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打虎记(七)
次日上午,浏水之上出现了十几艘战船,战船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民船,一队队士卒从民船上走了下来,又从船上卸下一辆辆木箱子一样的大车。他们昂首阔步,当着袁军士卒的面,将这些大车推到了阵前,每辆之间相隔三步,在百步宽的阵前摆了三排。
那些战船一到,所有的袁军将士的心里就是一惊,原本以为刘修的大军已经全部到了,没想到还有大型器械在后面。孙坚为了能行动快速,连粮食都只带了三天的,哪里有这些大型的武器。
一看到这些武器,原本就心灰意冷的孙坚更加失落,他虽然不知道这些武器究竟是什么,威力如何,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只能由刘修蹂躏。他已经守了两天一夜,袁术还没看到影子,不管他来不来,刘修都不会再拖下去了。
五十里,如果袁术想来,他应该已经到了,如果袁术不想来,他这个诱饵也失去了作用,留着无益。
孙坚站起身来,鼓起余勇,下令全军备战。战鼓声敲了两遍,袁军士卒才开始行动,他们只是木然的就位,根本没有一丝精气神。孙坚不知道一会儿大战开始,这些人会不会站在那里等着被人砍。
这还是战斗吗?孙坚觉得一阵阵悲哀,他也打了几年仗了,可是从来没有落到过这么悲惨的局面,被人当诱饵不说,还被榨光了最后一丝勇气,一万多精锐如行尸走肉一般,一点战意也没有。
就在这时,一骑从远处奔来,骑士冲到大阵边,大吼了两声,又拨转马头狂奔而去。接到消息的传令兵却忽然精神起来,他拔腿向中军跑来,一路冲到孙坚身边,兴奋的大声吼道:“将军,袁将军来援了。”
孙坚一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什么?”
“黄校尉听到山谷里的战鼓声,守山口的敌人在向山谷内侧调兵。”传令兵嘶哑着嗓子大声吼道:“是袁将军来援了。”
片刻之后,孙坚被狂喜淹没了,他伸手摘下头盔,狠狠的砸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袁术来了,他终于来了,自己的坚持有了结果。他嘶声狂吼:“传令全军,袁将军来援,死战到底!”
战鼓声冲天而起,瞬间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刘修也接到了负责阻击山口的华雄的报告,山谷中看到了袁术的战旗,大概在一万五千人左右,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接战。
刘修松了一口气,下令开始攻击,必须在袁术到达之前解决孙坚,以免华雄部腹背受敌。
战鼓声在大营上空炸响,早就等不及的大军冲出了大营,在营前列阵。刘修率亲卫营居中,张飞率领亲卫骑在左,凉州汉七营在右,傅燮率领五千荆州步卒在前。
在激昂的战鼓声中,弩车开始咆哮,射出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带着死神的狞笑,飞越过数百步的距离,扑入袁军阵中。正当其冲的孙静被又密又急的箭雨吓了一跳,他这才知道这些箱子一样的大车居然是连弩车。
连弩,而且是射程超乎寻常的连弩。
箭羽撕破空气,如飞蝗,如乌云,让天空为之一暗,啸声由远及近,瞬间就到眼前。袁军士军累了两天,反应有些慢,一下子被又急又密的箭阵射懵了。长箭入体,扑扑有声,无数袁军士卒举盾不及,被射个正着,他们惨叫着摔倒在地,有的扔了武器去拔箭,有的举起盾牌蹲在原处,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
孙静的前军遭受了最严重的打击,第一波箭雨就将他率领的三千多人射死近一半,剩下的溃不成军。
箭阵刚刚停息,被刘修集训了两个多月的武陵蛮和江夏蛮拿着木盾,举着砍刀,嘴里哇啦哇啦的骂着听不懂的蛮话冲杀了过来。他们披散着头发,大部分赤祼着满是纹身的身体,最多穿一件简单的皮甲,穿着草鞋,或者干脆光着大脚丫子,迈步如飞,眼睛子瞪得老大,让人非常担心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好象前面不是会死人的战场,而是满地的黄金,谁捡到就是谁的。他们悍不畏死,因为在他们身后,中军主将刘修身旁的高台上,楚国国师卢夫人正在作法保佑他们,保佑他们砍到足够的首级领赏,保佑他们哪怕是战死也能升天,从此脱离人间的悲苦。
被箭阵射得人仰马翻的袁军看着这些像野人一样的荆州步卒,肝胆俱裂,大部分根本没有战斗的勇气,一哄而散,勉强接战的人也手软脚软,根本不是这些像野狼一般凶猛蛮子的对手。
两千蛮兵如汤泼雪,势不可挡的杀入了孙静的前军。顷刻间就突破了袁军的阵地,他们大砍大杀,手中锋利的砍刀手起刀落,三人配合,一个在前面杀人,一个砍头,砍下首级就向后一扔,最后一人张开大口袋,就等着接首级,看着血淋淋的人头,他们乐得合不拢嘴。
这些可都是赏钱啊,被刘将军像狗似的训了两个多月,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孙坚看着转眼间就被击破的前阵,心神剧震,他已经估计到了刘修的攻势会非常凶狠,可是没想到会是这么猛,一次集射加上了一次冲锋,他三千多人的前军就像一片浮萍被卷走了,连点影子都剩不下。
孙坚顾不上担心孙静的安全,他立刻下令中军的三千人向前突,无论如何要挡住对方的攻击,如果被对方冲击到中军,接下来就危险了。
可是孙坚显然低估了刘修的决心和攻击手段。他的中军刚刚派出去,刘修的阵地里就响起了收兵的金锣声,正忙着砍人头的蛮子们一听金锣们,不敢怠慢,立刻收起麻袋,转身就跑。他们来得急,去得更急,在遍地尸体的战场上飞奔,一点也不受影响,片刻之间就退回本地,只留下一地无头尸体,看得赶上来支援的袁军目瞪口呆。
不过让他们目瞪口呆的还在后面,弩车再次发威,箭雨连续不断的向孙坚的中军倾泻,打得袁军士卒叫落不迭。这些弩车在百步之外发射,居然还能射破木盾,其劲道让人咋舌。袁军士卒虽然有了前车之鉴,做好了防护,可是受伤的人还是不在少数,不少人被射穿盾牌的箭射穿了手臂和手掌,有的甚至被射穿了胸口,痛得哇哇大叫。
弩车刚刚停息,又是两千蛮兵怪叫着冲了上来,他们欢欣鼓舞的冲向了袁军。
两天来一直在戏弄孙坚的刘修终于露出了他凶残的面目,一出手就是雷霆一击。
孙坚心急如焚,下令击鼓助威,鼓舞士气,极力抵抗,同时希望袁术能加快脚步,迅速突破山口的堵截,进入战场。
刘修攻势如潮,在傅燮率领的步卒三次攻击,全歼孙坚的前军和第二次派出去的三千人后,他下令步卒撤出战场,弩车进行最后一次集射,骑兵开始准备冲锋突阵。
前军尽破,孙坚的中军前面已经没有掩护,直面刘修的攻击。在飞蝗般的箭雨下,孙坚不顾危险,奔走呼号,命令将士们紧紧的紧在一起,用盾牌互相掩护,弓箭手尽一切可能的反击,长矛手、刀盾手做好迎接骑兵冲锋的准备。
他已经听到了山口激昂的战鼓声,他也听到了那些从山谷中传来的回音,他知道黄盖和袁术正在夹击山口的华雄,只要他们击败华雄,打通山口,他就可以退入山中,让刘修的骑兵无用武之地。
可惜,刘修显然不想让他这么如意,弩车还没有停止咆哮,庞德和姜舞就各带两千精骑开始冲锋,他们没有直接冲击孙坚的两翼,而是绕到了阵后,像两柄锋利的战刀,一下又一下的切割着孙坚的后阵。
孙坚被前后夹击,支撑不住,后阵在骑兵连续不断的攻击下不得不前移,离山口越来越远。
黄盖急得冷汗直流,他看出了刘修的用意,他在像赶羊一样把孙坚赶离山区。孙坚已经在这里苦撑了两下,他根本不可能挡住刘修的攻击,最后的一线希望就是打通山口,让山里的援军冲出来。有了这些生力军的接应,他们才有可能击退刘修,重获生机。
黄盖拔刀长啸,带着亲卫营冲到了第一线。他看到了正站在山崖上指挥的华雄,一言不发,咬紧牙关,盾砸刀劈,连杀三名士卒,冲到了华雄身前五步,大声吼道:“竖子,纳命来!”
华雄早就看到了他,不屑的撇了他一眼,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战场,同时挥挥手,轻描淡写的说道:“干掉他!”
“喏。”十几个亲卫冲了上来,一抬手,亮出了清一色的手弩。黄盖大吃一惊,本能的用盾牌挡住了面门。
“扑扑扑”,箭矢声络绎不绝,紧接着,一名亲卫大吼一声,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一刀劈了下来。黄盖偷眼看见,也低吼了一声,长刀从盾下递了出去,正中那个亲卫的腹部。
“呯”的一声,那亲卫的战刀也劈在了盾牌上,黄盖紧握手中的战刀,刚想旋转一下,搅烂他的肠子,却被这一击击得立足不稳,向后便退,刀也跟着抽了出来。那亲卫借着反震力向后退了一步,一摸腹部,看到一手的鲜血,顿时瞪圆了眼睛,大吼一声,再次撞了过来。他根本不看黄盖的战刀,高高跃起,居高临下,一下子撞在黄盖的盾牌上。
黄盖再也支撑不住,连退两步,立足不稳,一个跟头从上面摔了下来。那亲卫不依不饶,跟着滚了下来,死死的掐住黄盖的脖子,将战刀捅进了他的身体,用力一拧。
黄盖痛极,嘶声狂吼。
第570章 打虎记(八)
黄盖重伤不起,袁军的攻势再次受挫,亲卫们抬着黄盖迅速的退出战局。黄盖捂着自己的肚子,面如金纸,喘息道:“急报将军,黄盖无能,请他立即更换人选。”
亲卫不敢怠慢,赶紧将消息报与孙坚。孙坚听说黄盖重伤不起,顿时觉得天塌了一半。黄盖是他手下最能战的一个,如果连黄盖都没能拿下山口,除了他亲自去,他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可是他不能去,前军已破,刘修正在猛攻他的中军和后阵,他一离开,大阵立破。
孙坚进退维谷,心急如焚。幼弟孙静生死未卜,黄盖又受了重伤,他的左膀右臂都被砍掉,眼下已成废人一个,而袁术的大军就在山口的那一边,近在咫尺,却又无法相救。
孙坚的彷徨使局势进一步恶化,如狼似虎的骑兵正在不断的切削着他的后阵,后阵报警一声紧似一声,可是孙坚却无兵可调,他虽然还有五六千人,但是这些人胆气已破,结阵而立都崩溃在即,一旦调动他们,随时都可能一哄而散。
孙坚捶胸顿足。
刘修注意着战局的变化,见孙坚后阵已经基本被毁,他下令庞德、姜舞归阵,同时命令段煨和郭汜开始猛攻孙坚的左右两翼。得到命令,早就按捺不住的段煨踹马出阵,举起手中的长矛,对一起开始奔驰的郭汜叫道:“郭多,较量一番?”
郭汜是马贼出身,小名郭多,和段煨是老相识,相互之间的较量也不少,不用段煨相邀,他也要比一比。他踩着马镫,在马背上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长矛,厉声大喝:“摧锋!”
亲卫们打马狂奔,齐声应喝:“摧锋!摧锋!”平地卷起一股狂飚,直扑孙坚的右翼,很快就超过了段煨两个马身。段煨大怒,用矛柄猛抽战马,发力狂奔。
四千骑兵再次杀入孙坚的左右两翼,他们伏下了身子,仅用左臂的小盾遮住面门,放平了手中的长矛,疯狂的踢打着战马。高大的西凉战马喘着粗气,碗大的马蹄急得雨点,踩得湿润的地面纷纷破碎,泥屑随着马蹄飞起,在空中飞舞。强健的肌肉在光滑的皮毛下滚动,透露出无以伦比的美感。
战马如风,长矛如电,又困又累的袁军将士面对着奔腾而来的骑兵丧失了斗志,他们木然的看着骑兵越来越近,只是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射!”段煨一声怒喝,端起了手弩,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亲卫营一起扣动了弩机,弩弦“嗡嗡”的一阵乱响,数十只弩矢射出,抢在战马之前扑入袁军阵中。他们射击的地点非常集中,三名袁军士卒中箭,闷哼着向后便倒,其他人连忙过来补位,引起了一阵骚乱。
段煨抓住这个机会,拍马赶到,手中长矛左右一荡,拨弄两柄长矛,战马就钻了进去,沉重的马蹄踢在盾牌上,两名袁军惨叫一声,被踹翻在地。段煨手中长矛连抖,刹那间连杀两人,纵马杀进了大阵。
身后的骑兵一涌而入,迅速将缺口扩大。
袁军先是急行军了一夜,紧接着又和阎圃对峙了一天一夜,大部分人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好好的休息,身体早就疲惫到了极点,士气也被消磨殆尽,哪里还有精气神来对付这些养精蓄锐已久的西凉精骑。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虽然布起了长矛阵,但是却不够密集,阵地也不够厚,更没有大量的弓弩手助阵,还没开始就落了下风。
段煨和郭汜轻松的杀进了大阵,纵马奔驰,肆意杀戮,袁军勉强支持了一顿饭的功夫,终于崩溃。士卒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哭喊着掉头就跑,不管什么方向,只要逃离这些骑兵的屠杀即可。
孙坚心如死灰,伸手拔出腰间的战刀,四顾茫然。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当时还是与刘修决一死战好,总比现在被慢慢的榨干来得更痛快一些。事到如今,他就是想找刘修拼命,也近不了刘修的身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激昂的战鼓声,紧接着,欢呼声如海浪般的涌了过来。孙坚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看到让他不敢想象的一幕。
山口飘起了袁军的战旗。
孙坚在片刻的惊讶后,很快回过神来,他兴奋的大声吼道:“击鼓!击鼓!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传令兵莫名其妙,傻呼呼的站在那里,孙坚见了,上前从鼓手手中抢过鼓桴,用力敲响。
“咚咚!咚咚!”暴烈的战鼓声骤然响起,将援军突破山口,即将来援的消息送到每一个战士的耳中。袁军本来已经绝望了,突然听说山口已经打通,援军已到,顿时士气大振,他们号呼着,向正在施虐的骑士们反扑过去。
骑兵似乎有些预料不足,猛烈的攻势一下子受遏,就在这时刘修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段煨和郭汜不敢怠慢,立刻带领所属骑兵脱离战场。杀得正酣的段煨看了一眼山口飘扬的袁军战旗,破口大骂:“华雄搞什么东西,占了这么好的地势居然守不住,还让袁术突破了?靠,败了老子的兴,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山口的突破给崩溃在即的袁军中军带来了希望,虽然现在孙坚的一万大军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前后左右四个阵势都已告破,只剩下中军的三四千人还能勉强列阵,但他们还是非常兴奋,援军到了,袁将军亲自来救他们了,他们终于可以摆脱阴魂不散的刘修和可恶的骑兵了。
孙坚是最高兴的一个,虽说他已经被刘修打残了,但是只要没死,终究还有机会卷土重来。他极目远眺,兴奋之余却感到了一点意外,来的并不是袁术,而是他手下的大将袁遗。
袁遗带着大军从山谷中涌出,一看到山谷中孙坚大阵的惨状,他也吃了一惊,二话不说,立刻指挥人上前接应。孙坚一看大惊,连忙用鼓声提醒袁遗,此刻最重要的不是与刘修决战,而是接应他退入山谷,刘修兵锋正锐,只有退入山谷才能抵抗。
可惜,孙坚的提醒已经迟了,袁遗的大军被华雄堵在山里半天了,一门心思就是想杀出山口,和孙坚会合,厮杀了这么久,死了那么多人,好容易打通了通道,兴奋可想而知,他们狂奔而出,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泄而下,哪里止得住。袁遗在乱糟糟的战场上也有些乱了手脚,根本没看到孙坚的提醒,等他发现的时候,他的两万大军已经冲过来三分之一,并且将山口堵得严严实实,争切之间又哪里能后撤。
两万多人可不是二十人个,说撤就撤,就是把命令从前面传到后面也需要不少时间,更何况是这种局面下,袁遗明白了孙坚的意思,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已经退到半山腰的华雄冷笑一声,用力的一挥手,士卒齐声大吼,将准备好的石头推下山坡。巨石在山坡上轰隆隆的滚动着,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借着坡势越滚越快,凌空飞落,砸在那些正在通过山口的袁军头上。
一时间,天空为之一暗,就像发生了地震一般,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天而降,在山腰上跳跃翻滚,轰然砸落。
袁军挤在山谷之中,看着头顶越来越大的阴影,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本能的想找地方躲避,可是山口狭窄,人挤人,急切之间又哪里能找得到藏身之外,他们的紧张只是让局面更加混乱,不少人被绊倒在地,没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先被自己的同伴踩死了。
华雄准备的石头够多够大,在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中,在袁军的惨叫声中,山口刚刚被袁军扒开的缺口再次被堵上,不过这一次,下面多了一层袁军的血肉。
鲜血滴落,渗入缝隙,间杂着未死者的呻吟,山口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华雄带着将士们再次杀了下来,重新牢牢的占据了山口,将战旗高高飘扬。
袁遗目瞪口呆,孙坚心如死灰,他知道了真相,这根本不是袁遗攻破了山口,而是华雄放水,故意让袁遗冲出来送死。
刹那间,他又有些庆幸,亏得来援的不是袁术,否则刘修这次可就赚大了。
孙坚猜得一点也不错,刘修已经收到了华雄打出的旗号,知道来援的不是袁术,他虽然有些遗憾,却毫不手软的下达了新的命令,意犹未尽的骑兵再次出击。
鼓声再起,这一次,刘修让凉州汉七营全面出击,一万多精骑从三个方向扑向了孙坚和袁遗的一万多慌乱不堪的大军,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孙坚的大阵,然后开始没有悬念的追击。
杀戮再次开始。
孙坚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生机,这里就是他的丧命之处。可是他不能死,他必须尽一切可能把袁遗救出去,袁遗是袁术的从兄,他如果死在这里,袁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
孙坚带着亲卫营赶到袁遗身边,袁遗被乱军困住,心慌意乱,看到孙坚挤了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大声叫道:“孙将军,再坚持一会儿。”
孙坚苦笑一声,心道这个局面还坚持什么,等死吗,还是尽快杀出去的好。他大声叫道:“袁将军,败局已定,不可拖延,我护你突围。”
袁遗连连摇头,推开身边的亲卫,挤到孙坚身边,附在他耳边大吼了两句,孙坚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当真?”
“千真万确!”袁遗指了指远处的刘修方向:“请将军无论如何坚持下去。”
孙坚狂喜,用力的点点头,拔刀长啸。
第571章 打虎记(九)
就在战场西南约二十里的一个无名山口,袁术立马高岗之上,正在倾听斥候的汇报,嘴角微微上挑,露出得意的微笑。
他听取阎象的计策,兵分两路,以袁遗率大军两万按和孙坚预定的计划去接应,自己却率领两万精锐取道另一个山口,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出现在战场的西南方向。
阎象说,孙坚要想从临湘城里逃出来,那只能是刘修故意放他走。为什么刘修会放他走?原因很简单,不到万不得已,刘修不会攻城,攻城的代价非常大,而且刘修的兵力围城可以,攻城略显不足,与其在临湘城与孙坚硬拼,不如把孙坚诱出来打。毕竟野战相较于攻城要容易得多,更能发挥刘修骑兵多的优势。
如果这个估计属实,那孙坚根本不可能逃到山下,以刘修手下那么多骑兵的能力,就算不能全歼孙坚这一万多人,至少可以拖延他们的步伐,让他们无法前进,以等待刘修的大军赶到。
换句话说,孙坚的计策从一开始就没有实现的可能。相反,如果孙坚真能赶到山下,那反倒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不是孙坚布的陷阱,而是刘修布的陷阱。孙坚是诱饵,刘修是猎人,而赶过去救援的袁术就是猎物。
与不愿意强行攻城一样,刘修同样不愿意赶到豫章来和袁术决战,既然如此,利用孙坚这个诱饵,把袁术诱到长沙去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袁术布置了很久的防线没用了,而且赶到长沙,成了客军,可谓是送上嘴的肉。
那如果袁术不上当呢?那也没关系,刘修照样能一口吞掉孙坚,并且恶心了袁术一把,你见死不救,以后谁还给你卖命?
这应该就是刘修的全部计划。应该说,并没有什么太高明的地方,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这么做。兵法上说,致人而不致于人,刘修无时不刻不在把握着主动,他比一般人高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会比一般人多想一步,甚至两步。
但是,如果我们比他多想一步呢?
阎象的计划就是,我们兵分两路,其他的都按刘修的预定计划走,但是我们自己多想一步,我们把最精锐的主力留下来,等刘修和孙坚、袁遗全力一搏的时候,我们在他背后捅一刀。
孙坚有一万人,袁遗带去了两万人,刘修总共在长沙只有三万人,就算他有一半是骑兵,但要想一口天下孙坚和袁遗的三万人,他也费不少力气。就在他全力以赴的时候,我们突然杀出去,有很大的机会让他崩溃。因为他的主力都在战场上,能拿出了对付我们的,只有最后的预备力量,通常也就是他的中军和亲卫营。
到了那时候,我们是猎人,他成了猎物。刘修的亲卫营有一万步骑,我们有两万人,虽然骑兵数量少一些,可是我们是偷袭,我们占主动。而且刘修不可能把亲卫步骑全部留在手上,只让其他的两万步骑去攻击孙坚他们,那样一来,他的兵力优势就有限,伤亡必然会增大,这不符合刘修的用兵习惯。
最后的关键就是袁术出击的机会,要沉得住气,等到刘修全力以赴再出手,最后是刘修身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
袁术现在就在等这个机会,他刚刚收到消息,袁遗已经杀出了山口,顺利和孙坚会合。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孙坚的损失很大,现在只剩下中军还是完整的,其他四军已经崩溃。
而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就是刘修的攻击太犀利,不管是他的弩车还是骑兵,杀伤力都超过了袁术和阎象的预估。
阎象就在不远处,他正在详细的询问斥候战场上的情况。袁术没有去听,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杀过去。以最新得到的消息来看,如果他不去,那孙坚和袁遗都有可能死在刘修手里。
他不仅要救出孙坚和袁遗,他更要打败刘修,重新将长沙收入囊中,然后再横扫江南四郡。
一想到要在刘修背后捅一刀,袁术就忍不住想笑,他非常想看到刘修看到他时的表情。
“将军,情况有些不妙。”阎象走了过来,脸色沉重。
袁术满不在乎的扭了扭脖子:“有什么不妙?”
“刘修在山口有伏兵,袁遗的两万人很难完全进入战场,孙坚损失过大,他们无法吸引刘修足够多的兵力,我们如果出击,势必又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
“那又如何?”
阎象很无语,他已经把话说得很客气了,怎么袁术就听不懂呢?说是势均力敌,那是指兵力,可是要考虑刘修手下的战斗力,那可就是以弱击强了。更何况要从这里赶到战场还有二十里路,对于骑兵来说,二十里路也许只是半个时辰的事,对于步卒来说,二十里路跑下来还能战斗吗?跑过去却不能战斗,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将军,我刚才查看了,这个山口也有驻兵的痕迹,刘修应该曾经在这里安排了阻击,这些人虽然撤了,但有可能已经发现了我军,也就是说,现在袭击不成,只能明攻了。”
“明攻又如何?”袁术偏过头看了阎象一眼,不等阎象解释,苦笑一声道:“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文台和伯业(袁遗)都等着我们去救,难道我们就这么撤回去?”
阎象哑口无言,急得一颗颗汗珠直冒。
“再说了,说现在偷袭不成,还为时过早。”袁术又道:“你带领步卒在后,我领骑兵先行,哪怕真的无法偷袭刘修,替文台和伯业减轻一点压力也是好的。”
“将军,不可。”阎象大惊,伸手拽住袁术的马缰,“将军如果想为他们分胆点压力,大可派其他人去,将军切不可亲身冒险啊。”
袁术摇摇头,缓缓的掰开阎象的手:“阎君,你要知道,如果不能救出文台和伯业,以及他们手下的那些人,我就算还能活着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守不住长沙,又白白损失了三万多人,就能守得住豫章吗?”
阎象急得满头是汗,抱着袁术的腿苦苦哀求。袁术不为所动,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刘修很慎重,他自己最喜欢用直击要害的战术,所以通常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不管他有没有估计到,他已经暴露在我面前,下一次,我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把这次机会放过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轻轻的挣开阎象,冲着早就跃跃欲试的孙策叫了一声:“孙策,随我去救你父亲。”
孙策大声应了一声,催马向前。父亲正在被刘修围攻,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父亲身边,刚才阎象劝袁术不要去,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拔刀杀了阎象。在他看来,刘修再强,也不会想到袁术会带着两万精锐等在他的身后,如果连这都能算得到,那他就不是人了。
以有心击无备,更何况还是两万精锐,胜算至少在七成以上,为什么不能战?阎象虽然聪明,就是个书生,他根本不懂兵机,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军师呢。
孙策纵马奔驰,冲在了最前面。袁术另一侧的马超也不甘示弱的冲了出去。袁术看看孙策,又看看阎象,没有说话,但是阎象明白了,他低下头,抹了抹眼泪:“将军,你且慢行,我随后就到。”
“有劳。”袁术欣慰的点了点头,轻踢马腹,战马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亲卫骑的阵前。袁术扬声叫道:“我们最大的敌人,刘修,就在前面,现在,他被孙坚将军缠住,主力尽出,把屁股露给了我们。我们要不要冲上去,狠狠的踢一脚?”
亲卫营哈哈大笑,七嘴八舌的叫道:“当然要!”
“一定要踢得狠一点!”
“踢破他的屁股!”
袁术大笑,过了片刻,他沉下了脸,高高的举起右手,厉声喝道:“传我的命令:杀死刘修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将士们顿时兴奋起来,争先恐后的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吼叫着。袁术转过马头,看着战场的方向,眼中闪过狞厉之色,猛踢战马。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然后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马腾带着亲卫营的两千多骑士开始起动。阎象看着他们走远,转过身,脸上的犹豫之色荡然无存,他冷静的对围过来的诸将说:“将军的命令,你们也听到了,封侯拜将,就在今日,诸位当努力之。”
“喏!”众将轰然应喏,各归本队,整顿人马,一一出发。
……
大围山下,厮杀正酣,刘修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斥候,沉吟片刻。他心里既有喜悦又有担心,喜的是袁术居然真来了,担心的袁术可不是空着手来的,他手中有二万精锐,骑兵就有两千多。这些人的战斗力肯定不是已经被他拖得崩溃的孙坚可比。正常情况下,要与这么多人作战并且取得胜利,他至少需要同等的兵力,可是问题是他现在只剩下三千虎士营,五千亲卫骑,输未必会输,但损失一定会很大。
更重要的是,如果让那些袁军知道还有援军到来,他们的士气会更盛,坚持的时间也会更长,说不定还有翻盘的可能。
原来袁术不是胆小不敢来,而是藏了一手,来得比他预料的还要凶狠。刘修暗自苦笑,他自认为已经算得更精了,可是事实证明,从来就没有人能全盘掌握战局,永远会有让你意想不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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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打虎记(十)
二十里,骑兵需要半个时辰,这还是普通行军的速度,如果是放马而行,也就是吃顿饭的功夫。刘修对这些很清楚,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权衡利弊,随即做出了选择,下达了命令。
“仲康。”
许禇躬身听命。
“你领三千虎士营,在南方五里处列阵,务必不能让一个袁军士卒穿过你的战阵。”
“喏。”许禇应了一声,转身摆了摆手,带着虎士营迅速转向南。他们开始小跑,全身甲胄对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虎士营的训练强度是最大的,平时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全身甲胄,带三天干粮,绕营二十里,休息半个时辰,再来二十里。这五里路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闲庭信步,跟玩似的。
“南容,这里交给你,从现在开始,不留任何后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击溃孙坚,然后留两营追击,其他人赶过来支援我。”
傅燮躬身领命。
“张卫,你去辎重营找黄校尉,让他把所有的弩车全部推到虎士营前面去。”
张卫飞奔而去。
刘修最后对荀攸说道:“公达,这里全交给你了。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唯一的目标就是把袁术留在这里。”
荀攸点点头:“将军放心,我尽力而为。”
一切交待完毕,刘修跳下指挥车,翻身跳上战马,轻抖马缰,大红马昂首一声长嘶,迈步向南奔去。鲍出领着贴身亲卫紧随其后,他拿过刘修的铁戟,取下上面的戟衣,倒持铁戟送到刘修手中。刘修接戟在手,举起戟在空中轻轻一扬,戟锋直锋南方,火焰一般的戟缨在风中狂舞,如欲飞去。
亲卫营很自然的跟了上去,张飞坐稳了战马,左手持缰,右手扶在大腿上,身体随着战马的前进轻轻起伏,他在奔跑中靠近了刘修,大声叫道:“先生,容我先出吧。”
刘修看了他一眼,大声笑道:“好,自己小心。”
“先生放心。”张飞哈哈一笑,轻拍战马的脖子:“大黑,给老子争点气,抓住袁术,让你吃一个月的糖。”
那匹黑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扬首摆尾,再次加速,冲出了大阵。张飞的亲卫们紧紧的跟上,大声说笑着,仿佛不是去与袁术恶战,而是去赶集。
庞德和阎行一左一右的靠了过来,大声请战。刘修一边催马前行,一边告诉他们,这次没有前后,五千亲卫骑就是一柄利剑,张飞是剑尖,你们俩是刃,务必一口气切开对方阵势,打乱对方的步骤,给正在围攻孙坚、袁遗的人争取时间。
庞德、阎行明白了,指挥着骑士在奔跑中向刘修靠拢,相互之间只留下不到十步的左距离,以便互相呼应。五千亲卫骑很快完成了队形变换,张飞带着一千人在最前面,庞德、阎德各带一千人在两侧,刘修和剩下的两千多骑在中军略微拖后,整个大阵像是一个没有箭杆的箭头,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向前奔涌而去。
刘修一开始还不知道袁术带着两千亲卫骑先冲了过来,他的目标是包括步卒在内的两万袁军精锐,所以想的是如何一口气切开袁术的阵势,而不是被他缠住。
而此时此刻,袁术也不知道刘修已经带着亲卫骑迎了上来,否则他肯定会放缓一下脚步,等一等后面的阎象和步卒。
双方都是骑兵,都在奔跑,虽然不是全速前进,却也保持着相当的速度。他们接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双方的斥候都失去了作用,根本来不及将刚看到的情况报回去。
但是在骑战上,张飞等人的嗅觉显然要比袁术和马腾等人更敏锐一些。一看到前方又直又高的烟尘,以及双方互相接近的速度,张飞立刻判断出了对面来的只是骑兵,而不是步骑混合的大阵,他来不及通知刘修,立刻击鼓命令阎行和庞德准备包抄。
急促的鼓声中,张飞毫不怜惜的猛踢马腹,黑马吃痛,咆哮一声,再次加速。张飞抖动手中的长矛,一马当先的向迎面而来的袁术杀去,目标直指战旗下的袁术。
听到张飞分兵包抄的命令,庞德和阎行二人连怀疑都没有怀疑,立刻改变了刘修的预定计划。刘修久不上战场,亲卫骑已经习惯了听张飞的指挥,现在张飞又冲在最前面,他们相信张飞下达这个命令是有道理的。他们二话不说,一边加速,一边和刘修分开,向两侧包抄过去。
刘修也被他们的这个举动搞糊涂了,不过,数千骑在快速奔跑,也不容他多想,只得看着庞阎二人领着部下离他越来越远,像抢钱似的跑开了。
不过,当他抬头看到远处的烟尘时,他立刻明白了张飞的意思。对方来的全是骑兵,数量不可能超过他。骑卒脱离了步卒,正好给了他一个一口吞下的机会,张飞的命令及时而有效,正体现了他对战场形势的高度敏感和准确判断。
刘修心中大定,甚至还有几分得意,张飞在他的手下真正成长为一代名将,不比历史上的他差。
就在刘修得意于自己调教有方的时候,张飞已经拍马狂奔,一头扎进了袁术的队伍。长矛闪处,一名袁军骑士被他刺破了咽喉,另一名骑士被他一矛洞穿了胸膛。
袁术的感觉远远没有张飞这么敏锐,当张飞冲到他面前三百步的时候,他才发现迎面而来的全是高速冲锋的骑兵,打的还是刘修的亲卫骑旗号。他愣了一会儿神,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吓得一激零,本能的举起了手,想要停止前进。
马腾及时赶到,大声吼道:“将军,来不及了,只有死里求生,冲过去。”一边吼着,一边抢到了袁术前面,他在马前上站了起来,高举手中的长矛,厉声大吼:“加速!加速!”
除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骑士,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情况,他们只是本能的接受了马腾的命令,拼命踢打着战马,尽可能的将速度提到最高。
刹那的犹豫之后,袁术吓出了一声冷汗。亏得马腾及时阻止了他,如果让他发出了停止前进的命令,那他的将士们将会乱成一团,接下来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只能任由刘修屠杀。
“杀——”袁术有些恼羞成怒,尖声大叫,用力的踢打着战马,向前狂奔。
“轰”的一声,双方接触。
战马奔腾,如狂风暴雨般击打着大地,马蹄声响成一片,已经无法分辨,就像永不停息的闷雷在耳边萦绕。泥土被踩碎,碧绿的野草被踩得稀烂,草汁染绿了土,紧跟着又被马蹄带起,在空中飞舞。
张飞杀入人群之中,手中的丈八长矛如雪花乱颤,当者披靡,势如破竹的杀入,一口气连挑数人。他的矛似乎具有了灵性,不是像铁鞭一样抽打在对手的脖颈处,就是刺中对手的薄弱部位,哪怕是对手同样伸矛来刺,两矛相交,对方也吃不住他强横的臂力,被他顶偏,然后被他刺中。
他身后的亲卫也不示弱,数枝长矛紧紧的护住了他的两翼,就像是犀牛低下了头狂奔,和他们迎面相撞的纷纷落马。
马腾拍马赶到,一看到势不可挡的张飞连杀他数名亲卫,他勃然大怒,伸手摘下弓,拉弓勾弦,连射三箭。一看到他的将旗,张飞就瞄上了他,见他射箭,张飞不敢怠慢,凝神以对,矛头连颤,磕飞两枝羽箭,第三枝箭却怎么也来不及了,他不假思索的松开了长矛,将左臂的臂盾护住了面门。
“扑”的一声,羽箭射在盾上,改变了方向,反弹向空中,扬扬晃晃的落了下去。马腾射完三箭,左手绰矛,一矛挑杀张飞一个亲卫,和张飞相隔三步,飞驰而过。
张飞气得大叫,却不可能回头去追马腾,只好继续向前冲杀过去。转眼间十余骑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眼前突然一空,紧接着袁术的战旗闯入他的眼帘。
张飞欣喜若狂,声音都变了味:“杀死袁术——”
亲卫们很快也看到了袁术,他们同样像是看到了满地黄金似的,尖声怪叫着冲了上去:“杀死袁术!”
“快点,快点,别让他跑了。”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袁术听不到他们的怪叫,不过他看到了张飞的模样,知道这是刘修的亲卫骑都督,得意大将,更是一位勇不可挡的猛将,他根本不是对手,所以他下意识的手一指:“给我射!”
他身后的亲卫们一听到这个命令,二话不说,举起手弩就射。
“篷”的一声,数枝弩箭直奔张飞而去。
张飞大惊,一边举起臂盾遮住要害,一边看准了袁术,单手运矛,直杀过去。袁术身边的两个亲卫抢了上来,用身体挡在张飞面前。张飞怒吼一声,手臂发力一抖,矛头在空中怪异的一扭,先后在那两个亲卫的胸口击了一下,在他们的铁甲上划出一溜火星,突然加速,刺向袁术。
袁术大骇,猛啸一声,手中的环刀猛劈。
“当”的一声脆响,张飞的矛头一沉,矛头从袁术的大腿上一划而过,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鲜血迸射。袁术痛得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翻身摔倒。
第573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眼看着袁术就要落马,紧跟在他后面的孙策来不及营救,纵马赶上,伸手拉住袁术的手臂,用力一扯,又把他扔回马上。袁术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倒吸冷气,伸手去摸伤口,刚刚碰了一下,又痛得惨叫一声,连忙把手挪开。
张飞暗叫一声可惜,只好继续向前飞奔。
袁术受伤的地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他无法坐稳马鞍,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栽倒。孙策不敢放手,只能和他并马而行,伸手扶着他,另一侧的马超随即也发现了袁术受伤,催马跟了过来,和孙策一左一右的扶持着袁术。
袁术痛彻心肺,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让他停下来休息,数千骑兵面对面的冲锋,谁停下来谁就死。他长吸了一口气,伸手拨开孙策和马超,大声叫道:“你们不用管我,去杀,去杀死他们!”
话还没有说完,袁术就看到了刘修的战旗,他随即一指,大声叫道:“孙策,马超,去杀了刘修!”
“喏!”孙策、马超兴奋的大吼了一声,互相不服气的看了一眼,催马上前,冲到了袁术的前面,一左一右的向刘修杀去。
刘修不认识孙策,也不认识马超,但是他看到了袁术的战旗和伏在马背上的袁术。他还不知道袁术已经受了伤,只是在极力支撑,远远的一声大笑:“袁公路,吓破胆了吗?”
他的声音虽然不是非常响亮,却字字清晰的传到了袁术的耳朵里。袁术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却无法直起身回话,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刘修,希望孙策和马超这两员小将能一击成功,将刘修挑于马下。
就在刘修笑话袁术的这么点时间里,双方迅速接近,孙策低吼一声,双手舞动长矛,片刻间连杀两人,迅速向刘修靠近。在另一侧,马超不甘示弱,也猛踢战马,向前猛冲,手中长矛起处,格开一柄长矛,刺中一个亲卫的左肩,跟着一矛洞穿了一名亲卫的咽喉,杀到了刘修的面前。
刘修非常诧异,这两个年轻的小将居然能在一个照面间就杀死数名他的亲卫骑,可见武力不弱,而且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小脸绷得紧紧的,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来不及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右手平戟,直刺孙策的胸口,左手松开了马缰,竖起了手掌,轻飘飘的拍了出去。
孙策一见刘修单手运戟,心中大喜,双手握紧了长矛,屏住了呼吸,刺了过去。
另一侧,马超见刘修居然空手来拍他的矛,更是喜不自胜。他相信就算刘修这只手是铁铸的,他也能一矛洞穿,然后刺中他的左胸,那里正是心脏所在,哪怕不能刺穿,凭借着战马的速度也绝对能重创他。
电光火石之间,刘修的铁戟和孙策的矛头接触,在接触前的那一刹那,戟头猛的一颤,发出嗡嗡的鸣啸声,紧接着戟援搭住了孙策的矛头。孙策就觉得双臂一麻,失去了知觉,双手紧握的矛柄猛烈地扭了两下,脱手而去,紧接着刘修的戟头就到了他的跟前。
孙策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是本能的侧了一下身子,让开了脖子。
“扑”的一声,半片臂甲被刘修的戟头挑飞,孙策的肩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喷射出来。孙策痛极大叫,想要伸手去捂,却发现双臂酸麻无力,连举都举不起来,而他心爱的铁矛却已经不翼而飞。
孙策大惊失色,眼看着面前一杆杆刺来的长矛,他连招架之功都没有,情急之下,仰面躺倒在马鞍上。他刚刚躺下,两柄长矛就从他面前刺过。
刘修运戟格开孙策铁矛的同时,挥出的左手拍上了马超的矛头。马超只觉得手的矛柄突然间变成了一条巨蟒,一股大力从矛头传来,矛鐏猛的一跳,正击在他的右腑下,这一下痛得他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险些将铁矛脱手。这样一来,他的铁矛也偏了方向,不知道刺哪儿去了,如果不是他身后的一个同伴帮他挡了一下,他已经被刘修身后的鲍出一矛挑杀。
马超使出浑身力气抿着嘴,才没让那口鲜血喷出来,随后他听到了刘修和身边亲卫说的一句话。
“那孩子不错,居然没弃矛,谁家的?”
“有点眼熟,好象是马家的。”
马超“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不过他随即看到了两手空空的孙策,这才知道孙策比他更惨,居然连武器都被刘修击飞了,而且他半边身子全是血,右臂无力的垂着,只能用左手的臂手勉强招架。
刘修还不知道自己一个回合就击败了孙策和马超两个未成年猛将,他只是有些奇怪,这么小的年纪居然有这样的身手,的确不容易,要是再好好训练两年,将来不会比张飞弱。不过他随即把这件事扔到了一边,因为他和袁术撞上了。
一看到袁术,刘修立刻把其他的事全都抛之脑后。他之所以要亲自率领亲卫营来迎战,目标就是袁术,只要抓住了袁术,不管是死是活,江南的战局就算是尘埃落定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正是出于这个考虑,他才带着八千亲卫步骑来迎战袁术的两万步骑,宁可承担巨大的损失,也要缠住袁术,给傅燮、荀攸争取全歼孙坚的时间,再回头一起围攻袁术,力争把袁术留在长沙。如今袁术居然脱离步卒,带着区区两三千骑卒就敢来和他对冲,这种大好机会如果放过去,岂不是要遭雷劈?
刘修一声令下,不避不让的向袁术迎了上去。
一战定胜负。
袁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惊得一下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孙策和马超两个小子是什么样的身手他很清楚,虽说还没有成年,但是两人夹击刘修,居然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并且重创了两个小子,刘修的身手居然高到了这种地步?
没容他多想,刘修已经冲到他的面前,向他撞了过来。
袁术看着迅速冲到面前的一片红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死定了。
“轰轰”几声巨响,十几匹飞奔的战马接二连三的撞在了一起,刘修早有准备,双臂一展,从战马上飞身而起,身后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迎风飞舞,像大鹏展开了翅膀,煞是威风。
袁术却惨到了极点。他本来大腿就受了伤,坐不稳马鞍,再被这猛烈一撞,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横飞了起来。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战马和刘修的战马相撞之后,当场毙命,庞大的身躯正好压在他的伤腿上,痛得他险些晕过去。可是这样一来,也避免了他被战马拖着走的惨剧,眼前马蹄飞舞,谁知道哪一只马蹄会踩上他的头颅或胸口,像他的掌旗手一样被踩得七窍流血。
尽管如此,他还是险相环生,后面的骑士来不及控马,直直的向他冲来。袁术仰面倒在地上,只看到刘修踏空而行的英姿,根本没有看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让开!”刘修落地,飞奔两步,双手握着铁戟,狠狠的抽打在两匹战马的身上,强悍的力量硬是将战马平移了一步,险而又险的从袁术身边奔了过去。
一见袁术落马,他的亲卫们大惊失色,齐声惊叫着奔了过来,有的跳下马,想冲到袁术身边,把他拉出来,有的探身刺出长矛,想将站在他面前刘修挑杀。不过刘修一戟在手,稳如青松,浑不在意的左拨右荡,就接连将三四人打翻在地。
后面的骑士来不及做出反应,又是十几匹战马撞在一起,倒地的战马乱踢乱叫,骑士们也手忙脚乱,不仅要防止被马踢着,还要提防着对手的攻击,袁术的亲卫还想赶过去救他,场面顿时大乱,鲍出等人也冲了过来,他们迅速在刘修身边围成一圈,同时大喝:“袁术被俘,降者不死!”
这个消息立刻让正在冲锋的袁军士气大坠。他们看到袁术的将旗不见了,而中军所在的位置却乱成一团,流畅的冲锋阵形成了搅在一起的混战场面,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修的亲卫骑则士气大振,他们一部分更加迅猛的冲杀,一部分拥了过来,把刘修护在中间。
刘修这才收起铁戟,蹲在面无血色的袁术面前,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袁公路,爽不?”
袁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摊开双手:“算你狠,老子栽了。”
刘修大笑,“哈哈哈,不错,你小子还是那么爽气。”他站起身来,摆摆手,“来人,把袁大将军救出来,洗洗干净。他好容易赶到长沙来一趟,我们不能让他笑话没有待客之礼。”
众亲卫大笑。
袁术只有两千骑,本来就不是刘修的对手,袁术和刘修正面相撞,落马被擒,一下子决定了胜负。这个时候就看出了张飞那个命令的果断,庞德和阎行左右包抄,牢牢的控制住了局面,只剩下数百骑在马腾的带领下冲出了交战地点。不过当他们调转马头,却看不到袁术的战旗时,他们全都呆住了。
袁术如果死了,就算打赢了这一战又如何?马腾没作多想,立刻带着人又杀了回来,一头撞进刘修的包围圈。得知袁术还活着,马腾松了一口气,放弃了反抗,束手就擒,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来照顾袁术。
刘修答应了他,随即派张飞赶去截住阎象的退路,不能让这一万多精锐步卒再退回豫章。阎象听说袁术被擒,半晌无语,最后长叹一声,和马腾一样,束手就擒。
消息传到激战正酣的大围山战场,荀攸立刻下令把数千人一起大声叫喊,把袁术被擒的消息告诉还在苦苦坚持的孙坚和袁遗。孙坚等人开始还不信,等刘修派马腾举着袁术的战旗赶到,宣布袁术投降的命令之后,他们面面相觑,再也没有战斗的意志。
一场意料中的血战刚刚开始,就以这种离奇的方式突然落下了帷幕。
第574章 无赏之功
洛阳。
王楚带着刘和走进了椒房殿,宋太后站在门槛里,笑盈盈的看着她们母女。王楚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宋太后伸出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又看着娇艳得像朵花儿似的刘和笑道:“阿和,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也不见你来看我,听说你不在学堂上读书了?”
刘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求助的看了一眼母亲。王楚笑道:“皇后见谅,阿和今年已经十二,过了年就十三了,如果不是拙夫不许孩子成亲太早,她就是要嫁人的女子了。虽说还有几年,可是女红之类的总点学一点,只是读书作文可是不成的,将来岂不让人家笑话楚王府没规矩,连点针线活都不会。”
宋太后目光一闪,沉吟了片刻,摸着刘和的小脸蛋,爱怜的说道:“阿协又欺负你了?”
“没有。”刘和低下头,轻声说道:“陛下修文习武,课业繁忙,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帝,我拉不得弓,射不得箭,帮不上什么忙,跟着他也是给他添麻烦,远不如周瑜、曹昂他们。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厮混在一起也不合适。”
宋太后轻声叹了一口气,挽着刘和的手走到座前,坐在锦榻上,将刘和揽在怀中,柔声道:“你这么懂事,我实在欢喜。不过,你和他的亲事是先帝所定,岂能随便更改?你不要担心,有我给你作主,这皇后之位终究是你的。只等你父亲扫平了袁家叛逆,我就下旨让你们完婚。”
王楚松了一口气,刘和却不怎么高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宋太后见了,眉宇间有些不悦,哼了一声,对旁边侍候的长御说道:“陛下怎么还没来?”
长御见宋太后脸色不好,连忙说道:“太后,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陛下现在还在上课,要等下课才能过来。”
宋太后奇道:“还没下课,平时这个时候他都习武完毕了。”
长御不自然的瞟了王楚一眼,又低声说道:“大概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吧,正在向蔡先生请教呢。”
宋太后明白了,点了点头道:“能懂得用功读书,这也是好的。”又向王楚道:“你说是不是,他也算是长大了,知道用功读书。”
王楚有些失落的笑了一声,颌首附和。不过她也是聪明人,知道小天子大概不是因为什么用功读书,而是不想见刘和,所以故意推脱。
随着刘修兵出益州,在荆州连战连胜,生擒了袁术之后,豫章望风归降,水师沿江而下,直逼徐州,正在与袁绍合兵攻击兖州的袁隗不得不率兵前去解围。与此同时,北中郎将赵云和黄巾大帅张燕出兵在中山、河间一带大战,逼得袁绍首尾难顾,眼下曹操又重新占据了兖州,形势对朝廷非常有利。接下来只等刘修挥师北上,与曹操夹击袁隗,继而北上歼灭袁绍了。
可是刘修的累累战功并没有给楚王府带来什么好处,爵,已经是升无可升,赏,朝廷穷得丁当响,远没有楚王府有钱,楚王刘元起打仗不行,可是做生意却是一等一的厉害。西域丝绸之路重开之后,有一半的生意都控制在他的手中,日进斗金都是谦虚了。
王楚精于计算,在府中管理这些帐务,对这些非常清楚,可是这并不能让她高兴,相反,刘和和刘协之间日渐疏远却让她愁肠百结。长公主母子如今坐镇益州,刘业的嫡子地位不可动摇,将来肯定是由他来继承楚王之位。她的儿子刘安到现在连刘修的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宠爱。她最大的盼头就是刘和能嫁给天子,成为皇后,这样不仅楚王府地位更加稳固,王家也能跟着沾点光。
可尽管这是先帝在世的时候说好的,却不能阻挡天子对女儿的排斥。王楚也知道,天子排斥的不是刘和,而是刘修以及整个楚王府。
楚王府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皇室。刘元起掌握了大量的财富,刘修掌握了过半的精兵,他们再说自己没有什么不臣之心,也无法让天子放心。天子虽然才十二岁,可是他很早就显露出了其超出一般人的聪明,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刘和成了皇后,那刘修必然就是大将军,到时候还有谁能控制得住他?
天子考虑的问题,如果换一个位置,王楚也许会非常赞同他的想法,可是现在涉及到她的女儿,她的家族,她就不能这么轻松的放手了。今天奉宋太后之召来到宫里,就是想再探探太后的意思,宋太后对刘和一向亲近,对刘修也非常放心,想来不会不顾全大局。汉家以孝道治天下,能管得住天子的也只有宋太后了。
不过从眼前的情况来看,显然宋太后也降不住天子,天子用这种显然不靠谱的借口来推脱,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果然不出王楚所料,她们在椒房殿坐了半天,直到陪宋太后用完了午膳,天子也没有露面。王楚失望之极,强按着不快,起身告辞。宋太后也没办法,只好赏了她们一些襄贲锦,又派人将她们送出宫,嘱咐刘和经常来看她。
王楚母女出了宫,上了车,刘和委屈的缩在车角,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王楚看了心中不忍,伸手将她搂在怀中,轻轻的拍着刘和的肩膀。刘和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水很快打湿了王楚的胸口。
“好了,好了,不哭,太后都说了,这事她会做主的。”
“不,阿母,我不想嫁给他了。”刘和抽噎着说道:“阿翁说得对,皇宫不是人呆的地方,不管什么人,到了宫里都会变得不像人。他已经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协,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像太后一样困在宫里,不得自由。”
“胡说!”王楚沉下了脸,厉声喝斥。刘和仰起了泪水涟涟的脸,哀求道:“阿母,你相信我吧,我真的不想进宫,不想做什么皇后。你看看太后,当初要不是阿翁帮她,她最后会是什么下场?你再想想袁贵人,再想想何贵人,她们都在哪儿呢?”
“闭嘴!”王楚更加愤怒,推开刘和,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懂什么,这哪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整个楚王府,还关系王家。你父亲深荷先帝之恩,现在又立下了不世之功,进,则有负先帝,招惹天下骂名,退,则谤书满箧,难以善终。只有你嫁给天子,成为皇后,他才能保持现在的荣华富贵而又名正言顺。”
刘和惊讶的看着母亲,一时没敢说话。王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心里这才舒坦了些,见女儿这副可怜样,又有些不忍,伸手摸着刘和脸上的红印,长长的叹了口气:“丫头,你哪里知道,不仅是皇家无情,做臣子的更难啊。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父亲一直把你当长子一样看待,难道就不能为你的大父和父亲分担一些责任?”
刘和吸了吸鼻子,沉默不语。车厢里一时寂静下来,只听到车轮压过夯土的沉闷响声。
在她们的身后,朱雀阙顶,天子刘协扶着栏杆,微眯着眼睛,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的目光顺着笔直的大街延伸到了远处的楚王府。楚王府富丽堂皇,在众多的宅院中非常醒目,就连三公府都无法相比。可是在天子看来,这富丽堂皇的楚王府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不协调,那么的让人不舒服。
周瑜和曹昂站在他的身后,杨修在不远处,仰着脸看天。
过了片刻,天子突然说了一句话:“你父亲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曹昂愣了一下,接上了话头。“还好,车骑将军的水师赶到广陵以后,袁隗就撤军了,眼下兖州危机已解,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你父亲也真是,我给了他那么多战马,朝廷收上来的赋税也大半给了他,怎么仗打得还是这么差?”天子转过身,不高兴的瞪了曹昂一眼:“打了五六年了,还只是囿于兖州、徐州,如果不是那些黄巾贼,连青州都要丢了。你们家是不是把朝廷拨付的军饷拿回家了?”
曹昂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陛下明鉴,绝无此事。”
“起来起来。”天子有些不耐烦的用脚尖踢了他一下:“你不用在我面前装糊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带兵就是要吃空饷,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不过你父亲多少也打点胜仗,给我点颜面吧。”
“陛下,臣父……已经尽力了。”
“尽力?”天子更不高兴了:“那是不是要我换一个人去兖州?”
曹昂没敢吭声。天子说得没错,带兵的就要吃空饷,曹操这些年独霸兖州,曹家是发了不少财,可以说,兖州和青徐一带的丝织品生意中获利最多的除了楚王府,就是曹家。天子说他家发了财,这一点也不这冤枉,可是天子说曹操不努力作战,那却真是冤枉人了。
不错,朝廷从并州、凉州收集来的战马基本上都交给了曹操,让他能保持一万左右的铁骑,朝廷把从各州收缴来的赋税也大部分给了曹操,以至于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旧的,可是你也要看看曹操所处的环境。南有袁隗,北有袁绍,这次是十万大军夹击兖州,就算北有赵云牵制,可是曹操也费了不少心血,几次身陷死境,怎么就被天子一句话全抹杀了?
曹昂很委屈,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不过他也知道,天子发火倒不是因为说他父亲曹操无能,而是因为那位车骑将军太有能了。刘修荡平荆州,朝廷还能把他的车骑将军再升一级到骠骑将军,可是如果刘修荡平了豫州,消灭了袁隗呢,如果再抓住袁绍,彻底平定天下呢,那怎么赏?
第575章 危机
“陛下,我觉得曹镇东已经用心作战了。”周瑜恭敬而从容的说道:“兖州四野之地,无坚可守,袁家的兵力又两倍于他,能保持不败,已是难得。”
天子看看他,没有反驳。这些道理他都懂,他只是心里烦闷,拿曹昂出出气罢了。
“那你们说说,接下来怎么打才好?”天子顿了顿,又道:“最好能让镇东将军打个大胜仗,这样也能平衡一些。”
周瑜少年老成的想了想:“仅凭曹镇东的力量,显然很难做到这一点,而其他地方的兵力大多都在车骑将军的控制之下,就算他不反对,将来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要想扶持曹镇东来平衡车骑将军,臣以为只有两个地方可选。”
“哦,你说说看。”天子来了精神,招手把周瑜叫到跟前。
“一是辽东的公孙瓒和刘备,一是京畿的禁军。”
天子眉头一挑,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公孙瓒和刘备还好说,这禁军……可还是掌握在太尉段颎的手里啊,太尉段颎那可是车骑将军的先生。”
“是的,段公是车骑将军的先生,但他不是车骑将军的部将,可以不听车骑将军的指挥。”周瑜笑笑:“再说了,段公年纪大了,也许该休息了。陛下为什么不体谅他劳苦功高,请他回京城休养,然后另外派人指挥禁军,配合镇东将军作战。眼下车骑将军占据长江一线,袁术又被生擒,袁隗不过是一介书生,正是拿下豫州的大好时机啊。”
天子眼睛转了两圈,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错。那你再说说,派谁指挥禁军比较合适?”
“骠骑将军。”周瑜应声答道,沉吟片刻,又道:“最好能以卢敏为长史。”
天子思索片刻,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周瑜:“有道理,有道理,如果能成功,你是首功。”他想了想,又说:“你也去吧,做个监军使者,把你平时学到的那些在战场上实践实践。”
周瑜大喜,躬身应喏。
天子心情大好,快步下了朱雀阙,来到椒房殿。一进殿门,他就大声叫道:“母后,我来了。真是抱歉,我来迟了。”走进大殿,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诧异的说道:“咦,阿和呢?走了?”
宋太后放下手中书,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阿和不走,你会来吗?”
天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母后,我可不是不想见阿和。”
“我知道你不见谁。”宋太后寒着脸,也不让天子坐,严厉的说道:“那你想去见你的父皇吗?”
天子一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紧握着手,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还记得你父皇是怎么英年早逝的吗?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吗?你才多大年纪,就敢自行其事,连我的话都不听,你以为就凭着周瑜、杨修和曹昂他们几个就能对付车骑将军,就能对付袁家?”
“他们可不仅仅是三个人,他们背后都有不可小视的家世。”天子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除了能依靠他们,还能依靠谁?车骑将军不臣之心越来越明显,太后难道看不到?”
“不臣之心?”宋太后怒不可遏,站起身来,一甩袖子:“你知道什么叫不臣?袁家才是真正的不臣,他们已经举起了反旗,直到今天你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对付他,反倒是还没有举起反旗的车骑将军横加防备,你觉得这很明智吗?车骑将军真要反,你拦得住?”
一见宋太后发怒,天子吓了一跳,不敢再回嘴,连忙跪下叩头请罪,又膝行到太后面前,抱着她的腿摇晃着,仰起脸央求道:“母后,我错了,我错了,那母后说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宋太后被他摇得绷不住脸,伸手拍了下他的小脸:“你还能听我的吗?”
“听,当然要听。”
“那好,你去楚王府,向阿和道歉。就说你刚才课业太紧,一时忘了时间,冷落了她。”
“去道歉?”天子苦起了脸:“有这个必要吗?我和阿和从小就在一起,就算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也从来不计较的。”
“她是不计较你,可是楚王会计较,车骑将军会计较,他们会认为你这是对他们的轻视和敌意。”宋太后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一下天子的额头:“你知不知道,现在只有车骑将军才能平定袁家,才能保住你的皇位,而阿和就是车骑将军能够安心为你效劳的保证。”
天子站了起来,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母后,你想过没有,这次车骑将军平定江南,生擒了袁术,功不能不赏,将来平定了河南,又不能不赏,再平定了河北,那还怎么赏?大将军?那岂不是又一个外戚之祸?”
“外戚之祸?”宋太后一愣,随即又道:“从光武皇帝到如今一百六十年,擅权的大将军出了不少,可是哪一个能最终成事的?”
“那可不一样。”天子认真的反驳道:“那些大将军仅仅是外戚,最多只是世家,他们不是宗室,也没有兵权,再擅权也动摇不了根基。车骑将军不一样,他是宗室,还掌握着天下过半的精兵。一旦他有了不臣之心,谁能制衡他?梁冀鸩杀了孝质皇帝,却不能自已即位,所以要重选一个皇帝,可是如果换成车骑将军,他直接可以自己登基为帝的。”
“你胡说什么!”宋太后沉下了脸,厉声喝斥道:“他怎么会杀你。”
“有什么不可以?”天子涨红了脸反驳道:“我还没有子嗣,我如果死了,他这个宗室也有被选的资格,其他的宗室有谁能和他争奔,这天下不就是他的?”天子声音越说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嚷:“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不仅皇位被他所夺,就连宋家、曹家都会成为他的拦路石,还是母后以为宋家和曹家可以投靠他而获取荣华富贵?你们能得到的能比现在更多吗?”
宋太后惊愕的看着满脸通红的天子,一时无言以对,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过了好半天,她才说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天子吐了口气,把刚才和周瑜商量的办法说了一遍。宋太后诧异的看看他:“真是你和周瑜想出来的?”
天子见她这副表情,知道已经说动了她,连忙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宋太后点点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禁军只有两万人,守护京畿已经非常勉强,再去配合镇东将军攻击豫州,那京畿谁来负责?”
天子一愣,不太确定的说道:“袁隗、袁绍自顾不暇,还能来攻击京畿吗?”
宋太后瞥了他一眼:“袁隗也许没这能力,可是袁绍却有可能有。你别忘了,冀州现在有十多万大军,赵云他们只能牵制一下他,却无法战胜他。一旦镇东将军去豫州征战,谁能保证袁绍不会趁虚攻击洛阳?”
“可是还是公孙瓒和刘备呢。”天子眼珠一转:“我们可以先让公孙瓒和刘备来攻击袁绍,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再让骠骑将军配合镇东将军出击啊。”
宋太后也不懂这些,她想不出反驳天子的理由,只好答应他先试试。不过在此之前,先要安抚好刘修,不能让他因此产生芥蒂。如果刘修不同意,这个方案无论也不能实施。
天子不以为然,他觉得和刘修商量就是与虎谋皮,他能看不出这是针对他的计划,去征求他的意见,他肯定不会同意。
不过天子知道该和谁商量,他带上周瑜等人出了宫,没有去楚王府,却先去了司徒府。
司徒卢植最近比较安静,自从公孙瓒被袁绍击退,丢失了半个幽州之后,指责他擅权的声音基本听不到了。随着荆州和扬州大部的相继收复,今年的赋税比去年又有了大幅度的增长,所有在刘修控制之下的州郡赋税都有所增长,特别是益州的增长势头非常迅猛,已经远远超过了并凉,荆州的收复也让他松了一口气,日子总算不用过得那么捉襟见肘了。
卢植正在盘点今年的收支,见穿着常服的天子等人快步走进来,他吃了一惊,连忙把天子请到内堂,大礼参拜。天子对他非常客气,一来他知道卢植学问和威望都很高,二来他知道卢植的确是个忠臣,是先帝留给他的四个顾命大臣中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一个。
“先生请起,我是微行,不是朝堂之上,不用那么多礼。”
“陛下,此言差矣。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岂能乱了礼节。”卢植严肃的劝道:“陛下身荷天下之重,这微行的事,还是少做为妙。万一鱼龙白服,将之奈何?”
天子有些无语,卢植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让人吃不消,什么时候都把礼放在第一位,让人没法轻松半刻。他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来意说一了遍。卢植静静的听了,思索半晌,最后点了点头:“陛下英明,臣觉得此策甚佳!”
“真的?”天子眼前一亮,禁不住有些得意,身子也挺了起来,可是被卢植的眼神一逼,只得又收起了笑容,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第576章 患得患失
玄菟郡高显县(今铁岭市)外的山岗下,一头梅花鹿刨开厚厚的积雪,啃两口雪地下的枯草,就抬起头,警惕的四处张望一番。往复两三次之后,它终于放了些心,低下头连啃几口。
百步之外,刘备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隐身于几棵大树之后,拉开了手中的弓,从树的缝隙中瞄着了那头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的松开了勾弦的手指。
弓弦的弹动声在寂静的雪林中听起来非常轻微,有如森林的轻呓,羽箭却撕开干燥而寒冷的空气,几乎在瞬间就飞到了鹿的面前,扑的一声,半截箭杆没入鹿的脖颈。
梅花鹿一跃而起,却只跃起三四尺高,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抽搐着四脚,热腾腾的鲜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化开了身上的积雪,将血染得通红。
“府君好箭术!”兵曹吏柳毅赞了一声,纵马奔到鹿的面前,下了马,拔出那枝箭,在雪上擦干净了,双手奉到刘备面前,刘备接过箭,点头致意,收入箭囊。柳毅双手扛起鹿,扔到马背上,拍拍手笑道:“大好的一张鹿皮,可以做个披肩了,夫人一定会很喜欢。”
刘备微微一笑,“不急,这个有箭孔,终是不佳,待我遇到合适的,生擒一只,那才叫完美无缺。”
柳毅大笑:“夫人真是有幸,能得府君这么体贴。”
旁边的侍从们都笑着夸赞起来。刘备微笑不语,面带三分得意。他来到辽东之后,打听到辽东郡大豪田韶很有威望,就派简雍上门联络,一番来往之后,刘备娶了田韶寡居的女儿为妻,结为姻亲。田氏比他大两岁,长得也一般,但是田家势力很大,刘备娶了她,在辽东就有了助力,他能很快平定辽东,与田家的帮助有莫大的关系。
刘备对这个夫人当然也就宠爱有加,时不时的在外人面前秀一番恩爱,就连出来打猎,也要挂上夫人的名头。不过田氏骄横的名声人人皆知,大家也不会主动去戳破刘备的谎言,相反还要故意奉迎一般。
刘备挥了挥手,侍从们再次去寻找野兽的踪迹,只剩下简雍留在身边,几个亲信在四周警戒。简雍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靠近刘备:“府君,张飞要成亲了,我们要送一份礼去吗?”
刘备握着弓,催马前行,思索了好久才道:“翼德与我情如兄弟,他成亲这样的大事,我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不过,不能太贵重了,别让人以为辽东有多富,引得人觊觎。”
简雍无声的笑了笑:“这倒是无妨的,我们就选一些辽东的特产送去便是。如今车骑将军贵重天下,张飞是他的亲卫骑督,也是尊贵无比,就连当年的司隶校尉都要将女儿送上,又怎么会看得上辽东这点东西。”
“我不是说翼德,我是说……我那大兄。”刘备顿了顿,又苦笑道:“我实在担心他收拾完了袁绍之后,就会发兵辽东。你不知道,我现在看到那些从扬州来的商船,心里都在担心。”
简雍没有吭声,他知道刘备对刘修的忌惮有多大,他之所以躲到辽东来,就是不想再和刘修发生冲突。可是刘修兵出益州,只用了半年时间就生擒了袁术,全取江南,现在兵锋直指豫州,平定天下的大势已成。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来取辽东?他的商船能到辽东,战船当然也能到。刘修对这些百工之技的重视是人所皆知。
刘备出了一会儿神,直到树梢飘落的一些雪沫落到脖子里,才让他重新收回思绪,他打起精神道:“李家的事情说得怎么样了?”
“李敏不同意。”简雍摇摇头:“他说李家的女儿没有做妾的先例。”
刘备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一凛:“是吗?”
简雍平静的看着他,直到那抹杀机从他眼中消逝,这才轻声说道:“李敏做过河内在守,在辽东这片土地上,也算是数得上的名士,他家的女儿又颇有些才学,怎么可能做妾,更何况是屈居田夫人之下?他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备眉心微皱:“那怎么办?我现在非常需要李家的支持。”
“府君,需要李家的支持是不假,可是田家的支持也不容忽视啊。”
刘备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淡淡的悔意。当初到辽东,他是什么也没有,如果贸然大开杀戒,以强硬的手段压服,只怕会惹起众怒。他只能用结亲的方式先笼络田家,然后再拉一帮打一帮,总算在辽东站住了脚。现在他需要进一步发展,不仅需要钱财,更需要名声,所以需要李敏这种名士来支持,方式还是求亲,但李敏不是田韶,他的女儿也不是寡居的田氏那么迫切的求嫁,所以谈得一直不顺利。而田氏听出了刘备的意思,更是和他大吵大闹,让他烦不胜烦,干脆出来打猎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家世背景啊,除了那个连自己都说不清代系的皇室血脉,他还有什么呢?一想到这件事,刘备就有些恨刘元起,如果不是他纵火烧衙,他的祖父刘雄也许就不会死得那么早,将来做到太守,甚至九卿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能到那一步,现在区区一个河内太守又算得了什么。
家世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尺子,时刻在标识着你的尊贵与卑贱。
“走吧。”刘备轻轻的踢了踢马腹,慢慢向前走去。“新年的时候,我到李家去一趟,就算暂时不能结亲,至少也要拉拉关系。”
简雍应了一声,紧紧跟上。他们刚走出丛林,柳毅就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他满脸喜色,一边在齐膝的深雪中跋涉,一边大声叫道:“府君,府君,喜事啊。”
“什么喜欢,值得这么高兴?”刘备笑道。
“朝廷的使者来了。”柳毅奔到刘备马前,大声笑道:“好事,大好事。”
“朝廷的使者?”刘备一惊,连忙向四周看了看:“在哪里?”
“在县寺里呢。”
刘备和简雍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简雍明白了,匆匆催马去了。柳毅见刘备不动,不免有些诧异,刘备淡淡的说道:“传令,今天就在林中扎营,不回县城了。”
柳毅虽然不解,可是见刘备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去办。
刘备下了马,坐在一根枯木上,沉思不语。朝廷来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知道朝廷给他的任命只是辽东属国都尉,而他现在却是辽东太守,并且凭借着自己的拳头,把玄菟郡也收入囊中,接下来就准备攻取乐浪郡,做他的辽东土霸王了。因为袁绍占据了冀州,辽东和朝廷的消息不通已经好几年了,相信朝廷现在还不知道辽东究竟发生了什么,等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先生和师兄知道他现在的威势,会不会觉得当初上了当?
刘备在林间想了一夜,第二天,眼睛都有些红了。好在简雍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送来了好消息:天子下诏,将他重新列入宗籍,刘备正式成为宗室了。当然也有条件,天子要他和公孙瓒一起攻击冀州。天子的使者是从海路来的,本来想赶到辽东属国,不过他一登上辽东的土地,就知道刘备已经成了辽东太守的事,所以直接赶到襄平去了。
刘备闻言大喜,心里的那块大石头顿时不翼而飞。天子突然让他归籍,无功不受实禄,自然是有求于他,这从使者没有默认他私自侵夺辽东的举动就可以猜得出来。既然如此,那他还趁机开口讨要,更待何时。
刘备迅速回到了高显城,一看到那个使者,刘备顿时笑了。
使者是毛宗。
“哈哈哈,承明,原来是你啊,怎么不早点报上名来,我也好早点来接你。”
毛宗微微一笑:“我怕我报了名,你就不见我了。”
刘备有些微赧,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是毛宗,的确不太敢来见他。他连忙打了个哈哈,重新请毛宗入座,问起了中原的情况。
毛宗也不客气,把中原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告诉刘备,这次是先生与陛下定的计划,如果你能支持先生完成这个计划,别说一个辽东太守,就是封侯拜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原因很简单,天子现在急需能抗衡刘修的人,只要他们有这个能力消灭袁绍,那接下来的战事就都和刘修没什么关系了。
“我大兄是什么反应?”刘备不动声色的问道。
“我还不太清楚。”毛宗摇摇头:“不过,他现在正在忙翼德成亲的事,搞得动静很大,我看他那意思,好象也有意把这些立功的机会让出来。毕竟他再进一步,那可就是不赏之功了。”
刘备笑了起来,拍拍毛宗的肩膀:“伯珪那儿去过了没有?”
“我从青州来,当然要先到你这儿,然后再去伯珪那里。对了,伯珪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上次打了败仗,一直没缓过劲来,看谁都不怎么顺眼。你可小心些,不要被他吓住了。”刘备挤了挤眼睛:“你懂的。”
毛宗想想公孙瓒那脾气,也有些担心,他挠了挠头:“就他那脾气,受了这么大的打击,的确也是不容易。”
刘备哈哈大笑。
第577章 退无可退
毛宗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公孙瓒吓了一跳。公孙瓒一听他说是从刘备那儿过来的,立刻蹦了起来,大骂道:“那个叵信的畜生,你还相信他?”
毛宗不解,连忙问是什么原因。公孙瓒一边骂一边说,好容易才说了个大概,无非是说刘备忘恩负义,当初是他帮助刘备在辽东属国立足的,连开始的那一千骑兵都是他给的。他和袁绍大战之前,刘备就答应说一定来帮忙,结果一直到他被袁绍击败,他也没看到刘备的影子。后来他撤到辽西,再和刘备联系,却连消息也不通了,派出去的使者不是被刘备灌得晕乎乎的回来,就是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再不然就反过来帮刘备说话,大说特说辽东现在也困难,的确没什么实力帮他收复涿郡之类的屁话。
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公孙瓒,毛宗暗自叹了一口气,这还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公孙瓒吗?他来之前,刘备已经把这些情况都对他说了,情况是公孙瓒丢了大半个幽州,还不服气,非要刘备发辽东之兵助他和袁绍再决雌雄。打仗哪有那么容易的,不光要征兵,还要集粮,辽东总共不足两万户,十万人,怎么可能支撑得起上万的大军。再说了,乌桓人被公孙瓒逼反了,时常犯边,辽东自守都困难,根本没有余力去帮公孙瓒收复涿郡。何况刘备也不是不发兵,只是劝他等一等,冷静一下,他就大喊大叫,说刘备辜负了他。还发兵攻打辽东,如果不是他兵力不足,被刘备拒于渝水,刘备已经被他杀了。
这些话毛宗不好说,只好软言安慰,最后拿出朝廷的诏书和卢植的亲笔信,你看怎么样,你还有没有力量攻击袁绍?
公孙瓒恭敬的接过诏书和信,眼睛一翻,“刘备重归宗室,我有什么好处?”
“官复原职,左将军。”
公孙瓒又问了一句:“那是刘备听我的,还是我听刘备的?”
毛宗沉默了片刻。原来的诏书是刘备归宗室,职务没有变,还是辽东属国都尉,当然要听公孙瓒这个左将军的。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公孙瓒这个左将军只剩下辽西的两个县,实力弱得不值一提,而刘备却占据了辽东、辽东属国和玄菟,让他再听公孙瓒的肯定不现实,更何况他们已经闹得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合作。
“你打你的,他打他的。”
“什么叫我打我的,他打他的?”公孙瓒火了,“你倒是说清楚,究竟是谁听谁的?区区半个幽州,难道还要分兵不成?”
“伯珪兄,你现在又何必计较这些?”毛宗也有些忍不住了,“你现在手下兵不满千,让玄德听你的,可能吗?让你听他的,你肯定也不同意,我建议你们分兵,各行其事,已经是擅作主张了。报到朝廷去,陛下如果知道了你的情况,他会怎么办?你连这个左将军都没了。”
公孙瓒被毛宗说得哑口无言,却不肯认错,只是冷笑不已。
“好了,伯珪兄,你听我一句劝。正如你所说,半个幽州算什么,整个幽州又算什么?天下平定在即,他还能占辽东多久?我实话告诉你们,如果不是德然的身份特殊,哪里需要你们出手,他最多一两年时间就能竟全功,到时候我们同门相见,你们又有什么面目与他相见?现在天子给你们立功的机会,不管功劳大小,只要能参与其中,将来都会有一份你们应得的富贵,你们还要这里纠缠于这些小事,传到洛阳,岂不有损先生的脸面?就连我这个没用的人,都觉得脸上无光。”
毛宗跳着脚破口大骂,把公孙瓒骂得无地自容,最后无可奈何的同意了毛宗的建议,由刘备出海路,他与赵云一起合作,争取能收回幽州。
毛宗骂得直喘粗气,好在公孙瓒低了头,他也就算没白费力气,这才满意的告别了公孙瓒,坐船重新返回青州,向天子和卢植复命。
……
江陵,荆州刺史府。
刘修和瘸腿的袁术相对而坐,正在下棋。袁术的那条腿被张飞捅了一矛,伤了筋骨,算是残废了。他被刘修一战成擒,所有的雄心壮志似乎都随风而去,老老实实的做起了俘虏。不过他的俘虏生活过得不错,刘修没有把他送到洛阳去被天子砍脑袋,以治伤的借口留在江陵,偶尔刘修还来陪他下下棋。袁术是个坐不住的人,原本没有心思下棋,现在行动不便,也只好拿这个来消遣了,刘修的棋术也臭,两个棋篓子谁也不说谁,自得其乐。
“我说,张翼德成亲的那天晚上,我一定要去喝酒。”袁术啪的一声将棋子落在棋盘上,震得棋盘哗哗作响,每一个棋子都在跳。
刘修翻了个白眼:“你又是不是又想耍赖?下个棋,用得着这么大力吗?”
袁术咧嘴一乐:“我耍赖?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告诉你,这局,我赢定了,至少赢你五目。”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哪次赢过我五目?”
“这一次。”袁术信心十足的说道,接着又了一子,这才笑道:“因为我发现你今天心神不宁,所以我要抓住机会翻本。”
“又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神不宁的?”刘修没好气的咄了他一口,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
“不用看,其实从你没有把我这个逆贼送到洛阳去让天子砍头,我就知道了。”袁术得意的咧嘴大笑:“怎么样,被皇帝猜忌的滋味不错吧?”
刘修眯起了眼睛,将手中的棋子缓缓的放回棋盒,坐直了身子,盯着袁术半天没说话。袁术也不紧张,似笑非笑的看着刘修:“没有回头路了吧?后悔不?”
“你后悔不?”刘修反唇相讥:“如果不是那么急着要我的命,现在说不定我是你的阶下囚。”
“不后悔,既然输了,我就认输。”袁术也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枰上,沉默了片刻,又有些失落的笑道:“我如果连你都斗不过,又怎么是我家那庶子的对手,这样也好,把你养壮了,让你们俩斗一斗。”他笑了笑,突然说道:“我求你一件事。”
“你求我?真是不容易啊。”
“说真的。”袁术很认真的说道:“有机会,你替我好好收拾他一顿,最好让他比我还惨。”
“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假清高的样子。”袁术低下头,从棋枰上拈起自己的棋子:“来,再来一局。”
刘修看看他,没有说什么,也伸手去捡自己的棋子。过了片刻,他又问道:“你是个俘虏,为什么要去喝酒?”
“俘虏什么的,你不在乎,我更不在乎。”袁术拍拍伤腿:“张飞这小子废了我一条腿,又抢了我的女人,我去讨杯酒喝,还不行?”
“行。”刘修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你不能闹事,否则我把你另外两条腿全部打断。”
“且,你们这一对师生还真像,一样的心狠手黑,废了老子一条腿了不算,还要彻底让我变残废?”
“老实做人,才有安生日子过,要想生事,就得拿出本事来。”刘修落下一子,淡淡的说道。
“嘿嘿,我现在没资本和你较量了,我老实做人。不过,你要想老实做人可不容易啊。”袁术故意叹了一口气,“你说你最后是韩信,还是彭越?我听说那小子可不简单,小小年纪就会拉拢人了。唉,对了,这小子是你教出来的,可跟你一样奸诈啊。不知道你们师生较量,最后谁会赢啊。”
“谁会赢,关你屁事?”
“当然有关系了。”袁术理直气壮,却又幸灾乐祸的说道:“你赢了,我还有好日子过,那小子赢了,肯定会砍下我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你说与我没有关系?”
刘修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下棋还是说嘴?再不下,我走了。”
袁术见刘修发怒,嘎嘎大笑,一边落子一边问道:“唉,我再问你个事,那小子究竟是不是你的种?你别跟我说那些不着调的验血,我早就知道那是你挖的一个坑,只是他们不肯信我罢了。”他脸色一黯,“要不然,我妹子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你早就知道?”刘修诧异的看了一眼袁术:“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了?”袁术瞟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下了一子,吃掉了刘修一子,这才拍拍手道:“很简单,那道人来得太巧,简直就像送上门的,如果不是有意挖的坑,谁信?”
“且,又是信口开河。”刘修撇了撇嘴:“道人是我父王找的,整个方案是我安排的。”
“为什么,因为那小子真是你的种?”
“这个嘛,不告诉你。”刘修笑了起来,促狭的挤挤眼睛:“我就是要让你睡不着。”
“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出去?换一个人,也许有人信,可你是袁术,谁信?”刘修不以为然的笑笑,轻轻落下一子:“我敢把你留在江陵,就不怕人说道。”过了片刻,他又笑了一声:“袁公路,你那点鬼心思我清楚得很,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能把消息传出去,我就放你走。”
“我不走。”袁术不假思索的摇摇头:“除了你这儿,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混吃等死。”
“怎么的,你还赖上我了?”刘修佯怒道。
“就赖上了,你怎么的吧。”袁术哈哈大笑:“现在我没有别的机会赢你,就跟你比谁活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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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君子之过
汝南,袁隗枯坐在大堂之上,法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袁隗点点头,衣袖轻轻一动,法衍会意,退了下去。
法衍刚刚出去,马伦就从后堂走了出来,急切的问道:“如何,公路还活着吗?”
“活着,不过……也废了一条腿。”
“啊?!”马伦掩耳惊呼,过了片刻,又拍着胸口道:“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袁隗眼角抽搐了两下,寒声道:“我倒宁可他战死在沙场之上。”
马伦语噎,闭上了嘴巴,默默的坐在袁隗身边,伸手拉住袁隗。袁隗的手很大,只是现在瘦得吓人,一层皱起的皮肤下几乎能摸到每一根指骨的形状。手心又湿又冷,正如他此刻的心情。马伦看着袁隗同样瘦削的脸,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她知道袁隗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袁术意外被擒,江南的形势崩溃,豫章、丹阳、吴郡先后失守,刘修的水师已经封锁了整个长江,直达大海,袁隗被死死的锁在了江淮之间。接下来,刘修弃舟登岸,曹操和洛阳的禁军南下,他就面临着三面夹击。
这一切,都是因为袁术不自量力,亲自出阵与刘修决战造成的。如果不是他被刘修生擒,刘修现在还在对着豫章防线发愁,怎么会这么轻松的拿下整个江南。
更可恶的是,袁术虽然没死,做起了俘虏。这对袁隗的打击太大了,到了这一步,就算不在战场上战死,也应该绝食而亡,给袁家留一点体面。做了俘虏,对人心士气的打击更大。
袁隗后悔之极,怎么想怎么觉得当初把袁术过继来是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就是马伦极力促成的,他虽然不会对马伦口出恶言,马伦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马伦的想法和袁隗不一样,不管袁术怕不怕死,只要能活着,总比死了好,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废了一条腿。
袁隗沉默了半晌,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密件递给马伦。马伦接在手中,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信是宫里寄来的,说是正是太后下诏,召回太尉段颎,由骠骑将军独掌军权,并由卢敏任长史,又下诏将刘备归入宗籍的事情。
马伦眉毛一颤:“夫君,这是好机会啊。”
袁隗点了点头:“是好机会。”他转过脸,看着马伦,眼神有些散乱无力:“可是仅凭我现有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
马伦愣了片刻,明白了袁隗的意思,却犹不死心:“宫里明显对刘修不满,刘修会没有想法?只要他按兵不动,难道我们对付曹操和臧旻都不行?再说了,他就能这么看着,我们败了,他又怎么能独力支撑?”
“你说得不错,可是你忘了一点,刘修一向对我们颇有微词,不管朝廷怎么对他,只要在攻击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至于本初,你难道还想公路回来和他争?公路自己不惜福,生生的让人捉了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回来争?这一切,不给本初还能给谁?”
“你还有孙子。”马伦沉下脸,硬梆梆的说了一句,起兵离开。
袁隗看着马伦愤怒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妇人之见,不足与谋。”
马伦刚刚走到门口,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她停住脚步,霍的回过头,怒视着袁隗。袁隗却不理她,站起身,掸了掸衣襟,向前堂去了。马伦怒火中烧,转身跨出一步想去追袁隗,可是又生生的停住了,只是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却怎么也生不出和袁隗理论的勇气,却莫名的觉得一阵心虚。眼看着袁隗就要走出后堂,她突然大叫了一声:“纪灵、桥蕤他们不会听命于他的。”
袁隗的脚步滞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向前走去。
……
洛阳,宣明殿,天子和宋太后当中而坐,三公以及骠骑将军宋丰围坐在一旁,大家面色都很难看。毛宗从辽东回来了,刘备占据辽东,公孙瓒只剩下不到千人,两人还不合,小天子希望他们牵制住后翼的想法几乎落空。而这个做法激怒了刘修,他现在屯兵江陵,以天子有功不赏为由不肯进兵攻击,并且很嚣张的把袁术留在身边。天子下诏让他把袁术押送进京,他却说,袁术有伤,不能远行,等陛下生擒袁隗和袁绍之后再送也不迟。
有伤是借口,但是后面一句话就让每一个人感觉到了压力。这表明刘修要坐山观虎斗,看你的笑话了。
始作俑者,天子感到非常屈辱,他把三公请来商议,但是三公之中,太尉段颎闭口不言,他本来是托病请辞,根本不想再参与到这些事的,只是天子坚决不允,他这才勉强来了。到了之后,他也一句话不说。
司空唐珍更好,他习惯性的端坐在那里,微闭双眼,不管天子说什么,他都说好。
最尴尬的是司徒卢植,是他的赞同才促成天子下了这个决心,可是他的弟子刘备居然割据辽东了,这让他无地自容。好在这个消息还只局限于几个人知道,要不然大家肯定会说,卢公真是有本事,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强人,不是擅权就是独霸一方,一个也不弱。
宋太后看看面色各异的众臣,叹了一口气,大家散了吧,再坐下去也没用,大家各自回府想办法,有了办法再来汇报就是。
众人散去,骠骑将军宋丰留了下来,和宋太后、天子对面而坐,深深施了一礼:“陛下,大好机会,不可坐失啊。”
天子没有吭声,他紧紧的抿着嘴,生怕自己的愤怒会像箭一样射出来。
宋丰说完这句,起身走了。直到宋丰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天子才站了起来,愤怒的指着众臣背影消失的地方:“母后,这就是朕的三公?”
“坐下。”宋太后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她睁圆了双目,瞪着天子:“你不是有能耐吗?那你御驾亲征好了,只要你能扫平了天下,谁也不听你的话?就是车骑将军,也会对你俯首称臣,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天子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我要是有兵,我就御驾亲征。”
“哼,那就等你有兵再说。”宋太后起身,一拂衣袖,扬长而去,把天子一人扔在空荡荡的宣明殿上。天子小脸憋得通红,拳头捏得紧紧的,却又不敢发作,直到看不见宋太后的影子,他才用力的跺了跺脚,大声叫道:“周瑜,曹昂,杨修,你们出来!”
周瑜三个低着头,从帷幕后走了出来,束手敛容,不敢露出一丝让天子不快的表情。
“现在怎么办?”天子挥舞着衣袖,一边在大殿里走来走去,一边气急败坏的说道:“车骑将军不动,这天下就没兵可派了。”
杨修伸了伸脖子,偷偷看了天子一眼,又看看周瑜和曹昂,低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先赏军功,安抚一下车骑将军。“
“安抚他?”小天子快步走到杨修面前,杨修比他大两岁,高半个头,他要仰起脸才能和杨修对视:“你是说朕应该向他求饶吧?”
杨修苦笑一声,心道可不就是求饶,可是他知道天子不喜欢这两个字,所以连忙摇头解释道:“陛下,君对臣何须求饶?不过,‘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当年秦始皇灭楚,不用王翦之言,以李信为将,致军大败,后亲临王翦府中请王翦为将,托以全国重兵,一年而灭楚,这才能一统天下。陛下……”
杨修拖长了声音,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看着天子。天子拧着眉头,太阳穴扑扑乱跳,咬着牙不说话。周瑜见此情形,上前一步道:“车骑将军远在江陵,陛下怎么能轻行,不如由你先去探探车骑将军的心意吧。”
“我?”杨修指着自已的鼻子,瞪了周瑜一眼:“你怎么不去?”
曹昂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你就说是看你阿舅去啊,这么好的理由不用,更待何时?听说你阿舅受了重伤,你阿母难道不担心吗?”
杨修哑口无言,不过眼中却有一抹狡黠之色一闪而没,随即一本正经的看着天子。
天子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很无奈的摇摇头:“朕去问问太后,然后再作商议。”
“陛下圣明。”杨修三人一齐躬身应诺。天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一个个的指过去:“你们少来糊弄朕,朕信了你们,现在弄成这样子,你们却让朕一个担着,等过了这一关,朕绝饶不了你们。”
周瑜知道天子这只是气话,他们三个现在是天子最信任的侍从,将来也是对付刘修的力量,他们出的主意虽然没成功,但原因却是辽东的变故,这本不在他们的预计之中,根本怪不到他们头上。不过面子总是要给的,当下三人躬身请罪。
天子赶到椒房殿,向宋太后认了错,又请教如何解围。宋太后见他诚恳,这才缓和了脸色:“车骑将军真要反,就凭你们这点力量,也不是他的对手。防范是对的,可是不能做得太明显,你们也要替他留点脸面是不是?”
天子连连点头:“是朕鲁莽了。”
宋太后见天子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丝毫不提周瑜等人,心中倒是欣慰不已。听完了天子的方案,她摇摇头道:“去向车骑将军请罪,这当然是好的,可是在此之前,还是先缓和一下和阿和的关系吧。”
天子犹豫片刻,只得勉强应了。宋太后随即下诏,要与天子一起亲临楚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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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9章 下山更比上山难
得知太后和天子要来,楚王府顿时忙碌起来,大大小小的都要打扮一新。不过楚王府也没多少人,刘修在江陵,长公主母子在成都,风雪母子还在北疆没回来,府中只有楚王刘元起夫妇和王楚母子,总共只有五个人。
不过五个人也不容易搞定,刘和就犯了小性子,坚决不肯穿衣打扮,不肯出来接驾。王楚劝了半天也没用,后来还是楚王刘元起亲自出马,好话说尽,才把刘和劝住了,勉强打扮了一下,出来接了个驾,然后就推托说身体不舒服,自已回房了。
宋太后见这架势,知道刘和是真的生气了。她看着刘和长大的,知道这孩子虽然性子温顺,可是一旦犯了倔,那也是九牛拉不回。她瞪了天子一眼,意思是说,你看你做的好事,把刘和惹毛了吧。
天子有些尴尬,坐了片刻,说了些场面上的话,然后说,承蒙车骑将军、长公主和王楚抚养长大,我感激不尽,全记在心里,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车骑将军自己有战功,将来又是楚王,自然不需要封了,长公主身份尊贵,也不用封了,只有王楚待我如已出,我无以为报,想封她为湘乡君,以示谢意。
刘元直非常高兴,连连感谢,王楚更是喜出望外,连忙跪下谢恩。大家热闹了一番之后,天子又说,我从小在这府中长大,这座府邸留下了我太多的记忆,我想在府中走一走。
刘元起当然同意,连忙说,那老臣我陪着?
天子摆摆手,笑道,说起来,我比楚王先到这府中,对这里非常熟悉,你就不用陪了,让我自己走一走,温顾一下童年吧。
刘元起也不坚决,哈哈大笑,那陛下就请便吧。
天子离席,仅带着周瑜来到了后院,走上了湖心的小亭,环顾四周,看着水中枯萎的荷梗,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这些芙蕖是车骑将车最喜欢的花,这水中的鱼,也是车骑将军从各地搜罗来的异种,他只要在府中,每天都要来坐一坐。而朕那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跳到这水池里摘花,吃中间的蓬心,要不就坐在这里钓鱼,把那些千金难得的鱼钓上来煮汤。”
周瑜诧异的看着天子,心道你这么恶趣味啊。他愣了片刻:“那车骑将军不怪你吗?”
“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朕一句重话。”天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除了教朕读书习武的时候,他一向很宠朕。不过,朕到现在为止也不明白,他那么纵容朕,究竟是因为他疼爱朕,还是因为朕是皇子,只是寄养在府中。”
周瑜想了想:“那车骑将军对和翁主如何?”
天子想了想:“一样的好。”
“那车骑将军就是真的疼爱陛下。”周瑜说道:“臣听说,车骑将军对他几个孩子大致都是如此,他对陛下的疼爱,应该与陛下的身份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现在还想像以前一样,不把朕当皇帝看?”
周瑜愕然,过了半晌才问道:“那陛下是希望他的疼爱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对陛下身份的忌惮?”
天子愣住了,转过头看着周瑜,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的摇摇头:“朕也不知道。朕希望他当年的疼爱是出于真心,可是朕现在又非常希望他认清事实,把朕当个皇帝。”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卢先生学问精深,可是教书的确不怎么样,教出来的几个弟子都桀骜不驯,君臣之礼,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周瑜舔了舔嘴唇,心道你也是卢植的弟子,这岂不是连自己都说进去了。
天子离开凉亭,向不远处的一幢小楼走去。这幢小楼虽然并不高大,但是非常精致,所以转弯的地方都做成圆弧形,还包着布。木头全部打磨得很光滑,一点毛刺也没有。天子伸出手,在栏杆上一一摸过,仿佛触摸到了自己的童年,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失在记忆深处的时光随着他的手慢慢的又浮现在眼前,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欢乐的笑声,似乎看到了自己和刘和挤在一起,躲在墙角里,嘴里塞着半片花瓣,看着刘修在凉亭里暴跳如雷而偷笑。他觉得耳朵有些痒痒的,似乎刘和又附在他耳边,悄悄的说着什么。
不知不觉的,天子上了三楼,三楼只有一个房间,四面都是走廊,走廊的栏杆都是结实的木料,而且也比普通的栏杆更密,就连小孩子也无法钻过去,这是刘修特意安排的,要让他和刘和能登高望远,却又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这就是朕当年住的房间,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有两张小床,一张是朕的,一张是阿和的。到了夏天,这里非常凉爽,可是朕还是喜欢把地毯掀掉,把席子铺在地板上。到了冬天,这里会挂上厚厚的帷,地板下面会生火,可是朕还是喜欢和阿和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一直说到睡着。”
天子在走廊上慢慢的走着,自言自语的说着往事。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慢,还有些模糊,似乎根本不在意周瑜能否听清,只要他自己能听清就行了。周瑜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脚步放得很轻,他知道刘和现在就在房中,觉得非常尴尬。天子来这里是怀旧,可是他算什么呢?这里可是刘和的闺房。
房门一直关得紧紧的,里面也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根本没有人。天子绕着走廊走了一圈,挥挥手,示意周瑜到二楼等着,他自己走到房门前,举起手,犹豫了片刻,轻轻的敲响了房门,压低了声音道:
“阿和,阿和,开门啊,我是阿协。”
屋内一片死寂,过了片刻,门开了。天子露出一丝笑容,刚踏进去一只脚,却看到盛装的刘和跪在门内,伏在地上,只看到她纤细的腰身和白晳的脖颈,却看不到她的脸。
“楚王庶孙刘和,拜见陛下。”
刚刚露出的笑容僵在了天子脸上,他抖了抖衣袖,想去扶起刘和,却又觉得他和刘和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无法穿过的墙,这道墙将他和刘和生生和隔了开来,将当年两小无猜的小伙伴变成了君臣。
天子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咽了口唾沫,好容易挤出一丝笑容:“阿和,朕……朕刚刚封楚姑姑为湘君,朕……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的皇帝也是皇帝。”刘和伏在地上,淡淡的说道:“陛下身份贵重,不宜轻出,请陛下回到前堂,自有我大父接待。臣妾不敢在此接待陛下,以免于陛下清誉有损。”
“你……你不肯原谅朕?”
“臣妾不敢。”刘和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感情。“臣妾何德何能,焉敢责怪陛下。”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收回已经踏进去的一只脚,站在门槛外,看了一眼屋内。屋内的陈设已经看不出当年一丝模样。他眯了一下眼睛,轻轻的一摆衣袖:“那你起来吧,朕走了。”
“恭送陛下,陛下下楼小心,须知下山更比上山难。”
天子愣了一下,嘴角抽了抽,无声的笑了笑,快步下了楼。他走得有些急,下到二楼的时候,险些一脚踩空,周瑜连忙上前扶住他,一看天子有些发青的脸,就知道事情不顺,他也不敢多问,小心的扶着天子下了楼,回到中庭正堂。
正在说话的宋太后和楚王刘元起一看天子的脸色,再看看他的身后只有周瑜,却没有刘和的影子,知道他在刘和那儿吃了瘪,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王楚急了,连忙请罪,又赶紧走到刘和的房中。
刘和正在卸装,听到王楚的脚步声,她只是偏了偏头,却没有什么惊慌。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对待天子?”王楚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他是天子,他都向你赔罪了,你还死倔什么?”
刘和转身王楚,躬身拜了一拜:“阿母,他不是赔罪,他只是迫于眼前的形势,暂时退一步。等他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他会把今天的耻辱变本加利的还给我,还给楚王府。”
“你怎么这么说……”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阿翁说的。”刘和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摆在床上。王楚一看,吃了一惊:“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阿翁。”刘和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我不想再看到他,我要去江陵。”
“你胡闹!”
“我不是胡闹。”刘和转过身,严肃的看着王楚,恳切的说道:“阿母,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我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他一向要强,做了皇帝之后,更加自负,现在他不得不低头,以后有了机会,他一定会对付我们。”
“你怎么能这么说?”王楚上前拦住刘和,脸都急得红了:“你去江陵干什么,告诉你父亲不成?”
“是的,我要告诉他,他说的那句话非常对,皇权,的确会让人变成魔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住嘴!”王楚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刘和捂着脸,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含着泪水,却不肯低头:“阿母,你从来没有打过我,就因为我不想做皇后,不能给王家带来富贵,你就打我?”
“不,不不,我……”王楚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想上前安慰一下刘和,却又觉得腿有千斤重,她黯然半晌,无力的坐在床边,垂泪道:“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么一去,你父亲会怎么做吗?他的眼里本来就没把天子当回事,再遇到你这件事,他还能和天子做得成君臣吗?”
“那阿母以为父亲忍气吞声就做得成君臣?”刘和吞声道:“父亲说过,下山更比下山难,对待他这样的人,不死死的压他一头,你还能指望有什么好下场?你希望楚王府还像前几个楚王府一样吗?”
王楚骇然变色,不禁一阵阵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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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台阶
说起来,楚王仿佛就是一个不祥的封号,从战国时的楚王,到汉朝开国的楚王韩信、刘交到本朝的楚王刘英,每一个楚王最后下场似乎都不妙。
被刘和这么一说,再联想到刘修此刻的处境,王楚也有些黯然。她知道刘修不能退,也不肯退,那天子猜忌他的心又这么重,双方势必不能妥协,接下来该怎么办,似乎也就很清楚了。
在这个时候,他们留在洛阳的人就非常危险,所以刘修驻在江陵不回来,长公主母子呆在成都不回来,风雪母子呆在北疆不回来,剩下的只有她母子三人和楚王夫妇两人。
“别说傻话了,你想走就走得了?”王楚哀叹一声:“大将领兵在外,家属都是人质,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懂。你父亲也几次上书要求让你大父归国,你看陛下准了没有?”
“那我就偷偷的走。”刘和不服气的说道。
“别孩子气了。”王楚伸手抚着刘和刚被她打过的脸颊,怜惜的说道:“你擅自离京,就是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到时候陛下责怪你父亲,要降他的职,岂不是明正言顺?你父亲如果不服,那就是抗命,这会将把柄落在别人手中的。”
听母亲这么说,刘和僵了一下,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身子软了下来。她可以冒险出走,可是连累父亲,连累家人,不是她的本意。
“你休息一会儿,不想见就不想见吧,写个信给你父亲,问问他的主意。这门亲事当年也是你父亲做主定下的,要解除,也只能由他来决定。”王楚安慰了女儿几句,起身走了。太后还在前面坐着,她不能失陪,这是应有的礼节。她也不担心刘和会私自离家出走,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刘和不是那种一使性子就不管不顾的人。
刘和坐了一会儿,只得坐在书案前,铺开桃花笺,提起中山狼毫笔,给父亲写信哭诉。
见王楚独自回来,刘元起倒也没说什么,王楚如坐针毡,再三赔罪,宋太后宽宏的笑了笑,大家默契的不提刘和的事情。天子心情很不好,不怎么说话,偶尔笑一声也很勉强。再坐了一会,太后起驾回宫,刘元起一家送出门外。
回到屋里后,刘元起问起刘和的事情,听完之后,他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江陵吧。”
“这……能行吗?”
“有什么能行不能行。”刘元起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放心好了,只要我们两个还在洛阳,没人敢说什么。要是问起来,就往我头上推,我反正又不差他那点租赋,罚点钱就是了。”他想了想,又道:“让关羽保护你们去,重甲士留在这里做护院,实在太可惜了。”
王楚见刘元起早有打算的样子,倒不敢再说,刘元起又交待了几句,就安排他们起程。第二天一早,关羽带着两百重甲士,护着王楚母子三人的车马,大模大样的出了洛阳城。看城门的门侯本来想上来盘问一下,可是一看关羽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连忙飞报城门校尉。
藩国家属,无诏不得擅得封地,现在刘元起是想回藩国,天子不让,所以按常理来说,他们就不能随便出洛阳县。王楚三人虽说只是出洛阳城,还谈不上出洛阳县,但是看他们这架势,不仅洛阳县是出定了,只怕京畿也是一定会出的。不报上去就是他们失职。
天子得到消息,勃然大怒,气冲冲的把消息告诉了宋太后,要求宋太后下诏去追回他们。宋太后想了一会,却道:“让他们走吧,散散心也是好的。”
“那怎么能行,这是违反朝廷诏令的。”天子气得小脸通红,“都这样跑了,国家法度何在?”
“那长公主母子在成都不回来,你也没这么上火。”宋太后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车骑将军要反,你就是把他全家扣在这里,他也不会皱个眉头,他要不想反,全家都不在,也不会有事。妻和嫡子都安全了,他还在乎妾和庶子的安全?”
天子语塞,坐在一旁生闷气。他觉得很丢人,丢窝囊,以自己堂堂天子之尊,去向刘和低头,居然被拒绝了,现在更好,刘和居然离开洛阳,去找她父亲了。
“那朝廷的尊严呢?就不要了?”
“朝廷的尊严,不是你这么要的。”宋太后的语气也严厉起来:“你要是能自己打平天下,谁敢不服你?”
“我也想啊。”天子忍不住反驳道:“可是我现在要御驾亲征,母后会同意吗?”
“我会同意,可是你有把握这是御驾亲征,而不是去送死?”宋太后盯着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天子愣住了,不敢再说赌气的话,他觉得再说下去,母后真有可能把他送上战场。而他到战场上去,除了送死,好象找不出第二个理由。那些骄兵悍将有几个会听他的?
宋太后见他不说话了,这才缓了口气:“你不是要让杨修去江陵一趟吗?现在就让他赶上阿和,就说是护送他们一家去江陵,以解车骑将军思亲之情。我想王楚是个聪明人,不会把脸撕破的。”
天子无奈的点了点头。
“另外,你下诏到楚王府问一声,不管怎么说,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放走了,这的确有些不合规矩。我想楚王会给你一个解释,不管这个解释是不是真的,至少能让大家下台,不至于闹崩了。大臣们问起来,你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让车骑将军过个好年。”
天子低下头,沮丧的嗯了一声。
“年关将近了,你去劳军吧,看看前线的情况,也好长长见识。”宋太后突然又接上了刚才御驾亲征的气话:“把消息散布出去,看看车骑将军会是什么反应。”
“啊?”天子惊讶的看着太后,以为太后是在开玩笑,可是太后的表情非常严肃,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天子愣了一会,又有些兴奋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宋太后笑笑:“既然你都出动了,楚王也不能闲着,让他随驾,另外段公也带上,有他这个沙场宿将在,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能解决。”她想了想,又道:“我也陪你去。”
天子目瞪口呆,随即欣喜若狂。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这是要逼车骑将军表态了。如果他还坚持不肯出兵,那将来舆论对他将非常不利。
天子兴高采烈的去了,宋太后却坐了半晌,冷笑一声。
诏书一下,整个洛阳随即热闹起来。楚王刘元起接到诏书后,也没什么反对的办法,他一方面上书解释王楚他们出城的用意,说只是出去散散心,没想出洛阳县境界,既然太后和天子这么体谅车骑将军,那就再好不过了。另一方面也拿出不少钱财助行,天子要出行,哪怕只是在京畿范围以内,那也要多花不少钱。
杨修奉诏赶上了王楚的车队。在此之前,王楚已经接到了刘元起的急信,知道太后下诏放行,所以她在伊阙关内等着,这样一来,他们就是奉诏出京畿,名正言顺。
杨修委婉的表达了太后的意思,王楚一口答应。她当然不希望大家撕破脸,至少不要因为她们母子撕破脸。
出伊阙关,经梁县,到鲁阳,进入南阳郡内,再一路南行到江陵,总共行程一千五百里,王楚急着在赶在除夕之前赶到江陵与刘修一起过年,所以在路上没怎么停留,一路穿郡过县,只用了十天左右就赶到了。
尽管是走得很快,但沿途所见还是让杨修非常诧异。一路走来,南阳自然不用说,那是一片繁华,郡治宛城热闹非凡,在城外就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就看不到几年前黄巾之乱以及袁术占据南阳的战乱带来的影响。就算到了南郡境内,沿途看到的景像也让人欣喜不已。年关将近,不管是经商的还是务农的,都在准备年货。荆州一向富庶,除了南阳之外,大部分地区好多年没有经历战火了,沿途所见都是太平盛世,而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即将推行的新政。
杨修竖起了耳朵。他在天子身边经常听到刘修的新政,刘修每到一地,都会推行新政,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新政的结果让人非常满意,并州、凉州实行最早,效果虽然不如益州那样后来者居上,但是以这两个州的实力能做到自力更生,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更何况每年上交的赋税还在逐渐增长。根据司徒府的上计结果,今年并州所交的赋税已经达到一个亿,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听宫里的老人说,当年刘修还是北中郎将,主持并州新政时,他就说过,给他二十年时间,他能让并州每年上交的赋税达到一个亿。当时天子觉得他在吹牛,可是实际上效果远远比当初预计的要好,十年还没到,这个目标就达到了。
天子对刘修很忌惮,这里面有一个原因就是新政。新政不是不好,新政给朝廷带来了大量的赋税,给各地的百姓带来了富足生活的希望,好处是有目共睹的,据说袁绍在冀州,袁隗在豫州都在推行新政,但这里面有个问题,刘修这么做,是为朝廷还是为他自己?如果是后者,那就是收买人心,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罪名。
杨修用心观察,一方面在看新政的好处,一方面在找新政的漏洞,为将来天子反击刘修做好准备。他清楚得很,要想扳倒刘修绝不是一件易事,刘修的根基太厚,他不仅有精兵,更有民心,一旦他决心反叛,为祸只会比袁家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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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讲理要有资格
腊月二十八,杨修等人赶到了江陵,亲卫骑督张飞奉命到当阳迎接。一看到威风凛凛、喜气洋洋的张飞,关羽不免有些眼红,用力捶了张飞一下:“翼德,新婚燕尔,又加官进爵,开心吧?”
张飞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我这是奋起急追呢。你看你呆在洛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脸都白多了,儿子女儿的生了两三个,那才叫舒服。”
关羽在洛阳闲得没事,除了每天操练那些重甲士之外,就是耕地生娃。楚王有的是钱,府中伙食非常好,关羽和夫人杜氏身体棒得很,几乎是一年一胎,现在关羽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关羽对这种生活早就腻烦透了,每次听到刘修又在哪儿打仗,他就心烦意躁,百爪挠心,恨不得带着重甲士赶赴沙场。现在听张飞拿这话调侃他,不由得脸一沉:“大丈夫当立功名,生几个儿子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飞凑到关羽耳边说道:“先生刚给我下了命令,要我休息一年,先生个儿子再说。”他咂了咂嘴,又道:“你不知道,我老爹可急了,就差天天听我墙角了。我阿母更过份,每天早上都要熬上一大锅肉粥,要看着我们两口子吃下去,她才放心,吃得我看见粥就想吐。”
“你惜福吧,有这么好的父母,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关羽脸色一黯,没好气的说道。张飞一看,连忙闭嘴,他知道关羽的父母早亡,杜氏的父母也在几年前都去世了。在关羽面前说这些,的确不太合适。他目光一转,看到了跟在车队后面的杨修:“那小子是谁?”
“杨修,杨彪的儿子,天子身边的智囊。”关羽以不屑的口吻说道。一路上,他从来没给杨修好脸色,不仅是因为杨修是个文士,更因为杨修是天子身边的侍从。
“是吗?”张飞有些诧异,他知道有天子的使臣跟着来了,却没料到是杨修。杨家四世三公,袁家反叛,杨家却依然忠于朝廷,恩宠不衰。刘修他们闲谈起天子身边的几个侍从时,对杨修也是赞不绝口。他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不过一看关羽那斜得角度有点大的丹凤眼,觉得还是等等再说。
“阿叔,我要骑马。”刘和从车里钻了出来,拍拍早就穿戴停当的戎服,俏生生的站在车辕上,笑嘻嘻的看着张飞。张飞一看,吓了一跳:“和翁主,这么大啦?”
张飞是刘修的亲信,几乎是形影不离,刘修每次回洛阳,他都在旁边,就像一家人一样。他称刘修为先生,可是刘修却把他当兄弟看,刘和等几个孩子都叫他阿叔,刘和和刘协小时候学骑马就是张飞教的,刘协胆子大,很快就能自己骑了,刘和胆子小一些,张飞扶了她很久,所以感情也最深。不过这一晃刘修有几年没回洛阳了,刘和已经从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变成了大姑娘,如果不是刘和主动叫他,张飞都认不出来了。
张飞连忙让人拉过一匹马来,亲自跳下马,扶着刘和上马,仰脸看着刘和笑道:“这几年没怎么骑马,骑术没有生疏吧?要不要我带着你走一程?”
刘和笑靥如花,在洛阳时的委屈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她咯咯笑道:“不妨事,在洛阳的时候,云长叔也经常带我骑马的。骑射虽不成,慢慢的走却是没有问题。”她想起了天子和周瑜、曹昂他们一起练习骑射,却以她不娴骑射为由不带他一起去,心情不由得有些黯然,不过转眼之间,她又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住了。
“荆州真漂亮啊,都快过年了,树还是绿的,真好。”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轻催战马,那匹温顺的西凉战马迈稳健的步子向前走去。
“阿姊,我也要骑马。”才四岁的刘安从王楚手中挣脱出来,冲着刘和大声叫道。
“安安,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一些,让阿翁教你骑马。”
“我不,我现在就要骑。”刘安扭着身子,看着兴高采烈的刘和,羡慕不已。
“我也要,我也要。”关羽的三个孩子听到了刘和的笑声,也从后面的车里钻了出来,拽着关羽的腿大声哀求。张飞打量了一圈,非常高兴:“云长兄,你这几个孩子个个都漂亮,像嫂子。”
“废话,我长得丑吗?”关羽笑骂道:“你看,都是你惹的事,你得帮着解决。”
张飞哈哈大笑:“这还不简单,来人,牵马来。你们俩小子骑一匹,你这小姑娘和你阿翁一起。”张飞又向王楚的车走去,躬身施了一礼:“湘君,我来带王孙吧。”
王楚点点头,又拍了刘安的小屁股一下,吩咐他要听话。刘安连连点头,也不认生,扑到张飞怀里,张飞把他带上马,一起向前赶去。
这个车队有二百重甲士保护,虽然重甲士没有穿戴盔甲,但是一人双马,又都长得魁梧结实,再加上关羽这个身高九尺的巨人,本来就够吸引人眼球的,现在再加上二十骑亲卫骑,还有几个骑在马上大呼小叫的孩子,想不惹人注意也不可能了。好在刘修现在有足够的资本张扬,所以这个车队招摇过市,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杨修一直冷眼旁观,一路进了江陵城,江陵城的繁华又吸引住了他的注意。江陵是座规模不亚于宛城的大城,是长江黄金水道中游的一座重要城市,江南甚至交阯一带的商人要从陆路去关中和洛阳做生意,江陵是必经之路,年关将近,好多不回家过年的远道商人都选择在江陵过年,更让江陵显得热闹非凡。
一路上,不少人都主动和张飞以及他身后的亲卫骑打招呼,杨修听了一阵,才知道张飞在长沙战事中立功的事情已经让他在江陵百姓中声名遐迩,走在大街上,张将军张将军的招呼不绝于耳,还有孩子骑着竹马,跑到车队前,一边领路,一边唱着歌谣。
“刘将军,骑红马,爱民如子似阿爹。张将军,骑黑马,勇猛无敌大家夸。收西陵,取长沙,百战百胜震天下。小袁术,逃不及,断腿烂头被我抓。先打头,再打脚,吊在树上像个瓜……”
杨修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不管袁术多么不成器,那也是他阿舅,如今被人说得这么不堪,实在是无地自容。他也觉得袁术挺丢人了,那么大声势的起兵造反,败了也就算了,居然还做了俘虏,现在被小孩子编成歌谣取笑,很有面子吗?
来到刺史府门前,自有门仆报了进去,很快里面就响起了刘修的笑声。他穿着一件很平常的锦袍,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没等他说话,刘和就翻身下马,从张飞手中接过刘安,姊弟俩飞奔到刘修面前,盈盈拜倒。刘安没见过刘修,咬着手指头犹豫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阿爹,我是安安,我想死你啦!”说着,一纵而起,扑入刘修怀中。
刘修抱着从未谋面的儿子,喜不自胜,哈哈大笑。他一手抱着刘安,一手拉起刘和,眨了眨眼睛:“闺女,受委屈了?别怕,阿翁给你出气。”
刘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王楚走了过来,拜了一拜,又瞥了一眼面有得色的刘和,嗔道:“夫君,你就别再宠着她了,一点小事,居然要离家出走,这惯下去还得了?”
“这是我女儿有志气。”刘修笑道,搂着刘和,大步进了门。张飞引着关羽和重甲士进了一个偏院,安排好他们的住处,这才又领着关羽来到正堂。大门外,只剩下天子使者杨修一个人站着,既没有人来赶他走,也没有人请他进去,好象全都看不到他一样。
杨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举步到府门前,报上身份。门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天子使者,有节吗?”
天子还没有亲政,杨修才十四岁,根本没有出仕,他跟着来,是以太后诏书的名义,哪里有天子使者应有的节了。本来他觉得也没什么,相信刘修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现在刘修根本不理他,把他晾在门外,这可大出他的意料,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看他这副样子,门仆冷笑一声,互相递了个眼色,阴阳怪气的说道:“看来咱们车骑将军对人实在是过于厚道的,这不管什么人都敢来打个秋风啊。”
“可不是,以后可不能这么做,阿猫阿狗的都上前求见,胆子还越来越大,居然敢冒充天子使者了。这要下去,岂不是还得有人冒充天子了。”
“是啊,对这种人,不能客气。不打一顿,他不知道本份。”
门仆们正在七嘴八舌的说着,孙策从里面赶了出来,四下一看,大步走到杨修面前:“敢问足下可是洛阳来的杨修?”
杨修连忙点头:“将军是?”
“我是吴郡孙策,奉将军之命,来请你入府。”孙坚侧身请杨修进门。那些门仆一看孙策,都闭上了嘴巴。孙策父子虽是降将,可是刘修非常看重他们,这些仆人对他们也不敢放肆,真要惹毛了孙策,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两人一起进了府,却没有进正堂,而是来到一个偏院。袁术正坐在堂上晒太阳,看着杨修垂头丧气的走进来,扑哧笑了一声:“挺聪明的一个小子,怎么被人堵在门外进不来了?”
杨修尴尬的上前行礼:“阿舅,他们不讲理,我也没办法。”
“讲理?”袁术嘴一撇:“你有和他讲理的资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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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有进无退
傍晚,江陵渡口,王楚带着几个孩子,在二十个虎士的护卫下,静静的等候着。当江中的大船缓缓靠岸,降下了风帆,结好了缆绳,放下了跳板,王楚连忙吩咐刘和看好玩得正开心的刘安和黄月英,自己走上了大船,向长公主施礼致敬。
长公主虽然没有穿金戴银,只穿着一件大红的狐皮斗篷,可是那种雍荣气度还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出来。一看到王楚,她便笑了起来:“妹妹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刚到。”王楚笑道:“成都的水土果然是好,姊姊的脸色是越发的好了。”
长公主咯咯的笑道:“妹妹,又来寻我开心?要说好,那是堕林粉的功劳。不知道妹妹来,要是知道,我就多带一些过来了。不过也没关系,我的先拿给妹妹用也是一样的,反正咱们姊妹向来也是不分的。你是不知道,风雪那个小狐狸,以前从来没给我写过信,自从知道我到了成都以后,现在写得可勤了,其实我也知道,她给我写信,只有一件事。”长公主双手合什,竖起胸前,扮作一副讨好的样子:“姊姊啊,北疆风雪大,皮肤容易干裂,你得多给我送些堕林粉来才行,要不然皴了,夫君会嫌弃我的。”随即又换了一副生气的模样,“你看看,你看看,她躲在北疆不回来,脸皮被风吹皴了,却是我的罪过了。”
王楚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堕林粉是巴郡江州特产,是大汉最有名的粉,以前这都是作为贡品,洛阳的贵人们如果得不到赏赐,就只能高价到市场上去买,为了能买到正宗的堕林粉,有实力的干脆去江州进货。长公主到了成都,堕林粉自然成了楚王府必备的化妆用品,也成了楚王妃和王楚走夫人外交路线的必备礼品。风雪用惯了中原的化妆品,再回到北疆用那些粗劣的东西肯定用不惯,向长公主写信讨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是姊姊太惯着她了,可怪不得别人。”王楚笑道,蹲下身子,轻轻的拍了拍刘业的小脸,刘业连忙向她行礼,稚声稚气的说道:“楚姑姑好,安安来没来,我要回他玩儿。”
“安安也想你啊,来,姑姑带你去见他,他就在车上呢,还有你的小媳妇儿。”
长公主有些诧异:“怎么,黄月英也来了?”
王楚点点头,解释了一番。前段时间是张飞结婚,娶故司隶校尉冯方之女,刘修把这次亲事操办得非常隆重,几个月前就派人将张飞的父母从涿郡接了来,这些荆州人当然都要来凑热闹。黄承彦作为刘修手下的重要人物,全家都来庆贺。黄承彦新任豫章船厂的大船师,难得回家一趟,年关将近,刘修就将他的夫人蔡氏和女儿一起留在了江陵,让他们全家过个团圆年。昨天接风宴,刘安和黄月英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长公主听了,掩着嘴笑了起来:“我说阿楚,你不会是想把那小姑娘抢去给安安吧?我可跟你说,这可不行啊。”
两人笑成一团,一边说笑着,一边上了岸。刘和上前给长公主施礼,又和刘业说了几句闲话,刘业拉着刘和的手,眉开眼笑,亲热得不行。刘安拉着黄月英也来行礼,然后几个孩子就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等仆人们把船上的行李卸下装车,长公主和王楚同坐一辆轩车,两人停止了说笑,把互相的情况交流了一遍。王楚特地讲述了刘修对天子的不满和不敬,想请长公主劝劝刘修,不料长公主却冷笑一声:“劝?劝什么劝,我看那小子也是个没良心的,如果不是夫君,这天下早就改了姓。他才多大,嘴上还没几根毛,就敢用这些手段来对付夫君,将来翅膀硬了,还不把楚王府连根拔起?”
王楚不敢置信的看着长公主,这和她印象中温顺的长公主可判若两人。
长公主被她看得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王楚吃吃的说道:“姊姊现在也是煞气外露了。我本想请姊姊劝劝夫君,没想到姊姊比夫君还要激进,这可如何是好?”
“你啊,还没看明白,且不说夫君是什么心思,你看看父王就应该知道了。他把你们都送到江陵来,自己留在洛阳,那是为了什么?他从来就没想过妥协,更没想过让步,到了眼下这个局势,止步不前都难,更何况是退。退一万步说,你难道不觉得夫君执掌天下,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更合适?”
王楚沉默不语。她又不是笨蛋,当然知道这些,她只是有些担心,生怕刘修一步踏错,不仅皇位不可得,眼前的荣华富贵也化为乌有,到时候两手空空。王家是官宦之家,篡位夺权这种事是大逆不道的观念出乎自然,她可不像长公主这样熟悉皇家的内幕,对皇权没有那么深的敬畏。长公主是孝桓帝的女儿,在她看来,连孝灵皇帝这个皇位都来得莫名其妙,不过是窦家贪权恋位的产物,否则哪轮到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刘宏来做皇帝。
更何况如果刘修篡了位,那她生的儿子刘业就是下一任天子,这种好事让她放弃?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王楚知道,自己这个主意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过她随即又释然,自己只是一个妾,既然父王和夫君、长公主都已经打定了主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尽可能的帮夫君打理好楚王府的生意便是了。
放下了心事,王楚的心情随即轻松起来。
可是杨修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相反非常复杂。他的任务就是来试探刘修的用意,所以太后没有给他正式的任命,带有半官方的意思。因为这个原因,刘修不承认他是天子使者,只把他当成一个游历的学子,他虽然不忿,可是也没办法,只好以这个身份在江陵呆了下来,履行他的另一半任务:探望他的阿舅袁术。
袁术这个俘虏过得很自在,不仅住在一个独立的小院里,身边有几个亲信侍卫看护,而且孙坚、阎象那些降将也可以经常来看他,如果没有那个不能走出小院的禁令,根本看不出他是个俘虏。而袁术的态度也让他无法接受,袁术似乎忘了他自己的身份,安心的当起寓公来了,对杨修或明或暗的试探,他根本不加理会,逼急了就一句:你是个小孩子,你懂个屁。
杨修为有这样的阿舅觉得很丢人,所以他除了每天去拜见一下之外,大部分时间就在江陵城里转悠,看看江陵的风土人情。刘修也没怎么注意他,只安排了两个人跟着他,既是保护,同样也是监视。
然而杨修越看越心惊。他恍惚中有种错觉,这天下究竟是皇帝的天下,还是车骑将军的天下?怎么街上遇到的人开口闭口都是车骑将军圣明,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天子?天子正月要去劳军,然后要御驾亲征的公文也到了江陵,可是在江陵城却没有激起哪怕一点点波澜。
杨修只听到袁术提起过一次,当时袁术的担心的说,袁本初那个傻瓜,千万别当了刘修的刀才好。杨修听得懂这里面的意思,如果袁绍以为是机会送上门,一下子把天子打败了,甚至杀死了,那可就是替刘修铲平了篡权的道路了。先帝除了现在的天子,还有一个皇长子,据说皇长子在袁绍的手中,然而不管袁绍是想拥立皇长子还是想自立,他只要杀死了现在的天子,就无法再阻拦刘修迈向皇位的步伐。
那御驾亲征真的是天子自寻死路吗?杨修不知道。他想来想去,觉得天子御驾亲征虽然有风险,但是成功的可能也不能说没有,比如说,刘修如果愿意加强江淮一带的攻势,再让赵云攻击河间、中山,控制袁绍的兵力,由天子亲征,太尉段颎和镇东将军曹操指挥大军攻击豫州,就算不能抓住袁隗,收复豫州,但打几个胜仗总是有可能的。
关键就在于刘修会愿意这么干吗?杨修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除夕,杨修漫步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江陵街头,看着路边的里墙内袅袅升腾的炊烟,看着那些在路上奔跑玩耍,唱着欢快的歌谣,憧憬着新衣新帽和零食的孩子,心里既有些惆怅,又有些矛盾。他在江陵看到一切都让他非常满意,一切都符合他的理想,唯一的缺陷就是这里的一切和洛阳的天子没什么关系,只和车骑将军有关。
而他们要对付的就是车骑将军。
杨修在城头看了好久,直到往日江面上如织的船只渐渐靠岸,街道上的行人也慢慢散去,他这才回到了刺史府。进了门,他刚想向袁术住的小院走去,孙策迎了上来。从他的神情看,他似乎一直在那里等着。
“将军请你到正堂参加宴会。”孙策微笑着说道。
杨修看了他一眼:“哪个将军?”他知道袁术虽然做了俘虏,但孙策他们一直还是称他为将军,但袁术不可能去正堂,那自然是车骑将军刘修了。
“既是袁将军,也有车骑将军。”孙策笑得很温和,和他那张俊脸配合在一起,让人很拒绝他。
“我阿舅……也在正堂?”
“是的,今天是除夕,车骑将军请他一起去守岁。”孙策解释道:“不光是袁将军,荆州的不少名士都来了,像庞德公、司马徽、胡昭等先生也都在被邀之列。”
杨修心中一动,立刻点头道:“那好,我去换个衣服就来。”
第585章 人心所向
荆州刺史府热闹非凡,前庭、中庭两个院子里摆满了案几,各人按照指定的位置入席。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席,正是大家叙旧的时间,所以窜位的人还真是不少,相熟的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有的矜持,有的豪爽,有的促狭,说笑声此起彼伏,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引来旁边人的注意。
杨修注意到前庭大多是荆州刺史府的掾史,也没有太在意。今天的是除夕,这些人不回家过年,而是赶到刺史府来参加晚宴,自然是有吸引他们来的原因。他跟着孙策进了中庭,一看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吓了一跳。
中庭中人更多,只是说话声音小一些,动静没有前庭那么大,所以这才让人觉得很安静。这些人大多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最多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低声交谈,很少有离开自己的位置的。不过杨修从他们的服饰上还是看了出来,这些应该是各郡太守府的掾吏,其中有的是太守本人,有的则是很普通的吏员。
杨修很诧异,用目光询问了一下孙策。孙策微微一笑,“这都是各郡受表彰的优秀掾吏,是受车骑将军特邀来参加守岁的。能到这里来的,都是明年要提升的,在本郡参加宴会的,就是能留任的。”
“还有不参加宴会的?”
“当然,虽然比较少,但每个郡都会有,那是办事不力,要革职的。”
杨修吃了一惊,刘修居然干涉到每个郡的普通吏员的升迁?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通常来说,刺史只管到各郡太守,最多强势到几个大吏,比如功曹、主簿、主记等,很少有干涉那些普通掾吏的,这是各郡太守的权力,甚至连太守都动不了,这是地方自治的范畴。要动这些,必然要涉及到与地方豪强们的争斗,很容易引起民变。
杨修一肚子的疑问,却来不及问孙策,孙策引着他上了正堂,刘修居中而坐,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相貌清奇的中年人,大概就是孙策所说的庞德公和司马德徽。左边首位坐着荆州刺史府功曹蒯良,右边首位坐着车骑将军府司马傅燮,袁术拖着一条残腿,正挤在刘修的案旁,和刘修头碰头的说着什么,说得眉飞色舞,指天划地。刘修嘴角带着笑,不时的点点头。
孙策上前禀报:“将军,杨修到了。”
袁术打住了话头,给杨修使了个眼色,一瘸一拐的回自己座位上去了。杨修躬身给刘修施礼,朗声道:“德阳殿侍读,弘农杨修,奉太后诏,护送当湘乡君与车骑将军共度佳节,谨向车骑将军贺新年之喜。”
杨修这一嗓子运足了气,几乎是吼了出来,以至于他还没变声的嗓子又尖又细,有些像宦者。杨修的脸憋得通红,然后直直的盯着刘修。
大堂之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王楚被封为湘乡君,赶到荆州来陪车骑将军过年,这个大家多少都知道一点,不少人的夫人就在后堂陪长公主和这位新封的湘君夫人说话,可是她是由太后下诏,并且派人护送来的,而且这位护送的人居然是弘家杨家的人,这可一点也不清楚。既然之前车骑将军不说,显然是对这件事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现在这位使者当众唱出来,那可就有点较劲的意思了。再联想到这段时间车骑将军按兵不动的异常举动,这些在官场上混的人精立刻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闭紧了嘴巴,把目光投向了堂上的刘修。
刘修坐直了身子,眉头轻轻一挑,起身站了起来,走到堂前,一转身,面前北方,微微一躬:“楚世子车骑将军臣修,敢问太后安好?”
杨修松了一口气,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刘修还不肯认他这个使者的身份,那他就无法下台了。
“太后殿下安好。”杨修矜持的应道。
“敢问陛下安好?”
“陛下安好。”
刘修点点头,转过身,拍了拍手,让本来就很安静的整个院子变得更加安静。他含笑说道:“诸位,你们都听到了。太后殿下安好,陛下安好,此诚为我大汉千万子民之福。”
众人一听,连忙起身离席,虽然人很多,可是却没有发出太多的响声,只是每人身上的佩玉丁当作响,有如瑶池之乐,悦耳之极。众人齐向堂上拜倒,异口同声的说道:“恭祝太后殿下万岁,恭祝陛下万岁,恭祝楚王殿下万岁!”
杨修本来听得蛮开心,不管怎么说,自己为太后和天子挣到了面子,可是一听后面这句,又有些尴尬。太后放在天子前面,这是没问题的,大汉以孝道治天下,哪怕是天子也不能例外。可是把楚王紧跟在太后和天子之后,未免有些不妥。杨修皱了皱眉,轻声问刘修道:“车骑将军,这些人是荆州各郡县的官员,还是楚国的官员?”
刘修淡淡一笑:“当然是各郡县的官员,楚国封国虽在此,可是楚国除了国师之外,尚未置官属,你既为天子侍读,想必不会不知吧。”
“那……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杨修故意迟疑的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蒯良站了起来,接过话头:“这里是楚国封地,我等都是楚人,向楚王殿下恭祝新年,有什么不可以的?”
杨修冷笑一声:“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蒯良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襄阳蒯良,忝任荆州刺史府功曹。”
“那你可知道,你虽是楚人,却不是楚国子民。”
“知道。”蒯良眉头轻挑:“我说了,我是荆州刺史府功曹,尚未有荣幸担任楚国的官员,为楚王殿下和世子效力。”
杨修一愣,他被蒯良这句话中透出的威胁镇住了,他看了看四周,只见那些人目光平静,并没有觉得蒯良的话有什么不对。杨修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沉声道:“那蒯君把楚王和太后、天子并列,是不是有些不妥啊?”他撑起了胆子,最后还是没敢把僭越两个字吐出来,只能用不妥这两个不痛不痒的字眼一带而过。
蒯良泰然自若的说道:“我等虽不是楚国子民,可是却深受楚王之恩,新年之际,向他恭祝新年,有何不妥?”
杨修奇道:“楚王殿下身在京城,有何恩施与尔等?”
蒯良不高兴了,沉了下脸道:“难怪上半年车骑将军平定江南的战功一直未赏,原来朝廷还不知道这件事?军报早就送与朝廷,不知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居然敢无视之?”
杨修吃了一惊,连忙摇头道:“蒯君误会了,朝廷已经知道诸位的战功,只是叛军还没有彻底平定,是想等天下大定时一起嘉奖。”他知道刘修的战功一直未赏,荆州军也好,益州军也罢,凡是刘修手下的士卒都有些意见,这个时候蒯良挑起这个话头,显然不怀好意,他可不能掉进他的陷阱里去。
蒯良赞赏的看了一眼杨修,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接着说道:“既然朝廷知道这些功劳,那怎么不知道楚王殿下对我荆州子民的恩泽?”
杨修眉头微皱:“楚王刘元起在京城,和这里的战事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出钱助军?”
刘修暗自皱了皱眉头,杨修这小子虽然年纪小,可是脑子转得还真是快啊,居然在不经意之间就给蒯良下了个套。楚王出资助军,那可不是功劳,而是形同谋反。车骑将军属下的所有将士可是朝廷的,楚王作为一个藩王,出钱帮助朝廷的军队打仗,却不通过朝廷,那和谋反有什么区别?这可是比收买人心更重的罪啊。
“楚王虽然没有出钱助军,可是他却拿出了自己最重要的那部分。”蒯良一边赞叹杨修的机灵,一边笑道。
杨修不解:“敢请教。”
蒯良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刘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楚王世子,车骑将军。他是楚王唯一的继承人,楚王为了荆州的太平,让他冒锋镝之险,浴血沙场,这才能一战而平定荆州,难道这还不是对荆州子民最大的恩泽?”
杨修恍然大悟,他知道在这一轮的较量中,他最终还是被蒯良给绕住了。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刘修不是功臣吧。刘修是楚王唯一的儿子,当然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而刘修的任命却是朝廷任命的,不管怎么说,都让他找不出破绽。
这样一来,不仅荆州人向楚王恭祝新年合情合理,他们效忠刘修也显得很自然,你可以说他们效忠楚王世子,可是他们也可以说,我这是效忠陛下任命的车骑将军,也就是效忠天子。至于究竟是向谁效忠,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蒯良这个老狐狸。杨修恨得牙痒痒的,却无可奈何。他终于明白老子杨彪警告他的那句话,天下能人多的是,你不要总是卖弄你那点小聪明,否则迟早要吃苦头。
刘修见杨修涨红了脸不吭声了,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诸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个消息原本我是想保密的,可是现在诸位济济一堂,我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喜悦,想要和大家一起分享。”
蒯良心知肚明,凑趣的说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让车骑将军如此喜悦,我等也有些等不及了。”
刘修含笑不语,下面的众人都七嘴八舌的催促道:“将军,你快说啊,我们听着呢。”
“是啊,最啊,请将军快点说,也让我们高兴高兴。”
刘修摆摆手,压下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诸位,太后命人送我家属来江陵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口诏:陛下明年就要御驾亲征了。陛下天威,所到之处,太平可至。诸位,太平盛世,指日可期啦。”
堂上堂下愣了片刻,随即轰的一声议论起来,紧接着,他们又回过神来,重新拜倒,齐声道:“臣等谨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扫平袁氏,天下太平!”
杨修的脑子嗡的一声,心不住的下沉。他发现,与刘修这个天坑比起来,蒯良那个坑只是儿戏。这个坑大啊,连天子都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