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太史公书
这是刘修和刘备、张飞一起“商量”搞出来的线装书,比起简策或者帛书来,这种式样不论是从实用上还是从美观上都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卢敏看了之后非常满意,夸他们三个是“众智成城”,智慧的智,三人为众,倒是正好契合,搞得刘备和张飞兴致勃勃,越的精益求精。这两天他们跟着刘修练习书法,初步得到了书中三昧,那劲儿可跟小年青刚尝了男欢女爱的甜头一样乐此不疲。刘修当然不会浪费机会,就让他们按照新书的样式一人重抄了一份《东胡志》,卢敏取了一本,现在手头还有一本,另外还有一份是刘修所书的原稿,却是手卷式的。
刘元起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会,刘备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出去找张飞,留下刘修陪着。刘元起又翻了两页,这才爱不释手的放下书,关切的问了一句:“胸口还痛吗?”
刘修正好要问他这事。这两天他练习行气诀诀进步很快,已经能吸气入腹,只是他依的还是自己那个缓缓而行的法子,和这行气诀的名气可有些不太相符,他不知道自己是对了还是错了,要向老爹问个明白。万一练得不对,走火入魔了可不得了。
“是这样?”刘元起有些意外的沉吟了片刻,捻着胡须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这倒没有。”刘修摇摇头。这几天练下来,他虽然觉得睡眠不深,似乎半睡半醒的,外面有什么动静都能感觉得到,但早晨醒来的时候却没有疲倦感,相反觉得精神抖擞,精力过人,练武的效果也非常不错,现在已经能一刀劈开三尺长、两尺粗的木桩了,就连刚向张飞学习的矛法都进展顺利。
“既然没什么不适,那你就这么练吧。”刘元起疑惑不己,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也许我们原先对那几句口诀的理解有些问题。”
“这口诀是谁写的?”
刘元起摇摇头,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我从你祖父手中得到此物时便是这样。”
“那……祖父练过吗?”
“练过,不过,他比我还惨。”刘元起长长的叹了一声,摇摇头,不想再说,伸手轻轻的拍拍刘修:“既然你觉得这样效果不错,你便这么练下去吧。如果有什么不对,立刻停下来,千万不要勉强,待我回来再说。”
刘修点了点头。老爹虽然没说祖父究竟怎么个惨法,但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祖父很可能是强练霸诀出偏了。
“好好练习吧。我过些天要出一趟远门,回来之后,还有些东西要给你。”刘元起站起身,潇洒的拍了拍手,转身向外走去:“李君请我去饮酒,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无论如何要去叨扰一下,尝尝名士府上的酒有什么特别之处。”
刘修暗笑,心道老爹拍了李定无数的马屁,却连酒都没喝过一口,这未免也太憋屈了,这朝扬眉吐气,自然要喝个痛快。
送走了老爹,刘修回到屋里翻开那份帛书,看了几行字,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他对这部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话,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并不熟悉,但是从字眼行间,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并不分明,只有对文字细微之处比较敏感的人才能感觉得到,那就是语气似乎太大胆了一些,全无一个臣子对先帝的恭敬,甚至……带有一些鄙夷。
就像是李定面对刘元起时的感觉。
刘修掩上帛书,疑惑不已。他不知道是《史记》原本就是如此,还是这份《太史公书》与后世所传的版本有所不同。如果按照版本学的规律,他手里这份帛书应该是更接近于原著面目才对。
两天后,刘修等二十多个年轻人跟着卢敏离开了涿县,赶往上谷。这些人大多家里不缺钱,这次又是刺史出面肯,大儒卢植的儿子领队,刺史、太守的儿子同行,从气势上就不一样,传出去是个很涨面子的事,谁也不想被人笑话了去,一个个鲜衣怒马,车服华丽,还有几个带上了侍候的婢女仆从,拖着载有酒食的大车,浩浩荡荡。他们在大道上往来奔驰,气焰嚣张,让路旁的行人避之不及,有如看到瘟神一般。
刘修苦笑不已,这也算是小规模、低档次的“蝗虫”了吧?
卢敏的心情一直不太好,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情绪和随行的年轻人差别较大,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向路边的乡民打听附近的情况,有时候还要亲自赶过去看看,晚上就伏在灯下写写画画,要不就和刘和、温恢商量一些事情,连指导刘修他们读书都没什么时间。
离开涿县越远,路上扶老携幼的行人便多了起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沉默而呆滞的眼神茫然的看着远方,机械的挪着脚步一步步的走下去。路边时见倒毙的老人或孩子,旁边还有伏尸痛哭的家人或搂着孩子一言不的母亲。
气氛慢慢的变得压抑起来,那些起初热衷在大道上赛马的年轻人也没了那劲头,他们控住跨下的骏马,小心的让开那些似乎连躲闪都没有力气的行人,生怕把他们撞倒,再也爬不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卢敏问刘和道。
刘和看了看那些流民,轻声说道:“应该是青州的灾民,去年夏天大河决口,河水漫溢,冀州、青州几个郡国都遭了大水,没了收成,官府却追讨赋税,受灾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只有四处逃亡。据说东莱的灾民大多选择入海,而北海一带的就向北,到了幽州境内以后,有向东北去的,也有向西北去的。”
卢敏眉头紧锁:“去年大水的事情我知道,朝庭不是下诏减了一半的田租吗?损失四成以上的都免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流民?”
刘和无声的笑了笑,心道你在洛阳,当然不知道下面的州郡官员是怎么执行朝庭的诏书的。这些官员上报损失的时候,不能报得太少,否则自己没办法交差,但也不能报得太多,要不然自己的仕途会受影响。他们把损失报上去之后,朝庭减免的那些好处却不可能落到普通百姓的头上,几乎都被那些拥有大片土地的地方豪强得了去,而他们应交的赋税却转嫁到了穷人头上。穷人受了灾,本来就活不下去,再遇上这种事情,自然是雪上加霜。他们人微言轻,也没能力反抗,只好拖家带口的逃亡,明知很可能死在路上,也比在家里等死好。
卢敏没听到刘和的回应,余光看到刘和脸上平静中带有几分讥讽的笑容,也明白过来,叹了口气道:“这么多人进入涿郡,怎么没闹出事来?涿县风平浪静,看来两位大人处理得当啊。”
刘和摇摇头:“涿郡是没闹出什么事来,却也不是家父与温府君的功劳,说起来,这都是涿郡的大户们办的事。”
“是吗?”卢敏难得的露出了笑容:“看来他们还是有仁爱之心的。”
“仁爱之心?”刘和冷笑了一声,他瞟了不远处的涿县少年们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卢君,你知道涿县附近为什么没有多少流民吗?因为他们大多被那些大户拉去做附民了,只有这些体弱无力的老人、孩子和女人才会没人要,只能一路乞讨向前,说不定哪天就倒在路上,被野狗吃了。”
第067章 太平道
卢敏脸色一僵,哑口无言。
他明白刘和的意思,幽州每年都要指望青州和冀州的财赋补缺,现在青冀二州遭灾,灾民已经到了幽州境内,幽州的大户们不仅不会出力,反而趁着这些机会把流民招揽为附民,与朝庭争夺人口。附民是不合法的,招揽附民的一概要治罪,但是现在谁敢治他们的罪?真要把他们逼得紧了,他们把那些流民全推出来,那幽州就要乱,刺史刘虞担不起这个责任,各郡太守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只能装做没看见。
毕竟这些大户把流民招为附民比让流民饿死在路上要好一些。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是刘虞和温恕不想赈济流民,他们是有心无力,因为他们手里没钱没粮,青州、冀州指望不上了,胡人的赏赐却是每年都要给的,这从哪里来?除了向那些大户们借贷,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现在的幽州看起来很平稳,但实际上外有胡患,内有流民,根本就是坐在火堆上,只要一个火星,这个火堆变会燃起熊熊大火,烧遍整个幽州,到了那时候,鲜卑人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不仅可以骚扰幽州,甚至可能直入河北。
备战?刘虞不知道有备无患吗,可是你要考虑激起了乌桓人、鲜卑人的怒意可能带来什么后果,并且要有承担这个后果的能力。
卢敏忽然明白了父亲卢植为什么要求自己不要勉强,不要太固执,他亲历朝堂,经验丰富,可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而自己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形势。
不过卢敏并不后悔,如果不走出书斋,他又如何能看到这些?
卢敏变得更加沉默,沉默得像块石头,冰冷而孤寂。
毛嫱骑在马上,轻挽缰绳,忧郁的眼神远远的落在卢敏的身上,轻轻的叹了口气。卢敏的沉默让她也十分压抑,她非常想上去劝劝他,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劝。刘和说的那些话中也包括了毛家,涿县四毛都有份,对于这些家族来说,流民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财富,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就可以多出无数劳力,平时让他们耕地,收取大半的租赋,万一胡人来了,他们还可以拿起武器上阵,保护他们的庄园。
官府失去了大量的人口,就失去了大量的财赋和兵源,但对于他们这些大户、豪强来说,却是一个财的机会,一个肆无忌惮的扩充自己实力的大好机会。官府越来越弱,他们越来越强,他们面对着刺史、太守的时候,才有更多的底气,才可以更大声的说话。
说到底,西毛主张备战,更多的是想借此机会树立起自己的声望,而不是为涿县着想。
真正为涿县着想的,也许只有那个沉默得让人心疼的男子。
“那是什么人?”刘修的声音打断了毛嫱的沉思,毛嫱扫了刘修一眼,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马车就停在路边,四面罩着青色的车帷,一个年轻的绿裙女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从车上拿下一个包袱,大步向坐在路边的一个妇人走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深陷的眼眶里只有绝望,仰着头,木木的看着那绿裙女子。
绿裙女子蹲在妇人身边,伸手拨开那孩子的眼皮看了看,从包袱里取出一块饼,掰下一块来,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用手指抠出一点送到那孩子的嘴边。原本一动不动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张开嘴就咬住了那女子的手指。
“嘻嘻,还挺有力气,看来死不了。”绿裙女子笑了起来,又嚼了一点饼喂了孩子,这才将剩下的饼塞到那妇人的手里,转身又给旁边的人各分一块。
在她喂那孩子的时候,四散的流民已经聚了过来,但是让刘修奇怪的是,他们只是围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那绿裙女子伸到孩子嘴边的手指和手里的饼,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表露出他们难熬的饥饿,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抢,只是小心翼翼的在一旁等着。
这和刘修看到的流民们为了一块饼打成一片的情景相差太远,他不相信是这些流民的道德修养比别的流民高,他更相信这个穿绿裙的女子有些怪异,且不说那些流民对她的敬畏,就说她敢一个人拎着一包袱饼在这流民遍布的野外行走便是一个异事,她可不像刘修他们一大帮人,足以让流民忌惮,不敢轻易生事,她不怕已经饿绿了眼珠的流民们把她当肉吃了。
“好象是太平道人。”毛嫱不太敢肯定的说道,“你看那辆马车,左侧有个震卦的标志。”
刘修一愣,这才重新打量那辆罩着青帷的马车,他刚才只是觉得马车很气派,倒没注意上面的标志,细看了一下,这才现车厢上果然有一个卦画,上面是排成两行的四个短横,下面一个长横,正是八卦中的震卦。
他心头一震,顿时想到了一件事:黄巾?哦,不对,现在他们还不叫黄巾,好象叫太平道。
这……这可是邪教啊,就是这些人让他不敢安心的在涿县呆下去,一心想着要离开这个是非地,原来……原来这些人真的在涿县啊。
“你怎么了?”毛嫱见刘修眼神不对,诧异的问道。
“官府怎么不管这些……这些人?”刘修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再看那绿裙女子的眼神明显有些变了。
“官府?”毛嫱扑哧笑了一声,连连摇头:“他们又不犯法,官府为什么要管他们?”
“不犯法?”刘修吃惊的瞪起了眼睛,这些人不犯法,那什么叫犯法?要知道天朝当年对付那什么轮子功可是难得的雷厉风行啊,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隐患太大。
“他们教人行善,为穷人治病、施食,为官府省了不少事,官府谢他们还不来及呢。”毛嫱不愿意再和刘修多说,轻轻的踢了一下坐骑,向那绿裙女子走去,在离马车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向坐在车后的绿裙女子躬身行了一礼:“涿县西毛毛嫱,敢问姑娘是哪位使者座下。”
那绿裙女子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毛嫱,微笑着颌示意:“原来是西毛家的毛姑奶,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她顿了顿,又瞟了一眼车厢旁的标志说道:“姑娘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再问?毛姑娘,我们还要赶路,不暇相叙,留待后缘吧。”
毛嫱有些尴尬,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再施一礼便拨转马头退了回来。那绿裙女子钻进马车,车夫吆喝一声,扬起鞭子打了个鞭花,马车轻快的向前驶去。
刘修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是他的眼力、耳力都非常好,将毛嫱和那绿裙女子的话听得分明,一举一动也看得清楚,对那绿裙女子的矜持不免有些好奇。他正准备问毛嫱,却见毛嫱紧闭着嘴,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不免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催马向前凑了凑,和毛嫱并肩而立,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渐渐远去的青帷马车,轻声说道:“毛姑娘,我们和解吧?”
毛嫱哼了一声,不予理睬。刘修无奈的挠了挠梢,又说道:“我送你一卷书,一卷和师兄手里一模一样的《东胡志》,你我揭过过去的误会,可否?”
毛嫱眼神一闪,偏过头,斜睨着他,过了一会,才冷声说道:“我们之间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可是你也别想问我关于阿楚的事。”刘修刚要说话,她抬起手打断了:“不是我记仇,实在是为你好,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第068章 天外飞仙
“凭啥?”刘修忍不住笑了,挺着胸脯,顾盼自雄:“我家资财虽然差一点,可现在是大儒的弟子,以后出将入相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再说我也长得一表人材,配那姑娘应该绰绰有余吧?你怎么就这么看不起我,难道是妒嫉?”
毛嫱错愕不已,随即又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她摇了摇头,扔下一句“痴儿”,催马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叮嘱了一句:“别忘了早些把书送我。”
“我办事,你放心。”刘修有些丧气的应了一声,却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把这个梁子给解了。虽说他不怕毛家,可是少个敌人总是个好事。不过,毛嫱的反应倒是让他好奇心大起,那个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让毛嫱一口断定自己没机会。大汉虽说贫富差距比较大,但在富贵和贫贱之间却没有什么天然的鸿沟,出身贫贱的人未必就一定没有出头之日,更何况自己现在还多少算个人才?
难道他们家是皇亲?那倒是不行,这同姓不好成亲,可看看毛家这样子,也不可能有什么皇亲的亲戚啊。
刘修想不明白,最终只能认定是毛嫱怀恨在心,故意打击自己,再次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圣人的遗训,安慰自己一句“好男不与女斗”的名言,跟着卢敏继续赶路。
从涿郡向北进入上谷郡不久,就进入军都山地区。军都山是燕山的一部分,东西向的燕山山脉和南北向的太行山脉交接界,也是由涿郡、广阳进入上谷郡的主要通道之一,山高谷深,地势险要,是有名的太行八陉之一军都陉所在,后世著名的居庸关就在军都陉中。
刘修早就知道居庸关的大名,又从阎柔和苏双口中听说了这里的重要性,在那篇《东胡志》中自然列为重点。卢敏虽然书生气较足,但对军都陉、居庸关的大名还是知道的,如今亲眼看到了这般险要的地形,当然更不肯轻易放过,下车带着那些年轻人一路察看,惊叹于山上秀丽景气的同时,也被险峻的地形所震撼。
那些平时都以为自己英雄无敌的小子们此时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仰着脖子看着两侧高耸的山崖,张着大嘴,啧啧有声。卢敏停下车,决定爬到山峦上去看一看,刘修吓了一跳,心道你坐车都累得不行,还爬山?万一脚一软,从上面摔下来,那可麻烦大了,你还没娶妻生子呢,卢老师还指望你传宗接代,要是在这儿交待了,卢老师还不恨死我?
卢敏不听,坚持要上面看看,还说夫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我是幽州人,现在到了军都山脚下,岂能过而不登?再说了,不登到山顶,又如何能一览这军都陉的险要之处?
刘修无语,心道你以为登山是坐飞机,能把整个地势一览无余?
卢敏不管刘修怎么想,安排好了人看守车马,便向前走去,刘修无奈,只得紧紧跟上,一边走一边劝。毛嫱从后面赶了上来,冲着刘修使了个眼色,附和道:“先生说得也有道理,既然这次是出来考察,地形当然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耽搁些时间也是值得的。好在我们也不赶时间,慢些爬便也是了。”
卢敏这几天心理压力比较大,休息得不好,这山势又陡峭,赌着气爬了几十步,已经有些气喘,又不肯放慢脚步示弱,听了毛嫱这句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刘修说道:“毛姑娘说得正是,我们慢些爬就是,走走歇歇,也算是劳动劳动,有何不好?你不是常劝我要劳逸结合嘛,现在有了机会,为什么却推三阻四。”
刘修撇撇嘴,不好再劝,只得跟在后面走。毛嫱抢到他前面,和卢敏一前一后的向上走去,虽说她是个女人,可是她经常练武,体力比卢敏还要好一些,但她并没有出全力,走上几十步,便推说累了,要站在那里歇上一歇。她既然这么说了,大家纵使不是那么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跟着一起歇,别人倒也罢了,卢敏却是受了不少益处,一路上歇了数不清的次数,花了近两个多时辰,总算爬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山顶。
站在山巅之上,吹着凉爽的北风,身上的汗水很快就挥一净,遍体生凉,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掠过层层叠叠的山峰,一直看到远处苍茫的蓟县平原,一条条溪水温顺得如同处子,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如同一条条银色的丝带,依着山谷间蜿蜒向前,待它们流出山谷,便汇成湿余水,滋润着广袤的土地。燕山和太行山如同张开的双臂,将那一片生机勃勃的平原抱在怀中。
转身向西看去,一个个更高的山头遮住了他们的目光,他们只能看到蓝蓝的天空,白云苍狗,山与山之间偶尔露出一角大地,放眼看去,看不到一个村庄。
“向西去便是上谷郡治,再向西,便是护乌桓校尉治所宁城,过了宁城,出了燕山,就是任胡人驰骋的草原,檀石槐的王庭,便在不远的弹汗山。”卢敏缓缓说道:“离我汉境不足二百里,这鲜卑人太欺人太盛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不可忍也得忍。”刘和叉着腰,呼吸着山风,脸色有些阴沉,过了片刻,又加了一句:“有燕山和太行护卫,只要不惹得胡人群起而攻之,乌桓人不趁机落井下石,我们自保还是有能力的。”他抬起手,虚虚的画了个圈:“一旦乌桓人也卷了进去,这上谷顷刻之间即非我有。”
卢敏转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些勉强的笑容,不置可否。他静静的站了片刻,忽然说道:“德然,你知道涿鹿是什么所在吗?”
刘修知道在军都山西不远便是涿鹿,传说中黄帝联合炎帝斩蚩尤于此,从此奠定了炎黄文化的根基。在儒家经典中,蚩尤是四凶之一,是罪恶的化身,带着八十一个铜头铁额、刀枪不入的兄弟,打得黄帝和炎帝狼狈不堪,但是仁德化身的黄帝最后还是战胜了这个几乎天下无敌的恶人,建立了伟大的炎黄联盟,然后生下数不清的子孙,最后又御女三千,跨龙升天。
这个故事后世渲染得非常厉害,甚至有人考证说,蚩尤那八十一个铜头铁额的兄弟是终结者一般的机器人,黄帝请来助战的旱魃女是核武器,他们都是外星人,反正怎么玄乎怎么说,也没人真信。
“略知一二。”刘修谦虚的说道。
“这便是黄帝斩蚩尤所在。”卢敏轻抚额头,笑了一声:“据说九黎族败了之后,就从此处向东,然后一路南下,蚩尤的尸体虽然葬在了涿鹿,但是怨气不散,时时化为一股赤气,直冲于天,号曰蚩尤旗。”他转过头,看着听得津津有味的少年们,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善之人,天必刑之,纵使有蚩尤旗直冲上天,又能如何?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古人不我欺也。”
刘修眨了眨眼睛,没有吭声,他不知道卢敏说这些是真心的呢,还是敷衍刘和他们的,反正他是不怎么相信这些仁者无敌的故事。他正想着怎么应付卢敏的话,目光一转,忽然看到远处一个山头似乎有人。他有些意外的凝神细看,这才现在大概一里多外一个更高的山头上有两个人影,正站在山顶上,脚下便是如刀削一般的绝壁。
“师兄,那边好像有人。”刘修指着那座山峰说道。
“有人吗?”卢敏顺着他的指向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刘备、张飞等人也围了过来,细看了半晌,张飞先点了点头:“不错,是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绿衣,隐在树木之间,不太容易看得清楚。”
刘备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只看到一个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张飞搓着手,惊讶不已:“那座山峰更高更陡,那两人是怎么上去的,难不成是飞上去的,这世上真的神仙吗?”
第069章 又相逢
张飞的话引起了一阵嘘声,卢敏、刘和等几个读书人对这个说法不屑评论,只是当作没听到,但相信神仙的人却不在少数,甚至有些出刘修的想象,包括刘备在内的很多人都相信有神仙的存在,他们对张飞出嘘声,并不是表示他们不相信神仙,而是不相信他们看到的是神仙,既然是神仙,又怎么可能随便让人看到。
因此他们也认为张飞是胡说八道,连毛嫱都觉得张飞有些不靠谱,把头扭了过去,装作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
张飞却一点也没有羞愧的感觉,他凑到刘修身边轻声问道:“先生,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是神仙?”
刘修像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也走到一旁,刘备等人见了,禁不住哈哈大笑,张飞眼睛一瞪,正准备反驳他们,忽然之间,那个山头传来一声长啸,啸声清越,穿过了这么遥远的距离,虽不响亮,却清晰得如同耳边,呼啸的山风似乎也不能对它产生丝毫影响。
刘备等人的笑声嘎然而止,脸色一变,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看,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们大多是习武之人,对距离还是有一点感觉的,这四五百步的距离虽说不是非常远,这中间也没有什么阻挡的东西,但是山风不小,一声长啸便能传到众人的耳中,还如此清晰,就算不是神仙,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力得到的。
“这是什么人?”刘修也愣住了,这感觉让他想起了那个能以箫声催舟的黄药师,一时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来到了武侠的世界,可是呼啸听山风吹在他的脸上,旁边张飞等人的表情是那么的真实,让他又不得不相信,这些都是事实。
毛嫱正好站在他的身边,听到了他的问题,沉默了片刻说道:“阿飞说,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穿绿衣的人?”
刘修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他也看到了那个绿色的影子。
“可能是太平道人。”毛嫱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前几天看到的那个绿衣女子吗?”
刘修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毛嫱指的是什么人。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转过头看着毛嫱略微有些严肃的脸:“太平道人……是神仙吗?”
“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毛嫱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挑,似乎想笑笑,可是却没笑出来。她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不过,太平道人有许多不寻常的手段,这倒是真的。”她转过头看着刘修,又加了一句:“我亲眼见过一次。”
刘修大奇,正待追问她是怎么看到的,卢敏在那边叫他过去,他只得按下自己的好奇心,走到卢敏身边。卢敏指着下面的山谷说道:“德然,你精擅绘事,能不能把这里的地形画成图,加到《东胡志》中去?”
刘修向下面看了一眼,轻蹙眉头:“师兄,画是可以画,可是画出来可能作用不大。对于行军来说,仅仅有个印象可没什么用,依我看,还是到太守府查阅相关的地图来得实在。”
刘和在一旁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刘修的说法,卢敏也没有坚持,只是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些盘桓几日,把几个重要的地段粗略的看一看。地图固然重要,和实地情形毕竟还是有些区别的,能亲眼看看这等险要的地段,对大家将来大有裨益。”
这一点刘修不反对,不过眼看天色不早,估计下山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山下留守的人有没有做好野营的准备,便催卢敏早些下山,否则夜里走山路可不安全。卢敏听了,便招呼大家一起下山。本来登高一看,大家都有些兴奋,可是一想起那声四五百步外的长啸,大家的兴奋点都转移了,没人再在地形上费口舌,反而热烈的讨论起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
到了山下,天已大黑,看守车马的人正等得着急,一见到卢敏就说道:“先生,我们快些走吧,再迟的话,关城可能就要关门了,到时候我们只能露宿山中,这山里可有野兽呢。”
刘和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无妨,我们有太守府出的关传,又是出关的,就算迟些,想必他们也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的。
刘修一听,这才想起来这个队伍可不一般,不仅有刺史的儿子,还有涿郡太守的儿子,其他的也多少是些大户子弟,就算上谷和涿郡隔得较远,联系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大家不再多说,纷纷登车上马,就着初升的月光急行,山谷的道路十分狭窄,两边的山坡又挡住了大部分的月光,阴暗无比,无形中气氛便有些紧张,再加上深林之中不时传来几声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叫声,更增添了几分恐怖。刘修莫名的也有些紧张,相比之下,反倒是刘备和张飞等人显得比较镇静,他们只是提高了警惕,不时的招呼一声前后。
卢敏等人走在队伍中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前行,毛嫱紧紧的跟着卢敏的马车,不时的伸手扶一下被山石颠得摇摇晃晃的马车,同时大声招呼着后面的人注意脚下,山谷间不时响起她那清脆爽利的声音,消去众人心头的些许紧张。一行二十几个年轻人,反倒是她一个女人显得最从容。
看来毛宗对这个老姊那么敬畏不是没有道理的。刘修看着毛嫱一身劲装的背影暗自想道。
在山谷中走了近一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居庸关下,刘和上前交涉,关上的守卒一看到涿郡太守府的关传,再听到刘和的身份,不敢怠慢,连忙打开关门,将他们一行接入关内。
因为地势的缘故,居庸关并不大,显得有些逼仄,刘修等人一进去,几辆车、十几马就有些转不开身子,直到出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让人把车马引到旁边的空城之中,这才清爽了许多。
那中年军官听说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大儒卢植的儿子,脸色顿时变得恭敬起来,热情的请卢敏上关看看,卢敏虽然已经疲倦不堪,却也不愿失礼,再加上听守关的人讲讲也是难得,便跟着走上城墙。居庸关的关城建在谷中,两侧向山坡上升出各十几步,将整个山谷全部截断,连湿余水都成了关城的一部分。
刘修陪着走上高大坚固的关城,一眼便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人听到了脚步声,也朝这边看过来,借着明亮的月光,刘修看得分明,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道旁看到的绿衣女子,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穿着齐膝的单袍,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简洁,扶着城垛向外观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刘修警惕的目光,那绿衣女子按上了腰间的长剑,目光落在了刘修的脸上,那中年人好象说了些什么,绿衣女子向他靠了一步,轻轻的点了点头,又侧过脸去说了句什么,那中年人愣了一下,回过身冲着这才看了一眼,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一扫,随即便落在了刘修的脸上。
刘修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随即又放松了下来,他迎着那中年人的目光看了回去,见那中年人露出一丝异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微微点头示意。刘修出于礼貌,也点了点头,两人随即把目光错了开去。
刘修虽然没有再看他一眼,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一切如常,可是只有他知道,刚才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就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背后沁出一层细汗,衣服粘在背上,夜风一吹,冰凉的,非常不舒服。
刘修几乎立刻做出了判断:这就是那个长啸的人。
第070章 天下学术出黄老
走在最前面的卢敏也注意到了这两个人,他放缓了脚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陪在身边的那个军官。那军官并没有做太多的犹豫,便向卢敏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敢告卢君,他们是太平道中人。”
“哦。”卢敏应了一声,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他扫了那军官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另一侧的城墙。那军官见了,只得向那两人拱拱手示意了一下,紧紧的跟在卢敏的身后。
卢敏似乎忘了那两人的存在,却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指着关城问了些简单的问题,然后打听了一下关城中守卒的日常生活,便久久的沉默不语。
关城之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那中年人感觉到了这种不和谐,带着那一脸不屑的绿衣女子下了关城。听到脚步声消失在城下,卢敏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指着延伸到两侧山坡上的城墙问道:“如果两侧山坡上出现敌人怎么办?”
那军官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恭敬的回答道:“卢君有所不知,我们在山上也有望楼的,你看那里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屋,日夜有人看守。另外关内还有定时出去巡逻的士卒,每队十人,远的直到谷外,胡人如果来犯,有几个斥候摸上山是有可能的,但是人数一多,就很难逃过我们的眼睛。”
他详细的向卢敏介绍了关中防守的情况,从有多少戍卒,到一旦生战事将有哪些抵抗手段,都讲得非常清楚。卢敏听了连连点头,就连刘修听得都觉得大涨见识,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关城居然也有这么多事情。
“大人,晚餐准备好了。”一个年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军卒上来招呼道。
那军官听了,连忙招呼道:“卢君远来辛苦,不妨先用餐,然后再容在下详细解说,如何?”
卢敏满意的点点头,呵呵一笑:“如此甚好,我虽意犹未尽,却不能耽误了大家用餐。这位……对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军官顿时露出一抹喜气,连忙客气的说道:“贱名焉敢有污尊耳。然卢君有问,不敢不答。在下谢广隆,正是这居庸关的关尉。”
“谢广隆?”卢敏眉头一挑,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举步向下走去。
“这小子有运气。”刘备跟在刘修身后,轻声说道:“只要先生在上谷太守的面前提一声他的名字,他升职便是意料之中的事。”
刘修笑了笑,他虽然对大汉的官职还不是很清楚,但从这个谢广隆一开始的热情就看出来了,这个关尉应该没什么意思,每天守着这座关餐风露宿的,哪有城里舒适,偶尔来体验一两天也许新鲜,时间呆得长了肯定生厌。再说大汉现在又是重文轻武,那个名将段颎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还是拍宦官的马屁才能当官,这小小的一个关尉就更没有前途了。
相比之下,卢敏虽然是个布衣,可是他的老爹是大儒卢植,那是做过几任二千石大官的人,只要卢植再次出山,卢敏迟早要入朝为郎,一旦外放,少了不能少也要比这个关尉大上一级,而且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出一个大儒,就可能把一个寒门变成一个大户,这就是经术吸引人的地方,所谓“遗子千金,不如遗子一经”,便是这个道理。
“谢大人,这关城重地,守备森严,普通人不能在这里留宿吧?”卢敏一边下城,一边很随意的问道,“我们今天可是叨扰大人了。”
“哪里哪里,能有先生在这儿住一夜,这关城都要涨点面子。”谢广隆满脸生光,态度又恭敬了几分,他笑了笑,又轻声说道:“卢君说得对,这里呢……的确是不留普通人住的,那两位……是太守大人的朋友。”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极低,如果不是刘修的耳力好,几乎都不听他说什么。卢敏有些意外的哦了一声,转过头看了一眼脸上有些尴尬的谢广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刘修跟着卢敏时间不短了,对他那书生脾气非常了解,虽然卢敏好象没什么表示,但是对那两个太平道人留宿关城显然非常不满意,只是他不愿意和谢广隆这样一个关尉多说什么,他要责备的应该是那个和太平道人有来往的上谷太守。
一个太守居然和太平道人是朋友?刘修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了一眼毛嫱。毛嫱没有注意到他,刘和却从后面跟了上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德然,你刚才和那两人目光交错,可有什么感觉?”
刘修一愣,有些警惕的问道:“什么感觉?”
刘和笑了,抚着颌下的短须,看了看四周的人,然后很自然的慢了下来,刘修会意,也跟着放慢了脚步,落在了后面。待众人下了台阶,随着谢广隆等人进了大堂,刘和才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山谷中长啸的人。”
刘修默不作声的看着他,静听下文。
刘和站在城墙的阴影里,看不表面目,只是觉得声音有些飘忽:“据说太平道中有八位弟子传道八方,分别用八卦相称,幽州位居东北,正与震卦相应。”
刘修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毛嫱那在指给他看过,那马车上的确是个震卦。
“据说在幽州传教的这个弟子,擅长以咒语为人治病。”刘和的眼睛有些异样的光亮:“上谷太守公沙孚也是个好道术的人,他的父亲精擅河洛推步之术,所算无不中,在做弘农令的时候,三辅以东被水淹,唯独弘农的百姓没有受灾,就是因为这位公沙大人能算出水什么时候来,让百姓提前搬到高地,免遭水淹之苦。”
“有这么神?”刘修半信半疑,心道这都快赶上后世的天气预报了。他笑了笑,戏谑的说道:“闻说刺史大人服膺儒学,仁德施于蛮胡,想不到你对这样的神棍却这么崇拜啊。”
“神棍?”刘和有些诧异,他盯着刘修看了半天,咂摸了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忽然笑了,摇摇头:“你错了,这个公沙穆可不是什么神棍,他的儒术也非常精湛,对韩诗和公羊春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那……他还搞什么河洛推……推什么之术?”
“嘻嘻,你这就不明白了。”刘和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好象在偷笑,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说道:“你家先生习的是古文经,不信这个,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对于研习今文经的大儒来说,这河洛推步之术却是不亚于圣人经籍的秘术。你家先生的老师马扶风就通晓此术,不过,要比起他的那一位高徒郑康成来,他又略逊一筹了。至于你家先生……”
刘和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是那意思很明显,卢植在这一方面显然不入流,和他的老师以及那一个大儒同窗相比差得太远。
“天下道术出黄老。”刘和最后说了一句:“河洛推步据说就源于黄帝,又岂是一句方术所能概括的。德然,如果你有机会去洛阳太学,你就会知道更多的,我大汉最有学问的学者大多都在那里,或者曾经在那里修习过。”
第071章 内忧外患
刘修和刘和进入正堂的时候,正在亲切地与谢广隆交谈的卢敏只是瞟了他一眼,用目光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并没有说一个字,但正向他介绍居庸关情况的谢广隆却有些意外的停住了话题,转过头来打量了刘修一眼。之前刘修一直跟在卢敏身后,与其他人没什么分别,谢广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卢敏特地留的这个位置居然是给他的,他一直以为应该是刺史大人的儿子刘和才对。
见谢广隆有些诧异,卢敏微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弟,涿县的刘修刘德然,这次我带着诸位少年英雄出来走访各地要塞,向诸位讨教,便是他的建议。”
卢敏亲自介绍刘修,谢广隆已经不敢小视,这么多士子和大户子弟到居庸关来,让谢广隆觉得十分有面子,再一听原来是这位年轻人的建议,他平添了几分被人欣赏的感激,连忙直起身子施了一礼,客套道:“原来是刘君,久仰久仰。”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这久仰二字用得实在不妥。
刘修却没有笑,他连忙向旁边侧移了两步,躬身还礼:“刘修白身,不敢受都尉大礼。然居庸为天下雄关,都尉与诸位壮士护卫我等安全,劳苦功高,修甚是敬佩。”他端起酒杯对谢广隆和他身后作陪的几个军官示意了一下,很客气的说道上:“敢以此酒,敬诸位壮士。”
谢广隆一怔,回头看了一下那几位下属,不约而同的举起酒杯:“多谢刘君。”然后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谢广隆一抹乱糟糟的胡须,黝黑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神采,他爽朗的大笑道:“卢君天下名儒,没想到却对我等军汉如此客气,我等是老鼠跳到秤盘上,有些不知轻重了。今日请诸君开怀一饮,这居庸关中没有歌舞伎,我们这些军汉只会挥刀杀人,也不会吟诗作赋,就由我给你们讲讲草原上那些胡人的野事,权当助兴,失礼之处,还请诸君莫怪。”
刘修等人自从那天听阎柔兄弟讲了草原上胡人的习俗之后,正是兴趣大浓,只是没地方再去找有阎柔兄弟那样见识的人,忽然见这么一个关都尉也要讲些胡人的事情,顿时兴致高涨,七嘴八舌的喝起彩来。卢敏虽然有些不喜他的粗鲁,但能听到胡人之事,却也颇感兴趣,并不阻止。
“都尉大人去过胡地?”
“呵呵呵……”谢广隆身后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在粗鲁的军官之中显得略有几分儒雅的年轻人轻声笑了起来,眼睛瞟了一眼莫名有些兴奋的谢广隆:“都尉大人当然曾是草原上的大马贼,大号一阵风,与火烧云齐名,他还有个胡名,叫阿穆尔广隆。”
“哇——”张飞、李成等人禁不住惊呼出声,他们听阎柔提起过,多年前在草原上还有另外一个大马贼叫一阵风,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汉子,顿时两眼放光,多了几分崇拜:“你……你怎么成了居庸关都尉了?”
那书佐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都尉大人见鲜卑人实力大增,频频入侵我大汉边境,边将无力抵抗,便主动到上谷太守府请缨,从一个边卒做起,凭着一口刀、一枝矛,数年间屡立军功,做了这居庸关都尉。”
“哇——”众少年出更响亮的惊呼声。
谢广隆的黑脸泛起了红光,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好啦好啦,那点臭事就不用在诸君面前丢人啦。”
“原来是个热血汉子。”卢敏感慨了一声,也端起酒杯,向谢广隆示意了一下,谢广隆真是受宠若惊,忙不迭举起杯子一口饮尽,大概有些激动过份,手有些哆嗦,酒在胸前洒了一片。
刘备端起酒杯,几乎和李成同时离席而起,两人互相看了看,一起走到谢广隆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敬壮士。”
谢广隆眨眨大眼,再次一饮而尽。
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敬酒,有的敬谢广隆,有的敬他身后的军官,把这些汉子搞得有些手忙脚乱,嘴笑得合不拢,也不会说什么客气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张飞却走到那名书佐面前,举了举杯笑道:“足下气度沉稳,想必是读过书的士人,涿县张飞,字翼德,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那书佐连忙起身,双手拱在胸前,还了一个士子的礼节:“常山赵毅,字子恒,忝为居庸关都尉主簿,在谢大人身边做些文书杂务。”
张飞点点头,两人碰了碰杯,这才一口抿掉杯中酒,与那些仰起脖子豪饮的军官比起来,这两人多了几分文雅。刘修看着张飞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颇有些好笑,可是他现在更多的却是想到那个赵毅,他是常山人,会不会是常山赵子龙的家人?待会儿得找到机会问问他。
喝了一通酒之后,大家安静下来,听谢广隆讲解草原上的事情。谢广隆外表粗豪,可是说起话来却颇有章法,他先是讲了一下草原上近些年的事情,最后分析说,鲜卑人之所以能在这十多年居据了匈奴人的故地,成为大汉边境的噩梦,有多方面的原因:
一是出了个檀石槐这样的豪雄,这人不仅武功出众,罕见敌手,而且智谋过人,又善于用人,手下有一批能征惯战的部落领,所以能在十年不到的时间内就统一了大漠,可以说是堪比当年匈奴王冒顿一般不世出的人物。
在鲜卑人崛起的同时,大汉这些年却朝政不稳,天灾**频频,关于**他说得很含糊,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听得出来是指外戚和宦官争权夺利。他说,大汉朝政不安,大量百姓外流,其中有大量的工匠,他们给鲜卑人带去了内地的各种技术,特别是打造武器和盔甲的技术,在鲜卑人崛起的时候帮了不少忙,这些人在草原上虽然也是身份低下的奴隶,但是他们受到的重视却比在大汉境内要好上许多,至少温饱是不愁的,因为胡人都知道,有了他们才有更好的武器和盔甲,能让自己活命的机会多上几分。
除了工匠之外,为鲜卑人带来更大帮助的是士人,是那些被党锢逼得逃出塞去的读书人,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能秉持华夷之别,持节自守,不为胡人卖命,但是少数读书人的无耻行为却带来了极坏的影响。本来胡人是尚勇斗狠,不擅谋略,现在有了这些读书人之后,他们不仅善战,而且变得更加狡诈,利用骑兵的快行军能力,神出鬼没的打击大汉边境的各个州郡,让大汉无从应付。
“据说,檀石槐手下就有不少这样的人。”谢广隆最后目光有些复杂的对卢敏说道:“卢君到了上谷之后,也许有机会听到关于他更多的消息。”
卢敏眉头紧锁,心情非常沉重,久久没有说话,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刘修对谢广隆的话有些不解,上谷郡有胡市,但胡市在宁城,是护乌桓校尉的驻所,已经接近于边境,谢广隆为什么不说到了宁城,而说到了上谷,莫非他指的是上谷郡治沮阳?沮阳出现胡人并不奇怪,就连涿县都有胡商,但是如果出现胡人中的大人物,那就有些不可思议了。一来抓住这样的大人物是大功一件,足以让很多人眼红,二来如果让人知道有这样的大人物经常出没所辖地区,那地方长官就很难逃脱责任,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难道那个有家传方术的公沙太守通敌?
第072章 道术
晚饭后,卢敏又和谢广隆谈了很久才回房休息。刘修命苦,还要和刘备一起接着整理谢广隆提供的那些资料,一直写到子时已过,这才搞完了草稿。今天赶了一天路,又喝了不少酒,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刘备一上床就打起了呼噜,再叫他时已经没了反应。
刘修也累,不过比刘备要好得多,但躺在床上开始练习行气诀不到一刻钟,也沉入了睡乡。好在他恢复得不错,第二天准时起来,见卢敏和刘备还在沉睡,便轻手轻脚的洗漱一番,出了门,走上城墙,准备去进行每日都要进行的练习。
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淡淡的鱼肚白,周围的山谷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拂,城墙上空荡荡的,两个负责守夜的士卒疲惫不堪的躲在墙角打盹,一听到刘修的脚步声,他们下意识的要起来,等睁开朦胧的双眼,现并不是长官来巡视,便又放松了下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重新坐回墙角,咂了咂嘴,闭上了眼睛。
刘修歉意的笑了笑,走到尽量不影响他们的地方,开始沉默的练习,这里没有木桩可砍,他只能练习拳法,而他练拳并不快,没什么风声,除了移动时有几声脚步声之外,倒也不怎么吵人。
刘修练完了拳法,迎着东方天际泛起的红霞做了几个吐纳,这才轻轻的吐了口气,完成了每天固定的功课。
“啪啪啪……”身后响起轻轻的掌声。
刘修没有立即回头,反而犹豫了片刻,这才慢慢的转过身子,看着那个手臂抱在胸前,倚在墙边的绿衣女子,她的脸上带着说不上味道的笑容,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屑,还有些……羡慕。
刘修向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昨天在山谷长啸的中年人。
“我师傅不在这里。”那女子站直了身子,欠身行了一礼,然后指了指南侧的山坡,刘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矗立在山顶的石层顶上似乎有一个人影,如果不是刘修的眼力好,而天色又已经微明,他几乎看不到那个黑色的人影。
刘修很真诚的赞了一声,“你师傅好棒的功夫,能到这么高的地方。”
“这不算什么,我师傅登泰山如履平地。”
呃,刘修无语,心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他也没多说什么,打量着那女子,“敢问姑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在下就先告退了,我师兄大概要起身了。”
那女子面色一沉,两道细长的黛眉一竖,怒气一闪而没,声音也变得有些生硬:“我师傅想与刘君说几句话,如果刘君肯赏脸,就请随我来。”
刘修抬起看了看那个山顶上的石屋,耸耸肩:“真不好意思,还是等你师傅下来吧,我可没那本事上去。”
“你没有,我有。”那女子嘴角一挑,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刘君意下如何?”
“你?”刘修有些吃惊的打量着那女子的身材,她大概二十不到,身高大约有七尺五寸左右,在普通人里面算高挑的,但身姿窈窕,并不是如何健壮。刘修知道她昨天曾经登上那座山头,相信她身手不会差,但是要说能带着自己登上那个石屋,他表示很怀疑。他犹豫了片刻,好心的提醒道:“你别看我不胖,可是我很重的。”
“我知道。”绿衣女子终于露出一些笑意,点了点头:“我师傅说你气息入骨,会比外表看起来重一些,不过,你的功力尚浅,连入门都没有,重也有限,我带你上去肯定不成问题。”
刘修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我练行气诀?
“刘君?你……没事吧?”那女子见刘修一副惊讶莫名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语气中的冷漠也化解了不少,带上了几分顽皮。
刘修震惊不已,好奇心顿时压过了对黄巾的恐惧,他二话不说,连连点头。那女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走上前来,大大方方的拉住刘修的手:“走吧。”
刘修顾不上尴尬,跟着那女子向前走去,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的步子变得轻快了许多,跟着那女子越走越快,坡度较大的城墙也不是那么费力了。他本想问问那女子是怎么做到的,转脸一看,那女子的嘴唇颤动,似乎正在急的默念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他只好闭上了嘴巴,全神贯注的爬山。
坡道越来越陡,刘修感到有些吃力,但脚下却依然健步如飞,只是胸腹之间似乎热了起来,随着呼吸变得更加充实,平时练习时很温和的气息也变得急促了许多,多了几分蛮横。
他们越爬越高,感觉着山风从身边掠过,感觉着一道道台阶从脚下退去,刘修忽然觉得有些兴奋,胸腹之间的力量越来越猛,让他禁不住想纵声长啸,可是那股力量虽然涌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这种不吐不快的感觉让他倍觉烦闷。
“不舒服吗?”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刘修定睛一看,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到了那个石屋的顶上,四面是幽深的山谷,望之令人头晕目眩,遍体生凉。那个中年人背着双手站在石屋一角,脚后跟已经踩到了边缘,他却稳如泰山,神态自如。
刘修站稳了脚步,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前世登过山,也上过号称亚洲第三、世界第五的东方明珠,为了修炼心性,他还曾经在华山的千尺幢住过几个月,对这种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并不陌生。
“好心性。”那中年人赞许的点点头:“冒昧请刘君前来,还请刘君见谅。”
“呵呵,既然阁下是修道之人,想必是不讲究这凡俗之礼的。”刘修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他虽然不敢像那中年人一样站在边上,却同样背起了双手,尽量不去看脚下,而是看着四周,做出一副欣赏美景的样子,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简单一点吧。阁下邀我前来这绝壁之上,不知有何指教。”
那中年人顿了顿,无声的笑了笑,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刘君既然也是修行之人,为何对我道门中人抱有偏见?”他看着刘修,抢在他问之前说道:“我昨天意外的听到了你对公沙太守贤父子的评论。请刘君见谅,并非是我故意偷听他人说话,只是碰巧而已。当然了,你的住处离我不过两个房间,你做吐纳术时,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修愕然,瞪着那中年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说他碰巧听到了他和刘和的交谈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他隔着两个房间也能听出他在练习行气诀可有点神了,再联想到昨天在山上穿越五百步的一声清啸,刘修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中年人是不是真是什么神仙。
他嘴里有些干,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问了一句:“真有道术这种事?你又是谁?”
那中年人对他惊讶的神情似乎早有准备,并不回答他的后一个问题,只是点了点头:“没有道术这种事,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能这么轻松的上来?”
第073章 眼见为实?
刘修沉默了,刚才如果不是那女子带着他,他也许能爬得上来,但肯定不会这么轻松,也不可能这么快。回想到那女子当时好象嘴里念念有词,他有些不敢确信的问道:“是符咒?”
“是咒。”中年人笑了:“符是符,咒是咒,这是两门不同的道术,不可混为一谈。”
刘修还是不太敢相信,他虽然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研究,对道家的哲学也略有涉及,但是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符咒,就是因为怕被人当鬼上身,逼着喝符水,他才不敢太张扬的。他相信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精华,也有糟粕,无疑这符啊咒的便是糟粕之一,要是真有用,义和团怎么会被几杆洋枪打得落花流水。
与相信是那女子念的咒语起作用,不如说那女子有功夫更能让他相信一些。
刘修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在下才疏学浅,不管是符还是咒,都不清楚。”
“不清楚并不奇怪,这天下真正能通道术的人本来就不多。”那中年人不以为忤,反而有几分傲气,“可是,如果在事实面前依然不肯相信,只是愚蠢的坚持自己的那点固有的想法,未免有些愚不可及了。刘君,你是读书之人,能创议走出书斋,到各地行走考察,想必也不是迂腐的书生,又何必那么固执呢?”
刘修笑笑,心道我虽然是搞文艺的,却是坚定的科学论者,这难道也要向你说明,再说了,你知道什么是科学吗?他沉默了片刻,小心的选择着字眼说道:“我相信事实,不轻易的相信一件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眼见为实?”那中年人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嘴角一挑:“难道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
刘修轻轻的拧起了眉头,没有急着回答,这四个字虽然很常用,但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也未必就是真的,比如魔术,每个人都知道魔术是假的,可是有几个人能看透其中的奥妙?难道因为看不透,就相信那是真的?
“眼见为实好象也不对。”刘修有些为难的挠挠头,想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我觉得还得再加上合理的分析和严密的验证才行。嗯,换句话说,要有可靠的证据。”
“那你昨天听到我的啸声,今天又被我的弟子带上山上,都是骗人的不行?”那中年人露出了几分好奇,显然对刘修的回答有些意料之外,“如果亲身经历的事情都不肯信,那你还信什么?”
刘修迎着他的目光,嘴角一撇:“不错,你昨天的啸声让我很吃惊,你的弟子能带着我这么轻松的上山,我也很意外,但是,我也许能想出别的解释来,未必就只能用道术能解释。”
“哦?”那中年人更好奇的,连连点头,第一次冲着刘修拱了拱手道:“敢请教高明。”
“先说啸声。”刘修很快镇定下来,侃侃而谈:“你的声音确实比别人传得更远,可是我听说有些善歌者能用丹田之气,脑鸣之音,他们出来的声音就能传得更远,给人绕梁不绝的感觉。”
那中年人点点头,不置可否,示意刘修接着往下说。
“至于你的弟子带我上山这件事,我承认我有些意外,但是据我所知,女子虽然看起来比男子体弱一些,只要经过刻苦的练习,大多数女人都能比普通的男子强,男子同样如此,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他肯吃苦,也能变成骁勇善战的勇士,只不过大多数人吃不了那些苦罢了。”
刘修笑了笑,指着山下的关城:“我相信那里面有很多士卒都能轻松的爬到这个石屋来,难道他们都是修道的?”
“呵呵呵……”一直看着刘修的中年人轻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抚着颌下的短须,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吟唱起来。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入耳,好象就在刘修耳边轻语一般,可是刘修却一个字也听不懂。随着他的吟唱,刘修胸腹之间忽然生出一股烦恶之色,就象是一个桀傲不逊的孩子在原本安静的课堂上忽然乱蹦乱跳,推翻了旁边的课桌,将上面的书本文具全部扔在地上,搅得周围一片大乱,让人非常不舒服,早已消失的心痛毛病又有复的迹象。
“你!”刘修又惊又怒,指着那中年人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中年人停止了吟唱,微笑着问道:“你怎么解释这个?”
虽然只是片刻,刘修的额头却沁出了一层细汗,他却顾不是去擦,只是心悸不已的看着面带微笑的中年人。刚才这个经历太让他震惊了,比昨天听到他在山上长啸还要震惊。他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恢复了平静,依然有些怀疑的说道:
“这就是咒?”
中年人淡定的点点头:“摧心咒。”他又追问道:“你说这是不是道术?如果不是,那又怎么解释你的感觉?我相信你不会说这是你的错觉吧。”
刘修盯着他看了好半天,这才摇了摇头,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幻觉,可是他也不相信这是什么神仙的道术,因为他听说过,有一种武器叫次声波,就是利用和人体器官频率相近的声波来杀人的,但那是利用共振的原理,而且只有仪器才能出,难道人也能出次声波?
他一时也有些糊涂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中年人也不急,只是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忽然说道:“天色不早了,关内的人大概都已经起来了。你慢慢想,等什么时候相信有道术这种事的时候再来找我,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的。”说完,他双臂一展,便如一只大鸟般的跳下了山谷,刘修吃了一惊,连忙赶到石屋边去看,却见那中年人已经落在狭窄的坡道上,和那绿衣女子一前一后向关城掠去,两人度都非常快,简直像百米冲刺一般,眨眼之间就越过了几十步长的坡道,消失在关城内。
刘修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没闭上,直到石屋下传来士卒的惊呼声。
关城内,绿衣女子一边收拾简单的行李,一边对中年人说道:“师傅,这个刘修真的有那么好的资质,以至于师傅要亲自出面点化?”
中年人点点头,然后又转过头看了那女子一眼,想了想,忽然说道:“凤儿,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赶不上飞燕吗?”
绿衣女子一愣,有些郁闷的撅起了嘴,闷声说道:“我资质不如她呗。”
“不是。”中年人摇摇头,严肃的说道:“你的资质过飞燕,我授你们的道经,每次都是你第一个背熟,但是你太好胜,事事要与人争个先后,却把老君说的道经抛之脑后。”
绿衣女子板着脸,虽然不吭声,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很不服气。
“传你们道经,是让你修习,不是会背就行的。”中年人见她一脸的倔强,无奈的叹了口气:“阿凤,你好好想想,老君是怎么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每次说经,你都说得头头是道,可是你何尝真正明白了这句经的意思?飞燕看似性子软弱,口齿也不如你灵利,但是她却是真的懂了这个道理,所以她才能在修为上抢到你的前面去。”
绿衣女子有些羞恼,将手中的行李重重的扔在案上,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既然唯有不争才能莫与之争,那师傅又何必费心费力的去争那什么上使?”
——————
关于大人的称呼,做次文抄公:
根据《中国称谓辞典》第29页:“大人”这个词有以下几个意思:
一是指对品德高尚之人,易经上有“夫大人者,天地合其德。”《荀子》有“大人哉舜,南面而立万物备。”
二是指官吏或贵族,《易》有“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汉书徐乐传》有“陈涉无千乘之尊,尽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
三是对长辈的尊称,《后汉书马严传》有“京师大人咸器异之。”《后汉书李固传》有“见诸侍中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顾问者。”
四指成年人。
我想这个应该比百度靠谱一点吧?
第074章 太史公也不靠谱
刘修回到关城中时,正看到那辆挂着青色车帷的马车驶出了居庸关,车帷撩开一条缝,那中年人冲他点头微笑致意,刘修连忙也木然的回礼,却没看到那绿衣女子的人影,想必也在车中,只是没和他道别罢了。
刘修捻了捻指尖,回味起那女子牵着他的手前行的情景,当时他的心神全部被那女子轻松带他而行的神奇吸引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握在手中小手的感觉,现在也是一点也回想不起来。
又年轻又漂亮的一个姑娘,还有点野性,老子喜欢。这个念头刚刚冒上来,刘修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听说修道的人能够养容的,几十岁的老太太也能小姑娘似的粉嫩,这女子这么大方,会不会看起来是个童颜,实际上是个中老年妇女,只是把自己当孩子看,要不然怎么会那么自然的牵起一个年轻异性的手?自己不过看了那黄衫女子的脚一下,毛嫱就已经要拼命了。
一想到,刘修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先生,是不是山风吹多了,受凉了?”张飞关心的问道:“我去搞点姜汤给你去去寒?”
“没事没事。”刘修连忙摇头,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传说中这个家伙是三声喝得水倒流的猛人,他难道也是用的咒术?他眼珠一转,装作很随意的问道:“翼德,你相信人能一声大吼,就吓退千军万马吗?”
“不相信。”张飞不假思索的摇摇头,就在刘修有些失望的时候,他又说道:“我只听说过一声大喝把对方吓得肝胆俱裂、倒地身亡的,喝退千军万马这么夸张的事没听过。”
刘修一愣:“真有仅仅是喊一声就能把人吓死的这种事?”
“当然有了。”张飞抬起头,目光中有些不屑,不过他随即就把这份不屑很好的掩藏起来了:“你没听说过吗,那个西楚霸王当年与高祖对阵,隔着百步远,眼睛一瞪,一声轻叱,就把一个善射的箭手活活喝死了。”
“有这么夸张?”刘修翻了个白眼。
“大家都这么说。”张飞耸耸肩,露出无限的景仰,万分向往的说道:“哪天我也能这么威猛就好了。”
“既然项羽能行,你也能行的。”刘修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他一声喝能把人吓死,你一声喝,估计能把其他的家伙叫醒,然后他们来群殴你。”
“且,有你这么当先生的吗?”张飞不满的歪了歪嘴角:“不教我画技也就罢了,居然还指望别人来群殴自己的学生。”
刘修也有些老脸挂不住,红了脸分辩道:“是我不教你吗?是你自己笔力太差,画出来的线条跟鸟毛似的,一点力道也没有,怎么作画?再说了,我没教你吗?我让你观察女子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你倒好,天天瞟着毛姑娘的……”
刘修话音未落,张飞就扑了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连声央求道:“先生,先生,我服了行不?你别乱说话行不行,这要是传到嫱姊的耳朵里,我还能落个全尸吗?先生有好生之德,且莫高声,且莫高声。”
刘修没好气的拨开他的手,张飞讪讪的搓着手,低下了头:“其实吧,先生你真是说错了,我现在对嫱姊真的没什么坏心,只是听先生的吩咐去观察女人与男人的不同罢了。先生说的还真是有道理,这女人还真是像个葫芦,那曲线……那曲线真是美极了。”
张飞一边说着,一边神往的用手比划着那道曲线,痴迷不已,只是看起来有点像色狼,浑然没有注意到卢敏走出了屋子,正向这边看来,对张飞那样如痴如醉的样子露出不解之色。
刘修连忙推了张飞一把,快步向卢敏走去。
“你们说什么呢,又是摆肩又是扭腰的,习武?”卢敏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随口问道。
刘修连忙解释道:“不是,刚刚我问了翼德一个问题,他比划给我看呢。”
“哦,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我问他仅凭喊一声能不能把敌人喝死,他说确有其事,还说那个西楚霸王项羽就这么做过,我觉得他胡扯,他不服气,非要比划给我看。”
卢敏的动作停了一下,接着又活动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没有胡扯。”
“嗯?”这次刘修真的愣住了,张飞的话他可以不信,卢敏的话他却不敢怀疑,以他那迂腐的性格,没有根据的事肯定不会乱说。他愣愣的瞪着卢敏:“真有这事?”
“有,《汉书》上黑纸白字,写得清楚。”卢敏转过身看了他一眼,见刘修一副看到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老师那里有《汉书》,回去你可以查一查。”他沉思片刻,又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那个神箭手是个楼烦人,也没有死,不过却是不能再射了,书上说他‘目不敢视,手不敢,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真正是视项羽如天神。”
刘修暗自咂舌,心道就算没吼死,这也够猛的了。他想起那中年人说的话,不免有些狐疑,难道真有这么猛的事,项羽出的也是次声波?他下意识的掩住心口,一阵阵的心惊。
“你怎么了?”卢敏见刘修脸色不对,关心的问道。
“没什么。”刘修强笑道,“我在想如果我是那个箭手,会不会被他一声喝死。”
“哈哈哈……”卢敏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颇为愉快,他安慰刘修道:“你放心好了,项羽那种能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人怎么可能到处有?别的不说,就我所知,如果不算那些不可考的三皇五帝时期,有文字记载的典籍中好象就他这么一个。更何况《汉书》这部分内容是延袭《太史公书》而来,太史公作史,本来就有些不靠谱的。”
“太史公作史不靠谱?”刘修还是第一次听到卢敏说这样的话,在他看来,卢敏这样的书生应该对司马迁顶礼膜拜才对,怎么可能口出不逊。
“你相信吞个鸟蛋能生人?”卢敏瞟了他一眼,反唇相讥。
刘修无言以对。
“这样的记载在《太史公书》里比比皆是,难道都是靠谱的?”
刘修暴汗,看来自己对汉人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想当然的地方太多,至少他们对《太史公书》的感觉远没有自己这么敬畏。他有些窘迫的问道:“那这话也不是太史公先说的啊,其他书里也有,那应该怎么解释?”
“我相信这些可能是远古之人口口相传的传说,以讹传讹,却不是事实。”卢敏不紧不慢的说道:“治学当严谨,书上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要自以为事的掺一些自以为是的东西进去,不仅自欺欺人,还连累了古贤人的清名。德然,以后你要是去了太学,那里固然有很多学问精深的学者,但是挟谶纬而为学的人也不在少数,你可不能信以为真,那些人……”
卢敏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从他不屑的神情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对那些讲谶纬的学者很是不以为然。
第075章 常山赵
卢敏决定在居庸关停两天,好好的考察一下周围的地形,谢广隆当然没有什么异议,他让赵毅全程陪同,负责处理一切相关的事务,晚上卢敏回到关城之中,他就陪着卢敏闲聊白天的见闻,说说自己的见解。他在居庸关呆了一年多,对周围的地形非常熟悉,再加上有实际的作战经验,对地形的理解当然不是卢敏、刘修这等没上过战场的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每每有独到之处,让刘修等人佩服不已。
而让谢广隆等人佩服的则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毛嫱,她一直陪在卢敏身边,同时还要安排其他人的事务,把十几个毛头小子管得老老实实,而在军事上的见解,她也不比这些男子差,所提出的问题有时候比卢敏、刘修还要专业一些,让关城内的军官都咋舌不已,赞叹有加。
卢敏对她的眼光渐渐有些变了,于是,刘修休息的时候便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这天晚上,他又一次借口喝水溜出了房间,伏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的山谷,赵毅捧着一堆竹简从城下走了上来,见刘修在散心,心领神会的停住了脚步。
“赏月景?”
“嘿嘿,是的,是的,秦时明月汉时关,别有一番意味,赵大人还没休息?”
“秦时明月汉时关?好句,好句。”赵毅品味了一番,连连点头,赞叹不已,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竹简,轻声笑道:“刚刚整理文书,找到一些记录,想着卢君也许用得着,这便送过来了,德然方便的话,代我转交一下?”
“举手之劳,有什么不方便的。”刘修接了过来,轻轻的放在一边,赵毅却没有走,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有些不好开口。刘修见了,连忙问道:“赵大人还有事?”
“那个……德然,你其实和我弟弟子龙差不多大,我们相处几日,还算投缘,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以字相称,如何?”
刘修禁不住笑了,他略一思索,立刻点头道:“能和赵大人相交,是我的荣幸。”他顿了顿,又问道:“你还有弟弟?”
“嗯,有个弟弟,叫赵云,字子龙,今年也是十八岁。”赵毅露出一些骄傲:“我是文不成武不就,可是我弟弟却比我要强上百倍,将来常山赵家的希望可就在他身上了。”
刘修强忍着笑,心道早就估计这个常山赵毅可能和赵云有关系,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亲哥,这可有点太巧了。他连连点头,赞赏的说道:“子恒兄又何必这么说,我看你文武兼备,以后出人头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难啊。”赵毅心有所感的叹了一声,很无奈的说道:“常山赵家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后,战国时出过马服君这样的名将,本朝初年也有过南越王这样的族人,一直以武艺传家,奈何如今的大汉重经术,轻武事,纵有浑身武艺,也抵不上一门经术。”他转过头看着刘修,羡慕的说道:“德然能有卢君这样的大儒为师,实在是好福气,还望德然不要错过。”
刘修有些意外,赵云他们家居然和那个南越王是一脉?听赵毅这意思,好象他们家在常山还算是个大族啊。“常山赵家代出名将,就没有一个做官的?”
“做官的当然有,只是做到二千石的一个也没有。”赵毅苦笑道:“我家有两个从兄弟,也有一身的好武艺,可是在县里做来做去也不过是两百石的县尉,因为不通经术,每年的推举都轮不到他们,后来只得花钱疏通了环节,总算找了门路去洛阳做了羽林郎,这品级是升了一些,仕途却还是没着落,都快十年了,钱财花了无数,也没有见他们升迁。”
“是吗?”刘修有些不太敢相信。
“不奇怪。”赵毅的脸上有些说不出的悲哀:“不光我常山赵家如此,大汉的武人概莫例外。别的不说,就说现在名头最响的凉州三明,凉州三明你想必清楚吧?”
刘修点点头,凉州三明指是就是凉州籍的三位名将,皇甫规皇甫威明,张奂张然明,段颎段纪明,这段时间听了不少文臣武将的事,对这三位名将他多少有些了解。
“这三人可谓是我大汉武人的代表,可是他们在朝堂上依然难以立足。皇甫威明虽然是名将,但士人们却看不起他,党事大起之时,天下名贤多被牵连其中,皇甫威明却不在党人名录上,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是个武人。后来他自已上书说附党,这才引起了党人们的注意,说他有气节,是个贤人。张然明虽然是个武将,可是在尚书上的造诣恐怕一般的儒生也不敢比肩,又有什么用?因为他是个武人,所以学问再好也没用,儒生们避开他就像避开一堆牛屎。这三明之中,名声最差的就是段纪明,因为他依附阉竖,可是又有谁想过他为什么要依附阉竖?以他的赫赫战功难道不足以位列九卿,非要自污名声依附阉人才行?”
赵毅有些激动,脸色阴沉,声音沙哑。刘修眉头微皱,他这段时间听多了对于文武之间差别的言论,这个段颎便是受到非议最多的人,刘和、温恢那些人对段颎是鄙夷之极,卢敏更是提都不愿意提他,现在赵毅为段颎辩护倒是不多见,也许是因为他也出身武人家庭的缘故吧。
“惭愧,我有些失态了。”赵毅尴尬的笑了笑,摆摆手,换了一个话题:“德然,你在这里也看了好几天了,对居庸关、军都陉的情况大致也有些了解,想必也知道这里生战事的可能性并不大,真要是胡人打到这里,恐怕上谷就已经全丢了。”
刘修同意他的看法,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们这些武人,没有别的升迁途径,只能立功才有机会,呆在这里,实在是虚耗光阴。”赵毅接着说道:“我们关尉大人以前在草原上是赫赫有名的马贼,他有个胡名叫阿穆尔广隆,据说是因为他杀胡人太狠,胡人一看到他就大叫‘阿妈啊,广隆’,然后撒腿就跑,大致也有些能止小儿啼的功效吧。现在困在这里,真是憋屈得很。”
赵毅转头看着刘修,软语相求,“卢君此去沮阳、宁城,一定有机会看到公沙太守和护乌桓校尉,如果方便的话,请为我们说几句话,求他们调我们去边境杀敌。说真的,每年看着鲜卑人入侵,蹂躏我大汉的土地,掳掠我大汉的子民,我们这些武人却只能呆在关城内无所事事,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刘修蹙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郑重的点头说道:“你们的意思,我一定转告给卢君。”
“多谢了。”赵毅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德然帮忙。”
“你刚才都说了,我们相处投缘,有如兄弟一般,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刘修趁机拉拉关系,伸手一拍赵毅的肩膀:“你直说无妨,能办的事,我就帮你办了,如果实在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办,想必子恒也不会怪我。”
“那是自然。”赵毅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笑道:“听说德然你们整理了一部书,叫《东胡志》,里面记载了不少胡人的情势,不知道……是否方便借我抄录一下,将来与鲜卑人作战也许用得上。”
刘修一听,哑然失笑,心道这有什么呢,别说借你抄一遍,就算送你一本也没事啊,反正现在抄书的人多的是,那十几个少年动起来,一人抄一部分,最多一两天就能重抄一本出来。不过,一想到以后要和赵云挂上钩,眼下这事却不能说得太轻松,要不然这面子就不值钱了。他故意眉头一挑,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牙,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去请示一下师兄,尽量满足你的心愿,万一不谐,请子恒也要谅解一二,如何?”
赵毅大喜,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致谢。
第076章 赤子之心难长保
“德然!”毛嫱出现在门口,对刘修招了招手,同时欠身对赵毅施了一礼。赵毅连忙还礼,脸上却露出一些尴尬之色,嚅嗫道:“德然,如果不方便,千万不要勉强。”
刘修不以为意,摆摆手笑了一声:“我尽力而为吧。”和赵毅告了别,跟着毛嫱进了屋,一进门就看到卢敏脸色不太好,不由得一愣,连忙走过去问道:“师兄,怎么了?”
卢敏说话之前先看了一眼毛嫱,毛嫱点了点头,有些责备的说道:“你怎么能答应赵毅送他《东胡志》?”
刘修这才有些会过意来,看他们这样子,大概毛嫱把他叫进来就是想阻止他的,只是没想到他已经答应了,这才有些生气。他有些不解,却没有争辩,只是静静的坐着,等着。
卢敏眉梢颤了颤,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德然,按说这部《东胡志》是你一手整理出来的,你想送给谁,我无权过问。”
刘修连忙摇头,卢敏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师兄,我没有这个意思……”
毛嫱要直接得多:“你怎么这么傻?费了这么多心力整理出来的一部分,嘴一张就送人了?你知道这可能是目前世上对东胡了解得最充分的一部书吗?只要你放出风声去,花钱来求抄一份的人能挤破你家的门。”
刘修这才意识到这部书居然这么珍贵,想想也是,这年头书都是靠抄写,得之不易,而且可能也没有人像他这样结合了好几个人的经验,做过系统的整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卢敏,又看看毛嫱:“师兄,我……我是觉得赵毅他们确实是有心杀敌的,所以才……”
卢敏抬起手,打断了刘修的话:“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胡人的形势,可是你要知道,那个谢广隆是个马贼,他随时都有可能回到草原上去抢劫,如果这部书落到胡人的手里,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这里面不光有草原上的地形,还有幽州诸郡的形势、居庸关的地形,一旦胡人突破了居庸关,那将是什么后果?涿郡甚至包括整个河北都有可能面临胡人铁骑的冲击。”
卢敏非常生气,语气也跟着重了起来,要不是毛嫱在旁边,他很可能怒斥刘修的随意。
刘修挠挠头,趁着卢敏喘气的功夫,把刚才赵毅托他向卢敏请求的事情说了一遍。卢敏听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毛嫱却冷笑一声:“德然,你心地善良,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当然了,我也不是说赵毅就是恶人,但是那个谢广隆呢?你以为他真的是因为一片忠义才不做马贼的?你知道那些年檀石槐在草原上崛起之后,多少马贼被他们剿杀,又有多少人被追得无处藏身?公沙太守把他放在居庸关,就没有他的考虑吗?”
刘修大吃一惊:“你们怀疑……”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这些唯利是图的马贼。”卢敏不容分说的说道:“向公沙太守建议的事,我可以去办,但是你不要完全相信他,一旦出了事,不是你一个人承担得起的。我们这次能成行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刘修无法反驳,如果谢广隆真如毛嫱所说,只是被鲜卑人追得活不下去才到上谷来的话,那把这部《东胡志》送给他的确不太合适。不过,赵毅不是胡人,他家是常山大族,应该不会这样吧?
“常山赵家我知道,应该不会出那样的人。”毛嫱询问了一下卢敏的意思,最后打了个圆场说道:“你把草原上的部分抄给他,幽州的部分就不要抄了,我相信赵毅能理解的。”
刘修把目光投向卢敏,卢敏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略作思索,又沉声道:“你自己抄,不要让其他人代劳。”他看了刘修一眼,又解释了两句:“既然你要卖赵毅一个人情,干脆就做得彻底一点。另外,除了刘备和张飞两人,其他人面前也不要多说什么。”
“为什么?”刘修这次是真的不明白了,防着谢广隆还有点道理,为什么连涿县一起来的人也防着?
“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毛嫱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弹了一下刘修的脑门:“幽州的大户有几个和草原上的人没有生意来往?”
刘修大吃一惊。不过,毛嫱就是涿县的大户,想必这句话不会无的放矢,他虽然觉得很震惊,可是想想,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前世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许多天天嘴上喊着爱国的人,不是早就把国籍改成了他们最“不耻”的外国籍了吗。
果然利益才是一切。
刘修心情非常不好,没有心情再争论什么,他点了点头,便退了出来。卢敏见了有些担心,毛嫱却只是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劝解,卢敏的身份背景和她不一样,在这件事上很难说到一起去。
“德然的心思还是太单纯了,就像一匹素一样。”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可惜难以长保。”卢敏无来由的叹了一声,有些黯然。毛嫱欲劝,张了张嘴,却也只能跟着叹了一声。是啊,道德和现实总是那么遥远。她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的感慨有些莫名其妙:这刘修跟道德扯得上什么边啊,他是个有劣迹的无良少年啊。
两天后,刘修把亲手抄的经过删减的《东胡志》交给了赵毅,本来以为赵毅会不高兴的,没想到赵毅喜出望外,对他的解释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好象早就料到了似的,反而很感激的说道:“德然,你放心,这部书我绝不会给其他人看一眼。”
刘修笑了:“那倒未必,你弟弟子龙总不会有问题吧。”
赵毅一愣,随即欣喜的哈哈大笑,拍着刘修的肩膀道:“德然,子龙如果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将德然引为知己的。德然如果有空到常山,无论如何一定要来我赵家作客。”
“那是一定的。”刘修挤挤眼睛,半真半假的说道:“你们赵家是几百年的将门,我怎么能不去沾沾名将之气?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向你们兄弟讨教一些武艺呢。”
第077章 戟与矛
“武艺?”赵毅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蒙德然赐书,无以为报,我教你几式矛法如何?”他好象生怕刘修说他市侩,又赶紧解释道:“不是我先前舍不得,实在是我赵家的矛法有些古怪,一般人学了反倒不美。”
一听说能学到赵家家传的矛法,刘修欣喜若狂,他现在步下功夫已经大有长进,步射也有了几分功力,但是敦武没教他马上功夫,公孙瓒又走得急,他还没来得及向他学习骑矛怎么用,如果能学到赵家的矛法,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事先说明一下。”赵毅见刘修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笑,连忙解释道:“我家这矛法其实并不是纯粹的矛法,而是戟法,只是现在的戟已经和秦以前的戟大有区别,有很多精妙之处可能用不上了。我家是敝帚自珍,一直不舍得丢弃,所以和常见的矛法比起来,有些……怎么说呢,有些难学。”他笑道:“曾经有个西凉人千里迢迢来求学,只学了几天,就说我赵家的矛法是祭器,更适合在大祭上表演,不实用,半途离去了。”
刘修忍不住笑了,还真有这样的笨蛋,居然说赵云的矛法中看不中用。
“那西凉人叫什么?”
赵毅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好象……叫张济。”
刘修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张济?这名字很熟啊,对了,好象董卓手下的大将,据说武艺相当了得,他的侄子张绣更牛逼,号称北地枪王。他……在赵家学过武艺?
赵毅见刘修一脸的惊讶,推了推他:“德然?”
刘修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打岔问道:“你刚才说这是戟法?戟法和矛法有什么区别吗?”
赵毅得意的笑了:“当然有区别。相对于戟法来说,矛法简单多了,只有刺、挑、拨、砸等几种,而戟法还有削、剁、啄、勾种种精妙的手法,只是现在的戟已经和矛差不多,那些手法大多用不上了。”
赵毅见刘修还是一头雾水,便取过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古戟和现在常用戟的草图,详细解说了一下,刘修这才有些明白。赵毅说的古戟是那种带侧刃的戟,现在的戟却只是比矛多了一个刺,其实作用和矛没什么大区别,不仅结构简单,而且使用方法也要简单得多,很多古戟上的用法确实用不上了。
“既然古戟有那么多的精妙技法,杀伤力远大于矛,为什么古戟却失传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刘修不解的追问道。
赵毅一笑:“古戟虽然精妙,但是也非常难练,一来是戟头要重很多,没有足够的臂力很难做到如意,二来那些特有技法要求颇高,如果练得不好,不仅妙处挥不出来,反而会耽误攻击的效果,这也就是张济说这种武艺是祭器的缘故。”
刘修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德然,学不学在你,我不强求,说实话,现在能真正用好这种戟法的的确不多了。”赵毅很坦诚的说道:“我建议你学步戟可能更实用一些,河间张家就是只学了步戟,他们家的大戟士现在可是有名的河北精兵。”
刘修一扭头,哈哈大笑:“那可不成,我是步戟、骑戟都要学,一个也不放过。用不上就用不上,至少也是原汁原味的啊。我既然文习古文经,武当然也要习古戟,你放心,我学好之后,特意去打一柄古戟,到时候上了战场,往外一挑,就那么特别。”
赵毅忍俊不禁,和刘修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几天,赵毅向刘修传授了他家传的戟法,刘修现这古戟的用法古然复杂,没有长时间的苦练很难掌握其中的精髓,而且对臂力、眼力的要求都非常高,仅是辨别戟援的方向便不是一个容易的事。矛柄是圆的,不存在方向的问题,戟柄却是扁的,要在动作之中通过戟柲的手感来分辨戟援的朝向,实在是个不低的要求。
另外戟头也要比矛头重上一倍左右,步戟还好一点,双手执戟,戟杆也就是一丈左右,操纵起来虽然有难度,总不是遥不可及,可是骑戟的戟柲长达两丈,戟柲又是有弹性的积竹柲,晃晃悠悠的,这时就能明显感觉到戟头不容易受控制,戟援长不过一尺,要想用援刃推杀或勾杀敌人,这就需要非常精确的距离控制。
如果再考虑到制造这种戟头的工艺复杂程度和成本,那就能明白这种古戟的消亡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不过刘修没想过做将军,也不需要训练大量的将士,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虚荣心——这古戟法不仅招式精妙古拙,就连姿势都讲古礼,看起来古意盎然,十分有派——倒也不用担心这些区别。
戟法很复杂,纵使刘修有出常人的眼力和臂力,又有着不怕重复再重复的毅力,他依然花了很长时间才初步掌握了赵毅讲解的要领。不过,赵毅却对他的进步赞不绝口,说他简直是神,假以时日,追上赵云应该不成问题,这话说得刘修不免有些自鸣得意。
卢敏在居庸关呆了近半个月,终于再次起程直往上谷郡治沮阳。沮阳离居庸关不到百里,轻车简行,一天便赶到了。在居庸关呆了这么久,每天跟着卢敏爬山看地形,那些年轻人最开始的热情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恨不得早点走,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一直到了沮阳城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终于再次兴奋起来,加快步伐的向城门赶去。
看着一个个嗷嗷叫的少年们,卢敏矜持的摇了摇头,含笑不语。刘和见了,也有些同感,他们都自恃身份,不肯和其他人一样坦露自己的心情。
上谷太守公沙孚已经接到了消息,派兵曹掾鲜于银赶来迎接。鲜于银字伯玉(注),是上谷鲜于家的人,他非常年轻,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样子,长得面皮白净,中等身材,不像武人,倒像个书生。
“太守大人闻说诸位前来上谷见习,非常赞赏,让我来全程陪同诸位。”鲜于银很客气的解释道:“我是上谷人,在郡里做了三年的兵曹掾史,对情况稍微熟悉一点。”
————
注:本书中有些人物的设定参照猛子大大的《大汉帝国风云录》,如鲜于银的字。顺便说一声,这本书虽然是老书,可是依然很赞啊!
第078章 来者不善
卢敏笑了笑,没有追问太守公沙孚在忙什么。他是个白身,公沙孚不愿意自降身份来见他也是意料中的事,派个兵曹掾过来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他跟着鲜于银向驿馆走去,一路寒喧着。鲜于银对卢植很敬重,说卢植不仅是涿郡的名士,更是整个幽州人的骄傲,言语之间对卢敏也非常客气。
进了驿馆,安排好房间之后,鲜于银说要去安排一下晚上的接风宴便先行告退。他走到门口时,打量了站在一旁的刘修一眼,嘴角一挑:“听子玉兄说,你的武技很不错?”
刘修一愣,连忙谦虚道:“那是阎君谬赞,不敢当。”
“呵呵呵……”鲜于银轻声笑了起来,摆摆手道:“足下不要谦虚了,阎子玉不是轻易夸人的,他说你是鬼手敦武看中的人,想来一定不会差的。”他停了一下,又说道:“阎子玉遇过的高手无数,从来很少吃亏,却在你手上栽了跟头,而且栽得心服口服,不管怎么说,你也值得自傲一番了。”
刘修尴尬不已,不知道如何回答。
鲜于银上下打量着刘修,好象有些看不懂:“更重要的是,连太平道的张使都夸你资质好,这就更让人不可理解了。”
刘修心中一动,“张……使在沮阳?”
鲜于银会意的一笑:“张使和公沙大人是道友,每次经过沮阳都要住上几天的,只是这次停的时间有些长,好象在等什么人。不会就是你吧?”
刘修连忙摇头,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和张使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没什么交情,他怎么可能等我,大人一定是误会了,误会了。”
鲜于银也不在说,点头示意后便出去了。刘备有些好奇,凑上来问道:“大兄,他说的张使是谁?”
“就是那天在山头长啸的,好象是太平道中的人,专门负责在幽州传教。”刘修对刘备使了个眼色:“你要打听具体的情况,应该去问毛姑娘,她好象和太平道的人有过接触。”
刘备撇了撇嘴,连连摇头,似乎不怎么愿意和毛嫱打交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个张使?”
“就是在居庸关的时候,我早起锻炼,正好和他碰上了,便聊了几句。”刘修轻描淡写的说道,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那天在石屋顶上的遭遇让他现在还是又惊又疑,他搞不清那个中年人是如何发出让他心痛的声音的,他不相信什么咒语,可是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的解释来。
现在听说这个张使还在沮阳,甚至还专门提到了他,他有些担心这个邪教徒会不会搞出强收徒这样的狗血事情。从这几天卢敏的反应可以看得出来,卢氏父子对太平道可没什么好印象。
上谷郡是郡治,虽然热闹,但是周边的地形却没什么好说的,太守公沙孚又不冷不热的,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卢敏停了一天,便打算继续起程,赶往护乌桓校尉所在的宁城,那里有胡市,有大量的胡人出没,应该可以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他向鲜于银表露了这个意思之后,鲜于银有些意外,自己不敢做决定,说要回去请示太守。
时间不长,鲜于银回来了,他对卢敏说,公沙太守请你暂停一天,他现在有些事脱不开身,准备明天请你到太守府一叙,谈谈边事,论论学问。卢敏听了,倒不好坚持立刻就走,只好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公孙沙便派长史齐周带着车马来迎接,卢敏等人上了车,一路来到太守府。一到府前,刘修便看到了一辆青帷的马车,不由得想起那个太平道的张使,心中便有些惴惴,不知道待会儿会遇到什么情况。
毛嫱也皱了皱眉,担心的看向卢敏,卢敏也看到了这辆马车,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的跟着齐周进了府。进了正庭,太守公沙孚笑盈盈的从堂上走了下来,老远的就拱手行礼。
卢敏连忙上前行礼,口称草民见过府君,公沙孚呵呵一笑,与他见了礼,挽着他的手臂上堂,笑道:“月前有星过幽州界,孚尚有疑惑,没想到今日卢君之子光临,孚才恍然大悟,原来都应在你的身上啊。”
“敏卑微之身,如何敢当得星宿示兆。”卢敏连连摇头,客气而严肃的说道:“请府君莫要再出此言,不然的话,敏将无地自容,只能求去了。”
公沙孚一听,抚着胡须看了一眼堂下的刘修等人,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不是卢君,难道是堂下的某人不成?”他表情严肃,就好象他说的有星过幽州界是千真万确的事一样。
刘修差点笑出声来,心道这什么太守嘛,简直是一神棍,难怪和太平道的勾结在一起。他本想开两句玩笑,可是看看旁边的刘备和张飞等人,见他们一个个面色郑重,好象都相信了公沙孚的话,只得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免得被人当成异类。其实说起来,汉代人不仅信这些,而且是非常信,比起后世只能看到土地庙、观音庙之类,汉代随处可见各种祠堂,敬的鬼神也五花八门,数都数不清。包括卢敏本人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信,他只是不全信,觉得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不值得信罢了。
如果刘修现在说这世上没有鬼神,恐怕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就连卢敏都会说他是胡说八道。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太多嘴的好。要不然轻则说你胡说八道,重则请你喝符水去邪。
公沙孚拉着卢敏上了堂,分宾主落座,寒喧了几句,问了一些沿途的情况。卢敏趁机把谢广隆的事情说了,公沙孚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而说起了学问。卢植虽然是《古文尚书》大家,但是他并不是只治一经,其他经籍他也大多有所涉猎,对《周礼》尤其有独到见解,他还写过一部《三礼解诂》。所谓三礼,便是指《周礼》、《礼记》和《礼仪》三部经典。公沙孚家传《公羊春秋》和《韩诗》,但是对《礼》也并不陌生,只是有些问题不如卢植那么精通罢了,现在与卢敏见面,当然不肯放过请教的机会。
他们说的那些学问,刘修基本听不懂,刘备、张飞等人也是一头雾水,大概只有刘和几个有家学的人略微明白一些。站在下面听讲,实在有些无趣,却又不好露出不耐的表情,这感觉实在不好受。刘修只得放松了身体,慢慢的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让自己平静下来,对堂上互相切磋的声音似听非听,却又保持着清醒。
等他安静下来,他忽然觉得有些怪异,门口停着的那辆青帷马车突然浮出了脑海,他抬起头,向堂上公沙孚的后面看去。公沙孚的后面是一堵墙,上面画着一副不知道是什么故事的画,但是刘修却分明觉得,那堵墙后面有人,而且很可能就是太平道的那两个人。
刘修忽然有一种预感:今天的事可能有点邪门,大概不是讨论讨论学问那么简单,请客的可能不是公沙孚,而是那个什么张使,真正要请的也不是卢敏,而是他刘修。
正在这时,听得堂上公沙孚轻声说道:“敢教卢生得知,我有一位老友正在沮阳做客,也想向卢生请教几个问题,不知道卢生肯见教否。”
第079章 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
卢敏又不笨,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出,很淡定的点头答应:“府君学问精深,想必贵友也如是,能向他讨教一二,互相切磋,敏之幸也。”
公沙孚满意的点点头,给站在一边的小童使了个眼色。小童应了一声,走入后堂,时间不长,一阵脚步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不出刘修所料,那个被称为张使的中年人和那绿衣女子出现在堂上,在小童取过的席上坐下,客客气气的向卢敏等人行礼致意,自己报上名讳:“中山张鸣,字元声,问卢君安好。”
卢敏敛容回礼:“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张鸣双手扶在大腿上,腰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卢敏,微微的低下头,沉声说道:“闻说卢君行经沮阳,鸣喜出望外,不揣妄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卢君,还请卢敏开蒙。”
“不敢,互相切磋罢了。”
“敢问卢君,子贡云:‘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当如何句读?”
刘修听了一愣,看看刘备和其他人,他们也有些愣住了,本以为公沙孚这么郑重地推荐出来的人要讨论的当然是一些高深的学问,万万没料到居然问了一句《论语》里面的问题,《论语》虽说也是儒家经典之一,但毕竟比较简单,相当于启蒙读物,用在这个场合来讨论是不是有些太小儿科了?
卢敏却不掉以轻心,平静的说道:“当断曰‘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张鸣嘴角一挑,“为何?”
刘修一听卢敏的回答,立刻上了心。因为不管是他前世读过的几句《论语》还是这世看的刘备带的竹简,都断为“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意思是说孔子很少说利和命,唯有说仁比较多。这个很好理解,君子言义,小人言利,孔子是君子中的君子,当然不会总把利挂在嘴边上。至于命,儒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怎么讲命中注定这句话,而仁却是孔子一直致力推行的理想,说的也是最多的,《论语》之中讨论仁的比比皆是。
可是,卢敏的断句却和大家想的不同,按他的说法,夫子也经常说命。他这句话一出,不仅张鸣立刻问为什么,就连刘修等人都竖起了耳朵。刘修这段时间经常向卢敏讨教学问,可那都是《尚书》上的学问,谁会去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啊。
事实证明,有很多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你未必就真的懂了。
“不错,《论语》一书,多言仁而少言利与命,言利者仅六七处,言命者也相当,看似夫子很少言及命,正如很少提及利,其实这是一个不求甚解的误会。夫子很少言及利,自是夫子重义轻利,但夫子不常言命,却并非是他不重天命,而是他以为天命深远,非常人所及。故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非夫子不言,乃众人闻而不解,徒添迷惑。夫子又云,五十而知天命,可见天命难知……”
卢敏不紧不慢的论说着天命的问题,堂上的数人还好一些,堂下的十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哪怕是读书读得不多的也不敢掉以轻心。其实汉人大多还是信天命的,自从光武帝刘秀以一句“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言登基以来,谶纬就成了儒学正宗,会不会解谶也是评价一个人学问高不高的标准之一,因为谶纬代表的就是天命。当然了,因为谶纬的含糊性,同样一句谶纬可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包括那句“刘秀当为天子”的谶纬在内,当初也不是一开始就认为是说他的,而是说当时新朝的国师刘秀。
光武帝以谶纬得天下,当然把谶纬推崇备至,不仅立为官学,而且不容人否定。在这个问题上,一向以宽容大度著称的光武帝就不那么宽容了,在他面前说谶纬是迷信也许不会掉脑袋,但是丢官却是不用怀疑的。以儒学传家的桓谭因为反对谶纬,差点把命给送了,虽然刘秀饶了他一命,但还是把他贬出洛阳,最后把桓谭活活气死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解谶纬,说天命,在大汉是一门很热门的专业。
因此听到卢敏说天命,不管懂多少,大家都兴趣盎然,虽然卢敏说的天命与通行的谶纬并非完全一致,但他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在刘修看来,这实在有些无聊,不过只要想想到了科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还有那么多星相师、电脑算命,也就可以理解这年头的人相信命运并不可笑了。然而他觉得太平道张大师的八个弟子之一的张鸣和卢敏谈天命,目的恐怕不是那么单纯,这应该只是个引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张鸣顺着卢敏的话,很快就把问题由信不信天命引向了信不信世上有神仙。一提到这个问题,不否定天命存在的卢敏一口否定:不相信世上有神仙。
张鸣露出了从容的微笑,反问道:“卢君不信世上有神仙,是因为没见过神仙,还是不肯承认有神仙?”
卢敏沉下了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张鸣点点头,敬佩的说道:“卢君果然有君子之风,看来不信神仙,只不过是没有见过神仙罢了。鸣不才,略知道术,敢献丑,想请卢君一观,如何?”
卢敏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他说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说自己不是个固执已见的人,但实际上更多的是讽刺张鸣不要异想天开,没想到张鸣居然提出要请神给他看。请神这种事情他听说过,不管是史书上还是现实中,这样的事情都不少见。不过书上玩弄这些方术的,大多最后没什么好下场,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汉武帝时的那些方士,不管是栾大还是李少翁,最后都死得挺惨的。
卢敏当然希望当面戳穿张鸣的把戏,可是他又有些担心,张鸣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真能看穿吗?万一……真请个神来,那怎么收场,自己是信还是不是?
卢敏在犹豫,其他人可兴奋起来了。那天在山顶上听到了一声长啸,从毛嫱处得知那人便是在幽州传授的太平道神仙,这些年轻人早就有想一睹仙颜了。今天看到了张鸣的真面目,他们犹不满足,更想亲眼看看这位神仙的道术,只是担心人家不敢轻易显本事。现在他自己提出要露一手,那岂有不看的道理。
“先生,先生……”张飞挤眉弄眼的捅捅刘修,示意他去劝劝卢敏。
“德然,德然……”李成也按捺不住的叫道,脖子扭得快断了。
刘和虽然没吭声,但是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他显然也非常想看,只是碍于面子,不能象那些小子一样急不可耐。
刘修苦笑着不动身,心道你们急个毛啊,看今天这架势,你们想不看都不成。
第080章 怪力乱神
卢敏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堂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张鸣淡淡一笑,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开始做施法之前的准备。在此之前,他看了刘修一眼,这是他到堂上以后看刘修的唯一一眼。
刘修装作无动于衷,脸上挂着假笑,心里却有些紧张起来。他现在也有些搞不懂张鸣说的那些东西是真是假,以他的科学观,他当然不相信,可是又不能完全不信,实在纠结得很。
一看到张鸣开始施法,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刘备、张飞等人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堂上的一举一动,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发出声音,打扰了正在施法的张鸣,到时候神仙怪罪下来可不得了。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安静得让人能听到憋得很难受的呼吸,张飞因为憋得太狠,脸憋得通红,连一颗颗青春痘都开始充血。
刘修也不敢怠慢,全神贯注的看着堂上,注意着张鸣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希望能从中看出一点破绽来。张鸣在堂上迈开了步子,双手掐着诀,口中念念有辞,应该是在念所谓的咒语,他的步子有些怪,看起来十分别扭,左腿像是得了病似的,一直拖在后面,他在堂上转来转去,说是转圈,又不完全是转圈,倒好象是在走一个S形。
这妖道,搞得还真像回事嘛。刘修暗自腹诽道。
张鸣手舞足蹈了好半天,就在大家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他忽然面对着大堂正面的屏风拜了两拜,然后跪了下去,双手伏在地上,额头触着地砖,嘴里的声音大了起来,却还是听不懂究竟说什么。
然而,没有人再注意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了,堂上堂下的人不约而同的把眼睛睁得最大,一个接一个的向堂上拜了下去。
因为堂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刘修在内——目瞪口呆的景像:
一个眉须皆白的老人凭空出现在堂上,他穿着与时下服装不同的黄衫,手中拿着一柄鹿尾,面带微笑,四下一顾,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跪在大堂正中的张鸣身上。
“汝请我前来,究竟为了何事?”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有如钟鼓一般浑厚,虽不是很响亮,却清晰无误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是站在地上,而是飘浮在半空中,脚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那么浮在空中。
张鸣拜了两拜,这才仰起头:“今有涿县卢君,学问精深,奈何不谙大道。弟子斗胆,请使者现身,指点迷津,引入正途。”
那老人将目光转向旁边瞠目结舌的卢敏,轻轻的挥了挥手中的鹿尾:“原来是你啊。你父亲的身体养得快好了吧?”
卢敏木然不语,整个人都傻了。
那老人也不介意,接着淡淡的说道:“让他准备准备吧,这么轻闲的日子没几天了。他的心性是好的,只是太刚直了些。岂不闻刚则易折,柔方长保的道理?”说完,他转过头又对趴在地上的公沙孚说道:“你向道好学,那是好的,只是河洛推步之术不过是道术之余,并非大道至理。以后当静心自悟,不要沉迷于些须小术,也许有一天能更进一步。”
公沙孚战战兢兢,连连叩首,把地砖磕着咚咚作响。
“这样的小事也来麻烦我。牛角,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那老人用鹿尾点点张鸣的背,然后目光往堂下一转,最后落在了刘修的脸上。
堂下诸人都跪伏在地,唯有刘修直挺挺的坐在那里,连身子都没转过头,只是扭着头,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堂上,在顶礼膜拜的众人之间显得非常刺眼。
“嗯,的确有些资质。”那老人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径直向屏风走去,忽然身影一阵摇晃,就象进入了一个透明的空间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堂上静悄悄的,谁有不说话,只有张鸣恭敬的声音:“恭送使者。”然后站起身来,依着先前的样子又舞了一回,拜了几拜,这才重新坐定,擦擦头上的细汗,看着堂上犹自没回过神来的众人含笑不语。
过了好久,卢敏才恢复了镇定,只是脸色还有些发白,眼神也不如平时那么沉着。至于其他人,那就更是魂不守舍了,李成一直就没停念叨,跟碎嘴老太婆似的。毛嫱也双手合什,闭着眼,垂着头,一直在默念着什么,粗粗听来,倒和张鸣刚才念的咒语有几分相似。
“卢君?”张鸣轻声提醒道。
“嗯?”卢敏一愣,有些木然的看向张鸣。张鸣微微一笑:“现在你相信有神仙,有道术了吗?”
卢敏眼角一阵抽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锁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鸣摇了摇头,似乎对卢敏的固执有些失望,他起身走到堂下,威严的目光一扫,最后落在刘修的脸上:“你们呢?”
“我们信了。”李成等人忙不迭的说道,连连叩头:“求大师指点。”
张鸣一声不吭,静静的看着刘修,等着刘修的回答。刘修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最后说道:“我现在有些糊涂,要再想想才能回答大师。”
张鸣眉梢一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堂上,对卢敏和公沙孚拱拱手,带着那绿衣女子扬长而去。
在离开沮阳的路上,卢敏一直没有说话,对刘备、张飞等人兴奋的讨论充耳不闻。刘修陪在他的身边,也没有说话,仔细的在心里回想着在太守府看到的那一幕。他本来和卢敏一样震惊,但是现在细细的回想起来,却又觉得不是那么神奇。那个什么使者出现的情况和前世在电影里看到了全息影像有几分相似,人是飘在空中的,身体也好象是透明的,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一切都很相符。
可问题是,这年头哪来的全息?
刘修越想越心惊,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如果这个使者真是的全息图像构成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世上不是他一个人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且那人比他还幸运——他还带了外挂,而且这个外挂非常先进,即使是在他那个时代也是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更让他觉得可怕的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可以肯定,他决不是像自己一样做个普通人,只想保住一条小命,他正在主动的改变历史,改变这个时代。
他会是张角吗?如果是张角,那黄巾起义还会不会和历史上一样?他会不会真的建议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为什么没来收张飞这样的猛将,是时机没到,还是根本不屑?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发现自己也是一个穿越客,他会不会把自己干掉?
一想到这个可能,刘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身冷汗透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