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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东汉末全文阅读

作者:庄不周     混在东汉末txt下载     混在东汉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4章 根基

    再一次来到袁府,和上次有了不一样的待遇,最明显的是终于吃上饭了。上次马伦把他们叫来就是为了激怒刘修,给袁术找个发飚的借口,后来借口是有了,飚却没发成,马伦固然是气病了一场,但刘修也很不爽,因为忙活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上,白白吵了一架就走了。

    这次吃上了饭,而且规模颇高,不仅菜色好,而且陪客的规模也高,除了司徒府的几位高明之外,还有袁绍袁本初和他的几个宾客,一听这几个宾客的名字,就知道袁绍走的是精品路线,远不是袁术可比。

    南阳何颙何伯求,著名的党人、义士,当年在太学时,和郭泰、贾彪齐名,刘修没少在太学生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曹操也对他感激涕零,因为只有他和桥玄觉得曹操是个人才。如果不是蒙的,那这人仅凭着这点眼力就非同小可。除此之外,何颙还是一名剑术高超的剑客,据说剑术不亚于京师第一剑客王越。

    东平张邈张孟卓,八厨之一,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据说何颙这些年能鲜衣怒马,一个财东是袁绍,另一个就是张邈。

    汝南伍琼伍德瑜,据说是西汉伍被的后人,汝南豪强,如今也是洛阳赫赫有名的游侠,据说使得一手的好短刀,而且学问也不错。

    泰山王匡王公节,轻财好施,使气任侠,文武兼备,和蔡邕非常谈得来。

    这几个人在洛阳都有大名,刘备、毛宗一听到他们的名字,眼睛就有些放光,动作也拘谨起来,吃饭的时候规规矩矩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刘修却不以为然,他除了开始的时候和他们客套了一番,接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埋头猛吃,对袁绍故意抛出的话题能不接的就不接,实在躲不过去的就敷衍两句,搞得袁绍他们很无趣,最后只好坐着看刘修狼吞虎咽。

    直到刘修痛快的抹了抹嘴,一直憋得很难受的张邈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闻说太极道馆的菜色洛阳闻名,怎么看这样子,好象足下经常挨饿?”

    刘修微微一笑,他一看到袁绍和这几个名士,就知道自己今天不能轻松过关。袁绍的想法无非是有两个,如果他愿意低头,那当然好说,如果不愿意低头,自然是要折辱他一番,让他知道点厉害的。和袁术的门客以量取胜、层次不高不同,袁绍的门客大多是海内知名的党人、名士,或者武艺高强的剑客、游侠。另外和动不动就要以武服人的袁术不一样的是袁绍喜欢戴幅巾装儒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名士的派头。

    当然了,袁绍长得的确一表人材,平时读的书也不少,据说家传的孟氏易的水平也不差,打扮成读书人倒了也不完全是装逼,但是刘修就是看不惯他那种习惯俯视别人的傲气,更何况他从来没有和袁家讲和的打算,当然不会假以颜色。

    袁术也好,袁绍也好,既然找上门来,岂有不灭之理。

    “足下光临过太极道馆?”刘修顾左右而言他,平静的一笑:“我怎么没见过你?”

    张邈有些矜持的撇了撇嘴:“在那里宴请过几个朋友,每次都在雅间,足下没注意也正常。”

    “呵呵呵……”刘修拱拱手:“原来是贵客,还要请你多提宝贵意见啊。”

    张邈见他不接自己的话头,反倒为他的太极道馆拉起了客,不免有些好笑,不过他还是很实事求是的说:“道馆的菜色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品种翻新很快,每次去都能尝到新菜色,这一点在洛阳诸多食肆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我好奇的是,坐拥如此上佳的食肆,足下为何如此饕餮,莫非足下觉得还是袁府的菜肴更高明一些?”

    刘修哈哈一笑,连连摇头:“这倒不是,袁府的菜嘛,味道当然也不差,可是比起道馆的来说并无什么突出之处。至于我吃得多,那只是因为这些不用花钱,不吃白不吃而已。”

    此言一出,一席皆惊,一个个面面相觑,就连堂上的袁隗和卢植都注意到了堂下的异样,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移了过来。

    张邈忍不住想笑,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莫非足下在太极道馆吃饭还要钱?”

    “也不是全要啦,但总有个标准。”刘修随手指了指案上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这样的好东西却是吃不上的,且不说太极道馆没有这些,就算有,也超过了我这个小东家能享受的标准。如果想吃,自然是要花钱的。”

    王匡不屑的哼了一声,语带讥讽的说道:“那太极道馆的大东家岂不是太吝啬了一些?”

    “不然,这是应得之义。”刘修应声答道:“就和朝廷不同的官员自有不同的俸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得的利益,多吃多占,便形同贪污。是个二千石的太守,每个月便领谷六十,钱六千,难道因为是一郡之首,一郡的赋税便能任意支取不成?”

    王匡被他堵了一下,一时没话反驳,气得冷笑一声:“区区商贾,也能和朝廷二千石的官员相提并论?”

    刘修乐了:“不瞒足下,我虽然只是一个商贾,可是每月所得,还真不下于一个二千石的太守。太守不过月得谷六十,钱六千,以正常粮价计不过一金有余,就算以现在这让人咋舌的粮价计也不过六七金而已,可是我每月所得薪资为二十金,足足抵得上三个太守,就是万石的三公也未必能和我相比的。”

    张邈轻蔑的一笑:“难怪人说,刺绣文不如倚市门,看来足下对经商还是颇为自得啊。”

    刘修瞥了张邈一眼:“敢问足下,家有良田几何?”

    “不多,区区两百顷罢了。”

    刘修暗骂了一声,我操,两百顷还只是区区,看来这年头的贫富差距真的大,难怪社会不和谐啊。他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亩产几石?”

    张邈有些搞不清了,沉吟了片刻:“约在三四石之间。”

    “那就算是四石吧。两百顷,一共是八万石,以正常年份的粮价大概在五百金至八百金之间,没错吧?”

    张邈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难看,他明白了刘修的意思,只是再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足下名列八厨,仗义好施,每年所舍资财大概也不下这些吧?难道你不用交税,一家不用吃饭?”刘修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的手,语气淡然的说道:“我虽然是个商贾,可是不偷税,不漏税,真材实料,不欺诈客人,不盘剥下人,每一个钱都来得正正当当,清清白白,怎么就不能自得了?难道比贪污聚敛还要可耻?抑或是比一边用经商得来的钱财获取清名,一边却要骂经商是贱业的人更令人不齿?”

    张邈顿时满脸通红,无言以对。他们家当然有经商的,但经商的只是那些支庶子弟,有了那些人去经商赚钱,他才能广施钱财,名列八厨,可不正是刘修所说的那种一边用着经商得来的钱获取名声,一边骂经商是贱业的无耻之徒。

    王匡的情况和张邈差不多,见张邈被刘修只言片语便说得哑口无言,自忖自己也没有这样的口才,张了张嘴,还是决定闭紧一点的好,不要自取其辱了。

    何颙清咳了一声,他受张邈资助颇多,不能看着金主被人抢白,自己却心安理得的在一旁呆着。在这几个人中,他的年龄最大,威望也最高,算是前辈人物。见刘修这个年未弱的年轻人气焰如此嚣张,他从心底里不太喜欢。

    “闻曹孟德说,德然是人口俊杰,今日一见,果然是辱齿如刀似剑,难以当锋啊。”何颙从容的浅笑了一声:“只是言多必失,德然尚且年轻,还是敦厚一些的好。孟卓所言也是好心,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平白伤了孟卓一片美意。”

    刘修转过头打量了何颙一眼,沉吟了片刻:“闻说何君曾有言,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曹孟德,可有此言?”

    何颙顿时有些尴尬,不安的看了袁绍一眼。他是对曹操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只主要还是鼓励曹操的,否则他又怎么会一直和袁绍来往,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心里都有一个共识,如果汉家天下真要亡,那安天下的也只能是袁绍,不能是曹操啊。

    他对刘修非常不满,这种话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呢,袁绍听了会怎么想?

    果不其然,袁绍原本还算是平静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何颙虽然恼火,但此时此地,以他的身份,他也不能不承认这句话,转而去奉承袁绍。

    “不错,我的确曾对孟德有过此语。”

    “呵呵呵……”刘修笑了:“不管你是鼓励他的,还是真的这么认为,我想,你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至少说明你不是唯门阀论人,无门第之见,算是一个有见地的人,值得孟德尊敬,也值得我尊敬。”

    刘修说着,离席恭恭敬敬的给何颙施了一礼,何颙觉得他虽然口语伤人,却还算是识礼,倒不是全然的目中无人的狂妄之辈,便有些惺惺相惜,连忙伸手扶起他:“德然不必如此,哪怕是出身贫寒之人,只要肯用心上进,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又何必斤斤于此。”

    刘修笑了:“何君之言,方是真见识。人岂有三六九等,真要论阀阅门第,我也算是出身宗室,孟德也算是我汉初名臣之后,就算是比起袁家来也不差的。”

    何颙非常不高兴,立刻沉下了脸,刚刚产生的一点好感顿时不翼而飞,沉声道:“圣人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岂能说人人相同,全无差异。果真如此,又哪来的圣人?”

    刘修不以为然的笑了:“何君,我不是说人人相同,我只是说,这些和门第无关。颜回穷居陋巷,夫子以其为贤,如果以门户论人,那颜回岂不是天生的贱人?”

    何颙语塞。

    “可是刘君不要忘了,天下学问虽多,还是有家法师法的。岂不闻遗子千金,不如经书一箧?”王匡忍不住了,脱口反驳道。

    “此言差矣。”刘修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案面:“就算这话对,也是以前的旧事,自从印书坊印出五经,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出现了。君子见机而作,足下如果尚且不能醒悟,只怕与你这名声便不相符了。”

    王匡还是不明白,何颙却突然愣了一下,只觉得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看袁绍,袁绍也若有所思,但是也没有真正明白刘修这句话的意思。堂上的袁隗和卢植经验要老到得多,他们只是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刘修的意思,只是两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

    袁隗愕然,看着面露喜色的卢植:“子干,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啊。”

    卢植微微一笑:“他是有些小聪明,不过这却不是我教的,见机于未萌之时,这是天赋,教是教不出来的。”

    “举一反三,此子倒有几分子贡的味道。”袁隗抚着胡须,仔细打量了堂下正和袁绍等人唇枪舌剑的论战不休的刘修,回头和马伦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

    刘修说的意思很隐晦,但是却非常致命。

    为什么会有“遗子千金,不如经书一箧”这句话?为什么会有师法、家法?为什么世家会有那么多的门生故吏?原因都只有一个,大汉以经术取士,而经术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要想通经入仕,那就要拜师,哪怕是不亲临受教,也要登个名字,为的就是有实力的师门可以对仕途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

    现在呢?官方校订的五经已经通行天下,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只要买得起一套书,就可以自学成才,就可以参加考试,取得入仕的通行证。虽说天子今年只增加了两百个录取名额,但是可以想像,只要他尝到了甜头,他一定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无意之间,世家垄断仕途的根基就被摧毁了一半,虽说失去了对经学的垄断并不等于就失去了对官场的垄断,但打击也绝对非常小可,假以时日,很可能会把世家连根拔起。

    说实话,袁隗对刚刚出现的新式书籍并没有想得太多,他最近被洛阳越来越紧张的形势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想一想,今天听了刘修这一席话,他才觉得如雷轰顶。

    不错,袁家现在并不是以经术传家,家传的孟氏易目前所起的作用已经不大,他们有足够的既成权利网络,主要优势在故吏,而不是门生,但是失去了经术,就等于失去了一条路,而且是最通畅的一条路。

    袁隗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倒不仅仅是因为书籍的传播影响巨大,而是想到了更多。马伦曾经对他说过,刘修虽然读书很一般,但是他处处抢得先机,很多时候看似很随意的举动往往非常致命,但是袁隗对此不以为然,他觉得只有袁术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才会输给刘修,马伦虽然言语犀利,但毕竟是妇道人家,见识还是有限,突然被一个小辈给顶撞了,下不了台,所以才找这个一个借口。

    可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从他今天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和袁家和解,上次主动来求和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袁隗主动提起了婚姻的事,他对卢植说,我非常喜欢刘修这个年轻人,想把从女袁徽嫁给他,你看怎么样?

    这句话他之前已经对卢植说过了,卢植也已经转告给了刘修,但是刘修婉言拒绝了。刘修说,他知道袁徽这个女子,她和我脾气不对,而且家世相差太多,门不当,户不对,只怕不太合适,再说了,婚姻之事应该由父母作主,虽然先生和父母一样,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和父母商量一下,不能这么草率的接受。

    他这么说,卢植当然不好逼着他接受,现在袁隗正式提起这个话题,他就原话转述了一番。袁隗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子干,你在庐江任上的治绩可圈可点。虽然上计结果还没有到,但是我已经得到消息,庐江今年的赋税虽然略逊于去年,但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定了庐江,总还是有功的。罢免你虽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但国家用人之计,总不会让你闲着。”

    卢植眉头一紧,他对庐江太守的职务并不是非常在意,但是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被罢免了非常不高兴,现在听到袁隗这么说,他更不舒服了。什么叫“还是有功的”,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治绩除了平定庐江之外就没什么功劳可言了?你能保证新任庐江太守就一定能做得比我好,还是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袁家故吏?

    卢植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不紧不慢的说道:“植生性疏懒,唯有意于学问,本不善于官场应对。庐江任上若有微功,亦众僚属佐助之绩,非我之能。如今在洛阳读书校经,得意于书简笔砚之间,洋洋乎若有所得,不曾有怨怼之心。”

    一直含笑不语,眼神温和的马伦目光一闪:“师弟,莫非你也觉得此事是我夫妇所为吗?”

第195章 大公报

    堂上堂下,争得不可开交,不过堂上都有身份的人,不论是卢植还是袁隗都只是语含机锋,不会像刘修撕破脸皮。卢植虽然性情刚直,但浸淫儒学多年,基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面对袁隗、马伦夫妇的夹击,他终究做不到肆无忌惮,未免有些落了下风。

    刘修则不然,面对何颙等人的攻击,他是打起了少林拳,管你千路来,我只一路去,揪住你们的罩门不放,穷追猛打,直把他们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还要再讽刺两句才肯罢休。

    堂上袁隗略占上风,堂下袁绍却是一败涂地,并不是说卢植的口才不好,刘修的辩才无碍,而是因为刘修没有儒家思想的那一套束缚,所以才没有那么多顾忌。卢植的口才虽好,学问也一流,但是他终究还是无法解决思想上的先天弱势。

    儒家最讲究什么?上下尊卑,师道尊严。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位列三公的司徒,一个是当年恩师的爱女,都正好克制住了他,让他有力使不出,徒呼奈何。

    刘修正相反,他紧紧的揪住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就等于点中了这些人的死穴,随你怎么舌灿莲花,道貌岸然,我只要轻轻一戳,就让你现原形,自己打自己嘴巴。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那你们吃着小人种的谷,花着小人赚的钱,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小人?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那你们依附袁家算什么,张俭亡命出塞又算什么好汉?

    士不可不弘毅,当为天地立命,不能营营于小利?现在洛阳大饥荒,粮价飞涨,民生维艰,你们又做了些什么,是拿出粮食来平市,还是赈粥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一顿饭够许多人家吃一年的?

    亏得袁绍不是袁术,要不然他早就暴跳如雷,风度尽失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气得脸色发紫,心情十分沮丧。他早就在关注袁术和刘修的争斗,袁术的失败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是袁术都能对付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他袁绍出面,所以他极力促成了这次宴会,亲自去请,亲自来陪,就是要折服刘修,让刘修向他低头。在帮助袁隗解决了一个麻烦的同时,也占袁术一个上风。

    可是不曾想,他也和袁术一样,面对刘修这么一个浑身是刺的家伙,不仅没有沾到便宜,反而被刺得遍体鳞伤,就连天下闻名的何颙也抵挡不住刘修的反击,节节败退。

    他们不知道,这不是刘修的胜利,而是现实的胜利。不是他们的失败,而是儒学的失败。归根到底,是丰满的现实在骨感的理想面前不堪一击,是空灵的思想在世俗的政治面前的完败。

    道家的思想好不?好。你看庄子的想像力多瑰丽啊,北冥有大鱼,名之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曰鹏,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什么击水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多壮观啊。可是有用吗?没用,要不然庄子也不会要向人借米下锅,留下那句远水解不了近渴的名言。他要真是看透了生死,有鼓盆而歌的豁达,又何必向人借米,直接饿死升仙算了。

    孔子的思想好不好?好。你看孔子望之也厉,即之也温,于上忠孝,于下友爱,温情脉脉,多好啊。可是有用吗?没用。孔子本人游历诸国,最后还是穷归故里,如果没有子贡这个巨商学生供养,他也许和颜回一样穷居陋巷。

    到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从此奠定了学术上独尊的地位,好吗?未必。董仲舒调和了理想和现实,却无法掩盖先天性的矛盾,他只是阉割了儒者最珍贵的人格意志,从此屈服于政治,从那一天起,得意的是小人儒,失意的才是君子儒。

    其实,董仲舒并不是始作俑者,为汉家立礼的叔孙通才是,他挂的是儒家的羊头,卖的却是法家的狗肉,他制的礼,基本上是以秦礼为主。重农贱商的思想根源在哪里?在法家。最先提出这个政策的是谁,商鞅。

    汉儒非纯儒,乃是掺杂了法家、阴阳家、神仙家和黄老的大杂烩,这套学问里面天生就带有各种无法解决的矛盾,并不需要用心去找,就能找出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需要的只是你跳出他的束缚,抛弃他表面的那层面纱。

    刘修不是第一个,在他之前就有很多人对如今的儒学提出了异议,他只是做得更彻底而已。

    引经据典,言必有出,不是他的特长,所以他不在这方面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进行反击,这就像习惯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武术教授遇到了惯会街头野斗的混混,三两下就分了胜负,见了分晓。

    街头混混完胜,学院派教授头皮血流,体无完肤。在大骂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的时候,他却忘了武术最基本的作用就是抗强御侮。

    不能打的武术,还叫武术吗?混混一句话,就足以让教授闭嘴。

    同样,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学问还叫学问吗?刘修一句话,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大儒闭嘴。

    汉代的儒生还没有以后那种空谈心性的臭毛病,他们天天想的就是治国平天下,现在国也好,天下也罢,似乎都乱糟糟的,甚至四世三公的袁家在刘修嘴里也成了尸位素餐的寄生虫,这让人情何以堪?

    袁绍心里五味杂陈,一丝悔意油然而生。不过他终究不是袁术,没有一跳八丈高,反而放低了姿态,以一种更温和的语气和刘修讨论。虽然语气中还有一些矜持,但对他来说,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至少算得上是礼贤下士。

    “以德然看来,当如何解决目前的困难?”

    袁绍这么说,刘修也不好再耍蛮腔,他沉吟了片刻:“你说哪个问题?”

    袁绍笑笑,和脸色有些难看的何颙交换了一个眼神:“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党禁的事。”

    刘修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眼神暧昧,不禁冷笑一声。士子们突然激动起来,近乎失控,他在着急之余也在想这后面有没有人在兴风作浪。最先上黑名单的就是袁绍,因为袁绍走的是精品路线,宾客中党人最多,何颙就是个有名的党魁。

    现在看到这个眼神,他更有把握了。

    “我想你们一定看到过曹鸾的上疏,也知道张奂是怎么当太尉的吧?”

    袁绍点点头,他虽然闭门不出,但不代表他消息不灵通,洛阳一有什么新动向,他都一清二楚,包括刘修写的《洛阳志》和《长安志》,他都一一读过。

    “天子一个人治理不了天下,所以他不可能离开士人。禁锢党人,不仅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是一场横祸,对大汉来说也是自残,这个道理不用多说,我想大家都清楚,天子一定也清楚,所以我觉得解党禁是迟早的事情,解得越早,伤害越小,这个毋庸置疑。”刘修摆摆手,示意袁绍他们先不要激动,后面的话可能就不是他们想听的了。“不过,天子想解党禁,是希望读书人能为国效力,能做点实事,而不是呼朋引友,结党营私,非议朝政。换句话说,如果读书人还是党同伐异,意气用事,一天到晚口无遮拦的指摘,却不能对当前的时局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那这党禁就算是解了,迟早也会再来一次。”

    他环顾四周,甚至连堂上的袁隗都没有放过,一字一句的说道:“真要是再来一次党锢,恐怕天下读书人的元气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了。大汉的命数固然不可挽回,但在此之前,也会有无数的人为他陪葬。天子也许不可能将天下的读书人赶尽杀绝,但是要杀几个人,摧毁几个家族,应该还是轻而易举的。”

    袁绍悚然而惊,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意。

    卢植对刘修说出这样的话非常不解,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问,直到出了袁府,坐在车上的时候,才把刘修叫过来,有些责备的说道:“德然,你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刘修有些沉闷,反问道:“先生,你说如果天子真要把袁家连根拔起,有没有这个可能?”

    卢植不解:“为什么要把袁家连根拔起?”

    “因为他们在抢天子的钱。”刘修苦笑一声:“你没看到吗,今天那顿饭够五口之家吃一年的,可是你不要以为袁家这是特地招待你,袁家基本上是天天如此。凡是到洛阳来的游侠、名士,最有名的去见袁绍,次一等的来见袁隗、袁逢,袁家哪一天不是宾客满门?可是天子大雩没钱,袁家没掏一个钱,最后还是宫里的宦官捐的钱,现在洛阳大饥荒,袁家也没捐一颗粮,估计最后主动借粮给天子的还是宦官,你说天子能不亲近宦官,恨这些世家吗?”

    卢植愕然,他一下子明白了刘修的意思。刘修说的没一句虚话,五口之家,一年吃粮也就是七八十石,折成钱也就是七八千钱,最多不过万钱,而袁家这顿饭少了说也得三四金。袁家是有钱的,但他们从来没有替天子着想过,更重要的是袁隗还是司徒,他在天天对天子说没钱的时候,他自己却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那天子会怎么想?换了谁都不会往好了想。

    天子也许不可能将整个读书人全部杀掉,但仅仅杀一个袁家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杀了袁家还会有其他的世家来顶上,然而对于袁家来说,那就是一场灭门之祸。这样的例子不是一个两个,梁冀、窦家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先例,再往前,还有马家、阴家,凡是富贵之家,最后没有一个能逃过这个宿命的,除非他们能像前朝的王莽一样把刘家江山换成王家的。

    卢植越想越害怕,不仅是为袁家担心,更是为大汉的命运担心,真要走到那一步,必然又是一场巨变,而现在的大汉就是重病缠身的病人,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两次党锢已经让大汉摇摇欲坠了,频频发生的灾异便是上天最明显的警告。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寄希望于那些读书人能冷静下来,不要再把矛盾激化,趁着天子还年轻,还有中兴的朝气和雄心壮志,君臣协作,让大汉有个喘息的机会。”刘修无可奈何的说道:“我估计前一段时间那些人信口开河,背后就有人在推波助澜,如果何颙他们能冷静一些,往好的方向发挥名士的作用,或许还有转机。当然了,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先生,我准备办一个报纸,先生先写几篇政论,呼吁一下,让他们不要再这么乱来了。”

    “报纸?”卢植不明所以。

    刘修把自己的意思详细的说了一遍。现在主要的宣传途径有两个,一个是官方抄送到各部门的邸报,这是公文,主要面对政府官员,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的,而且不规律,内容也大多是朝廷的诏书、政令什么的;另一个就是口头传播,这里面就算有几句真话,传上几次也都成了谣言,有的是传播造成的误会积累,有的则是故意误传。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不利于舆论的传播。

    因此,刘修决定办一个报纸,名之《大公报》,取天下为公之义,用比较正式的途径来引导舆论。他以前就有这个计划,只是自己的文笔不行,总找蔡邕也不行,说实在的,蔡邕对学问有兴趣,但是对这个未必有兴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卢植。卢植有学问,有名望,也有挣钱养家的需求,更重要的是他有这种做事的热忱。

    果不其然,刘修一解释,卢植就答应了,决定一回去就开始写文章。刘修当天晚上没有回太极道馆,他和卢植商量了半夜,决定第一篇文章要挑一个既能吸引足够的眼球,又对时局有足够帮助的主题。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写一个党人志系列,第一篇就写李膺。选择李膺的原因很多,他不仅是党人的领袖,名声卓著,有士人中有非常高的威望,当年任河南尹的时候,他不妄通宾客,能见他一面,就称之为“登龙门”,几天之间就能在洛阳成名。有大名之外,李膺文武兼备,立功立德立言,一样不缺,他的死到现在还是很多人觉得非常惋惜的事情。

    刘修商定了选题便去睡了,卢植却是整整写了一夜。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一篇人物志,这几乎是能决定大汉国运的一篇文章,写好了,既能让士人从李膺的悲剧中吸取教训,从此不要那些浮夸,还能为李膺平反,逐步让更多李膺一样被禁锢的党人重新进入朝廷,为国效力,共同挽救大汉面临的危机。

    第二天一大早,刘修还没起身,卢植就捧着誊写好的文章推开了他的门,有些紧张的将稿子往案上一拍:“你看看能不能行,如果还嫌火气大,我再去改一改。”

    刘修连忙起来,一边看稿子一边说:“先生的文章,哪有学生改的道理。”他仔细的看了一眼,非常满意,虽然说还有些书生气,但是经过昨天的一番开导,这已经和卢植以前的脾气相差甚远,如果给蔡邕看,他肯定不敢相信这是卢植的手笔。

    “先生好文章,我这就去办,争取两天之内就让全洛阳的读书人都看到。”刘修又顿了顿,“也许,党禁开解就从这篇文章开始了。”

    卢植哈哈大笑,一夜未眠的疲惫一扫而空。

    刘修说到做到,立刻跑到宫里去找毕岚,让他按照自己准备好的样子排版,先印两千份。他连本钱都准备好了,其他的一些娱乐性的小文章更是一件不差,连插图的图版都已经让毕岚提前雕好了,就等卢植的文章呢。毕岚一看卢植那篇稿子的标题,吓了一跳:“李校尉?”

    刘修乐了:“怎么,你也怕他?”

    毕岚一撇嘴,有些尴尬:“张让都怕他,何况是我们。不过那时我还小,刚入宫不久,没什么机会得罪他,只知道一听到李校尉三个字,张让、赵忠等人的脸就特别难看。”

    刘修忍不住笑出声来。毕岚也笑了,他晃了晃稿子:“你保证不会惹出事来?”

    “惹出事来我担着。”刘修很有把握的拍拍胸脯。现在天子急着要开党禁,又怕开了党禁惹出是非,他来做开路先锋,天子哪有怪罪他的道理。这年头还有个好,想办份报纸也不要什么宣传部点头,自己想办就办了,自由。他把装金子的袋子扔到案上,很牛气的说道:“剩下的钱我都带来了,你要做的就是立刻排版印刷,在一天之内给我交两千份出来。”

    “你这么有把握?”毕岚笑眯眯的说道:“肯定不会亏?”

    “你管我亏不亏,反正你也没胆入股的。”刘修嘿嘿笑道:“你好好的印就是了,这件事做好了,我每天都要两千份,到时候你这印坊还要扩大一些才行呢。怎么样,资金上有没有问题?”

    “且——”毕岚不以为然的拉长了声音,“开食肆的还怕大肚汉?只要你有生意让我做,我随时都可以扩大规模,再招上几百个太学生都不成问题。”

    “牛气。”刘修挑起大拇指。

    毕岚没有说大话,他在一天之内就交出了两千份。刘修立刻行动起来,他雇了十几个报童,让他们拿了一千份到太学门口,五百份在其他地方叫卖,太极道馆留了三百份,剩下的二百份让人分别送到各府寺和权贵府上,特别说明今天是我这《大公报》的创刊,免费赠阅,以后还会有,你们要感兴趣,可以到太极道馆预定。

    报纸的形势新颖,话题又能吸引人,报童们在太学门口一喊“大儒卢植巨作,专评党魁李膺”,立刻闻上来一群人,一千份报纸没多长时间就销售一空,没赶上的人一听说太极道馆还有卖的,立刻赶到太极道馆来买,顺便吃早饭。不过中午时分,一千八百份报纸全部卖光,一天之内,整个洛阳城就都开始谈论这张题名为《大公报》的言纸。

    大汉以前不是没有这一类东西,不过那都是人手抄的,叫言纸,或者叫飞章,从来没人这么正式的使用过,制作也没有这么精美,一张两尺宽,三尺长的纸上,最醒目的位置印着标题,然后是卢植的大块文章,旁边点缀着各种花边,在空余的地方还有一些消遣性的小文章和图画,可谓是雅俗共赏。

    当然了,最吸引人的还是卢植那篇文章,这篇文章虽然批评了李膺一些名士的习气,但是最基本的意思却很明白:卢植在为李膺之死叫屈,要求朝廷为李膺平反。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朝廷,等着看天子的反应。

    ……

    椒房殿,天子背着手,在屋里缓缓的踱着步,闻着墙壁上淡淡的椒香,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嘴角挂着一丝若有其无的笑意。皇后端坐在案后,目不斜视的看着案上还散发着墨香的《大公报》,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伏在阶下的大长秋曹节的身上,看着这个把宋家害得不浅的阉贼,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快意。

    曹破石一得到《大公报》的消息就买了一份,虽然他不太明白那些话的意思,但是李膺是党人,他是被兄长曹节害死的,这点他非常清楚,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兄长正在等机会收拾刘修。

    曹节一看到《大公报》,还没读完,就露出了笑意,连忙带着《大公报》赶到宫里来了,原本是准备到德阳殿求见的,没想到一问才知道天子在椒房殿。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又赶到椒房殿来了,一见到天子,他就跪下磕头,号陶大哭,说党人又起,指责陛下,请陛下严惩卢植和刘修师生。

    出乎他的意料,天子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然后说,这事儿和党人有什么关系?

    曹节说,李膺就是党人啊,为李膺讼冤,不就是说陛下禁锢党人不对?

    天子却说,我觉得李膺还真是有些冤枉了,以前不觉得啊,现在一看才知道李膺还真是个人才,学问好,能用兵,做护乌桓校尉,做度辽将军,都能靖边安民,做河南尹,司隶校尉,洛阳诸奸不起,真是上马击胡,下马治国啊,怎么就成了党人呢?不错,脾气是臭了一点,不过这么有本事的人,有点脾气也不奇怪,要不然就是圣人了。

    一席话,说得曹节战战兢兢,他听出来了,自己这一状告得太急,好象撞墙上了。

    天子又轻松的说道,你仔细再看看这篇文章,卢植可说了,李膺最大的缺点除了名士气习太重之外,就是不知道避嫌,忘了君子不党的圣人教诲,我看他说得蛮好嘛。他可没为党人鸣一句冤啊,对了,曹节啊,你再说说看,当初李膺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怎么就成党人了?你说党人就是想谋逆,可是我看李膺做的事都是于国有功啊。

    曹节顿时冷汗淋漓,他一下子明白了,天子已经成年了,不是当年那个由着他糊弄的小孩子了。那年天子刚刚即位,才十二岁,听他说党人的时候,还很天真的问他党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当时糊弄天子说,党人就是要谋朝篡位做皇帝,结果把天子吓得面色煞白,老老实实的牵着他的手,任他摆布。

    曹节连自己怎么走出来的都不知道,站在炙热的阳光下,他却觉得浑身冰凉,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一出手就犯了个大错误。连天子究竟在想什么都没有摸清,就匆匆忙忙的告状了,犯了盲动的大忌。

    曹节想了半天,决定以退为进,试探一下天子的意思,哪知道奏疏刚上去,天子立刻准奏,让他回家安心养病。

    曹节又急又气,这次是真的病了,他连夜让人把王甫请到了家中,商量怎么应对这场危机。

    王甫是目前宫里除了曹节之外资格最老,权势最大的宦官,现在爵封冠军侯,职为黄门令,他的儿子王萌就是永乐宫少府。上次为了剪除宋家的智囊曹操,他让养子王吉抓曹操,结果夏侯渊顶了罪,正主儿曹操跑了,王甫为了不打草惊蛇,接受了刘修的条件,放出了夏侯渊。这段时间他和刘修虽然没有过多接触,可是也没发生什么冲突,偶尔在宫里遇到,刘修还会客气的和他打招呼。王甫没觉得刘修有什么危险,他还一直想着通过段颎把刘修拉过来呢。

    对曹节的担心,王甫不以为然,他觉得曹节是太紧张了,见风就是雨。相反,他倒是对袁赦非常不满,袁赦自以为和四世三公的袁家是同宗,不太看得起他们这些没根基的人。他还特地提到了一个情况,曹节的大长秋刚被免了,袁赦就开始上窜下跳,好象对大长秋这个位置非常感兴趣。

    曹节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

    “自然是宫里传的。”王甫没有细说,反而有些担心的说道:“我看袁家这是想拉拢宋家了。之前就听说他们想拉拢刘修,要把袁徽嫁给他,你说我们这个时候和刘修翻脸,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

    曹节沉默片刻:“我要入粟赎罪,你看呢?”

    王甫点头附和道:“不错,不能让袁赦钻了空子。”

    次日,曹节上书,愿意入栗两万石以赎妄言之罪,天子非常满意,派人来慰问他,让他好好养病,不要有什么担心,大长秋我给你留着呢。

    与此同时,天子下诏为李膺平反,赦免其家人及门生、故吏。

    此时距离《大公报》创刊不过才三天,卢植的那篇文章名声大噪,《大公报》也一下子成了读书人津津乐道的新事物。

第196章 落选

    就在大家等着看卢植第二篇文章要捞谁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卢植第二篇文章把张俭狠狠的批了一顿,特别对张俭逃亡出塞的事情大加鞭挞,说他是忘记了华夷之辨,自甘坠落。如果说卢植批评李膺的名士习气只是白玉微瑕,那批评张俭就等于给他的人品定了性,别说平反,这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了。

    洛阳士人顿时一片哗然,步云里热闹起来了,不断有人上门要和卢植理论。刘修早在让卢植选这个题的时候就有准备,他在太极道馆进行了一次公开的辩论会,让卢植登台演讲,把张俭逃亡出塞,为鲜卑人做谋主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这可不是空口说白话,他是有人证的,安排张俭出塞的人中就有毛宗的父亲,当年的外黄令毛钦。

    这件事一抖出来,那些气势汹汹的想为张俭讨个公道的人立刻哑口无言,大受打击。谁也不敢再和张俭搭边,投靠鲜卑人,这可比杀人放火还要可恶。

    更重要的是卢植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再加上一副如洪钟一般的好嗓子,配上深厚的学问做底蕴,简直是天生的演说家,这次演讲比文章更动人,到场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对手,都被他儒雅的风度和清晰的思路所折服,输得心服口服。

    接下来,卢植第三篇文章说到了赵歧,赵歧得名是因为他得罪了当年的大宦官唐衡兄弟,被迫逃亡多年,后来又被列入党人禁锢在家,其实他和那些著名的党人没什么关系,所以卢植这篇文章写得很流畅,直言赵歧是被诬陷的。文章一发表,天子很快就下诏赦免赵歧,并且征召赵歧为议郎。

    接下来,卢植每三天一篇文章,纵论党人,不虚誉,不讳恶,严格按照刘修开始和他商定的原则,实事求是的论说他们的所作所为,并给出恰如其分的评价。以卢植的学问和见识,他这些文章写得坚实无比,来找麻烦的人不少,但是能从中挑出刺的人却没几个。

    而让他名声越来越响的是他赞赏的党人先后都得到了赦免,就算有些被他严重批评的党人,也多多少少得到了天子的宽恕。在这期间,袁绍并没有放弃,他也组织了一些人上书请求赦免一些党人,但是成功率极低,虽然不能说一个也没有,但是和卢植几乎例不虚发的命中率相比,他组织的上书近乎盲射。为了能在和刘修的较量中夺回先机,他不得不依照卢植的文风进行调整,而不是只图嘴上舒服。

    激愤的舆情得到了渲泄的通道,看着一个个党人被赦免,士人们渐渐的冷静了许多,他们在等着看下一个被赦免的会是谁的时候,也从咀嚼卢植的文章中得到了一些启发,开始认真的观察大汉的危机。

    不得不说,大汉朝的读书人忧患意识和参政意识都是后来的读书人无法相提并论的,虽然独尊儒术近三百年,不少人读书就是为了求官,但是这其中像卢植这样真正以天下为已任的人还是非常多,他们慢慢的聚集在一起,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手去写,为朝廷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这其中自然不乏书生气,但态度却端正了不少。

    刘修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王符《潜夫论》和崔寔《政论》的出版事宜,他专门派人到安定和涿郡求到了这两部书稿,更让他意外的是,王家和崔家的人一听说他要把这两部书印出来给天下读书人看,为朝廷提供参考,他们连润笔都没提,直接白送了,还一个劲儿的感激不尽,让刘修很是感激了一番。

    与此同时,宫中选秀的事情也到了最后一关,在此之前,天子放出了三千多宫女,都是年满二十五岁,从未得到天子宠幸的宫女,这些女子大部分都是洛阳周边的人,入宫几年,当初的奢望早就磨光了,现在被放了出来,还来得及嫁人,算是万幸中的万幸,一个个喜极而泣,山呼万岁。

    这其中自然有些小道消息传了出来,说天子之所以除了大皇子之外一直没有儿子,并不是没有女子怀孕,而是何贵人很强悍,一旦发现哪个宫女怀孕了,她就用各种办法,不是逼着宫女把孩子打掉,就是连宫女一并收拾了。

    这些消息未经查证,也没人敢光明正大的传播,只是在口耳之间隐隐绰绰的传,把何进一家气得暴跳如雷,到处追查,却什么也查不到。

    王楚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蜚语,对入宫的事更是忧惧不已。

    最后一道筛选终于在八月下旬开始了。

    王瑜心神不宁的坐在鸿都门外,王斌在一旁陪着,王楚和其他经过初选的女子已经进去了,能不能被选中,就看今天的结果。

    “阿翁,我这心里有些不安。”王斌蹙着眉头,轻声说道。

    “怎么了?”王瑜端坐在车上,不满的扫了儿子一眼,张了张嘴,斥责的话却没说出口,因为他现在心里也非常不安。关于何贵人强忌的话他也听到了,想着王楚那柔弱的性子,真要遇到何贵人这样的屠家女,大概不是件好事。只是一想到父亲王苞的期望,他又不敢说什么。

    “阿翁,你听到宋家的消息了没有?”王斌犹犹豫豫的说道:“我可听人说,宋皇后现在非常得宠,陛下经常留宿椒房殿,就连何贵人也不如她受宠。如果……”

    王瑜眉头紧锁,没有吭声。他也非常担心,当初准备送王楚入宫,就是因为宋皇后不得宠,而何贵人进宫几年连个儿子都没有,现在不仅何贵人已经有了儿子,而且宋皇后又得宠了,那王楚入宫还有意义吗?

    宫内,王楚坐在一队花容月貌的妙龄女子之间,轻轻的抚着琴弦,今天是最后的复试,只要通过复试,就会成为宫中的女官,今年天子要提倡节俭,所以挑选的人数大为下降,总共只取两百人。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的划动,心中涌过一串串流畅的音符,美妙的节奏让她有一种想把这些音符弹出来的冲动,但是她不能。

    她今天要弹的是大雩曲。

    在参加复试之前,祖父王苞和父亲王瑜都提出了担心,说大雩曲大概是太古了,非常难听,很难给她加分,但她说,天下大旱,天子现在正为旱灾而担心,大雩曲虽然难听,却是急天子之急,忧天子之忧,比那些靡靡之音更能出人意料。王苞和王瑜听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当然是刘修的主意,刘修千叮咛,万嘱咐,你要是想落选,你就一定要弹大雩曲,否则以你的灵性,你弹任何一只常见的曲子都掩盖不住你的琴艺。

    王楚明知道这是刘修哄她开心的谄媚之词,但她就是喜欢听。

    旁边的女伴们看着王楚眉宇间的喜色,都不禁有些嫉妒,虽然她们也是几千人中挑出来的,可是和王楚站在一起,还是要比王楚略逊一筹。不过她们并不担心王楚,因为王楚大概是有因家庭情况不好,请不起善于化妆的人,她画的妆让她漂亮的面容大为减色,特别是今天画了一对直直的眉毛,把本来挺不错的秀眉描得又粗又直,总给一种太强硬的味道。

    面对女伴们的轻视,王楚心中暗自得意,既然这些女伴都觉得不好,那就是真的不好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王楚,王楚,哪个是王楚?”柳云霜尖着嗓子叫道,王楚连忙抱着琴走了上去,柳云霜抹了抹额头的汗珠,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快点,要我叫几遍啊,看不到还有那么人等着?”

    王楚也不敢回嘴,小步急趋的跟在后面,进了复试的正堂。大长秋曹节据说因病被免了,所以代表长秋宫来的是中常侍吕强,代表永乐宫的是中常侍王甫,代表天子来的是张让,三个人并排坐着,扫了一眼赶到堂下的王楚,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个眼色,露出了不满的意思,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负责初试的掖庭令毕岚,责备的味道非常明显。

    这女子远看身段是不错,近看怎么长得这么别扭,这样的人也能通过初试,你究竟收了她们家多少钱?

    毕岚冤死了,他是真的一个钱也没收到。

    王甫不快的摆摆手,示意王楚快些表演自己的才艺。王楚摆开琴,调了调音,如高山流水的琴声流淌而出。王甫等人顿时眼前一亮,这随手一拨便是妙音,看来这女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却有一手的好琴艺。天子爱好文艺,也许能看上她。

    此时此刻,正在后室静听的天子也是一愣,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滞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倾听接下来的演奏。他对琴道颇有造诣,一向非常自诩,可惜宫里善奏的宫女不少,但能和他交流的还真没有,宋皇后虽然现在不再那么死板了,但琴艺还是生疏得很,至于何贵人就更不用说了,抡棍棒还行,弹琴就是抓瞎了。

    今天听了这么多秀女的才艺,这个秀女是第一个让他心动的,他突然之间有了希望。因为经济困难,他不得不接受了刘修的建议,从宫里挑了三千多宫女放出去,又大幅度减少了选秀的名额,他本来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没想到今天还真听到了一个善于鼓琴的。

    不过,天子刚刚升起的希望随即破灭了,外面那个秀女弹的曲子那就叫一个难听啊,不仅没有一丝刚才那种空灵,连一点让人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好象面对的不是一个豆寇年华的秀女,而是一个披头散发,一会儿疯狂,一会儿呆痴的女巫。天子只听了不到两节就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透过窗棱向外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天子就死心了,恨不得把毕岚抓进来打一顿,长成这样的你也敢选?

    “笃笃笃。”三声敲击,解脱了王甫等人,也解脱了王楚。王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抱着琴连忙跑出去了。

    “这女子背影倒是真漂亮,可惜长得太让人生气了。”天子嘟囔了一句,示意蹇硕到外面直接把刚才那个折磨他耳朵的女子的名字划掉。

    王楚出了宫,很“悲伤”的把自己落选的消息告诉父兄,王瑜和王斌互相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沮丧的说道:“既然已经如此,那多说也无益,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王楚心虚的应了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车,车帘还没有拉上,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越骑校尉曹破石带着几个人从车边走过,正好听到王楚开心的笑声,心中不由得一荡,转头看了一眼,却看不到车里的人,再一看,正好看到苦着脸的王瑜,便叫了一声:“王司马,你怎么也在这儿?”

    王瑜虽然是长水营司马,不归曹破石管辖,可是他的官阶比曹破石低,长水校尉和曹破石关系又非常亲密,更重要的是曹破石自己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他的兄长曹节却是个不能惹的人,所以一看到曹破石,王瑜连忙上前回话,把情况说了一下。

    曹破石听了,不免有些不解,不过他也没留心,只是开了个玩笑:“你女儿没能入选,不如嫁给我做妾吧。”

    王瑜很尴尬,却不敢当面拒绝,只得含糊的敷衍了两句,推说家中还有事,转身就要走。曹破石也没当真,急着要去找兄长,两人就此别过。

    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备,王瑜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不能接受,只是被老子王苞狠狠责备了几句,觉得当初没有坚持让王楚换掉大雩曲实在是个失误。按宫中的规矩,一过十八岁就不能参选,王楚今年落选,以后也就没了机会,看来不得不着手为她选个有权有势的佳婿了。

    刘修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王楚落选的机会,他立刻央求卢植代他向王府求亲,卢植一听说王家和毛家有亲戚关系,刘修和王楚又有交往,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抽了个时间赶到王家。一听说卢植来了,王苞父子也不敢怠慢,连忙出来相迎。卢植现在虽然只是个白身,但是他的名头响啊,一连几篇文章救出了几个党人,他的威望现在是无人能及,是洛阳最有名的名士。

    只是他们对刘修都没什么好印象,一来是有成见在先,二来是刘修帮助找的大雩曲正是王楚落选的罪魁祸首,现在刘修这么急的上门求亲,他们都觉得刘修嫌疑非常大。但这些话他们不好说,就算说了也没用,落选已经落选了,你还能翻盘不成?他们便推脱说,刘修的确是个人才,但是现在还年轻,应该多多把心思放在学问上,以后好建功立业,不要急着成家云云。这话一听就知道假,可是意思却很明白,王家还是不愿意把王楚嫁给刘修。

    卢植也有些不高兴了,沉着脸转身就要走,刘修急了,这怎么能走呢,十八岁的姑娘是大龄女青年,我一出门,说不定王家马上就会把她嫁了。

    刘修从席上站起来,缓步走到王苞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侍中的印绶,往王苞面前轻轻一放。王苞一愣,不明白刘修这是什么意思。

    “敢问王公,就算上世家子弟,像我这个年龄做到侍中的有几个?”

    王苞这次是真的震惊了,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现在是侍中?”

    刘修点点头,一声不吭,到了这个时候,任何谦逊都没有意义,还是来得直接点比较好。

    王苞父子面面相觑,他们一直以为刘修就是个商人,可没想到他身上居然藏着一副侍中的印绶。侍中比二千石,虽然没什么实权,却是天子近臣,非权贵子弟不能担任,像刘修这么年轻就做到侍中的更是少而又少。而他配着侍中印绶,不到宫里当值,却在宫外经营太极道馆,这后面意味着什么,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王苞虽然官做得不大,但是人老成精,他虽然好奇刘修是怎么做到侍中的,是因为宗室,还是因为大儒子弟?好象都不太对,但这些不重要了,刘修现在能做到侍中,只要一外放,至少是个太守,以后的仕途不用说,肯定是一路通途,他能看上王楚是王家的荣幸。

    王家的态度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热情招待卢植和刘修,言语之中的傲慢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恭维和毫无保留的赞赏。

    亲事定了下来,卢植虽然很高兴为刘修做了一件大事,但他还是对刘修说,你父母都健在,这么大的事不能不告诉他们,还是立刻派人把他们接到洛阳来,你和王楚年龄都不小了,尽快把亲事办了,你也好安心做事。

    刘修满口应了,立刻派刘备和毛宗赶回涿郡报信,同时把父母一起接到洛阳来。

    搞定了亲事,刘修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都带着风。不过,他没高兴几天就遇到了一个麻烦事,掌柜罗敷突然上吊自杀,虽然及时被人救了下来,没有生命危险,但情绪一直不稳定,连接几天没来道馆上班。刘修大惊,找到罗敷的丈夫安权一问,安权愁眉苦脸的对刘修说,曹破石看中了他的老婆罗敷,要他把罗敷送给他,罗敷死活不同意,结果就上吊了。

    刘修一听就火了,对安权破口大骂,你还是不是男人,人家要你老婆,你居然还好意思来对我说?你怎么不大耳刮子扇他?

    安权都快哭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刘修面前。东家,你是不知道曹破石的厉害,他是我的上司,掌握着我的生死,更重要的是他兄长就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宦官曹节,连姓刘的渤海王都搞不过他,当年的窦家那么威风,不也是败在他的手里,我一个小小的伍伯敢和他作对?他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啊。

第197章 军校

    刘修非常生气,可是他也知道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在仔细斟酌了片刻之后,他对安权说,你不要到到越骑营当差了,不就是一个开路的伍伯吗,斗食小吏,别干了,到太极道馆来管事吧。我倒要看看曹破石有多大胆子,如果他敢来太极道馆闹事,看我不收拾他。

    安权虽然怕曹破石,可是也的确舍不得把老婆送人,想想刘修的背后靠山也不小,现在又是洛阳城的名士,想来曹破石还不至于向他叫阵,便也应了,准备次日去辞了越骑营的差事,安安心心的到太极道馆做事。

    第二天,安权早早的去了,却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中午的时候,刘修收到消息,安权被曹破石狠狠的揍了一顿,关在越骑营,要罗氏自己去领人。罗敷哪里敢去领人,这一去还能出得来吗?她没办法,只好哭哭啼啼的来找刘修。

    刘修很意外的没有生气,他背着手站在高台之上,低着头,看着高台中央的太极图,两只脚一左一右的站在阴阳鱼上,沉默了半晌,叫许禇备马,跟他去一趟北宫中候治所。

    北军中候邹靖是涿郡人,和刘修见过几面,听说刘修来了,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刘修的侍中身份一直不为人所知,几乎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个商人,这商人突然跑来北军来干什么?不过刘修现在的名头很响,和宫里关系也好,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让人把他请了进去。

    刘修没跟他啰嗦,简明扼要的把来意一说,我请你立刻下令曹破石放人,并且就此事向我做个解释。

    邹靖为难了,曹破石那可是曹节的弟弟,再说了,他收拾一下属下的伍伯算什么事啊,别说打了一顿关起来,就算杀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他面对刘修不能说这话,只说他要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刘修立刻问道,你多久才能给我答复。

    邹靖不高兴了,我没把你轰出去就算给你这个名士的面子了,再说我也是看在同是涿郡乡党,才答应你的请求,你倒还跟我摆起架子来了?

    刘修冷笑一声,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是越骑校尉的直属管理者,如果你觉得管不了这事,我也不麻烦你,我从你这儿出去就到太尉府告状,不过如果太尉府怪罪下来,说你这个北军中候不称职,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邹靖冷笑一声,手一挥,请便。

    刘修果然转身就走,到太尉府请见。张奂听说刘修来请见,非常意外,立刻让人把他请了进去。一见面,刘修刚弯下腰给张奂行礼,张奂就连笑着迎了下来,双手扶起刘修,笑容可掬的问道:“承德然之恩,党禁稍解,还没有向你致谢,真是惭愧。”

    刘修笑笑,连连摇头道:“那是陛下英明,张扶风有卧虎之胆,与我没什么关系。”因他之力,张奂位列三公,但他压根儿不提,却来谢刘修解党禁之功,这不得不说张奂这个人虽然不被清流接纳,但是其实非常清流。

    张奂微微一笑:“我被党禁之前门可罗雀,做了太尉之后门庭若市,来拜贺的人络绎不绝,车马相望,可是德然你却是从未登门,就连太尉府也从来没来过一趟。今天怎么有空?”

    刘修把来意一说,张奂沉吟片刻,很郑重的说道:“真有此事?”

    刘修也郑重的点点头:“不敢有一丝欺瞒。”

    张奂抚着胡须,略作思索:“既然如此,就请德然听我的消息。”

    刘修躬身致意,转身就要走,张奂又叫住了他,转身让人拿出几份公文推到刘修面前,让刘修看。刘修有些受宠若惊,推辞了一番,这才打开细看,原来是护乌桓校尉夏育和护羌校尉田晏的上书,他们要求朝庭拨付粮草辎重,发兵讨伐鲜卑。

    刘修立刻明白了,这是夏育和田晏两人为段颎鸣不平,特地给张奂上眼药的。

    张奂看着刘修的脸色,淡淡的问道:“你觉得能打吗?”

    “这不是能不能打的问题,而是要不要打的问题。”刘修斟字酌句的说道:“檀石槐不把大汉放在眼里,不断侵扰边疆,这个人只要活一天,边疆就难得安稳。要想等他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听说他正当壮年,现在周边除了我大汉之外,又没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动手的敌人,估计没有一二十年的不会死。真要再被他发展个一二十年,到时候想制他也制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打?”张奂不动声色。

    “要打,但不是现在。”刘修坦然的说道:“大汉现在内忧外患,如果一切顺利,只怕也需要十年才能喘过气来,要想发动一场大战,我估计再有二十年都未必能行。”

    “那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檀石槐坐大?”张奂忍不住笑了,他觉得刘修这些话说的全是废话。又说不能等一二十年,又说必须等一二十年,你究竟想说什么?

    刘修却一点笑的意思也没有,他摇摇头,很严肃的说道:“我说的大战是指重创鲜卑,就像当初歼灭匈奴主力的战事一样,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得他奄奄一息,甚至彻底灭他的族。就目前而言,我认为虽然不能像夏育、田晏要求的这样大举发兵,但是选贤用能,加强边备,让鲜卑人无利可图,尽可能的抑制他的发展,却还是有机会的。”

    张奂眼睛一亮,目光中透出了赞许之意,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考虑到夏田二人身份特殊,他不好主动提出这个主张。他和段颎之间又有恩怨,上次段颎险些杀了他,好容易算是把仇解了,这次夏田二人又是有意生事,他可不想再和段颎发生剧烈的冲突。

    “怎么选贤用能,加强边备?”张奂又追问了一句。

    “选贤用能还不简单,大人为将多年,一定知道不少将才,另外现在洛阳有大批的士人赶来,大人何不留意一二,如果从中能发现一些可造之才,加以琢磨,届时还怕无人可用?我大汉人才济济,只要用心,造就几十个将才还是很容易的。”

    张奂笑了,有些不以为然的连连摇头。俗话说得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真正的将才恐怕几十年也遇不到一个,哪能一下子就造就几十个将才。

    刘修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当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你为什么不依照太学博士授徒的方式,选一些有用兵潜质的士子作为门徒,传以兵法、战阵之术,然后择其能者,派往边疆效力,且战且练,岂不比现在自生自灭的方式好?武人为什么被人轻视,一方面是因为儒生入仕的机会更多,他们自以为高,看不起武人,另一方面也与武人大多出身行伍,的确素质不高有关。有不少武人粗猛好杀,生性残酷,不仅杀敌,对待百姓同样也非常凶残,在百姓之中声誉的确不好。如果你选那些有仁者之心的士子,不是纯以立功为念,而是能以保家卫国,护境安民为已任,岂不比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纯武人好一些?

    刘修最后又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你研究尚书,授徒千余人,可是大汉最不缺的就是儒生,你看太学有几万的太学生,除了无事生非,还有什么用?大汉现在边疆不稳,你如果能把自己的用兵之道教给他们,把他们培养成儒将,不要说上千人了,就说只有十个,把这样的人安排到边疆诸郡,而不是让那些一心只想斩首立功,甚至恨不得用百姓首级来谎报战报的人为将,对大汉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啊。

    张奂恍然大悟,既觉得刘修是异想天开,又觉得他说的颇有可取之处,特别是对刘修提到了儒将二字更是上心。在大汉人心中,儒是儒,将是将,两者不可调和,别看张奂尚书学问精深,可是他一旦被人打上了将的烙印,学问再好也不能被人承认了。刘修把儒和将合二为一,以儒者的仁爱之心,行将者的雷霆手段,以保境安民为已念,而不是贪功好战,那该有多好啊。

    张奂对刘修顿时另眼相看,觉得这个年轻人暴得大名是有道理的,不仅仅因为他是卢植的学生,既有一个过得硬的儒者师门,又有商人的精明,在眼光上的确有过人之处。他客客气气的和刘修讨论起细节,同时派人去把邹靖叫来,当着刘修的面对他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去越骑营要人,二是立刻辞职,我另外派人去。

    邹靖愕然,在经过短暂思考之后,他还是决定去要人。有张奂在后面撑腰,他相信曹破石不敢把他怎么样。

    刘修和张奂把军校雏形刚刚说得差不多的时候,邹靖回来了,不过头破血流,还瘸了一条腿,看起来非常狼狈。张奂立刻沉下了脸,立刻吩咐备车,带着刘修一起直奔越骑营。

    曹破石打跑了邹靖,还是非常不爽,嘴里骂骂咧咧的,正在里面砸东西发脾气,突然听说太尉张奂到了,顿时麻了爪子。他可以不把邹靖放在眼里,却不敢和张奂撒野,张奂是战功赫赫的名将,在北军五校中的威信那可是不言而喻的,当初曹节和窦武等人相持不下,就是因为张奂的出现让窦武那边的北军将士放下了武器。

    曹破石不敢和张奂见面,跳墙而逃,张奂让营中的司马放出安权。安权被打得非常惨,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刘修的声音,他才相信自己真是死里逃生了,忍不住放声大哭。

    刘修非常生气,当然放下了狠话,要求太尉府给个说法。

    张奂也很不高兴,他对曹节当年利用他的事还记在心里,现在正好遇到这么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和曹节不是一路的,他哪肯放过,就是刘修不说,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当即宣布撤了曹破石越骑校尉的职务,越骑营由邹靖暂令,同时转身带着人去了曹节府抓拿曹破石。

    曹破石逃出军营,一路跑到曹节的面前,痛哭流涕,他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免了职,但是他有预感,这次捅大漏子了。他把情况对曹节一说,曹节一听就火了,甩手就是两个耳光,唾沫喷了他一头一脸。

    你疯了,太尉府来要人你还不给?一个伍伯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既然太尉府出了面,你总得给张奂点面子。安权的女人就那么好,你府里妻妾成群还不够,非要抢人家老婆?张奂对我本来就有意见,你现在还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去,他能善罢甘休吗?

    曹节话音还没落呢,张奂已经到了门外。曹节叫苦不迭,也不敢再托大了,连忙亲自迎出大门,客客气气的请张奂进府。张奂脸上连一丝笑纹儿都没有,手一挥,让人宣布了他的命令,然后对曹节说,我要问曹破石伤人之罪,你把他交出来。

    曹节哪里把曹破石交出来啊,这一交出来,那还能有个活路?就算张奂不杀他,至少也要让他吃些苦头。曹节虽然凶残,但是对这个弟弟却还是照顾的,连声央求,好话说尽,不是打伤了人吗?我们认错就是了,官我不做了,汤药费我赔,我赔还不行吗?无论如何,请太尉大人高抬贵手。

    张奂看着点头哈腰,一脸赔笑的曹节,心中多年的郁结一朝散尽,那叫一个舒坦啊。他问了一下刘修的意思,刘修也不为已甚,曹节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今天这件事说破天去,也扯不到曹节的头上,既然如此,那不如让一步,闹崩了也没意思,杀了曹破石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再说了,就以这个罪名也杀不了曹破石。曹节态度这么好,已经是出乎他们意料了。

    这个老阉贼识时务,能屈能伸,很难对付。

    刘修接受了条件,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实事求是的要了汤药费,最后还和曹节客气了两句,恭维他遵纪守法,不护短,把曹节夸得哭笑不得。

    刘修走了,曹节松了一口气,回到书房,阴着脸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曹破石气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吱声。曹节沉思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很危险,见机而作,却又不急不躁,比起那些所谓的名士来难对付多了。”

    曹破石不敢吭声,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一件事,连忙献宝似的对曹节说,我打听出来了,宋奇不在洛阳,是去了交州,据说是贩米去了。

    曹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了,当场吓出一身冷汗。他一下子明白了天子的用意,知道了为什么洛阳的饥荒愈演愈烈,天子却安然如山,一点也没有焦急的意思。

    原来天子埋了这么一招棋啊。

    他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对还没还过魂来的曹破石说,想官复原职吗?曹破石连连点头,当然想了。曹节说,现在回家去,把家里的粮食留下三个月的口粮,其他的全部拿出来献给陛下,钱也不用吝惜,你就捐个五千万吧。

    曹破石差点没把舌头吓得缩不回去,瞪着眼睛问曹节,我们不过了?

    曹节冷笑一声,你懂个屁,现在献粮,天子感激你的好,一个越骑校尉算什么。等宋奇的粮食到洛阳,你献再多的粮都没用。你以为天子这么做是干什么?他在看谁对他忠心呢。那些世家大族嘴上说得漂亮,可是谁也不敢捐粮为天子解忧,天子不知道多恨他们呢。他们不捐,我们捐,你说天子信任谁?

    曹破石半懂不懂,但是他向来信服曹节,再说现在又闯了祸,丢了官,想要官复原职,也只能听曹节的话。于是他回去之后,把家里的仓库打扫打扫,留下三个月的口粮,剩下的的近万石米全部献了出来。与此同时,曹节也同样施为,再次献出一万石粮食。

    不出曹节所料,天子对他们兄弟的所作所为非常赞赏,立刻让他们俩官复原职,还大加勉慰,称赞他们忠君爱国,是真正的忠臣。

    刘修得到这个消息,虽然并不知道曹节已经知道了宋奇交州贩米的事,也对曹节顿生几分佩服,且不管人家是好人还是坏人,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足以证明他的眼光独到,敢于出手,难怪那些名士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在他的面前都没有还手之力。

    别的不说,袁家的见识比起他来就差了不止一筹,到现在为止,袁家兄弟还没有感觉到一丝危险,袁隗既不捐粮为天子解忧,也不自请让贤,同时还没有任何缓解洛阳饥荒的举措,反而利用这个机会民买人心,每天宾客满堂,迎来送往。

    刘修正式把曹节列为最难对付的敌人,两次出手,两次无功而返,虽然曹节兄弟花了许多钱,但是只要他们没有失去天子的信任,捐出去的钱,总是有机会捞回来的。

    人才啊,以前只知道张让、赵忠是宦官里的大腕,现在才知道,他们和曹节比根本不值一提。曹节能在宫里五十年不倒,以一个阉人的身份封侯拜将,不是没有道理的——建宁二年的时候,曹节曾经得了一次重病,天子以为他要挂了,特地封他为车骑将军,没想到他随后居然又好了,自己又上还了印绶,说是不敢当。不过现在看来,刘修怀疑他当时是在试探天子。

    宋家和这样的人作对,不输才没有天理。不过嘛,现在宋家有了自己这个谋主,情况就可能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第198章 道术之源

    安权的伤势很重,刘修请了几个医匠都束手无策,这期间曹节又派人来探视,听说这个情况后主动介绍了几个医匠,但那些所谓的名医、神医也没什么好招。

    听着安权痛苦的呻吟,罗掌柜固然是心神不宁,全无了往日的沉着冷静,刘修也有些焦躁。是他当初让安权去辞职的,最后却闹成这么一个结果,虽说曹节陪了一大笔钱,可是钱买不回人命啊。别看安权性格软弱,平时罗掌柜表面上不怎么把他当回事,可人家毕竟是多年的夫妻,现在又是因为她才惹出来的祸事,哪有不紧张的道理。

    罗掌柜没有责备刘修,只说是自己命苦,刘修听了这话,更是自责不已。

    清晨,刘修靠在床上,听着隔着几个房间都能听得到的呻吟声,愁眉不展。他想来想去,洛阳好象没有什么名医了,要不,我去找那个三国时代的神医华佗?

    一想到这个名字,刘修顿时精神一振,拍了拍唐英子的脑袋:“英子,听说过华佗吗?”

    唐英子迷迷糊糊的拨开他的手:“华佗?什么东西?好吃吗?”

    “神医啊。”刘修很不满:“你就知道吃,都胖成小猪了,还不知道管管自己的嘴。”

    唐英子嘎嘎笑了两声,连眼睛都没睁,想了一会,好象有些明白了:“给安叔看病?”

    “那是啊,这身上没一块好皮了,不治怎么成?”

    唐英子撇了撇嘴:“要治病,找什么华佗啊,你去找王英不就是了。他不是天师道的治头大祭酒,还要向太平道挑战嘛,当然是有点本事的,要不然也不敢那么张狂。”

    刘修愣了一下,突然一跃而起,把唐英子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英子,快起来,我们去邙山靖庐找王英。”刘修高兴坏了,他知道这年头的道士大都通医术,而且医术还不差,他们还有些在他看来属于巫术的道术,但不管是不是巫术,总之有用就好。安权已经这样了,要找华佗还没门路,找王英却是比较稳妥的。

    唐英子后悔不迭,因为她的提醒,刘修立刻就要去找王英,懒觉睡不成了。她是不情愿,可是想到罗掌柜这几天的痛苦,她也不好推辞,只得起身穿衣吃饭,然后和刘修一起赶往邙山。

    天师道邙山治靖庐在邙山深处的一个险峰上,一看就知道只是以修道为主,并没有考虑要在洛阳传道,这地方太险啊,一般人根本上不来,没人带路,连地方都找不到。如果不是王英对他说过,刘修也一样抓瞎。

    赶到靖庐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刘修三人热得汗流浃背,唐英子更是连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小脸通红。

    “很抱歉,大祭酒正在闭关清修,不见外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客气而坚决的说道。

    “清修?”刘修没心情和他啰嗦,开门见山的亮出了身份。让王英快点出来见我,否则他就再修也没用。一听说眼前这位有些急躁的年轻人就是太极道馆的东家,那小道童不敢再说了,连忙把他们请进去吃茶,自己赶紧去汇报王英。

    时间不长,王英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手中拿着一柄塵尾,步履轻快的走了出来,一看到刘修就笑了:“什么事这么急,张鸣不敢应战?”

    山中清凉,刘修坐了片刻,身上的汗已经全被吹干了,看到王英,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当下笑道:“张鸣虽然不在洛阳,可不是不敢应战。他说要去请示一下才能决定是不是要和你对阵。我今天来,既是想请你帮忙,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试试手,看看你的道术究竟不是张鸣的对手,免得你到时候措手不及,给天师道抹了黑。”

    王英笑了,指着刘修笑道:“你啊,明明是来要我帮忙,却说得这么好听,倒像是来帮我似的,果真是个精明的商人,决绝不肯吃亏的。”

    刘修哈哈一乐,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刘修把安权的伤势说了一遍,王英慢慢收了笑容,沉思了好久之后才说:“这个我能治,但是……要找一些好药才行。”

    “你不是会道术吗?”

    王英瞟了他一眼,有些尴尬的笑道:“你什么时候看过道术能治这样的伤?”

    刘修愕然,他见张鸣在宁城为流民治病的时候,虽然不全是用道术,但是用药的时候大多辅以道术,并不全依赖药物,怎么王英却截然相反?

    听了刘修的疑问,王英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细细问了张鸣的情况,神情越来越难看,最后对刘修说:“他只能以咒术伤人?”

    刘修肯定的点点头,这样的事他是亲眼看到过的,便把他们与火狐相斗,后来又在阵前生擒了风裂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最后疑惑的问道:“咒术不能伤人吗?”

    “不是不能伤人,是通常来说,一般人的咒术最多只能在传道时辅助用,用于战阵之上……那已经是大成就了。”王英摇摇手,没有再说下去,“多谢你的提醒,看来你今天来真是帮了我,而不仅是请我帮忙。行,这个病人我治了。你先回去,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赶去道馆施术。”

    刘修狐疑不已,他觉得王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似乎他根本没有预料到张鸣有这样的道术似的。可是为什么他去向张鸣挑战的时候那么有自信,似乎知道自己肯定能赢了张鸣似的?而张鸣也显得非常紧张,甚至放下了洛阳传道的事情,赶去向张角汇报。

    刘修想不明白,一头雾水的回到道馆。时间不长,王英带着那个小道童赶来了,为安权全面的诊断了一下伤情,又是针灸,又是药膏,果然没有用什么道术,只是在施完术之后,他吟唱了一段以安抚已经接近崩溃的心情。

    看着安权沉沉的睡去,呼吸渐渐平稳,刘修松了一口气,把满头大汗的王英请到内室,那个叫张修的小道童静静的站在他身后,捂着腰间的布囊,一声不吭的站着。王英伸出手,张修从布囊里拿出一卷帛书,然后低着头走了出去。

    “这是家师所著的《老子想尔》,向来是我天师道门中不传之秘,到现在为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子知道。”

    刘修扫了一眼,不以为然,天师道的规矩是大,可是规矩太大就难以进步。他们把老子当成宝,秘不外传,可是太平道却是人人读老子,就连蓝兰都知道道术之秘尽在老子五千言。

    “你既然和张鸣交好,而且修习吐纳术,想必也多少知道一些老子的道术。”王英直直的看着刘修,开门见山的说道:“可是我不知道张鸣和你说过多少,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张鸣的真正实力,我把我天师道的吐纳术口诀传给你。”

    刘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吐纳术上的理论,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我不能出卖张鸣,而且这样不公平。”

    王英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些烦躁,可是见刘修坚决,他又不好强求,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这样,你也不用全说,挑你觉得能说的,你就说,我也不传你吐纳术。我指点一下你关于老子五千言的境界,如何?”

    刘修对这个不反对,他详细说了一下与张鸣交往过程中看到的情况,这些情况大部分已经说过,只是当时说得简略,而这次王英盘根问底,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最后神情沉重的吐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案上的帛书说:“你对老子五千言有什么认识?”

    刘修不好意思的一笑,说自己读了这么久,只觉得其中的“抟气致柔”四字有点认识,王英笑了,他说:“抟气致柔只是入门的手段,你只是摸到了门槛而已,好在还算没摸错。”

    “那再进一步是什么?”

    “虚其心,实其腹。”王英开始给刘修讲解吐纳术的根本。在他口中,“抟气致柔”不过是外在的功夫,“虚其心,实其腹”才真正接触到了吐纳术,“虚其心”指的是放松自己的思想,进入无思无虑的境界,“实其腹”是指气沉丹田,等候一阳生机。所谓一阳生机,并不是指什么精气,而是指先天呼吸,也就是由鼻呼吸转入丹田呼吸。

    刘修将信将疑,但是听得非常认真,特别提到了自己以前练过的霸诀,王英很有把握的说,你这个霸诀说的是不错,但是不完整,呼吸至心,只是抟气致柔之后到气沉丹田的一个过渡阶段,我可以打包票,你这个霸诀的下一个口诀肯定是气至丹田。

    刘修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王英卖了会开子,笑着说:“你知道咒术中有三个层次,龙吟虎啸狮子吼吧?”

    刘修听张鸣说过这个,连忙点头。

    王英接着说道:“普通人发出声音是以喉和口鼻,而精于歌技的人发声能以脑,气先由喉升至脑,再由脑降至口舌,他们发出的声音就与众不同了,再进一步,能有丹田发声,这样的人在歌者之中已经算是顶层,但对于道术来说,仅仅是初步,丹田发声纯熟,算是勉强达到了狮子吼的境界。”

    “丹田发声之后,继续精进,以至于气达踵,即所谓踵音,这便到了狮子吼的巅峰,这时力之根源不在丹田,而是浑身的主要气脉。到了这一步,可以以声伤人了,但是最多只能用于单打独斗,而且距离不能太远,大概也就是三五之内,出了三五步,可以震慑对方,但是要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是万万不能。”

    “不对啊,张鸣说他自己只是牛鸣,可是他能在十步以外伤人。”

    “这一点我正要说到,据我所知,在十步以外伤人不是狮子吼所能达到的,这已经是虎啸了。”王英接着说,“所谓虎啸,便是气至发肤,力从毛末起。到了这一步,浑身的每一根毛皮都在掌控之中,细枝末节,无所不明。这样的人练武最快,因为他能轻易的明暸每一块筋骨的变化,一举一动皆可调动全身的力量,力可扛鼎,反应如神,所谓一羽不能加,一蝇不能落。”

    正在喝水的刘修一听这话,立刻愣住了,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转了转眼珠:“有人练成过吗?”

    “有,霸王项籍。”王英笑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听师尊说过,项籍是老子之后练到虎啸的唯一一人。”

    刘修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这霸诀是霸王项羽的武技?”

    “应该是。”王英接着说道:“霸王死于乌江之后,他的武技便失传了,后来有人见到施展这门武技的,虽然威力远不如霸王,但是路数却非常相似。”

    “难道我是项羽的后人?”刘修倒吸一口冷气,不禁有些担心,随即又想到,项羽没后人啊。

    “未必就是后人,当然也有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极小,因为霸王死在乌江的时候,他没有子嗣。”王英接着说道:“也有可能是他的部将传下了他的武技,也有可能有人盗了他的墓,从他的墓中得到了这份密诀,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所谓龙吟虎啸狮子吼,不过是咒术的几个层次而已,而天下的吐纳术其实说白了都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异,有差异的只是咒术所用的咒语不一样而已。就像练武之人,有人用刀,有人用剑,有人用矛,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气力而已,气壮力强者便是高手。”

    “那龙吟又是怎么一回事?”

    “龙吟嘛,那就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了,我也只是听师尊偶尔提及,他说到了龙吟时,气已至混沌,如龙一般可大可小,可隐可现,不可捉摸,到了那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且!”刘修忍不住笑了:“那还是人吗?那是神仙。”

    “老子本来就是神仙。”王英一脸正色的说道:“要是人,又如何能单牛涉流沙?”

    刘修无语,突然想起那只神奇的青牛角,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一时也不敢轻易否定了。至少在他的知识范畴以内,他也无法解释那只青牛角,就和他怀里那把短刀一样。这世上总有一些暂时无法理解的事物,对待这样的事物最好的办法就是存疑。不轻易相信,但也不能轻易否定,否则都是盲目的。

    刘修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王英说项羽是老子之后唯一一个练到虎啸境界的,那么也就是说,天师道没有人达到虎啸,张鸣得到青牛角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他有了青牛角,就等于达到了狮子吼的境界,而张角也达到了狮子吼的境界,甚至还已经到了高阶,那天师道还有什么胜算?

    王英叹了一口气:“张角的道术出自我天师道,他手中的那枝九节杖还是师尊给他的,他是什么境界,我能不知道?我没想到的只是张鸣的道术居然会这样的境界,据我所知,张鸣在张角的门下并不是最聪明的,在他之上至少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马元义,一个叫张曼成,现在你说张鸣都这么高明,那张角岂不是更高?”他沮丧的连连摇头:“我看张角一定是有什么奇遇,得了什么宝物了,否则他不可能进步得这么快。”

    刘修没吭声,张鸣的道术并没有突飞猛进,他是有了青牛角才这么牛气。刚才他故意隐去了青牛角,还说张鸣是凭一已之力打败了火狐。他现在最感兴趣的是王英居然说张角也是出自天师道,这可是个秘闻啊。

    王英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似乎有什么顾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张角当初也是张陵的弟子,座次还在他之下,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离开了鹄鸣山,回到老家,天师道也没有注意,近些年太平道横空出世,他们才想起这么一个人,但也没有太当回事,直到张鸣在洛阳传道,抢了天师道的地盘,他们才重新关注张角。

    他们本来以为,以王英的道术足以治服张角,张鸣就更不在话下了,没曾想现在事出意外,仅一个张鸣就远远超过王英,如果不是因为刘修请他给安权治病,他还蒙在鼓里呢,到时候肯定惨败,天师道要丢个大脸。

    刘修这才明白张鸣为什么说张角不让他们和王英发生冲突,原来张角也出自天师道,算是王英的师弟,那张鸣就是王英的师侄了,从这个关系上来说,张鸣的确不能对王英不敬。

    “那十月的论道怎么办?”

    “我已经传书鹄鸣山,如果不出意外,我估计嗣师会派人来。”王英并不紧张,轻松的笑道:“我估计张角就算有什么奇遇,恐怕也就是比我高一些。我是师尊最不成器的弟子,几个师兄都比我强多了,只是他们潜心修道,不问俗事,所以才由我来主持邙山治。”

    刘修半信半疑,天师道真要这么牛,以后张鲁还会被曹操给灭了?难道王英说的强弱,还是局限于个人私斗,在战场上作用有限?再不然就是曹操手下也有高人?想到这里,他瞟了一眼缩在一旁有滋有味的舔棒棒糖的唐英子,心道这丫头也古怪得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200章 疑案

    刘修带着许禇、张飞和唐英子,一路穿州过县,仅仅用了八天时间就赶回了涿县。他们三个男子还好,唐英子在马上颠了八天,着实受罪不少,整个脸都瘦了一圈。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后悔,刘修不在洛阳,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呆在洛阳的,倒不完全是张角的原因,而是她觉得除了刘修,没什么人能这么宠着她。

    站在残余的灰烬前,刘修脸色阴得快要滴水。他让刘备回来接阿翁、阿母,哪知道刘备给他带回一个噩耗:他们家走水了,整个院子烧成一片白地。阿翁还没回来,下落不明,涿令公孙瓒在火场中发现了一具女人的尸骨,从服饰上看应该是他的阿母唐氏。

    刘修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只来得及到宫里请了个假,又向王楚告了个别,就带着张飞等人昼夜兼程的赶回涿县。一路上,他一直在安慰自己,也许这只是个梦,但是看到这一片灰烬的时候,他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他在这里只生活了几个月,远不如在洛阳的时间长,可是他一听到消息,还是立刻赶了回来,虽然他当初离开的时候,曾经打算再也不会回来,为此他还特地给阿母磕了三个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次会是最后一次见到阿母,他本来打算在洛阳站住脚跟就把阿母接到洛阳的,他还写了一封信给阿翁,让他一回来就带着阿母离开涿县。

    眼前这个结果,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刘修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在火场中焦躁的来回翻弄着,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可是除了一身灰,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刘备说公孙瓒已经带人来查过,如果还能剩下一点什么,也应该在公孙瓒的手上。

    刘修二话不说,直奔县寺,冲到门前,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张飞,人便冲进了县寺门。看门的县卒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截,刘修手一拨,就把他们推到一边,直往里面闯。

    县卒被他这一下推得不轻,却连呼痛都不来,奔到建鼓前就抡起了鼓槌准备报警。张飞一伸手,抢过了他手中的鼓槌,摇摇头道:“你不要紧张,我们是公孙大人的朋友,我是张家的张飞。”

    那县卒一看,这才发现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的确是本县富户张屠夫之子,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刘修已经闯到了堂上,公孙瓒正在处理公务,一看有人闯了进来,脸一沉,刚要发火,却发现是刘修,连忙起身相迎。

    “伯珪,那具尸骨是不是我阿母?”刘修顾不得打招呼,急声问道。

    “德然,你别急。”公孙瓒摆摆手,示意堂的掾属都退下,不顾刘修的反对,用力把他拉到了内室,顺手关上了门,抬手打断了刘修的话:“德然,你先坐下听我说。”

    刘修见他神情怪异,只好耐着性子坐下。公孙瓒让让人安排张飞等人休息,又拿来一壶酒,在刘修对面坐下,给刘修倒了一杯酒,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德然,我让你赶回来,是有些话只能当面对你说。”

    刘修一惊:“什么话?”

    公孙瓒示间他不要急,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接到里魁的报告之后,一听说是刘修家走水,立刻就赶了过去,但是在检查一番之后,他却发现了一些疑点。当时他还没有注意,只是让人勘查了火场,把还能辨认的东西带了回来,其实这些东西除了一些铜器、铁器之外,大部分都已经没有用了,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三天后,当他收到了太守府转来的司徒府公文,要他追溯刘修家祖辈时,他发现了问题。

    刘元启不是涿县人,他是二十年前从东郡范县搬迁来的,而签发准许迁移公文的人就是刘备的祖父刘雄。公孙瓒开始也没在意,听说李定和刘雄是老朋友,就向他提到了这事,李定听了之后,也提到一件事:刘雄是死在东郡范令任上的,死因也是因为一次走水事件,不过那次走水的是县寺,刘雄忧惧成疾,没几天就死了。

    公孙瓒上了心,特地赶到刘备家去,向刘备的阿母询问了一下刘雄的死亡时间,发现刚好是签署这份公文之后两天。公孙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派亲信赶到范郡去查证,发现果真如李定所说,刘雄的确是因为县寺走水死在任上,当时的户籍档案也全被烧了。

    说到这里,公孙瓒不吭声了,怔怔的看着刘修。刘修屏住了呼吸,他品味到了公孙瓒沉默之后的意思,很明显,这两起走水事件之间很可能有某种联系,而老爹刘元起的身份也是个谜,范县的档案没了,他究竟从哪儿搬到范县的,又是什么时候搬过去的,现在已经无法查证。要想查,只有一个办法,就那是到范县去一里一里的问,问他们在二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叫刘元起的人在这里住过。

    但是,如果刘元起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呢?他如果在搬家之前改过名字,而改名的档案同样被烧了,他原来叫什么,现在也没法查。就算没改名,要查也不是件易事,同名同姓的太多了,这些年流民四起,户籍与人对不上的比比皆是,谁能查得清楚。

    不管他原来叫什么,又是什么地方的人,他的身份有问题却是基本上可以肯定的。联想到他每年都要外出几个月,而去年这一次更是一年未归,刘修几乎不用怀疑这次走水事件肯定是因为他要隐瞒什么,而直接的原因可能就是他事先知道会有人来查他的户籍。

    这么说,他前一段时间可能就在洛阳,既然在洛阳,他为什么不出现?

    刘修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我没在公文里面写,我只报了个意外走水,至于你父母的下落,我写了个不明。”公孙瓒探身拍了拍刘修的手:“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其他人都不清楚,就连玄德我都没有说。你在洛阳声名雀起,正是仕途顺畅之时,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了影响,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刘修感激不尽,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要害。别的不说,如果现在公孙瓒确认火场中的那具尸体是他的阿母,那他就得回家服丧。而写成失踪,则是一个非常含糊的字眼,人没了,但不是死亡,所以不用服丧,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的隐患,什么时候他们再出现了,都可以解释得过去。这些年流民情况严重,不经过官府同意就擅自迁移的人非常多。

    “你带我去看看遗物。”

    公孙瓒起身带着他去证物房,刘修在其中好好的检查了一番,他没有看到那只沉重的枕头,这才放了心。那只枕头不像是能烧得坏的东西,就算烧坏了,也不可能一点残留也没有,既然这东西不在,那只有一个可能:这把火就是老爹放的,他带走了阿母和那只枕头。

    至于他为什么要放火,刘修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想来无非是有什么东西不能见人,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个精光。他奇怪的是,司徒府发文到涿县来查他的户籍这件事,他都不知道,那老爹是怎么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老爹和阿母没死,对于刘修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他是杀人越祸的大盗,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逃犯,他都不在乎。他记得的只是在他醒来的那几个月,这对夫妻是如何的关心他,照顾他。他相信,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只要老爹还活着,他们总会来找他的,现在没来,那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便是了。

    心思一了,刘修顿时轻松了下来,只是他不敢让公孙瓒看出破绽,还得装出一副很悲伤的样子,对公孙瓒的疑惑也没有给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提示。公孙瓒也自觉,见刘修不说,便不再提这件事,转而提到了涿县现在的问题。

    去年宁城一战,刘修他们在梁渠山斩杀了槐纵,鲜卑人引以为奇耻大辱,上半年几乎是没有停止过对上谷的侵拢。夏育和卢敏虽然全力以赴,跟随卢敏上任的张郃、赵云以及他们带来的子弟兵战斗力也非常强,但是每次战斗的结果还是不理想,鲜卑人太快了,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卢敏和夏育根本就跟不上。

    在这种情况下,上谷当然不可能屯田,那些流民就被安置到广阳、涿郡一带,有了人口本来是好事,但是粮食的压力也非常大,涿郡虽然没有洛阳那么重的旱情,但是收成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今年这个冬天非常难熬,公孙瓒为此急得快上火了。

    刘修笑了,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我师兄已经和我说过这件事,我安排了一批粮食运过来,应该就在这几天就到了。公孙瓒一听大喜,和刘修商量无论如何截留一点下来给他救救急。刘修承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当然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答应了下来,并且赶到张家,请张屠夫出手支援,然后又赶到桃谷见毛钦,请他联系诸毛,帮公孙瓒解燃眉之急。

    张屠夫一听说自己的儿子在洛阳都做了官,虽然不发俸禄,但是一切都是刘修在后面打点,感激不已,冲着刘修的面子,他也要出手相助,至于毛钦,毛宗已经回过家,他早在之前就已经资助过一些粮食,只是当时他没有想到刘修已经安排了粮食运过来,自家还有留点储备,所以数量有限,现在知道即将有大量的粮食运到,便又筹备了一批给公孙瓒送去。

    有了他们的大力支持,公孙瓒总算松了一口气。

    刘修没有闲着,他一边派人到海边去待候交州来的货船,一边和张屠夫、毛钦商量,这些米到了之后,我不想让这些船空着回去,你们看有什么好的东西可以带到洛阳去出售的,抓紧时间准备。张屠夫和毛钦大喜,立刻开始收集货物,他们想来想去,觉得幽州最好的莫过于战马和貂皮之类,便找到了大商人苏双等人,双方一拍即合,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各种货物。

    五天后,十艘满载交州稻米的货船抵达渤海湾,刘修随即带着人赶到海边接货。一个叫宋留的中年汉子迎接了他,他告诉刘修,这次宋奇到交州贩米赚了不少,所以又多给了刘修一些红利,这些红利全部折成了米,一起给他运到幽州来了,加上他的本金,一共是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此外还有一些交州的珠宝和胡商带来的夷货,这些是顺路跟来的,搭船的费用算是船上水师的红利。

    刘修知道宋奇这次肯定赚得不少,交州有很多夷商,珠宝之类的便宜得很,宋奇没道理不捞一笔,要不然也不会多给他一千金的红利。这些事他也不去问,运了二十万石到涿郡交给公孙瓒、毛钦等人,剩下的一百万石全部转到小船上,入沽水,运往上谷沮阳和宁城。为了防止万一,他拿出侍中的印绶,找到幽州刺史,让他派人全程护送。

    说来也巧,现任幽州刺史正是被他打得鼻青眼肿的郭勋,看到他,郭勋非常尴尬,不过看看他的印绶,也没敢多说什么,虽然知道这样不合法制,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这些粮被人抢了,他这个刚刚花了不少钱搞来的幽州刺史又要泡汤了。

    正为粮食焦头烂额的卢敏开心得眉毛色舞,他带着赵云和张郃,亲自赶到居庸关迎接刘修,见面之后,大家分外亲热。原来的居庸关都尉谢广隆因为作战有功,已经调到宁城夏育手下,赵毅接任关都尉,也算是升了职。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已千杯少,一别经年,自然要痛饮一番。张郃找了个机会把刘修拉到一旁,真心诚意的表示谢意,他刚刚接到消息,他的从兄张超已经外放为永昌太守,正式跨入二千石的行列,算是他们河间张家这几十年的第一个二千石。

    刘修呵呵一笑,谦逊的笑道:“那是你从兄自己有能力,跟我没什么关系。儁乂,你的能力不亚于他,好好跟着我师兄,以后一定也会做到二千石的。”

    张郃感激不尽,再次拜谢。

    宴后,刘修和卢敏伏在居庸关的城垛上,看着延绵起伏的山峦,吹着冰凉的山风,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卢敏有些兴奋,他用力的拍着刘修的肩膀:“德然,我能有今天全是得力于你啊。”

    刘修连忙谦虚。

    卢敏自顾自的接着说,我能得官,是因为你的那句天子门生;我能在沮阳太守的位置上坐得稳,是因为你推荐的张郃和赵云两个干将,另外还有白山的乌桓人帮忙,上次宁城大战之后,你把斩杀槐纵的功劳送给了楼麓,成功的分化了上谷乌桓和鲜卑人,现在难楼那老家伙听话得很,要多少兵有多少兵,绝不敢敷衍,否则没了汉人的支持,他就会先成为檀石槐报复的对象;最后一件事,当然是这一百万石粮食了,说实话,我没指望你真能搞到一百万石粮,能有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没曾想你真的做到了。

    刘修哈哈一笑,我这可不是白给的,全部要算钱的,我这也是生意嘛。

    卢敏也哈哈大笑,只要能解决他的问题,他不在乎刘修是不是生意,总不能让刘修白给他粮食吧。卢敏随即问起了刘修家里的事,刘修轻描淡写的说,走水是意外,不过阿翁和阿母可能已经去洛阳找他了,当时不在家里,所以人没什么损失。卢敏听了,这才放心。

    卢敏最后又提到了北疆的战事。夏育被鲜卑人骚扰得十分上火,他上书要求朝廷派兵讨伐鲜卑,不过上书到了太尉府之后一直没有答复。现在夏育非常不爽,他好象有些轻敌了,你是不是去一趟宁城?

    这件事刘修比卢敏清楚,他义不容辞,直接赶往宁城。

    见到刘修和他押运而来的十万石粮,夏育的脸上总算看到了一些笑容,不过一提到北疆的战事,他的好心情就不翼而飞了。这一年被檀石槐欺负惨了,鲜卑人哪儿也不去,每次都要来上谷,特别是他的宁城,每个月都要打一场。不仅鲜卑人来,窦家的人也每次都来,好在他们吸引了上次的教训,从不围城,每次要么是快速袭扰,一打就跑,要么就是想诱夏育出城野战。

    可是这样,更让夏育上火。

    “朝廷是怎么回事?搞了个张奂做太尉,他书读多了,动不动就要抚,他是说得漂亮,可是在洛阳说说有什么用,怎么不到这儿来抚?”夏育阴阳怪气的说道:“他又不是没在北疆呆过,难道还不知道鲜卑人是什么货色?”

    刘修苦笑一声,把洛阳的情况说了一遍。今年旱了近一年,颗粒无收,洛阳人都开始逃荒了,天子大雩都要向人借钱,哪还有钱打仗?上次宁城大捷的赏赐还是天子的私房钱,你不知道吧?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你敢出塞吗?打胜了仗,没有赏赐,你的手下会答应吗?

    夏育沉着脸,有些烦躁的说道:“那我这护乌桓校尉还怎么做?”

    “别急嘛,这不是正在想办法解决问题嘛。”刘修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只要把洛阳的关系理顺了,这几年的天灾缓解了,有了一定的积储,天子肯定会让你们发兵的。为什么让张奂做太尉,而不是让段公做太尉,是因为现在没有实力打,就是段公做太尉,他也不能空手打仗是不是?当初他打东羌,孝桓皇帝可是给他准备了足够的钱才动手的。

    夏育许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些世家表面上是道德君子,其实比阉贼更可恶。”

    刘修笑道:“不急不急,天子还年轻,还有魄力,现在洛阳的情况也在一步步的好转,应该用不了几年,你就可以横扫漠北了。”

    夏育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却并不因为刘修的安慰而喜悦,他忧心冲冲,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是暂时不能开战而不快,还是觉得刘修描绘的美好愿景实现的机会不大。

    安抚了夏育之后,刘修这才返回沮阳。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他也不急着回洛阳,实际上他觉得自己离开洛阳一段时间可能更好一点,一来他自己需要考虑一下接下来向哪个方向走,二来也想看看洛阳的形势会怎么发展。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但是他最大的疑问还没有解决,他要看看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种专制时代,天子虽然不可能一个人治理好国家,但是他要想败坏国家却是轻而易举的。就像在危险的环境中,一个人要想活下去自然不容易,可是他要自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也知道离不开士人,没有士人的帮助,仅靠那些宦官,他是治理不好这么庞大的帝国的,可是他还是发起了党锢,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他还小,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那现在他已经成年了,有了判断是非的能力,在面对士人汹涌的民议时,他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吗?

    从刘修的角度来说,他并不想把士人都变成顺民,相反,他觉得士人应该有批评的自觉和能力,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知识分子才是民族希望之所在,如果每个知识分子都变成政府的应声虫、粉饰太平的御用文人,那才叫可悲呢。刘修反对的只是士人那种出于义愤或者不理智的批评,那样的批评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办大公报,就是想把士人的批评摆到台面上来,让他们在白纸黑字面前更冷静一些,不要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这么做有两种结果,一种就是大公报变成天子的喉舌,那就失去了办报的意义,一种是坚持作为舆情表达的阵地。刘修让卢植作为太公报的主笔,就是希望能有第二个结果,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第二条路迟早会和天子发生冲突。

    到了那个时候,天子是什么态度就非常重要。他能不能容忍不同的声音存在,能不能理智的接受批评,甚至在一定层次上容忍士人,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刘修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迈步。

    孟子说,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虽然对孟子有非常深的研究的赵歧说,这句话并不是刘修理解的那样,但是刘修不管孟子是怎么说的,他只按自己认为的那样去做。

    如果这个天子不合格,那就换一个吧。

第202章 意外

    王楚随手拨弄着琴弦,经过她改编的《梁祝》古琴曲凄美的旋律在小楼间萦绕,几本书搁在琴案一旁,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卷,但还是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洗。

    “阿楚啊,你那天要是弹这首曲子,怎么也不会落选啊。”王斌撩开珠帘走了进来,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们现在都知道了王楚落选的真正原因,却没有太多的气愤,一来落选已成定局,二来嫁给刘修似乎也不算太差,特别是宋丰成为司徒,曹嵩再任大司农之后,他们都有些兴奋起来,老而弥辣的王苞一眼看出宋曹两家的背后有刘修的影子。

    既然他能想出办法让宋家这样的败落家族起死回生,帮助王家又有何难?

    王楚抿着嘴笑了,修长的手指从琴弦上离开,藏在衣袖下,轻轻的抚着无名指上的指环,那是刘修临走之前赶来给他戴上的信物,说是戴上了这个指环,就代表她现在名花有主了。

    名花,我只是一朵花吗?是牡丹还是月季?王楚当时这么问他。

    你是月夜下的清荷。刘修说,以后只能让我一个人欣赏,不能在别人面前开放。

    回想着刘修当时的蛮横,回味着手掌间的力量和温暖,王楚露出了痴迷的笑容,连王斌说什么都没注意。王斌叹了一口气,失落的说道:“难怪阿翁对刘修那么反感,现在连我都有些不高兴了。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子,一旦生了外心,眼里就再也没有我,着实可恼。”

    “你说什么呢。”王楚羞不自胜,轻轻的推了王斌一下,眨了眨眼睛:“阿兄,你以后是想从文还是想从武?”

    王斌斜着眼睛,故意不以为然的说道:“怎么,不管我想从文从武,我那未来的妹婿都能做到?”

    王楚窃笑一声,不依的摇着他的手臂:“妹妹只是和你商量嘛,你怎么这么多酸话?”不等王斌回答,她又雀跃的说道:“你要是想从文呢,他的先生便是大儒卢子干先生,蔡伯喈先生也是他的忘年交,东观的几位大儒和他都有交情,为你引荐一个名师肯定不成问题。如果你想从武,他自己便可以教你武技,连会任之家的第一勇士现在都是他的侍从呢,教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王斌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戏谑的说道:“好嘛,我拜他为师,以后看到自家妹子,是不是也要叫声师母啊?”

    “呸呸呸!”王楚掐了他一下,嗔道:“妹妹为你想办法,你却胡说八道。”

    王斌做吃痛状,想到以后的好前程,兄妹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开心的互相打趣,直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两人才收起了笑容,恭恭敬敬的站在楼梯口。

    王苞拄着拐杖,在王瑜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上来,王楚连忙拿过一个厚厚的锦垫请他坐下。王苞满意的点点头,又接过王斌端过来的热酒放在手心焐着,过了一会才淡淡的说道:“蔡邕出事了。”

    王楚和王斌互相看了一眼,大吃一惊。蔡邕是个老好人,他怎么会出事?

    王瑜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便把刚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宋丰任司徒,虽然因为久盼的甘霖和宋奇从交州贩回的稻米而得到了天意和物质上的支持,但是士人的反对并没有就此消失,相反,考试录取之后的热情和兴奋过去之后,被录取的人对外放的期望便迫切起来。天子当初可是答应的,这次考试录取的人会优先安排实任,现在考试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就要授官了,司徒府迟迟没能拿出方案,让翘首以盼的士子们非常不满,渐渐的有些焦躁起来,对宋丰不利的评价也悄悄的开始传播。

    就在这个时候,张奂上书天子,请求在太学设立兵学,从士子中挑选一些人学习兵法战术,以后充实到边郡任边将,与此同时,他又公布了护乌桓校尉夏育和护羌校尉田晏请求朝廷出兵讨伐鲜卑人的上书,在士子中广泛征求意见。

    这两件事一下子惹出了大风波,前一件事还好,最多只是说张奂胡闹,居然要把读书人弄去当兵子,简直是辱斯文,但是赞成的人也不少,毕竟还是有人喜欢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所以时间不长,张奂就招到了三十名弟子。

    但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士子们非常不满:他举荐颍川太守段颎为兵学博士,负责传授这三十名博士弟子。这样一来,不仅其他人表示不屑,就连那三十名博士弟子都不干了,他们一直以为是张奂自己任兵学博士授课,做太尉的弟子多光荣啊,而且张奂虽然是将,但是学问那是明摆的,段颎算什么东西?他只是一个依附宦官王甫的小人,他去做兵学博士,谁愿意做他的弟子。

    三十名兵学博士弟子一哄而散,为了表示自己对段颎的不屑,有人大肆抨击夏田二人讨伐鲜卑的建议。这个理由就多了,有说国家民生维艰,不宜出兵征伐的,有说圣人以仁义治天下,不能妄动干戈、以武力征天下的,有攻击夏田二人是和段颎一样的武夫,眼里只有自己的功劳,却不顾国家危难的,总之什么说法都有,就连段颎征服东羌的战功都被批评得狗屁不是。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举报田晏吃空饷,冒领军功,天子下诏彻查,很快就查明确有此事,于是槛车征田晏诣廷尉。田晏下狱之后,为了重新为将,立功赎罪,通过王甫上书朝廷,再次请求出兵讨伐鲜卑。

    讨伐鲜卑最后成了问题的焦点,天子一面在朝堂上征询意见,一面让大臣们各自封事上书,各呈己见,蔡邕也在其列。

    蔡邕出事就是因为这次上书。据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不仅认为不能出兵,而且批评了很多人,要求天子罢免他们,其中就有大长秋曹节和中常侍王甫以及他们的家人。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没几天功夫,有人飞章言蔡邕和他的叔叔将作大匠蔡质私事请托,又说他当然任河平长时放任手下属吏,不合制度,司隶校尉阳球奉诏查处,很快就将蔡邕叔侄下了狱。

    王楚惊骇莫名,花容失色。

    王苞花白的眉毛抖了两下,有些担心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蔡伯喈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得罪了王甫和曹节那是肯定的。他啊,就是太书生气了,不知道这两个阉贼不能惹吗?王甫也就罢了,曹节现在却是圣眷正隆,前几个月饥荒的时候,那么多人坐视,唯独他捐钱捐粮,为天子解忧……”

    王楚轻轻的跺了一下脚,道:“既然是封事上书,怎么会让曹节他们知道,莫不是天子对蔡先生不满?蔡先生是个书生,他上疏罢免的人,自然是些奸佞之辈。天子就算有什么不高兴,也不能这样处置他啊。唉,德然不在京城,要不然他肯定会出手帮忙,只要去找一下太后……”

    “你不要把刘修当成什么大人物,他虽然是侍中,可也只是天子身边一个近臣而已,就算受宠,又如何能逆了天子之意?”王苞打断了王楚的话,不快的说道:“他胆大妄为,迟早会出事,你以后要多劝劝他。要不然的话,指不定哪天就连累了我王家。”

    王苞在家中甚有威信,他这么一说,王楚也知道自己失言,再也不敢吭声了。

    “而且,他上次因为一个伍伯和曹节闹翻,还拉上了太尉张奂做后盾,看起来是赢了,可是曹节那个岂是肯善罢甘休的?”王苞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说真的,我现在有些后悔了。这个刘修少年富贵,不知道仕途险恶,我非常担心。”

    王楚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指环。从王苞的话中,她听出了不和谐的音符。在思索了几天之后,王楚决定去一趟太极道馆,她要让毛宗尽快把王苞可能会变卦的消息传递给刘修,让他尽快赶回洛阳。

    毛宗听了王楚的话,也吃了一惊,正好卢植现在也遇到了困难,需要刘修尽快赶回来处理,他一口答应了王楚的要求。得到了毛宗的承诺,王楚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太极道馆吃了一顿饭,又欣赏了一番刘修和蔡邕共同绘制的十副山水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太极道馆,出门的时候,正好和曹破石擦肩而过。

    曹破石最近心情很不错,虽然想夺安权的老婆罗氏没夺成,反而损失不少,但是在曹节的运筹下,他现在又官复原职,不仅所有的损失都补回来了,而且还得到了天子的赏赐,可谓是因祸得福。他对罗氏念念不忘,虽然曹节警告过他,刘修现在深得天子宠信,你不要去惹他,他不敢再强抢罗氏,但是趁着刘修不在洛阳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到太极道馆来吃饭,顺便过过眼瘾。

    王楚银玲般清脆的笑声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顿时直了,心中暗呼,这才是美人啊,罗氏虽然漂亮,可是和眼前这个女子一比,那岂直是不值一提。

    见王楚穿着不差,曹破石没敢当面生事,他立刻派人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女子,时间不长,消息传回来了,这个让他心动的年轻女子就是故虎贲中郎将王苞的孙女,司马王瑜的女儿。

    曹破石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在鸿都门外听到的笑声,顿时心旌动摇,心里的邪火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怎么也拦不住了,饭也不吃了,立刻赶到王家,直截了当的对王瑜说,我看上了你女儿,把她嫁给我作妾吧,我保证能让你这个司马马上换成校尉。

    王瑜虽然心动,却还没有乱了方寸,他很客气的对曹破石说,不好意思,我家女儿没福气,已经许给了卢植的弟子刘修为妻。

    要是换了别人,曹破石才不当回事呢,抢了就跑。可是一听到刘修的名字,曹破石想起了上次张奂堵门的事,不敢造次,只能怨自己没福气,灰溜溜的走了。他越想越不甘心,转身便去了曹节府,想和曹节商量一下,如果曹节支持,他还是有资本争一争的。

    曹节一听就火了,你怎么又去惹刘修?洛阳那么多好女子,你非要娶刘修看中的女人?再说了,一个落选的女人,能好到哪儿去。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选秀的事,曹破石也觉得有些不对。不管是王楚的容貌,还是王楚的声音,都是一等一的,而且听说才艺也非常出色,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落选?

    他把疑问对曹节一说,曹节顿时眼前一亮,如获至宝。他起身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曹破石的面前:“真想纳王楚为妾?”

    曹破石看到了希望,连连点头。

    “别急,等我去查查,看王楚究竟是因为什么落选的。这一次啊,说不定能揪出很多人。”曹节轻声笑了笑,立刻进宫去查当时的记录。当天晚上,他又把曹破石叫到家里,对他说:“你去对王苞说,王家有欺君的罪行,如果他不肯把孙女嫁给你,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曹破石恍然大悟,欣喜若狂。他也不多想,转身又去了王家,按照曹节所说对王苞一说,王苞大惊失色。曹破节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临出门的时候说,过两天我就派人来下聘,你们家也准备准备,我们抓紧时间把事情给办了。

    王家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王苞和王瑜对面而坐,面面相觑,王瑜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曹节现在很受宠,他又是内朝官,要想在天子面前告一状是易如反掌。王家别说是不敢申诉,就算是敢申诉,他们也未必能找到机会。

    更何况他们觉得这件事上的确也说不清楚,只要天子一看到王楚本人,相信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至于那几位主持复选的宦官,恐怕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为他们做主的。

    欺君是大不敬,杀人是轻的,灭族都有可能,这个时候谁会为王家出头?

    王苞越想越生气,破口大骂刘修害人,这下子把王家害惨了。王瑜被王苞的狂怒吓得战战兢兢,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都没敢说出来,最后等王苞骂得没力气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父亲,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还能怎么办?”王苞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王瑜一眼:“把阿楚嫁给他,要不然我王家就等着全部弃市吧。”

    王瑜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吭声,唯唯喏喏的应了,服侍王苞休息后,转身去了后院。

    王楚哭得死去活来,一看到王瑜的脸色,她就知道了结果,不等王瑜开口,“扑通”一声跪在王瑜面前,连连叩头:“阿翁,我不敢求阿翁回绝曹家,我只想请阿翁拖延几日。”

    王瑜叹了一口气,轻轻抚去王楚脸上的泪水,无奈的摇摇头:“拖延几日又有何用?我知道,你是想等刘修回来,可是……这件事这么大,他来了又如何?你们啊……”他悔恨的推开王楚,一屁股坐到一旁,自责的说道:“我真是笨,早就该想到这是他的主意。阿楚啊,你跟阿翁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王楚泣不成声,王斌看了不忍,也轻声劝道:“阿翁,不管怎么说,当初已经答应了刘修,就算是要变卦,也要让他知道,要不然将来闹起来,我们一女二嫁,又如何面对世人?更何况……更何况曹节是个阉贼,我王家怎么能和他们联姻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王瑜突然抬起头,怒视着王斌。他在王苞面前受气已经受够了,现在在儿女面前还要受指责,实在有些气不过,他指着王楚斥道:“要不是你当初不小心,被鲜卑人掳了去,我们会被刘修那小竖子要挟?要不是你自己晕了头,听他摆布,我们至于闹出这种事来,以你的才貌应选入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哪里会被曹破石威胁?你以为我把你养大容易啊,本指望着你能给家里出点力,可没曾想,你带来的全是祸啊。”

    王瑜痛心疾首,压抑多时的愤怒喷薄而出,劈头盖脸的把王楚兄妹臭骂了一顿,最后一甩手:“你给我好好看着她,不准她出门一步,也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否则我唯你是问。”

    王斌目瞪口呆。

    王楚渐渐收住了哭泣,擦干净了眼泪,瞪着红肿的眼睛看着王斌:“阿兄,你要帮我。”

    王斌非常为难:“阿楚,你也听到了,阿翁不准你出门啊。”

    “我可以不出门,但是我要你去一趟太极道馆,把这件事告诉毛宗,让他无论如何赶回涿郡,把消息告诉德然。”

    王斌连连咂嘴,不敢答应。

    王楚又说道:“如果你不肯,我绝不答应这桩婚事,你能看我一时,能看我一世吗,就算我进了曹家的门,我也会找机会杀了曹破石,然后再自杀。到时候王家就能落了好?”

    王斌大惊,连忙说道:“阿楚,你疯了?”

    “我没疯。”王楚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德然说过,他要做一件大事,需要我的帮助。他为了我,千里迢迢的从北疆来到洛阳,艰苦打拼。我已经和他有了婚约,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毁婚。我当初愿意为了他放弃入宫的机会,现在也愿意为了他拼个鱼死网破。”

    王斌的额头滴下了豆大的汗珠,张口结舌。

    “我知道,这些事大父、阿翁也没有办法,你也没有办法,那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德然身上。”王楚放缓了口气,接着柔声劝道:“阿兄,德然能以白身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在洛阳创下这样的名头,他的才干你是知道的,更何况曹破石之前要抢罗掌柜,也是德然一手拦下。他能为了罗掌柜出力,就不能为了我出力吗?”

    王斌结结巴巴的说道:“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不是你能猜得到的。”王楚沉声道:“如果他也没有办法,那是我的命,我只能嫁入曹家,为你们的荣华富贵,委身于人。”

    “真的?”王斌听出了王楚的坚决,不得不答应。

    “一言为定。”王楚举起手,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愿意以我将来的孩子起誓。”

    王斌犹豫了半晌,最后用力的点了点头:“那好,我去一趟太极道馆,成与不成,就看刘德然的本事了。”

    “你放心,只要他赶到洛阳,一定能化险为夷。”王楚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作书,还没写几个字,眼泪就落到了纸上,洇化开来。她强忍着悲痛,迅速写好了一封书信,然后交给王斌。王斌刚要伸手去接,她又收了回来:“阿兄,你千万不能大意。德然与我情义深重,如果你不把信送到他的手上,将来他迁怒于王家,就算有曹家的帮助,只怕王家也免不了要有灾祸。”

    王斌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他本来是想着骗骗王楚的,可是一听这话,想到刘修那不择手段的脾气,想到将来可能的报复,他再也不敢玩花样,老老实实的应了。王楚这才将书信交给他,让他立刻赶到太极道馆。

    毛宗得知此讯,吓得魂飞拆魄散,不敢怠慢,立刻骑上了那匹乌桓名驹,狂奔而去。

    王楚得到王斌的回复之后,又过了一天,才很冷静的对王瑜说,我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你们要是不想出事,就等一个月,如果一个月之内刘修不到,那我什么话也不说,听你们的话,嫁入曹家,如果你们要逼我,那别怪我不孝。以我对刘修的了解,他如果发起火来,不比曹节更容易对付。

    王苞大发雷霆,立刻派人去追,可惜已经追不上了。他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王楚的请求,让王瑜去对曹破石说,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准备,请你宽容一下。曹破石本来不答应,可是曹节却答应了,他对曹破石说,王家这是把消息送出去了,他们要等刘修回来。

    “等刘修回来。”曹节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在欺君这个罪名面前,他还有什么花招。”

    曹破石这才明白曹节的真实用意。

第203章 大贤良师

    刘修和卢敏面对面的坐在书房里,听着内室毛嫱和唐英子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轻声交谈。他听唐英子说,当初她就是在这间书房里,利用那枚指环表演戏法,而刘修他们就在外面跪着,唐英子从这里看到刘修,也看到了他脸上的怀疑,从那时起,她就对刘修产生了深厚的兴趣。

    卢敏夫妇虽然不知道唐英子就是那场请神的幕后黑手,但是他们对唐英子非常喜欢,毛嫱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正是对孩子喜欢得有些着迷的时候,几乎成天和唐英子厮混在一起。

    案上放着几张朝廷发来的邸报,还有一封卢植的急信。卢植说,蔡邕下狱之后,本来是判了弃市,后来亏得中常侍吕强为他诉冤,这才减死一等,髡钳后全家徙往朔方,并且不得赦免。

    刘修对这个结果大感意外,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罪名居然让天子这么惩处蔡邕。蔡邕这个人和他的老师胡广一样是个好好先生,虽然有些乡愿,但是基本上还是持身甚正,你要说他有什么罪大到这个地步,刘修还真是不相信。

    “这应该是阉竖得势的结果。”卢敏一句话给定了性,“袁家、杨家这两个世家从朝堂上退出,士人的实力就损了一半,现在阉竖独大,他们要赶尽杀绝。唉,阉党之祸再起啊,这个曹节可比当年的五侯狠毒多了。”

    刘修不以为然,曹节再狠毒,最后做决定的不还是天子?他现在已经成年了,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而且他对蔡邕并不陌生,怎么可能连蔡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要刘修来说,这更像是天子在打击了袁杨之后,进一步清理世家的跟进手段。

    蔡家也是世家,是陈留的世家,蔡邕本人着迷于学问,官做得不大,可是他的叔叔蔡质却是位列九卿的卫尉。蔡家是个大家族,蔡邕成年之后,和蔡质一直没有分家,一个做官,一个做学问,为了都是家族的传承。而蔡家和泰山羊家是通家,蔡质和著名的党人羊陟是对门九族,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这次解党禁,羊陟也在解禁之列,现在官居冀州刺史。

    在打击完了袁杨这样的世家之后,蔡家、羊家这样的世家进入天子的视线也是必然的结果。

    “这个阳球是什么样的人?”刘修对司隶校尉阳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在诬陷了蔡邕之后,这个阳球反戈一击,把王甫一家抓起来了,连同段颎一起投到了监狱里,只用了三天的功夫,王甫和他的儿子王萌、养子王吉就被杀掉了,速度不可谓不快。

    “他啊,是个酷吏。”卢敏撇了撇嘴,明显有几分不屑:“他是渔阳人,阳家在渔阳也是大族,他现在整蔡家,以后难保会整到自家的头上。这样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

    刘修对卢敏的态度不置可否,卢敏虽然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对天子下狠手整治世家还是非常不赞成。在他看来,士人才是大汉帝国的中流砥柱,能代表士人的正是袁杨这样的世家,袁家虽然有不对的地方,可是杨家有什么问题?他们一来没有像袁家那样与宦官勾结,二来也没有像袁家那样豪奢,基本上还是保持了道德传家的儒者本色。天子连杨家也整,这可有点过了。

    而阳球这样的酷吏,他更是没什么好印象。酷吏凶残好杀,与儒家的仁恕之道背道而驰,是法家的余孽,向来与儒生势不两立。刘修听说阳球是酷吏,这倒能理解阳球看似反常的行为了。法家唯上意是从,天子要整谁,他们就对谁下手,不存在什么立场问题。士人也好,宦官也好,只要天子看他们不满,他就可以下手。

    刘修原本也以为法家是坚持以法治国的人,后来才知道,法家所谓的法和他理解的法有非常大的区别,而法家的以法治国,和法治更是大相径庭,儒家对法家的反对也并非完全是因为利益之争。其实从商鞅的《商君书》和韩非的著作就可以看得出来,法家的法是从最高统治者的角度出发的,他们的法是王法,他们的术是帝王术,这一点在《韩非子》中体现得最为突出。也正因为如此,汉家才表面上尊儒术,实际上行法术,而儒家虽然也掺杂了法家的学问,但对崇尚法家的酷吏却一直很排斥,整个东汉对酷吏都奉行贬抑的态度。

    卢敏对阳球的态度,就是最典型的表现。

    刘修对阳球的举动同样不赞成,天子左手抑世家,右手抑宦官,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为了大权独揽,甚至不惜用最卑劣的手段,明知蔡邕不可能十恶不赦,也狠心要致他于死地。他忘了蔡邕在不久之前还校订了五经,为他的文治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同样是蔡邕帮助刘修写在了《洛阳志》和《长安志》,为天子压制世家做了前期的舆论准备。

    且不论把世家赶尽杀绝不可能,也不符合刘修的用意,就以个人的利益来衡量,天子今天会对蔡邕下手,下一个会不会对他刘修下手?

    刘修不是卢敏,他不会认为这些只是酷吏和阉竖的打击报复,他也不会认为天子杀了人之后能平反就皇恩浩荡。他现在对天子的表现非常失望,天子强烈的权利欲望让他心惊肉跳,而天子这种近乎粗暴的手段更让他非常反感,因为天子远远还没有能掌控全局,现在就大开杀戒,看似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实际上是自掘坟墓,照他这样子搞下去,崩溃只会来得更快更早。

    只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却不能对卢敏说,否则卢敏肯定会跳起来指责他大逆不道。

    这个阳球不能留着,他是天子手里的一条恶狗,比那些阉竖还要可恶,必须要尽快的除掉。

    刘修想着心思,琢磨着自己是现在就动身去洛阳,还是等一段时间,让洛阳的冲突再剧烈一点再出手,也没什么心思听卢敏对酷吏的指责。

    直到毛宗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看完王楚的信,刘修无名火起,长身而起,大喝一声:“仲康,英子,我们立刻赶回洛阳!”

    卢敏吃了一惊,他连忙拦住刘修,可是刘修此时暴跳如雷,全无平时的半丝冷静,就像是一条温顺的龙被人触了逆鳞,连卢敏看了都有些心惊肉跳。他好说歹说,才逼着刘修等了半日,好让毛嫱有时间给他准备行装,同时给卢植带了一封信。卢敏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说刘修已经疯了,请卢植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卢敏相信,刘修赶到洛阳至少有七八天,有了这段时间,他应该已经能冷静下来了,再由卢植一劝,这事情也许有转机。

    事实上,刘修刚出了沮阳便冷静下来了。

    “仲康,你不要和我一起走了。”刘修勒住缰绳,不容置疑的说道:“我要一个人去洛阳。”

    许禇不解的看着他,虽然没说话,可是眼中的疑虑非常明显。

    刘修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将唐英子从马上抱起来,递给许禇:“你们在后面慢慢走,不要急,到了洛阳之后,如果我不在太极道馆等你们,你就把英子带回老家去。记住,带回你的老家,不要和任何人来往。”

    “那东家什么时候来找我们?”许禇沉声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刘修笑笑,“而且我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最多不会半年。”

    许禇缓缓的点了点头,什么也不问。

    刘修又转过头对唐英子说,“英子,大哥哥要去做一件大事,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你先到仲康哥哥家呆一段时间,等大哥哥把事情办完了,我就去找你们。”

    “你可不能耍赖。”唐英子脸上看不出一点紧张,她探身和刘修勾了勾手指,又说道:“其实不娶王家姊姊也没事的,你还有我呢。”

    刘修笑了笑,没心情和唐英子开玩笑,他又关照了许禇两句,让他转路去一趟涿县,把情况告诉在家团聚的张飞,让他暂时不要去洛阳,等他的消息再说,然后一个人上了路。

    刘修穿州过县,直奔洛阳,一路上很少停下来休息,以大红马的神骏都有些顶不住了,刘修看看这样赶路不行,只好在钜鹿的时候停了下来,顺便去找太平道的人。王英要约张鸣较量道术的,他正好不在洛阳,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听说刘修来了,张鸣非常意外,亲自迎了出来。

    “赢了?”刘修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张鸣苦笑一声,摇摇头,给刘修倒了一杯酒:“你别急,先吃点喝点,然后我再告诉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次的论道,唉,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刘修虽然着急,却也不好催,只好耐心的等着。

    张鸣出去了一趟,好半天才回来,不好意思的对刘修说:“刚才去见了一下大贤良师,本想向他引荐一下你的,可是大贤良师还在调养,一时半会的见不了客。”

    “大贤良师受伤了?”刘修很意外,他听王英的口气,太平道应该占上风才对啊,难道天师道派来了绝顶高手?

    张鸣尴尬的点点头,把事情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他找到张角的时候,张角正在汉水之滨拜访一位隐居的名士,听说王英主动邀战,张角非常高兴,做了一番准备之后,就和张鸣赶到了洛阳。张鸣因为辈份太低,不好和王英交手,所以张角决定亲自上阵,打败昔日的师兄。

    “不过,我们没想到天师道的嗣师来了。”

    “嗣师?”刘修愣了片刻,才明白张鸣说的嗣师是谁。天师道的掌门并不像后人传说的那样都叫天师,第一代创始人张陵(即张道陵)才称天师,现在的掌门——张陵的儿子张衡称嗣师,究竟是表示道术还不到家,还是表示对张陵的尊敬,才没有称天师,刘修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张衡亲自出马,这的确是够重视的,原本王英估计最多是派他的师兄来,在王英之外还有三个张陵亲传的弟子,据说他们的道术都在王英之上,按说对付张角根本毋需张衡亲自出马,派那三个人中的一个来就行了。

    “嗣师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夫人卢氏也来了,第一代亲传的几个弟子悉数到场,连张衡的儿子,不到十岁的张鲁都来了。”

    刘修非常惊讶,“哇,阵仗这么大?”

    “可不是。论道之前,他们请我们到邙山靖庐,说是大家都是同门,就算如今分门别派了,也不能生份了。我们便一起去了。如果开始知道他们是想改在邙山靖庐论道,我们绝不会那么轻易的就上当了。”张鸣苦笑着连连摇头:“大贤良师限于辈份的拘束,不肯让我们这些小辈上阵,独自应战,连败赵升、王长、王稚、王英四人,胜得干净利索,可是天师道中的人真是无耻,居然以嗣师夫妇一直共同修炼为主,双战大贤良师一人,最后……伤了大贤良师。”

    刘修很无语,天师道真要这么干,的确很无耻。

    “他们是怎么伤了大贤良师的?”

    “具体的情况我们不知道,回来之后,大贤良师也绝口不提。”张鸣唉声叹气,非常郁闷,“不过,大贤良师也没让他们占到便宜,他们的嗣师也受了重伤。”张鸣咬牙切齿的说道,用力捶了一下案几,震得上面的酒杯当当作响。

    刘修又想了想,好象张角还有两个弟弟,他们的辈份应该和张角一样,为什么没有出面?听了他的疑问,张鸣没有多说什么,把话题扯了开去。刘修见他不方便说,也没有再问。既然见不着张角,他也不打算多停留了,准备休息一夜,明天继续赶路。

    “德然,那个姓唐的小姑娘呢?”张鸣佯作随意的问道。

    “我这次急着赶回洛阳有事,没带她一起走。”刘修敷衍了一句,他早就知道张鸣会问到这件事,但是见不到张角,这件事和张鸣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张鸣有些疑惑,他看刘修的神情很沉稳,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用意,又似乎早有准备,一时倒有些搞不清,没敢造次,便先退了出来,留下蓝兰侍候刘修。刘修也不强求,洗漱之后便早早的休息了。

    张角斜倚在榻上,他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是身材壮硕,国字脸,三绺长髯,面相儒雅,虽然受了伤,脸色不是太好,但闭合之间,目光还是炯炯有神。

    “他一个人?”张角轻声问道。张鸣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圣女跟他去了沮阳,却没有跟着回来,依弟子看,她很可能还在上谷太守卢敏处。”

    张角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想回上谷把圣女夺回来?”

    张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张角轻轻的摇了摇头:“不行。且不说圣女是不是一定在沮阳,就算是在,你又如何能强劫。听你所说,圣女对他十分依赖,很有可能已经把我们太平道的秘密全部告诉了他,他又岂能没有防备?”

    “那……现在擒下他?”一直陪在一旁的张梁突然插嘴道。他的面貌和张角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一些,面庞也消瘦一些,目光中多了几分凌厉,少了张角眼中的厚重。

    “不行,除非是我亲自出手,否则谁也没有把握制住他。”张角看了张梁一眼,否决了他的建议,又转过去看着张鸣道:“你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想必知道他的战力。这个年轻人天生异禀,虽然未入我太平道,但是他的吐纳术修炼进步非常快,你就算有青牛角在手,如果不是出其不意,也未必能制得住他。”

    张鸣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

    张角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他突然一个人急着赶回洛阳,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既然用强不行,那我们就不要和他翻脸,暂且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元声,你明天就赶往洛阳,看他究竟赶回去干什么,然后再作商议。”

    “喏。”

    张角又接着说道,“你把蓝兰送给他也没什么用,看来他并不好女色,那就看看财赂吧。他在洛阳开道馆,无非也是想赚钱。你多带一些钱财去,等他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笼络他。此人八面玲珑,又和天子性情相投,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我们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如果能通过他和天子拉上关系,那是最好不过。”

    张鸣一一应了,张梁见兄长从头至尾只是关照张鸣,却没有把这件事交给他,不免有些不快,只是在张角面前,他不敢露出分毫,只能把这些情绪掩藏起来,默不作声的看着张角和张鸣。阴郁的脸隐在黑暗之中,不注意看,谁也不会看到他眼中的失落。

    等张鸣出去,张梁也起身准备离开,张角却忽然叫住了他:“三弟,你和你二兄说一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对刘修不利。否则的话,别我怪不讲情面。”

    张梁吃了一惊,愣了愣,连忙躬身应喏。

第204章 第一场雪

    十一月的洛阳寒风刺骨,厚重的铅云笼罩在大城上空,低低的似乎要压到城头,雄伟的洛阳城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似乎承受着难以承受的压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瓦解。呼啸的北风吹过城门,在门缝间撕扯出冤魂一般的惨叫,让人听了一阵阵的发慌。

    城门校尉赵延倚在凭几上,一手端着温热的酒杯,一手在几上轻轻的敲击着。他仰着头,眯着眼睛看向城门口并排挂着的几颗首级,心里一阵阵的发凉,连美酒的热力也抵挡不住那股寒气,不由自主的用力裹紧了新制的裘服。

    最左边的几颗首级是王甫父子的,他们被阳球抓到狱里没两天就死了,据说死状极惨,全身被打得没一块好皮,王萌是活生生被土囊压了一夜,最后窒息而亡。原因就是他骂阳球是小人,以前在他们父子像条狗,现在反过头来咬主人,阳球在属下面前丢了面子,所以特意让他死也死得不痛快。

    其实王萌说得没错,阳球就是这样的一条恶狗,他为了讨好宦官,娶了程璜的女儿做妾,认程璜做了岳父,而程璜正是因为依靠了王甫,才能在宫里横行无忌。阳球之前陷害蔡邕,正是因为蔡邕上书天子请求罢免的人中就有程璜。

    可是谁也不曾想,阳球居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刚刚为程璜报复了蔡邕,转身又把王甫父子送进了洛阳狱,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了他们。赵延估计王甫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仅仅是休沐了一天,往日的荣华富贵一下子就成了夺命索。

    他肯定是恨阳球的,但是,他现在应该含笑九泉了,因为挂在他旁边的首级就是阳球。

    今天早上,大长秋曹节奏阳球与大鸿胪刘郃、廷尉陈球、步兵校尉刘纳谋反,不到一天,阳球的首级就挂在了王甫旁边。赵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魂不附体,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按照惯例,怎么也得审讯几天然后再判罪执行的,当天下狱,当天就杀人的事情,有好多年没有出现了。

    赵延是从兄长中常侍赵忠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早上去传诏抓捕阳球的就是赵忠,可是就算是赵忠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快,赵延到现在还能清楚的回想起兄长脸上的惊恐,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抑制不住的恐惧。

    赵延知道兄长在害怕什么。

    王甫是宫里仅次于曹节的实力派,他们父子控制着长乐宫,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反对他们而死于非命,可是这次为什么阳球一出手就要了他们父子的命?赵忠说,那是因为他得罪了曹节,在曹节被天子罢免了大长秋的时候,他没有坚决的站出来坚持曹节,反而有站在一旁看笑话的意思,所以这次阳球找他的麻烦,曹节也没有任何反应,平静的看着王甫父子被杀。

    王甫是曹节扶植起来的,如今又因为曹节的旁观而像一条狗一样被人杀了。当曹节站在城门下,仰望着王甫父子的首级,貌似沉痛的说我们互相咬咬也就罢了,怎么能被人这样欺负的时候,包括赵忠、张让在内的所有中常侍都心有戚戚焉,然后默契的听从了曹节的领导,统一行动起来,说动天子抓捕不可一世的阳球,但是他们谁也没想到,曹节会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就把阳球杀了,而且名正言顺。

    杀掉的是阳球,震慑的是所有中常侍,他们在那一刻都明白了,只要曹节一天不死,他就是最强大的存在。任何人得罪了他都只有死路一条。不管你是内官还是外官,王甫是例子,阳球也是例子。

    在那一刻,赵延在兄长眼中看到了强烈的失落和沮丧,他们在宫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在天子面前尽心尽力,可是他们依然无法撼动曹节的地位,在曹节出神入化的手段面前,他们只有俯首听命,否则他们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王甫。曹节是怎么说动天子下诏的?这是一个谜,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通的谜,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曹节的强大。

    赵延慢慢的喝着酒,却还是觉得寒气袭人,他和火盆靠近了一些,伸出手在火盆上烤着,想着这一年,特别是这一个月的剧烈变化,感到一阵阵的心慌。短短的二十多天,蔡家倒了,王甫一家死了,阳球、刘郃等人也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赵延想不出来,他能体会到的只是对曹节的深深恐惧。他犹豫着要不要带份厚礼到曹节府上去庆贺一下,杀了阳球,今天肯定会有很多人到曹节的华容侯府去献媚。只是他有些肉疼,曹节如今圣眷正隆,要想去讨杯酒喝,没有百万是拿不出手的。

    千万不要做曹节的敌人,赵忠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赵延长吁短叹了一番,还是站起身来,上了车,迎着呼啸的寒风,向家走去。他盘算着是用最近买的交州珠宝还是幽州貂皮作礼物,还是干脆把那匹乌桓骏马送去更容易讨得曹节的欢心——那匹漂亮的母马足足花了他一百万。

    雪花,被北风卷着,在空中打着转,落到了赵延的后颈上,一阵凉意让赵延缩紧了脖子。

    华容侯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溢着谄媚却故作豪迈的笑声从紧紧的门缝里挤出来,从高高的墙上飘出来,彰示着主人鼎盛的权势。门前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所有人都远远的避开了这个门,除了那些不断赶来的客人。

    曹府的几个家仆趾高气扬的站在门口,虽然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气,摸着袖笼里、怀里沉甸甸的钱,他们的心情非常愉快,就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轻盈。

    从今天开始,还有谁敢小瞧华容侯,还有谁敢说我们是阉竖的家奴?

    曹节年高体弱,他只是露了一下面,向宾客们表示了一下谢意,就回到了后室静养,留下曹破石替他招呼客人。曹破石喝了些酒,屋里不仅火盆烧得旺,客人的吹捧也让人热血沸腾,一想到过几天就要娶王楚做第八房小妾,曹破石便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要不是等刘修回来,他现在已经洞房花烛了。曹破石越想越开心,因为罗氏而生的沮丧现在已经一扫而空。刘修,你不让我抢安权的老婆,你现在保得住自己的老婆吗?

    曹破石举起酒杯,冲着躬着腰快步走来的王越哈哈一笑:“王君,作为京师第一剑客,你这虎贲中郎也做了些日子了吧?是该挪挪了,是该挪挪了。”

    王越满脸堆笑,心花怒放,觉得今天送的那份厚礼真是太值了,没用他开口请求,曹破石便已经允了他。他虽然是京师第一剑客,在洛阳混迹多年,可是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比六百石的虎贲中郎,二千石的目标还是遥不可及。他很苦恼,特别是面对那些文不成武不就,连当值都不来,却升迁得比谁都快的权贵子弟,他更是郁懑,然而郁懑解决不了问题,不能让他得到升迁,所以他只能削尖了脑袋找门路。

    他的顶头上司刘宽是个儒生,对他这样的武人看不上眼,他去请见了几次,刘宽也没给他一个好脸色。这次曹节发威,一下子杀了司隶校尉、廷尉、大鸿胪和步兵校尉四个二千石,简直是骇人听闻,王越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投靠曹节兄弟比较靠谱,所以拿出全部家底,赶到曹节府上来讨杯酒喝。

    他的地位太低,没有资格上堂,只能在院子里坐着,好容易抓到了一个近前的机会,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开口,曹破石就说出这句话,让他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王越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头,然后谦卑的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亮出杯底:“先干为敬,为君侯寿,为大人寿。”

    曹破石哈哈大笑,痛快的喝掉了杯中酒,招手让王越靠近一点,睁着已经有些朦胧的眼睛对王越说:“王君,你是京师第一剑客,据说从未有败绩?”

    王越矜持的笑了笑:“不敢,那都是朋友给面子。”

    曹破石狡黠的一笑:“听说唯一一次没有取胜,是和会任之家的第一勇士对阵?”

    王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迟疑的点点头:“是,那人刀剑难入。不过,如果现在再和他对阵,我有绝对的把握赢他。”

    “哦,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了他那武技的破绽。”

    曹破石挑了挑眉,眼神一亮:“什么破绽?”

    王越笑而不语,喝了一口酒,顾左右而言他:“等有机会,我会向他挑战,到时候大人就明白了。”

    曹破石有些不快,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这么说,如果你和太极道馆的东家刘修对阵,也有取胜的把握了?”

    王越的嘴角挑了挑,不屑一顾:“我知道刘修一人单挑袁术、鲍鸿五人,胜得干净利索,可是那五人中以鲍鸿武技最强,鲍鸿在我面前却连一剑都挡不住。我的剑到了他咽喉的时候,他的刀还没有出鞘呢。”

    “果然不愧为快剑无双。”曹破石抚掌而笑,眼光一转:“到我越骑营做个司马,如何?”

    王越的眼睛顿时亮了,越骑营司马是千石,比现在的虎贲中郎可要高多了,而且到了曹破石手下,那就是傍上了曹节这棵大树,以后再升到二千石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连忙跪下磕头:“多谢大人恩典,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曹破石快意之极:“赴汤蹈火没必要,你什么时候能帮我教训一下刘修那个竖子就行了,我……和君侯对他非常不满意。”

    “属下义不容辞。”王越拍着胸脯,豪气干云的说道:“只等他回到洛阳,属下就去向他挑战,好好折辱他一番,让他知道洛阳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任意妄为的。”

    “有劳有劳。”曹破石开心的连连点头,用力拍拍王越的肩膀:“到时候,我一定会你摆庆功酒。”

    王越感激涕零,起身再拜,准备回到堂下,曹破石拉住了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身后,王越激动得差点哭出来,眼圈都红了。曹破石看在眼里,嘴角微挑,随即又举起酒杯,和另一个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献媚者寒喧起来。来人脸上堆着笑,看向王越的时候,眼中却有些羡慕和嫉恨。王越看在眼里,也不吭声,淡定的垂下了眼皮。

    随着十几个身披轻纱,露出肚皮的胡姬伴着节奏轻快的音乐,跳起了热烈的胡舞,气氛达到了最高潮,一个个被美酒激得亢奋的汉子在胡姬如波的眼神挑逗下,散发出强烈的雄性气息,如果不是在曹节的府上,而是在自己的家中,只怕会有人控制不住的将胡姬们温软的身子搂进怀中肆意蹂躏。

    尽管如此,堂上的气氛还是达到了一个高潮,有人矜持的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有人则放荡的大声嚷嚷着,伴着音乐打着节拍,用响亮的掌声来发泄满怀的冲动。

    曹破石不用这么拘谨,他抬手招过两个丰满的胡姬,左拥右抱,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哐”的一声巨响打乱了堂下乐师们的节奏,也打破了堂上和谐的气氛,一篷雪花被寒风卷着扑面而来,沾在靠门最近的两个宾客被美酒和美人刺激得有些发烫的脸上,打在他们敞开的胸膛上,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一个长相粗豪,敞着怀,露出长长的胸毛的汉子眯起了眼睛,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怒声大喝道:“什么人,敢来君侯府上生事,不怕王法……”

    “王法也是你能说的?”一个冷峭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紧接着他的小腹上便挨了一脚,这一脚又快又重,他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便飘了起来,飞过后面一个人的头顶,狠狠的撞在墙上,扯落了精美的墙帷,引起一阵惊呼和骚乱。

    曹破石不快的抬起头,冷眼看向那个破门而入的人,刚要怒声斥责,一看到那张脸,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刚刚喝进的美酒从他大张的嘴中流淌下来,滴在怀中胡姬丰满的胸口,引得胡姬娇嗔不已。

    “唉呀,大人,你看把妾身弄得……都湿了……”

    “闭嘴!”曹破石忽然反应过来,伸手将撒娇的胡姬推到一旁,转身看着王越,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王司马,快,快,刘修来了。”

    王越一愣,随即把目光转向那个披着满身风雪,缓步走上了大堂,正旁若无人的跺着脚上雪泥的年轻人,在片刻的惊讶之后,他长身而起,恭敬的向曹破石躬身致意,然后转过身,右手扶上了剑柄,沉声喝道:“太极道馆东家刘修?”

    刘修轻轻的拍打着身上的雪,很随意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静若山岳的中年汉子,淡淡的说道:“号称洛阳第一快剑的虎贲王越?”

    王越被刘修口气中的轻蔑激怒了,什么叫号称?我就是第一快剑,而不是号称。他沉下了脸,硬梆梆的说道:“不错,我就是王越。拔剑,我要向你挑战。”

    “挑战?”刘修像看白痴似扫了王越一眼,目光越过王越的肩头,落在曹破石兴奋与紧张混杂的脸上,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到这儿来,是解决我和曹破石之间私人恩怨的,不是和你比剑的。你要想比武,过一天到太极道馆去,我随时奉陪。现在,你立刻给我让开。”

    王越冷冷一笑,张开右手五指,缓缓的握住了剑柄,手一抖,长剑电然出鞘,在手中转了半个圈,剑尖已经指向了刘修的胸膛。在众人惊叹的声音中,他平静的说道:“刚才忘了纠正你一个错误,我现在不是虎贲,而是越骑司马,因此,就算你是解决和曹大人之间的恩怨,我也不需要走开。”

    “这么说,你现在是曹破石的一条狗?”刘修也不拔刀,只是用力扳了扳手指,将被外面的风雪冻得有些凉的手指扳得咯咯作响,连看都不看王越一眼,语气依然从容淡定:“你也不是要向我挑战,而是护主心切,要来咬我?”

    大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一是惊讶于王越什么时候成了曹破石的手下,一是惊讶于刘修的镇定,在京师第一剑客的威胁面前,他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说话,而且直接把王越说成了曹破石的狗。

    王越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他是想做官,所以哭着喊着想要权贵们的狗,可是被人这么当面讽刺,如果还没有任何反应,他这京师第一剑客的名头从此就败了,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在洛阳行走?

    如果不是多年的剑术训练,他早就跳起来了,如果不是长久以来的骄傲,他早就顾不得什么公平,一剑刺穿刘修的胸膛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

    “拔剑,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付出代价。”

    “就凭你?”刘修嘴角歪了歪,再次看向曹破石,依然漫不经心的说道:“曹破石,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自以为找了一条模样不错的好狗便可以张狂了。不过你的眼光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所以,你今天要为自己拙劣的眼光付出代价。”

第205章 你死了,谁知道?

    王越愤怒了,艺成以来,他不是没有被人污辱过,不过那些污辱过他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大汉尚气节,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对别人的污辱无动于衷,否则他就是懦夫。

    王越不是懦夫,他虽然迫切的想当官,但他不是懦夫。

    他是京师第一剑客。

    王越没有再说话,他出剑。虽然喝了半晚的酒,但是他的手依然稳定,他的剑依然锋利。

    旁边的人看到了一片剑光,顿时屏住了呼吸,虽然他们大多都看过生死,但是在这个时候,看京师第一剑客杀人,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说,都是一个值得紧张的事。

    几乎所有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王越的剑非常快,这个叫刘修的年轻人死定了。

    曹破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想过无数的场面,却没有想过刘修会上门送死。真是及时啊,如果他来早了一些,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请王越出手。没有这个京师第一剑客的惊世剑术,曹破石也没有把握能将刘修斩杀在这里。

    曹破石有些遗憾,这个对手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有些可惜?因为他,他可是付出了一万石的粮食,五千万钱啊。

    几乎在一刹那间,王越刺出了十三剑,刘修向后退了两步。

    也就是这两步,让王越如急风骤雨般的十三剑几乎全部落空,只是左肩和右胸被刺了两个小洞,露出了里面的丝絮。刘修不笑了,他低下头,看着那两个破洞,叹了一口气:“仲康误我!他说你虽然号称快剑,急风十三式所向无敌,但其实只有前面十剑还可以入眼,最后三剑不过是唬人的。可惜,偏偏是这最后两剑刺破了我的新衣。”

    王越再也无法保持稳定的呼吸,他一贯稳定的眼神也有些乱,他虽然愤怒,却没有失去理智,一出手便是他成名的急风十三式,可是他发现刘修的身法之快不在他之下,前面十一剑全部落空,只有最后两剑刺中了刘修,因为刘修连退两步后没有继续再退,被他及时跟进,剑尖刺破了他的外衣。

    但这就是他全部的收获。

    王越非常震惊,比上一次面对许禇的时候还要震惊,许禇的武技是神奇,但是他的十三剑剑剑中的,毫厘不爽,但今天面对刘修,他却发现刘修仿佛就是传说中那只会剑术的仙猿,灵活得无从捉摸,而自己虽然名叫越,却没有越女的精妙剑术。

    他刺不中刘修。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到洛阳以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剑刺不中对手。

    “你赢了。”刘修掸了掸衣服,抬起头,平静的看着王越:“京师第一剑客,名不虚传。你现在是不是能让开了?”

    王越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刘修。旁边的人互相看看,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谁也不说话,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王越赢了?可是他为什么像是输了。

    在片刻的死寂之后,曹破石的尖叫打破了沉静:“杀了他——”

    王越咬了咬牙,再次出手,长剑撕破堂上浸透了酒香和脂粉味的空气,直奔刘修的胸膛。刘修沉下了脸,忽然侧身闪开。王越早有准备,剑随心走,紧紧的跟着刘修移动。可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个黑影瞬间放大,似欲将他笼罩在其中。

    “中!”王越大骇,抖动手腕,急风十三式再次出手。

    他刺中了。

    王越狂喜,抽身急速,在间不容息之间躲过了那个黑影的飞扑。

    一件大氅落在地上,上面有十三个洞,一篷鲜血。

    曹破石一只手捂着咽喉,一只手指着狂喜的王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鲜血从指缝里喷射而出。

    “你……你……”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王越,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像一条毒蛇。

    “急风十三剑,果然名不虚传。”刘修赞了一声,从地上捡起大氅,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了我的新衣。王越,这个仇我们结下了,以后我会跟你算的。”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一个惊恐的侍女在前面奔逃,一边踉踉跄跄的逃,一边声音颤抖的尖叫:“死人啦——”

    王越欲哭无泪。他已经明白了,刘修一直着在那里,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门外涌进的寒风,看起来是个非常自然的举动,其实是一个陷阱。在避开他的第一剑时,刘修侧身闪避,同时甩出了大氅。寒风没了遮挡,扑面而来,让他感受到了瞬间寒意的同时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把刘修甩出的大氅当成了敌人,下意识的使出了最拿手的剑术。

    可是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刺中本来应该在他身后的曹破石,原本坐在主席上的曹破石,又是什么时候跑到他前面去,被他一剑刺中了咽喉?

    这些疑问在王越心头萦绕,但并不影响大家看到的结果,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王越和刘修对阵,为什么会突然转身杀了曹破石?

    刘修没心情和他们解释,他跟着那个慌了神的侍女,很轻松的推开了曹节的房门。

    寒风在刘修身边打着转,像鬼魂一般的不断的想冲进房内,将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房门吹得哐哐作响,漫天的雪花在刘修身边飞舞,看起来非常诗意。

    曹节虽然读过诗,可是现在却感觉不到一点诗意,他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那个翻着白眼晕倒的侍女,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刘修,后背一阵阵的发冷。

    “你来了?”他哑着嗓子,莫名其妙的说道。

    “来了。”刘修走进房间,顺手带上了门,也将狂风和暴雪留在了门外。他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到曹节面前,自己拉过一张锦席坐下,顺手从怀里掏出那把短刀轻轻搁在案上。

    曹节感到一阵窒息:“你要是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不对,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活。”刘修微微一笑。伸手拿过旁边精致的小酒壶,取过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品了品,满意的点点头:“好酒,这是襄阳进贡的樗酒吧?”

    曹节想笑,又没笑出来,他瞟了一眼离自己不到三尺的短刀,犹豫着是不是该趁着刘修喝酒的时候夺过来,一刀刺死刘修。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打消了。作为一个明年就要过七十岁的老人,他知道要和明年才二十的刘修较量武技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虽然他当年也是个身手不错的西园骑。

    “你犯的是欺君之罪。”曹节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他用最慢的动作伸手端起自己的酒杯,以免引起刘修的误会。刘修看了他一眼,用手里的酒壶给他斟满酒,然后默不做声的看着他。曹节呷了一口酒,平静了一些,接着说道:“不过,我可以不说。”

    刘修笑了:“你弟弟已经死了,虽然不是我杀的,可是你肯定认为是我杀的。”

    曹节眉毛一颤:“既然你说不是你杀的,当然就不是你杀的,我相信你。”他顿了顿,又说道:“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牵连。以后,我也不会再提这件事。”

    “呵呵呵……”刘修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轻轻的摇着头,似乎觉得曹节这些话非常可笑。曹节的心一阵阵的发紧,脸上却还是非常平静,除了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

    “你要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株连的。”曹节继续说道,“不光是王家,你也逃脱不了干系,还有你的弟子张飞,还有掖庭令毕岚和小黄门柳云霜。你以为张飞私自改王楚画像的事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刘修眼皮一挑:“那又如何?”

    曹节一噎,不知道刘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听得出来,刘修对他说的欺君之罪根本不当回事。他觉得嘴有些干,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你不怕死,可是不代表王家也不怕。”

    “我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刘修摆摆手,打断了曹节,不解的反问道:“问题是,如果你死了,还有谁知道?王家会说,还是毕岚会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曹节的脸色有些发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你既然知道我犯了欺君之罪,为什么不禀告天子,反而要和我在这里讨价还价?和一个犯有欺君之罪的人做交易,本身也是欺君之罪,你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么简单的逻辑,我还是懂的。”刘修放下酒杯,抽出短刀,聚精会神的修了一下指甲,这才重新抬起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曹节:“既然你没有对别人说过,那我又何必要相信你,把你杀了岂不更保险?”他摇摇手,打断了曹节苍白的辩解:“你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了。今天,你必须死,区别只是身首异处,还是全尸。”

    曹节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了,刘修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和他讨价还价,他也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事实上,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最重要的秘密总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平白交给别人的道理。

    他唯一犯的错,就是他以为刘修会和他商量,会向他讨饶,而没有想到刘修会使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手段杀人灭口,而且是这么光明正大的闯进来,从容得和回家一样,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告诉他。

    我要杀了你,这样我最安全。

    所谓的计策都是建立在对对手的准确把握上,同样的计策,对于不同的人可能是完全相反的结果。如果在这一点上犯了错误,再精妙的计划也将成为一个笑话。他一直以为刘修是靠心计取胜,却想不到刘修会有这么简单直接的反应。在这一刻,曹节的所有设想都变成了泡影。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又有谁会和死人讨价还价?

    曹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再也无法保持强作的镇静,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他嘴唇哆嗦着,抬起一只手,指着刘修的鼻子,语音发颤的说道:“你……你妄杀大臣……”

    刘修眯着眼睛,看着他另一只悄悄伸向酒壶的手,语气淡漠的说道:“你的手抖得这么厉害,还能拿得起酒壶吗?”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曹节,眼神中充满了鄙视:“我就妄杀,你咬我?”

    “杀了我,你也逃不掉。”

    “关你鸟事?”刘修一拍脑门,“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鸟的。总之一句话,我能不能逃得掉与你无关,你还是先想想黄泉路上如果遇到李膺该怎么办吧。”

    曹节面如死灰。他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惊恐,面前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老成,还是莽撞?他晃了晃,嗓子一甜,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软软的栽倒在地。

    刘修推开惊恐的女人们,从后室出来的时候,前堂已经看不到一个宾客,只有狼藉的杯盘和曹破石的尸体。曹府的仆人们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样来回乱窜,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几样值钱的东西,有的人甚至为了某一件物品撕打,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刘修。

    刘修叹惜了一声,转身出了门,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椒房殿,沿墙燃着四个烧得旺旺的火炉,搁在上面的铜壶嘴冒出股股带着甜香的热气,将整个椒房殿薰得暖洋洋的,屋子中央点着一个最大的火炉,红红的炭火舔着一个铜壶的底部。

    天子拥着热乎乎的手炉,惬意的歪坐在锦榻上,宋皇后安静坐在锦榻的另一端,眼神连看都不看一眼坐在下面的何贵人,全神贯注的剥着手里的松子,用细长的指甲剥去上面坚硬的外壳,挑出里面的松仁,然后温柔的浅笑着将金黄色的松仁送到天子的嘴中。天子叨住松仁,同时舔了一下宋皇后的手指,眼神和宋皇后交汇,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宋皇后羞涩的扭过头,避开天子挑逗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何贵人一眼。

    何贵人面色铁青,紧紧的捏着衣角,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露出了些许青白色。她恨不得提起面前这个铜炉,将里面整整一壶开水全部浇到宋皇后的身上,特别是她的脸上。

    她非常厌恶这张脸上可恶的笑容。

    “你不要苦着脸,这要是画上去,还叫什么合家欢?”天子有些不高兴的扫了她一眼。何贵人一惊,连忙放松表情,强笑道:“臣妾知罪了。”

    乐松和江览坐在远处用心画着画,天子要他们画一副合家欢乐图,所以他们只好坐在这里,看着这副“合家欢”。他们一边画一边腹诽太极道馆的东家刘修,搞什么嘛,画幅画还要对着人画,不仅画画的累,被画的也累,比如何贵人,虽然她坐在这里像是坐在火堆上,可是天子要看合家欢,她就不能离开一步,不仅如此,还得装出很开心的样子,要多累有多累。

    她现在的表情,怎么看不出有半分“合家欢”的味道。

    “陛下……”蹇硕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看到殿中的温馨场面,不由得愣了一下。

    “什么事?”天子笑眯眯的对他招了招手,“近前来,自己挑一个松子吃。这是今年刚从辽东来的新鲜货,别看样子不起眼,味道倒是的确不错。”

    蹇硕连忙谢恩,走到中央的铜炉前,取了两粒松仁,却来不及吃,快步走到天子身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天子脸色一凛,突然抬起头盯着蹇硕,眼神凌厉。“曹节死了?”

    “嗯。”蹇硕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河南尹何进来报,他们刚刚接到消息,曹节和曹破石两人死在曹节府中。”

    天子腾的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谁干的?”

    蹇硕犹豫了一下:“曹破石是被王越误杀,曹节……曹节是……”

    “是什么?快说。”天子勃然大怒,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曹节身上没有外伤,看起来……看起来是自然死亡。”蹇硕吓得变了色,连忙跪倒在地。

    “自然死亡?”天子似乎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老阉贼到底是没活到七十啊。”他想了想,又回过头问道:“王越怎么会语伤了曹破石,他不是京师第一剑客吗,酒喝多了?”

    蹇硕无语,鼓起勇气接着说道:“陛下,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刘修引起的。”

    此语一出,殿中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天子不解的看着蹇硕,似乎在想他说的刘修是哪个刘修。宋皇后一惊,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挺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蹇硕。何贵人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暗自攥紧了拳头。

    “哪个刘修?”天子打破了沉默。

    “侍中刘修刘德然。”

    “他回洛阳了?怎么……怎么……他跑到曹节府上去干什么?”

    “臣……臣也不知道。”蹇硕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洛阳令周异已经去太极道馆缉拿刘修,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天子眼光闪动,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重新坐回榻上,对江乐二人挥挥手:“继续画。”

第206章 你不要诬蔑我

    洛阳令周异背着手,在太极道馆中来回转着圈,脸上的焦急之色不加掩饰。他实在觉得有些背,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洛阳的饥荒那么严重,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出现流民,出现暴乱,好容易饥荒解决了,天降甘霖,刚进十一月就下了雪,看起来旱情已经过去,算是能安生的过个年了,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件大案。

    他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越为什么要杀曹破石,曹节为什么会吐血而亡,刘修又跑到曹家去干什么?不过,他凭着职业的敏感,还是觉得刘修在这里面是个关键,所以检查了现场之后,一面飞报河南尹何进,一面赶到太极道馆来抓人。

    可是刘修不在。这个可以理解,刘修杀了人肯定会逃,但是卢植却信誓旦旦的说,刘修早就回涿郡了,根本不在洛阳,这可以有些让周异不爽了。那么多人看到刘修,难道都是酒喝多了,说的是醉话?要说醉了,那也只有王越一个人,他现在还在牢房里自言自语呢。

    可是你卢植身为大儒怎么也胡说八道,而且说得义正辞严,理所当然。

    你当我是傻瓜?

    更可恶的是,你们还统一口径,整个太极道馆上上下下三十几个人,都异口同声的说刘修回涿郡了,不在洛阳。这让周异更加愤怒,好你个卢植,你这是趁机报复是吧?我知道你和我周家有矛盾,可是你用这种办法来为难我,那可是大错特错。

    周异大发雷霆,下令将卢植等人一起抓回去严审。卢植面不改色,冷笑不已,刘备却勃然大怒,拔刀出鞘,挡在卢植面前,厉声喝道:“我先生句句是实,你想诬良为盗吗?且看我的刀答不答应。”

    刘备到洛阳快一年了,也许是因为营养好,也许是因为到了发育的时候,这一年他长得非常快,虽然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七尺高的身躯往那儿一站,四尺长的环刀一横,横眉怒目,厉声怒喝,顿显几分豪气,看得那些缩在后面的胡女招待们目不转睛。就连夏侯渊也不禁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多了几分意外。

    安权惭愧不已,刘备才十六岁,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县卒居然一点也不怯场,而他这个人近中年的七尺汉子被人抢老婆都不敢吭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站到卢植前面去,只是小心的向前跨了半步,挡在罗氏面前,冲着她连连使眼色,示意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罗氏瞪了他一眼,伸手拨开他,大步走到周异面前,平静的说道:

    “民妇敢告大人,东家确实已归涿县,尚未归来。他是否杀人,卢先生与我等概不知情。请大人与诸君入内稍坐,待民妇治备酒食,为诸君去寒,如何?”

    周异这时候哪有心思和她扯闲话,他一心要抓刘修归案,同时还要煞煞卢植的威风。去年庐江郡出事,卢植任庐江太守第一件事便是赶到周家,警告周家家主,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绝不轻饶。

    周家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欺凌?

    如今卢植的弟子刘修犯了事,周异好容易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岂肯因为罗氏的几句话便轻轻放过。他头一摆,过来两个县卒,反扭过罗氏的手臂,一脚踹在她的腿窝上。罗氏惨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两个膝盖疼得直冒冷汗。

    刘备火了,飞身上前,想要抢人。周异早有准备,往后退了一步,手一挥,又是两个县卒迎了上来,抡刀就砍。刘备毫不畏惧,以一敌二,犹自攻多守少,可是要想冲过去救罗氏,却是有些奢望。

    一个人影像风一样掠过,“呯呯”两声,扭住罗氏的两个县卒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仰面便倒。夏侯渊拽起罗氏向后便退,将她推到安权的怀中,同时大喝一声:“护馆!”

    十来个汉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抄起家伙便冲了上来。

    周异面露喜色,厉声喝道:“想造反吗?给我全部拿下!”话音未落,夏侯渊已经像一只豹子一样冲到他的面前,吐气开声,双拳如风,击翻两个护在他面前的县卒,反手夺下一柄环首刀,闪电般架在周异的脖子上。

    一股寒气激得周异毛骨悚然,他不由自主的大叫一声:“住手!”

    县卒们刚拔出刀,还没来得及发动攻,看到这个场景顿时大惊失色,转眼之间,自家大人居然就落入人家手中了,这还怎么打?

    “你……你想造反吗?”周异的额头沁出一颗颗的汗珠,却犹自不肯嘴软。夏侯渊淡淡一笑,手中刀在周异的脖子上压了压:“在下谯郡夏侯渊,蒙太极道馆东家刘君不弃,任我护馆之职。如今有人想污蔑我东家杀人,寻机生事,辱我东家先生,如果我还是无动于衷,岂不有负东家所托?”

    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周异也冷静下来,虽然洛阳权贵多如牛毛,洛阳令不算什么,可是在一个白身面前,他还是有底气的,更何况这个夏侯渊既然是护馆,那就是一个佣役,不可能是什么权贵子弟,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夏侯渊,你持利器威胁官府,就不怕有牢狱之灾?”周异抬起手,轻轻的去推颈边的刀,既不想惹得夏侯渊暴走,也不想失了体面。他以为夏侯渊听了他的恫吓会有所顾忌,可是没曾想夏侯渊根本无所谓,刀一动不动。周异又惊又怒,气息变得粗重起来。

    “王吉的大狱我都呆过,又怕什么牢狱之灾。”夏侯渊轻蔑的一笑,一步步的把周异往门外推去:“我既然是护馆,就不能让人在馆中胡来,辜负了东家对我的信任。大丈夫横行天下,信字当先,岂能因生死而易之?”

    周异忽然想起他是谁了,顿时面色发白。

    “啪啪啪……”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在门外响起,刘修推开挡在门口的县卒,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对夏侯渊挑了挑大拇指:“好样的,我没看错你。”

    夏侯渊松开了周异,倒提战刀向刘修躬身施礼:“东家。”

    “你们都退下。”刘修摆摆手,也不看周异,先走到卢植面前,深鞠一躬:“先生受惊了。”

    卢植抚抚胡须,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没什么,我在九江、庐江的时候,凶恶的人不知道见过多少,纹身断发的蛮人也见过无数,这么几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刘修暗挑大指,先生就是先生,这话说得多有水平。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周异等人,有些诧异的说道:“先生,这些人跑来干什么?看起来不像是来吃饭的啊,难道是想吃霸王餐?”

    卢植忍不住笑了一声:“德然,你什么时候从涿郡回来的?”

    “下午刚回来,不过没来拜见先生,我先进了一趟城。”

    “进城?”卢植一惊,怔怔的看着刘修:“你真去杀人了?”

    “是想去杀人,可是没杀成。”刘修叹了一口气,脱下大氅扔给刘备,拍拍身上的雪,漫不经心的扫了周异一眼,“周大人是为这件事来的?”

    周异嘴角一挑,不屑作答。

    “我也不瞒你。”刘修勾了勾手指,搓着手道:“给我拿杯热酒来。我靠,今天真冷。我一口气跑到洛阳,生怕洛阳城门关了,赶着进城去杀人,结果却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周异听着话音不对,忍不住的出了声。“曹破石可以算是王越误伤,曹节却是死在你的手里吧?”

    刘修端着酒杯走到他的面前,有滋有味的呷了一口酒,然后又夸张的吐了口气,扑鼻的酒香诱得周异尴尬无比。刘修耸了耸肩:“周大人去过现场了吗?”

    “当然去过,我岂不是口说无凭的人。”

    刘修不慌不忙的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么杀曹节的?”

    周异语噎,曹节没有外伤,只是口鼻中有血,说是刘修杀的好象不太靠谱。他略作思索,反问道:“你刚才也说了,你匆匆赶到曹府,便是要去杀人,那曹节如果不是你杀人,又会是谁?”

    “你脑子有问题吗?想杀人就等于杀了人?”刘修突然沉下脸斥责道:“我还想杀你呢,那你要是呆会儿出门摔死,也算在我头上?”

    周异大怒,刚要厉声斥责,刘修阴森森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后又看向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冷冷的喝了一声:“你应该知道我这太极道馆的东家是谁,想到我这里来捣乱,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要想抓我,你先得拿出证据来,要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

    周异有些抓狂了,他当然知道太极道馆的大东家是阳翟长公主,要不然他哪会和刘修在这儿扯,早就下令让人封店了。可是被刘修当面这么威胁,他还是有些受不了。

    “你想杀曹节,曹节死了,你又如何能证明曹节不是你杀的?你有没有罪,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长公主在这里,我也是这句话。你今天必须和我回狱中。”

    “我没杀人,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刘修不屑一顾的笑了一声:“你要说我有罪,先把证据拿出来。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我。先生,你可要主持正义,如果有人诬陷我,那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人的嘴脸。”

    周异气得脸色发青。卢植却沉下了脸,转过头来问刘修:“你真去了曹府?”

    “去了?”

    “是你杀了曹节兄弟?”

    “不瞒先生,我是想去杀人的,而且不仅他们兄弟,我本来准备把曹府杀个鸡犬不留。”刘修平静得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他目光所至,周异和他身后那些县卒却有些不寒而栗。刘修要把曹府杀个鸡犬不留?那他们要抓刘修,会不会也被刘修给杀了?

    刘修又叹一口气,一脸的不爽:“不过事情不顺利,我要杀曹破石吧,蹦出来一个什么京师第一剑客王越,先是和我比武,可是后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抢在我前面一剑刺死了曹破石。京师第一剑客啊,我怎么抢得过他,我还没反应过来,曹破石就死了。周大人,你说我总不至于在死人身上砍两刀泄愤吧?”

    周异正听着,突然听刘修问他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说了句“没这必要”,然后才回过神,顿时满脸通红。

    “可不是,我是想杀人,可是杀死人多没劲啊。”刘修一拍手掌,充满了遗憾:“于是我又赶着去杀曹节,心想这次总没人跟我抢了吧。可是没曾想,人不抢天抢,曹节一看到我,没说几句话,居然自已吐血而亡了。我恨啦,连拔刀都来不及。”

    刘修懊丧的拍着脑门,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就在众人很无语的时候,他一拍案几,大声说道:“最可恨的还在后面。我大老远的从涿郡赶回来杀人,总不能刀上还没见血就走吧,于是我想去杀曹家的奴仆,我想着他们总有几个会为曹节兄弟报仇吧。可没曾想,这帮兔崽子跑得太快了,等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抢了一堆值钱的东西,连人影都不见了,连一个想为曹节兄弟报仇的人都没有。先生,你说这曹节兄弟是不是作孽太多了,连一个感激他们的家仆都没有?”

    卢植怔怔的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敢欺瞒先生。”刘修义正言严的说道。

    “那曹节真是自己吐血死的?”

    “有一句假话,天诛地灭。”刘修恨得牙痒痒,“我当时跟他废话什么啊,直接一刀杀了他多好。真是可恼,憋了一肚子火,千里迢迢的赶回来杀人,却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恨啦,真是恨啦。”

    卢植对刘修的恨无动于衷,但是他相信刘修应该是真的没有杀人,这就放心了。他默默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周异说道:“看来曹节真是自己死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天不我欺啊。”

    周异进退两难,他对刘修说的话半信半疑,因为现场初步勘查的结果的确和刘修说的一样,而王越也说了,曹破石的确是他误杀的,虽然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曹破石咽喉上的伤口是剑伤,和王越的剑也相符,这点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就算刘修没杀人,他也要抓他回去问案,不能因为他说没杀人就算了。只是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看刘修这样子,没杀到人,他心里很不爽,现在要抓他回去,他会不会把这股邪火撒到他们头上?虽说是杀人者偿命看起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如果刘修杀了人之后逃之夭夭,他还真没地方找去。

    更重要的是,找到他又如何,自己能复生吗?

    周异额头上刚刚干的汗珠子又一颗颗的冒了出来。

    就在周异进退两难的时候,卢植为他解了围。“德然,我相信你没杀人,可是既然你当时的确在曹府,你就应该随周大人回去说个清楚。”

    “我跟他回去,说得清楚吗?”刘修抠了抠眼角:“他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敢来道馆闹事,到曹府的人那么多,他一个不抓,第一个就来抓我。我觉得他这么做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啊。唉,对了,周大人,我们有仇吗?还是上次见到你儿子的时候,我给的见面礼不够?”

    周异非常尴尬,他没想到卢植能为他说话,但是面对刘修的反问,他也不好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刘修有私仇,但是一看到现场,他第一个就来抓刘修却是事实。

    “我和你有什么私仇,再说了,这也是公事,不是私仇。”周异挺起了胸膛,一本正经的说道:“清者自清,如果你真的没杀人,又有什么好怕的?你现在和我回去,不要再横生枝节。”

    “我跟你回去?”刘修再次冷笑了一声:“进了洛阳狱,只怕清的也变成浊的,你们那地方什么时候讲过理?”

    周异沉下脸喝道:“刘修,管好你的嘴巴,不要胡说八道。”

    卢植也不高兴了:“德然,不要信口开河。”

    刘修不以为然,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酒:“一个月前,蔡伯喈先生下狱,是因为什么罪名而判了弃市?”

    周异愣了一下,随即反驳道:“这些事,不是你能问的。”

    “那是阳球办的案子。”刘修也不理他,接着往下说:“可是今天阳球的脑袋也挂在城门上了,又是因为什么罪名?你们洛阳狱就是一虎口啊,进去了还能再出来,你当我是白痴?什么清啊浊啊,还不是你们嘴里一句话?就算是天幸,最后还能活着出来,可是我想问一句,有毫发无损的从洛阳狱出来的吗?”

    周异真的恼了,进了大狱怎么可能毛发无损,不管你是皇亲还是国戚,有罪没罪先挨一顿杀威棒是免不了的。照你这么说,这大汉的天下就没有一座公平的监狱。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去吃这个苦头?”刘修拍拍手,站起身来向周异走去,把手指捏得啪啪响:“我现在就走出去,亡命天涯,等你们查清了再说。就凭你这十几个人,拦得住我吗?杀了你们,正好去去火,然后等着天子大赦,岂不更好?”

    周异激零零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嘴里还颤声喝道:“你……大胆!”

    “我大胆又怎么了?”刘修头一歪,戏谑的瞪着周异:“你拦得住我吗?”

    周异冷汗涔涔,一步步的向后退去,右手举了起来,却不敢往下挥,下令击杀刘修的话就在嘴里打滚,却怎么也不敢出口,他非常怀疑这个命令一下,自己就是今天第一个死在刘修手下的。

    “德然,不可放肆!”卢植火了,站起身来大喝一声。他的声音响亮,这一声怒喝,整个道馆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刘修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卢植,眉头轻锁:“先生的意思是……”

    “清者自清,你如果亡命天涯,又怎么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先生的意思是我应该送上门去,白白被他们打一顿,然后希望老天开眼,还我清白?万一老天不开眼呢?”

    卢植沉下了脸,不容置疑的喝道:“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为你伏阙上书,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他们下手可狠,我这身子骨又弱,恐怕撑不过一次酷刑就会屈打成招,到时候先生还相信我吗?”

    “大丈夫死都不怕,怎么能屈打成招?”卢植真是气疯了,这学生怎么这么没志气,这么强壮的身体,居然说撑不过一次上刑就会屈打成招,这还像个男人吗?

    刘修连连摇头:“那不行,除非他保证不用刑,否则别说我不会跟他走,就是跟他走,进了洛阳狱,我也会杀出来。”

    别说周异不肯答应,就连卢植都觉得刘修这是胡闹,哪有官府向人保证进了大狱不用刑的,天下有不用刑的大狱吗?

    周异又向后退了一步,一边示意人去向河南尹求援,一边大声说道:“刘修,你武技高强,我抓不住你,可是你要是敢拒捕,我一定会让人封了太极道馆,把这里面的人全部抓到狱里去。你能逃得脱,他们也能逃得脱吗?”

    “你这是什么道理?”刘修沉下了脸:“抓不到我,你就胡乱抓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周异好象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假思索的说道:“你是太极道馆的东家,你要是跑了,太极道馆的人都会连坐。”

    “谁说我是太极道馆的东家?”刘修反问道。

    周异冷笑一声:“你真是说谎说溜嘴了。整个洛阳城,有谁不知道你刘修是太极道馆的东家?”

    “曾经是。”刘修笑了:“现在不是了。”

    周异一怔,下意识的反驳道:“谁能证明?”

    “我们能证明。”两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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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牢狱之灾

    看着阳翟长公主和永乐门史霍玉联袂而入,周异全明白了。他现在相信了卢植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刘修从曹节府出来之后,他根本没有回太极道馆,他去找阳翟长公主和太后了。

    阳翟长公主还好一些,别看她是皇亲,但她和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与天子也并不亲近,对付普通人还行,要帮刘修扛这件事,她的实力远远不足。

    但是永乐宫则不然。

    天子是个孝子,他幼年丧父,一直和董太后母子相依,对太后非常依恋,董太后如果要护刘修,仅凭他一个小小的洛阳令是不够的,看到霍玉,周异觉得他刚才让人去找河南尹何进是绝对英明的。能和董太后抗衡的当然只有宫里的何贵人,何况何家和宦官一向走得很近,据说最近和曹节也有来往。

    至于何进能不能顶得住,那就不是他管得着的了,反正他周异可以脱身了。

    周异上前施礼,拜见阳翟长公主。阳翟长公主不冷不热的应了,环视了一周,先赞了一声:“德然,这道馆被你整治得的确不错。怎么样,带我参观一下?”

    刘修求之不得:“敢不从命,公主请,霍姑娘请。”

    阳翟长公主瞟了周异一眼:“你放心,德然本来是要跑的,他说洛阳狱黑得很,不管有罪没罪,活的进去,死的出来,再白的人进去了,几顿棍子一打也成了黑的。可是我劝住了他,我不相信我大汉朝的刑狱会这么乱,我也不相信何大人、周大人会如此草菅人命,所以我劝他留下。我怕自己不够份量,所以又请来了太后宫里的人,周大人放心了没有?”

    周异满头是汗,连连拜谢,不管怎么说,刘修杀人逃跑的可能性没有了,他至少可以向何进交待。

    刘修引着阳翟长公主和霍玉上楼参观,罗氏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让人整治酒食,招待公主的随从和护送霍玉前来的虎贲郎,这些郎中不少和刘备是老相识,眼下又摆明了要给刘修撑腰,自然是不肯轻饶了周异身边的那些人,他们夸张的喝着酒,大声夸耀着道馆里的一切,充满了祥和的气氛。

    周异坐如针毡,没有人来招呼他,卢植懒得理他,夏侯渊等人看他像看贼。

    何进终于赶来了,他跳下车,刚准备进道馆,一眼看到了公主的车驾,先吓了一跳,随后又看到了永乐宫的车马,更是头疼不已。最近宋皇后忽然得宠,何贵人处境堪忧,此时此刻和董太后闹出矛盾肯定是不明智的。犹豫了片刻之后,何进跳上车,逃也似的走了,他让一个掾吏告诉周异,他到曹节府上查看现场去了,这里的事就由他处理,一定要处理得妥妥当当。

    一听这句话,周异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跳了起来,冲出门,准备拦住何进,可惜何进的车已经远去了,他看到的只是雪地上的两道车辙和凌乱的马蹄印。

    周异气得脸色铁青,心里暗骂何进这个屠夫不要脸,自己不敢得罪阳翟长公主和董太后,让属下来背锅。今天要是不把刘修带回去,所有的责任都得他周异担着,如果想带回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异背着手,阴着脸,来回转了十几个圈。

    刘修伏在栏杆上,看着周异在雪地里拉磨,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他从曹节府上出来之后,直接去找了阳翟长公主,随后又和她一起进宫求见太后,他知道这件事他一个人担不住,管你有罪没罪,只要进了洛阳狱,先打个皮开肉绽都是轻的,被人趁机灭了口都很正常。王甫威风不?进了洛阳狱,照样被阳球打死了。段颎威风不?进了洛阳狱,乖乖的做囚犯。别看他刘修在外面要风得雨,要雨得雨,可是进了洛阳狱也小命难保。周异和袁家关系匪浅,袁隗连示意都不用,周异就可能收拾了他。

    这个时候没有道理可讲,刘修不想做逃犯,就得找靠山。

    “德然,这次你怎么谢我?”阳翟长公主探身瞟了一眼在下面转圈的周异,笑盈盈的说道。刘修收回目光,哈哈一笑:“长公主,我这次回了一趟老家,虽然没见着我爹,不过至少知道我肯定不是什么中山靖王的苗裔,这宗室是做不成了。我和你大概也没什么血缘关系,这次承了你一个大人情,无以为报,我决定以身相许了,你看怎么样?”

    “那阿楚姑娘可怎么办?”阳翟长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横了刘修一眼。上次她借了一些钱给刘修去入伙宋家的生意,刘修不仅给她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而且让她和宋皇后搭上了线,再加上经营状况非常好的太极道馆每年能给她带来几百金的利润,对她来说是个有功之臣,从利益的角度上来说,她也必须要保住刘修的。至于刘修的没正经,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相反倒有些窃喜。

    “买一送一啊,长公主现在年入千金,总不会多她一个人吃饭吧。”刘修嘎嘎笑了两声,又一本正经的说道:“阿楚吃得很少的。”

    “你想得倒美,我堂堂的长公主招婿,居然还要带上一个妾。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阳翟长公主轻笑了两声,指着在里面欣赏画的霍玉说:“你去找你那个姊姊吧,我养不起你。”

    “你也是我姊姊啊。”刘修腻在阳翟长公主身边,揪着她的袖子,腆着脸道:“我说长公主姊姊,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你是驴吗?我看你比猴还精呢。”阳翟长公主作势抽了抽衣袖,也没抽出来,便任由刘修扯着,伸出手指点了刘修的额头一下:“你杀了曹节,宋家不得感激死你?皇后现在得宠得很,到时候在天子面前求个情,你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啊。对了,你究竟是怎么杀曹节的?”

    “我都说了,他真是被吓死的。”刘修很无奈的耸了耸肩,“这次真的没劲,杀气腾腾的赶了来,结果一个人也没杀成,心里的邪火没地方泄,烧得人难受啊。马上还要坐黑牢,唉,我怎么混到这一步了。”

    “好啦好啦。”阳翟长公主爱怜的捏了捏他的鼻子:“也就几天的事,出来的时候,我给你压惊。”

    刘修嘿嘿一笑,轻佻的冲阳翟长公主使了个眼神,凑在阳翟长公主耳边说了几句,阳翟长公主心虚的四处看了一眼,用力掐了刘修一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满嘴胡说。”

    刘修吃痛,叫了一声,两人说笑了几句,刘修告了个罪,去找卢植了。霍玉这才款款走了过来,笑眯眯的打量了阳翟长公主一眼,“贺喜长公主!”

    阳翟长公主勉强保持着几分矜持,“何喜之有?”

    “宫里已经得到消息,虽然没查到刘修的籍贯,但据得到的消息,基本可以肯定他不是宗室。”霍玉顾左右而言他,看着刘修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接着说道:“怎么,公主还有什么担心的么?”

    阳翟长公主红了脸,又摇了摇头:“你怎么也听他胡说,他的心啊,早被王家那个姑娘占了,哪里还有别人的位置。”

    “那也无妨。”霍玉掩着唇,吃吃的笑道:“长公主怜惜刘修,买一送一又何妨。”

    “呸!”阳翟长公主咄了她一口,甩起手帕打了霍玉一下:“你自己留着吧,我一个人过惯了。”

    “我可高攀不上。”霍玉嫣然一笑:“刘修虽然不是宗室,却也是个人才,这样的人我消受不起的。”

    两个年龄相仿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打趣,说着暧昧含糊的话,怎么也看不出其中一个是尊贵的长公主,另一个是朝官们闻声色变的永乐宫红人。

    卢植面窗而立,刘修拱手站在一旁,轻声说道:“先生,我入狱之后,你千万不要发表任何意见。”

    卢植沉默了半晌:“既然你没杀人,为什么还要入狱?既然要入狱,为什么又要搞出这么多花样?”

    “没杀人而愿意入狱,是因为我不想做逃犯。如果我逃了,反而坐实了杀人的罪名。虽然我本来的确是想去杀人的,可是终究是没杀,既然如此,我便不能平白担了这罪。”刘修不紧不慢的说道:“搞出这么多花样,我只是不想被人莫名其妙的杀了。”

    “有人会杀你?”卢植虽然正直,却也知道洛阳狱的凶险,真要有人想杀刘修,那在洛阳狱里面当然是最方便不过的。

    “先生,你不过是在庐江要度田,便被人免了庐江太守。我一个白身,为陛下出了考试之策,一下子挖了世家门生故吏的根,他们能不恨我?我和袁术三番两次的发生冲突,他会一笑而过?”

    “袁家四世三公,怎么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

    “不可不防。”刘修不想和卢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一向觉得不能太相信别人的道德感,任何人在利害面前都有可能做出违背道德观念的事。更重要的是,有些担心,他现在还不能对卢植说。

    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天子。天子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中流放蔡邕,杀王甫,囚段颎,今天又杀了阳球,他究竟在想什么,刘修搞不清楚。人怕出名猪怕壮,天子会不会对他有忌惮,会不会卸磨杀驴?他必须现在就搞清楚,要不然他没办法决定以后的努力方向。

    这是一个赌博,但是他不想把卢植父子牵扯进去,否则反而会弄巧成拙。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已经想了整整一路。

    卢植转过身,用有些迷茫的眼光打量着刘修,喃喃的说道:“德然,你究竟在想什么,我怎么一点也看不懂。不过,就冲着你能把一百多万石粮食送到上谷,而不是在洛阳高价卖出,我相信你不会有什么恶意。你现在不说,应该有不说的理由,我就不追问了。你放心的去,道馆这边,我会帮你照应的。”

    “多谢先生。”刘修又和卢植说了一些事情,无非是他希望他秉持一直以来的求实立场,不要被人情世故左右,也不要被民议所牵引。卢植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刘修就算是不交待,他也会这么做的。

    周异在雪地里转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他先向卢植低头,请卢植说服刘修和他回去协助调查。卢植已经预先知道了刘修的意思,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刘修会跟你回去,但是你要保证刘修不会受到刑讯逼供,不会受到虐待,不得被人诬陷,林林总总的条件说了一大堆,说得周异有些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抓犯人,还是请客。

    不过,在阳翟长公主和霍玉的注视之下,周异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条条的应了,最后又先派人去请示河南尹何进,何进回了一句话,一切由你自己做主。周异心里骂翻了天,知道何进这是坚决不肯担任何责任了,只好接受了卢植的条件,把刘修请了回去。

    临走前,阳翟长公主对周异说,你不要耍花样,我会每隔两三天去看他一次,刘修要是瘦了,或者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我唯你是问。

    周异欲哭无泪,他后悔莫及,当初那么急着跑到太极道馆来干什么,这不是找虐嘛。这哪是抓回去一个嫌犯啊,这是请回去一大爷啊。

    应该说周异的直觉是敏锐的,一回到洛阳狱,虽然他给刘修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单间,刘修也没有故意为难他,但到了吃饭的时候,刘修第一个问题来了:他把狱卒端过来的饭全给打翻了,很不高兴的说,老子吃不下这牢饭,你给我到太极道馆去叫菜来。

    听到这个消息,周异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欲哭无泪。在咬牙切齿的犯了半天愁之后,他只好让人到太极道馆去叫菜。好在罗掌柜早有预料,一得到消息,就让安权把准备好的饭菜送了来,没让周异花一个钱,反倒给周异捎了一份,总算给了纠结的周异一点安慰。

    刘修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的时候,王越还坐在对面的牢房里自言自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去保护曹破石的,怎么最后反而一剑杀了曹破石。这一剑刺出去,他的前途算是全毁了。刘修有无数的靠山,他是什么有没有,刚刚找了个曹破石做靠山,还没焐热乎呢,就被自己一剑摧毁了。

    王越快疯了。

    “喂,京师第一剑客。”狱卒皮二丁用手中的刀鞘敲打着粗大的栅栏,惊醒了脑子一片混乱的王越。王越茫然的转过头,皮二丁从缝隙里塞进来一壶酒,一只鸡,有些眼红的说道:“刘东家可怜你,请你吃的。你还真是命好,遇到刘东家这么好的一个对手,不仅不记恨你,还请你吃酒。”

    王越有些呆滞的看着地上的酒和鸡,半天没动弹。皮二丁不耐烦了,大声喝道:“你不吃,我就拿走了。太极道馆的好酒食,又是为刘东家特地做的,兄弟们可是想吃得很呢。”

    王越还是有些晕乎。

    刘修隔着老远叫了一声:“王越,快吃,吃完之后,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王越顿时眼前一亮,连滚带爬的扑到栅栏前,颤声道:“真的,你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修扬了扬手中的鸡腿,用力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看得真真的,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先吃,吃完了我告诉你。”

    “唉。”王越如蒙大赦,像饿狗似的抢过地上的鸡和酒,大吃大喝起来。

    “妈的。”皮二丁失望的唾了他一口,“什么京师第一剑客,丢人。”

    “老屁,你老母的来不来?不来我们可都吃光了,留一堆鸡骨头给你。跟他什么京师第一剑客有什么好说的,这竖子就是个废物,刘东家空手就能废了他。”远处陪着刘修据案大嚼的几个狱卒大声叫道,一个叫李默的向刘修面前挪了挪:“唉,对了,刘东家,你老什么时候方便,也教我们几手啊,以后要是遇到什么第二剑客、第三剑客的,我们几个也好威风威风。”

    刘修瞟了一眼一脸谄媚的李默,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可就想错了,王越的剑术号称京师第一,那可不是吹牛的。要不是他酒喝多了,我今天可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当然了,坐在这里也不好。”

    皮二丁快步走了过来,一把从李默手上抢过酒壶和大半只鸡,骂道:“你们这帮竖子,就不能给老子留点?刘东家是请我们大家一起吃的,你们怎么就顾着自己。”骂了两句,他也蹲到刘修的前面,陪着笑道:“刘东家,你虽说是受了委屈,遭了牢狱之灾,不过呢,我们兄弟却是跟着你享福了。你老人家一来,我们这洛阳狱简直是破壁生辉啊。”

    “是蓬荜生辉!”李默呸了他一声,抢过酒壶灌了一大口,用脏兮兮的袖子抹抹嘴:“我说老屁,平时说你没学问,你还不承认,这下子在刘东家面前出乖露丑了吧。”

    “你有学问?”皮二丁没好气的反驳道:“斗大的字,认识两箩筐呢。你倒是买了《洛阳志》,可是你说句实话,你是看字儿多,还是看画儿多?”

    李默涨红了脸:“我看画儿怎么了,你知道个屁,这画儿可就是刘东家画的,画得那么好,我多看看有什么不好?总比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女人的**和屁股看好吧。”

    “是刘东家画的?”皮二丁有些不相信,疑惑的看着刘修。刘修强忍着笑,点了点头。皮二丁咕哝了两句,又说道:“我觉得吧,刘东家画的洛阳虽然好看,可是最好看的还是他画的女人,啧啧,你那个屁股多圆,**多翘,比我看过的女人都好看。我说刘东家,是不是你看到的女人都是这么好看的?”

    “噗!”刘修将一口酒全喷在皮二丁的脸上,李默也忍不住笑了,抬手给了皮二丁一下:“老屁,刘东家是什么人,和他来往的女子有多美,又岂是你能想得到的。”

    ……

    周异很快查明,曹节之死的确不是他杀,与刘修没有一点关系,而曹破石之死虽然诡异,但是是被王越所杀却是确凿无疑。鉴于刘修虽然是个囚犯,但是既不能有用刑,又不能诬陷,留在牢里除了每天和狱卒们一起大吃大喝,喝酒耍钱,搞得牢里乌烟瘴气之外,好像没什么好处。他找到何进说,既然刘修是无辜的,要不咱把他放了吧?省得他扰乱狱里的管理。

    何进指了指对面的座席,示意周异坐下。周异皱了皱眉,不卑不亢的说道:“尊卑有别,属下还是站着的好,不能被人说没有规矩。”

    何进有些不高兴,他知道周异出身庐江周家,看不起他这个出身屠户的上官,可是这么当面不给面子,也有些太过了吧?你以为和袁家关系好就牛,别忘了袁家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他哼了一声,不再请周异坐,端着架子说道:“刘修有没有罪,现在谁说得准?他到曹家去,难道是为了喝酒?”

    周异愣了一下,曹节兄弟两人的验尸报告,他已经让狱丞呈给何进看过了,何时当时什么也没说,怎么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莫非,他要诬陷刘修?周异眼神一紧,犹豫了片刻:“大人,不管他是不是去喝酒的,至少曹节和曹破石之死的确与他无关啊。”

    “我说周大人,你也做了几年洛阳令了,这狱里来来往往的犯人成百上千,你见过哪个犯人不用刑就能说实话的?”何进用粗壮的指头敲着案面,很不高兴的说道:“到现在为止,你正式审过刘修没有?他每天在里面大吃大喝,是在坐牢呢,还是赴宴?”

    周异明白了,何进这是拿他当刀使,让他去折腾刘修,自己却躲在后面。他微微一笑,从腰里抽出印绶,轻轻的放在何进面前,躬身说道:“属下无能,不知道怎么审理此案。属下这就告退,请大人自行审理,属下静候佳音。”说完,又施了一礼,向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子,扶扶头上的冠,大大方方的扬长而去。

    何进白晳的脸庞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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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较力

    入夜,刘修置身阴森的洛阳狱之中,却感觉不到一点阴森,反倒有些感慨。有权力就是好啊,哪怕自己没有权力,有一个有权的靠山也是非常爽的事情,你看我虽然现在也是个杀人嫌疑犯,但是住的地方也算得上是总统套房了吧,除了不能自由活动之外,这里不比太极道馆的房间差。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不是滋味呢,是感慨于自己对权力的向往,还是感慨于权力的威力无所不在,亘古永恒?

    刘修思绪起伏,莫名的有些烦燥起来,他站起身,脱了上衣,在斗室之间迈开步子,练起了墨子五行术。这套拳法最开始练的时候要求场地大,大开大合,等到了一定程度就正好相反,要求拳打卧牛之地,这间豪华牢房足够用了。

    刘修沉醉在练拳时的奇妙感觉之中,细心体会着那股细微却很分明的热流在肌肉筋骨之间来回流动,体会着胸腹之间汩汩的声音,体会着举手投足之间气机的勃勃生机,整个人都沉醉在亦真亦幻的境界里。

    他忽然有些惭愧。原本的他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他总觉得武术就是那些表演的套路,就是那些人嘴中和京剧之类的腐朽国粹一样的破烂衣裳,是武侠小说里面才有的成人童话,正如行将就木的中医,挂着中医的羊头,卖着西医的狗肉,私下里演练的时候头头是道,可是真正到了擂台上,还是拳击加腿的散打。

    可是现在,那种神秘的气机就在他身体内真实的存在着,在提醒着他以前的认识是多么的肤浅,多么的可笑。

    在自责的同时,他又在反思,为什么这样的武术会失传呢?

    在长时间的思索之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答案,这种武术太难练了,如果没有人指点,普通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就算有人指点,没有成年累月的苦练,也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成效。他把这套五行术传给了许禇和夏侯渊他们,但是除了他自己,真正能有所领悟的只有许禇,包括张飞在内的其他人大多并没有真正体会到明中的妙处。

    许禇是从小练童子功的武痴,而他则是拥有一副怪异身体的奇材,如果不是这副身体的特殊性,他最多和刘备一样是个中流,说不定会和毛宗一样,根本不是个练武的材料。

    难道这就是天意,最美的风景总在最险的山峰?抑或如老子所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刘修正在出神,忽然觉得后背一紧,心随意转,脚步一拧,人便隐在了墙后,左手摸到了门锁,右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刀。

    “德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刘修没吭声,外面又叫了一声,刘修还是没应他,外面那人似乎有些犹豫,伸出头朝里面看了一眼,轻轻的打开了牢门,他闪身进来,刚要说话,刘修的短刀已经到了他的颈旁,一手掀开了他那压到眉梢的赤帻。

    来人瞟了一眼颈边的短刀,平静的看着刘修。

    “是你?”刘修大吃一惊,讪讪的收回了短刀。

    “当然是我。”来人微微一笑,举起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刘修不要声张,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指了指墙角,示意刘修和他一起并肩坐下。

    ……

    何进匆匆走进了书房,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何苗和许凉、张津的议论,他们一起看向何进,何进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拘礼,脱了鞋,坐上正中的锦榻,先将冻得有些僵的手伸向了火盆。

    “说说,都有什么进展?”

    何苗咳嗽了一声,先开了口。“贵人有些急,她想趁此机会杀了刘修,去宋家一大助力。”

    何时眼神一紧,随即又看着何苗:“你觉得呢?”

    何苗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妥。现在力保刘修的是太后,太后对陛下的影响非常大,而且刘修并没有杀人,如果杀了他,到时候闹起来,兄长恐怕脱不了干系。”

    何进点了点头:“贵人太心急了,刘修不过是宋家的一条狗,杀了他除了激怒宋家之后,还有什么用?”

    何苗松了一口气,躬身道:“兄长所言甚是。”

    何进又转向许凉,“你可打听清楚了,刘修为什么要杀曹节和曹破石?”

    许凉躬身一拜:“我打听过了,是因为王瑜的女儿王楚,王楚和刘修有婚约在先,曹破石想强抢王楚,结果惹怒了刘修。”

    “就因为这事?”何进有些不相信。

    “的确如此。”许凉非常肯定的说道:“我听营里的人说了之后,也不敢相信,便赶去问王瑜,王瑜亲口证实了此事,他说是曹破石强抢在先,他们家给刘修送的信。按时日算起来,刘修应该是一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许凉笑了,将案上的一片纸推到何进面前:“我到城门口查了他入城的时间,又到孟津查到了他渡津的记录,按这个时间看人,他的确是一入洛阳就直奔曹府,中途未曾到太极道馆。”

    “这性子还真够急啊。”何进摇了摇头,有些鄙夷的笑了一声。刘修为了一个女子,千里迢迢的从涿郡赶回来,这份情义也许让人感动,可是也太粗勇少谋了些。要对付曹节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采取这么简单的办法呢?现在倒好,虽然他没有杀曹节兄弟,但还是被投入洛阳狱。入狱容易,出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以为没杀人就没事?

    “你呢?”

    张津施了一礼:“我到张常侍府上去过了,也到郭常侍府去过,他们所说的都差不多,皇后向天子求了情,但是天子没有下诏。”

    “没有下诏?这算什么意思?”何进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差点被窜起的火苗舔着,连忙缩了回来,用力的搓着。“不下诏,是要放,还是要杀?”

    “不知道。”张津摇摇头,从脸色来看也有些苦恼:“天子什么也没说,坐在那里鼓琴,既不让皇后起来,也没有发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何进莫名其妙,这个结果让他很意外,宋皇后会向天子求情在他意料之中,在他想来,天子要么是同意放人,要么是下诏严惩,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一直有些搞不清天子在想什么主意。他挠了挠头,有些迟疑的问道:“你们说,天子这是什么意思?”

    何苗和许凉互相看看,都有些搞不清状况,他们最后把目光转向了张津,这几个之中,只有张津还算有些智谋。张津被他们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有些矜持的抚了抚胡须:“我以为,天子在试探众臣。”

    何进咂摸了片刻,似乎捕捉到了一些含义,但又不是特别清楚。他看着张津,笑道:“愿闻其详。”

    张津喝了口温热的酒,润了润嗓子,这才接着说道:“刘修就像天子扔出来的一块肉,他的生死其实并不重要,这个时候什么人会想他死,什么人会想他生,才是天子最想看到的。”

    何进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好发火,只得耐着性子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张津说,刘修到洛阳一段时间,不受宠的宋家忽然起来了,一直很强大的袁家受挫了,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刘修。刘修为什么能做到这些,他究竟有什么奇妙的办法,这些都是谜,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是个人才。那么天子要不要用他呢?不用太可惜,如果要用,那么宋家为不会成为又一个外戚?

    “所以天子要看他背后究竟有多少力量?”何时恍然大悟:“如果没什么人来救他,那他就是可以用的,如果救他的人很多,那他就太危险了。”

    张津赞了一声:“何君一语道破。”

    何进哈哈大笑,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和狡猾。

    ……

    曹操一脸怒气的从宋府走了出来,置随后追出来的宋奇于不顾,飞身跳上车,没好气的大声喝道:“回府!”

    曹仁一扬马鞭,两匹骏马一声长嘶,拉着马车粼粼远去,等宋奇气喘吁吁的追出来,他们已经不见了人影。宋奇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急速起伏的胸口,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火辣辣的嗓子,好半天才还过神来,对随后追出来的曹鸾说道,“夫人,你得赶紧回去一趟,劝劝孟德。我们父子不是见死不救,实在是天心难测,皇后为刘修求情,已经忤了天子之意,再强劝下去,只怕反而不美。”

    曹鸾柳眉轻挑,点头答应,随即安排车马回府。她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碾过黄土时发出的沙沙声,看着一道道倒退而去的里门,暗自叹了一口气。

    刘修杀了曹节兄弟,为宋家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障碍,可是随即被投入洛阳狱,虽然洛阳令周异已经查明刘修并没有杀人,但是河南尹何进就是不放人,甚至在周异以辞职相威胁的时候也不肯放手,他在想什么?

    如果刘修死了,那宋家就失去了一个助力。刘修虽然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可正是他的聪明才智让宋家起死回生,这个时候如果宋家置刘修于不顾,那以后还会有谁愿意为宋家卖命。

    但是,正如宋奇所说,为了替刘修求情,宋皇后已经触犯了天子,再强求下去,只会宋家也会受到牵连。

    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宋家该如何办?宋奇父子将曹操请来商议,不料刚开口没说两句就崩了。曹操说,刘修是宋家最大的功臣,曹节兄弟虽然不是死在他的手上,可是他到曹府去干什么?他就是去杀人的,最后没亲手杀人只是意外。曹节兄弟死了,宋家是最大的受益人,这个时候宋家不全力去救刘修,那怎么说得过去?

    司徒宋丰不以为然,曹操很生气,转身就走了,这让宋丰非常没面子。宋丰也知道,宋家能有今天,都应该归功于两大功臣,一个是被关在洛阳狱里的刘修,一个就是刚刚拂袖而去的曹操,刘修如果死了,对宋家来说损失有限,但是曹操如果和宋家翻了脸,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宋丰相信曹操也能认识到这一点,本来是想等着曹操来认错的,可是想来想去,自己现在的麻烦也不小,等着曹操来救命呢,还是先低头的比较好。

    曹鸾就成了双方谈和的传话人。

    曹鸾赶到曹府的时候,曹操正在书房里骂人,他刚刚从谯郡带来的夏侯惇、曹洪、曹仁站在一旁,看着他破口大骂,却无可奈何,一看到曹鸾,他们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曹操瞪了曹鸾一眼,直言不讳:“宋家父子都是蠢猪!”

    曹鸾微微一笑:“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有些迟了?再说了,当初可是你力主将我嫁给宋奇的,现在又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夫君是蠢猪?”

    曹操被她一噎,无言以对。曹鸾自己走上堂,曹洪连忙拉过一张席请她坐下,曹操背对着他们站着,盯着身后的屏风,屏风上画着刘修和蔡邕合作的十副山水的摩本。曹操一言不发的看了很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德然说得不错,洛阳也许真会像长安一样,被乱民的一把火烧成废墟。”

    曹鸾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曹操不满的扭过头,瞪了她一眼。

    曹鸾用手帕掩着嘴,虽然收住了笑容,眼中却还是有一丝笑意。她扫了夏侯惇等人一眼,“阿兄,你把元让他们几个都叫来,看来是想大干一场的啊。”

    曹操哼了一声:“是的,我把他们从老家叫来,是想做一番大事,可是没曾想宋家这么软弱,只是被天子冷落了一下就慌了。”

    “你才做了几天的官,哪知道天子身边人的心态。”曹鸾轻叹一声,“家翁虽然做了司徒,可是宋家的根基还是很弱,不仅不敢望先前的外戚项背,就是连何家也不能比的。何进现在是河南尹,宫里还有张让、郭胜等人为内应,可是宋家有什么?就是这个司徒也是做得步履维艰,谁知道哪天就让人罢免了去。这个时候,他们哪有底气强谏。”

    曹操眨了眨眼睛,不得不承认曹鸾说得有几分道理,看来自己刚才那么对宋丰说话的确有些过份了。他们不是不想救,而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没有了天子的恩宠,宋家就是一片浮萍,一点反抗的力量也没有。

    “那就看着刘修被人整死?”

    “那倒未必。”曹鸾轻笑了一声:“你和刘修相处也有一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什么时候做出没有退路的事?”

    “退路?”曹操嗤的一声冷笑,有些失望的说道:“我以前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现在人在洛阳狱里,随便一个狱卒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你以为何进会有什么忌惮?替罪羊多的是,他最多是免职而已,有张让、郭胜他们在宫里,他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出仕,但刘修还能复活吗?宋家又到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智谋出众的人?”

    “智谋出众的人不会让自己处于险境,除非那个险境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危险。”曹鸾打断了曹操的话:“阿兄,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去见刘修,向他问计。”

    “问计?”曹操有些糊涂了。

    曹鸾惋惜的摇摇头:“大兄,你是关心则乱,你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知道现在该这么做了。我倒是不明白,刘修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你舍了袁绍,对他却如此信任有加?”

    “袁家现在败了。”曹操有些尴尬的强辩道,后面半句话却没说出来,袁家是败了,可是袁绍毫发无伤,这次大试他考出了第八十七名的好成绩,现在就坐等天子授官呢。挫折只是暂时的,袁家卷土重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刘修呢,刘修现在大牢里,朝不保夕。

    不过,他对刘修真的期望值很高,他希望刘修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可是没想到一回到洛阳却听到这么一个坏消息。刘修如果死了,他当初听刘修的话脱离袁绍的圈子岂不是一着臭棋?刘修的主意臭,他听了刘修的主意则更臭。

    曹操挥了挥手,示意夏侯惇等人先退下,反手关上了门,背靠在门上,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才一字一句的说道:“阿鸾,上个月……有黄龙现于谯。”

    曹鸾一愣,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她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曹操:“阿兄,你……”

    曹操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鸾,你不要想得太多。这里没有外人,我明着跟你说吧,黄龙我没看着,就算是看着了,我也不能信。从光武皇帝中兴以来,隔上几年就要现一次黄龙,据说看到过黄龙的至少有十个地方,就是谯也不是第一次现黄龙了,听说建和元年就有过一次,我要是信了,那岂不是比宋家父子更蠢?”

    曹鸾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刹那间会那么紧张。

    曹操微微抬起下巴,看着远处的屏风,幽幽的说道:“据说郭林宗死之前曾哭于野,说‘瞻乌爰止,不知于谁之屋?’他都说了大汉将亡,现在各地频现黄龙,乱民四起,炎汉是不是真的运数已至,刘修会不会一语成谶,洛阳真的会和长安一样在劫难逃?”

    曹鸾觉得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她被曹操预想的情景吓得一身身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那阿兄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曹操摇摇头:“你说说看,如果大汉真要将亡,那以天下之大,什么人才有资格问鼎天下?”

    曹鸾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不情愿的吐出两个字:“袁家?”

    “是的,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天下乱了,最有可能问鼎天下的应该是袁家。可是,我不希望真的有这一天。”

    曹鸾的眉心扭在一起,她揣摩着曹操的意思,究竟是不想看到袁家即位呢,还是不想看到天下大乱?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曹操沉默了片刻:“我要进一次洛阳狱,去看看刘修。”

第209章 问计

    “恭喜恭喜。”刘修笑嘻嘻的向曹操祝贺,拿过案上曹操送来的酒,拍开封泥,酒香四溢,他陶醉的吸了一口气,赞了一声:“好酒,就看在这坛好酒的情份上,我同意你儿子用我的名字。”

    曹操乐了,伸手取过一只耳杯,用袖子抹了抹,骂了一声:“这些狱卒也太懒了,也不知道来洗洗酒杯。”

    “得啦,这坐牢呢,你以为在家,将就一些吧。”

    刘修给他倒上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一饮而尽,就着曹操带来的下酒菜边吃边说,闲聊了几句,曹操扯到了正题。

    “大试结束已经快两个月了,如何安排这三百人,现在成了司徒府最大的问题。”曹操叹了口气,把外面的情况粗略的说了一下。现在宋丰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这三百人如何安排,如果安排不好,罪名肯定落在司徒的头上,到时候只怕宋丰这司徒要做不长。“司徒大人不是不想捞你,全是何进在拦着,皇后为了替你求情,都快和天子翻脸了。”

    刘修微微一笑,曹操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着他,显然是有些水份的,宋家要捞他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要说他们会为了他和天子翻脸,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有一点最能说明问题,他在洛阳狱呆了大半个月了,宋家父子从来没来看过他。不过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戳破了也没有意义。

    刘修呷了口酒,悠闲自得的品着:“孟德,你说天子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安排这三百人?”

    曹操思索了片刻,苦笑一声:“天子大试,本来是想选一些寒门子弟,好与世家抗衡,结果选出来的人中绝大多数是世家,或者与世家有关联的,这些人如果入仕,世家的力量会更强。”

    “对了,这就是根源,人是天子选出来的,可是他们的心却还是世家的心,所以天子不甘心。”刘修将酒杯轻轻的放在案上,发出咯嗒一声。“这让人很不舒服,但是这就是现状,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哪怕他是天子。”

    曹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回到洛阳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对于这个结果,他既有些庆幸,又有些不甘。世家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得似乎无隙可击,这让他越发的感觉到袁绍的实力雄厚。

    这个主意据说就是袁绍出的,他只是轻轻一拨,就让天子的努力化为乌有。

    “但是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只要解决好了这三百人的去向,天子的努力就没有白废。”刘修安慰他道:“要想一下子打败世家是不现实的,任何人如果有这个念头,都是轻敌的表现。当然了,世家也不需要被全部打倒。”

    曹操诧异的抬起头看着刘修。

    “不是说所有的世家就是好,也不是说所有的世家就是坏。”刘修敲敲桌面,“现在天子想把所有的世家一网打尽,这是逼着世家建立同盟。”

    曹操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天子现在不仅打击了袁家,还打击了杨家,甚至连蔡邕这样的地方豪强都不放过,那迟早会有一天打击到他曹家的头上。这种推演结果让他不寒而栗,也在犹豫是不是应该站在天子一边。

    “何进是河南尹,在河南尹上面,还应该有司隶校尉。阳球死了大半个月了,也该选一个新的司隶校尉了。”刘修顿了顿,“我觉得杨彪挺合适。”

    “杨彪?”曹操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他的确合适。”

    “杨家虽然和袁家有姻亲关系,但是杨家和袁家是两样的。”刘修提醒道:“如果天子要强行压制杨家,那就是逼着杨家和袁家站在一起,迟早会后悔的。任杨彪为司隶校尉,有助于缓和和杨家的关系,也有利于把杨家和袁家分裂开来。”他笑了笑,又说:“我相信杨彪能秉公执法,不会故意要我的性命。”

    曹操笑了,指着刘修道:“你啊,归根到底还是怕死的。”

    “谁不怕死?”刘修反问道:“你不怕?”

    曹操翻了个白眼:“我也怕,行了吧?”

    “彼此彼此。”刘修哈哈大笑。

    ……

    曹操一出洛阳狱就赶到司徒府,建议宋丰任命杨彪为司隶校尉。宋丰开始有些担心,但是听了曹操转述刘修的建议后,他答应了,让人把任命报到了宫里,同时还由曹操亲自执笔写了一份上疏,详细说明了其中的重要性。

    天子接到上疏,下诏宋丰和曹操入宫面奏,曹操委婉的解释了刘修的建议之后,天子阴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宋丰:“司徒是不是应该把刘修辟为司徒掾,予以重用啊?”

    宋丰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天子的问题,他听得出来,天子对他这个举动很不满。

    天子拂袖而去,把宋丰和曹操晾在那里。回到宫中以后,天子大发雷霆,指着闻讯赶来的宋皇后说,你父亲这个司徒做得好,自己拿不出主意,还要到狱里去请教刘修,是不是没有刘修,他这个司徒就不知道怎么做了?

    宋皇后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称死罪。天子看了,又生气又失望,挥挥手,让皇后自己回去,他一个人坐在殿上发了好一会儿闷气。

    张让拱着手,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天子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他那消瘦的面庞一眼,心里总算有了一些安慰。“张公,你说我让宋丰做司徒,是不是错得太离谱?”

    张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恭谨而不失慈爱的声音说道:“陛下,宋丰的确不是栋梁之材,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司徒,可是,他对陛下却是忠心的。”

    天子扫了他一眼,嘴角翘起鄙视的笑:“这个主意可不是他的主意,是刘修的主意,当朝司徒居然要听一个囚徒的主意,这未免也太无能了一些。”

    张让点点头:“宋丰的确无能,他和窦武比起来差远了。”

    天子一愣,忽然直起了腰,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让:“张公,我记得你儿媳还是何贵人的妹妹,什么时候和宋家也结亲了?”

    张让面不改色:“臣的心里只有陛下,和何贵人走得比较近,只是同乡之谊和姻亲之故,那是私,而司徒之任得当与否,是公。臣虽然是个卑贱之人,却不敢因私而忘公。”说着,他眼圈红了,抬起袖子抹抹眼角,跪倒在地,哀声道:“臣自知下贱,不容于世人,却不敢不忠于陛下。陛下,刘修虽然现在是个囚徒,但是他的建议是对的,世家太强了,陛下虽然英明,却不可能一下子就将他们击倒。操之过急,于天下不利,光武皇帝当年为了度田险些逼起民变,不可不三思而行啊。”

    天子眯起了眼睛,看着伏在地上的张让,嘴角一阵阵的抽搐。经过两个月的僵持,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宋丰身为司徒,不能为他分忧,却要到狱里去请教刘修,这让他非常恼火。他对刘修印象并不差,他一直很欣赏刘修的才能,但是这件事让他非常不高兴。

    如果刘修在狱里还能影响朝政,那一旦他出了狱,当了官,又将如何?

    所以他非常愤怒,以至于当面斥责了宋丰和曹操,并且给了宋皇后一个冷脸。现在听到张让这一番话,他觉得自己这个情绪的确有些过了,有失天子的身份。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歪靠在凭几上,有气无力的问道:“张公,你觉得刘修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忠勇可嘉,但是武人之气甚重。”张让很谨慎的说道:“他还是太年轻了,为了一个女子居然千里奔波,要杀曹节全家,太莽撞了,太莽撞了。”

    “为了一个女子?”天子好奇心大起。他只知道刘修是杀人未果,却不知道他要杀人原来是为了一个女子。

    张让有些诧异的看着天子:“陛下不知道?”

    “我哪知道这些,快说快说。”天子有些急不可耐的说道。

    张让笑了,轻咳了一声,这才说道:“刘修看上了故虎贲中郎将王苞的孙女王楚,只是因为王楚要参加选秀,所以王家一直没有答应他。后来王楚落选了,刘修这才上门求亲,王家也已经允了。后来刘修家中出事,他赶回涿郡去,不知怎么的,曹破石却看上了王楚,非要强娶她。当然了,这对曹破石来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强抢的良家女子多了去了……”

    张让用说书的口吻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天子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竟然拍着大腿笑出声来:“为了一个落选的女子,他就要杀曹节全家?这个莽夫,真是可笑。”

    张让笑笑,“王楚虽然落选,但是才艺并不差,如果不是当时妆容不善,又选错了曲子,未必不能入宫。”

    “是吗?”天子在张让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王楚这么一个人,那个背影和一小节琴声从心头一闪而过。张让见天子没有发火,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有了这个预伏,他们这几个人的责任就算是消除了,以后天子就算看到了王楚本人,他也不会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张让虽然不知道曹节为什么会主动去惹刘修,但是听到关于王楚的事情之后,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他不喜欢刘修,但是他也不喜欢曹节,刘修吓死了曹节,也算是给他除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再加上这件事他也是责任人,如果追究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才会主动为刘修开脱。当然了,他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想救刘修,他也不想救刘修,他只是想尽快的把这个隐患给消除掉。

    天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刘修平时看起来挺精明,做起事来也够冲动的,不就是抢一个女子嘛,什么事不好坐下来商量?上次曹破石要抢一个伍伯的妻子,他不是请太尉张奂出面解决了嘛,这次何至于要闹得杀人。嗯,对了,上次是别人的妻子,这次却是他自己的女人,一涉及到自己的事情,难免有些上火冲动。

    “你到尚书台去一下,把宋丰对杨彪的任命准了。”天子叫过蹇硕,吩咐了一声:“让宋丰回府休息去吧,抓紧时间想想新选出来的士人怎么安排。”

    蹇硕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的去了。天子让张让起来,随口问道:“史侯最近怎么样?”

    “不太好。”张让答道:“何贵人最近心情不太好,经常斥责他,大皇子没了玩伴,本来就有些发闷,再被训斥就更闷了,经常一坐半天不吭气。”

    天子细长的眉毛颤了颤,叹了一口气:“她这是怎么回事吗,有什么脾气也不能发到孩子身上啊,为人父母的,哪能这样。当初朕小的时候,也是时常不听话,母后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总是耐心的哄。”

    张让稀疏的眉毛一颤,没有吭声。

    天子站起身来,转了两圈,想了片刻说道:“你去告诉何贵人,朕处理完了政务之后到她那儿用膳,和她好好说这育儿的事情。”

    张让大喜,脸上却不表现出一丝一毫,转身走了。他赶到何贵人殿中,把天子要来用膳的事情一说,何贵人顿时眉开眼笑,心情阴转晴,忙不迭的安排酒食,又让人把大皇子好好的装扮了一下,千叮咛,万嘱咐,到时候一定要在你父皇面前表现好一些。

    毕竟这是天子唯一的子嗣啊。何贵人喜滋滋的想道。

    ……

    杨彪缓步走进了刘修的豪华牢房,四处打量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刘君好自在,就是坐牢,也是与众不同。”

    刘修扫了一眼他腰间的印绶,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我本来就是冤枉的。杨君既然任了这司隶校尉,是不是该还我一个清白了。这里虽好,终究不是久居之地。”

    “冤枉?”杨彪示意了一下紧跟在他后面,不断给刘修使眼色的皮二丁,皮二丁连忙拿过一张席来。杨彪坐了下来,挽了挽袖子,捏起盘中的一粒松子扔进嘴里,又挥了挥手,示意皮二丁等人退出去。皮二丁见他这架势,这才松了口气,用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刘修,躬身行了礼,一起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听说这个司隶校尉是你帮我求来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感激你,今天是你最后一天享受这间牢房,明天就让你做个真正的囚犯。”杨彪淡淡的说道,“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刘修怔了一下,突然笑了:“不失望。”

    杨彪反倒有些奇怪了,他斜睨着刘修,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

    “我刚才说过,这里虽好,却不是久居之地。”刘修盘起一条腿,很舒服的坐在床边上,两只手指轻松的捏开了一颗松子,右手一拍左腕,松仁跳了起来,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好落入他的口中。“既然你要秉公执法,那我敢问大人,曹节兄弟之死与我无关,这件公文你想必已经看过了吧?”

    “看过了。”杨彪笑笑,“但是,你出现在曹府就是为了去杀人,又没有人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你是练武之人,要杀曹节那样一个老弱,未必就要用刀,你自己的证词,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

    刘修的眼神一紧:“这么说,你是要推翻周大人的结词,非要打我一顿才行了?”

    “没有用过刑,怎么能说明你是清白的?”杨彪拍了拍手,理所当然的说道:“天下有愿意自认有罪的人吗?”

    刘修沉默了片刻,“这么说,杨大人认为我有罪?”

    “对。”

    “证据呢?”

    杨彪一怔,“我刚才说过,你证明不了自己是清白的。”

    “你这话不对。”刘修嘴一歪,冷笑一声:“你说我有罪,你要拿出证据来,要不然你就是诬陷我,我要告你是公报私仇。”

    杨彪也冷笑一声,反问道:“凭什么?”

    “因为你夫人的弟弟是袁术,而袁术和我有仇。我怀疑你明知道我无罪,却为了替袁术报仇,非要毒打我一顿,甚至有可能要致我于死地。”刘修不紧不慢的说道:“杨大人,我可以负责任的向你保证,你今天打不死我,我一定会报复回来。既然你非要说我杀了人,我也不介意真去杀几个人,比如……你那还要襁褓中的儿子。”

    杨彪愕然变色,“你好大的胆子,敢当面威胁我?”

    “是又如何?”刘修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果壳:“我本来以为弘农杨家道德传家,和貌忠实奸的袁家不一样,现在看起来是我弄错了,你既然能和袁家联姻,就和袁家区别不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高看你一头?杨大人,你信不信,别看你这儿守备森严,可是我要想出去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别看你杨家住在洛阳城里,可是我要想杀你全家,绝不会有人再抢先?”

    “你……你放肆!”杨彪大怒,猛的站了起来,大声喝道:“你目无王法,恐吓朝廷官员。”

    “朝廷官员?”刘修不屑的一笑:“是的,你是朝廷官员,所以可以用手中的权利污人清白。可是我不明白,你利用手中的权利公报私仇,和我用拳头来报仇有什么区别?你以为手中没有刀,不沾血就是清白的?对付你这样的伪君子,我又何必顾忌什么王法?唯有刀剑尔!”

    他扫了一眼那些听到杨彪喝声而冲进来的狱卒,眯了眯眼睛,语气一扫平日的嘻嘻哈哈,充满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味道:“你应该知道这些人挡不住我,京师第一剑客王越就在那边,你可以问问他,他如果和我放对,谁会先倒下。杨大人,你要真有胆气,就不要让这些人无辜送死,你可以和我单练。”他手一伸,将桌上的杯盘全扫在地上,傲然而立:

    “我,涿郡刘修,向你挑战!”

第210章 有罪与无罪

    杨彪真的气疯了,他最后是怎么被人拉出刘修那间牢房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三个字:伪君子!

    四世三公、道德传家的杨家成了伪君子?杨彪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是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之后,发现自己还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不是伪君子,相反刘修的话倒是很站得住脚,公报私仇的人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我是要公报私仇吗?当然不是,这是规矩,哪有审案不动刑的,周异他们就是胡闹嘛。可是我这么做,又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公报私仇?这似乎比证明刘修无罪要难上许多。

    杨彪的脑子有些乱,他被刘修那几句话搞得有些晕头转向。是我应该证明他有罪,还是应该由他证明自己无罪?

    中国从古到今的法律都是无罪论,即官方首先认为你有罪,然后嫌犯本人要证明自己无罪,如果最后证据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是有罪。杨彪习惯了这一套思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突然碰到刘修的这一套看似大同小异,实则完全相反的有罪论,他一下子就懵了,既觉得刘修说的有道理,又本能的觉得这其中大有问题,非常危险。

    再加上被刘修当面斥为伪君子,还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向他挑战,杨彪虽然已经近过而立之年,做官也有些年头,但还是有些没了主意。

    然而杨彪毕竟是经过多年儒学薰陶的人,或者说,他的血液中流淌着儒家的仁爱和对人性的尊重,面对刘修的无礼和质问,他更多的关注了刘修的质问上。

    我该证明他有罪?杨彪苦笑了一声,实际上他非常清楚,刘修有杀人动机——这一点他自己供认不讳——但是没有杀人事实,至少他拿不出证据证明刘修杀了曹节,而曹破石死于王越之手,这一点王越本人也承认了的,目击者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虽然那些人原本都是去曹府巴结曹破石兄弟的,可是这两人都死了,曹家的败落已经不用怀疑,这时候还有谁会为了曹家说谎。

    问题的关键就在谁应该拿出证据来证明刘修是有罪或者无罪。如果应该由他来证明刘修有罪,那么他没有证据,就应该释放刘修,如果要刘修证明他无罪,刘修同样也无法证明自己无罪,那他就是有罪,就应该被继续关着。

    杨彪把自己绕晕了,他回到家,把事情和老子杨赐说了一遍。杨赐愣了一会,反问他一句:“孔子杀少正卯,需要证据证明他有罪吗?”

    杨彪还沉浸在思辩之中,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过了,本能的说道:“孔子杀少正卯的理由,也可以用来杀任何人。比如当初樊丰等人谮伯起公(杨震)一样,有罪名,无证据。”

    “放肆!”杨赐立刻变了脸,厉声喝斥:“你居然把伯起公比为少正卯那个小人?”

    杨彪大吃一惊,连忙拜伏在地,连声请罪。

    杨赐气得胡须直翘,气哼哼的坐在那里想了半天,也觉得有些棘手。他倒不是怕刘修来杀他全家,而是觉得真要打刘修一顿,恐怕传出去真的会被人认为是公报私仇,到时候怎么解释?

    “既然他没罪,那就释放了吧。”杨赐最后下了个结论,“这竖子虽然肆意妄为,不学无术,但还是有些才干的。有他在其中斡旋,时局也许不会进一步恶化。”

    杨彪陪着小心问了一句:“父亲以为时局还有可能恶化?”

    杨赐不高兴的哼了一声:“看来刘修说你和袁家一路货还真没污蔑你。袁绍在想什么,你还看不出来?”

    杨彪顿时满脸通红。

    杨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长叹了一声:“当初听袁隗的话,拒绝了天子的任命,现在看来,我是只顾个人意气之争,却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实在是有愧圣人教诲啊。”

    杨彪有些诧异,不知道杨赐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感慨。他当然知道老爹不是因为没做司徒而后悔,他忧心的是时局。杨赐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宋丰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做司徒并不比袁隗做司徒更好。以前的外戚通常都是做大将军,很少有任外朝的三公之位的,这次天子任命宋丰为司徒,在杨赐看来斗气的成份更大。

    在杨赐看来,这是因私废公,非大臣所宜为。

    “文先,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以国事为重,个人的荣辱得失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天下的安危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杨赐忽然觉得一阵心痛,“大汉已经大厦将倾,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个人恩怨也好,家族的前途也好,都不能成为危害社稷的理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难道我们这些自诩为圣人门生的人,还要学刘歆父子,学扬雄那样的人,为天下笑吗?”

    杨彪的心情也沉重起来,沉思了片刻:“那万一炎汉的运数已经到了呢?”

    “那是天意,非我等所能明。”杨赐摇摇头:“夫子罕言天命,并不是夫子不知天命,乃是天命玄远,非人力可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人力而已。我们也许不能扭转天命,但是真正的天命又有谁知道呢?当初一句谶语,引得多少人自以为天命所忠,可是最后只有光武皇帝中兴大汉,又有几个人能想得到。”

    杨彪躬身受教,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父亲,我听人说,刘修和太平道的人非常熟悉,他对流民的事情也非常关心,上次宋奇到交州贩米,其中便有他的一部分本金,大概一百多万石米,全部运到了幽州。”

    “有这种事?”杨赐很意外,连忙拉住杨彪细问。杨彪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知道卢植的儿子,上谷太守卢敏是其中最得益的人,杨赐听了,立刻决定要去拜访一下卢植。

    卢植已经接到了卢敏的信,也从刘修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见杨赐来访,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自己曾经和刘修生气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了。杨赐大为惊叹,他只知道刘修在洛阳搞了不少事,没想到刘修居然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一百二十万石米,如果运到洛阳来,他能赚多少钱?可是他全送到幽州去了,现在欠他钱的是上谷太守卢敏和涿令公孙瓒,以他们俩的俸禄,估计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刘修其实是亏了本。

    “子干,你教的好学生。”杨赐很诚恳的对卢植说:“既然你知道他是受冤枉的,为什么不上书救他?”

    卢植苦笑一声:“他不让我出面。”

    杨赐很好奇:“为什么?”

    卢植沉吟道:“具体的原因,我也猜不透,想来无非是不想闹出党锢那样的事情吧。现在他在洛阳士子之中颇有些微名,一旦被人得知是无罪入狱,恐怕又会弄出李云那样的事来,届时好容易造成的大好局面又有可能毁于一旦,也可能影响朝廷的断案。”

    杨赐回头看了杨彪一眼,庆幸不已,同时又有些不解。刘修如果真是这么顾全大局,为什么他要当面向杨彪挑衅,甚至要威胁杀他全家?可是杨赐又知道卢植的脾气,这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他应该不会为刘修掩饰。

    杨赐父子非常疑惑,他们告别了卢植之后,商量了一路,最后决定由杨彪以司隶校尉的身份把案情上奏天子,建议按律法释放,看天子是怎么处理。杨赐隐隐的觉得,刘修不让卢植上书,恐怕不是防止引起士子们的骚动那么简单。

    杨彪依计行事,他把案情报了上去,按自己的权限建议立刻释放,然后静候天子的诏书。

    天子压下了他的报告,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杨彪更觉得其中有鬼了,暗自佩服老子杨赐的政治直觉。他不顾那天刘修曾经当着很多人给他难堪,反过来向刘修道歉,但是他从头到尾没有提他上书请求释放刘修的事情。

    刘修也好像忘了那天的冲突,和杨彪相处甚欢,还向杨彪讨教起了学问。卢植研习的尚书是古文今文兼容并蓄,而杨家家传的却是今文欧阳尚书,是由伏生一脉相承,杨家学自本朝大儒桓郁,到杨彪已经是第四代人了。

    不过杨彪是谦谦君子,厚道人,而刘修则狡猾得多,他最喜欢问杨彪的问题就是:

    “杨大人,不管是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都崇尚三代,说起尧舜禹都佩服得不得了,一提到禅让就两眼放光。那你说,现在还能实行禅让制吗?”

    要不就是:“杨大人,都说尧是圣君,可是他在政的时候怎么会发大水啊?都说舜是圣人,可是他老子兄弟怎么就那么坏?都说禹是圣人,可是他为什么不继续禅让,而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了权力呢?”

    再不然就是:“尚书上说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杨彪开始没认清他的为人,以为他真是讨教学问呢,还一本正经的给他解释,后来才知道他是拿他开心,气是哭笑不得。

    一晃刘修在洛阳狱里就过了年,呆了近四个月。这下子不仅刘修有些沉不住气了,就连杨彪都糊涂了:天子究竟在想什么?

    天子已经晕了。

    新年刚过,年气儿还没消尽,二月初,平城门突然塌了。平城门是洛阳城的南大门,天子出城都是由此门出入,按例,正月里天子要郊祀,这刚从南郊回宫,平城门就塌了,如果再早半个时辰,也许连天子的车驾都扑在里面。

    天子接到这个消息后还没回过神来呢,武库又塌了,这下子谣言顿时四起,有人说,平城门是十二门中最尊贵的,武库是禁兵所在,这两个地方突然坏了,那是表示小人在位,天下刀兵将起的征兆。

    那小人是谁呢?首当其冲的就是司徒宋丰。

    去年十月大试选出来的三百士子一直滞留在京师,在最初的兴奋之后,他们开始焦躁起来,天天到司徒府去问什么时候能授官,那可是天子答应的,现在司徒府迟迟不办,究竟是什么意思?宋丰焦头烂额,召集群僚商议了几次,也没拿出一个好主意来,一下子要安排三百人,哪来的这么多空缺啊。

    这事儿还没解决呢,刚好了没几个月的天气又露出了大旱的征兆,从二月开始,老天是一滴雨没下,眼看着就要进行春耕,可是没水怎么春耕。因为水利跟不上,司空许训再也撑不住了,被免了职。天子下诏杨赐任司空,这次杨赐没有再听袁隗的,立刻走马上任,紧急开展备旱的工作。

    北疆再次传来鲜卑扰边的消息,上谷一带还好,有了去年刘修运过去的一百万石粮食,人心稳定,难楼死心塌地的帮着卢敏和夏育备边,鲜卑人几次入侵都没有占到便宜,他们转而侵拢西部。护羌校尉田晏到现在还关在牢里呢,边疆的战事一直由他的副手主持,结果那人杀敌倒是勇猛,指挥却是一团糟,临阵战没,西疆乱了。

    让人烦心的事儿是一件接一件,最后很快集中到一件事上:天子用人不当。

    刘修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非常不好受。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去年是让宋奇到交州贩米才解决了危机,这个办法还能用,但是效果肯定没有那么好了,要想彻底解决大汉的问题,最后还得靠大汉自已,但是眼下的大汉还有没有自救的机会,他也很怀疑。

    这天,洛阳狱迎来了一个非常特殊的访客。

    刘弘跨进门的时候,看了四壁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狱公‘做得自在啊。”

    刘修放下手中的书,扑嗤笑了一声:“要不你也来?”

    “放肆!”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壮硕汉子面色突变,大喝了一声。刘修满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对刘弘笑道:“你这家奴真够护主的啊,开个玩笑都不行?”

    刘弘也不说话,笑盈盈的看着刘修,那眼神看得刘修直发毛,连忙向后让了一步,半开玩笑的说道:“你这什么眼神,我可不好男风。”

    “且!”刘弘也不住笑出声来,指着刘修说道:“你啊,还是嘴欠,看来这几个月的狱公做得还不够,应该再关你一年半载。”他摆了摆手,示意那个随从出去,自己从案上的碟子里拈了一个酥脆的饼子扔进嘴里,嚼了嚼,点头赞道:“好吃,是太极道馆的新品?”

    “是啊,他们刚做出来的。”刘修也扔了一个到嘴里,含糊的说道。

    刘弘连吃了两块,这才坐直了身子,打量着刘修:“我看你不急着出去嘛。”

    “急也没用,所以不急了。”刘修将刚才看的书推到他的面前:“老子说的。”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刘弘随手翻了翻:“你不急,王楚急不急?”

    刘修眉头一皱,没有吭声,可是脸色明显有些不好。

    “我在宫里听人说,王楚落选是你使的坏?”刘弘目不转睛的看着刘修,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据说你要杀曹节全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修冷笑一声:“你说话要讲证据,不要诬蔑我,欺君之罪可要族诛的。”

    “原来你也知道啊。”刘弘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怎么敢去做?色胆包天?”

    “我说了,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诬蔑我。”刘修沉下了脸:“你今天来看我,就是要问这个?”

    “我看过王楚,她不应该落选。”刘弘坚持的说道:“我还听说,大雩古曲是你帮她选的。”

    “天子当时为大雩着急,我建议他选大雩曲有什么不妥?”刘修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又不是天子肚子里的虫,他究竟想什么,我怎么知道?猜错了也很正常。”

    “你猜不到天子的想法?”刘弘有些意外,盯着刘修看了半天,又笑了:“我觉得你最了解天子了,天子也说,他虽然没见过你,可是和你有若神交,每每能不契而合。”

    “过奖了,那是天子谬赞,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刘修反唇相讥,“我要是有那本事,我就去天师道做天师了,听说他们的天师刚死了,群龙无首呢。”

    “怎么,你想利用天师道壮大实力?”

    刘修不高兴了:“咦,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处处要扣我帽子,陷我于不义?我记得没亏待过你啊?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来着。”

    “朋友,你还有朋友?”刘弘笑眯眯的说道:“坐了三四个月的牢,有几个人来看过你?”

    “别的不知道,反正你是第一次。”刘修没好气的说道,从他手中夺过书,挥了挥手:“好了,你看过了,可以走了。”

    “怎么,不欢迎我?”

    “我欢迎你干什么?左一个欺君之罪,右一个壮大实力,再说下去,我就成了谋逆了。”

    “你还别说,真有人说你是谋逆。”

    刘修一下子跳了起来:“谁他老母的陷害我?”

    “天子本来想嘉奖你,恢复你的宗室身份,可是派人到涿县去查,才知道你父亲刘元起身份不明,看那样子,不是叛逆就是逃犯……”

    “我操!”刘修大怒,操起案上的酒杯就砸了过去,刘弘防备不及,被淋了一头一脸。他惊叫了一声,守在门外的那个随从应声而入,一看到眼前的景像,吓了一跳,一声虎吼就扑了上来。刘修不等他靠前,身形一晃,人已经撞入他的怀中,双拳如风,几乎同时击在他的胸口。

    “轰”的一声巨响,那随从倒飞出去,撞碎了门,直飞出三步远,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摔得七荤八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弘吃了一惊,惊恐的看向刘修。刘修怒目圆睁,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我警告你,你再污蔑我父亲一个字,小心我撕了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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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东汉末介绍:
一个混世霸王的成长史!
精神强大的刘修并不知道,当他来到这个世界,欣喜于这个怪异而强悍的肉体时,大汉的历史车轮便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英雄?枭雄?奸雄?
剑在手,问天下谁敢称雄!
…………
袁绍欲哭无泪:“这竖子哪是打酱油的,分明是打江山的嘛。”混在东汉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东汉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东汉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