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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西(下)

    讲解了这些,张恭彦接下来便开始一边翻页,一边借阵图讲解西班牙方阵的使用方法,以及应对各种情况时的变阵。这些都是自玉山一战以来参谋司专门研究过的,虽是简略,但很快就让与会的众将意识到了这一阵法对上明军时的优势在哪里。

    “由于我军装备的鲁密铳在威力和射程上都要明显优于鞑子的鸟铳,他们两战皆是被迫以肉搏兵种发起进攻,而非利用火器对我军前进时的战阵进行持续性射击,所以我们看到的就只有肉搏战。”

    “根据参谋司推演,以及降卒的演示,其阵法比之我军使用的阵法更好的发挥了火器的效用……”

    江浙明军,一直以来,骑兵的数量和质量在面对清军时都处于劣势。对此,一方面是调整骑兵战法,一方面则是尽可能的利用地形和工事,而最后一方面便是将防备骑兵的压力摊到了火器队的身上,借火器队在肉搏步兵的掩护下的持续射击来降低清军骑兵的威胁,为正面的肉搏步兵击溃对手争取时间。

    现如今,随着缴获的增多,骑兵也即将形成规模,步兵列阵又显露出了问题,调整也就成了必然。

    “自即日起,训练司要开始针对长枪林下的老鼠战对火器队进行训练,武器暂时配备腰刀。”

    “那鸳鸯阵配属的火器队需要对此进行训练吗?”

    肉搏阶段,长枪阵面对西班牙方阵会在老鼠战中吃亏,但鸳鸯阵在面对西班牙方阵时,却是长兵对攻中吃亏,那些在长枪林下杀来的火铳手基本上就是来送死的,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需要训练,防患于未然。”

    陈文接过了问题,为此定下了调子,军训司的负责军官自然也不会与张恭彦争论。而张恭彦则继续针对其他的一些训练任务作出讲解。

    关于西班牙方阵以及一系列训练任务的解说完毕,张恭彦对陈文和与会军官行了一个平胸礼,就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之上,而陈文则开始对军队调整编制的说明。

    “我江浙王师之战兵营,乃是步骑炮工多兵种混编营头。每营计有四个步兵局,其中两个是长枪阵编制,两个是鸳鸯阵编制。每局配属虎蹲炮四门,佛郎机炮一门。营直属炮队佛郎机炮四门,铜四门。营直属骑兵队两个中队,两百骑。营直属工兵队五十人。加上镇抚兵、参谋、旗鼓手、军医、救护兵、伙夫、马夫等配置,全营共计两千三百七十七人。”

    这个编制是经过了几轮小规模的扩编后的结果,主体的步兵不变,依旧是四个局的编制,始终在扩大编制的则是骑兵、工兵和炮兵以及其他营附属人员。

    与会的众将对这些事情自是了然于胸,而陈文在说过了这一切后,也立刻公布了扩编的结果。

    “各战兵营调整编制如下,自即日起,每营四个步兵局不变,长枪阵编制扩大为三个,鸳鸯阵缩减为一个。局属炮队增加佛郎机炮一门,营直属炮队增加四门佛郎机炮和四门铜。营属骑兵由两个中队扩大为四个中队,四百骑。营直属工兵队扩大到一百人。营直属掷弹兵大队一百人。其他营属附属人员增减将会按照永八年九月扩编令这一文件执行,扩编后,全营共计两千九百零五人。”

    原本的每营两千三百余人,就已经接近于奇兵营的标准了,现在的两千九百余人,更是快要恢复到了正兵营的编制。而这,还没有结束。

    “由于大规模野战指挥的需要,从即日起,营以上设师一级的编制。《说字》中提及:师,两千五百人为师。这是周朝的军制,我军每师下设三个战兵营,一个骑兵营。直属的两个步兵局,鸳鸯阵编制。直属炮兵队配属四门臼炮,四门红夷炮。直属骑兵队两百人。直属工兵队一百人。全师编制一万一千余人。”

    人一上万,无边无沿,这个编制之巨大,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使得他们无不因此而感到振奋。

    四年前,在大兰山上,当时的那支只有几百人的南塘营发展到了今天,也是拥有数万铁甲的大军了。在此之前,以营为单位,还有些感觉不到,可是随着这一新编制的成立,整体上的气势就截然不同了。

    这只是一种感觉,虽说并非是增加了一层新的编制就能多出多少士卒,但听上去有多少个营和有多少师,哪怕最后算出来的数字是一样的,但是在感觉上也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原本陈文只有浙东八府的时候,面向的只有两个大的方向杭州和广信府,这之间的距离足够他快速抽调大军进行驰援。可是现在,东南四省已经有一半在他的手中了,随着对手的增加,需要面对的作战方向也随之增多,不得不扩大指挥编制来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具体的人员职务会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公布,我军现在只有十三个战兵营,一个骑乘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营,想要组编成全新的编制,任重而道远。”

    对于哪个营的指挥能够先人一步得到晋升,军中的高层基本上心里面都是有数的,算来算去,也就这么几个人选而已。

    “除此之外,各府县的驻军也需要进一步调整,各县按照各地的情况分派部队,各府也不再仅限于府城及附郭县的防御,要扩大编制,作为机动兵力。这样一来,我军的战兵营就可以彻底变成各战略方向的机动兵力,而非受限于各地的协防任务。”

    ………………

    扩编乃是如今江浙明军的第一要务,不光是陆军,水师同样如此。最初的浙江内河水师,这几年始终处于守势,更是一度被人戏称为水营的培训基地。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几年陈文对北线都基本上是处于守势,钱塘江天险是他暂时无法逾越的。不是杀不过去,而是杀过去之后需要面临的局面以他这几年的兵力而言都是很难应对的。

    这样一来,内河水师处于守势,分出了一部分人员参与组建了浙江沿海巡航水师,而现在,随着江西的光复,鄱阳湖水师的建立也势在必行。

    鄱阳湖水师的基地暂时会设在饶州,等到九江一带的炮台修建完毕再行分出部分舰船协防,从而达到截断长江航线的战略目的。

    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无不需要时间才能达成目标。接下来的时日,随着调查组的接连返回,陈文对江西的情况也得到了进一步的了解。

    “根据江西都指挥使司的记录,江西一省区域有南昌卫、袁州卫、赣州卫、九江卫等四个卫,吉安、饶州、安福、会昌、永新、南安、建昌、抚州、铅山、广信、信丰等十一个千户所,皆属于前军都督府管辖。”

    “前军都督府?”

    “正是。”

    明时,五军都督府可以理解为五个战区划分。浙江所属的左军都督府除了浙江和部分在京卫所外,还负责山东和辽东的都指挥使司。而前军都督府,管辖的则是分领在京留守前卫、龙骧卫、豹韬卫,以及在外的湖广、福建、江西、广东的都指挥使司和福建行都司、湖广行都司、兴都留守司等卫所,还有个直隶与前军都督府而非江西都指挥使司的九江卫。

    陈文自称是天津右卫世袭百户,按道理来说他本该是后军都督府的职务,此前由于在浙江统军,鲁监国就转而任命了左军都督府的的都督府职,改换到桂藩之后也顺理成章的延续了下来。

    左军都督府,浙江自是不用说,但江西却并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了。虽说卫所制早已败坏,但有些事情在名义上却还是需要一定的说法的。

    “这事情,我已有成算。”

    明朝的卫所占据的土地,于国初时乃是占据全国田土近半的,通过废除旧卫所,建立新卫所,陈文将卫所旧有的权柄和遗产分给了文官集团和军方,实现了双方在扩张上自内到外的完美合作。

    浙东八府的旧卫所已经彻底被废除,新卫所则是类似于人武部式的机构,但权柄却要更大。而江西这边旧卫所的废除工作也必将开始,只是相比浙江,江西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王府。

    “根据调查,江西一省有宁王、淮王和益王三藩就藩于此,分别在南昌、饶州和建昌这三个府,同时也有宁府仪卫司、淮府仪卫司、益府仪卫司和淮府群牧所、益府群牧所等卫所的存在……”

    淮靖王朱瞻乃是洪熙帝明仁宗朱高炽的庶七子,永乐二十二年受封,宣德四年就藩广东韶州府,正统元年移至江西饶州府,算是比较早的藩王了。而益端王朱佑槟则是成化帝明宪宗朱见深的庶六子,成化二十三年受封,弘治八年就藩江西建昌府,则是明中期受封的藩王。

    这两个王府的起源和后续的史都比较简单,无非是老朱家的养猪模式。相较之下,就远无法与最先就藩江西的宁王府想比了。

    宁王朱权,就是明成祖朱棣靖难时借了朵颜三卫的那个藩王。靖难结束后,不厚道的朱棣就直接将宁王移到了长江中游的南昌,权当是完成了中分天下的承诺。

    对此,自朱权以下的代宁王显然是很不满意的。中分天下不现实,但是比起长江中游只占了一个中字,大宁那边可是有兵权、有异族小弟的土皇帝,而不是南昌城里的囚犯。于是乎,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发动叛乱,大军号称十万,扫荡赣北,顺流而下直奔南京。结果,叛乱持续了四十三天就被南赣巡抚王守仁,也就是那位心学宗师王阳明镇压。

    朱宸濠被诛后,宁王府废除,经过两任宁府宗理之后,宁王府管辖的八个郡王府被一分而三,交给了弋阳、建安、乐安三个郡王府分治。

    “……江西三藩在江西广有田土、产业,不过这些东西现在大多已经被虏廷及虏廷的官员所占。”

    “可都查清楚是被何人占有了的?”

    闻声而知雅意,明朝的王府除了皇帝分封的田土外,在地方上也是广置产业,田产穿州过府,有利可图的产业也是竭力攫取其中利益,于就藩的各省皆是最大的土豪。负责调查的文官咽了口唾沫,不只是在于这些产业的巨大,更重要的还是陈文的胃口。

    “回禀大帅,南昌及南昌周边各府的情况已经搞清楚,其他各府的暂时没有彻底搞清楚。”

    翻了翻调查组送上来的报告,宁藩、淮藩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情况,益王府的则还有些模煳。但是即便如此,调查上来的产业也足够将他看得瞠目结舌。

    事实上,这也正常,福王就藩,万皇帝赐上等良田两万顷,还是福王朱常洵畏惧物议汹汹而请辞了原本的四万顷的情况下。除此之外,万皇帝还将没收的前首辅张居正的家产,江都到太平沿江的杂税和四川的盐税、茶税,每年一千三百引的淮盐和盐在洛阳的专营权赏赐给了福王,而这还不算就藩后的搜刮。

    江西的这三个藩王,就藩时的赏赐当然不能与福王相比,但是福王府不过是一代人的功夫明就亡了,可是这三大位却是有着多则两百余年,少则一百五十来年的史。如此雄厚的官方背景,在地方上如此久的时间,攫取的利权可以说是很难想象的。

    甚至可以说,明朝老百姓背着的大山中,王府是不可或缺的一个。

    看了这些土豪的私产名录,即便是知道这里很多都已经毁于战火,或是于如今的江西而言利润远逊于当年,陈文还是在心中感慨了一番封建王权的腐朽。

    良久之后,陈文将这份初步报告放在了桌子上,向那个负责的军官问道:“这三系藩王,都还有什么人还在世?”

    有此一问,军官早有预料,只见他咽了口唾沫,缓了口气才回答道:“根据调查,宁王府已除,但瑞昌和乐安这两个郡王府还在袭爵,其中乐安王就在中左所。另外,淮王、益王以及益王府一系的舒城王和泸溪王也都在中左所。其他的,有的袭爵了不知所踪,有的则干脆已经除国。”

    甲申以前,李自成、张献忠处于阶级矛盾,对明宗室大肆杀戮。清军入关,对于宗室也是忌惮非常。

    早在顺治三年,清廷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称在京居住的衡王和荆王欲起兵反清,将弘光帝与秦王朱存极、晋王朱审、潞王朱常、荆王朱慈、德王朱由栎、衡王朱由和“伪太子案”的男一号王之明等十七人斩首于菜市口。此后对宗室更是大肆屠戮,甚至到了而康熙年间还闹出个朱三太子案,借口“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将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朱慈焕满门诛杀。

    生存环境极度恶劣,宗室们纷纷隐姓埋名,退居深山,另外一些则干脆逃到了明军占领区,比如西南和郑成功控制的中左所,就成了这些宗室的避难所。

    “我知道了。”

    抛开西南和中左所,江西一省未尝没有隐姓埋名的宗室存在。如今陈文势头正盛,但东南乃是满清的必争之地,这些被清军吓破了胆的宗室有的可能还在隐居处瑟瑟发抖,有的则可能已经在前往南昌的路上,比如那个弋阳王的后裔朱耷就是个例子。

    藩王的产业,对于陈文以及他背后的江浙明军集团都是有着极大诱惑力的。但是这些老朱家子孙的产业可不像是那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旧卫所一样,绝不是那么好下手的,有时候需要的不光是手段,更重要的还是魄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想富

    调查和研讨江西一省的实际情况以及当如何施政的会议进行之时,其实对于民生的恢复工作却早就已经开始了。

    纵贯建昌府,经抚州府和南昌府南部汇入到鄱阳湖的汝水乃是一条可通千吨大船的航道,水运便捷,可以说是建昌府最重要的一条水道。

    汝水自建昌府最南端的广昌县而始,经南丰、南城二县,而后才流入抚州府地界,但是在建昌府,却并没有经过泸溪和新城这两个县。新城县那里,尚有黎水汇入汝水,但流经泸溪县的水系却是直接向北汇入到信江,并非汝水水系。

    自古以来,统治的范围都是与信息传输速度直接挂钩的。泸溪县距离其他各府城过远,本也是建昌府的一个县,水路不通,那么官道就成了必要。尤其是泸溪县东南便是福建的邵武府光泽县,再继续向东南进发更是邵武的府城所在,而明军在此前的攻势中也是趁势收复了那里,这中间的官道的修缮就成了当务之急。

    泸溪县到光泽县之间的官道上,一大堆穿着绿营兵军服的汉子正在挥汗如雨的整修着官道。他们基本上都是此前交战时明军抓获的俘虏,正儿八经的绿营战兵,其中更有亲兵、家丁之流的军中骄子,但是在江浙明军的苦力营里,绿营军服就是他们工作服,而他们更是一群生死操于人手的苦力。

    两县之间,多是山道,整修起来很是不轻松。这项修缮工作其实从陈文抵达南昌后就已经开始了,当时还主要是广信府前往南昌的官道,此间扩展到这里,对于这些达成了劳动任务有饭吃,达不到就只能吃皮鞭的苦力来说,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所在。

    逃,不是没有人想过,也不是没有人做过,但是左近仿佛是潜伏着多少恶鬼一般,只要有人跑出去,第二天那人的尸首肯定会挂在营地专用的杆子上面,从无例外。

    太阳底下,苦力们卖力的干着活,山区整修有山区整修的坏处,但也有些好处可言,其一便是石头易得,其二则是那些没事到山林里打猎的明军们会分给他们中的表现优越者一些野味,算作是奖励。

    今天早晨,休息的那一队明军出去,没过多久就抬回来一只大野猪。大部分自然是明军自用无疑,但是无论是哪一队的苦力也没有不想要在今天得到表现优异的嘉奖,此间无关那虚无缥缈的减刑,只关乎那半条粗壮的野猪后腿的归属。

    纯粹的高压,并不利于提高苦力的工作效率,几年下来,苦力营早已总结出了太多的经验,适当的物质奖励就是其中之一。

    野猪早就被打死了,伙夫则在将其分解开来,为了这顿晚上的肉食,各队也是明里暗里较着劲儿。只不过,这等良好的工作气氛却被一支上百人的队伍所打断。

    自光泽县方向而来的一队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是穿得破破烂烂,可是手上、肩上甚至是一些独轮车上的那些同样破破烂烂的盆儿啊、罐儿啊的却是看得仔细,唯恐会碰坏了似的。

    这一行人,与其说是行人,看上去更像是一群逃难的百姓。若非是带队的有两个明军还驾着一辆驴车,这逃难二字大抵也就能坐实了。

    路上有人通过,他们不得不暂且停了下来,一个个退到了边上,但是身上的那些已经破破烂烂的绿营狗皮却还是引起了远处那一队难民的惊唿。

    所幸的是,负责带队的明军显然是知道这些绿营兵到底是些什么人,却也不在意,稍加安抚后便带着这些难民继续前进,好尽快通过这片区域,赶在太阳落山前进入到泸溪县城的暂住点。

    难民再度动了起来,但很快苦力中响起了一声惊唿,伴随着惊唿的更是一声声口哨响起,乃至于那队难民又是畏手畏脚了起来。

    转瞬之后,“啪”的一声响起,最先吹起了口哨的那个苦力登时就吃痛着蜷缩在地上。紧接着,一声暴喝便陡然响起。

    “吹口哨,看来你们很闲啊。刚才哪个王八蛋吹口哨了,今天做完了应做的,再砸半个时辰的石头!”

    当兵三年,母猪变貂蝉,这是难免的。虽说这些绿营兵被俘也才几个月的功夫,但是女人的诱惑力却根本不是说着玩的,尤其是那些难民似的普通老百姓,当初都是被他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弱者,比起凶神恶煞的江浙明军,当他们注意到难民队伍里还有女子的时候,自然是免不了要原形毕露一番。

    奈何,皮鞭的爆响唤起了他们的恐惧,一个个立刻变得畏畏缩缩了起来,一时间竟比那些难民看起来还要可怜。

    气势此消彼长,难民在明军的带领下开始缓缓通过。监工们盯紧了那些苦力,唯恐会闹出什么乱子,甚至就连远处的那些披坚执锐的明军也分出了一部过来盯防。

    明军一到,出乱子的可能顿时消弭于无形。监军们松了口气,其中的一个更是将注意力投诸到那些难民的身上。

    事实上,仅仅是难民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那两个明军却只有一个驾着驴车,另一个则是在队伍后面步行前进,若护卫状,反倒是将驴车剩余的空间让给了几个明显走不太动的老人。

    “这样的王师,大概就连岳家军和戚家军也比不了了吧。”

    监工的脸上浮现起了丝丝欣慰的笑意。可也就在这时,一个苦力凑到了他的身边,点头哈腰的对那监工说道:“王监工,这些人都是干啥的,怎么还有军爷带队啊?”

    苦力口中的王监工,正是当初参与过安华镇棱堡修建的那个金华镇标营中的本地士兵王启年。

    曹从龙之乱中的主动自首,明军平乱后虽说是加了一年的刑期,但是凭借着籍贯的优势,又与苦力营新来的一个军官本就相识,很快就混到了底层监工的工作,并且靠着吃苦耐劳,表现优异而获得了减刑的待遇。

    等到他刑期结束得到了释放,过了段时间,也很快就回到了苦力营里充任由明军担任的中级监工,而刚才的那鞭子就是他抽的。

    “怎么?你这厮还想找个小娘皮来给你暖暖被窝不成?”

    “哟,您瞧您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儿啊。不就是暂时干不了活儿,打发打发时间不是。”

    王启年看了他一眼,倒也知道这就是个嘴上花花,却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否则早就没了脑袋。

    “那些人是王师号召来江西的福建百姓,不出意外的话,这帮人不是工匠就是他们的家眷。不过也难说,这还是第一批,里面有些普通的农家汉也说不定。”

    王启年没有猜错,这些人还真不只是明军比较重视的工匠,得有一半是普通的农民,在邵武响应了号召前来江西寻求新的生活。

    前些天,明军刚刚在邵武凌迟处死了为祸当地多年的清军大帅王之纲,哪怕是在士绅眼里,江浙明军也是救民于水火的王师,说出来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况且福建多山,土地也远不如江西肥沃,很多人都知道这些事,这队难民中就有当初由于江西兵祸连绵而被迫迁到福建的,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返乡而已。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百多人,队伍很快就过去了,整修道路的工作继续进行。倒是王启年他们,其实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随着江浙明军侵入到广东和福建的府县,针对这两省百姓号召前往江西的工作就已经开始了。

    江西自清军南下以来,人口损失巨大,除了号召那些躲在山里的百姓回乡外,从外省吸引百姓入赣也是一种尽快增加占领区实际控制人口的有效策略。

    史上满清在抵定天下后,也有湖广填四川的政策。即便是明初,也有个大槐树的例子。陈文仅仅是利用这两个省的主要清军势力反正的时机,在靠近明军占领区的周边地区号召百姓入赣,与前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生产力的恢复,自然要从农业开始。但是首先并非是制造多少农具,修建多少水利设施,而是先要有人有地才会有良田。

    地,陈文还在折腾,不过江西各府县荒弃的田土本也不少,倒也不存在太紧迫的压力。唯有人,浙江那边遭受的屠戮不轻,人口降低幅度也很大,即便是这几年民生有所恢复,但是最早光复的金华府也才短短三年而已,劳动力的恢复并不能寄希望于新生儿出生,只能是尽可能的从山林或是清军的占领区中走出来,比如现在这般。

    一天的劳动完成,工作成绩最好的那一队获得半条野猪腿的奖励。虽说这一队人也不少,每个人也就能混到一两块肉以及一大碗肉汤,但却已经是难得的饱餐了。其中更有些“比较会过日子”的,想出了吃一块留一块的念头,等到饿或者是馋了的时候再吃。

    比起那些能有顿肉食就已经天大的美事的苦力们,明军自身有肉类配比,虽说他们这等等同于地方驻军的部队也不是很多,但休息的可以出去打猎,也总能弄到些野味回来。

    王启年吃过了饭,借着巡营的契机,他将偷藏起的一大块肉递给了一个苦力,那个苦力了眼四下无人,便一口塞进了嘴里。

    “兄长,还有吗?”嘴里的那块还没咽下去,那苦力便急忙忙的向王启年问道。

    事实上,苦力营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个苦力本是金华镇标营的军官,他的小妾正是王启年的妹妹。当初就因为这份关系,他将王启年带进了金华镇标营,以免受其他绿营兵的欺凌,如今还是这份关系,反过来却已经是王启年来照顾他了。

    “没了,我们队的都知道,但是拿多了容易引旁人不快。”

    细细的嚼碎,闭着眼睛将口中的肥肉吞咽下去,肉香仿佛依旧还在唇齿间徘徊。直到片刻之后,那苦力才睁开眼睛,舔舐着唇间的余香的同时,对王启年说道:“兄长所言甚是,闹大了就不好了。”

    巡了营还要回去休息,王启年却是等到了他这个妹夫回味了许久,直到其人有所发觉了才开口说道:“你平日里多干点,争取个减刑才是正途,否则我调走了,那些人还不照死里欺负你。”

    谁知听到这话,那苦力却是一愣,随即便长叹了口气,才对他说道:“兄长啊,再减刑也是得十几年啊。”

    苦力说的实话,并非托词,他是金华镇标营的军官出身,而且还是马进宝的同乡,级别不高,可一旦跟马进宝挂上了直接的干系,判罚时也难免会加重一些,而他就是个例子。

    长达二十几年的刑期,这还是王启年家里求了几个乡邻帮他说过好话的情况下,等到刑期结束,即便没有累死在苦力营里,出去了也是个小老头儿了,叫他这般当初跟着马进宝吃香喝辣惯的又如何生受得了。

    岂料,此言一出,王启年却是一把揪住了那苦力的领子,甚至就连衣料撕裂的那一声“刺啦”也没有能压住他的怒火。

    “就你这厮做过的好事,砍了脑袋也不为过。可怜我那妹妹还在家里守着你,若不是为了她,你以为老子愿意在这陪着你这混蛋吗。村里已经出了两个军官了,都是老子当年过命的兄弟,去哪不行?”

    说到这里,王启年唿哧唿哧的喘了几口大气,才对压低了声音对那苦力说道:“你就算是不顾你自己,也得顾着我那妹妹和外甥才是!”

    话一出口,二人相顾无言。只是相比着回想起家中妻儿的苦力,王启年却突然想起了一个多年不愿再想起的人来当年的曹从龙之乱,最后他和另一个苦力算是逃出了明军的包围圈,但后来他回去自首,带着那个早在金华镇标营里就与他有过命交情的绿营兵的脑袋回去,交了投名状……

    “兄长说的是,俺还有媳妇,还有儿子。俺得多干活儿,早点出去和媳妇团聚,没准还能赶上儿子成亲。”

    听了这话,王启年没再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去,往监工的营地走去。只留下那个苦力还在回味着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兵

    古代的徭役,乃是老百姓在正税以外的另一项负担,有时甚至大到了足以影响到一家人命运的地步,比如吴登科的曾经就是个例子。

    陈文自光复浙江以来,针对受灾区域的税赋例行减免,徭役上也是尽可能的不耗用民力,尤其是农忙时节。但是基础建设等方面,却依旧需要大量的人力,苦力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现的。

    苦力营里的苦力都是次大战后的俘虏,甚至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说是绿营兵的军服只配当苦力的工作服。由此一点就能看到,苦力营本就是个高压的所在,明军监视的部队、中层的监工以及下层的那些用苦力来充当的监工组成了针对苦力们的牢笼。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苦力营也不例外。曹从龙之乱后期,曹从龙和何德成等人曾释放了苦力,借此组编成军来负隅顽抗。交战的结果依旧是一场惨败,但是对所过之处的百姓的屠戮却是释放了他们在重压下产生的兽性。

    而随着苦力营军官们的手段逐步加强,软硬兼施之下,苦力的数量虽然越来越多,但却远比最初要老实太多了。

    整修官道,这项工作在江西的很多地方都在进行。当最先开始的那条广信府城与玉山县之间的官道修整完毕的报告递到陈文的案前,百忙之中,他还是对宣教司做出了一项特别的指示。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种地。”

    江西临江府的官道上,黄成铭与一众正在通过此间以尽快赶往南昌的新兵训练营报到的准新兵们在行路的同时也将注意力放到了路旁的横幅上面。

    这一支赶去受训的新兵都是招募自赣西,在所在的府初选合格后才得以在明军的率领下前往南昌接受新兵训练。招募自赣西,这里面绝大多数也都是赣西的子弟,只有黄成铭是一个例外。

    和这些袍泽不同,黄成铭是湖广岳州府巴陵县人士,清军南下以来,湖广战乱频仍,清军不说,明军也是军纪散乱。兵祸连绵,黄成铭和家人被迫流落赣西的山区,与一些同样避祸自湖广的同乡一起结寨自保。

    山里的日子不好过,土地贫瘠,而且也多有进山避祸的,其中还有不少打散的溃兵落草为寇,可谓是鱼龙混杂。但是比起那些明清两军争夺的重要区域,却还是要安全一些,尤其是躲在山里可以保住衣冠,这是在老家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了。

    前些日子,明军收复袁州府,辗转得到了消息,琢磨着此间即将成为明清两军争夺的重点,黄成铭就说服了那些同乡,响应明军的号召。至于原因,他在作出决定前是特意到袁州府去过一趟的,亲眼见过这支明军的军纪森严,绝非湖广的那些明清军队一般。而且这支明军既然能够从浙江杀进江西,想来也是极强的,再加上军功授田的制度,没有一点不在打动着他。

    依仗着这些年在山里练出来的身体素质,初选本不困难,他在老家时虽不是什么读书人,但也开过蒙,识得些字,自然也是加了分的,所以才能够第一批就前往南昌接受训练。

    “多子多福,多种地才能多收获,而路修好了就能把粮食卖出去换银子,有道理啊。”

    黄成铭点了点头,脚下却也没有磨蹭,依旧跟在队列之中。事实上,号召百姓从山林中出来到官府实际统治的区域屯田的政策早已开始执行,江西各府县也多有百姓从躲藏的山区中走出来,回返家乡复耕。尤其是当今年夏秋两税免征的政策传播开来,这种趋势就更为明显了。

    黄成铭这一队新兵抵达南昌的新兵训练营后,经过了重新打散,首先接受的便是新兵的基本训练。

    按照戚继光对于练兵方面的观点:一曰练伍,首骑,次步,次车,次辎重;先选伍,次较艺,总之以合营。二曰练胆气,使明作止进退及上下统属、相友相助之义。三曰练耳目,使明号令。四曰练手足,使熟技艺。五曰练营阵,详布阵起行、结营及交锋之正变。终之以练将。后多遵用之。

    新兵训练营的基础训练,首先就是明号令、晓阶级,将这些蕴含在基本的队列分合与行进之中。当然,最开始还是得让他们搞清楚那些基础的东西,比如左右,同时接受投军作战可以获取军功,军功则可以分授田土的概念。

    为期十天的基础训练结束,很多东西都能够得到最基础的认识了,经过了分兵种这一环节,士卒们再度被重新分散到了不同的新兵队,两轮下来,黄成铭同队的已经没有一个是当初同来南昌的袍泽了,而他也被分到了火器队。

    “抬稳了!”

    随着一声教鞭抽打在屁股上的轻响,黄成铭稍一抖动便连忙借着这一动作轻微的活动了下酸胀的臂膀,紧接着便重新恢复到训练官教授的姿势。

    这个训练官是东阳营的老兵,去岁死守金华府时受了伤,上不得阵了,就被安排进了新兵训练营里做训练官。训练官自己是上过阵的,对新兵的要求也很严格,黄成铭他们在背后还给起了个阎王爷的诨号,尤其是这个阎王爷和负责这一区的军法官站在一起,在他们眼中就是活脱脱的十殿阎王中的两大位。

    “说过多少次了,火铳手,首先要抬稳了火铳。胳膊不稳,发射时的后坐力一来,弹丸就打天上去了,哪来的斩首。”

    说着,训练官一教鞭又抽到了另一个士兵的身上。

    到现在为止,这个新兵已经承担了全队三分之一的皮鞭,而训练官却好像是特别喜欢找他麻烦似的。

    厮混熟了,黄成铭也知道了,这份默默忍受背后,这个新兵与他们确实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是从普通百姓中招募的新兵,而这个新兵却是个反正的绿营兵,原本是宁波绿营的,他们的总兵张洪德归顺了那位会稽郡王,他们就被重新安排到了新兵训练营里受训。美其名曰,回炉。

    回炉的过程不好过,那些绿营兵虽说都是老兵,但是绿营里面的养出来的以及老兵油子的毛病也多,训练官们非常不喜欢这种反正清军,一是原本处于敌对,现在反而要收入其中,而另一方面就是麻烦。

    训练的间隙,新兵们可以喝口水,缓口气,也算是劳逸结合。这几天下来,胳膊倒是没有第一天酸得那么厉害了,可是遥望着远处已经有人开始放枪了,心里说不痒痒那也是假的。

    “报告。”

    “说。”

    “训练官,卑职请问,吾等何时才能开始实弹射击训练?”

    此言一出,同队的新兵立刻将耳朵支了起来。岂料那训练官塞上水壶的塞子,却是冷冷一笑道:“看那边实弹射击眼馋了?”

    “是有点,嘿嘿。”

    黄成铭识得些字,这是优势,比起其他新兵,训练官平日里也高看他一眼。此刻见他有些不好意思,那训练官却也没有用教鞭说话,伸出手指向了远处的实弹射击训练场。

    “这一批的新兵,还没有开始实弹射击训练的,都在练持铳,有比你们早来的也最多都是在操练装填步骤。至于他们,都是老兵,过来接受新火器训练的。”

    “新火器?”

    “对!比列装的鲁密铳要重,弹丸也要更重,射程也更远的新火铳。”说着,训练官拿起了教鞭,指着新兵们喝道:“就你们现在的水平,用鸟铳老子都怕那后坐力能把你们撞个四脚朝天。没学会走呢,就想跑了。休息时间到了,别磨蹭,继续训练!”

    远处正在训练的场地,射手与靶子之间的距离很远,远超过了鲁密铳或是鸟铳的有效射程。他们训练的武器,却正是在去年就已经研发完毕,今年开始进入量产的斑鸠脚铳。而这一次的扩编,也顺带着进行了换装。

    只不过,重型火绳枪射程虽然更远,但是比起轻型火绳枪,不光是需要支架来辅助射击,装填也更加费力,射速不免会受到影响,所以明军也只是按照一定比例装备火器队,而非是彻底替代鲁密铳。

    与此同时,弓箭手这一编制也即将从江浙明军的战兵营中撤销。说到底,抛射的效果对于无甲兵还好,敌军披甲,杀伤效果就要差很多了,甚至还不如去让火铳手练练老鼠战比较实在。

    弓箭手的编制撤销,除了杀伤力的问题以外,训练也是个大问题。想要训练出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怎么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军中之前的弓箭手基本上都是在家中有射箭经验的,尤其是那些猎户,和在农闲时客串过猎户的农夫,他们自身是有使用弓箭经验的,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可以形成战斗力,否则除了个别例外的,都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而火铳,这种兵器的训练时间则短的惊人,机械性的操作,只要不断的练习,大脑和肌肉适应了每一步的顺序,一个火枪手就诞生了。

    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着的不只是黄成铭他们这些火铳手,由于扩编的同时也改变了原有的编制,鸳鸯阵的编制减少,原本的那些由鸳鸯阵杀手队所组成的战兵局虽说是可以直接转隶到新营头,但是长枪阵的训练压力依旧很大。

    所幸的是,长枪阵的武器比较单一,也不像鸳鸯阵那样极端强调配合,武器训练的时间比较短,更多的时间可以用在队列上,形成战斗力的速度也更快。

    步兵如此,工兵甚至对于那些有着打猎经验的农夫来说也不是很费时间,但是骑兵和炮兵的训练难度就要大得多了。

    玉山一战,清军的骑兵在肉搏战进行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不大,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便是南方山林、河流、水田密布等地形的问题依旧在限制清军骑兵的发挥。

    可这样的情况却并不可能一直如此,浙江和江南就连满清也不得不将当地绿营编制中的骑兵降低到十分之一这个可怜的比例,但是其他省份的情况就大有不同了。尤其是过了长****平川的大平原,水系也远不及南方,清军的骑兵优势就能够更完美的发挥出来,所以陈文对于骑兵的训练始终是极为关注的。

    奈何,对于中古时代的骑兵,他所知道的也很少,暂且还只能让那些有经验的部下自行摸索。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炮兵身上。起兵大兰山之初,南塘营根本没有炮兵的编制,可清军却有,不光是有,第一次野战就碰上了。那一战胜了,但也让陈文意识到了自身的不足。所以从那时开始,他就在极力强化炮兵的战斗力。

    自最开始用被俘的炮手来带自家的炮手,到后来随着对火炮有初步了解的于世忠南下后,明军的炮兵开始在瞄准技术上赶超清军的那些同行,再到陈文收购翻译完成的西方军事、机械书籍,从《西法神机》、《火攻挈要》等书籍中进一步的加强炮兵瞄准技术,明军的炮手在射击精度上越来越高,几乎清军每一次与明军交战都会发现他们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除了瞄准技术,定装药包的使用使得明军的发射速度得到了提升,而颗粒化火药更是增强了炮击的威力和射程,现在更有了臼炮作为攻城的手段。一路走来,可以说是从无到有,从有到精!

    只不过,各兵种越是专业化,陈文对于每一种兵种的了解程度就越低。不过转念一想,专业化必然会导致分工的细化,他也用不着事无巨细,况且现在的军队规模,事必躬亲也是不现实的,只要把住了大方向就够了。

    身在江西的陈文,只要是人在南昌,没有到临近府县去视察,每天一早就必然会要到新兵营去巡视一番。只是到了今天,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造访而暂缓了既定的行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子

    来人自称是长沙总兵寇徽音的管家,此行的目的就是替他家的主人给大明会稽郡王陈文送一封书信。

    撕开了信封,信瓤的内容就显现了出来。

    “会稽郡王钧鉴……”

    满清在长沙府的统兵武将最早是总兵,后来改成了副将,而随着西南明军爆发出了让满清难以想象的实力后,尤其是在两蹶名王和岔路口一战后,满清开始改变军事策略,由依靠满洲八旗转而以汉制汉。赶上了这波风潮,原本的长沙副将就再一次恢复到了长沙总兵。

    长沙镇标营,下设三个营,每营一千兵,作为长沙府的本地绿营存在。这个总兵官,原本是是河南的参将,到了长沙升迁为副将,而后升到了总兵,花了几年的时间也算是完成了二连跳。

    “长沙府城,职部兵三千有奇,西南经标如今分驻于岳州、长沙和宝庆,长沙府仅有经标中镇提督南一魁所部五千及长沙副将孙思克所部两千……”

    南一魁是史上洪承畴的西南经标中经标前镇的提督,如今却早已被范文程截了胡,出任范氏西南经标的中镇提督。而孙思克则是后来平定三藩之乱中的河西四将的一个,而现在也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接下来,寇徽音在信中将满清在湖广的大致部署和各部的兵力进行了一番说明。而他派人送来书信的目的,却是有意将长沙这个府以及范文程的长沙幕府作价卖给陈文!

    “罪将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幡然悔悟,惟乞大王宽恕,罪将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书信之中,寇徽音表示了对自身为满清效力日久的悔恨以及对陈文这位威震天下的明军大帅的敬仰之情。接下来自然也就好理解了,那些兵力部署无非是为了取信于他,毕竟这封书信也是冒着极大必死的风险送出来的,足见诚意。而寇徽音也表示了愿意归附到陈文麾下,而他的投名状就是范文程的长沙幕府和长沙这个府。

    这些都是很好理解的,也称得上是合情合理,毕竟现在的局势,满清在湖广可谓是腹背受敌。如今的僵持,无非是刘文秀出兵的突然性随着卢明臣的战败而消失,陈文则还处于消化胜利果实的阶段。如果西南明军加大对湖广战场的投入或者是陈文消化完毕,平衡很可能就会因此而打破,怎么看都是满清在湖广南部的统治日暮西山的样子。

    敌强我弱,内部出现一些动摇者也是在所难免的。后世的一些国家,洗脑机器何等强大,局势不利也一样免不了出现叛徒,更何况是绿营兵这等本就是叛来叛去的货色。满清势大时,他们可以连祖宗都不要了,现在满清在南方的统治正在土崩瓦解的时候,投降过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放下书信,陈文也没有让那个管家抬起头,便开口说道:“长沙这个府很有意思嘛,一个总兵,一个副将,再加上经标中镇,上万的大军云集。我怎么觉着这位范先生跟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独自一人在外似的,很是缺乏安全感啊。”

    陈文的调侃入耳,那管家连忙回道:“大王有所不知,范逆得知洪逆为大王诛杀的消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大王会出兵攻打。这段时间更是收缩了兵力,小人的家主听说,虏帅线国安、全节对此很是不满。”

    范文程如何收缩兵力,信中早已说明,而线国安和全节驻守的桂林府与清军在湖广最南端的占领区永州府接壤。假使范文程收缩兵力,将永州府的绿营撤走,线国安和全节登时就会变成一支孤军。他们是孔有德的部将,惶恐之下能满意就奇怪了。

    满清在湖广南部的军事压力很大,这是一看便知的。眼见于此,陈文便出言问道:“范文程有意出兵,你家主人能够确定?”

    “能够确定!”见陈文有此一问,管家如同是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就做出了回复。“抚南王那边的大军尚在常德府,岳州一旦有失,这个局面范逆承受不起。”

    管家的回答陈文很是满意,随即便点了点头,继续向其发问:“范文程计划出动湖广的八旗军、经标三镇以及其他的一些绿营兵,那城里就剩下了你家主人和那孙思克了,你家主人和孙思克,一个长沙总兵,一个长沙副将,各有各的营头,平日里关系如何?”

    “这……”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让管家感到为难,但陈文却依旧是强人所难。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有,没有。”管家把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孙思克那厮仗着是旗人,平日里多有欺压我家大帅……”

    “一个副将也敢骑在总兵头上?”陈文哈哈一笑,继而对那管家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等本王率大军收复了长沙,那个姓孙的就交给你家主人处置。”

    管家被会稽郡王府亲兵送走,陈文便对坐在下手却一直没有开口的李瑞鑫问道:“如何?”

    “五五之数吧。”

    听到这个回答,陈文却是微微一笑。“起码九成是真的。”

    “那最后那一成呢?”

    “不重要。”说罢,陈文便唤来了一个行营军官。“记录,命令靖安营与丰城营于明日拔营出发,步行前往袁州府分宜县进行磨合训练。”

    靖安二字取的南昌府的靖安县,丰城同理,乃是南昌新兵训练营的刚刚训练完毕的新兵们组成的营头,其中有不少参加了此前两战的那批地方驻军以及浙江训练出来的骑兵、炮兵和工兵,老兵比例较之后续的几个营都要高。这两天刚刚完成了组编,还需要进行相关的磨合训练。而袁州府的分宜县则位于袁州府城以东,这两个营赶到后同时还可以作为袁州府城的后盾存在。

    接到命令,军官行了一个平胸礼就转头出去,而李瑞鑫在听到了陈文的命令后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所在。接下来,陈文向一个亲兵下达了另一项命令,就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将这份情报送到常德府,交给抚南王。”

    此事告一段落,陈文也没有去新兵训练营巡视,而是处理了些公务,直到下午才召开了新一轮的会议。

    这是既定好的,行营及江西巡抚衙门下属的官员早已接到通知,仅仅是被一些事情改变了行程,从而挤出了些时间,但却还远没有到提前着急会议的地步。毕竟,这时代不像是后世,一份群发的内部邮件就够了,与会的官员都有各自的行程,那时候很多人都不在官厅,等把人召集齐了,反倒是还要请他们先吃顿工作餐才能开工,何必呢。

    下午的会议内容很重要,由于调查组的大量返回,以及各府县递交上来的报告,经过了汇总,一些行政命令也可以开始下达了。

    “根据各府县衙门及调查组的报告汇总,江西一省,抛开南赣地区,荒弃田土不下十万顷!”

    十万顷意味着什么,后世之公顷,每十公顷的地在这时不过是三顷地而已。而根据《大明会典》记载,江西一省的田土为四十万一千一百五十一顷二十七亩一分一零,也就是说,现在的江西有四分之一的土地已经变成荒地了。

    这个十万顷的数字,还只是大致计算下来的保守估计,实际情况必然会更糟。这是没有办法的,江西屡遭屠戮,人口下降幅度过大,土地荒弃是不可避免的。如此数量,放在福建几乎已经是一个省的田土总量了,更是广西和贵州的两省总和!

    “现如今,各府县已经招抚了一批流民屯田,按照在浙江的成例,耕种五年,田土归其所有。但是,民户屯田需要限制数量,这是原则,王巡抚须得三令五申下去,以防官吏与人私相授受。”

    限制民户屯田,为的是军功授田及兵源的稳定,浙江例行多年,也不是没出过官吏与士绅勾结的事情。江西是一片新占领区,荒地数量也远大于浙东八府,不过此番分地的数量也是极为巨大,总要精打细算才行。

    “下官遵命。”

    示意王江落座,陈文继而说道:“军功授田制,乃是我江浙王师横行东南的基础……”

    孔老夫子说过,仓禀足则知礼仪。而陈文则坚信,军功授田制的完善和执行,士卒才能安下心来,为军功田土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在战场上不避锋矢,奋勇向前!

    浙江的八个府,分田主要集中在金华和衢州,这两个府收复的时间最长,田土也比较多。而现在,陈文需要加强江西的统治,分地也是必要的,尤其是鄱阳湖附近的几个府,土地肥沃,正好用来屯田。

    “江西首批屯田,为奖挹四明湖大捷、玉山大捷、广信府大捷及收复浙江宁波、绍兴,江西一省与广东、福建三府作战有功将士。”

    “四明湖大捷,我江浙王师击破杭州驻防八旗,其中满洲、蒙古及汉军八旗各有两千,赏赐从优。玉山大捷,前后两战,我军与编练西班牙方阵之甘陕绿营血战,军功当优于八旗军。广信府大捷,虏师已为强弩之末,然逆贼洪承畴授首,亦当从优,不过要低于四明湖大捷一等。至于收复失地,则按照正常标准执行。”

    军功的汇总早已结束,甚至就连按照各标准的计算都早已完成了,此间不过是为了公布开始执行的命令罢了。

    对于分地,军中的将士等待良久,所幸分地是必然的,倒也不急于一时。此间命令从南昌出发,分地虽然仅限于江西,但是在浙东的一些营头也有四明湖大捷和收复宁绍的功劳,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浙明军的占领区,所到之处,无不是欢声一片。

    南昌的新兵训练营,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里的新兵虽然还没有资格分到军功田土,但他们却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一批士卒。

    如次分地那般,一部分有功将士将会在新兵训练营里当着那些新兵来正式公布战功及分地数量,由此可以更进一步的提升他们的训练热情和对军功的渴求。

    黄成铭站在队列之中,远远的望向远处的点兵台,大号的铁皮喇叭让他很清楚听到了台上正在接受嘉奖的那个高大明军是一个叫做陆义浩的掷弹兵。

    掷弹兵在玉山大捷中大放异彩,可谓是出尽了风头,黄成铭虽说是没机会亲眼见识过,这些日子却总是能听人向训练官、监军官之类的军官问及诸如“如何才能成为掷弹兵”的问题。几次下来,使得他也对这一从未听说过的兵种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尤其是在那些问题得到的回答往往是“你们还早着呢”或是“掷弹兵只有老兵才能担任”之类,伴随着或是不屑,或是鼓励的笑意,更让他心驰神往。

    远处的点兵台上就是一个掷弹兵,笔直的站在他曾在训练时遥遥看过到过的那位郡王,江浙明军如传奇般的主帅面前,接过了军功的嘉奖状和军功田土的证明。

    “两百零五亩!”

    台下很是清晰的响起了一片咽口水的声音,这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时代的江西,一亩地也是三四石的出产,一个壮劳力一年食用六百斤左右,也就是一亩半到两亩的出产,却可以侍弄五亩地出来。两百来亩地,这就意味着只这一战,那个掷弹兵就一跃成为乡间的地主!

    掷弹兵在玉山一战是殊勋,田土奖励自然要多,陆义浩在那一战中身负多伤,没有能参加接下来明军针对广信府和广信府北部棱堡的攻势,而他斩杀那个游击将军赵良栋的军功原本是要功过相抵的,后来还是监军官为他说话,振奋士气云云,才不情不愿的算了五亩地出来。

    只可怜我大清河西四将之一的赵良栋,一颗大好头颅在计算军功的武将眼里就只值五亩荒田,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震惊于这份功赏,黄成铭咽了口唾沫,一时间脑子里显示的都是若这份功赏是他的,那得雇多少个佃户才能照顾过来的数学题。而这份震惊,更是使得他的大脑远比平日里要迟钝太多。

    很快,掷弹兵下来了点兵台,随着另一声点名,一个叫做廖毅然的长枪手大步走了上去。

    不比陆义浩,廖毅然是新兵,当初倒是在台下见过这场面,可是上台却还是第一次,此间早已紧张的两手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台下的黄成铭自是看不到这些,但新兵也能登台受赏却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等到那份军功赏赐公布后,更是将他吓了一大跳。

    “一百零五亩!”

    一个新兵都能一跃成为地主,黄成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的发生,直到片刻之后,宕机的大脑重新恢复正常运作他才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原因廖毅然虽然是四明湖大捷后才补充进南塘营的地方驻军,但是玉山大捷,对手却是如今最负盛名的洪承畴,据他们队的训练官说,甘陕绿营也是鞑子最强的绿营兵,这等组合能够一战胜之,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表彰大会结束,陆义浩、廖毅然这些受表彰将士也将返回浙江休假。事实上,各处的形势还很是紧迫,正因为他们需要回去休假而路过南昌,也就顺带着让他们上台来协助洗脑。毕竟这是实际的利益而非干巴巴的口号,洗脑的效果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特别找个新兵来作为榜样,效果似乎更胜从前。

    如黄成铭般的新兵们正在暗下决心之时,陈文也返回到了行辕。

    此番分地,除了奖励军功和加强对江西一省的实际控制,陈文更是想得分明,就是要进一步壮大江浙明军这一军功地主集团。

    这是抗清战争的必然需要,也是他借以对抗儒家士大夫阶级的本钱。而随着他这几年对明朝旧有制度的改革,张居正的下场也无时不在提醒他,这是孙钰曾对他明言过的,也是他在成家后随着与周岳颖的交流日渐深刻而必然会产生的担忧。

    经过了近三百年,明朝旧有的制度早已腐朽,即便不提这个,他这几年身处在夹缝之中,也是依靠着更为先进的军事制度和一些配套的变革才能脱颖而出的,与戚继光的军事思想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个鸳鸯阵那么简单。

    可是,一旦走上了改革的道路,既得利益集团就必然会成为死敌。浙江的士绅和旧卫所军官,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成为了江浙明军崛起的垫脚石,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江西这边,士绅和卫所军官自然是少不了的,就算是那三个王府陈文也下定了决心要一口吞下去。不只为了那些产业,更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江浙明军与他更紧密的绑在一起。

    “若是打官司,了不得就雇佣一个战兵营的讼师来陪你们,到时就算不辩论,唾沫星子也能把尔等淹死;若是告御状,哪怕是有永天子或是他信任的大臣撑腰,江浙大地上数十万铁甲对此表示严正抗议,也绝不会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默默在心中沉吟着,陈文遥望着东方,心中的信念愈加坚定。因为在那里,不仅有着他的妻室和即将诞生的孩子,更有着这个时代的未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钉子

    分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浙明军的占领区,在南昌、在南雄、在邵武、在金华、甚至在宁绍,每一个收到消息的明军无不欢唿雀跃。哪怕是那些此番没有机会分到田土的明军将士,也会带着艳羡的目光看着这一切,暗自里下着决心,在下一次交战中奋勇杀敌,以博取军功。

    将士们的欢声笑语中,邵武的福建左路总兵府,刚刚受封了平江侯的张自盛却是深陷在不安之中。

    此间的衙门,原本是属于王之纲的,张自盛当年在江西没少跟王之纲交锋,却基本上就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到了后来,包括揭重熙等人也先后被杨名高以及整个王之纲擒获,最终殉国于这邵武府城。

    前不久,张自盛在邵武诛杀了这个大敌,可谓是扬眉吐气。作为高级军官,陈文与耿继茂之间的交易他也是知道的,陈文能够强换来王之纲交给他处置,足见对他以及当年与他一起奋战于江西的那些江西抗清烈士们的重视。而这份对于逝者和生者的重视,也正是张自盛最为感动的。

    自去年加盟当时的浙江明军,至今已有一年的光景,一年过后,浙江明军演变为江浙明军,他的那些旧部也摆脱了当初的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就连他也在这其中学到了很多,更何况还报了此等血仇。

    如今赶上了陈文受封郡王的东风,自伯爵晋升为侯爵,这本是好事,可是刚刚离开邵武,转道前往浙江的宣诏使者却给他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隐患。

    提督江西等处水路兵马援剿总兵官,特赐蟒玉,便宜行事,挂平虏先锋将军印,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太子太保,平江侯。

    这是张自盛官职的全称,平江侯是最主要的,也是最显眼的,但这里面的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配合当初他受封平江伯时就已经在手的尚方宝剑,便宜行事这四个字,在理论上他已经拥有了与江浙明军的主帅陈文互为敌体的资格。尤其是他是江西人,都督府职也是在前军都督府,并非是陈文及绝大多数江浙明军武将所属的左军都督府,不再受其节制也是法理上承认的。

    自加入到陈文麾下以来,张自盛从未想过背离,尤其是当王之纲被五花大绑着出现在他面前,这份恩德已经不是用言语就可以形容的了。

    然而,册封诏书中的钉子埋在最显眼的地方,张自盛知道陈文是接了圣旨的,所以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他也欢天喜地的接了下来。可现在想来,却登时就是一身的冷汗,江西可是陈文收复的土地中唯一的一个完整的省,他是江西本地人,再提督江西军务,在哪个主帅心里都未免会留下疙瘩。

    “要不要向大王解释一二。”想到这里,张自盛又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里没鬼,需要解释吗,便是没有疙瘩只怕也会因此而产生疙瘩了吧。”

    暗骂了句自己反应迟钝,张自盛立刻就在心中对导致了他产生了这份烦恼的孙可望一阵唾骂。

    烦躁不安,使得张自盛难以静下心来处置公务。现在福建的局势,江浙明军收复邵武和汀州两府,耿继茂反正占据泉州和兴化府,郑成功则全有漳州一府,剩下的福州府、建宁府、延平府和福宁州尚在浙闽总督刘清泰这个旗人的手里。

    是在福建保持守势,还是继续进取。进取的话,是江浙明军自浙江和福建全线进攻,还是联合郑成功、耿继茂这两支盟友,亦或是谈判解决福建问题,这些都不是他能够定下来的。

    心里面烦闷,屋里面就分外憋得慌,张自盛干脆就到城上去巡视一番。巡城是个好办法,唿吸唿吸新鲜空气,舒缓一下心情,可是到了晚上却还是翻来覆去。

    就这样,可怜的张自盛被萌生出的想法折磨了一晚上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也还是感到有些烦闷。所幸的是,中午的时候,南昌的信使抵达,接过了公文,张自盛原本的烦忧登时便烟消云散。而后更是按照陈文的指示,亲笔书写了一份公文,随即盖上了他刚刚到手没几天的前军都督府右都督的大印。

    ………………

    江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分授军功田土的运动,寇徽音的管家也早已就踏上了回返长沙的道路。

    自南昌启程,顺着赣江抵达临江府城,而后进入袁水,过了袁州府城后转乘马车前往萍乡,在那里坐上渌水的行船,水流而下很快就抵达到了长沙。

    这条路全程绝大多数路段都可以利用水运,虽说有些河段也不太利于大军使用,但水运的便捷使得南昌与长沙这两个中心城市之间的距离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无论是对于势头正旺却还在处于守势以消化胜利果实的江浙明军,还是对于刚刚取得了岳州大捷,击溃了西南明军先锋但却不得不进入守势的湖广清军而言,皆是如此。

    十月初六,返回到了长沙,寇徽音的管家却并没有回到寇家,仅仅是派了一个小厮回去禀报家主,而他本人却急匆匆的赶到了西南经略范文程的行辕所在。

    “陈逆如何说?”

    “回经略老大人的话,小人按照您交代的说了。其间那贼屡次试探,仰赖老大人神机妙算,小人句句按照老大人的吩咐说与那贼,最后他更是问及了我家主人与孙副将之间的关系,也正是此事回答完毕,才算是安了那贼的心。”

    得到了这个答案,范文程的身子立刻前倾了几度,继而向那管家问道:“那么说,成了?”

    “确是如此,老大人神机妙算,小人依计行事,也算是幸不辱命。”

    管家的回答很是让范文程满意,但是陈文也算是声名赫赫,使得他不得不详加询问一二:“把你与那贼的对话复述给老夫。”

    “小人遵命。”

    按照范文程的指示,管家将他一路所见所闻,尤其是与陈文之间的对话更是一字不落的说给了范文程听。片刻之后,管家复述完毕,细细撵着颌下胡须的范文程赞了一句“好”就让下人将寇徽音的管家送回去,并唤来了寇徽音嘱咐一二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范文程将陈泰请来,二人进了书房,尚未落座,陈泰就迫不及待的向范文程询问结果如何。

    江西的失陷,使得湖广清军两面受敌,此前满清朝廷也下达了紧急命令,要求范文程视情况而定,如果安亲王岳乐无法速胜,放弃湖广南部来保留有生力量也是在所不惜的。

    诏令下达,这到与范文程甫一听闻江西沦入陈文之手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是谁知道,局势变化得实在太快,陈文的几下散手,利用尚耿二藩作为满清军中的准军阀存在以及他们各自的困境很快就上演了闽粤两省清军反正的帽子戏法。

    广东的尚可喜两面下注,广西的线国安、全节、马雄三将也都是孔有德的部将出身,对满清的忠诚度较高。比之南京,顺着陆路范文程得到消息的速度竟远比马国柱还要快上许多。

    江西是长江以南的枢纽没错,史上岳乐就是在三藩之乱中借助于攻陷江西才达到了分解三藩的战略目地,如今岳乐在战略决策上也与济尔哈朗不谋而合,否则也不会有刘良佐这样熟悉江西地理、水文的汉军旗武将出兵协助的可能发生。

    可是现在,没了尚耿二藩配合,岳乐想要速胜单单在兵力上就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他们两面受敌,除了向北,只要一动就会腹背受敌,更是别想进行配合了。于是乎,范文程早前的计划提前展开,如今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下来。

    “宪翁,不会是陈文在耍诈吧,这厮可不是一般人,狡诈之处就连洪承畴都吃了大亏。”

    洪承畴确实很了不得,范文程也是承认,但当初也是他看出了洪承畴没有必死之心的,自问智谋也不在其下。后来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传出了太后“睡”降了洪承畴的段子,这不只是在污蔑太后的清誉,更是对他的智商的极大侮辱。

    陈泰说者无心,但范文程却是听者有意,可他却并没有太过在意于此,不光是陈泰的性子他很了解,并非有意,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在这上面纠结的时间。

    “那管家回来的路上,看见南昌的明军大举出城,登船启程前往袁州。数量他数不过来,但我派去跟着他的亲兵却回报说绝不低于四千,想来应是前锋无疑。”

    军队既然动了,那这事情自然也就**不离十了,陈泰点了点头后,便对范文程问道:“陈文和孙可望之间真的会斗起来?我听说那姓陈的也不是什么忠臣,在浙江几次三番的抗旨,就连鲁王去监国号也是他跟那姓郑的联手做下的阴谋。”

    相较陈泰,范文程作为计划的制定者,自然是信心十足。此刻只见他淡淡一笑,继而回答道:“赣西的山区作为屏蔽,这二人或许还会稍有克制,若是陈文占据了长沙,你觉得就连李定国都容不下的孙可望能容得下陈文吗?”

    ………………

    如范文程所料,孙可望自是不可能容得下陈文。事实上不光是陈文,李定国、刘文秀、郑成功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只要有可能成为竞争者的南明军阀,作为狭天子以令诸侯的诸侯之首,他都不可能容得下。

    此前委以刘文秀重任,结果刘文秀却始终不肯出兵。等到陈文的捷报前脚抵达,后脚刘文秀就出兵,甚至孙可望从冯双礼那里更是得到了陈文曾派人面见刘文秀的密报。

    得到了这个消息,孙可望可谓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个义兄弟已经被他逼去广东了,另一个很可能会与外人勾结来对付他,发了一通脾气,好容易在雷跃龙、范等人的劝说下熄了些怒火,孙可望便连夜启程前往辰州。

    可是等他赶到时,刘文秀已经兵败撤回到常德了。于是乎,一场如保宁之战后一般无二的戏码再度上演,比孙可望还小的刘文秀直接被免除了兵权,送回昆明养老,而他则趁势将兵权重新掌握在手中。

    先是战败,紧接着更换主帅,再加上孙可望还有些岔路口恐惧症,大军只得暂住于此,按兵不动。

    然而,福建和广东的消息在宣诏使者派回的信使抵达军前后接二连三的传来,陈文一日而下赣州,逼迫尚耿二藩及郝久尚反正,就连李定国也接受了陈文的调和,已是俨然一副东南明军盟主的架势。

    曾经被一度视为旦夕可灭的小军头仿佛在一夜间就变成了与其一般的庞然大物,孙可望说不惶恐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湖广还隔着一支刚刚击败了西南明军的清军重兵集团,孙可望能够使用的手段也就少之又少了。

    “国主,那几颗钉子已经埋下了,就算陈文不在乎,他的那几个部将也未必不会起异心。”

    “马尚书所言甚是,一方诸侯的诱饵,足矣。”

    ………………

    “……江浙王师乃是大帅带领着我等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如今东南战局的逆转亦是如此。秦藩软禁天子,政令由己而出,如今又干涉我江浙王师内部官职任命,是可忍孰不可忍。末将以为,秦藩日后必是我军大敌,当提前加以提防才是。”

    信,是吴登科写的,是作为军情密件送到南昌的。类似的书信,身在九江的楼继业也有送来,原因也同样是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是好事,但是孙可望多此一举的在给陈文麾下的五个伯爵晋升为侯爵的同时,职务上也都加了提督某处军务的字样。如楼继业提督福建军务、吴登科提督广东军务、张自盛提督江西军务。而尹钺的,大抵也有类似如提督浙江军务的字样,只是宣诏使者尚未抵达,他们也还不知道而已。

    部下的诏书,陈文是不方便去看的,但是李瑞鑫就在南昌,宣诏时他也在侧,提督南直隶等处水路兵马援剿总兵官的任命入耳,其心思如何,不言自明。

    “若非皇上在他手里,就他一个流寇,也配称王?”

    李瑞鑫对孙可望的怨恨由来已久,当年随着黄得功围剿流寇,他自然是不会对孙可望这等流寇出身的亲王有什么好感,甚至用他的话说,孙可望当初祸乱天下,现在反倒成了亲王,就是沐猴而冠。

    奈何,永天子这个南明各大军阀的共主尚在其手,一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使得这位秦王殿下做很多事情都能获得合法性,比如在诏书里给陈文埋钉子,以借助于类似于推恩令的手法来分化江浙明军的将帅关系。

    “大帅,不若等到收复了南京,届时大军杀入云贵,迎天子还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革新

    收复南京,至少对今年剩下的这几个月,陈文不报一点希望。没有办法,军事上的战斗力水平够了,但是军队的规模还不足以同时应对来自各方面的威胁,尤其是满清的主力南下以及秦王孙可望的内斗。

    “你错了,皇上在孙可望手里,比在咱们江浙王师的占领区,对咱们要更有利一些。”

    听到这话,李瑞鑫先是一愣,毕竟这种想法很是不合乎常理,但是身处在江浙明军集团的高层,只要根据如今的环境思量和片刻,他很快就追上了陈文的思路。

    狭天子以令诸侯,为的无非是借助皇权背书来增加自身的合法性,以达到“令诸侯”的实际效果。然而,不同情况也须得不同分析。

    皇权虽然在这些年被一个又一个权臣和军阀削弱良多,但江浙新政中士绅和卫所军官的利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假使皇权与士绅结合在一起,甚至不用结合,只要一分杜撰出来的衣带诏,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足以将反对势力糅合在一起,鼓动起不利于江浙明军的风潮。对于占领区在江浙这片士绅力量极强地域的陈文来说,反倒是更加危险,可谓是得不偿失。

    至于如今正在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孙可望,能够对他使用出来的手段虽然不少,用在其他人身上或许会有奇效,但用在陈文的身上却是十有**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论文的,老子是军阀,一句你姓孙的篡改出来的乱命伪旨,拒不奉诏,直接哪来的滚回哪去;论武的,江浙明军就没怕过谁,敢到老子地盘撒野,只管杀,不管埋。

    号召群雄讨伐,连李定国都不会听他的,夔东明军以及郑成功更不会听他的。甚至就连尚可喜、耿继茂、郝久尚这样的墙头草也知道,东南现在是陈文的刀子快,孙可望连自家兄弟都摆不平,还指望大伙给你上刀山下火海?

    孙可望以及他的那些亲信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未免威望进一步受损,所以才会玩些不好拒绝的小阴谋。

    然而,如今的江浙明军也绝非当年的那支金华明军,监军官、军法官、军需官和参谋官的存在,主将的权利被分成了几份,多重限制之下想要作乱那是千难万难的。再兼军情司的内部监察、华夏复兴会的洗脑以及军功授田体制带来的将士们的自我保护及抱团的心理,曹从龙那等有皇权、文官集团和地方士绅多重加持的内部人员现在都没戏唱了,更何况是孙可望这等流寇出身的活曹操了。

    况且,自曹操以来,狭天子以令诸侯者,无不会成为其他诸侯的公敌。陈文如今最大的敌人是满清,而不是其他明军,让孙可望继续瑟,他反倒是可以抽出更多的精力来继续他的改革。

    “大帅说的是,末将操切了。”

    陈文很清楚,李瑞鑫与其说是操切,不如说是表明立场。这个黄得功的亲兵看惯了皇权受制于军阀,虽说他的偶像黄闯子也是个忠臣,但是对于不合心思的圣旨同样是可以骂骂咧咧的将其撕毁。

    如今永朝廷摆明了是孙可望只手遮天,与其让他“孙良玉”得了势,还不如“陈得功”同志把持权柄来得痛快。

    “打铁还需自身硬,咱们江浙王师的力量还太小,还不足以如此。现在想这些,确实是早了,但有个念头,也算不得错。毕竟大伙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为将来做打算也是天经地义的。至于孙可望,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且看他楼塌了,咱们在江浙,护住了自家的院子就够了。”

    “大帅所言甚是,末将这就回去抓紧训练军队。”

    喜形于色的李瑞鑫拱手行礼后便大步走了出去,估计未来的几个月里,骑兵训练大抵会进入到地狱模式的程度。

    经过了几年的发展,随着扩张和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江浙明军集团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渴求,不再仅仅是杀虏求存那么简单了,而是开始展露出对胜利后政治版图的**。李瑞鑫如此,私信中向他表示对孙可望不满的众将亦是如此。

    有道是饱食思***人性就是这样的。在这个时代多年,基于对这段史的了解,陈文却知道,现在还远远不是一门心思分熊肉的时候,因为狗熊还活蹦乱跳着呢!

    从开幕的福潞之争,到落幕的三王内讧,南明在不断的内斗中一次次的让满清占尽了便宜,最终连复国的希望也彻底破灭。正因为如此,更因为他这些年来的遭遇,一步步走来,常常是思之再三,唯恐会引发导致形势进一步恶化的连锁反应。

    华夏大地未来三百来年的梦魇始终萦绕在心头,陈文不允许他自己有任何的错谬。乍一看去,实力已经越来越被陈文追平的孙可望似乎比他要潇洒许多。但事实上,这位狭天子以令诸侯的篡位预备队恰恰是因为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过于潇洒了,才落得皇帝一丢,十几万大军顷刻间倒戈相向,最后为“我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却落了个“被狩猎”的下场。

    “孙可望,史上的你已经证明过你是有多愚蠢了,我可不会傻到重蹈你的覆辙。”

    ………………

    从缴获的南昌幕府的文件之中,陈文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比如洪承畴在给顺治上书时,万分肯定的表示西班牙方阵是鸳鸯阵和长枪阵的克星,但是满清所擅长的骑射却是西班牙方阵的克星。

    病急乱投医的洪承畴说出这种话,着实把陈文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没把身边的幕僚吓到。

    兵种相克理论,这是陈文早早就在浙江明军的高级军官中普及的概念,但是他却也说过,单一兵种出现在战场上是不可能的。骑射是西班牙方阵的克星,洪承畴说得出这话,陈文差点儿以为他是知道了克罗鲁瓦战役才会下的结论。可是那一战,大孔代的手里也是有不逊色于西班牙人的方阵才有机会取胜的,满清就凭着骑射就能稳吃,那还要近代军队干嘛,游牧民族统一全球,大伙一起放牧不就完了吗?

    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仔细想想,洪承畴也是有够憋屈了。不过这个脑洞却也有够大,竟然琢磨出了向满清朝廷凸出西班牙方阵移动迟缓的弱点来编织了一个猫吃老鼠、老鼠吃大象式的谎言出来,封建官僚欺上瞒下的手段果然是非同凡响。

    封建化始终是陈文所要尽力革除的,但是身处于这个时代,这个大环境之中,尤其是满清这一华夏大敌以及那些猪一样的队友始终存在,实力的弱小使得他不得不对一些东西进行妥协。

    但是,妥协的方面从来都不是军队,军事近代化是他面对满清的最大优势,甚至比对史的了解都要重要。

    现在,孙可望想借助于类似于推恩令的方法来分化陈文与他麾下的这五个伯爵一级的部将。成与不成另说着,既然已经有了这份心思了,陈文也不得不加速改革的进程。

    到了第二天,会稽郡王府南昌行辕一连下达了数条政令,尚处在对大规模分地的惊喜和不安中的占领区各色人物的吸引力登时就被吸引到了《江西邸报》上面。

    首先,江西一省的旧卫所全部取缔,新卫所正式挂牌成立。

    这件事情的发生,乃是很多人都有着心理准备的,毕竟新的卫所军官们早已就位,至于那些旧卫所的军官,陈文直接以身为武人不能行卫国之事反倒像满清出丁纳粮的罪名关进了大牢。

    对此,并非没有人提出异议,尤其是那些卫所军官,他们一再声明陈文是左军都督府的,没有资格管他们这些前军都督府的军官。

    这个理由很充分,也非常之合情合理。但是当陈文把一纸盖着张自盛的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大印的命令扔在他们面前之时,这些家伙立刻就认定了是孙可望和陈文之间达成什么交易,慷明廷之慨把他们给卖给了陈文这个“卫所叛徒”。

    有了孙可望来分担一下这个黑锅,陈文对此表示喜闻乐见。

    江西的卫所屯田及各类用地与浙江差别不大,但性质上却有所不同。江西不临海,没有备倭卫所,再兼有王府的存在,卫所的田土大多已经被侵占一空。不过,陈文可不管这些田土现在是谁的,只要是有据可查的,统统没收。至于那些卫所军户,则转为民户,按照民户的规矩屯田。

    这样一来,受损的实际上还是士绅和卫所军官,最多再加上个王府。这些坐食民间膏腴的既得利益集团正是陈文**的对象,不满就让他们不满去吧。

    接下来,匠户开始逐步取消,首当其冲的就是景德镇的御器场和浙江的军工司工坊。

    早在陈文抵达南昌不久,就曾见过不少江西本地的归顺官员,其中浮梁县的知县就曾提及过,满清开始逐步废除匠户制度的事情。比如景德镇的御器场就已经改匠役制为雇募制,做工的匠户变成了民户工匠,生产力得到了实质上的提高。

    明朝的很多制度继承自暴元,如军户、匠户就来自于诸色户计。军户还有可能成为军官,成为军中的地主,匠户则是彻头彻尾的贱民,生产力低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想要提高生产力,废除匠户制度就是个好办法。

    陈文此前已经有了不少提高工匠劳动热情的政策基本上都是从工资方向下手,浙江的军工司工坊的工匠们的工作热情也确实得到了提高,但匠户的身份始终让他们低人一等。而景德镇的御器场,工匠们对于明军收复此间之初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反倒是如丧考妣,甚至出现了匠户逃亡的现象。

    在解放生产力上面,穿越者居然被我大清鄙视了,这是无法容忍的,但废除匠户制度的同时首先要确保工匠的不至出现流失,毕竟这手工业时代,没了人,生产力也不可能提得上去。

    “很简单,废除匠户制度的同时,与工匠签订雇佣合同,尤其是军工司的工坊,长约加保密协议都不能少,人员也要集中居住,不能让咱们培养出来的工匠被鞑子高薪聘走。”

    从得到了满清废除了景德镇御器场的匠户制度后,陈文就开始筹备这些,为此与王江进行了多次讨论,甚至发信问询孙钰和军工司的徐毅的意见。解除了人身依附关系的同时,有了这样的补救方案,就可以确保那些军事机密不至于走漏出去了。

    为了提高生产力,陈文从生产资料和生产关系下手,具体的提升效果如何,还不好说,但是分地和废除匠户制度倒是切实提升了工作热情。

    当然,光有热情,也是不够的,生产工具的开发和制造也是势在必行的。尤其是江西动辄百亩左右的军功田土,没有那么多佃户,光有地也没用,唯有利用更先进的农具才能确保土地的开垦、种植和收获。

    “宋先生,农具的定制就交给您负责了。”

    宋应星得到陈文接见后,很快就接了南昌行辕幕僚的职司,如今外放出去,负责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根据江西的情况定制农具,以便于陈文控制的大批工匠进行大规模生产,以迅速通过普及工具来达成提高生产力的目的。

    “学生必不负大王所托。”

    陈文对宋应星很重视,宋应星自然是能感受到的,事实上最近的这段时间,他也是在调查江浙明军的农业、工业生产,以尽快利用他的知识来提升生产力。奈何这里是江西,明军刚刚光复不过数月,这些年大力开发的浙江他暂且又没时间过去,只得先将那些道听途说来的问题先揭过去,等日后切实观察过了再行劝谏。

    江西一省发展的大体方向定下了,陈文也抽出了更多的时间来对军队进行改革,而他用以化解孙可望此番阴谋的办法也就在其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化解

    送走了宋应星,陈文便前往军医培训班视察。这是既定的行程,几乎每天陈文不是在制作计划,就是在布置工作,要不就是在监察工作,根本闲不下来。

    今天确定并下达了江西全省加快提升生产力的方案,下午就继续视察工作。回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里面,每天装个逼,装着装着就人生赢家了,当年陈文还有羡慕的可能,现在却是一点也无了。

    到了培训班,正赶上上课,他也没有打搅的意思,干脆就在门外听听,也没有进去的打算。

    屋里面,一个大嗓门的郎中对着下面的学徒喝道:“看清楚了吗?弹丸打进肉里,就是这样子,比破开的口子要大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跟刀伤、箭伤都不一样。”

    训练军医,望闻问切是免不了的,但为了这些学徒能够尽快发挥作用,按部就班的学几年是没可能的,首先要传授的就是跌打损伤的鉴别和治疗,军中最容易出现的伤病也正是这些。

    大嗓门郎中显然是在摆弄着一块样品对学徒们讲解,可很快就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发出了他的疑问。

    “师傅,这伤既然不能这么治疗,那咱们该怎么治呢?”

    铅比较软,在击中人体后往往将所有动能全部释放出来,具体表现为弹头严重发生形变乃至破裂,导致人体组织出现喇叭型空腔,创伤面积是弹丸截面积的上百倍,加上瞬间对人体的血液循环系统产生巨大压力所造成的损害,以及铅中毒的二次伤害,以当前的外科手术水平很难进行有效的医治。

    正因为难以医治,这个问题也勾起了陈文的兴趣,但那个郎中却并没有直接回答。

    “这是要分情况的,如果是我军的将士,从战场上救下来,根据伤创的不同位置有不同的治疗方法,但也要尽力救治;如果是鞑子,就比较简单了,让步兵队的人去补刀,咱们没有那么多药材和时间耗费在鞑子身上。”

    郎中的回答比较符合正统的观念,战场救人本就应该是优先己方将士,毕竟药材也是一项很大的支出,当然要用在刀刃上才行。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八旗军是满清的刽子手,绿营兵即便不是刽子手也是帮凶,更何况很多绿营兵本也是刽子手的存在。没有无差别补刀就算是不错的了,难道还要优先治疗敌军伤兵,没有这个道理。

    “可是,可是,师傅,咱们是郎中啊,是要治病救人的啊。”

    “你也知道是救人啊。圣人说夷狄,禽兽也。真鞑子是禽兽,假鞑子和二鞑子也是,人和禽兽还能一样了?”

    “那师傅,要是战兵没工夫怎么办,需不需要咱们下手啊?”

    “得了吧,就你这胆子还补刀呢。咱们是郎中,有功夫得去救人呢,少问点这种没脑子的问题。”

    哄堂大笑中,师生间的对话尽入陈文耳中,班主任扒窗户果然也不是个好活儿。尤其是听了那句夷狄禽兽也的解释,那可是他当初用来忽悠军医们进行解剖学研究的,现在反倒是被军医用来教育学徒。

    恍惚间,陈文甚至看到了一个操着类似于白亚星或是袁志邦式理念的人物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他认定有罪的进行处决的身影……

    军医培训班,陈文并没有待多长时间。不过在路上,杀人和救人的分界他却始终在进行思量。

    表面上,杀人和救人是矛盾的存在。可是仔细想来,好像杀掉那些害民贼也就是在救人,至少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小到个人,大到国家,似乎都可以这么理解,但是陈文转念一想,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就如今在浙江和江西的新政而言,卫所制度的改良,匠户制度的废除,在提高生产力的同时也是在挖明王朝的根子,这些东西哪怕再腐朽,也是明王朝积木的组成部分。

    尤其是卫所制度,一项涉及到全国近半田土和数百万男丁的制度可以说是明王朝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他现在在明王朝旗下作战,为了对抗满清而进行改良,不可避免的也在伤及明王朝的根本。这样一来,救人和杀人理论上的一体就成了谬论。

    思来想去,直到回到了行辕他才意识到,其实这一路上他始终在一个误区里打转,而且还对这一误区进行了进一步的扭曲诠释才会有了此间的困惑。这种困惑,本就是不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才是,至于刚刚的遐思,暂且也没有继续在上面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回返到行辕,浙江那边的报告也已经送到了。

    此前陈文计划调整驻军结构,以求达到战兵各营不再受制于地方防务而无法更好的集中力量。为此,他下令对于各府县及汛地的驻军应该达到一个怎样的规模进行了调查,而这就是最后的三份来自于严州府和宁绍的报告。

    严州府收复一年有余,陈国宝始终带着浦江营在那里保持存在。一方面是掩护金华的侧翼,防止再度出现清军借水路奇袭的可能;而另一方面则是对杭州的新城、富阳一线保持军事压力,分散清军的兵力,从而为收复宁绍提供支持。

    而宁波和绍兴,刚刚光复不到半年,现有东阳、瑞安、天台三营驻扎,保持对清军钱塘江防线的压力。这期间士绅和旧卫所的利益受损,但是战兵营的存在也导致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为江西的战事免除了后顾之忧。

    陈文看过了报告,很快就确定下了各府县及汛地驻军的规模。总的而言,与其他各府县没有太大的区别。

    各县按照具体情况,战兵在一百到两百之间,配有十人到二十人不等的骑兵队以及若**组,用以保证城池的守卫。汛地情况各异,兵力和配置也各不相同。而各府城的驻军则进行了较大规模的扩编,基本上都保持在千人。如此配置,各县及汛地在生乱或是遭到攻击时可以自行守城,而各府城的军队在守卫府城的同时也可以给予各县一定的支援,从而达到了解放战兵营的目的。

    命令下达,浙东八府,地方驻军多则两千有余,少则一千五六,调动外加适量的补充即可。而江西这边,各县及汛地的驻军基本不变,各府城的驻军大幅度提高,战兵营就可以重新集中起来作为攻击的拳头使用了。

    这是陈文原本的计划,现如今孙可望给他出了一个新题目,使得他不得不对此进行了有限的修改。修改的方向不涉及驻军的编制,但却要在官职的名称上动动手脚。

    “皇明卫所制度之初,是以卫所作为战兵部队和屯田军的集合,两百余年至今,早已朽坏,将不能指挥作战,兵亦已沦为农户。如今之新卫所,只负责各府县军户生计相关事务,不再负责拥有指挥权,更不当继续沿用指挥使司的名义。”

    “是故,从即日起,各卫更名为万户所,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职官更名为万户、左副万户及右副万户。万户所不再隶属于都指挥使司,转隶于所在省份的都督府。如,金华万户所不再隶属于浙江都指挥使司,而是转隶于浙江都督府下属,浙江万户所万户及下属官员也从属于浙江都督府的管辖。”

    建立一个新机构,将职司进行转移,永朝廷下达的五军都督府的任命就不再拥有对新卫所的管辖权了。陈文借此将外来因素对江浙明军内部的影响进一步削弱,而浙江都指挥使司和浙江都督府,其实不过是左手换右手的关系。

    与此同时,旧有的五军都督府职依旧对旧卫所有管辖的权利,陈文依旧可以继续对其进行废除和吞并,反倒是浙江都督府却只向会稽郡王府负责,不再向五军都督府负责,权利进一步集中。

    “我江浙王师始建于永四年之大兰山,自创建以来,修改军法、以戚帅成法练兵,与皇明之旧式军队早已是截然不同。再兼如今皇明各部,滥爵滥官现象严重,百余人可称总兵,数十人可谓副将。而我军中,总兵、副将等高级军官不过寥寥十数人,却无不统领数千兵马。”

    “是故,我江浙王师内部,不再使用总、副、参、游、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旧式官称。府、县及汛地设防守官,向各省的防守司负责,如战兵各营一般,使用军衔来区分阶级。”

    与都督府一样,各省的防守司同样向会稽郡王府负责,这样一来,永朝廷任命的武将官职就空有其名,甚至变成了荣衔。总兵如此,提督更是如此。

    孙可望借朝廷大义来分化江浙明军,陈文则干脆将其下属单位彻底抽空,空留下一个名称,更是用军衔制来取代旧阶级,孙可望的拳头立刻就会打在棉花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官职称唿易变,无非是修改公文、更换印信。而调整驻军却是要花费时间来进行调动的。这个过程有快有慢,但想要将江西的重兵集团彻底解放出来,也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倒是没过几天,新一批新兵完成了新兵训练,组编进了新编的各营,在进行磨合训练之前,陈文却率先抬出了师一级编制划分的第一弹。

    第一个宣告成立的师命名为豫章,取得是江西的古称豫章郡。这个师下设义乌、丰城和靖安这三个步兵营外加轮换进去了四分之三新兵的铁骑营以及师直属部队,编制是满员的,而这个师的首任指挥使便是如今身在袁州府的吴登科。

    义乌、丰城、靖安和半个铁骑营都在袁州府,只有少数部队需要调动,而他们所在的位置也表明了他们的任务,那就是配合地方驻军扼守赣西,以备湖广南部的清军重兵集团。

    以一万余人的一个师配合周围几个府数千人的驻军,面对兵力高达数万之巨,且拥有八旗军和山西、直隶绿营组编起来的西南经标的重兵集团,可谓是捉襟见肘已极。所幸的是,现在觉得捉襟见肘的也不只有陈文一个,腹背受敌的范文程同样如此。

    这样一来,吴登科手中的部队哪怕是守有余而攻不足也是够了,反正陈文暂且也没有用兵西南的打算。

    铁骑营是陈文杀进江西前唯一的一个骑兵营,现在抽调了四分之三的老兵为的就是用这些有经验的骑兵来搭建起另外三个骑兵营,以便于将另外三个师的架子搭起来。

    豫章师是面向湖广清军的部队,但同一批组建的另外三个师,却并不再是简单的防御部队,而是用来进攻的!

    根据命令,驻扎在宁波和台州的天台、温岭二营以及配合东阳营威压钱塘江的瑞安营在驻军调整完毕后撤回到金华府进行整编,与一个命名为羽蛇的骑兵营一起组编成江浙明军的第二个师,赐名为永嘉。

    永嘉郡是浙江地面上于古时的一个郡,现在的温州府城所在的县城也叫永嘉,便是来自于当初的永嘉郡。

    除此之外,近卫和神塘两营在与新建的两个营完成替换后也将从南赣地区赶往绍兴,与东阳营及一个命名为骁骑的骑兵营一起组编为金华师。

    永嘉师的指挥使为李瑞鑫,而金华师的指挥使则是尹钺,这是不出意外的。最后的那个骑兵营则派到南赣,继续保持在南赣地区的存在。不过师一级的单位暂时还没有成立,因为作为南赣地区中坚的南塘营,陈文并不打算放在那里,而是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调回到进攻的位置,这才是精锐部队的宿命。

    调动的命令发出,各营开始向既定的目标出发,陈文也顺便将驻扎南昌的丽水营和驻扎九江的飞熊营进行了轮换,以更好的发挥骑乘步兵营或者说是龙骑兵的机动力。当然,这两个营的调动不可能是一口气完成的,总要一个局一个局的调动,这样才能保证两地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军队规模来应对突变。

    然而,这边的调动还没结束,突如其来的变化却率先发生了不是在江西,而是在浙江,浙江的金华府,江浙明军最核心的占领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弊案

    十月初一,分地的命令早已下达完毕,江西开始划分田土,而江浙明军中很多士卒居住的浙江却是另一番光景。

    金华县的官道上,石大牛的老娘正与两个同村的妇人一同前往他们军籍所属的塘雅镇百户所。这三个妇人,一个是同村的那个程副队长的媳妇,另外那个则是上半年时才分到他们村子里的两个新兵的媳妇。

    有明一朝,军户皆是贱民的身份,甚至越到后期就越是如此。石大牛的老娘,记得当年刚刚杀进金华府那时,想给儿子说房媳妇都是要受那些民户白眼的,以至于她二儿子到战死也没能成亲。

    可是这些年的浙江,随着军功授田制的执行,有了经济基础,地位自然是远胜于前。尤其是那些军中分到了不少田土的家庭,已是中小地主的身份,贱民二字如今也就是一些吃不到葡萄或是在这几年利益受损的还会偶尔拿出来酸一下,在普通百姓眼里投效江浙明军已经是一条发家致富的捷径了。

    正因为如此,大儿子能娶到村中一户小地主家的闺女,在村里也是响当当的地主,地位自然是大不相同。类似的状况,不管是他们家这样的老兵家庭如此,连带着那些新兵找媳妇都要容易许多,这个小妇人就是例子。

    一路上,三个女子坐在一辆牛车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无非是分地的事情。这一次,那个姓程的副队长分了百来亩地,就连那个小妇人的男人也分了几十亩的地,倒是石大牛,几次大战都参加了,但分的地却不多,与他们队的新兵都差不多。

    “俺家大牛来信说了,这次地分的少,是因为世袭军职下来了,以后俺孙子再从军就可以从军官做起了,所以少分点也就少分点了。”

    此言一出,便是一片艳羡的赞叹。姓程的副队长这一次据说能扶正,还可以高职低配等升迁,那两个新兵更才仅仅是功劳簿上有一份记录而已。石大牛在大兰山上就跟随陈文的那批将士里算是混得最差的,可这次也能升到个哨长,而且是高职低配。用他们营的监军官的话说,若非是石大牛的识字能力太差,一个局总都是轻而易举的,毕竟是从大兰山上下来的老兵嘛。

    “大牛哥真不是一般人。”

    “谁说不是呢,大王那可是武曲星君转世,那份威风煞气,寻常人肯定都近不了身。大牛哥可是从大兰山上就跟着大王的,说不得也是有来头的天兵天将,下凡来助大王扫平鞑子妖孽的。”

    “……”

    当初在余姚老家,村里人都说石大牛傻憨傻憨的,也就是个庄稼汉,一辈子跟土里面刨食儿,没有啥大出息。当初还不怎么觉得,毕竟没得比,可后来见得多了,心气高了,自然就不一样了,听着也就份外不痛快了都是人,凭什么我儿子就不能混得好点。

    现如今,家里分到的地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与当年如天翻地覆一般。此间听着这些恭维和赞叹,石大牛的老娘心里面更是美滋滋的,仿佛是对当面的一种补偿心理,分外受用。

    “俺家大牛来信说了,营里的监军官跟他说了,过段时间就让他去讲武学堂里上学,学出来就又不一样了。”

    “嚯!”

    知识崇拜,这一现象于中国古代比之他国都要严重。石家的小儿子如今在童子军学堂里寄宿读书,过年时回家给老爹老娘读邸报的段子早就传遍了全村。现在就连石大牛也要进学堂去学兵法了,那可是兵法啊,寻常人眼里那是得将军才能学的,比之下级军官和村里的地主,这等身份,立刻就又是不一样了。

    欢声笑语之中,牛车很快就到了塘雅镇上。浙东八府,尤其是金衢严处台温这六个府,民间的挽马、壮骡早已被官府收购一空,地方上除了船,牛车、驴车是比较普遍的代步工具。牛车的主人还要在镇上购置点东西,她们这一行三人就下了牛车,与那牛车主人约好了地方返程。

    不比牛车的主人,她们此来都是有公务要代家里的男人办理。新兵的媳妇比较特殊,石大牛的老娘和程家娘子为的乃是今年夏收在衢州的佃租。这笔钱原本是县里的千户所负责发放的,后来考虑到军中将士出征,家中很多都只有妇孺,太远了不安全,就改成了在各自镇上的百户所里领取。

    今天是十月初一,正好是夏收佃租放发的头一天,百户所的大院里早已都是前来等候的军户和军户家属了,长队排到了大门口,三人也只得在队尾排着。

    来百户所办事,各种各样的有很多种,百户所也在陈文的设计里也只是个深入民间的行政单位。前面排队的,有的交了军中发下的条子在薄子上按个手印就走了,有的则是姓名、籍贯、居住地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书吏登记一遍,画了押才能离开,耗费时间老大功夫。

    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了,可石大牛的老娘却还是与那两个妇人发着诸如“今天是领佃租的日子,有别的事应该其他日子过来,省得那么多人等着”之类的牢骚话。

    奈何,发牢骚归发牢骚,百户所除了为本地军户服务,也有管理他们的职责,为了排队去得罪百户所里的军官、书吏,她们却还是做不到的,只得按规矩排队。

    队伍缓缓的前进,石大牛的老年估摸着怎么也还得大半个多时辰才能轮到她们,正寻思着要不要跟那个金百户建议一下,以后再排队百户所里给大伙来一些长条椅子坐,也不用像现在这般累。岂料,刚刚轮到的那个汉子不光是没有在办理完毕后立刻离开,反倒是一巴掌拍在了办公的桌子上,那一声暴喝也传了过来。

    “去年秋收的佃租,俺老娘来取时就以两为单位给,钱、分、厘都说找不开,今年夏收又是这样。怎么,零的就不是银子了,就不给了是咋地?!”

    听到这话,石大牛的老娘偏出去些身子,正看见那金百户擦了一把汗,继而向那汉子解释道:“朱兄弟,这不是找不开吗。上面发下来的就是一锭一锭的,咱们这是百户所,不是倾银店跟商铺,银子剪多了剪少了都是不好交代。这回不是把上回跟这回的零头凑了整的都给你了吗,剩下的零头还是下回吧。”

    金百户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早已在争吵开始就变得落针可闻的院子里面,石大牛的老娘却还是依稀的听了明白。

    那个姓朱的汉子,她是知道的,就住在邻村,是个队长一级的军官。玉山一战负了伤,结果回来却发现自家的媳妇偷汉子,还被传得沸沸扬扬。此间说话明显是带了酒气,可让人带了绿帽子却是极被人瞧不起的,而且还只是个队长而已,这个金百户却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怎么听怎么觉着是心虚。

    前面的争吵还在继续,程家娘子还在看着热闹,可也就在这时,石大牛的老娘的脸色却陡然一变,看了看石大牛寄回来的用苏州码子和汉字写就,并盖了印章的条子,又回忆了一番,立刻便向拉了身边的程家娘子一把。

    “程家娘子,你们家去岁秋收的佃租的零头给了吗?”

    “没有啊。”

    由此一答,那程家娘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到了下一秒,石大牛的老娘立刻就将这份朦朦胧胧的感觉摆在了她的面前。

    “你算算,你们家的去年秋收的零头和今年夏收的零头加一起够不够一两银子。”

    “好,好像不够啊。”

    “我家的也不够。”

    两个女子之间的对话登时便如识字落入水中,转瞬之间就激起了一阵波澜。这里面大多数还是都能凑够一两的,但是那些凑不够一两的却明显激动许多,整个院子里很快就充斥了要求全额付清的声讨,就连那些零头不多也不急着全取出来的都变得不能容忍了起来。

    金百户和百户所的官吏们苦口婆心的解释着,但这些军户和军户家属们却是不管这许多,尤其是那些家里的男丁在战兵营里的,更是自觉着身份不低于卫所军官,而且此间还占着道理,自然是得理不饶人。吵到深处,那个姓朱的队长更是一把揪住了金百户的脖领子,说什么也要他把银子全额付清。

    然而,百户所怎么说也是行政单位,百户也是正儿八经的军官,被平日里张口金百户、闭口金百户喊着的军户们如此,自觉着威信大损,心头的怒火也登时便被撩了起来。

    “没王法了,没王法了。来人,把这些刁民给本官乱棍打出去!”

    金百户一把将负了伤没好的队长推开,官服也被扯了一口子。眼见于此,那些百户所里当值的备补兵也提着棍棒冲了过来。打倒是不敢打,但一群壮汉却还是很快就把这一院子的老弱妇孺给清了出去。

    院门紧闭,金百户在院子里也喊过了,说是银子只能这么取,同意的明天再来,不同意的一厘也不给,反正今天是不给取了,就这么简单。

    家里的男人不在,一众妇孺被轰出来,登时便哭闹成了一片。可是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百户所却是不吃的,没过多一会儿这些妇孺就找到了另一个发泄的对象。

    “姓朱的,你说事情就说事情,揪他领子干嘛。现在他以为咱们要打人了,把大伙都轰出来不给取了,都是你的不是!”

    找到了新的发泄口子,叽叽喳喳的指斥声登时响起,远处甚至更有不少镇子上的民户在看热闹。

    看热闹本就是大众爱好,更何况是这些军户在这几年间从贱民攀升了起来,社会地位随着明军的一次次胜利,尤其是土地和家产的迅速膨胀而越来越高,被压过去的普通民户多少都有着些许不满,此间见军户跟百户所闹将了起来,更是难得的新鲜事。

    吵闹声中,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那个姓朱的队长原本还有些顾忌着,可是到了后来,被这些大妈、小媳妇揪着不放,面子实在过不去,干脆就将他此番发作的原因的说了出来。

    “你们懂什么,咱们百户所人多,各家各户的,两家的零头就有一两银子,去年秋收的那些没有发放的佃租就被那个姓金的百户给了镇上的赌场放印子钱,要不他凭什么不给!”

    这个消息是他那个偷人的媳妇在他刚回来时说的,正是因为奇怪她怎么知道这么辛秘的内幕才挖出了偷人的事情,而他媳妇的那个姘头就是赌场里混饭吃的无赖汉。

    内幕一下子就镇住了所有人,接下来,火力转移,可百户所的大门就是不开,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闹了大半天,石大牛的老娘和那两个小妇人才回了村子。她和程家娘子的银子没令,那个新兵的媳妇原本是想咨询一下新兵刚入伍时的军租田能不能转到江西,毕竟他们家在江西也是有几十亩地的,想搬到那里方便照顾田地,可这么一闹就更别想咨询了。

    回到了村子,三人约定明天继续去闹,这也是在镇子上的那些军户和军户家属们的一致决定,最后到底有几个人会真的继续还是一回事,但现在却是同仇敌忾非常。

    气哼哼的回到了家中,如今的石家已经是两进的院子,早已今非昔比。石大牛的老娘回了房,吃着小女儿做的饭食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了石大牛的老爹,换来的还是那一副木讷的表情。

    “老娘就知道,跟你说也没用,还得老娘自己去折腾!”

    她男人就是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原本也是这样的,二儿子没了,大儿子在军中时间长了,多少比原来好一些了,但那样子日后也是个听儿媳妇的。

    所幸,儿媳妇很懂事,不枉她那时还专门找了石大牛的袍泽罗永忠帮着去说媒,如今更是已经有了一个长孙,老石家没了断后的后顾之忧,下一个孙子也说好了是过继给二儿子,婆媳方面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逗了逗孙子,心情好了不少,石大牛的老娘就洗漱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来了,岂料吃了早饭,还没等出门,几个月前刚刚嫁到孝顺镇的三女儿就哭哭啼啼的跑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那小子欺负你了,娘去给你说理去!”

    “不是,娘,俺当家的还没回来呢。”

    石大牛的三妹嫁的是他的一个老部下,家里是逃难出来的,没有公婆,就一个妹妹。这家分的地在孝顺镇那边的一个村子,平日里就住在那里,要和小姑子作伴,娘家就很少回来,可是今天这么一回来却是哭哭啼啼的。

    “别是你那小姑子欺负你了吧,这就是你不对了,出嫁从夫,要搞好跟婆家人的关系才是,那小丫头看着挺老实的,肯定是你先欺负她把她欺负急了……”

    石大牛的老娘絮絮叨叨的开始讲这些大道理,她的这个闺女却是很快就急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娘,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谁欺负你了,也不打听打听你兄长是谁?!”既然不是自家人,那就是外人了,而外人那也就不需要讲什么三从四德的大道理了。

    “是孝顺镇百户所的那个百户,那混蛋挪用了俺们的佃租去做买卖,结果被人骗了,现在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雷霆

    金华府是江浙明军分地最早的地区,尤其是那些老兵大多都是将家安在金华,对于其他地区的军功田不是代收,就是代卖。

    可无论是代收,还是代卖,经手人就都会拥有贪污的可能。相较之下,选择代收制的军户很少,毕竟是要交一层手续费的;而代卖政策,军户获得每亩固定的收益,官府则平价收取粮食和桑蚕,富余出来的则是佃户努力工作的奖金。

    这一过程中百分百没有贪腐是不可能的,后世的监察手段多样化,也遏制不足人心的贪念;朱元璋剥皮揎草、大杀特杀也一样是如此。但是,像此番爆发的以擅自挪用佃租为主的贪腐弊案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陈文几乎是在看完了加急文书的第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到底出在了什么地方,该当如何解决才算能变不利为有利。

    因为,这种方法,在后世可谓是太过寻常了,而现在基本盘已起,正可以将其展开。

    金华府乃是军功授田制的利益核心区,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此番不能尽快的解决的话,势必会影响到江西的分地和屯田,甚至更进一步会影响到军中的士气。这是至关重要的,所以陈文不得不尽快返回金华府来稳定人心。

    浙江那边的调查早在有军户闹到了金华府的万户所时就已经开始了,调查和关押,这是陈文发回去的紧急命令,首先表明了严惩的态度来缓解军户的情绪,这是极其必要的。至于剩下的,等他回到了金华再说。

    陈文很快就启程出发,出发前则先是对江西的工作进行了一些安排。民政方面,王江的江西巡抚衙门及江西都督府下属的卫所的任务都比较重,所幸体制已成,大致的方向也已经定下,剩下的就是运转了。

    而军务方面,吴登科率领豫章师防御赣西,张自盛领玉山营协防建昌和邵武二府,而南赣则继续由侯国远负责,陈文对他的命令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管是姓尚的,还是姓尚的,敢来明军的地盘废话,就狠狠的抽他,就这么简单。至于楼继业,则统领南昌的飞熊营、九江的丽水营和饶州的淳安营以及尚在组建之中的鄱阳湖水师居中策应。

    这样一来,江西的民生恢复继续发酵,统治也进一步加深,只要不是清军几路****西当不会有大变。

    自南昌启程,乘船横跨鄱阳湖,入信江,奔常山,沿着常山江、衢江顺流而下,再逆流进入东阳江,直接在婺江码头下船,进入金华府城。

    阔别近半载,金华府城似乎也已经从清军南下以来的破败中彻底恢复过来。码头上船舶如织,将外来的货物和原材料大批量的运入,同时自城内外工坊中生产的货物也从这些码头转运到其他地区。

    入了城,虽然自码头前往王府的道路已经清场,但原本最后的那块废墟也已经布满了商家住户,甚至城内的很多房屋已经翻修成二三层的小楼,显然是为了更大幅度的利用城中日渐昂贵的地皮。

    没有时间在城内闲逛,陈文下了船就直奔王府,甚至连内宅都没有回去,只是让亲兵告知了一声就召开了会议。

    “调查结果如何,我不想听那些报喜不报忧的,有什么都说出来?”

    距离这些官员上次见到陈文,或许是受封了郡王的爵位,或许是随着时局和自身实力的变化,陈文的气势越加的惊人。对此,生于封建社会的他们对于阶级差别的认知,以及对于上官的察言观色,使得他们更是如履薄冰。

    “回禀大王,此番调查,涉及挪用佃租的卫所有三个千户所,十五个百户所,全部都是金华万户所下属的卫所。”

    金华万户所时刚刚换了的牌子,一共包括八个千户所以及下属的若干个百户所。经过调查,确定了有挪用佃租的千户所占了将近一半之多,很是惊人。而且这还只是到了发放佃租的日子无法正常放发的,那些利用时间差仅仅就捞了一小笔就收手的一时间还查不到。

    “涉案的卫所中,情节最为严重的是金华千户所下属的孝顺镇百户所。百户邹万全利用佃租提前半月发放到百户所,以便于到了十月初一能够正常放发的时间差,将佃租交给了一个在赌场里认识的杭州商人,合伙进一批杭绣来贩卖。”

    “那杭州商人自称在鞑子的杭州织造局里有关系,只要带着银子过去,就可以让人把杭绣送来,获利则是二一添作五。结果商人一去不返,等到十月初一百户所拿不出银子,很快就从镇上的民户中爆出了实则那杭州商人来金华进货,在府城里赌得货款全无,就指着骗笔银子还乡。”

    两地相隔甚远,且分属明清,是延期未归,还是诚心诈骗已经很难说清楚了。不过这也不重要,关键在于挪用公款,这才是调查的核心。

    “除此之外,有用这些佃租放印子钱的,有拿去赌场豪赌的,还有把佃租花在窑子里的。其中最长的从去年秋收的佃租就已经开始拖延放发,方法也很简单,就是自称没有零钱,将一两或是五两以下的银子吞下。咱们江浙王师的新卫所里从没出过类似事件,所以军户们也没有在意,到了今年又是如此,就闹将了起来。”

    “涉案人员已经控制住了?”

    “大多已经关进了军法司衙门的大牢,有几个稍远的则还在路上。”

    “很好。”

    点了点头,对于这份效率陈文还很是满意,毕竟现在才十月中旬。从案发到军户报案再到发文南昌回返,也是需要时间的,能够如此迅速说明军法司的动作已经很快了。

    “军法司的处置意见如何?”

    刚刚得了头彩,军法司的现任主事顾守礼连忙回道:“大王,军法对于卫所军官没有相应的条款,下官等会商后,认为其为行政官员,当以常例划分不同档次进行惩处……”

    “常例,你说的是用在文官身上那些老规矩?”

    “正是。”

    古代判案,负责审判的官员有着很大的自主性,同样的罪名最后落到刑罚上也往往是天差地别。军法司与其说是认为这些犯官当划归行政官员,不如说是打算给这些袍泽从轻处置,罚银、免职、打板子,最多拖出来一个斩首示众,以安人心,比如那个孝顺镇的百户就是个恰到好处的人选。

    军法司上下,皆是军中出身,哪怕是顾守礼这等读书人也是从南塘营在大兰山上时就开始在军中效力,与其说是文官,不如说是文职武将,哪怕他至今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一样可以如此定性。

    袍泽之间互相照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军中也强调袍泽间的友爱,但友爱的地方不对,造成的影响与他想要的也恰恰相反,最后反倒会把整个江浙明军集团打回封建的原形,这些年近代化的成果都将付诸东流。

    正因为如此,陈文并不满意这个处罚原则,更何况这里面涉及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次贪污弊案那么简单!

    “卫所军官是行政官员,但却是文职武官,他们面向的是军户,而军户中有伤残退役将士,有军属、军烈属,有地方上的备补兵,更有现役的战兵和驻军。”

    “此事看似只是挪用了佃租,但却破坏了军户和新卫所之间的互信,打击了我江浙王师多年来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长此以往,本地的田土分光,军户们对异地分田又充满疑虑和不信任,我军奉行的军功授田制很快就会无以为继,变成各地区只能招募本地士卒,军中地域化出现,很快就会爆发更多的矛盾和问题,最终走向分裂。”

    一支部队,皆是由单一地区士兵组成,地域化会导致士卒与异地军官之间的不信任,降低战斗力。可如果就连军官也都是一个地区的,那么地域化的武将集团很快就会在攀亲、联姻、拜把子之类的方法下形成,藩镇化就会开始逐步形成,就像明朝的将门形成一样。

    而单一地区将士组成的军队,他们在本地保卫乡土的战斗力较强,军纪也可以保持,可是一旦到了外乡,劫掠就不可避免的会大肆发生,甚至是屠城。史上有很多类似的例子,比如后世的湘军、淮军都有这样的特质。

    说过了这一番话,陈文停顿了瞬间,很快就把决议公布了出来:“卫所军官本就是军身,按照文官常例执行极为不妥。既然佃租的发放是代行军需官职务,那么就按照军需官的条例执行。”

    听到这话,与会的官员头上无不是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尤其是顾守礼,他是做过军需官的,很清楚军需官贪墨军需的处罚是何等严厉。事实上他说是按照常例执行,其实会前交给陈文的细则里已经是从重处置了的,为常理上主帅降低处罚力度以拉拢人心留出了空间,可是没想到,陈文对此都是极不满意的,实在出乎了他的预料。

    然而,陈文在会议上就已经公然定下了基调,他也不是那种敢于当面争论的性子,只得应下了陈文命令,准备回去与本司的官员进行会商,在这一基调下完成对每一个犯官的不同处置。

    顾守礼刚刚要坐下,岂料陈文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还是与军法司相关。

    “顾主事,本王记得案卷中有提及过,塘雅镇百户所的弊案一个回乡养伤的军官爆出来的,可有此事?”

    “回大王的话,正是如此。”

    “本王记得,那军官提及,是他娘子在外面偷了汉子,所以才得知了这份内幕?”

    原本顾守礼还以为仅仅是问他有没有这个军官爆料的事情那么简单,听到这里,他立刻就明白了陈文的所指。

    “正是如此,下官已经派人将那对狗男女关进了大牢,听候处置。”

    “顾主事能够想到这里,很好。”表扬了顾守礼,陈文立刻对与会的官员说道:“这些年,将士们在外饮风宿雪,与鞑子次奋战皆奋不顾身,皇明能有今日几近恢复江南半壁皆是将士们的功劳。然而,却总有些刁民,利用将士们在外奋战之机,花言巧语蒙骗那些不守妇道的军属,以达到骗财骗色的目的。”

    “我陈文素来坚信,付出与得到应该是成正比的。将士们在外征战,上为国家光复失地,下为家族赢取田土,付出良多。而妇人自当守妇道,安守本分,外人于公于私也当敬而远之。借机***如此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必当以最严厉之惩戒方可安前线将士之心。”

    与会的皆是会稽郡王府的属官,大多都是军身,陈文的这一宣言,自是无不赞同,哪怕与己无关,为了那些出征在外的袍泽也是要万分拥护。

    见陈文将视线重新投了过来,刚刚被否决了一项处置的军中老牌官员顾守礼连忙应道:“下官查过,那**已被休了。若非如此,还当询问苦主对其是否有所宽恕,既然已经这样了,下官以为,这对奸夫**当施以严刑后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刁民,这是陈文从未有过的词汇,既然此间用了出来,摆明了是要加以严惩的,顾守礼跟在陈文身边多年,焉能不解其意。况且,这时代,女子守妇道本就是主流,不守妇道的才是礼教和世俗所唾弃的。而陈文更是此上升到军心的程度,那就更没什么好说了的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原本只是民间小事,却因为一场弊案而落到了陈文的眼中,从而有了不同于此前的结局。

    会开过了,也快到下值的时辰了,相关的官员还要去根据会议精神来处理相关公务,陈文则回到了内宅,以洗去这些天的舟车劳顿。

    内宅的院内,周岳颖以及她母亲和内宅的仆人、婢女们早已准备好了迎候,见陈文进了院子,连忙行礼。

    “恭迎大王回府。”

    从国公到郡王,在明朝已经是一个飞跃了,陈文连忙上前,先是对岳母行礼,随后便将周岳颖扶了起来,才免去了其他人的礼节。

    数月未见,周岳颖圆润了许多,肚子已经显怀了,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这里,看的陈文眼中满是怜惜。

    如平日里那般,陈文将那双柔荑握在了手中,满心皆是愧疚却无从说起。可他转眼看去,周岳颖除了重逢的喜悦外,眉宇间的一股忧虑一闪即逝,陈文登时便是噗嗤一笑。

    “娘子,怎么,还在害怕为夫会从南昌给你带来个妹妹吗?”

    岂料,听过了这话,周岳颖本已闪过的忧虑再次出现,紧接着只听她身后,一声如黄鹂鸣翠般的叫得分明。

    “姐夫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潘多拉

    姐夫?

    尚未看见发出那清脆叫声的女子,陈文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不可思议。

    成亲一年多了,周家有什么人他也是都见过的,女婿半子的身份就算是家中的女眷也不用太过于避讳,可周岳颖只有一个亲哥哥,并没什么弟弟妹妹。她的大伯家也是两个儿子,现在一个在江西,一个在绍兴府,都是在衙门里做事,哪又跳出来个妹妹出来。

    总不会是如唐时吐蕃内乱,大王妃一夜怀孕生子那般,周家也生下个“有牙的闺女”吧。

    丈母娘还在旁边,陈文转瞬间浮现出了这等稀奇古怪的念头,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岂料再看去,周岳颖脸上的忧虑竟突然变成了不解。

    唯恐被看到了心中所想,陈文连忙躲过了那道视线,去找寻声音的来源。就在这时,周岳颖的母亲身边窜出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样子也就是十二三岁,梳着双丫髻,一袭浅色的袄裙将青涩而匀称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明眸皓齿,长相也是甜美可人。不过这个小姑娘却不似其他的闺中女子那般,一点儿也不认生,一双大眼睛看向陈文的时候写满了天真和好奇。

    “你好。”

    话一出口,周岳颖的母亲便向陈文介绍道:“贤婿,这是本家长房的小九儿,颖儿的堂妹。”

    原来是绍兴本家的女儿啊,怪不得会突然跳出来个妹妹,弄得陈文还以为是,哎,有时候反应太快了也未必是好事。

    其实陈文若是晚离开南昌个一天,就能收到周岳颖的家书,其中就提到过本家长房来访的事情。只是周家和绍兴那边的本家已经断了联系好多年了,据说当初也是有矛盾才分家的,现在反倒是本家专程跑来,还带着一个小姑娘,看来郡王的威风已经吹到了绍兴,使得他们这个岸不得不过来就船了。

    姑娘凑到了陈文身边,胳膊高高举起,歪着脑袋比划着,到后面更是踮起了脚尖。

    “姐夫真高,祖父和爹爹都说姐夫是大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比她这个十二三的小姑娘个子高就是英雄了得,这小丫头还挺逗的。

    微微一笑,陈文也知道,这时候才来,绍兴的本家出于士人的利益对他大抵也是不甚满意的,但却也没办法,只得凑过来,甚至就连这小姑娘的话八成都是她祖父和父亲教的。只是他们找了这么个小姑娘来说,一下子就让陈文听了出来,大概他们也不怕被陈文察觉,本就是为了示好,这样做已经很委婉了。

    “外面风大,还是先进屋吧。”

    十月中旬的下午,天确实是有些凉了,况且周岳颖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一身命妇的打扮,环佩玎,站久了只会更累。

    只不过,当着丈母娘和小姨子的面儿,秀恩爱是不好做的,陈文看着墨儿扶着周岳颖向大堂走去,只是在旁边看护着,却也不方便亲自去做,而他的丈母娘和小姨子则有各自的丫鬟服侍着,很快就回到了屋中。

    算算日子,周岳颖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就生产了,如今顶着个大肚子,哪怕出来迎接也不过只有片刻,回到房中时额头上却尽是细细的汗珠子,显然是疲惫非常。

    “回房休息会儿吧。”

    陈文关切的目光传来,周岳颖微微一笑,继而回道:“夫君,妾身没事,就是站久了有些不适应,坐一会儿就好。”

    “听话。”

    轻声细语的安抚,周岳颖便起身回返房中。坐下聊了两句,陈文的丈母娘和小姨子就告辞离开,她们本就是来陪周岳颖的,如今陈文已经回府了,实在不适合继续呆下去,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尚且待字闺中,哪怕是在姐夫家过夜也是好说不好听的。

    乘着马车,有卫队护送,她们很快就回到了周家。这个时辰回来已经是估算好的,因为陈文开完会,周敬亭就已经知会了家中。吃过饭,陈文的丈母娘回房休息了,而那个小姑娘却前去给她的父亲问安。

    与此同时,陈文那边也早已回房了。自古至今,女人怀孕生产就是走一遍鬼门关,所以古人的生日也称为母难日,即是庆祝生辰之日,更是感念母亲自鬼门关将其带回之恩。

    周岳颖腹中的孩儿,如今还没有生产,但是出身于后世那个陪产假的时代,这半年来却始终在外征战的陈文面对周岳颖可谓是满心的亏欠之情。反倒是他的娘子,对此感动之余,却也不甚以为意。

    “作为女子,妾身也渴望夫君能陪陪伴在侧,但男人还当是事业为重,家里的事情,妾身自当一力担之,勿使夫君分神才是。”

    将女子的柔荑收进手中,一向能言善辩的陈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紧紧的握着,借此将这份感动传递过去。

    “只是妾身有孕在身,不便服侍。成亲之初,妾身还寻思着若是不方便服侍时,就让墨儿去服侍夫君,也算是全了陪嫁丫鬟的本分。可现在夫君已是郡王,墨儿的身份太低……”

    周岳颖絮絮叨叨了半天,无非是纳妾的事情,陈文岂会听不出来。这本就是正妻的工作,只是陈文绝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这时候提起,一旦联想到有孕在身还在给丈夫找小三,陈文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这几个月,你心里很苦吧。”

    “妾身没有,妾身,妾身……”

    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纳妾是正妻的工作,之所以会造成陪嫁丫鬟大多会成为家主的第一个妾室的社会现象,便是陪嫁丫鬟皆是正妻从闺中时代以来的心腹,用得放心。可是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对女子而言终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然而,当出现一些特殊情况,女子无法服侍丈夫,比如怀孕的时候。那时候,与其留出给外面的野女人进到家里争宠的空隙,远不如让陪嫁丫鬟来填补这个空缺,顺带着还能为自己固宠。而陪嫁丫鬟也乐于接下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因为这已经是正常情况下一个卖身女子最好的结局了。

    这几个月,虽然信上不提,但周岳颖肯定在担忧陈文在南昌一个人耐不住寂寞,在那里纳了个妾室回来,而她立刻就变成了“家里的黄脸婆”了。

    一个人的思想再超越时代,想要融入其间,要不就是像李贽那样死于诏狱,要不就是顺从于时代,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时代的人实在是凤毛菱角,更何况是周岳颖这般原本就只是接受了一些超越时代的理论,且不被时代所重视的女性。

    语无伦次的女子轻声抽泣了起来,陈文叹了口气,双臂张开,轻轻的将其拢在怀中。

    “所以你想让你的那个堂妹来给我做妾?”

    “是。”

    女子的回答很轻,但却显然不被陈文所满意。“这主意,是你家里出的?”

    “不是,是妾身自己的想法,与母亲大人提起过,母亲大人也很赞同。”

    周岳颖说的是实话,当娘的自然希望女儿幸福。这时代,女人要从一而终,男人却不必如此,所以找个知根知底的自家人来作为女儿在家中的臂助,也是一项极好的选择不光是为了固宠,也是为了后代的利益增加一层保障,比如姐姐不在了,亲妹妹作为继室在士大夫家庭中就并不鲜见。

    而现在,陈文的地位已经极高了。论实力,南明各势力中只有孙可望还勉强可以与其并驾齐驱,其他人根本连相比的可能都不存在。而爵位上,有明一朝,人臣活着时最高不过是国公,即便是现在,郡王也只有他和李定国、刘文秀这三人而已。综合起来,即便抛开永,也更是坐二望一的局面,当然值得周家加大投资力度。

    随着地位不断提高,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不断的重新定位自身在陈文身边以及整个江浙明军集团中地位,这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他不是也在重新定位他自己在永朝廷中的位置一样吗?

    “乖,不哭了,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会被腹中的孩儿笑话的。”

    看着眼前的人儿下意识的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破涕为笑,陈文的眼前又划过了那个小丫头俏皮的身影。

    “至于你那堂妹,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

    “娘子不知道吗,三年起步,最高无期,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什,什么?”

    周岳颖一脸的茫然,显然是不能理解这话的涵义,其实陈文脑海里也想起了与其相对应的另一句话,但却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简单的告诉周岳颖,这姑娘年纪太小,祖上是有规矩的,娶年岁太小的女子会折福的。

    “怪不得夫君会喜欢妾身这样的老姑娘。”

    老姑娘?

    陈文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老姑娘”成亲时好像也没过法定年龄多久,放这时候是有点大了,放后世这姿色的女子大抵还要在花花世界里玩上些年才会有结婚的打算吧。

    “是啊,自从娶了娘子,为夫可是先封国公,后晋郡王,弄不好再有个一两年就能三级跳了,可不是沾了娘子的福气吗?”

    “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安心养胎,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解除了周岳颖心中的疙瘩,陈文继而笑道:“至于纳妾,有时间再说吧,你男人我现在哪有这等闲心考虑这些。”

    到了第二天,陈文召开了会稽郡王府与浙江巡抚衙门的联合会议。昨天王府内部的会议主要是为了针对卫所挪用公款案进行处理,而今天的会议则是修补制度漏洞的基础上对自身的体制和动员方式进行进一步的提升。

    “卫所官员挪用公款一案,处理的基调诸君想必已经都知道了。本王回来之前曾与江西的王巡抚,回来后也征求了孙巡抚的意见,决定调整对官府贪污的惩治力度,与军需官齐平。诸君如有异议,可以在此说与本王,若是没有异议,法令一经下达就立刻在我江浙王师的占领区一体执行。”

    扫视了一周,在座的官员虽说是免不了窃窃私语,但却并没有人敢跳出来公开提出异议。

    反贪在明太祖时乃是极其严格的,惩罚的力度也同样是严酷已极,剥皮揎草是最普遍的,脑洞比较大的朱元璋同志还想出了更多办法,比如贪污学校的建设费,干脆就将贪官的脑袋埋在大门底下,为的就是任人践踏。类似的段子还有很多,陈文如今气势如虹,况且战争时期特事特办,以军法来惩治贪官也并非是不可理喻的。况且,又有谁愿意在这时候跳出来惹陈文不快。

    “其二,南赣地区收复已有数月,由于其地与湖广、广东、福建三省交界,军事情况复杂,所以始终是以军管为主。如今江西已经日趋稳固,本王与孙巡抚商议过了,恢复南赣巡抚一职,管辖赣州、南安、南雄、汀州四府。至于人选……”

    听到这话,与会的官员无不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江浙明军的文武集团,做主的自然是陈文无疑,下面级别最高的就是孙钰和王江这两个巡抚,其中孙钰的资更深,也始终是陈文最为信任的文官首领。

    下面的官员,行政官员挂布政使司的加衔,司法官员则挂按察使司的加衔,另有直隶于会稽郡王府的一系列官员,不在此列当中。如今又要多出一个巡抚出来,或许整个文官集团的内部格局都要出现变化也说不定。

    陈文看过了与会的众人,最终将视线投诸到了军法司主事顾守礼的身上,并拿出了临时委任的文状。

    “至于人选,则由会稽郡王府军法司主事,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顾守礼临时接掌,待天子批准的圣旨下达后正式接任。”

    顾守礼在刚刚处理的卫所官员挪用公款案表现甚佳,接替齐秀峰主持军法司有年,也是兢兢业业,尤其是其人还是陈文麾下资最深的幕僚,在曹从龙之乱中更是身陷囹圄而不改忠诚。由此人出任南赣巡抚,与南塘营的前指挥侯国远作为那片距离核心占领区比较远的文武官员首领,陈文就可以放下心来了。

    谢过了众人的恭贺,这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已是泪流满面。巡抚这样的高官是他从来没有企及过的,兢兢业业的跟着陈文干了几年,官位就像坐火箭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光宗耀祖就在眼前,或许日后还可以获得更高的地位也说不定,叫他怎能不激动。

    “下官谢大王知遇之恩,谢孙巡抚提拔之恩。下官到任后,定尽心将南赣经营好,必不负大王所托。”

    南赣巡抚的任命结束,陈文进而宣布了拆分军情司为对外的军情司和对内的监察司两部分的决定。

    来拆分情报部门,无非是唯恐权柄过大,陈文到不害怕军情司的权柄过大,因为那里一样有监军官、军法官的体制制约,情报官员想要一手遮天也是难度极大的。但陈文对军情司的低效率已经是忍无可忍,他们将本就有限的力量分散到了对外和对内两部分出来,导致了两方面的表现都很难达到陈文的高要求,于是便有了今天的拆分。

    拆分的命令下达完毕,陈文进而抄起了另一打子文件,打开了其中的第一张,对与会的官员们说道:“卫所官员挪用公款案,归根到底还是兼了军需官的一定职能,却有缺乏有效的监管。可若是给每一个百户所都派设军需官和监军官,以咱们江浙王师如今的实力却还做不到。于是,本王在回来的路上决定,并对其内部规章和整体建设进行了大致框架的设置,如今便拿到会上讨论。”

    “本王决定,设立官方票号,接手包括卫所佃租在内的公、私业务,向存款用户发放利息,以加速经济恢复。”(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送别

    有明一朝,正税的征收比例极低,徭役、杂项以及加派数量不等,各时期也不尽相同,关键还是要看吏治如何。

    相比普通百姓,士大夫享受优免,出仕是官、在家是绅,受到的影响很小。边界和沿海的士绅更是大量参与对外贸易,尤其是后者,免税和走私使得他们囤积了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他们除了满足奢侈无度的生活,通过贿赂、收买等一系列手段来保证利益的最大化,其他的往往都被埋进地窖里,民间流通,以及朝廷持有的银钱却很少。

    银行,陈文很早就有打算了,奈何此前本钱太少,与掌握民间白银储量绝大多数的士绅玩金融,实在有些过于吃亏。

    无他,以本伤人,任你再有手段也未必能够如何。指望儒家士人阶级都是弱智那是不现实的,他们很聪明,穿越者玩得出来,他们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琢磨明白其中的门道,从而凭借着更加雄厚的本钱来达成最大化利益的目的。至于他们的觉悟,提到这件事陈文却只想到了两个字呵呵。

    现如今,陈文早已今非昔比,手握两省地盘,麾下数万大军,几十万的军户,而且是越来越多。这些军户们虽然从赤贫中走出来的时间还比较短,但是有了这个基数,尤其是江浙明军的强大威慑力作为背书,拿出些金融手段来加速民生的恢复以及军势的扩张,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

    央行准备上台,江浙明军占领区的很多地方都有官产存在,直接交接就行,关键是人员的培训,这是需要时间的。不过可以考虑从民间的私营票号挖一些人才过来,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很多票号的东家还乐于帮陈文一把,哪怕只为了混个脸熟也是很有必要的。

    筹备需要时间,陈文倒也没有急着返回江西。一方面是江西已经被江浙明军吃进了嘴,消化随着行政命令执行之类的胃肠蠕动也开始逐渐被江浙明军吸收,首先得到的就是更多的人口规模和军队规模,分地也是一方面;一方面江西确实无事,周边的各势力暂且还没什么动静,被掣肘的依旧被掣肘,刚刚改换了门庭的也需要时间来重新整合内外环境;而另一方面,陈文也还有另一些事情要做。

    军队在大幅度扩编,武器装备的缺口极大,陈文在安排了这些紧要政务后便赶到了军工司工坊。

    进入到军工司工坊,工匠们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赶来向陈文表达他们感激之情。这样热烈的场面是曾经所没有过的,哪怕是陈文给他们涨了工资、调整了薪金结构,使其收入得到有效的提升也不似今天这般。

    工匠们感激的是陈文免除了他们的匠户身份,将他们划归到民户里面。这样一来,哪怕是这些工匠无不签订了长达几十年的长约,但却和匠户那等世世代代的贱民身份还是大有不同,身份地位的提升还是使他们对陈文的善政感恩戴德。

    转过了一圈,尤其是大致的看过了扩大规模的工坊,陈文便来到了徐毅的公事房听取报告。

    水力工坊的底子已经初步形成,这几个月里在继续挖掘和扩大产能的同时,军工司开足马力,全力制造军器,以便于跟上扩军的进度。

    甲胄方面,陈文已经决定了不再继续生产棉甲,将空余出来的产能投入到其他方面。而扎甲的生产,有着水力锻锤的存在,甲叶的打造速度极快。按照陈文的计划,重步兵及骑兵装备全套扎甲,火器队及其他单位装备半身甲,大约明年四五月的时候就可以完成对战兵营的初步列装了。

    至于头盔、面甲之流,生产速度则更是惊人,估计用不了那时候就能完成列装,进而开始装备地方驻军。

    武器方面,鸟铳早在去年就已经从战兵营中淘汰了,军中装备的基本上都是鲁密铳,斑鸠脚铳由于是重型火绳枪,装填速度较慢,陈文不打算尽数淘汰鲁密铳,而是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列装,西班牙方阵中按道理也是如此的,完全可以借鉴过来。

    其他的,冷兵器、火炮什么的都在按部就班的生产,速度不一,倒是手榴弹的生产速度随着一项技术革新而陡然加快。

    知识的应用、经验的积累、机械的使用、有效调动工匠工作热情和创造力,军工司凭借着这些已经开始了逐步将江浙明军打造成武装到牙齿的钢铁雄师。

    陈文听取了这些报告,对于生产速度还算是满意,就是随着江西这个原材料产地的入手,是否就近再建造起一片工坊倒成了一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在江西选址建立分厂,更便于原材料的运输,总好过从江西大老远运到金华生产,生产出来的武器再运回去装备部队要更有效率。但是大王,问题也是存在的,比如管理,比如培训工匠,比如建设分厂的初期投入,还有不少问题存在,下官以为现在还是应该把精力集中在完成生产任务上面。”

    如今的军工司工坊,生产主要是依靠水力机械的粗加工,而后再有工匠进行精加工和组装。也有用较为传统的手法制造,再用水力机械去完成接下来的步骤,比如火炮。

    水力机械的使用,大幅度提高了产能,但是想要建立分厂却同样是要如金华这边一样,选择那些可以有效利用水力资源的所在,依靠金华生产的水力机械来建造工坊。可是这样一来,势必将会占用更多的产能,影响到武器装备的打造。

    听到这里,陈文点点头,说道:“建立分厂的动议暂时搁置,先把军队彻底武装起来再说,那些缺口的存在都是事关人命的大事,现在确实不宜轻动。”

    始终被几方面的清军包围,江浙明军的文武官员都有着极大的忧患意识,优先军队需要已经是固定的思维,现如今也并非是马放南山、化剑为犁的时候,更快的装备部队很可能就意味着战场上伤亡的高低,不可轻忽。

    谈到此间,陈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是他此前在江西时安排下来的,难度不是很高,现在应该研发出来了。

    “回大王的话,根据您的要求,军工司已经将其制造了出来。”

    徐毅如猴儿献宝一般捧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把改造过的火铳和陈文要的那样东西。

    看过了这两件分开的物件,陈文很熟练的将那样东西安装在火铳上,随即左手握住铳身,右手则握在扳机附近,左臂伸直、右臂弯曲,摆了一个姿势便重新将那东西拆了下来。

    “我要的就是这个,生产速度如何?”

    “回大王的话,这物事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生产起来到快。就是……”说到这里,徐毅苦笑着摇了摇头。“就是需要对火铳进行改造,要不根本安装不上去。您知道,现在军工司已经是三班倒,人歇机械不停了,实在很难再确保这物事的生产和火铳的改造任务。”

    这确实是个问题,陈文也没有为难徐毅,反正暂时也用不上,没必要挤占其他武器装备的产能。

    接下来,徐毅又拿来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把短管的手铳,装的是燧发的枪机。燧发手铳,这种东西江浙明军不是没有,只是不普遍而已,因为无法作为作战时的主要兵器。但是这把燧发手铳,样子却有些不太一样。

    “这是,掣电铳?”

    擎电铳乃是制造鲁密铳的那个明末火器专家赵世祯的又一大杰作,吸取了鲁密铳和佛郎机炮的思路,用后装子铳来提高射速。所谓掣电二字,取得是风驰电掣这个词,形容的就是这种武器的射速之快。

    然而,继承了佛郎机炮射速惊人的优点的同时,擎电铳也继承了其缺点,那就是气密性不佳导致射程变短,使用性较差。此间徐毅反倒是将其弄成了一个手铳式的武器,这个创意瞬间点燃了陈文的思路。

    “这东西很好,产量无所谓,本也不需要太多,但要尽可能的精工细作,保证武器的效果是第一要务。”

    得到了陈文的认同,徐毅很是高兴,这些年军工司主要是听从于陈文的指导来开发武器,此番的“自作主张”或者说是自主研发得到了认可,哪怕不需要太大的产量也足以证明自主研发的必要性。

    军工司工坊的视察进行了大半日,陈文觉得没什么要视察的了,就准备启程回府,倒是徐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向陈文问道:“大王,如今军工司工坊的水力机械越造越多,可是这次的列装任务结束后,如果再建新厂,产能可能就会出现过剩的问题。”

    “产能过剩?”

    现在不需要完成郑家的订单,军工司的工坊只要应对江浙明军自身的武器使用和损耗就够了,看上去确实如此。可是这个词突然入耳,陈文竟有种错愕的感觉。

    “过剩的只是武器制造,如果出现过剩的问题,就打造农具、生产其他的物件,了不得就分出一部分军用转民用。机械的前途,不只是用来打造军器那么简单的。”

    接下来的日子,陈文很是过了几天白天上值、晚上回家陪临产的周岳颖的小日子,不过没过几天,他就得启程出发,这是既定的事情,再拖下去也不太合适了。行在路上,除了卫队外,还有三辆马车随行。其中的两辆是周家长房的父女两儿,另外一辆则是王翊的女儿。

    周家长房要回乡,与陈文同行也是拉近彼此间的关系,路上那个小丫头也是很有意思,时不时的冒出一些天真的傻问题,总能逗的陈文一笑。相较之下,王翊的女儿却是在人前不苟言笑,举止端庄,规规矩矩的一看就知道是王翊的闺女,唯有看向陈文的时候才会有感激溢于言表。

    “王经略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是我应该做的。”

    王翊的首级还在由陆宇鼎代为保管,陈文也抓住了王升这个导致王翊被俘以及将其杀害的凶手,若非是陈文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归葬早就完成了。

    地点,王翊的女儿选在了鄞县,能够与冯京第、董志宁这些志同道合的好友葬在一地,想来也是一种安慰。

    一路上都是加快速度,陈文一行终于在既定的时日前一天就抵达了宁波的府城所在。到了第二天,鄞县城北马公桥畔,后世三忠墓的所在,王翊之首、董志宁之尸及冯京第之臂在同一天下葬。

    仪式方面的事情,宁波的知府和鄞县的知县早已准备妥当,就连该请来的那些士绅、长者、官吏也都就位,鄞县的百姓更是空城而出,为的就是亲眼看过这场忠良得以风光大葬的义举和盛况。

    陈文在祭台上对着台下的一城百姓诵读着黄宗羲亲笔手书的祭文,祭文诵读完毕,陈文大喝一声,亲兵中挑选出的几个力士就将王升架上了基台。

    “永四年,四明湖畔,叛逆王升临阵倒戈,四明山数万王师尽没,王经略被俘。同月,身患重病的冯侍郎被这个叛徒出卖而死。到了第二年,舟山之战的前夕,鞑子苦劝一年,狡计百出却始终未能改变王经略的忠诚,最终丧心病狂的在定海将王经略杀害,动手的还是这个禽兽。”

    “今天,我陈文便以此贼祭奠王经略的在天之灵。”

    行刑开始,这一次,不再是凌迟。一方面是王升被俘已有数月,卸了下巴,用米汤吊了几个月,就差下胃管了,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另一方面则是这几个月里,酷刑一个个都上过了,也没必要再多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王翊的女儿站了起来,走上祭台,抽出了利刃,一刀就捅进了王升的心窝。

    血,溅了雪白的孝服一下子,就连姑娘的小脸儿上都免不了落上几滴。极度仇恨的目光中,早已被酷刑折磨的眼神无神的王升呕了两口血,就低下了脑袋,陈文让人将王翊的女儿扶下去后,又唤了刽子手,将这厮的脑袋砍了下去,摆放在祭品中央。

    “愿天下后世谨记,背叛华夏者,必死于非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变数(上)

    葬礼举行,陈文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接下来的设祠祭奠,也在修建的计划之中。祖籍、家乡、战斗和殉国的地点,都要设祠祭奠,这是应有之意,就像江浙明军次大战,忠烈祠已经遍布各处是同样的道理。

    此前的几个月,宁绍有大军在侧,陈文征战在外对内也是下达了严令,任何干扰行政的行为都将视为同虏。可是即便如此,宁绍两府的士大夫还是利用各种手段来抵制丈量田亩的命令,哪怕是有黄家、万家和陆宇鼎这样的地方名士代为劝说也不能如愿。

    陆宇鼎是发自内心支持陈文的施政,而黄家兄弟和万家兄弟,虽说也算是支持者,但动机就不是很纯了。

    一方面是复起大兰山的以德报怨,而另一方面,自收复宁绍以来,周敬亭指使吕留良在《浙江邸报》对陈文义救抗清义军做了连番的报道,更是抬出了张自盛那支江西明军作为佐证,可谓是大肆宣扬。

    尤其是卑鄙无耻的周敬亭更是大肆宣扬江浙明军在这个时期出兵的不利,以及洪承畴兵进玉山的险状,言下之意就是江浙明军乃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援救了友军,更是针对了一些扶起大兰山的幸存者进行了报道,突出了感恩戴德的主题。

    从来都是东林党拿道德作为借口来打压别人,方从哲那样的“邪党”、魏忠贤那样的“阉党”一个个被整治的死去活来。这一次周敬亭这个奸邪小人反手也是这一招,东林余贤们当时就不会玩了。

    黄宗羲等人在接到王江出任江西巡抚的消息后,大骂王江蒙骗了他们,给陈文做了嫁衣裳,可是到了外人面前却还是得为江浙明军的新政摇旗呐喊,否则就真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心口不一,怎是个别扭了得。

    奈何,利益面前,劝说的效果也不怎么样。但是等到洪承畴身死,陈文席卷江西的消息传来,原本还算稳固的宁绍士绅出现了松动。再到陈文今番赶回来送王翊最后一程,得到消息后原本还在把丈量田土的调查组往外推的士绅们纷纷登门拜访,强烈要求尽快为他们测量田亩,以至于那些此前还闲的无事做的调查组登时就进入了加班的状态。

    这事情,说来奇怪,其实倒也正常。现在不丈量,等陈文来了,看到了宁绍的施政无法展开,本地的官员要倒霉,那些士绅更落不了好,到时候弄不好就不是丈量那么简单了,同虏的罪名加上,男丁斩首、妇孺进教坊司,家产全得改姓陈!

    风光大葬了王翊,陈文在宁绍盘桓了数日才返回金华。与此同时,绍兴府隔江相望的省会杭州则刚刚举行了一场迎接岳乐的仪式。

    比之江宁,杭州位于满清与江浙明军的前线,南边的钱塘江和西边的严州府都是明军所据,此间的满清文武官员担惊受怕了太久,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了,对于明军大举来攻已经不似当初那般畏惧了了不得就跑回老家躲起来,跑不了就直接把辫子割了,爱咋咋地吧。

    尤其是前提标中营副将于奋起的遗孀在回乡的路上遭到一支不明身份武装截杀,就连于奋起派去护卫的亲信军官刘大也是负伤逃回的消息传开,这种现象就是更是越演越烈了起来。

    杭州官场破罐子破摔的情绪,作为巡抚,萧启元不是不知道,可他也没什么办法,甚至就连他不再花钱运作换个地方坐官了。至于与明军勾连,也是不可能的,他是旗人,陈文是不会放过他的。

    战战兢兢的在杭州的巡抚衙门里面,继续干着名为杭州巡抚,是为杭嘉湖兵备道的工作,尤其是达素那个废物在被陈文击败后就直接缩进了满城,除了求援以外什么都不会,更是平添了他的压力。

    接下来,洪承畴身死、东南经标全灭、江西陷落、蔡士英被俘、南赣坚城一日被破、尚耿二藩附逆,一连串的消息传来,整个杭州官场登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还多有官员偷偷摸摸的将家眷送走的。

    好等歹等,总算是把岳乐等来了,萧启元在朝中是有门路的,知道岳乐这几年与喀尔喀蒙古交锋,逼迫其入贡,已经是现在朝中亲贵大王里难得的战将了。

    为此,他组织了一场丝毫不逊于江宁那边的欢迎仪式,杭州百姓被迫全城出动,跪迎岳乐大军的抵达。如此一来,面子足了,同时也向满清朝廷证明了杭州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看上去也颇为气势。只是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却分明是死抓着救命稻草的末世气象。

    欢迎仪式结束,岳乐便马不停蹄的在临时的行辕召开会议,与会的却只有浙江巡抚萧启元、那个所部兵马损失不大的蒙古固山额真以及岳乐带来的包括刘良佐在内的一众高官,不见杭州驻防八旗的主将平南将军章佳*达素的身影。

    相比当年为了踏平舟山、彻底覆灭浙江抗清运动而召开的那几次会议,金砺、刘之源、陈锦、田雄,这些人都不在了,就连参战的吴汝和张杰也都死在了四明山,萧启元反倒是成了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

    “说说吧,对面的明军到底有多少兵,都在什么地方,武器甲胄和战斗力怎么样,本王只想听实话!”

    岳乐是亲王,顺治的堂兄,与会的除了钱塘水师总兵王和暂代了浙江提督的前提标前营副将徐信以外,皆是来自满洲、蒙古和汉军八旗的旗人武将,见主子面色不善,一个个无不两股战战。

    “怎么,仗打不赢,连话都不敢说吗?!”

    “奴才罪该万死。”

    一众文武大员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直气得岳乐抄起了马鞭子,站起身来一人赏了一鞭子才勉强压下了这口气。

    “今天本王只想听实话,言者无罪。”

    这是底线,如果再不说话,也就未必再有说话的权利和资格了。眼见于此,萧启元与那个蒙古固山额真对视了一眼,只得率先开口,谁让岳乐先问的是兵力部署,而非战斗力呢。

    “回主子的话,据细作调查,陈逆所部与杭州左近主要分为两部分……”

    这些年,利用商业贸易和陈文遵循了隆武帝的那个关于“蓄发是顺民、剃发是难民”的原则,很是对浙东派出了不少的细作。其中有一些死在了明军的军情司之手,有的则根本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剩下的倒也查到了一些,但是却并不全面,仅仅是对杭州左近的区域了解得要稍微多一些。

    “绍兴和严州?”

    “正是如此。而且,奴才派下去的人回报,绍兴的瑞安营已经不见了,多出了一个名为骁骑的骑兵营。另外绍兴府的地界,明军在修建营区,似乎是为后续部队做准备。”

    这是个非常有用的情报,岳乐自然能够理解,当大军集结,那就意味着开战时刻即将到来,那关键就是对手的战力如何。

    “奴才与那蛮子在四明山区交战过,他们的骑兵就像胆小的兔子一样,根本不敢与八旗勇士交锋。若是在草原上,奴才带着本部兵马就能把他们杀光了。”

    拉**倒吧,要是被陈文杀到了草原上,大清都没了,说这些还有什么卵用。奈何这支蒙古八旗已经是杭州驻防八旗硕果仅存的一支还有一战之力的兵马,眼下不可因小失大,岳乐还是明白的。

    憋着这股子气,岳乐又将视线投诸到王和徐信的身上,这两个家伙是如今杭州一府的绿营水陆大员,手里的部队也是杭州这里最有战斗力的绿营兵。尤其是徐信,与江浙明军多次交锋,打不过,经验应该也是有的吧。

    “骑战,倒是不怕,就是列阵步战,那支明军实在是厉害。末将以为,当尽可能不与其在山区或是地形不便于骑兵袭扰的所在决战。”

    水师方面,浙江内河水师顺流,浙江沿海巡航水师势大,王的钱塘水师如今也就是个守势,根本没有任何破局的办法。而步战如徐信所言,江南就真不能守了,长江以南不是山区,就是水网纵横的平原,这些地方怎么看都是对陈文有利,可若是放弃江南,那也不现实,毕竟此间之富庶可是撑起了满清的半边天的,没了江南,满清也就是等死了。

    “你们先退下吧,本王还要再权衡一二。”

    ………………

    岳乐率军南下杭州,一路上八旗军所到之处,抢夺民财、强抢民女,可谓是无恶不作。

    尤其是蒙古八旗的那帮骚鞑子,自小到大就没有南下过,哪见过江南的花花世界,当然免不了发扬一下他们淳朴的民风。对此他们也是有理由的,而且是很正当的理由,那就是只有这样才能让汉人害怕,不敢起来造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们坚信努尔哈赤就是这么成为人生赢家的。

    害怕与否,犹未可知,但是随着明军在长江以南的一次又一次胜利,东南的广大士绅突然发现,像那些始终致力于抗清的士大夫才是手握真理的正人君子。义之所至,自然是万人景从。当然,当面造反他们还是不敢的,但秘密集会却还是应有之意。

    苏州府昆山县,隆庆朝古文家归有光的孙子东南抗清人士归庄的宅邸,这里聚集了大批有志于将满清赶出江南的东南士绅。这里面,有惊隐诗社的成员,也有其他读书人,都是归庄信得过的人物。

    其他人且不提,惊隐诗社却是南明东南比较有名的潜伏组织之一。这个诗社成立于永四年的吴江,最终在庄氏《明史》案的牵连中宣告解散。前后五十余名社员,无不是东南的抗清人士。他们表面上寄情于山水,实际上却是在为各处抗清义军和明军奔走,其中如顾炎武、归庄,再如如今在会稽郡王府下属的宣教司文工团担任团长的陈忱都是惊隐诗社的社员。

    满清在东南的横征暴敛已经引起了东南士绅的公愤,这一次八旗军过境更是火上加油,此间他们聚在这里,为的就是尽快的终结满清在江南的统治。

    奈何,这等事情,想是容易的,但做起来却并非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没办法,满清的次清剿中,江南最初的那些抗清武装损失都比较大,有的甚至彻底被清军剿灭。如今还在奋战且声势较大的,无非是赤脚张三的太湖白头军和钱应魁所部的苏松义军,其他实力都太显孱弱。

    然而,钱应魁前不久刚刚在苏松水师总兵梁化凤的手下吃了一场败仗,赤脚张三倒是依旧横行太湖,但那支义军的打击对象也包括士绅在内,完完全全的农民起义军,在座的众人任谁也不会产生支持其扩大声势的念头。

    剩下的办法,无非就是引他地明军来援,内外配合,也唯有如此才可能有成功的希望。

    “会稽郡王数月前诛杀了逆贼洪承畴,想那贼当年在南京,很是杀了不少咱们的同侪之辈,今番死于会稽藩之手,当真是为我等伸张了正义。”

    “圣木所言甚是,会稽藩如今兵强马壮,带甲十万,已收复几两省之地。若是会稽郡王亲提大军北上,虏师必不是对手。”

    说话的二人,一个叫做潘柽章,一个叫做吴炎,俱是惊隐诗社的成员。由于陈忱的关系,再加上归庄这边也连着钱谦益的那条线,他们也间接的与陈文有过合作,所以对江浙明军比较看好。

    “呵呵,虏师是不是对手,在下不知道。但在下却知道,咱们这些读书人可都不是那位会稽郡王的对手。”

    此言一出,众人的面色登时就是一变。在他们看来,陈文的实力若是有他们配合,江南光复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陈文与儒家士大夫阶级之间的矛盾却也不小,之前的几次大狱还有罪名可言,可是丈量田亩却是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容忍的。

    比之由于有社员在陈文幕中任职的惊隐诗社,在场的大多数人都陈文没有丝毫好感,自然是唯恐江南为其收复。

    “在下风闻,会稽藩是阉党余孽,当年就是为王完勋和冯跻仲所不容才会在四明湖一战中被投闲置散。”

    “此时在下也有耳闻,据说就是这个家伙先后陷害了王完勋、王长叔和曹云霖,从而夺取了大兰山王师的兵权,否则怎容得他一个阉党余孽领兵。只可惜那王长叔,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为阉党余孽做事,真是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我看是利欲熏心吧。”

    “阉党不阉党的在下不知道,不过在下听说,会稽藩组建的那个华夏复兴会,实为闻香教那般的邪教。会稽藩的部下坚信只要信教病了也不用喝药、上阵只要喝了符水就能刀枪不入,自然是勇不可当。这等邪教首领,最是畏惧我等正人君子,所以才会在浙江大肆杀戮士绅,我等切不可重蹈黄梨洲的覆辙。”

    “原来还有这事,怪不得会稽藩的兵连八旗军和洪承畴都不是对手,竟然是信了邪教不怕死啊。”

    “还有呢,知道会稽藩的王妃吗,就是那个在曹云霖组织军队准备援救鲁藩时,一个人大老远跑去衢州给会稽藩报信的那个疯魔女子。据说他们就是在那时就勾搭成奸的,牵线的就是那个周敬亭。”

    “怪不得呢,否则就凭那周敬亭,也配做到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高位,原来是个卖妹求荣的小人。”

    “……”

    只要是不合己意,东林群贤立刻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风闻来泼脏水,反正说瞎话也不用负责任,一个个自然端出了御史风闻奏事的架势出来,好在道德上打击那些反对者。

    大堂上越说越是不像话了,一个四十左右的读书人长身而起,径直的向门外走去。与会者没有太在意这个读书人的去留,反倒是归庄起身追了出去。

    “宁人,总要商议出个对策方能成事。”

    “恒轩,你觉得跟这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腌货能谈出个什么出来吗?”

    归奇顾怪,二人本就关系极好。此番本是惊隐诗社挑头,外联陈文,内里组织士绅作为大军内应的壮举,岂料江南士林对陈文的反对声竟如此巨大,而惊隐诗社本就是个松散的组织,在这片反对声中自身的基本盘都保证不了,又如何能将这些士绅组织起来。

    归庄叹了口气,不知如何作答,反倒是那个读书人低声对其说道:“指望他们是没戏的,我这就南下去金华求见会稽郡王,先斩后奏,绝不能给鞑子留出了增援江南的时间。”

    说罢,读书人转身离去,归庄目送其离开,又回到了大堂。此时此刻,大堂上已经变成了反对陈文北上的集合,就连一些惊隐诗社的成员都跳反了过去。

    归庄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反倒是刚才最先挑头反对引陈文大军的那个读书人故作神秘的对众人说道:“据在下所知,李经略已经联络了大军,我等只要把陈文挡在钱塘江,这江南就依旧是正人君子的江南,绝不会落入陈文那等阉党余孽的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变数(下)

    岳乐南下,激化了满清朝廷和东南士绅之间的矛盾,不过这位安亲王尚在,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的士绅们也绝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送死,总要有人站出来敲碎了满清在江南的统治根基后才会从人群中走来,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而那些真正不惜一死也要推翻满清统治的义士,却终究是极少数,甚至大多已经在这些年的残酷镇压中用生命践行了高贵的志向。

    东南战场的江南现在等的就是一个变局,但是到了十一月下旬,西南战场上,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酵,变局却已经率先出现了。

    湖广长沙府城的西南经略行辕里,平日里谨小慎微的随员、幕僚们一个个大唿小叫着使唤着下面的吏员,而那些吏员则从一间又一间公事房里搬出一箱又一箱的文件、书册,装箱贴上封条后指使着下面的民夫搬到外间装车。

    不只是这里,长沙府的其他各处衙门、仓库、军营里皆是如此,甚至整个湖广南部的清军都在急匆匆的打点行装,等待经略衙门的后命。

    后院的书房,这里是整个经略行辕唯一一处还没有开始收拾的所在,范文程和陈泰对坐于此,桌子上摆着的却是来自于满清朝廷的加急诏令。

    九月初,福建、广东各路清军连番易帜,范文程接到消息后连忙向满清朝廷报告。此前江西一省大半陷入明军之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清廷耳中,现在又来了这么个消息,岳乐的大军没了尚耿二藩的协助,光是兵力上就已经吃大亏了,进攻是暂且没戏了,清廷反倒是要琢磨着怎么在这场长江以南土崩瓦解的大势下保全更多的实力才是当前的关键。

    放弃江南是不可能的,那里的富庶是满清统治长江以北的一大重要助力。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范文程放弃湖广南部,撤回到湖广北部以缩小防线,将更多的力量用以与陈文争夺东南为上。

    “朝廷千辛万苦才获取的这些土地,就这么放弃了,实在是不甘心啊。”

    然而,陈泰不甘心也没办法,西南的军队这段时间一直仰赖着江南的财货,而这还是要吃东南经略衙门剩下的才行。几个月前,洪承畴为了一举歼灭江浙明军,已经将江南的库房剐了个干净,结果大败而归,身死人手,以致江西彻底陷落,陈文彻底做大,就连那价值几百万两白银的财货也全都落到了陈文的手里。

    现在江南受到的威胁日大,岳乐率领的八旗军南下更是挤占了本就不多军需,即便是军事上还能够坚守,满清朝廷如果不把这些年搜刮来藏在库房里的老底子掏出来,只怕湖广的清军还没等打仗就自行崩溃了。

    况且,撤回湖广北部以缩小防线也是范文程的主意,这样既可以摆脱两面受敌的窘境,还可以让孙可望和陈文二人接壤,坐观鹬蚌相争,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可惜,那姓陈的实在是心智坚定,长沙一府啊,这等诱惑都能耐得住,实乃朝廷大患啊。”

    听到范文程这话,陈泰也是叹了口气。这个武将在四年前第一次出现在满清的奏疏时,还只是个领五百余兵,且不被监军文官看重的小军头而已。这才过去四年而已,竟然已经发展成了满清的一大劲敌,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能够重来,哪怕是放着鲁监国不去打,也要先把陈文灭了。可是这无论什么时代,后悔药可是没有卖的,哪怕满清富有天下也是同样没戏。

    抱着这样想法的不只是范文程和陈泰,满清朝中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但想得再多也没用,他们现在必须要面对陈文的军事威胁才是关键所在。

    “现在就只能指望孙可望的反应不够快,咱们能够全须全眼的把官吏军队都撤回去。如果孙可望与陈文那厮再大打出手的话,西南战局还是大有可为的。”

    “但愿如此吧。”

    长沙作为诱饵陈文都没上当,等他们放弃了湖广南部,秦藩与会稽藩隔赣西的山区对峙,想打起来都不好找由头,哪那么容易就大打出手啊。

    两桃杀三士,计策是范文程定下的,现在反倒是他变得远没有陈泰那么有信心了。这倒不是他在挫折面前丧失了自信,只是正常情况下,这两个家伙得蠢到什么份上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如愿啊。

    ………………

    范文程的长沙幕府已经开始了撤离的准备工作,陈文那边收复江西还不到半年,对于湖广的情报搜集速度自然不可能与久在湖广与清军争锋的西南明军相比。

    湖广南部的辰州府,孙可望驻扎于此已有数月,自刘文秀收复了常德以后,明清两军再度陷入到对峙的态势。一方面是没有战机,另一方面则是孙可望对军事已经不再有岔路口一战前的那种自信,所以即便是陈文发给刘文秀的那份关于长沙的军情最后落到了孙可望的手里,他也没有做出丝毫的异动。

    范文程设的局是为了让陈文和孙可望内讧的,眼下陈文没有中计,如果是孙可望大举来袭的话,范文程很可能会利用内应来误导孙可望,从而将西南明军代入到陷阱之中。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应对了,范文程不可能会放过一举扭转战局的机会,可是孙可望的胆怯却使他躲过了一场惨败,只能说这怂虽然可耻,但是确实有用。

    现如今,西南清军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的眼线之中,范文程虽然勒令各地清军秘密行事,但是就凭封建军队的执行力,这么大的范围,秘密与否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国主,已经确定了,衡阳、永州两地的鞑子已经开始拔营北上了,目标应该是长沙,与那范文程汇合。郴州那边还不确定,但也应该不会有例外。”

    “桂林的线国安和全节也是如此。”

    “长沙那边,范文程那贼已经开始收拾行装了。”

    “岳州府的鞑子近期甚是紧张,当时畏惧王师截断范贼退路。”

    “……”

    孙可望虽说是摆明了要篡位,就连他的义兄弟们都已经忍无可忍了,但是如今在名义上还是奉永天子为主,湖广那边的复明势力也还期盼着西南明军如两年前那般再次大举来袭,光复更多的失地。

    相较之下,陈文那边得到湖广的支持就很少了。一方面是做熟不做生,另一方面则是陈文对士绅的态度也影响到了他们的判断。

    “大王,鞑子大军北返,正是出兵的良机。”

    “正当如此,若是能够在湖广南部大破范贼,王师席卷湖广的势头就有了;可若是让他带着大军撤回了湖广北部,想要继续进取就更要难上加难。”

    “楸枰三局将成,李经略和贺侍郎已经南京静候国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

    清军撤离的势头已经呈现,清军占领区的抗清势力也在翘首以盼。奈何孙可望虽然同样是怦然心动,但是岔路口的后遗症尚未治愈,还是摆明了不动如山,静观其变,下面的臣僚干着急也没用。

    “大军新败,不可再战,若是再败只怕就连云贵都保不住了。传令下去,确定了鞑子撤离后大军再行跟进,赶在陈文和李定国之前收复各府即可。”

    ………………

    孙可望还在继续观望之时,陈文早已回到了金华府,再度过上了正常上值、正常下值、晚上回家陪媳妇的小日子。

    对于湖广南部的异状,江浙明军的豫章师本就是负责那一方面的,已经开始有所察觉,但是距离确认还需要一段时间,甚至就连吴登科因嗅到了可能而派出的信使也才刚刚出发,陈文立马就能得到消息却是不可能的。

    如此,李定国还在经营粤西,陈文则远在浙江。乍看上去湖广将会是孙可望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导致了这一切的陈文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望向那里而已。

    “根据军情司潜伏在杭州的密探回报,鞑子安亲王岳乐已经率军进入杭州,但是这支八旗军除了在当地横征暴敛以外,并没有为继续南下做什么准备,反倒是开始更加卖力的役使民夫来加固杭州府府城及各县、汛地的城防,摆出了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势。”

    “依照大帅的命令,我司制定了进攻杭州的计划,如下:鉴于鞑子沿钱塘江及新城、富阳一线设防,我军计划以浙江内河水师顺流而下,配合浙江沿海巡航水师夺取钱塘江通航权。陆师方面,我军以永嘉师辅以浦江营,正面突破鞑子在富阳的棱堡;同时以金华师部署钱塘江沿岸,依靠水师渡过钱塘江。以堂堂之势,两路并进,强行突破钱塘江天险,收复杭州,进而窥伺太湖。”

    杭州的清军,只有分成两部分。一支是岳乐带来的八旗军,一万两千大军,四千满洲八旗、六千蒙古八旗和两千汉军八旗;而另一支则是杭州本地的清军,两三千杭州驻防八旗,绿营则是城守营和重新组建的提标、抚标以及此前从苏松调来的钱塘水师。

    绿营兵不提,老兵比例过低,而且都是新败之师,击破他们应该不会费什么力气,关键还是要看八旗军。

    然而,这两支八旗军里面,七到八千的蒙古八旗,却只有四千满洲八旗和两千汉军八旗随行。这种配比是陈文这些年所见过最愚蠢的,如此多的蒙古鞑子放在江南这等地面上,骑兵受限过大,根本发挥不出自身的兵种优势所在,而作为肉搏战中坚的满洲八旗以及负责火器同时作为满洲八旗补充的汉军八旗加一起都没有骑兵多,这完全是本末倒置。

    可是仔细一想,如今这般,却也正常。

    满洲八旗在岔路口一战中损失不小,还要分出一部分在湖广协守,另外北京和辽东也是要留有大量满洲八旗作为定海神针的,否则蒙古人早就跳出来暴顺治菊花了。而汉军八旗,去岁已经被他狠狠的放过了一回血,现在还要舔舐伤口,把各牛录补全才能再度投入战场。既然如此,依旧完好无损的,也就只剩下蒙古八旗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而且,这里面还有着一个制衡的问题,假使满汉八旗损失过甚,那么蒙古八旗必将做大。对于真夷只有四五万丁的满清来说,几千万丁的汉人和草原上的那几百万蒙古鞑子都是需要提防的,现在让蒙古八旗到江南放放血,也是大有必要的!

    陈文估摸的这一点,恰恰正是满清高层如此决断的一个原因。他们只有这几万丁,御使包括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及绿营的上百万大军来征服中国大地,其中需要权衡的实在太多,受到的制约也太大。若非是南明猪队友辈出,主政主军的文官武将又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和私心,想要靠着几万丁征服中国,纯粹是痴人说梦。

    史上满清完成了这场以数万丁的小族征服数千万丁的大国的奇迹,并且成功的维持了两百六十余年的国祚,若非赶上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没准还会更长。这其中,满洲八旗的战斗力没有持续多久就迅速腐化,甚至就连绿营也仅仅是比八旗军慢上一些而已,反倒是那些制衡、洗脑、镇压等一系列统治手段为满清确立了正统的地位,才没有重蹈蒙元覆辙。

    任何低估满清,将其视之为无脑蛮夷的家伙都是彻头彻尾的春下虫二。杨镐、袁应泰、王化贞、袁崇焕之流的废物们已经用数万、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人的鲜血证明了这一点。可是到了南明时期,大家都不敢轻视满清了,却从来没缺过狗熊还没怎么样就急着把队友全弄死好吃独食的笨蛋。这是华夏乃至东方文明的悲哀,同时也是满清这一蛮夷小族以及欧洲人的莫大幸运。

    进攻杭州乃是应有之意,意义不仅仅在于杭州的富庶和省会城市代表的那些,更加重要的是只有拿下了杭州,他才能放心大胆的北上收复南京。

    从当年必争的所在,变成了如今的跳板,杭州没有变过了,变得只是陈文的格局已经今非昔比。

    确定了作战计划,接下来就是调动各部队前往既定位置,甚至就连口号陈文都已经订好了,比如“在杭州过年”就很不错。江浙明军内部对一战收复杭州尽皆充满了信心,江浙明军从来都是以弱胜强,此番算来算去,好像还是以众凌寡,焉有不胜之理。

    只不过,当两条军情前脚接着后脚送到了陈文面前,他却立刻下达了撤回调动军令的命令。而这两条军情,其一是定西侯张名振病故,其二则是漳国公朱成功接受了延平郡王的爵位。

    大变将至!(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情理之中(上)

    张名振,表字侯府,应天府人士。崇祯末年为石浦游击,鲁监国立,自此扈从左右。永五年舟山陷落,张名振护卫鲁监国南下福建。

    时鲁藩众将尚有数万大军,然舟山陷落,家属尽没于城中,已无战心,其中如刚刚继承了其兄阮进荡胡侯爵位的阮美等将领带着舰船、火炮和军队降清,而像是平夷侯周鹤芝、英义伯阮骏等人则归附了郑成功,只有张名振率领所部始终与郑成功保持合作而非归附的态度,继续效忠于鲁监国。

    此后的一段时间,张名振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因为军需已经彻底受制于郑成功,直到郑成功确定了钱谦益楸枰三局的战略,张名振才得以与张煌言一起出兵北上崇明。当然,更重要的是,由于凤巢山一战损兵折将,当时的郑成功正在与满清进行假议和,需要一个既可以达成进入长江的战略目地,又可以堵住清廷嘴巴的理由,所以才能轮到张名振这个鲁王死忠出场。

    奈何,孙可望有意篡位,刘文秀刻意拖延,西南明军在永八年并没有展开反攻,更别提收复湖广进而顺流而下了,所以张名振三入长江也没有能够达成战略目的。最后在梁化凤的驱逐下与总制陈六御汇合,南下收复了舟山。

    当年的舟山一战,张名振的母亲死在了那里,张名振上岛后遍寻母尸未果,于岁末病故。死前曾言:“吾于君母恩俱未报,若母尸不获,毋收吾骸。”显然是抑郁而终。

    然而,接下来郑成功顺势将张名振直辖的这唯一一支继续效忠鲁藩的军队划归到郑成功的部将陈六御的统辖,而非是按照张名振的意愿交给张煌言,于是便有了张名振是被郑成功下毒害死的说法,甚至在后世还有不少人以此来攻击郑成功。

    时移世易,今岁五月,陈文收复了宁绍,进而从郑泰手里拿回了舟山群岛。那时候张名振曾要求上岛寻找其母的遗骸,陈文唯恐张名振会像史上那般病死在舟山,特别规定了半个月的时间。结果在陈文规定的半个月里,张名振却并未能成功,只得黯然离开舟山,等待消息。

    半年过去,舟山上的卫所废除,新建的舟山县的官员们也不可能为他这么一个外系明军武将的事情太过上心,以致张名振始终得不到消息,抑郁成疾。结果到了一个多月前,张名振病故于崇明城,竟然还是没有能够摆脱郁郁而终的命运。

    命数如此,如之奈何。

    张名振其人忠于鲁监国,侍母也是极为孝顺,是一个典型的忠臣孝子。但是他为了鲁监国和舟山内部的稳定,先后以最激烈的手段火并了黄斌卿和王朝先。与文官集团长期不睦,无论是在内负责朝政的内阁首辅张肯堂,还是在外手握兵权的重臣直浙经略王翊,都是处于半敌视的状态。可以说,鲁监国朝的兴起和维持,张名振功不可没,可是其中巨大的内耗,他也脱不开干系。

    但是,张名振的一生始终在与满清作战,从未有过降清的打算,哪怕是环境最恶劣时也从未有过,称得上英雄二字。哪怕他身上的瑕疵不少,但也并不能将他的努力所掩盖。

    张名振的墓修好后,张煌言曾赋诗写道:“牙琴碎后不胜愁,絮酒新浇土一。冢上麒麟哪入画?江前鸿雁已分俦。知群遗恨犹瞠目,似我孤忠敢掉头?来岁东风寒食节,可能重到剪青楸。”

    这首诗,陈文不知道具体内容,但却记得大致是有这么回事。无他,这时代的士大夫沾上点事儿都要赋诗留念,就跟后世的拍照、发微博一样。但是,军情司送来的消息却显示,张名振死后,所部兵马划归张煌言指挥。

    这是应有之意,谁让这时候陈六御还没有抵达崇明,郑成功即便是有插手的打算也没有这个机会,除非是直接断了张煌言所部的粮饷,而那却只会将张煌言往陈文这边推,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张煌言是一个矢志驱除满清的英雄,他如今手握兵权就一定会积极的向满清占领区发动攻势,这对陈文进攻杭州是有好处的。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张煌言背后的郑成功的举动却显得诡异的实在有些不像话。

    情报上写的分明,郑成功在上个月先后承认了郝尚久和耿继茂反正的现实,承认了这三支势力都是处在明军序列当中。尚家父子虽然没有获得他的承认,但他此前派出的辅明侯林察所部却撤了回去。而对于此前与之进行议和的满清朝廷,郑成功更是没有断了来往,依旧在与其洽谈之中。

    这一切,非常的不对劲儿。郑成功此前的战略,主要是按照周全斌定下的经营闽粤的战略布局,其次则是钱谦益的楸枰三局。可是现在,郑成功在闽南、粤东战略收缩,尤其是依旧在与满清议和,那么剩下的选择也就不多了。

    郑成功是不可能降清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如今双方的关系不是多么融洽,陈文也从没有冒出过郑成功会降清的这种无稽之谈。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会导致福建、广东地方上的大乱。

    更加不忍去想的还有另一种可能,假使其与孙可望之间达成了某种联系的话,那么对江浙明军而言就更加不利起来。

    这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孙可望早已表现出了对他的提防,而郑成功此前让张俊带来的书信中,除了为东南士绅说过两句好话外,也提到过让江西的藩王返回江西就藩的事情。

    郑成功是钱谦益的学生,其性格上也有儒家士大夫的影子存在,兔死狐悲说两句话也是难免的。而江西的藩王,在他的中左所也住了好几大位,好吃好喝供着,如今江西收复了,这些人回了封地想来也会给他提供一些支持。

    可若是往悲观方面去想的话,假设二人达成了协议,组成了反陈同盟的话,那么内战爆发,陈文哪还有工夫去管杭州那片对北面无险可守的飞地啊。既然如此,远不如暂且搁置收复杭州的计划,静观其变。

    史上,南明的内斗都是没有什么下限的。郝尚久不明不清,来回摇摆,郑成功征讨他还有个说头。可是孙可望次针对李定国的明刀暗箭,那可是连个说的出去的理由都没有,就是摆明了我要弄死你,就这么简单。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湖广和福建,江西各部兵马恢复到战备状态,休假的全部取消,立刻回营待命。另外,派人把这封书信送交给西宁王。”是时候鼓励一下李定国,让他去做点一个忠臣应该去做的事情了。

    书信交给了使者,陈文又拿起了此前派去奉节求见文安之的使者带回的书信,其中多有文安之对孙可望的担忧之语。

    由此看来,孙可望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现在天下未定,就急匆匆的要把永这尊大佛给搬下去,却怎么看都是在作死。甚至不只是孙可望一个人作死,更是要连带着大伙儿一起陪他去死。

    没办法,永一死,没了共主,南明各势力必将谋求拥立大功,抬出一个又一个宗室出来争夺帝位。到时候只怕用不着满清来攻,内战就能让这些年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最后如绍武、永争夺帝位时那般,我大清只要轻轻一推,刚刚有望恢复的汉家天下也就彻底完蛋了。

    郑成功的不确定性其实可能造成的危害不是很大,毕竟他陆战是一个神经刀,而这恰恰正是江浙明军所最为擅长的所在。可是一旦把孙可望算进来,一个坐拥十几万大军的秦藩配上一个水师横绝天下,陆师也有数万的延平藩,局势的走向就将会彻底不受控制了。

    内斗,这是一个压抑已极的话题,陈文一个人憋在屋子里来回来去的盘算了良久,沉闷的空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可若是不筹谋个清楚,一旦真的爆发了内战,那么立刻就会陷入到被动之中,对于正处于腾飞阶段的江浙明军而言实在是很容易就会被打折了翅膀,甚至是活活摔死。

    站起身来,陈文走向大门,打开房门放放空气,换换思路也是一种不错的调剂。岂料,他刚刚打开房门,却看见内宅里在战场上手上而跛了一条腿的管家正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大王,王妃要生了,要生了!”

    ………………

    入夜时分,陈文在房门口已经踱来踱去快一个时辰了。但是相比屋里面的情况,仅仅是走来走去却完全不能缓解陈文心头的焦急。

    “这些年大王活人无数,上天怜悯,自当庇护舍妹,大王无需担忧。”

    周敬亭强撑着没有像陈文这般焦躁得不能自已,其实哪怕是他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但是亲妹妹生产,要说不担心也是不可能的。可是陈文已经如此了,他再这样,这院子里就乱了,反倒是对他妹妹没有好处。

    然而,周敬亭的劝解并没有产生任何作用。天人感应的那套理论用在生孩子上面,陈文是一点儿也不信的,否则现在应该是在崇祯大帝的治下,东林党领导着的一个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明王朝,而不是如今的残明末世!

    奈何,越是这么想,心里面就越慌,陈文不由得暗骂起自己脑子有毛病,甚至已经开始想要去默认那一套理论的正确性,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接生婆的经验和能力上。

    可也就在这时,屋内的一声啼哭传来,陈文的脑海登时就是一片空白。紧接着那个号称是金华府城里最好的接生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来,拜倒在地,大声的祝贺了起来。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王妃诞下了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从怀孕起,每个人都期盼着生下一位男丁,那可是会稽郡王府的世子,陈文这些年创立的基业的继承人。可如今却是一个女儿,这恭贺声中自然也免不了夹带着一丝其他的什么情愫。

    “恭喜大王,母女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仆人,反倒是周敬亭这个此间唯一的一个官员却明显是慢了半拍。不过慢的这半拍,却让他反应了过来,连忙强调起母女平安的事情他妹妹平安走过了阎王殿的这一遭,终究是好事,当然值得庆贺。

    院中的众人怀着各样的心思,陈文的心思却要单纯的太多,他的脑海里现在已经被“我有女儿了”这五个字所充满,挤不下哪怕周遭的一个字。直到片刻之后,他重新反应过来,才连忙要推门进去看看周岳颖和他的长女。

    “大王,万万不可啊……”

    接下来,那接生婆再度开始了长篇大论,给陈文重新普及了一遍女人生孩子屋子里晦气的古装剧经典理论,也算是为艺术来源于生活证了一回名。奈何陈文好像并不以为意,于是乎,作为一个“饱受好评的专业人士”,她立刻就把话题引到了另一方面。

    “大王,王妃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小郡主也才刚刚出世,母女都不能见风,会落下病根……”

    “好吧。”

    遏制住了立刻就进去看看女儿的冲动,陈文的喜悦之情却已经溢于言表,倒是让周敬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已经搬出了“生孩子的地方有生的气息,是大吉大利”这种歪理邪说的陈文总算是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获准,进到了房中,但也仅限于外间,刚刚作为产房的内室还是不能进去的。

    周岳颖还在内室,不过听伺候在侧的墨儿说,显然是累极了,已经昏昏睡下。看着封的严丝合缝,唯恐漏进一星半点儿凉风的内室,转瞬之后,陈文才转而看向了已经有奶娘抱着出来见人的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皱皱的,看上去并非是像他以前参加同学、同事或是亲朋家孩子满月、百岁宴时看到的那般。但是即便如此,这个同样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生命的到来,对陈文而言却是非比寻常,尤其是看着她静静的躺在奶娘的怀中,唿吸平缓,陈文的嘴角上不由得浮现起了欣慰的笑意。

    “大王,要给小郡主起个名字。”

    名字?

    陈文此前并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个女孩。并非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只是现在他的地位如斯,确实需要一个儿子来作为继承人。再加上周遭的下属,以及他们前来看望周岳颖的妻室姊妹们动不动就“肯定是一位小世子”的言论,听得多了,以至于陈文都没有想过万一生个女儿应该叫什么。

    男孩的名字,陈文有想过,甚至已经确定了下来,只是用在闺女身上却并不合适。起名字是大事,但陈文却还没有养成找算命先生的习惯,周敬亭这个当舅舅的说什么也不肯越俎代庖,他只得在记忆中找寻起了那些关于孩子名讳的过往。

    那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前一年的春节,家里的亲戚照例还是会催婚,好像已经成习惯了。到了晚上,坐在客厅里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父母聊着天,似乎他的母亲就曾提到过未来的孙子、孙女叫什么的问题,还与他的父亲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想到这里,陈文提起笔,在帖子上写下了一个当初他母亲觉得很不错的名字。

    百草。

    ………………

    “哎呀,现在想这个也太早了吧。媳妇还没有呢,哪来的孩子。”

    “怎么,你小子不去找,还不许我们老两口想想啊。”

    “好好好,随你们,只要别叫百草就行。”指着屏幕,陈文的玩笑脱口而出。“要是叫这个,以后您二老的孙女婿还得找个叫神农的才行。局限性太大,不利于自由恋爱。”

    “臭小子,有拿自己闺女开玩笑的吗?”

    “妈,这不是说着玩的嘛。”

    “说着玩也不行!”

    “我到觉得儿子说的是,这电视剧怎么起的名字啊。”

    “电视剧怎么了,百草怎么了,正直、善良、坚韧,有什么不好的,女孩难道不应该如此吗。叫你平常多陪我看看电视剧,现在不懂了吧。”

    “正直、善良、坚韧是没错,但你说的是那个角色所代表的,不应该是专指这个名字吧。”

    ………………

    电视剧,陈文记得,自从有了电脑他就很少去看了,尤其是银幕上充斥着那些粗制滥造的抗日神剧和婆媳矛盾的家长里短,更是让他提不起这方面的兴趣。

    可是来到这个时代多年,对于曾经的一切都已变成了怀念,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用在这里也并非不合时宜。而这个名字,曾是他母亲表示过认同的,就连他的父亲最后也屈从在他母亲的淫威之下,哪怕他们当时本也就是说说罢了……

    “爸、妈,是个女孩,小名就叫百草了。愿她日后能够正直、善良、坚韧,一如你们所希望的那般。”

    放下笔,陈文已然陷入到了对过往的追忆之中。

    良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情理之中(下)

    会稽郡王妃诞下小郡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金华府,并且以着极快的速度向江浙明军的其他占领区辐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数日后,已是进入到了腊月,经过可一段时间的准备,浙东八府位于各府城的第一批命名为光复的官方票号正式开门营业。

    这一天,可谓是万众瞩目,期待已久的一天。

    对于军户而言,佃租以后就可以在这等直接隶属于会稽郡王府的官方专营票号里领取,免去了和那些卫所官员扯皮的麻烦和巨大的风险。

    对于商人来说,境内的贸易可以直接用飞票来结算,在这里存储银两,缴纳手续费,按照路途长短,到期就可以在其他地区支付。虽说是并不可以在其他地区直接领取银钱,但如果贸易的对象同样在光复票号开设了个人或是商铺的账户,就可以直接在那里把银子代表的数字直接划入,可谓是方便非常。

    而对于那些民户以及所有有志于钱生钱的人们,定期储蓄也是难得的利好项目。

    “一年期,到期结算获益百分之五;两年期,到期结算获益百分之十一;五年期,到期结算获益百分之三十!”

    票号的伙计在大门外热情的宣传着,引来了一批又一批驻足的百姓。钱生钱,这是一个全新的理念,古代票号、钱庄存钱还是要缴纳保管费的,可是现在官方票号却率先提出了存钱给利息的说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大兄弟,这要是没到期来取,给不给俺们银子啊。”

    石大牛的老娘,今天是过来取佃租的,岂料还没进大门,就先被这定期储蓄给吸引住了。听了好半天,总算是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回事了,自然要来把隐忧问个清楚。

    “给啊,咱们的银子能不给吗,但是利息就没有了。大王说了,不守信是没钱拿的。”

    “哦。”

    听到这里,人群中的一些人悄悄的从中走开,小老百姓,家底本就薄,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总要用钱的。虽说没到期也可以拿回全部金额,但是没了利息实在心疼得不行。再者说了,银子放在家里,时时能看见,总是安心的。

    有人走,自然有人来,门口几乎都已经堵了个水泄不通,倒是一个生员打扮的读书人听了一会儿之后,却是冷冷的一笑。

    “就这点儿利息,还不如放印子钱呢。”

    高利贷是民间借贷的普遍现象,中国人重农耕,再加上儒家的思维模式,习惯于量入为出,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向人借贷的。而一旦进行借贷,也就说明了其还款能力存在问题,借贷者也往往会提高利率来担负风险。三分、五分、驴打滚、九出十三归、甚至是羊羔息,花样繁多,却无不是要人命的玩意儿。

    这还是正常的情况,更有使用各种手段逼迫和引诱他人借高利贷的,比如赌场,比如民间出现了天灾**而导致农业生产出现问题,这种情况都会出现。前者一般是民间所谓的大侠,说明白了就是黑社会,而后者则更多是地方的士绅阶级。

    “呸!”

    石大牛家原本在余姚就是在满清官府的横征暴敛和租用田土的士绅的轮流压迫下才失去了土地,沦为四明山的流民。若非是陈文招募兵员,石家的两兄弟投军,他们根本不可能有如今金华、衢州和江西的饶州府三地数百亩良田的好日子。

    旁人见了是个士绅还不太敢说什么,但是石大牛的老娘在老家就是暴脾气,她男人都不敢惹她。更别说现在石家也是军功地主,身份差不多,看了这等货色自然是怒从心头起。

    一口唾沫吐在了不远,吐口水的那个婆子还用样瞪他,士绅哪受过这等气,当即就要发作。可是待身边的小厮拉了一把,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再一看石大牛老娘的身边,暗骂了句晦气就匆匆忙忙的从人群中落荒而逃。

    “岳母大人可真是为大伙出了口恶气,这等劣绅,最是可恶。”

    说话的正是石大牛的三妹夫,而石大牛老娘身边,大儿子、小儿子、大女婿、二女婿和三女婿皆在。

    这五个汉子,除了小儿子以外,个顶个的,不是膀大腰圆的军人、就是肌肉结实的农夫,如今大女婿和二女婿两家从余姚搬来,也入了备补兵等待遴选,大儿子和三女婿则早已在战兵营之中,其中石大牛更是穿着一身军官的军服,此番正是在讲武学堂里接受短训以便于更好的指挥他所在的南塘营第一局甲哨的。

    有几个儿子、女婿在侧,她自然是胆气十足,不过相比大儿子和三女婿,大女婿和二女婿却显得有些担忧。这也难怪,他们在余姚受士绅压迫已久,早已养成了畏惧的习惯,刚刚成为备补兵,此间自家岳母大人如此,还是极为心惊肉跳的。

    听了一会儿,这一家子人就往票号里面走去。石大牛和他三妹夫的佃租要领,小儿子则还在童子军学堂上学,大女婿和三女婿刚迁来不久,正好带着一家人来金华府城里见见世面,家里的其他人都在城里的一处茶舍里坐等着听听报博士读报,只等他们把佃租取了就去汇合,在城里转转,赶在晚上前乘家里的牛车回去。

    进入到票号大院,院子里就有大量的长条椅子,在门口领了号,一家人就坐在了椅子上等待叫好。

    这是门口的伙计专门交代的,军户家庭对排队也比较习惯,反倒是那些民户还不是很适应,动不动就往屋里闯,屡次都被门口那些卫兵轰回去却总还会有不知道的。

    “老爷我是举人,凭什么跟这些贱民在一起排号!”

    “举人?”只见那卫兵呵呵一声,继而回答道:“大王说了,就是他来了,也得排号。你一个举人还能大过了郡王殿下,回去排号去!”

    类似的剧情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到后来看的石家老娘都有些困了。他们是领了军户领取佃租的号,不与普通民户在一个柜台,好一会儿就排到了号。

    “南塘营第一局甲哨哨长,御侮校尉石大牛?”

    “正是在下。”

    检查过了上面发下来的条子,又查验了石大牛的文件,与记录中的做了对比,那个伙计便通知了掌柜的,由掌柜的在两个卫兵的保护和监视下亲自前往后院的银库去领取银钱。没办法,几百亩地的收入呢,也不少的,总不好一直放在柜台上吧。

    “这是您的佃租,请在文件上签字,嗯,画押也行。”

    石大牛这三个字比较好写,他这些年在军中也学过,哪怕是到现在还是个大半个睁眼瞎,但是自己的名字还是会写的,就是写的实在有些够丑了。用本营的监军官的话说,一手的粑粑字,练了这么就都这样,没救了。

    石大牛领过了佃租,接下来便是他的三妹夫,一家人很快就领取完毕,离开了票号,与家人汇合。

    “娘,咱们先去哪玩啊?”

    小女儿年岁尚小,玩心还比较重,但她老娘却不打算把她囫囵嫁了,女红、烹饪什么的都是尽力传授,远比她的那几个姐姐要用心的多。此间见女儿还是这样,脸立马就耷拉下来了。

    “玩什么玩,真是个疯丫头,得让为娘操碎了心。王妃娘娘刚为大王诞下了一位小郡主,咱们一家子能活下来,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拜大王所赐。做人要知恩图报,咱们先去城南的天宁万寿寺里给王妃娘娘和小郡主上香祈福去,当家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对,对,听你娘的。”

    虽说一家子不是住在府城里,但小儿子在城里的童子军学堂上学,大儿子也曾驻扎于此,就连二儿子也是殉国在了这片土地,石家对于此间并不陌生,顺着熟悉的道路就往城南行去。一路上倒是有说有笑,就是今天的事情让他们感到有些费解。

    “你们说,大王的票号里存银子还给利息,这不得赔本吗?”

    ………………

    “赔本?岳父大人,辅仁是那等赔本赚吆喝的人吗?”

    这样的疑问,在很多人心里都有萌发,孙钰的老丈人也是如此。这几年,先是陈文的善后借款使其收回了产业,接下来的日子,孙钰主持浙江政务,他倒是没有以公谋私,但是他的老丈人却凭借着关系总能从衙门里最先得到相关消息,从而在商场上走在其他人前面。

    对于商人,消息就是钱,靠着这一层优势,孙钰的老丈人也是迅速恢复了金华本地大商贾的本色,甚至最近已经打算染指到海贸上面。

    “郡王殿下……”

    孙钰的老丈人摇着头微微一笑,陈文这个人可以妥协,但绝不是那种傻子。而孙钰接下来的话语,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小婿此前与辅仁谈过,他只有定期储蓄是给利息的,跟以前的借款一个意思。其他的会票、飞票什么的都是要收手续费的,不给利息。”

    “那这些银子?”

    孙钰想了想,反正陈文也没有保密的打算,甚至等到储蓄的金额多了,更是要在邸报上大肆宣传。既然如此,现在说给他老丈人也没什么。

    “现在跑海贸的就给些税赋,辅仁有打算参与其中,人员、船只都准备好了,货源也有,存蓄的金额是定期的,拿出来收购更多的货物,拉起船队往海外运。”

    海贸一本万利称不上,但是百分之百甚至是百分之几百的受益还是有的。只要能走上一轮,别说是给点儿利息了,就算是十几年的利息也有了。

    “这,这样下去,小海商怎么可能争得过啊。”

    “当然争不过。”

    孙钰知道他老丈人的意思,陈文是官方背景,东南最大的军头,手里几十万军户,明年更会有十万铁甲。这样的实力,到了海外,那些蛮王夷君也是要当祖宗供着的。可是那些地方每年能够消化的货物就那么多,陈文的船队稳定,背景也大,能够优先,其他小海商的利润就必然会被压低。

    更可怕的是,这年头的海商,岸上是商人,出了海就是海盗,几乎没有能够例外的。陈文组建船队,十有**也是要以众凌寡的,这弄不好就又是一个郑家!

    “小婿记得辅仁此前曾说过,这时代的海贸,很快就会不一样了。”

    ………………

    银行业初步开始布局,海贸船队也在准备当中,陈文这个腊月里则始终在金华府静观周遭的局势变化。

    到了腊月底,周岳颖做完了月子,陈文也为他的女儿开了满月宴。到了正月初二,陈文一如去年那般到周家享受姑爷的待遇。

    吃过午饭,周岳颖带着孩子到后院去跟她的母亲、姨娘以及兄长和嫂子们闲聊,陈文这边只剩下了她的父亲和大伯还在。只是这两位长辈,大抵是身份地位的悬殊,总是显得很拘束的样子,反倒是成了陈文来唱独角戏。

    与此同时,后院里,周岳颖的母亲、姨娘与三个嫂子正在逗陈文的女儿。小姑娘从睁开眼就不怎么认生,倒是把这几个女眷逗的很是开心。

    小名儿,就这么定了,古人起小名是要起贱名,猪、狗、长、栓、草、木,甚至是屎。这样孩子好养活,不容易早夭。封建迷信,但是任谁都信,所以陈文起的那个也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闺名,陈文选了馨若这两个字,其中的一个字与他曾打算给儿子取的同音。就是现在年纪还小,暂且还是要用小名比较稳妥,至少他身边的人都是这么认为,他也就不可避免的入乡随俗了。

    只不过,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换上女装如其名一般柔弱美丽的佳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周边“弱小”民族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份赫赫凶名甚至就连她英明神武的父亲和足智多谋的弟弟的风头都被掩盖了下去,成为了那个时代东方式帝国主义的代名词。

    那边逗着孩子,凉亭里,周岳颖和她的兄长则正在聊着些什么。

    “妹夫没有介怀是个女儿吧。”

    “没有,夫君他很喜欢这个女儿,可以说是奉为掌上明珠一般。还跟小妹说,说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贴心。”

    对于江浙明军集团,日后无论是大明中兴还是改朝换代,政治版图中都将会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陈文这个首领此前并没有子嗣,也是集团内部的一个极大的隐患。

    这个隐患最初还不明显,但是随着陈文的地位攀升,江浙明军集团挫败了四省会剿,就开始被有心人所重视起来,甚至陈文自己也有了这方面的自觉。直到周岳颖怀孕,才算是告一段落。可是周岳颖的第一胎,却是一个女儿。

    嫡长子继承制,女儿并非没有继承权,但肯定是在儿子之下。可问题在于,陈文现在需要的继承人是要在他百年之后继承江浙明军集团这一庞然大物的,女儿终究是要嫁人,难道让女婿继承,这始终是要担负极大风险的。

    这样一来,原本已经开始消散的隐患再度浮出水面,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周家第一个就能感受到,所以早在生产之前,周家和绍兴的本家就有了默契。万一是个女儿,陈文如果纳妾的话,周氏家族的另一个女儿进入家中,既可以保住周家的地位,也会成为周岳颖的臂助,而不是后宅里的敌人!

    现如今,果不其然,还真是一个闺女。哪怕陈文并不介意,但是隐患的存在,使得周家必然会产生担忧。

    “愚兄有一件事情,不知当不当讲。”

    周敬亭很少用这等说辞,直听得周岳颖每天一皱,但她却也并没有阻拦周敬亭,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在这一刻,陈家和周家的利益所在,竟压得这个聪慧非常的女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以至于周敬亭都差点儿将话语重新咽回到肚子里去。

    “妹妹生产的当日,愚兄记得,妹夫看着孩子,流露出了一种怀念的神情。当时愚兄还以为是妹夫想起了亲家公和亲家母,所以才会如此。可是仔细想来,妹夫给小外甥女起了这么个少见的小名,全无缘由。尤其是妹夫后来还写了那首《浣溪沙》,却是让愚兄不得不多想了一些可能不该想的事情。”

    “浣溪沙?”

    这首词周岳颖在书房里也看过,陈文还专门拿去裱的,其中的原文:“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首词写得很好,周岳颖亦是过目难忘,只是陈文并不承认这是他写的,只说是在南下时路上一间破败的土地庙里看过而已。

    事实上,这首词是康熙朝权臣纳兰明珠的儿子纳兰性德所写,乃是清词中不可多得的佳作。因为女儿出生,陈文回想起了父母,心里面不免会有些寂寥和孤独,随手就将这首词抄了下来,反正纳兰性德也是明年才出生的,他老子也不能过来状告陈文抄袭不是。

    “小妹记得,其中的孤独、凄凉浸淫在文字之中,乃是难得的佳作。”

    “这就是了,愚兄风闻,妹夫是蓬莱戚家的女婿……”

    “这是谣言,小妹问过,夫君说他的兵法是从戚少保的兵书上学来的,与戚家没有关系。”

    谣言止于智者,戚家自戚继光以后也并没有出过什么名将,就算是戚金也是当年跟着戚继光成长起来的老资格戚家军。

    若是像坊间传闻的那般,说戚继光留下了什么不外传的秘籍,被陈文这个女婿学会了,所以才会如此厉害,那戚家为什么没有再出过名将,反倒是让一个女婿如此风光,这怎么听都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故事,如果有个女儿偷秘籍给情郎的段子那就更像了。

    “那妹夫如此年岁南下,即便是未有成亲,难道还没有个聘妻吗?他家在天津卫想来也是富户,否则怎么会这般见识广博。”

    聘妻!

    听到这个词汇,周岳颖登时便是一愣。成亲后,作为闺中密友,孙钰的妻子曾私下里与她提过陈文编造的那个聘妻的故事,并告诫她千万不要去揭这块伤疤。易青是好意,知己知彼才是王道,而周岳颖当时更是将这个故事诠释为陈文最初给她的那种沉重和压抑的印象的来源。

    这一年多过来,她从未提及过这件事情,只是尽力用她的温柔和智慧来温暖陈文。况且,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女子,都已经不在世了,自然也没有为此如何的必要。

    一直以来,周岳颖做的都很好,只是随着这一次隐患的凸显,很多事情就立刻变得不一样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陈文可能对聘妻产生怀念之情,这一假设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小妹听说过,确实有这么一位姐姐,但却已经去世多年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小妹也答应了别人,不能再说出去的。”

    “原来如此。”

    这个别人,周敬亭立刻就联想到了陈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第一反应。而且随着越想越是如此,他突然萌发出了一个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

    “这事情,愚兄会私下查清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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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354/ 第一时间欣赏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永历四年》为转载作品,永历四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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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