烈的出嫁,如果建章帝真的因为端王的事情远了她,什么十里红妆,什么如意郎君,通通都只会是水中月镜中花,从此和她再无干系。
她心里冰凉冰凉的,心里却涌起刻毒的恨意。审扬州贪墨案的主审官是宋程濡,害的哥哥不得不剑走偏锋和东瀛大名合作的是宋家,是宋家把他一点点的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宋家.......宋六.....十一公主......她垂着头,眼里戾气横生,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然后她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贤妃惊得终于疲软得连再悲伤的力气也没有,慌忙叫人去请太医。
消息传到清宁殿的时候皇后正沐浴完毕,在佛前上了香就坐在榻上由大宫女芝兰绞干头发,她的眉目隐在烟雾里,朦朦胧胧瞧不出具体神情。
谢司仪亲自捧了一碗芙蓉鲜蔬汤上来,她伸手接了,随口就问:“惊吓过度才病的?”
是该惊吓惊吓了,她们这几年日子是过的太舒坦了,恐怕早就忘记了惊恐惧怕的滋味,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死活。
三年前太子中毒的事,她不是不知道世嘉长公主只是个替死鬼,后头还有更黑心的幕后黑手。可是她和建章帝做了这么几十年夫妻,对他的了解早已经深入骨髓,叫他处置一个不是亲娘且儿子还曾和他争过皇位的太后尚且要逼着他到了绝境才肯下手,何况是没证据的情况下要他处置另一个亲生儿子?
她冷眼看着端王的野心越来越大,冷眼看着从前潜邸里宽厚小意的贤妃一点点膨胀,始终不动如山-----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瞧瞧,端王现在不就自己毁了自己?
汀香恭谨的应了一声是:“发起了高热,情形很有些不好......”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把这个消息给瞒着?圣上他如今.....”
如今恐怕也没心思管披香殿如今的情况。
卢皇后却缓缓摇了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鲁王是个真正老实不沾边的,这么多年来就没比他更安分守己的藩王,贤妃也和建章帝患难多年且又是个深宫妇人,建章帝刚死了一个儿子,怒火再也烧不到她们头上了。
既然烧不到人家头上去,现在去火上浇油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没什么意思。
一百七十八·转机
章渊在牢里上吊自尽了,扬州弊案也就此查无可查告一段落,京城里也不知道多少伸长脖子的人松了气,只觉得摇摇欲坠的脑袋终于重新固定好了。
虽然死了个端王,可建章帝虽然是按照藩王仪制给下的葬,却没有再有其他表示,章渊如今又死了,考功司和文选司的门槛都差点叫人踏破了-------扬州那边空出来的位置都是富得流油啊,谁都指望着往那边跑。
长宁伯府也空前的热闹起来,可宋程濡年老成精,早就‘卧病在床’了,那些成堆的帖子堆在门房,连宋程濡的书房也没能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当扬州弊案的主审已经出尽了风头,再参与扬州官员的任命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虽然他如今是吏部尚书,可吏部除了他还有侍郎,上头也有内阁和建章帝呢,这些人会给出一个名单来的,他要是再插手,不是公然打自己的脸吗?毕竟他当初站出来应了当主审的事就是为了告诉皇帝他是不站队的,既不站队,自然也别沾扬州这一块烫手山芋-----否则难免夹在恭王和太子中间难做人。
恭王的人被连根拔了,他当然不可能甘心就这样放弃扬州海运盐道这块肥肉,而太子好容易拔出了萝卜带出泥,肯定也不肯把坑让出来给别人,杜阁老和陈阁老大概是要掐起来了。
走他的门路走不通,很多人就打起了旁的主意,比如说宋仁和宋珏等人,可偏偏这些人都滑不溜手,仿佛都长了同一张嘴,就算是把他们拉到席上了他们都能装傻充愣。连真有些缺根弦的宋二老爷在这样的大事上也拎得清,从平日常去的书斋茶坊绝了迹。
连宋家的下人们也一个个的都口风演的紧,问一声宋老太爷用了药没有,什么时候好都问不出来。
众人至此才不得不服了长宁伯府管教之严,纷纷死了心,长宁伯府比起其他几个阁老府上车水马龙,简直可以用门可罗雀四个字来形容。
可也有另外钻门道的,比如说新出嫁的宋家四小姐最近不是就要回门主对月了嘛?上赶着前来送帖子邀她赴宴的人一堆接着一堆,她自从庄子里出来头一次这样被众星捧月,自觉在丈夫和婆母跟前越发有了颜面。
冯举人看的清楚,冯夫人也不是趋炎附势贪慕富贵的人,纷纷劝她收敛些,不必应付这些明显别有用心的后宅妇人。
可宋楚蜜不听,她觉得长宁伯府把她低嫁成了这样本就愧对了她,给她一些脸面替她撑腰是应该的------更别提她连正经的回门酒都没办一场。
回了家她就径直去找了宋老太太,也没和三太太商量,一股脑儿的把别人托她的事和盘托出了,末了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笑了一声儿:“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求祖母给我这个体面。”
向明姿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瞧她一眼,见她红光满面志得意满,心里先忍不住起了些鄙薄之意-----宋家其他姐妹们都是极好的,三姐姐二姐姐不必说,宋楚宾虽懦弱些,可是也是有脑子的,连和宋楚宜同岁的宋楚宥也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在这些人的映衬下,宋楚蜜就显得格外的愚蠢了一些。
宋老太太面上什么也没露出来,她早在宋楚蜜和张家的人有首尾、轻信云老太太的时候就已经对她死了心,后来也不过是为了可怜三太太,也为了心中那一点恻隐之心才帮她寻了亲事又打发她出了嫁,现在她连这点恻隐之心都被消磨没了,就跟之前和三太太说的那样,要是因为宋楚蜜拖累了宋家,她真是死也没面目去地底下见宋家的列祖列宗。
她含着笑意点了点头,既不应承她也不露出反对的意思来,吩咐她去见过三太太:“你母亲恐怕正念着你,先去了那边再说吧。”
等她一走,转头宋老太太就吩咐黄嬷嬷和秦嬷嬷两个人带着东西去冯府一趟-----冯家在京城并没有宅地,现如今居住在清水巷的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里,是三太太给的陪嫁。
她是要叫黄嬷嬷秦嬷嬷两个人试探一下冯家的意思----若是冯家接了别人的礼撺掇宋楚蜜来的,那日后这门亲,也可以当作没有了。
消息传到宋楚宜耳朵里的时候宋楚宜正看一封信,看的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向明姿喝了口茶见她还在看,就过来挠她的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宋楚宜被她挠的受不住,笑着把信给了青莺,撩了耳边的碎发拂到耳后,笑着告饶:“听见了听见了,你平时向来不是多事的人,这件事也只当没听见罢。”
冯家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家,这次多半是他们还没摸清宋楚蜜的底所以拿捏不住她,才会由得她胡来。宋老太太一派人过去,她们就明白日后该怎么做了。
恐怕冯夫人会立即收拾东西领着宋楚蜜回老家吧,连三太太也不会出言阻止了-----宋楚蜜这样的脑子,留在京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来,安安稳稳回乡当个举人娘子,等着冯举人考科举,一面跟着冯夫人学些眉眼高低为人处事,也是好的,总比没头没脑的继续在京城呆着好的多,她这样的脑子,谁知道什么时候连命都丢了。
这些事情自有宋老太太和大夫人操心,宋楚蜜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她此刻要关心的,唯有手上的这封信。
向明姿瞧出她对此事的心不在焉,也就不再和她多说这事儿----宋楚宜说得对,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是她这个姓向的人来管,否则难免就要开罪了三太太。
她搂着宋楚宜的胳膊,亲昵的将头靠在宋楚宜肩上,笑着问她:“你刚刚看什么看的那么入迷?”
宋楚宜笑的眉眼弯弯显见很开心:“我在看转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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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九·投诚
向明姿就立即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宋楚宜看,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是不是舅母和表舅母那边有消息了?”最近宋老太太知道宋楚宜被元慧大师批命格的事几乎没急疯了,之前听宋珏说宋楚宜故意叫人推波助澜的头一次生了宋楚宜的气,怪她不该拿自己的前程和一辈子做代价,后来她就想着了再请高僧给宋楚宜批次命的想法。
元慧大师前脚给宋楚宜算命,后脚宋楚宜就真出了事见了血,这叫她天煞孤星的命格传的更响亮了,宋老太太特意带着宋楚宜去了一趟皇觉寺,见了元慧大师的师兄元空大师,满心期望元空大师能给宋楚宜正个名,没料到元空大师最后也如元慧大师那样说,说宋楚宜的确有两个命格,一个极凶,一个极贵,可两个都的确是星照命,主血光之灾的。
这下连宋老太太也没了办法,和崔夫人余氏没少长吁短叹,为这事儿悬心。
现如今听宋楚宜说事情有了转机,她头一个就想到是不是命格的事有了转机。
要是向明姿不提,宋楚宜都差点忘记了这事儿-----她当时就觉得元慧说的那么有模有样的要么是宋楚宁当初对端王露的底儿,要么就是确有其事,两种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后来听元空大师也这么说,心里反而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这命格的事,最近沈家都不见上门了,这也算是塞翁失马吧。
向明姿就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忧,拉着她的手好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说什么都觉得干巴巴的起不了作用。
宋楚宜不好和她说现在这副命格还能挡掉许多麻烦-----至少韩止和沈清让那边暂时也能缓一缓了,否则这些苍蝇围着不停的嗡嗡嗡,也着实叫人难消受,只好笑着和她说起旁的来:“听说我外祖母来信说是三月前有个游方道士在晋中的清心观挂单,很是灵验。如今已经叫人去找了,你别着急,总会想到办法的。你一着急,祖母不是更着急上火了吗?”
向明姿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要往宁德院去-----宋老太太这几天因为宋楚宜的事着急上火,若是三太太拎不清这个时候跑来和她求情,恐怕有一阵好闹。
宋楚宜却知道如今三太太决计不可能闹起来,最近宋家上下都谨言慎行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惹了皇帝的眼,又惹了太子殿下和恭王的不快,三太太想必也早被三老爷耳提面命过了,听宋楚蜜那么说,惊吓都来不及,恐怕已经自己已经被吓去了半条命了,哪里还敢去老太太跟前找不自在。有些事情可以求情,有些错误犯了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原谅的。
青莺候着向明姿走了,轻手轻脚的拿着那封信上前来,满脸疑惑的问:“姑娘,这封信里写的什么?”
这封信是在围场的时候一个烧灶的小丫头趁她去提水的时候塞给她的,口口声声叫她一定要交给宋楚宜,当时青莺还怕这信是有人不怀好意的想拿来陷害自家姑娘的-----实在是那阵子宋楚宜又刚刚得罪了九公主,又是身在围场,若是被栽赃上个私相授受的罪名,那可就百口莫辩了。也不怪她疑心重一些。
后来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直到都快要启程了,那个小丫头才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借着搬花的功夫凑过来求她一定要把信给宋楚宜,她才上了心。
如今看宋楚宜好似见了这封信十分开心,她就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太孙殿下或者是叶二公子给的?可是这两个人若是要送封信,可多的是法子,完全没必要叫一个小丫头来送......
宋楚宜接了信没再看,扬手一点点撕了个粉碎,全都扔在熨衣裳的铜勺里,轻声道:“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的人。”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饶是重生先知如宋楚宜,也没料到章家居然还有活人,而且不是旁人,竟然正是章渊的亲生儿子。
扬州弊案已经查不下去了,建章帝失去了一个儿子,不可能再冒着失去另外一个儿子的风险,现在连关外那条线都暂时给封住了,何况是扬州的事呢,也因此最近才这么多人开始打着候补扬州那些缺口的主意。
可是这不代表章润就没有用了。
相反,如果真如他信里所说,他是韩止救下来的,身份文书也都是韩止伪造的,那可就有趣了------章渊可以说是死在了韩止和周唯琪的手上,是他们害的章润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可如今韩止却还把章润给救了......
她联想起韩止的龙阳癖,嘴角就微微掀起一个嘲讽的笑来,怪不得韩止对死了的章家小姐没半点反应呢,人家喜欢的可是章家小姐的哥哥啊。
若不是喜欢章润,韩止脑子就算被驴给踢了也不会救章润的------他们杀了人家全家,现在还要去救他,脑子没坏的人谁做得出这种事来?但凡章润有点血性,就不可能不想着替家人报仇,何况现在连章渊也死了。说起来,韩止最后还压榨了章渊一把剩余价值,逼着他把端王的人全部都招了出来,以韩止的性格,恐怕还是拿章润威胁的章渊吧?
他做的出这种事来,这个人做任何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断他。
宋楚宜直觉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韩止做这样不明智的事肯定也是瞒着周唯琪和大范氏的,日后说不定可以用这一点让他们窝里斗。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一个长长久久的把柄,光是收留钦犯、伪造文书这一点,就够韩止喝一壶了。
“这是一封投诚信。”宋楚宜看着那些碎屑慢慢化成飞灰,转头看着青莺:“准备准备,明日我们要出一趟门。”
出去会会这位本来早该在流放途中了的章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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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交易
宋楚宜没料到第二日还能见着宋楚蜜,还是在即将要见章润的酒楼里-----她还以为经过昨天的事,宋楚蜜如今正该在家里哭天喊地,可宋楚蜜如今瞧着虽然面色憔悴刻板些,并没有其他异样。
她知道宋楚蜜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本事,可是有时候没脑子的人就是有置你于险境的本事,看了宋楚蜜进的房间一眼,宋楚宜转头吩咐青桃:“机灵些,去和掌柜的打听打听这是谁定的包间,她又和谁在里头。”
青桃也担心这位向来拎不清的四小姐又惹出什么麻烦来,点了点头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
宋楚宜跟着小二到了原本预定好的雅间,才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门很轻很轻的被人叩响了,她朝青莺点点头,青莺就开了门把人迎进来。
这是周唯昭的地方,特意选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有诈,虽然她事前已经叫马长江他们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找了一遍,果然已经在京郊的一座别庄里发现了章润。
章润知道这位宋六小姐年纪不大,可是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她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看上去也就是少不更事的豆蔻少女,不说话的时候像是一座玉雕的观音座下的龙女,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弯弯的,叫人根本不敢直视。
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居然能把丧心病狂的韩止逼得节节败退?!让他连续几回吃瘪?章润一时之间连准备好的开头也不知道如何说了,仓皇间移开了目光。
宋楚宜执壶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露出个恰到好处的既不显得虚假又不至于过度冷淡的笑:“章公子喝茶吗?”
章润就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这么叫他了,他如今已经改了名,户籍上的名字叫杨瑞安。改名换姓啊,连自家的祖宗从此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也不知道父亲到了黄泉之后是不是死不瞑目。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自从听见章渊的死讯以来,他就成夜成夜的闭不上眼睛。
他怎么敢睡觉呢?每晚一闭眼就是母亲凄惶的哭喊声和妹妹绝望的眼神,到了如今,梦里的人又要多一个了,是他的亲生父亲,从小教他养他的父亲。
他最亲的人通通都算间接死在他的手上,可是到最后了,他也没能救一救自己的父亲,还悲哀的成为了韩止威胁他父亲加速步入黄泉的筹码。
“宋六小姐,咱们做个交易吧?”他在宋楚宜对面坐下,谨慎的转开眼睛不直视宋楚宜的脸,低垂着头声音沙哑:“韩止他毁了我,也毁了我家,我要他付出代价。我知道六小姐和他也有仇怨......”
他本能的觉得不该和宋楚宜耍心眼,这样通透厉害的人,若真是想要和她合作,诚实些没有坏处。顿了顿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他手里如今还有一个用来威胁你的小孩,你也知道他......他和我的关系,他需要一个用来当门面的妻子,他觉得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你。”
这一点叫他觉得可笑之余再一次为韩止的冷血觉得寒心,韩止从来就只知道等价交换或者是拿把柄来威胁人,却不知道人心是最难被压制收买的,就像他全家都因为韩止的缘故死掉了,韩止还能心安理得的觉得自己能心甘情愿的陪他过一辈子,当个没有根的没有名姓的入幕之宾。
宋楚宜并没有立即答话,她看了一眼章润,不意外的看见他通红的眼睛里遮也遮不住的滔天恨意。果然是对韩止恨之入骨的表现。
她想了想,忽而冲他扬了扬下巴,问他:“他准许你自由出入?”
凭借韩止的谨慎小心,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章渊以前是户部的郎中,后来升调到了扬州织造署,在京城里也颇有门路。他容许章润在京城里面走动,就不担心人家见到后认出人来?
章润摇了摇头:“看的很紧,我为了这次出来,已经足足等了月余了。”
也就是说,从她在围场的时候,章润就已经计划好了她答应见面之后的事,这个人看起来是拎得清的,关键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韩止看不到他的仇恨,宋楚宜看得到。
她微微的笑了笑,手上的两只镯子发出叮当的脆响,想了一会儿才问他:“日后我要联系你的话,该上哪儿去找你?”
章润为了让宋楚宜放心出来和他见面,在信里就已经透露过如今居住的地点,可是这个地方韩止的人肯定守的很严,到处都是眼睛,绝不是方便联系的地方。
她已经发现了章润的的确确是一把好刀------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没有要活下去的欲、望了,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报仇,这回章渊的死,更加坚定了他要报仇的决心。
可是现在还不是把他推出去的时候,现在把章润推出去,韩止固然要落个窝藏侵犯伪造文书的罪名,可是这罪名说起来可大可小,东宫里的大范氏和周唯琪,加上镇守大同的韩正清,这些人愿意的话,有的是办法让韩止全身而退。
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把章润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当然,宋楚宜也不瞒着他要完成他的复仇大计要付出的代价:“章公子在回答我之前可要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候你很可能会丢了命......”
这一点章润比她看的看透,在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那段时间里,他就想过自己站出来去顺天府或者大理寺,甚至是锦衣卫首告,可是他终归是官宦人家养出来的,知道就算他那时候去了,韩止和韩正清也只是不痛不痒,根本出不了什么事。
如今有人能把他的作用发挥的最大,他自然是开心的,虽然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该损毁。可是如今他的父母因为他识人不清的缘故都已经奔赴黄泉了,如果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能报仇,留着这条命又有什么用处呢?
一百八十一·找茬
章润出来的太久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要替父亲去寻块好地安葬的借口出来的,为了逼真还闹着自杀了一回韩止才放他出来,若是这次被人发现了破绽,日后要和宋楚宜联系就会更加困难,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他是个谨慎多疑的人,最近这段时间我应该都不会再出门了。地方找好了,我会想办法通知宋六小姐你的。”
宋楚宜点了点头,从窗户里目送他在几个人的护送下上了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忽而觉得事情也并没有她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要动韩止,就不可能不波及到他背后的锦乡侯府和大范氏,甚至是荥阳范氏整个家族------她从宋老太太那里曾经听说过范氏姐妹的秘辛,传言当年在屏风后头一曲高山流水一鸣惊人,叫在座之人尽皆震动的并不是如今这位备受宠爱的范良娣,而是锦乡侯府的侯夫人小范氏。太子指明要见的是弹奏曲子的人,出来的却是大范氏,后来大范氏还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太子良娣,一度把东宫太子妃都压得抬不起头来。而小范氏和范家从头到尾也没出来说过一句人选有误这样的话.......这样有心机有手腕的人,范氏家族把她推出来,还独独选中了太子,背后深意不言而喻。
现在要动韩止,实在有些不是时候,一旦操作不当,很可能反而要惹一身骚,宋家好容易如今彻底从端王的阴影里走出来,宋程濡是决计不会再想搅进东宫的这趟浑水里的。可是要是暂时避开韩止,却又得防着他什么时候出阴招......
她正自顾自的出神,青桃就敲了门进来,带着一脸的愤然,咬着唇道:“太过分了!”
宋楚宜和青莺都被她这副模样惊了一跳,这个小妮子在紫云的调教下越发沉得住气,从没有这么冒失的时候,此刻看来却七窍生烟气的实在是狠了,这阵子的沉稳模样也不要了,气哄哄的像是一个炸了毛的刺猬。
“这是怎么了?”青莺往外头看了一眼,想到刚才宋楚宜是吩咐她过去打听宋楚蜜的事,就问:“难不成四小姐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说起来这位四小姐就不是叫人省心的人,昨天还在家里说了些不知所云做了些不知所谓的事,今天又大咧咧的跑来了茶楼-----她毕竟是个正在娘家住对月的新嫁娘,这样做显然是不合乎规矩的。
青桃红着脸看了看青莺,又挨到宋楚宜旁边,还是带着几分不忿:“四姑奶奶她......她是来见陈小姐和沈小姐的,说的是您.....您在围场的事。”
宋楚宜好奇的抬了抬眼皮,饶有兴致的看着壶嘴里冒出来的被风一吹就散开的烟,轻声哦了一声:“这件事本来也传扬开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的的确确是被元慧大师说了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啊。”
想到这里她就又有些愣住了,照常理来推断,她如今的命格正是那些贵人们最忌讳的,锦乡侯府若是还是上赶着来,就不怕被京城里的人嘲笑一声为了富贵连命也不要了?这样想的话,她倒是可以在这上面再做做文章,尽量把对付韩止的时间往后拖一拖,至少也要拖到叫大范氏和周唯琪放弃这颗棋子了为止。
青桃比绿衣还是要内敛许多,没骂出什么难听的来,朝地上啐了一口才接话:“要是只是在背后嚼嚼舌根也就罢了!可她们.......可四姑奶奶竟然要合着外人来害您!她们商量好了,等四姑奶奶回了府,就去咱们关雎院找您喝茶,在茶里放什么什么叫人发狂的东西......到时候四姑奶奶再去和大夫人老太太说给您请师傅来瞧瞧,可能是中邪了......”
那到时候宋楚宜天煞孤星的名声就要传的更广了。
陈明玉这么做还情有可原,这个人向来喜欢多想,围场上见到周唯昭和她关系匪浅之后态度就越发的微妙起来,这回这么做当然是想借机让自己这不详命格坐的更实,彻底断了日后和她抢人的可能。
可宋楚蜜到底图什么呢?
宋楚宜从前总觉得有些愧对她,毕竟宋楚蜜前世今生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可自己却利用她套了话,顺藤摸瓜摸出云家和张家的交易,最后叫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把她放去了庄子上三年。
可到如今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慈悲心肠有些可笑,她这里心怀愧疚始终对宋楚蜜退一步,宋楚蜜却理所当然把自己人生的失败归咎到了她头上。
现在居然还联合外人来找她的茬,这里头的恶意不可谓不重-----这盆脏水要是真的给她泼下来,她日后不可能再嫁什么好人家,只能和宋楚蜜一样低嫁了。
想必宋楚蜜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吧,就是看她不顺眼,就是觉得她该为当年的事付出这样的代价。
宋楚宜虽然嘴巴上说这命格没什么,可那也是因为要躲韩止和沈清让这些苍蝇,也是因为在围场上引出陈襄和端王的阴谋的权宜之计,她不可能真叫自己背这个命格过一辈子-----否则姐姐的命格都这么不好,当弟弟的能好到哪儿去?
青莺也半日才回过神来,不由气结:“四姑奶奶可真是......”
可真是不作不死啊,本来昨天她大剌剌的到宋老太太跟前替人求官的事儿就已经招致了老太太的厌恶,老太太只是还没空收拾她,今日居然就又把主意打到了宋楚宜身上。
宋楚宜牵了牵嘴角,脸上自始至终没什么太愤怒的表情,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先回府吧。”
有些人的想法偏的厉害,不是说教几次就更扭转的过来的,像是宋楚蜜,三太太劝她劝的嘴皮子都磨破了,她还是要钻牛角尖,谁都拦不住。
早上好,多谢卫凤娘之彼岸花、曹屿的平安符,又到周一啦,不开森,不过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啊,爱你们么么哒。
一百八十二·收拾
宋楚宜向来不是个爱告状的人,上一世基本上有仇当场就报了,嚣张得不可一世。这一世的很多事告状又解决不了问题。可是这一次的事情不一样,事关宋楚蜜,也和三房有关,她怎么做好似都是不对的,只好把这个烫手山芋先交给宋老太太,看宋老太太怎么定夺。
到宁德院的时候三太太也在,正面红耳赤的和宋老太太说宋楚蜜的事:“她父亲发了一通脾气,骂她蠢钝如猪......我也没料到她竟连这点子眼色都没有,还敢私底下接人家送的礼,真是气也被她气死了......”
三太太因为宋楚蜜的事,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生怕彻底惹怒了老太太,连带着教养起宋玥来也格外的用心了,生怕再养出一个不知深浅的儿子来。
宋老太太见了宋楚宜,脸上露出笑意来,先招手叫她挨着自己坐了,才回头去看黄嬷嬷,问她:“冯夫人怎么说?”
这件事还是要先看看冯家的态度,若是冯家也赞同宋楚蜜这么做,那就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日后彻底断了这门亲,断了这门往来,日后也好少受些拖累。
黄嬷嬷福了福身子,见三太太全身都绷紧了,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的把冯夫人的话给说了:“亲家太太的意思是,照他们那边的风俗来说,新媳妇都是要先回去见见长辈,拜拜祖宗的。亲家太太想带着四姑奶奶一道回老家去住一段时日......”
这就是个明白人,之前看样子是还不知道宋楚蜜的深浅和宋家的态度,所以拿捏不住她,只能由着她胡来。如今宋家稍微去个人提示一下,他们就知道这事儿是犯了忌讳,宋家不喜欢揽权生事的亲戚。
宋老太太心里有了几分满意,点点头看了三太太一眼:“既是如此,你怎么说?”
这个结果三太太也早有一些准备,昨晚她和大夫人一道回去的时候大夫人就提醒过她,祸起萧墙这种道理她也不是不明白。
如今听宋老太太这么说,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有些迟疑:“这也是应该的,可是要不要再缓几日?现在他们才新婚燕尔,这个时候就分开,恐怕........”恐怕冯举人身边又要添新人服侍,日后夫妻俩感情本来就不深,又没有一子半女的,可怎么相处得好呢?
宋楚宜轻轻咳嗽了一声,见屋里众人都把视线放在了自己身上,就垂了头轻描淡写的说:“我今日见到四姐姐了,在重音坊。”
三太太就苦笑了一声:“她说今日想去绸缎庄拿几匹时新的布料,到时候好带回去给她婆婆做衣裳。许是逛累了,去听戏了罢?”她用了这个理由,三太太自然不可能拒绝她,懂的为了日后的生活打算了,这是件好事。生活有了指望,就能少去想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她是去见陈小姐和沈二小姐的。”宋楚宜言简意赅,看了有些茫然的三太太一眼,确定她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就转头去看宋老太太:“不瞒祖母和三婶,我见四姐陡然间和沈二小姐陈小姐有了交情,觉得很奇怪。再想想昨日的事,生怕是沈二小姐她们来找四姐姐探听什么消息找什么路子的,所以就让青桃跟去看了一眼。谁知青桃过去,恰巧就听见她们几个人正商量事儿......”
三太太的心立时就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宋楚宜,唯恐她说出什么难以收拾的话来。
宋老太太却是若有所思,往屋里扫了一眼,玉书就轻手轻脚的带着人都退下去,只留黄嬷嬷侍立在屋里。
“想必四姐姐是因为之前的事还在记恨我......她这回约见沈二小姐和陈小姐,竟然是想在我的茶里放药,叫我发狂打人......再跟老太太说我是中了邪,该请师傅来瞧一瞧。”宋楚宜的语气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好似在说的全然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大事:“这师傅自然会说我是中了邪了,命格不好,天生招邪祟的命.......”
宋琰马上就要进京了,她没时间也不可能把这个空子留给宋楚蜜钻,放一个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却有坏心的人继续呆在京城。多少坏事都是那些愚蠢的人做出来的,若是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后来宋琰出什么岔子,她才是真的悔不当初,还不如今天就一次料理了,也叫宋老太太瞧瞧,那位沈二小姐是个什么人,英国公府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去处。
三太太瘫在椅子上,眼睛干涩得难受,恨不得此刻宋楚蜜就在身前,她也好一个大耳刮子刮过去,问问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居然连这种蠢事也做的出来,自家姐妹的名声坏了,于她有什么好处?她怎么就是想不通这个道理,怎么就始终不晓得知足?!本来好容易得来的前途,眼看着如今又要葬送了......真是枉费了她辛辛苦苦三年在老太太跟前求的情......
宋老太太几乎是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冷笑,也不去怪三太太,和颜悦色的安抚她:“你当母亲的,该替她做的都已经做了,她自己不好好走,怨不得你。日后她的事,你还是少管罢。”
她说完这一句话,回头去吩咐黄嬷嬷:“去冯家走一趟,就说亲家那里既然有这样的规矩,没有不遵从的道理。等对月住满了,我们这里就给她们送行。”
宋老太太攥着宋楚宜的手,心里这口气怎么也没法儿压下去:“陈家那个丫头年纪小小的,一肚子的鬼心眼。当初沈家的事情还没叫她吃够教训?当年在通州庄子上,还不如救只狗,现在恐怕也晓得看家护院。”
上回沈家的事情陈老夫人推了个唐明钊出来,不知道这回,她们又能付得起什么筹码?宋老太太面沉如水,冷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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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砸脚
陈明玉边走边由着大丫头吹雪把薄薄的素白锦缎绣兰花的披风给下了,露出杨妃色绣莲叶的长褙子和底下系着的一条白绫子裙儿,脸上尽显焦急。
“怎么样?人来了吗?”她靠在雅阁里的软塌上,单手支颐,显见有些烦闷:“说好了的时辰,怎么这位宋四小姐这会子了还没来?再迟些,家里该来人找了。”
认识宋楚蜜是很偶然的事情,这位宋四小姐和一般精明成性的宋家人不同,很有些傻气,上香的时候略被人引逗着说了几句话,就敢糊里糊涂的应下事来,应的还不是普通的事,竟然是有关于扬州补缺的事儿-----陈明玉不是不知道宋老太爷的态度,在家里陈阁老因为这事儿已经暗地里骂了宋程濡不知道多少句老狐狸,分明可以借着机会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把扬州这块肥肉叼在东宫嘴里的。可他偏偏却这个时候病了,还煞有其事的请了好一段日子的假。陈阁老当时冷笑连连,说他这么做分明是想从太子这条船上抽身,重新回去当他哪边都不沾边的长宁伯老伯爷了,端王的事如今了了,这头老狐狸分明是怕再卷进皇权争斗里长宁伯府日后不好脱身,现如今就打算撇清关系了。
可宋老太爷巴不得从扬州官员任命这样的大事里脱身,还不惜装病避开这些纷扰,宋楚蜜竟然敢随口就答应下来,这充分说明她是个傻子,还是在宋家不怎么受宠的傻子,否则的话哪里能不知道家里的意思,还和家里唱起反调来呢?
可陈明玉却并不嫌弃她蠢,因为蠢人也有蠢人的好处,三言两语就撩拨得动,而且蠢人要是生出害人的心思来,反而比聪明人要成功的几率可大的多了。
没费什么劲她就和这位昔日的宋四小姐,如今的新嫁娘宋楚蜜搭上了话,而且还一见如故交谈甚欢。女孩子们在一起,难免也要提起家里的姐妹,她才看着宋楚蜜的脸色不经意似地夸了一声宋六:“长得又好,又受宫里贵妃娘娘的宠爱,在围场里连端慧郡主也护着她,她和公主赛马赢了,九公主都破天荒的没发脾气呢。”
宋楚蜜就哐啷一声摔了手里的杯子,似是平复不下来。
陈明玉当场就又确定了一点,这位宋四小姐在家里果然是不怎么受宠的,当然,从她嫁给一个举人这一点上就看的出来,毕竟这算是低嫁了。
而同等身份在嫁人这种事上却要和别的姐妹们拉开距离,显然不是一件好接受的事,正常人都会觉得难堪委屈,显然宋四小姐就很是委屈。
接下来的事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她根本用不着开口,只是再继续这个话题多说了几句,就引出了宋楚蜜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再油嘴滑舌巧舌如簧,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就凭这个命格,她日后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也是为什么她有了心情和婆婆来这庙里上香的缘故,看着有人可能和自己落得一样从云端掉到地上,不管这人是不是宋楚宜,她都开心的很。何况还的的确确是之前备受宠爱又害过自己的宋楚宜。
陈明玉微笑着循循善诱:“四姐姐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岔了,我听说端慧郡主在围场的时候就张罗着要重新找张天师来给宋六小姐相看......到时候若是得了张天师的一句话,不详也变成了祥瑞了。这些事又哪里真的能影响宋六小姐的婚事呢?”
宋楚蜜气的眼睛发红,眨一眨眼睛眼泪就顺着睫毛滑下来,仓促的扑上来握住她的手:“陈妹妹!你帮我一个忙!”
果然是个傻的,别人同情她两句,她就真的把别人当成了可心的知己,这样的人若是不用来当刀,那什么样的人也不合适了。
门吱呀一响,人影微动,闪进一片绿色衣角来,紧跟着陈明玉的另一个贴身大丫头如霜就垂着头进来禀报:“四小姐已经到了。”
陈明玉思绪被打断,心里升腾起一些不可抑止的得意----她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也没给宋楚蜜出主意,前日在重音坊和宋楚蜜见面,都还劝她不要冲动,好好想清楚,可宋楚蜜一步一步照着她的想法掉进了陷阱,整个人都仿佛魔症了,非得弄死宋楚宜不可。
她朝如霜看过去,见如霜垂着头在微微颤抖,就皱了皱眉:“她既然已经到了,你迎进来不就是了?”
如霜面色惨白,额际竟沁出汗来,握着拳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来的不止宋四小姐......”
她话音未落,外头就传进来一道略显苍老却格外有力的声音:“还有我!”
陈明玉吃惊得扭头去看,就见宋老太太一左一右被向明姿和宋楚宜扶着走进房来,后头还跟着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宋楚蜜。
这个蠢材!陈明玉心里咯噔一下,心知必定是事发了,惊慌过后就迅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又挂上了温婉和气的笑:“原来是宋老太太......侄孙女儿这儿有礼了。”
她说完,又带着欣慰的笑意看向宋楚蜜,决意先发制人,连珠炮似地说起了话:“四姐姐是和长辈说开了吧?这就对了,世上哪有姐妹间有解不开的仇的呢?当时我就劝姐姐千万不可做这等伤阴鸷的事,万幸姐姐听了我的话,没有铸成大错。”
那药是她提了个地方,宋楚蜜自己去买的,她可半点没沾手。宋家就算是想来兴师问罪,也找不到她的过错。何况这事情的罪魁祸首,本来就是她们宋家自己的人,她们真要追究起来,伤的还是宋家自己的名声。姐妹反目,妹妹被姐姐陷害,这样的事情传扬开了,长宁伯府的名声也不好听,本来宋楚宜一个命格的事情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此时此刻,她们只能息事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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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四·护短
宋老太太有些感慨,果然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了,这些年轻的小辈们,一个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风使舵的本领可比她们那一辈要强的多了。死的恐怕都能被她们给说成是活的。
宋楚蜜和这些人这么一对比,显然就不够看了,难怪会被人拿来当枪使,宋老太太似笑非笑的转头看了耷拉着脑袋又抬起头来的宋楚蜜一眼。
宋楚蜜梗着脖子觉得有些不服,内心既恐慌又委屈,临来之际她被三老爷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这还是她长成到如今第一次挨打,三老爷自己也眼眶泛红,指着她连手指都在发颤:“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糊涂东西?!你出嫁之前我和你母亲是怎么对你说的你都没放在心里,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你偏偏要去想着害人!你怎么这么蠢啊!”
宋楚蜜听见三老爷说要立即叫冯家来人,当时就慌了,她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冯家和冯举人,嫁过去了才知道,冯家身家清白且立身极正,冯举人虽然年纪轻,可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也懂的疼人......一旦她在娘家做下的这等事被冯家人知道了.......
宋楚蜜闭上眼睛,到现在都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张了张嘴指着陈明玉,很有些有气无力:“我......我也是听了你的话,才想出要先给她下药......”
她这话说的没有错,陈明玉的确是不动声色但是却又一句一句的教了她该怎么行事。
可陈明玉泛起了冷笑,带着十足的声势伸手指了宋楚蜜,浑身气势逼人:“四姐姐说话可要仔细!什么叫做听了我的话,莫不成我倒是成了恶人了?当日在场的也不止我一个,她们应该都听见了咱们的谈话,我可有一字一句话是教你去害人的?你怎么无端含血喷人?!”
宋楚蜜怎么会是她的对手,被她说的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在三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垂了头,有些心不甘情缘的细若蚊蝇的反驳:“可若不是你告诉我哪里有这个药卖,又去哪里找师傅,我也不会....”
“陈小姐也别忙着把自己摘出去。”三太太有些沉不住气,咬着牙看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女儿,又转头去盯着陈明玉:“当初沈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陈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很清楚。晓得陈小姐有本事,可没想到这张嘴还能利成这样,硬生生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陈明玉不卑不亢的听完了,莞尔一笑,态度疏离又冷淡:“三太太这话我可听不明白的,当初在沈家怎么了?我何曾记得我在沈家做过什么事?至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也清楚......”
陈老太太没耐心和她打哑谜,眼风一扫玉书就恭敬的上前来轻声回禀:“老太太放心,咱们动身的时候就派人去陈家递帖子了,算算时间,陈老太太想必很快就到了。”
陈明玉这才有些发慌,眉心一跳有些端不住沉稳的模样:“我做了何事,老太太竟要惊动我祖母?”
“你做没做,待会儿你祖母来了自然就见分晓了。”宋老太太意味深长的冲着她笑笑:“有些话陈小姐你可能不爱听,可我这个老婆子却还是要说一句。你到底还是太嫩了,做事不能做周全的时候,最好还是收起那些害人的心思,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陈明玉眼神利箭一般的射向宋楚宜,她自认为和宋楚宁搭上线的事情做的已经算隐秘,那宋楚蜜就只能是使坏的时候被宋楚宜捉到的,就是这样,宋楚宜也有本事从宋楚蜜嘴巴里挖出自己来?心里压着一块石头闷得难受,她忍不住飞快的想待会儿该怎么和陈老太太说这一切。
可这一切显然早就已经有人代劳了,陈老太太很快赶到,拿眼睛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就看也不再看她,转头去问宋老太太:“这事儿我知道了,老姐姐想怎么办?”
陈明玉被祖母看的偏过了头,眼睛一红,记着上次沈家的事情过后陈老太太的教训,到底没哭出来,尽力维持了脸上的表情,喊了一声祖母。
陈老太太没应,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辩解。之前在来的马车上,已经有人把那个陈明玉事先找好了的师婆的名字报给了她,这个师婆常在她们陈家后宅行走,在京中勋贵女眷们圈里也有些名气。
人都已经给指出来了,虽然没明着捆来她面前,可她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事儿赖不过去。
宋老太太就喜欢和陈老太太这样不说空话的人交锋,闻言看了陈明玉一眼:“这话我不好说,我听妹妹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老太太听出她的话中深意,她气陈明玉做事还是太过稚嫩把柄太多,可是却不能真的置之不理,想了想就道:“老姐姐,不是我偏袒自家的女孩儿。可这事儿闹开了对咱们两家都没好处,毕竟真正起意动手的是您孙女儿,我家里这个不成器的,顶多也就算是个帮凶罢了。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宋老太太拦住急忙想要插话的三太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陈老太太略微停顿一会儿,她知道宋老太太和在沈家的时候碰上的宋大夫人不一样,宋大夫人还好糊弄,可宋老太太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要她放过如今已经被抓住了把柄的陈明玉,不出点血,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这交易是要谈,条件也要双方都满意,至少陈家要付得起才行,她想到这里,就又把话头递给了宋老太太:“既是老姐姐您也这么看,不如您就说一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您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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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五·赏赐
果然是比陈明玉多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饭,做起事来比陈明玉可周到细致的多,宋老太太素来慈祥和善的面上带着笑意,不慌不忙的看了死死咬着牙的陈明玉一眼:“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才刚妹妹说不要把事情闹大,我想着有道理。可是转念又一想,事情若是不闹大,难保下回陈小姐什么时候心血来潮了,又来这么一招,那我们长宁伯府可实在是吃不消啊。”
这事儿注定了不可能是小事,插手别人家的家事,挑拨着人家姐妹相争,还知道要去外面找师婆,一闹出来陈明玉的将来就彻彻底底完了,还肖想什么太孙妃?恐怕比天煞孤星的宋楚宜还要难嫁些。到时候免不得连整个陈家都要受影响。现如今陈阁老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若是被御史参奏一本家风不正立身不正,那才真的是自毁长城。
陈老太太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得寸进尺,可是面上却丝毫不满和怒色都不能露出来,压着声音和脾气:“毕竟是同朝为官,两家也算是曾经有过共患难的交情......,老姐姐就不能瞧在这点面子上,轻拿轻放?”
她知道宋四小姐在宋老太太跟前没什么分量,就拿宋楚宜来说事:“老姐姐是个明白人,该知道这事儿闹了出来,你们家四小姐和我家的明玉固然是毁了,可能招致姐姐用这种法子来对付的六小姐名声上不也过不去吗?何必要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不智之举呢?”
宋老太太也不跟她再兜圈子,说话语气如同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一般稀松平常:“妹妹说的对,毕竟同朝为官,闹出来了两家面上都不好看。可这件事要是这么轻易的就了了,日后陈小姐的胆子只怕要更进一层......上次在沈家妹妹推出唐大师来给陈小姐脱身,这回不知道打算出什么筹码?”
人情牌打不通,宋老太太之所以留到现在,不过就是为了这句最要紧的话而已。陈老太太心中憋气,唐明钊已经是一条大的不能再大的鱼,她如今还能拿得出什么和这相提并论的筹码来?
可是她又知道这件事在宋老太太那里不可能轻易糊弄过去,再三想了想,才万分不情愿的轻声和宋老太太谈起了条件:“像是唐明钊那样的当世大儒,我自然不可能给您找出第二个来。不过我听说宋贵妃总是为了十一公主的亲事悬心?”
自从东瀛使者的事情过后,宋贵妃对十一公主将来的担心更上层楼-----和亲的公主向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可心的驸马也不是那么好找,若是什么时候哪个番邦属国再来求一次亲,说不得十一公主最终还是要落得个远嫁他乡,虽然不是东瀛,也可能是高丽......
宫里的九公主病的厉害,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就不知换了几波的太医,都说九公主是惊惧过度,为什么惊惧过度,大家心里都清楚。
贤妃毕竟和建章帝又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当年陪着他一路受尽了荣贤太后的磨难过来的,建章帝这样心软的人,就算不看在这份情面上,也要看在鲁王和九公主的份上对她轻拿轻放-----况且贤妃是个深宫妇人,没有证据能表明她也和端王犯下的罪行有关。
既是如此,宋贵妃在宫里的敌人就还是虎视眈眈,难怪她会日夜悬心了。
宋老太太心念一动,仿佛猜到了陈老太太要亮出来的底牌,脸上带着和缓许多的笑意:“不知道老太太您有何高见?”
陈老太太板着脸,语气也是平平板板,仿佛眼前的宋老太太一干人等全是木头白菜:“老身哪有什么高见?不过是听说商丘沈家的大房嫡次子如今还尚未婚配,沈大夫人又恰巧求来了我这里罢了。”
商丘沈家,沈鸯的娘家,郭怀英的岳家!
宋老太太联想起郭燕堂的德行品貌,心中先忍不住满意了,面上仍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既是如此,那日后我们两家就该多走动走动,一切要靠老太太您费心了。”
一下子抛出这样大一个好处,又给宋家结了这么好的一门亲-----沈家可正是如今圣上起意要用在扬州的大热灶呢......陈明玉这次害人不成,反而又帮宋家更上了一层楼。陈老太太眼睛发涩,头痛的紧,摆了摆手问宋老太太:“那现在我能把人带走了么?”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个师婆的底细宋家早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了,宋老太太微微牵起嘴角:“这是自然,老太太请便,我们这也就动身回去了。”
三太太被宋老太太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一场干戈就这样化为了乌有,攥着拳头汗涔涔的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发问。
宋老太太看她一眼,头靠在引枕上,太阳穴隐隐作痛,半日才开口问她:“老三的气还没消?”
三太太嗫嚅着摇了摇头,有些艰难的启齿:“说我不会教养孩子......”
宋老太太就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这回别再心慈手软了,她婆母过几日就来接她。这几****和她说道理,能说得通就说,说不通就罢了。横竖出了嫁的女儿,日后是好是歹,和咱们扯不上什么大关系了。”
三太太听的心里直打怵,却知道宋老太太这是心灰意冷了,再也不敢说个不字,着急忙慌的点了点头-----三老爷已经放出了狠话,她也不敢再纵着宋楚蜜帮她求情了,毕竟她还有宋玥呢......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进了二门,宋老太太被赶着上来搀扶的向明姿搀着下了轿,就见大夫人正带人等着,挑了挑眉问:“这是怎么了?”
宋大夫人往前迎了几步搀了宋老太太:“宫里来了天使,赏了不少东西下来。”
宋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听宋大夫人说话:“有给您的沉香木镶明珠的拐杖,有给我的老坑出水玉镯,还有给仁一的宫里内制的长命金锁......”她看着宋老太太舒展开了的脸,又看了宋楚宜一眼,轻声道:“还有给明姿的一套象牙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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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深意
这是宫里对围场事件的补偿-----跟着去的都是平日里建章帝用得上的重臣或者深受宠幸的皇亲贵戚和老牌勋贵,这些人的女眷通通都受了不小的惊吓,还多的是人险些丢了性命,像是刑部侍郎童家的姑娘,连腿也断了,日后于行动上都还不知道有没有妨碍。明面上虽然大家都相信了东瀛人作乱的说法,可是内里谁不知道这事儿是端王和陈襄整出来的?宫里这个时候颁赐这些东西下来,分明就是在安抚人心。
而宋老太爷这次主审扬州弊案之后就称病不朝,正应了建章帝的心思,冲着他的识时务,宫里这次给的赏赐就会比给别家的重,宋老太太并不意外,进了房门就由玉书下了抹额,换了家常衣裳重新从屏风后头转出来,问大夫人:“打听过了?”
宋大夫人晓得宋老太太在问什么,忙点了点头:“围场回来的都今日家里都来了天使,只是咱们家和陈阁老杜阁老家的赏赐是最重的。”
这都是在意料之内的事,宋老太太看大夫人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就诧异似地挑了挑眉:“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还有别的事情不成?”
“老太太您不知道,皇后娘娘那里还特意赏了一对双龙抢珠连环白玉镯和一对绞丝三环福禄长寿羊脂白玉镯来......是专给小宜的。”宋大夫人见宋楚宜露出惊讶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她估计事前也没想到,就上前了几步亲自替宋老太太递了茶,补充道:“这还不算,东宫太子妃还赏了一个碧玉藏翠玉佩,一个羊脂双鱼玉佩,范良娣也赏了一个白玉蚩尤环......说是给小宜玩的。”
宋楚宜在围场和九公主的一场马赛传到京里的时候宋老太太和宋大夫人都吓得不轻,如今好容易平复些了,却都被这些赏赐不约而同勾的再次悬起了心。
同样去了围场受了惊吓的向明姿也不过是一套象牙首饰,怎么宋楚宜的会高出这么多?!还是在她如今被批了命格不详又打了金枝的情况下?
皇后和东宫这是对宋楚宜和宋家的谢礼?还是另有深意-----譬如说这些赏赐完完全全就是在告诉宋家,虽然端王的事你们处理的很好帮了很大的忙,可也不该这么快抽身?
宋老太太见宋楚宜也抬了头若有所思,就忙吩咐大夫人:“快去问问,除了小宜,还有没有其他家的姑娘收到这样贵重的赏赐。”
皇后赏赐也就罢了,可以说是看在宋阁老和宋贵妃的面子上,东宫也这么做,却分明是不想宋老太爷脱离他们这条船了。
要是其他家的姑娘们的赏赐都稀松平常,那宋楚宜这份赏赐就真是独一份,想要不引人注意也难了。
玉书已经把东西呈上来了,那颗蓝绿相间隐隐又透出些粉色的藏碧玺带翠玉佩在五彩丝绦编制的络子下更显得璀璨异常,宋老太太看了一眼就叫重新用红布盖上了,面上不可抑止的显示出担忧。
皇后娘娘和东宫联袂赐下东西来,还特意赐给宋楚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东宫水深,一个范良娣就足以叫人退避三舍了,偏偏这回东宫单独赏了这么多东西,莫不是还有其他打算?
而最好的叫宋家继续牢牢死绑在东宫这条船上下不来的法子,无疑是宋家再嫁一个女孩儿了.....难不成东宫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可皇后娘娘预备叫东宫的哪位殿下和宋家联姻呢?到时候宋家刚从一个漩涡里挣扎出来,马上就要趟进一趟更混的浑水-----太子妃和范良娣不和几乎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太孙殿下和范良娣所出的周唯琪,恐怕日后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斗.......
她皱着眉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黄嬷嬷就快步进来回禀说是冯夫人来了-----大夫人此刻恐怕是正在忙赏赐的事,是三太太云氏去接了冯夫人进来的,进门的时候,宋老太太分明见三太太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忧色。
再呆下去就不合时宜了,会叫三太太误以为她们看宋楚蜜的笑话,宋楚宜和向明姿对视一眼,都慌忙起身,和冯夫人见礼之后就托词换衣裳,一同出了门。
老太太笑着叫冯夫人坐,态度亲和又慈祥,冯夫人是个明白人,心里先就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了宋老太太的心思,说起话来恭谨又不失风骨:“原本不该叫新婚的小夫妻分离的,可实在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不敢随意更改。亲家老太太和亲家太太可千万别怪我轻狂。”
宋三太太如今恨不得把冯夫人供起来,生怕她因为这件事厌恶了宋楚蜜,哪里敢说什么怪不怪,忙强笑着摇头:“俗话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出嫁从夫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就有,没有独独因为我们家破例的道理。她不懂事,劳烦亲家太太费心管教了才是。”
冯夫人心里对宋楚蜜的做法一开始就有微词,如今看宋家态度鲜明,连三太太也是个不糊涂的,那点子芥蒂又都消了:“亲家您说的哪里话?她嫁过来了,我只有当亲闺女看待的。”
三言两语就把行程定了下来,宋老太太想了想就道:“亲家太太既是六日后动身,那我们这里就摆个家宴,就当给亲家太太送行了。有句话还是要嘱咐亲家太太,千万别看在我们的面子上由着她的性子,我们家出去的女孩儿们,就没有不听婆母的话的,有什么道理,亲家太太尽管教她。”
晚间宋大夫人趁着还没摆饭先来了一趟宁德院,忧心忡忡的冲着宋老太太摇头:“除了小宜,旁人都没得着这么重的赏赐。倒是陈家的那位姑娘也得了东宫赏下的几件玩意儿,可也远远没有小宜的这么打眼。”
陈阁老这次在扬州弊案的事情上出力比宋阁老还多,面上太子虽不好给他们太重的赏赐,可私底下的好处是决计跑不了的,可这也不能和宋楚宜的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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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七·心魔
宋家在为过于丰厚的赏赐而提心吊胆的时候,陈家却同样在为了赏赐的事情伤脑筋。她们倒不是嫌弃自家的赏赐比别家的少,烦恼的是皇后和东宫这次对于宋家过于微妙的态度。
同时赐下赏赐,还通通都是给宋楚宜的,样样都是内造的精品,随便拎出一件来都无比打眼,何况一下子还赏了六七样,由不得人不多想这里头的深意。
陈老太太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瞧见半跪着搂住自己腰的陈明玉面上有黯然之色,就问:“你说在围场殿下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救这位宋六小姐?”
是了,否则向来不爱在这些事上出风头,这回扬州弊案还一力禁止卢家参与的太子妃又怎么会陡然间凑这个热闹,赏东西给宋楚宜呢?
陈明玉把脸贴在她身上,两只手圈住陈老太太的腰,安静的点了点头:“我从前就和祖父说过,殿下他,他对宋六是不一样的。”
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在通州别庄里他们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默契,这次在围场更是合作无间,她亲眼看着周唯昭扑到宋楚宜身边,拉着她躲过了身后杀手的长刀......
陈老太爷说没有男子会喜欢心机太深不好掌控的女孩子,要她安分一些,等家里给她筹谋,可是她却知道并不是这样的,至少宋六在周唯昭面前就从未掩饰过她的心机,可周唯昭照样对她另眼相看。反而是自己自矜身份,从头到尾都克制守礼,最后连周唯昭的眼睛都没进。
她抱着陈老太太,声音里渐渐染上了疲累和无助:“祖母,您瞧,太子妃若不是看在殿下的份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命格不好的女子呢?”
太子妃向来视周唯昭如命,若不是因为周唯昭在她面前没少说宋楚宜的好话,怎么可能和范良娣同时赏赐下东西来?
陈明玉觉得不甘又委屈,她自问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长相才貌都不输给宋楚宜,可偏偏每次出风头的都是宋楚宜......
就算是比起和东宫的关系来,陈阁老既是太子太傅,又是死忠的东宫一系,本来也该比宋家更受太子器重才是,偏偏因为宋家摇摆不定,太子为了拉拢他们,还要对他们格外优厚。
陈老太太轻轻替她把头上的点翠凤钗扶正,语气渐渐带了严厉:“这也不是你自作主张的理由!何况计划还这么错漏百出,同样是由祖母带大教养,宋六小姐压你一头,就说明宋老太太压我一头,你丢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还有我的。”
陈明玉垂下头眼圈泛红,哽咽着应了一声是。心里的念头却如同野草似地不可抑止的疯长,她不会永远输宋楚宜一筹,不会!
陈老太太见她知机,语气又渐渐放缓:“过几****递牌子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你跟我一道去。”
顺带也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东宫太子妃和范良娣同时示好宋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摸着陈明玉的头发,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何况为什么总要死盯着太孙殿下呢?东宫可不止一个太孙殿下啊。”
就比如这次扬州的事情,可和太孙殿下没什么关系,都是范良娣和那位殿下一力促成的。足以说明这位殿下也不是池中物。以太子对范良娣和这位殿下的偏心程度来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听说太子殿下已经上书请封这位殿下为郡王了。
太孙殿下若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她相信范良娣和这位殿下总是看得清楚的。
陈明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她从小就知道祖父祖母的打算,一心为了成为太孙妃而努力,而后见了周唯昭,更是一颗心都尽数扑在了他身上,就算那位殿下比周唯昭更受宠,她也提不起心思了,何况她根本就不想输给宋楚宜。
被她当成假想敌的宋楚宜丝毫没有这个自觉,并不是她矫情,而是像她这种飞蛾扑火最后死在****两字上的人,已经生不出那些旖旎心思了。
和周唯昭关系再好,她也默认这是倾盖之交-----算起来,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可足足有四十多岁了,要她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生出些什么心思,委实是太天方夜谭了一些。
她也在想这堆扎眼的赏赐是什么意思,心里隐约有个可怕的猜测,想到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皇后娘娘若真的是想拿她当筹码绑牢宋家,给东宫添助力,那会把她许给谁呢?是周唯昭,还是周唯琪?太子妃和范良娣又是什么意思?
她决心要挑个时候去问一问周唯昭,眼睛一瞥却瞧见碧莲又捧了个匣子进来,她有些意外:“赏赐的东西祖母不是说先替我收起来吗?怎么又送过来了?”
碧莲就笑着摇头:“这可不是宫里头赏赐给您的,是国公府送来的。”
对宋家和宋楚宜这么殷勤的,除了英国公府,还有哪个国公府?宋楚宜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是什么?”
碧莲轻轻的把搭扣一开,里头静静躺着的一串翠十八子的手串就跃入她的眼帘。
这串翠十八子底下连着珊瑚佛头。系结的是细米粒状的珍珠,底下还缀着粉色碧玺和碧玺坠角,看上去温润异常,水亮透润,一看就是有了年头的好东西。
宋楚宜却惊得面色煞白,猛地站起了身,一手将盒盖啪嗒一声盖上。
她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这个东西------当年沈家用它来当信物,定了她的亲事,成亲这一****欢欢喜喜的戴上,想着一辈子也不要把它摘下来。
可她终究还是摘下来了,将它挂在然哥儿手腕上,只希望然哥儿平平安安长大.....最后它却和然哥儿一起,被从冰凉刺骨的湖水里捞上来.....那诡异的色彩至今午夜梦回之时还出现在她脑海里,成为她的心魔,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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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八·提亲
碧莲不意她反应竟如此之大,吓得倒退了两步,手足无措的盯着自己手上的金漆匣子,明明富丽华贵非常里头的东西也是一眼就能瞧见有多珍贵的,怎么自家姑娘却好似看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她还从未看见过宋楚宜这么失态的模样,一时整个人都懵了,惴惴不安的去看旁边的青莺和紫云。
紫云也叫宋楚宜这反应吓了一跳,可她到底老成许多,忙上来搀了宋楚宜坐下,一面回头问碧莲:“这是谁送来的东西?!什么不知深浅来历的东西都敢往小姐这里送?!”
但凡有关英国公府的东西,在宋楚宜这里总是不受待见的,这一点在宋楚宜房里伺候的人都心照不宣了。碧莲初时还因为想要掐尖卖乖替宋毅跑腿送东西,可最近也渐渐知机了,怎么还会做这么蠢的事?
碧莲涨红了脸,吓得几乎没立即就哭出来,抖抖索索的垂了头:“是......是二老爷那里送过来的,说是英国公府特意送来给姑娘的。”她想着这东西珍贵,二老爷又隐约透露出那个意思来,觉得这回东西可能是不会惹宋楚宜的烦了,这才接了的----何况来送东西的还是林海家的,她也不敢不收啊、
宋楚宜的脸色就变得更差,好端端的英国公府把传家的东西送来,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在经过了沈徽仪和陈明玉的事情之后,他们竟然直接想出了这一招!
她脸色煞白,两只异常漂亮的眼睛里渐渐生出戾气,豁的起了身:“去宁德院!”
宁德院灯火通明,廊下的灯笼一溜烟儿的都被点亮了,已经是五月初,宁德院外头种着的吊钟海棠开的正盛,一进院子就又是绿油油的大叶女贞在墙角密密的铺了绿毯似地,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扶桑花有一种奇异的艳丽。
宋楚宜没心思欣赏这些美景,进了房不言不语的坐在宋老太太身边,两只手微微有些发抖。
宋老太太瞧出不对劲来,探手一抓她的手,只觉得冰凉得吓人,不由吃了一惊,问道:“这是怎么了?!”说罢又转头去叫玉书:“快叫人出去问问跟着的是谁,好端端的怎么回去了一趟人就吓成了这样?!是不是路上冲撞了什么神明了?!”
宋楚宜握住宋老太太的手,嘴巴一瘪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将头靠在她怀里:“父亲那里给我送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能把人给气成了这样儿?!宋老太太既气且惊,朝玉书点点头,玉书就出去招手把跟着的紫云和青桃唤了进来。
青桃手里捧着个金漆匣子,上头描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还没见着里头的东西呢,宋老太太就先是眼皮子一跳,这图案意味着什么,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语气瞬间变得严厉,吩咐玉书:“打开给我瞧瞧,里头是什么东西!”
宋毅这个糊涂人,也不知道又办了什么糊涂事儿!且不说现在宋楚宜的婚事恐怕根本由不得他们自己作主,就算由得,宋毅也没私底下接人家信物的道理-----头上还有亲祖父亲祖母呢,告诉都不告诉一声就收了人家东西,这是什么道理?!
玉书把搭扣一开,那串翠十八子手串就映入宋老太太眼帘里,她眼睛猛地眯了眯,只觉得眉心猛地跳了几下才算舒缓过来,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
这东西她也不是不认识,当年关系好的时候,英国公世子夫人何氏也曾带过几回的,东西的来历她们也都听说过,听说是开国之初太祖秦皇后赐下来的。
现如今这东西出现在宋毅这里,宋毅还拿去给女儿,这里头的含义不言而喻了。她气的狠狠地一拍旁边的桌子,几乎没立时昏死过去,沉声道:“去!去给我请二老爷来!”
大夫人恰好进来和宋老太太说一声送行那一日菜单的事儿,闻言不由惊疑不定的朝宋楚宜那里瞧了一眼-----还真是甚少看见宋楚宜哭成这副模样儿,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宋老太太接过单子瞧了一眼,见既有白玉蹄花、酒酿鸭子、蜜汁烧鸭这样的大菜,也有奶油松仁卷和翠玉豆糕这样的甜点,余下的便也没仔细看,胡乱点了点头把单子交还给大夫人,叹了口气才扭头去安抚宋楚宜:“这事儿你不用管,祖母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也怪祖母实在是太纵着你父亲和沈家了,叫她们以为当了个媒人就能打咱们家姑娘们的主意了......你且去里间呆着,我叫你表姐来陪着你。”
宋老太太晓得英国公府的提亲对宋楚宜意味着什么,分明就是意味着要重新入火坑的意思,本来这命格一事宋老太太就已经觉得格外的委屈了宋楚宜,如今宋毅还脑子不清不楚的要把宋楚宜重新又许给英国公府,这不是分明就是在要宋楚宜重新应验第一副命格么?!
宋大夫人等宋楚宜转进里间去了,就迟疑着问了一声:“小宜这是怎么了?”
宋老太太把目光往那还未盖上的金漆匣子上一放,冷笑了一声:“因为有些不长眼的人非得做些叫人堵心的事儿!”
宋大夫人瞧见那匣子里躺着的翠十八子手串也是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吃惊的张了张嘴:“这是.....二叔替小宜收下的?”
先别提宋楚宜对英国公府这门亲事到底愿不愿意,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又是不是对宋楚宜的亲事另有打算。现如今宫里的重赏都还没弄明白意思,宋家要是立即囫囵就把人给许了出去,宫里该怎么看宋家?!东宫又该怎么看待宋家?!说不得人家就以为这是刻意在和他们唱反调,摆明了不顾一切要和皇后东宫撕破脸了,宋二老爷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怎么会答应英国公府的提亲?!
宋大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低低的叹了一声。
一百八十九·险恶
向明姿赶来的时候宋二老爷还没来,她握住宋楚宜的手,着急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和宋楚宜相处这么几年时间,她已经很清楚宋楚宜对这个父亲并不多亲近的事实,如今见宋楚宜竟急慌慌的要给她订亲事,宋楚宜又吓成这样儿,本能的就占到了宋楚宜这边,觉得宋毅和自己的父亲向云章一样,也是个不顾女儿死活的,只想拿女儿来获利的人。
倒是宋楚宜还能保持镇定,对她笑了笑,反过头来安慰她:“我没事的,祖母不会叫他这样就把我嫁出去。”她只是不想宋毅没完没了再做这些给人添堵的事情。她对宋毅的耐心一点点的都磨光了,重生以来仅有的那点温情也被崔氏死亡的真相和他对宋楚宁近乎偏袒的维护也都烟消云散,可偏偏宋毅就是她和宋琰的亲生父亲,就算她们关系再疏离,宋毅也有给她们订亲事的资格。
她不想正面和宋毅较劲,也不想对宋毅做什么----她始终记得上一世他对自己的好,和对宋琰的好,看在这一点骨肉亲情的份上,她也下不了手真的永绝后患。何况宋琰也快下场了,若是宋毅这个时候出事,宋琰的前程免不得就要被耽搁三年。
向明姿误以为宋毅是不顾女儿的死活和意愿倒是真的有些冤枉他,宋毅自己还觉得这是在替宋楚宜着想-----虽然宋楚宜不把他当父亲,连命格这样的事情都不和他说,可他因为宋楚宁的事情始终对宋楚宜姐弟俩心存愧疚,听了宋楚宜在围场被元慧大师批了命格之后忧心的连饭也吃不下。
时人多看重命格一说,成亲还有把男女双方压在灶君像底下三日,家中无事方可成亲的规矩。宋楚宜这样天煞孤星的命格,要嫁出去何其难?
宋二老爷不想自己女儿和三弟家的宋楚蜜一样,嫁个小小的举人,成亲才一月左右就要和婆母回乡拜祖宗告亲戚,为了她的前程简直是伤透了脑筋。
恰好这时候在外头喝酒,沈晓海听他说起这个烦恼来,不仅没有嫌弃宋楚宜的命格,还主动提出要和宋毅提亲,替世孙沈清让定下亲事。
这在宋毅眼里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英国公府好歹也是开国勋贵之一,和长宁伯府的关系也一向不错,沈清让日后也铁定要承袭家业的嫡子,沈晓海居然不在意宋楚宜的命格之说,还拿嫡子出来和宋楚宜提亲,足可见其人赤诚了。
在他眼里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宋楚宜如今担着这样的命格,恐怕就算是低嫁也难,何况宋毅也不舍得她低嫁,他当即就应承下来。
沈晓海为叫他放心还特意叫人回去取了家传宝贝来当信物,他更是觉得此事可行,心里想着把东西带回来先给宋楚宜,然后自己再去找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说这件事。
谁知还没等到他主动去找,宋老太太就自己叫人来请了,他脚底生风的进了屋子,见宋老太太面色不好,那个装着沈家信物的金漆匣子被扔在一边,脸上的笑意就有片刻的迟疑。
宋老太太没容他说话,先把桌上的东西一把拂落在地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你就往你女儿的房里送?!”
宋二老爷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给问懵了,看着那串翠十八子手串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日后才后知后觉的回了这个东西的来路,又有些委屈似地和宋老太太分说:“儿子是为了小宜着想,她本就是丧妇长女,属五不娶之列,如今又摊上这样的命格,日后在婚姻一事上实是艰难......儿子记得她向来和沈七的关系不错,沈家又有这个意思......想着这也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总算是青梅竹马,又知根知底,沈家也不敢亏待了她......”
宋老太太冷笑出声:“我倒不知你女儿在你眼里竟是这样不堪,什么五不娶,她头上还有我这个祖母在教养!至于命格一事总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些人瞧不上她的,我们自然也瞧不上人家。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要把女儿给随随便便嫁了?!退一万步来说,这样大的事你为何不来回我和你父亲就擅作主张?!”
宋二老爷脸上带着全然的不解,被宋老太太看的有些发慌的垂了头,视线落在那串手串上又觉得有些茫然:“儿子以为.......”
宋老太太觉得心里的那口气越发的堵,皱了眉头几乎是声色俱厉的呵斥了他一声:“你以为,你以为什么?!说什么青梅竹马,你何曾见小宜和沈七有过什么交集?这样大的事,小宜没了母亲,你也不和我们商量一声,也不问问小宜的意思,上下嘴皮一碰就打算把这事儿给定了?!”
宋二老爷叫宋老太太问的张口结舌,他只觉得宋楚宜如今有沈家这样的人肯要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还能想到再去问问父母的意思和女儿的意思,总觉得他们都该欢喜才是,可如今看来,竟不是这样?
宋大夫人适时的插进话来:“二叔你也太自作主张了,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跟老太太老太爷商量商量就定?这事关小宜的一辈子呀。”
当时宋毅哪里能想到和人商量,只觉得是捡了莫大的便宜,生怕沈家回过神来再反悔,只觉得越快定了越好,他没料到自己一心一意替女儿着想竟然换来宋老太太这样的责难,既茫然又委屈:“我总以为小宜是喜欢她七哥哥的......从前她不还对沈七趋之若鹜呢么......”
从这一点就可以想见宋毅对宋楚宜已经生疏到了什么份上了,多少年的陈年旧事了,他还沉浸在里头,丝毫不知道时移世易的道理。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左耳进右耳出没听进去一句,竟全都成了耳旁风。
一百九十·敲打
宋老太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回转过来,一时竟失去了继续和他说下去的兴趣,压低了声音无限疲惫的告诫她:“小宜的婚事不是你能自主,甚至也不是我们能自专的。你可知宫里头这回送了什么赏赐下来,又可知小宜的赏赐是京城贵女圈子里独一份的?!你如今急急慌慌的替她定下亲事,有没有想过贵人们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见宋毅猛地抬起头来,就叹气道:“这事儿你不要再惯了,这东西也留在我这里,我来和沈家的人说。日后沈家你还是远着些罢。”
既然道理说不清,就只能用以势压人这一招了,宋二老爷再糊涂,也知道宫里贵人的意思忤逆不得,日后估计也不敢再生出别的心思来。
宋老太太停顿了一会儿,偏头看看里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叹气,可到底是忍住了,语重心长的看着宋毅:“小宜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你做什么事情之前,也该问问她的意思。你说她和沈七的关系好,可你仔细想想,那已经是多久前的事了?这些年来,你何曾见过小宜跟沈家的人有过来往?上次你叫她借琴给沈七的事,你莫非都忘记了不成?”
宋毅心里浮上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宋老太太这一席话将他的一腔热血瞬间都给浇灭了,他如今在宋楚宜面前,又何曾有父亲的样子?她除了见面时恭恭敬敬的喊一声父亲,再没有旁的话和他多说,他又哪里知道她已经不喜欢沈七了?
第二天的时候宋毅痛定思痛,叫了宋楚宜去二房正院。
一晃已经过去好几年,宋楚宜踏足二房正院的次数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地锦上头缠着的金银花散花出幽幽清香,和李氏在的时候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景色,宋楚宜目不斜视的穿梭其中,进屋后垂眉敛目的和宋毅行了个礼。
和在宋老太太跟前的随性自然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宋二老爷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咳嗽了一声喊了她坐,又斟酌着语气和她说起沈家的事情:“这件事的确是父亲考虑的不周到......我原本以为你们小儿女之间青梅竹马的,你从前又那样喜欢......”
他话题说到这里,见宋楚宜猛然皱了皱眉头,就不由自主的打住了,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你不喜欢?”
宋楚宜抬起头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如同昙花一放,美丽至极偏偏又一瞬即逝:“对,我不喜欢。”
宋毅就愣住了,宋楚宜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崔氏和他自己,且尽挑了两个人的优势长,一笑之下竟叫人有柳暗花明之感,他晃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宋楚宜说的是什么,略带了些难堪的问:“那你......那你可有.....”他问不出来了,他怎么好问自己女儿有没有看得上的玩得好的玩伴可以拿来做夫婿人选?虽然宋老太太说宋楚宜的婚事恐怕要由宫里的贵人作主,可是他还是想先问一问宋楚宜自己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呢?若是她不愿意,自己或许还可做一做努力......
宋楚宜并不感念他的这一份难得的真心,她仰起头看着宋毅,忽然察觉他已经憔悴了很多,再不是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活的如鱼得水的宋二老爷。
这一个念头不过片刻之间,她立即就把这点难得的感动抛开了-----宋毅这个人太糊涂,活的也太自我,自己就时常能感动自己,若是给他一点好脸色,他难免又受到了鼓舞,做一些自认为是对她们姐弟好的事。现在宋琰马上既要回京,她不能叫宋毅的糊涂害了宋琰。
“父亲可能实在太不了解我了。”宋楚宜看着他,目光灼灼:“我记得我和父亲说过很多次,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不知深浅不顾脸面跟在人家后头热脸贴冷屁股的我了,可父亲你总是听不进去。”
她见宋毅愕然的看过来,就讥讽的笑了一声:“父亲凭什么认定我就喜欢沈七呢?他小时候有多厌恶我,父亲不是知道的吗?未必我就要这么自轻自贱,非得贴着一个曾经对我冷脸相待的人过一辈子。父亲自以为是为我好,可其实却全然没有顾过我的感受。”
宋毅无话可说,被她说的竟有些面红耳赤。他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龃龉,过了也就过了,他以为宋楚宜之前几次的拒绝,不过是在耍女孩子的小性子......
如今看来,确实是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了。
宋楚宜没等到宋二老爷再说话,他跌坐在长桌后头的圈椅里,目光怔怔的看着某一处地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从前父亲能放心把我托给李氏,如今不如也放心把我托给祖父祖母吧。或许我生来就没带到父亲的缘分,没有那个运气享受父亲以为的好。”她轻轻的福了福,和宋二老爷行完最后一个礼,背过身出了门。
屋外阳光洒在地上,到处都蔓延上一层金色,她抬手遮了眼睛,青桃迎上来跟在她身边,轻声和她回禀:“才刚大夫人已经派人去英国公府送帖子了。”
沈家打的这些主意宋老太太和宋大夫人曾经都心中有数,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这回竟然趁着命格之说直接来提亲了。
这哪里是雪中送炭,分明是趁火打劫。
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周唯昭正和叶景川去了一眼马旺琨,这家伙福大命大,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撑了过来,如今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叶景川平素就没真正对谁服气过,可他对马旺琨却是真正服气的,韩止那个人是个疯子,能从他手底下过一圈儿而且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的马旺琨是条汉子。叶景川最佩服的就是硬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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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一·拒绝
关上门就听见青卓说了这个消息,叶景川一时没反应过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本能的反问了一声:“谁?你刚刚说的是谁和宋六提亲了?”
“沈七公子啊。”青卓没料到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叶景川跳了脚,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到如今还没开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满怀希望再接再厉的观察起了周唯昭的反应:“听说英国公世子和宋二老爷在外头喝酒的时候连信物都给了,已经约定好了挑个好日子就去长宁伯府提亲了。”
叶景川愤愤的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我呸!就那个窝囊废也配?!”
在围场的时候沈清让那个窝囊废一改往日的殷勤狗腿,就因为宋楚宜什么天煞孤星命格的事情和后来被刺客刺杀的事一直对宋楚宜敬而远之,现在事情才过去了多久,就又开始不要脸的往上贴了?!
叶景川想起之前沈清让提起宋楚宜时候不屑轻贱的语气,和他理所当然的认定宋楚宜是他私有物的态度,一下子蹦了起来:“老子不把他打残,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唯昭也有一瞬间的走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想笑-----他本来想帮宋楚宜一个忙的,所以在范良娣一力在皇后跟前鼓吹宋楚宜的好处,要给宋楚宜赏赐的时候才叫太子妃也赏了东西下去,以为这样至少沈家那边没那么大胆子和皇家抢人,至少知道收敛死心。
可是恐怕沈家这回是会错了皇家的意思,或者说是为了日子能过下去不至于没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死死扒拉着宋家这条船不放了。
他知道宋楚宜对沈清让究竟厌恶到了什么程度,也知道沈家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就轻轻的弯了弯嘴角,挂着一抹在叶景川看来有些意味不明的笑,轻轻的叹了一声。
青卓挠了挠头,没弄明白自家殿下这是什么态度,瞧着好似一点儿不如叶二公子义愤填膺,还挺开心似地。可这叹气又是什么意思?
叶景川瞪了他一眼,气势汹汹的要去找沈清让算账:“我就叫他知道知道,宋六到底是不是他这样的龟孙子能染指的人!”
叶二少爷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上心,从前只当她是个了不得的玩伴,可在围场一行过后被自家哥哥耳提面命敲打一番之后就突然开了窍,他这哪里是把人家当成了玩伴,分明是喜欢上了人家了。他向来不是个爱害臊的人,既然喜欢,既然家里也有顺水推舟成全他的意思,他自然也就觉得自己才是最适合宋六的人选。
周唯昭轻飘飘瞥他一眼:“打人?打的还是要去和宋六提亲的人,你是宋六什么人?”见叶景川愣在当场,又提醒他:“宋六命格的事情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你现在冲去给她打抱不平,日后人家该怎么说她?”
叶景川就气焰顿消,可仍旧没法子叫自己安静下来:“那就这样算了?宋二老爷都答应了,若是宋家二老也跟着答应,那宋六她......”
周唯昭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放心吧,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事实上也的确如同他预料的那一样,何氏瞪大眼睛坐在花厅里,只觉得宋老太太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插进了她心窝里,叫她动弹不得。
来之前她还以为是商议聘礼婚期的事,没料到宋老太太却是半点也没犹豫的叫她重新把这信物拿回去,什么叫做拿回去?意思自然就是不肯了,可何氏有些不明白,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信物都给了,宋六又是那样的命格,宋家怎么还有底气这么硬气。
她强打起了精神听宋老太太说话,越听脸色就越差。
“不瞒你说,小六儿她还小,我们也想多留她两年......”宋老太太话锋一转又语带嘲讽看了何氏一眼:“何况婚姻二字是合两姓之好,贵府世孙上回和陈家姑娘做的事我就不说了,都过去了。这回沈二小姐又和陈家小姐一同来算计我们小六儿,实在瞧不出你们所谓的诚意二字从何而来。”
何氏没料到这事儿这么快就被抖落了出来,指尖一用力不小心就扣进了掌心,划出几道红痕,看着宋老太太的眼神竟不知不觉偏了头。
这一下子露了怯,之后的话就更不必提了,她也没胆子再提-----沈清让自从围场被刺客那一吓,对原本嗤之以鼻的命理之说也信实了,虽然面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对宋六终究是膈应的,沈徽仪为了讨好哥哥,也替哥哥母亲着想,一时糊涂就扯进了这件事......
宋老太太的话说的不紧不慢却又叫人万分悬心,她看了坐立不安的何氏一眼:“这东西夫人拿回去,没交换过庚帖,没请过媒人,我家老二也没给你们家什么信物,口头之约就不作数。日后两家就和和气气的当个故交往来,日后这件事,再也不要提了。”
何氏心里倒是不想提,可是她知道丈夫的想法,也知道这件事若是被沈晓海知道了,恐怕沈徽仪算是彻底的没了活路,一时眼泪都吓得下来了:“不不不......我晓得老太太担心小宜来了我家受委屈,担心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回去我就好好收拾她.......”
宋老太太不耐烦再和她说下去,只想快刀斩乱麻,也知道何氏是在害怕什么,眼睛一眯就笑了一声:“这恐怕不是我这个老婆子能作主的,夫人不妨想想,这回围场回来,宫里赐下来的东西,我家小六的有什么不一样?”
何氏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了。
她最后几乎是踉踉跄跄出了长宁伯府的门,一脸冷汗的坐在了马车里,整个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靠在引枕上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宋老太太这语气,分明就是从未想过要和沈家结亲,这回更是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沈家要是再不知死活,那就真的不是要结亲,而是要和长宁伯府结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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