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下(一)
老头儿顿时蔫儿了下去。
“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儿干巴巴地道:“老头子没有……。”
西凉茉挑了下眉,手指很温和地搭在了天魔老祖的肩头道:“是么,没有么,那么老祖,你是不是跟您孙儿媳妇说说看为什么您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这西狄皇宫,为什么有人经常看到您出入百里赫云的寝殿,您的眼力真的不知道百里苍冥就是您的孙儿百里青么,便是我这小辈都在第一眼的时候看出来蹊跷呢?”
西凉茉说话的声音越温柔就越让天魔老祖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纵横江湖那么多年,从来都是恣意妄为,人人惧怕,为啥会怕这么一个小女娃。
哦,对了,还有青儿那个臭小子。
天魔老祖眼珠子一转,干脆——逃?
反正这个丫头又抓不住他,只是这念头还在他脑子里的转悠,西凉茉冰冷柔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祖,您要是这会子跑了,这辈子都别想见你的曾孙子叫你一声太爷爷了。”
老祖顿时僵住,随后把自己咬碎的一口老牙吞了回去,哭丧着脸看向西凉茉:“丫头,你可不能这样,老头子我忍了两年都只是在屋顶上偷看那两个小肉包子,可就指望他们叫我一声太爷爷。”
西凉茉凉凉地道:“是么,老祖,您看您憋了两年了,多难受,血婆婆和老医正可是整日里和小家伙们呆在一起,小家伙们可喜欢他们了。”
老祖顿时两眼放光,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低声嘀咕:“哼,等着老祖我回去,两个小包子才不会理那两个老东西。”
西凉茉看着老祖笑笑:“那么,您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这老怪物性子古怪,若是她这一次不能一次逼迫他作出妥协,便要不知道还要到什么时候了。
老祖看着西凉茉,迟疑了片刻,随后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忧郁和古怪的神色:“你真的很想知道么。”
西凉茉笃定地点点头。
老祖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在西凉茉和魅晶紧张的眼神下,他忽然很泄气地又挠挠头:“老头子不知道要怎么说。”
西凉茉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没有了,她强忍下暴打老年人这种不道德的冲动,嘴角弯起一丝强笑:“您可以写!”
天魔老祖怎么看都觉得西凉茉的表情实在非常的奇幻,奇幻到他有点莫名其妙的发毛,随后又摇摇头:“老头子不喜欢写字!”
西凉茉:“……。”
她咔嚓一声,硬生生地折断了凳子上的一只把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把手扔到了凳子后面,
当然,天魔老祖是看见了的,他倒退了一步,然后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什么来,笑嘻嘻地从自己腰上摸出来一个袋子,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叠奇特的纸张,还有玩偶小人,随后开始摆弄起来。
西凉茉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老祖,你这是在做什么?”
天魔老祖摸摸一毛不长的脑瓜,随后笑嘻嘻地道:“老头儿不爱说话写字,但是有一手玩意却是海上魔宫的绝活。”
绝活?!
莫非是什么绝世神功?
连魅晶都瞬间精神起来,看向天魔老祖。
西凉茉挑眉看着他来来回折腾,随后又看着他折腾出来一个几尺见方的布,然后整个人带着东西躲到背后去了。
随后看见那布上方出现了好几个小人的同时,又听见天魔老祖在后面吊嗓子:“啊~啊~哦~。”
西凉茉顿时有点明白了,也瞬间无语,这海上魔宫那么大的名头,绝活就是——演皮影戏或者傀儡戏?!
魅晶则是沉默地继续站回了西凉茉背后。
天魔老祖尖利的声音在幕布后传了出来:“嘿嘿,丫头,可看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傀儡戏。”
他忽然手上一抛,一股子烟气瞬间飘荡了出来,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一种奇特的香味,房内的蜡烛昏黄的灯光全部都在一瞬间变成了幽幽的青色和绯色。
四周黑暗下去,不知何处而来的烟气袅袅而动,黑暗的蔓延让原本水下的小房间仿佛瞬间变得无限的宽广,仿佛让人置身于一处广袤的幽空间之中。
西凉茉忽然听见仿佛有大批人马接近的马蹄声“笃笃笃”作响,随后又是一片砍杀喧闹之声,左右上下,仿佛她们正置身一处疆场,或者说沙场之中。
“杀啊!”
“掠阵!”
“左弦又上,破军!”
“保护陛下!”
“督公!”
她微微颦眉,正觉得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道极其富有磁性而沉稳的声音响起:“百里青,朕只是想请你留下来罢了,你一生不曾回西狄,却难道不知西狄也是你的故国么?”
西凉茉瞬间颦眉,而魅晶也忍不住低声道:“大公子,那是百里赫云的声音!”
西凉茉点点头看着面前一片迷离烟雾,周边却满是仿佛置身血腥厮杀之地的声响,神色变幻莫测,随后道:“没错。”
这难道是……
此时一道底柔阴郁又懒散的声音响起:“哼,百里赫云,你这小兔崽子打的什么主意,本座岂是你想请就请下来的人,只看你还算守信之人,将药物送到,本座今儿给你留下的就不只是炸你们海堤的小小礼物了,至于西狄……。”
那狂妄邪肆的声音冷笑了起来:“西狄算是个什么东西,本座与西狄人即便有关系,也不过是宿敌!”
西凉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瞬间就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寒毛都竖起来,像是最炽热的心脏在瞬间被冰凉的水流淹没,所有的神智都在瞬间模糊。
她甚至觉得自己瞳孔紧紧地缩了缩,如果不是自己的狼在控制,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就要伸手抓向那迷离的绿色雾气,想要将那人狠狠地抓住,然后……然后呢?
没有然后!
她狠狠地咬了舌尖,让痛觉让所有的茫然都回神,她慢慢地坐了凳子上,闭上了眼。
百里赫云沉稳的声音在金戈交鸣之中异常的清晰:“炸了海堤,破我西狄海军航路,引海盗入内海,看着寻常百姓血流成河,你真的觉得这能让你心中的恨得以随他们的血流淌而出么,百里青?”
迷蒙的雾气之中,百里青冰凉低柔的笑声宛如来自地狱的魔音:“哈哈哈哈——百里赫云,你这小兔崽子与本座虽然同姓,却不想脑子里全都是粪水呢,你莫不是忘了你西狄人的死活与本座何干,何况,百里赫云,你西狄血流成河,难道不是你这物自找的么,本座所过之处,何处不是尸山血海,你却偏要用手段将本座请来,如今却做出这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真真儿是作死!”
百里青的嘴向来都是能极尽恶毒之能,这番满是轻蔑和嘲谑的话语让百里赫云身边的人都大为愤怒,纷纷对着百里青加强了攻势。
“狗宦官无耻!”
“岂有此理!”
“放箭!”
金戈交击与利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西凉茉和魅晶明知那不过是过去的事情,却忍不住皆紧张起来。
随后,面前的烟雾忽然散开了一些,那白布上出现了一座城池,城池之上甲胄森然持着吞龙刀负手而立,周围武将侍卫环立的不是百里赫云又是谁?
而周围遍布弓箭手,万箭齐发对准着城墙之下,那坐在马上黑衣凌然嫣红战袍妖娆,手中金剑满是鲜血,周围百名顶尖的魅部杀神们如鬼魅怪物般沉默半蹲在地上,周围尸骨无数,不是她的千年老妖百里青又是谁?
看似百来人如何能挡住那数万重兵环绕,螳臂挡车罢了。
但是百里青却姿态闲逸,面对脚下尸骨铮铮,城墙之上万箭瞄准,眉目之间都是残酷的冷淡与漠然,那种仿佛天下万物皆做邹狗的模样让人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恐惧甚至臣服。
她怎么会让这样可怕的妖魔进驻了自己的心中,西凉茉深深地在心中叹息,
偏生就是造化弄人,让她爱上这妖魔一样的男人。
这时一声锐利的金戈声响起,百里赫云身边的人低声道:“陛下,百里青这妖人身边那些死士实在太过厉害,他们分开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集结成阵,又似没有生命的傀儡只受百里青操控,一人即一阵,咱们很难破,如今已经死了不少人,如果是万箭齐发,咱们说不定能拿下他们……陛下,三思啊!”
百里赫云却径自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朕说过,定要生擒下百里青,他身边的那些人能留也都留下,若是留不下再议。”
“但是,陛下,咱们的人缚手缚脚,实在是……如今他们都已经突破了潼关重围到了青云关这里,咱们若是再拦不住他们,他们立刻就能脱离了咱们的的控制,往天朝地界而去了。”
“是啊,陛下,咱们牺牲了这么多,若是实在不能生擒,起码也要留下他的尸体,如此这般天朝也算是付出代价了。”
“陛下……。”
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阻,百里赫云都没有同意采取或者最直接也最有效能克制百里青的方法。
西凉茉狐疑地颦眉,这事儿不得不说有些蹊跷。
百里青敢孤身赴险,以他的性子必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他不是莽撞的人,方才听那话中的意思,这次来,司礼监的人不但想法子弄垮了西狄水师的海堤,而且还引入了海盗烧杀掳掠!
而且能一路杀将到即将脱离百里赫云的控制范围,虽然有牺牲,但是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内,以百里青的能力,这倒也是西凉茉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百里赫云就让她参不透了,为什么一定要强擒拿下百里青?
若是说为了除掉百里青这个强敌,万箭齐发或者霹雳雷火弹之下虽然不表示一定能杀死百里青,但是对百里青与司礼监的杀神们造成的压力必然很大,百里青这边的场面必定是更为惨烈。
而不是现在这样,百里赫云手下的人缚手缚脚,以至于自己这边数万人,竟然围困住了数百人却死伤惨重!
但是西凉茉的疑问虽然没有得到回答,而场内的形势却发生了逆转。
百里赫云虽然没有同意自己臣下的计谋,但是他却忽然转身对着身边的长日道:“去,把人带出来。”
西凉茉狐疑地看着白布上的城墙墙头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形,那女子被长日和长宁押着,头上罩着纱巾,看不清面目。
她微微眯起眸子,心中忽然一动,似有极为不详的预感,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女子。
果不其然,百里赫云再次说话了,这一次,他甚至一挥手,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进攻的动作,冷冷地对着城下的百里青道:“西狄不是你的故国,没有生过你,养育过你,但是你可还记得那个生在西狄,长在西狄,却为了西狄安危而不得不远嫁他乡,为国付出一生的金玉公主,你的母亲!”
百里青也停住了动作,冷眼看向城墙之上,轻蔑地道:“哦,原来西狄狗还记得当年有这么一个愚蠢的女子做出的牺牲么,怎么,本座的好侄儿莫不是忘了,西狄早就放弃了这个女子和她所出的孩子,甚至出卖她们以换取自己的利益么。”
“说来,你若是没有提起……。”百里青的修长指尖在自己手上的长剑上一弹,上面的血迹瞬间化作血珠瞬间脱离剑身,他伸手在接过一滴血在自己鼻下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血腥之气,轻叹道:“唔,本座倒是还没有想起来你们这欠下本座的债还真是不少,本座真真儿不喜欢别人欠着本座的债不还,说来这西狄人的血味道还真是挺好闻的,就用你们西狄人的血流成河来偿还这债,可好?”
此言一出,西狄众人脸色皆是铁青。
无言可说,这仇是真结死了,这个妖人如今区区几百人分头潜入集结,就屠戮了他们几千人,还没有计较上那些因为海底溃堤和海盗烧杀掳掠造成的损失。
此刻所有的西狄人都不怀疑百里青说的这句话的真实性,天朝的九千岁从来不屑威胁人,他从来都言行如一,正如他的脚下,踏满了西狄士兵的尸体,谁又能否则这几千士兵的流出来的血即便不成河,也成溪了呢!
而成河……
以此人与西狄之间的仇怨来看,等他回归了天朝,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离开西狄!
这几乎是所有的西狄上位者们心中寒意凌然之后一同的认识!
百里赫云看着百里青,随后眯起眸子,声音却带了一丝轻渺,不显得急躁,反而带着一种诡谲的从容:“是么,若是朕告诉你,朕的姑姑,金玉公主——你的母亲没有死呢?”
此言一出,不但是场中鸦雀无声,百里青瞬间僵住,就是百里赫云身边的其他亲信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站在长宁和长日身边戴着面纱的女子。
西凉茉眼中闪过惊愕,随后也死死地盯着那站在城墙上的女子,心中一阵发冷,一阵发热,她也怎么都没有想到百里赫云竟然……
金玉公主没有死么?!
可是……
西凉茉狐疑地看向那站在城头的女子,心中莫名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烈。
百里青抬起头,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站在城墙之上的女子,而是看向了百里赫云,楼上楼下,两名王者眸光在交错的瞬间,让人几乎觉得闪过金戈交错的火星的错觉!
百里青眸光阴冷地看着百里赫云,哪怕隔了颇为遥远的距离,那种仿佛瞬间从眉宇之间迸裂出来的血腥杀伐的暴戾之气却依旧让百里赫云身边的亲信们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彻骨,几乎不约而同地倒退了一步。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以散发出如同地狱之鬼的气息!
便是百里赫云也忍不住下意识地微微侧脸,避开那种几乎有实质性的阴冷黑暗而血腥的气息。
百里青看这他们的动作,忽然滟涟精致的唇角一勾,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那种尖利如同鬼啸魔号的声音让所有的西狄人都只觉得心头蓦然紧缩起来,心头只异常的难受,连着天空仿佛都整个阴霾下去的阴骛感让西狄士兵们浑身不适,有些没有内力的普通士兵甚至在那可怕的笑声中,眼鼻流血,他们难以忍耐地跟着尖叫起来。
那种痛苦的叫声与百里青狠戾尖利的笑声混合在一起,仿佛平地卷起一阵藏满了恶鬼骷髅的阴风一般,以风卷残云的方式向包围着他们的西狄士兵们疯狂地席卷而去。
百里赫云脸色大变,厉声道:“魔门鬼啸!不好,让所有人立刻捂住耳朵!”
这等媲美佛门狮子吼的功夫,只凭借声息就能破人心脉,断经络,但是所需要耗费的内力极大,而百里青的魔门鬼啸更为恶毒,凭借顶尖阴狠的内力迫使受害者跟着发出的尖叫助长他的魔功,让受害者的尖叫声一同成为伤害其他同僚的武器。
这一次前来围百里青的军队都是西狄的精英,直接隶属于百里赫云的亲兵,自有他们的长处,发现不能通过号角声联系同袍,便有传令兵迅速地展开了手中的令旗,因为西狄人常年行海,自有一套旗语,所以随着令旗摇摆,许多士兵们迅速地堵住了耳朵。
而武艺高强有内力的武将们也立刻抱元守一。
等待着这魔音的夺命号啕过去。
而同时,百里青身边的杀神们根本就不理会自家主子的魔音穿耳,他们的内力足以在一边抵御的同时,一边迅速地操刀而上,风卷残云一般收割着身边那些西狄士兵们的性命。
惨叫之声顿时不绝于耳,配着那鬼哭魔啸,几乎让天地变色,所有的西狄人心中发寒,几乎以为自己置身在地狱之中。
然而百里青并没有打算耗费自己太多的内力,他停下了笑声,但是所有西狄士兵们都觉得自己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站的远的士兵再看向身边,已经有不少同伴耳中流血,站的近的更是口吐鲜血。
更不要提那些被魅部杀神们夺取性命的士兵了。
百里青抬眼冷淡地看向城楼之上一片狼狈,妖娆地轻笑了起来:“呵呵,本座实在是听到你们陛下的笑话,忍不住,真真儿太好笑了。”
这一次,没有人答话,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的武艺高强到了什么地步。
百里赫云微微地丹田运气,将丹田中逆行的气血强行压下,随后看向百里青,沉声道:“魔门鬼啸,海上魔宫的十大禁术排行第五,皇叔倒不愧是天魔老祖最看重的嫡出弟子。”
百里青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上的护甲:“你这小子,倒是难得有点儿见识,可还有什么新鲜的招数,不妨再上来,本座倒是还要看看你还有些什么幺蛾子,只别随便弄个女人出来便说是你皇太姑姑,否则,本座只怕你死了下地狱,让你列祖列宗抽耳光。”
这等侮辱而狂妄的话语说出来,却没有人莫名地在敢说什么,百里赫云的心腹们只又恨又怒地死死瞪着百里青。
百里赫云淡淡地道:“百里青,你真的就不想看看这个人是个什么样子么?”
他说完,在百里青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忽然伸手直接掀开了身边的那个女子的头纱。
所有人在看到那女子的容貌同时,瞬间都忍不住呼吸一窒。
便是西凉茉也忍不住睁大了眸子,定定地看着那女子。
那张美丽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面容,与百里青如出一辙,只是更为柔和与精致,精致的五官在惨淡的眼光下仿佛镀上了淡淡一层金光,无比相似的五官,但与百里青阴狠妖娆艳美无双不同,她的美没有任何侵略性,美得空灵无比,细长的灰白长发在风中飞扬——宛若天女。
若是真有天宫之女,便是这般模样了罢。
让所有人看见便心中震撼,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她原本可以更美的,但是那双眼睛却异常的空洞,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破了那琉璃美珠,如梦似幻一般的眸子只剩下一双空洞而灰白的眼,大大的减损了她的美貌与灵气,眼下的乌青更显得她异常孱弱。
身上衣衫单薄,被风一吹便可以见她如此瘦骨嶙峋,而且,发鬓边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灰白,显示出这美人并不年轻了,但是即使如此,她的美貌也足以震撼人心。
她身上的那种残缺而灰拜的美,那么的真实,那么的遗憾,那么的……让人一望便心痛。
西凉茉微微颦眉,伸手无意识地搁在自己的胸口,如果这个女人连她看了都那么的……惋惜和遗憾,那么的感叹。
那百里青……
她陡然惊醒看向百里青。
烟雾迷茫之中,百里青死死地盯着城楼上的那道身影,西凉茉几乎可以看见他握剑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西凉茉咬住了唇角,心中微微发凉。
百里赫云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这一次,他忽然换了称谓:“小皇叔,你看,这是朕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看起来可与我那皇太姑姑相似呢,就算是朕送给您的见面礼。”
西凉茉几乎可以想见百里赫云挑眉时候,那双深沉眸子里闪过的明暗不定的莫测光芒,因为这个时候,连她的心都是一片混乱的。
她不知道百里赫云这一招对百里青有多大的影响。
但是,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深。
百里青忽然厉声道:“百里赫云,你去哪里弄来的这个人!”
百里赫云顿了顿,并没有回答,而是悠然地道:“不过,朕想小皇叔看来并不那么喜欢这个礼物,所以才生了如此大的气。”
百里青阴狠地瞪着他,再次一字一顿地道:“百里赫云,本座再问你一次,你去哪里弄来的人!”
看着百里青不再如之前的镇定,西凉茉心迅速地往下沉,她知道自己和百里洛是百里青心中不可以触碰的禁忌,最在乎的人。
而这对双生子的母亲更是诱使百里青性情大变的根源之一,目睹着母亲在自己面前为了保护自己被剥皮拆骨,是年幼的百里青的心中阴霾扭曲的开始。
如今百里赫云忽然推出来一个与他母亲一模一样的人,可想而知百里青心中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若这个人是假的,也许会激怒百里青,但是,问题是,这个女子看起来实在太过真实了——是的,太真实。
她的美丽,她的残缺,她身上那种空灵与茫然。
只怕让百里青也无法冷静下来,迅速地作出判断了。
那毕竟是他的母亲!
百里赫云似乎全没有听见百里青的话语似的,轻叹了一声,仿若极为遗憾:“枉费朕如此小心地供奉了这个礼物长久的时间,试图让她记起什么,只可惜原来皇叔你并不喜欢呢,既然如此……。”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淡漠而冰冷的笑意来。
在所有人震惊与措不及防之下,他忽然一伸手将那一脸茫然地站着的女子轻轻一推。
随后那女子尖叫一声,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从城楼上狠狠地摔了下去。
而她落下的地方,是一片为了防止熊熊燃烧的火油。
所有人的心,包括西狄士兵的心都在瞬间提起来,不少人都忍不住叫了出声,那么美丽的,天女一样的女子……就要这么香消玉殒了么,生生摔死之后,再被烧成一团焦肉!
而且百里赫云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所以没有人反应多来,再高强的武艺,只怕这般迟了,想要施救也来不及。
而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流光一般的影子掠过,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就向那女子狠狠抓去,硬是在她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之前,裹在了自己怀里。
所有人都在瞬间松了一口气,紧张地看向那接住了女子的黑色流光翻身一掠,身上被火油烧着的披风一晃,所有的火星全部都落地。
不是绝世的武艺,顶尖的轻功,不是耗尽所有内力,如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人如此之及时!
百里青的魔功分明已甄化境!0
他稳稳地抱着女子站在了地上。
而西凉茉的心,却在那一瞬间全然宛如沉到了海底。
那是想要阻止,却全然来不及的空茫与无可言说的痛楚。
只因为……
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已经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这是一个亲情的致命陷阱!
“嗤!”
那是一声极为微小的声音,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西凉茉的耳朵里却宛如霹雳之声。
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盯着那白布之上演绎出来历史。
有腥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一点,一点又一点,仿佛是谁的心头泪。
那仿佛无人能伤的魔,慢慢地抬起头来,冷冽的风梭然而来,掀起了他猩红的披风,便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腹部上有腥红的血不断地淌下,落在地上,飞溅起几不可见的尘埃。
那被他用近乎保护姿态救下的女子,一脸茫然地手持着匕首,两眼依旧是空洞茫然,只是散乱的灰白发丝在空中被风吹散,看起来有一种怪异的凄厉。
百里青仿佛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痛一般,也没有听见自己魅部的杀神们厉声的呼喊,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女子,然后伸手就去抚摸她的脸庞:“母亲……你……是不是我的母亲……!”
那女子茫然地没有任何举动,而百里青伸手刚触碰上她的脸颊的那一刻,却忽然空中有无数强箭破空而来。
目标却并非百里青,而是——那灰色长发的女子!
百里青眉目之间闪过暴戾之色,指尖一转伸手弹出傀儡蛛丝要弹开在那女子身后激射而来的无数强箭,但是,他的身形却忽然一窒,那些蛛丝瞬间弹射慢了一拍。
虽然还是弹开了大部分的长箭,但一支长箭毫不客气地狠狠插进了女子的肩头,随后百里青一把拉开了那女子,一只长箭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额头,瞬间艳丽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过去,一切都是幻镜。
魅晶还是忍不住惊叫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情景:“怎么可能,千岁爷的武艺怎么可能会连一只箭都躲不过去!”
西凉茉闭了闭眼,再面无表情地睁开,冷冽地道:“因为他中毒了,就在钢才那似乎没有怎么伤到他的那一刀上面,有一种即使是他这种百毒不侵之体也无法克制的毒……。”
“……那不是毒,那是一种迷药,以百里青的体质,若是毒,也许他反而不会那么快就失去了平日的能力。”
百里赫云与长日的交谈迅速地印证了西凉茉的猜测。
百里赫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喜或者说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朕料定他体质特殊,这种罕见的从海中提取出来的迷药足以射迷一头巨鲨,不想居然只是让百里青的行动受阻。”
长日也暗自心惊地道:“此人魔功实在是深不可测。”
百里赫云淡淡地一笑:“再深不可测,心机深沉的人,都有他的弱点,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咱们未必没有胜算,且看着他还能撑多久罢了。”
长日有些迟疑地道:“若是他拼死一搏呢?”
百里赫云垂下眸子,却没有再说话,最终只是淡淡地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这个男人不在,以朕的手段,要得到那朵北国的梅,也未必不是没有可能。”
魅晶低头偷眼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西凉茉,咬了下嘴唇,心中暗自将百里赫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百里赫云微微一笑,继续道:“不过若是能生擒捕猎到朕的这位小皇叔,倒是朕此生最得意的功绩之一。”
城墙之下,百里青仍旧固执地伸手去触碰到了那女子的面容,他脸上瞬间出现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说不上是悲还是喜,却仿佛有一种巨大而无可言语的哀怮与茫然。
像是雪原之上瞬间漫天飞雪,让人看不见来去,像是整个天地之间仿佛瞬间都寂寥,有孤寂而茫然的孩子静静地站在雪中,渐渐地被掩埋。
那是从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苍凉。
母亲啊……
让西凉茉看得忍不住眼眶泛泪,轻声道:“阿九……阿九,别哭。”
他没有哭,那个孩子瞬间消失,没有丝毫眼泪,只剩下阴戾愤怒到极点的魔,他忽然一伸手,一掌捏住了那前一刻还被他拼尽全力救下的女子的咽喉,狠狠一捏。
“欺本座者,死!”
西凉茉几乎可以听见那女子的喉骨发出的清脆喀嚓之声,随后那女子惊恐地瞪大了眼,唇角‘嗤’地一声喷出血水来,瞬间飞溅在了百里青的手臂之上。
“呃——!”
随后,她瞬间就没了声息。
魅晶茫然地瞪大眼:“大……大公子……千岁爷这是……。”
“那女子是假冒的,虽然她一切都像是真的,甚至那张脸也是连骨头曾经被人改动过,这是一个被人用了极大心力和时间去改造出来的假人,足以以假乱真,但是再以假乱真,却也无法隐瞒一个亲眼看着母亲被拆骨剥皮的天才。”西凉茉面色阴沉地道。
百里青只能被迷惑一瞬间,不可能被迷惑长久。
但是百里赫云的计谋无异于在百里青的的心底从未愈合的腐烂上狠狠地再插了一刀。
给了希望的下一刻,再残忍剥夺。
百里赫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能耐呢——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
城墙上,看着百里青陡然动手,长宁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陛下,他发现了……!”
“嗯,朕的这位皇叔素来是以敏锐出名,朕也从未曾想过会这一次就能直接让他束手就擒,且看罢……。”百里赫云微微地勾了下唇角。
果然,那女子喷出血花来的霎那,百里青眼底闪过一丝悲凉的痛色。
哪怕是假冒的,但是亲眼看着与自己母亲如此相似的容貌的人在自己手上痛苦的死去,百里青仿佛又再一次坠落入当年的那个恐怖的暗夜。
所以,他的迟疑让他不曾注意到那些鲜血飞溅在他的手上的霎那,慢慢地冒出了一丝一丝的烟雾。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却已经还是迟了……那些鲜血诡异地全部渗入了他的手背。
而所幸的是,此时所有魅部的杀神们都已经赶到,将百里青团团围在中间。
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随后他危险地眯起眼,甩开了那被当作攻击工具的女子,看向城墙之上的百里赫云,轻笑了一下,随后一字一顿地道:“百里赫云,本座总会让你后悔今日所为,让你西狄皇族流尽最后一滴血,清洗你今日加诸本座的羞辱。”
他说话声音极为低柔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百里赫云眼底闪过一丝流光,随后看向百里青,淡淡地道:“皇叔,朕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放下屠刀,朕会让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活着,否则以你如今之力,恐怕想要走出这里,不过是妄想罢了。”
没错,他的目的就是削弱百里青的战斗力,他是群龙之首,若是他没有了战斗力,那么其他人,对付起来,也不过是困难一点罢了。
百里青的脸色有一种奇特的苍白,但是他只那么站着,便让人不敢轻易动手。
他勾了勾唇角,一字一顿地道:“休想。”
随着百里青的这两个字吐出来,西凉茉坐在椅上,静静地闭上了眼,不再看,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着百里赫云冷冽而沉静地下令全盘进攻的指令,听着金戈交击之声瞬间大作,听着无数长箭破空而来,听见血脉肌肉被利器破之声,听着魅部的杀神们喉咙间的愤怒而喑哑的嘶吼。
听着那人手中傀儡蛛丝操控着敌人自相残杀,听着他冷笑连连,听着他脚步渐渐乏力,却奋力保持清醒,最终被魅一护在背上,魅二拼死相护,长剑下,染血无数,踏下无数尸骨重重,血流成河,哀嚎不止。
却还是……
西凉茉忽然闭着眼,浑身冷颤,忍无可忍地厉声尖叫道:“够了!”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片刻之后,一蓬白雾瞬间飘散开来。
那白布抖了抖,不一会又冒出一蓬绿雾,在怪异的烛光照耀下,变成奇特的七彩雾气,再慢慢散开,西凉茉被魅晶摇了摇,她方才再次睁开眼,正打算不耐地说点什么,却发现那白布上却显露出来一处异常奇特的海上宫楼。
或者说,那更像一个祭坛。
一尊巨大的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的棺材被静静地放置在其上,有修长的身着黑衣的人影静静地躺在了其中,冷冷地看着旁边一身祭司服装的男子。
那男子转过身来,让西凉茉和魅晶都是一愣,竟然是百里赫云。
百里赫云静静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人,他身边的长日有点担忧地道:“陛下,这样行么,若是这妖人醒来,咱们的方法没有用处,怎么办?”
西凉茉这才发现原来躺在棺材中的竟然是百里青,他闭着眼,艳丽的面容上一片苍白,额头上的血迹未干,让西凉茉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哪怕知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抽痛。
百里赫云淡淡地道:“不必担心,这一次,朕筹谋许久,动用了魔宫的力量,甚至可以说用尽了一切力量,所有的细节朕都仔细筹谋过,若非如此怎么可能抓得到百里青,最困难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现在剩下的也就不足为虑了。”
长年则迟疑地道:“魔主竟同意您,百里青不是魔宫的继承人么……。”
百里赫云笑了笑,悠然地道:“朕是魔宫的大祭司,只是他并不知道,或者说不屑于去留心魔宫的变化,否则也不会不知道朕不但是他的侄儿,也是他的祭司了。”
随后,他按动了墙壁上的一只石狮头部,随后那棺材里慢慢地涌上来一种黑色的水,翻滚着渐渐地将百里青淹没。
魅晶忍不住紧张地一把抓住了西凉茉的肩头。
西凉茉颦眉,却没有说话,如果她没有猜错,那种黑水是用来控制百里青的一种药物,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她紧紧地盯着那一幕。
而在那黑水渐渐蔓延过百里青的脸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站在棺材旁边的百里赫云。
所有人都以为百里青已经昏迷,如今却陡然看见他睁开眼,着实让所有人吓了一跳,连长宁几个见过大世面的都吓得倒退两步。
毕竟看见一池子黑水里一张苍白染血的脸孔看着自己,哪怕这张面孔再美丽,也足以吓得人心惊肉跳。
而百里青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唇角一弯,看着池子边的众人露出个诡谲的笑容,随后那个笑容也淹没在了黑水之中。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刚才,那是……。”
“大概是咱们看花眼了,他前后中了咱们的迷药,应该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清醒。”
“这……&8226;”
众人议论纷纷,惟独长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他看向百里赫云,却见他沉默着,脸上看不出所想,随后,他转身向另外一个房间走去。
那黑色的水住满了那似玉非玉的石头棺材里之后,棺材便慢慢地阖上了。
所有的雾气再次弥漫开来,再一次出现的,便是一名面色略显僵硬的男子静静地坐在海边的宫殿台阶之上,他闭着眼,朝霞的光落在他的面容上,让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
但是西凉茉轻轻地低喃:“百里苍冥……。”
另外一道修长的人影领着几个人走到他的身后,他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睁开眼想要站起来:“陛下……。”
来人正是百里赫云,他按住了对方的肩头,微微一笑:“小皇叔剿灭海盗,受伤不轻,且好好将养,不必行此虚礼。”
百里苍冥有点难受地微微颦眉:“恕臣无礼,只是臣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怎么受伤的了。”
百里赫云笑了笑:“小皇叔不必回忆了,过去的总总也就让他过去罢了,迟些朕再来与你商讨剿灭海贼之计。”
伴随着百里苍冥的轻轻点头,雾气再次飘散开来,所有的光影全部都消散开来。
怪异的烛光也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
黑暗而幽远的空间也彻底的消失,白色的墙壁再次回来。
西凉茉还有些呆怔,直到看到那白色的幕布也彻底收起,方才回过了神。
天魔老祖得意洋洋地看向西凉茉:“老祖我的绝技可是绝了否?”
西凉茉淡淡地弯了唇角:“京中有善口技者……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众宾团坐。少顷,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堂寂然,无敢哗者,我想老祖除了口技了得,连操与制作纵傀儡的技巧都是最拔尖的。”
她看见了老祖手上的那些纸制与木头制的偶人,精美之极,惟妙惟肖。
特别是百里青的那尊,更是精致美丽。
若在后世,便是做手工艺品,价值也是不菲。
天魔老祖得了夸奖,自然是极为高兴的,他一生武艺已经臻化境,达到巅峰,武林之中无能出其左右者,于武学一道上已经再无追求,便喜欢弄些奇淫巧技,年纪又大了,心思与孩童无异,如今见了西凉茉的夸奖,自然是得意洋洋。
只是他尚未得意太久,西凉茉一句冰凉凉的话瞬间让他又想溜走了。
西凉茉把玩着耳朵上的精致耳坠,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您能将当时情况描绘得如此清楚,那么我想您一定是在场的了,而且,百里赫云身为魔宫的大祭司,你却没有告诉我家夫君,让我猜猜看你是什么时候答应百里赫云,让他动用魔宫的力量呢,是一开始他前往西狄,你答应会让他完整的回到我身边的时候,还是……。”
天魔老祖立刻弹了起来,一脸炸毛的表情瞪大了眼珠子道:“没有,那是老祖我到了西狄之后,遇到了云小子,他求了老祖我,老祖我才答应袖手旁观的,再说了,青小子被他逮住,也是青小子技不如人嘛,而且他说了不会伤害青小子的,他要敢伤了青小子,老祖绝对饶不了他,你看青小子现在不也没事,挺好的么!”
“挺好的?”西凉茉咬牙切齿,忍不住冷笑两声:“可是我却不好,你的曾孙没有爹也一点都不好!”
“而且,他好么?”
他一点都不好,离开自己心中的牵挂,再次被人撕裂开心中最痛的伤口,看着自己‘母亲’一刀插进自己的旧日,抹去自己的所有痕迹,被人强行以技法灌入不属于他的记忆,被人利用,全然不像当初的自己,他怎么会好!
她宁愿他还是当年那个放肆的、妖娆的、狂妄的、恶毒的让人无能为力的千年老妖。
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西凉茉忍不住闭上酸涩的眼,一滴泪珠慢慢地滚在睫羽上。
“到底,到底你为什么没有告诉阿九,百里赫云和你的关系!”
天魔老祖没想到会看到西凉茉的泪水,心中一片发虚,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只好挠挠头,心虚地嚅嗫道:“云小子当初算是帮过老祖我,要他进魔宫也是我提出来的,因为老祖我没有太多时间管理魔宫的事情,所以……呃……我就答应他不会随便把他身份泄露出去。”
其实说白了就是这个老头弄了魔宫出来,座下弟子不少,事物繁多,终于逮着一个肯帮忙打理的人之后,便乐得逍遥去了,也不管这会有什么后果。
正所谓再坚固的堡垒,也会从内部攻破,如果不是太过信任老祖,信任魔宫,百里青又怎么可能被人这么擒获。
西凉茉看着天魔老祖的目光里便多少多了一些让人心惊的恨意。
天魔老祖有点不敢瞅她,连连摆手,嘟哝道:“别这么看老祖我,要不青小子不继承老祖我的魔宫,我也用不这到处找人帮忙啊,还有茉丫头你别生气,老祖我最怕女人生气了。”
说到最后,老头儿自己眼睛都红了。
魅晶在一边看得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西凉茉看着老祖,许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了,老祖,说说你为什么会答应百里赫云不插手此事,你没忘了当初给我的承诺吧?”
天魔老祖赶紧地点头,随后一脸苦恼的样子,抱着脑瓜嘟哝:“那……那是因为他求老祖啊,他答应老祖不会害青儿的,而且云小子也很可怜的……他快要死了。”
西凉茉一愣……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咣当!”
魅晶顺手将一把细细的短箭扔在了地上,然后坐下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一只涂着蔻丹的美丽柔荑按住了她的手,随后女子淡柔的声音响起:“怎么,这是打算早日投奔阎王爷,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饮鸩自尽么?”
魅晶一愣,随后看向自己手里的水壶,疑惑地挑眉:“这壶水你半个时辰之前才喝了。”
琢玉淡淡地道:“我能喝,不代表你能喝。”
魅晶不解,她的性子却也不是多问的,只是忍不住低声道:“你变了好多。”
更加冷静了,或者说更加的沉稳内敛,却又光华四射。
琢玉矜淡一笑:“人总是会变的。”
西凉茉接过魅晶手上的酒壶,看了片刻,眸光幽幽,忽然开口:“这位太后娘娘很想杀我是不是?”
自从从天魔老祖那里回来以后,西凉茉就一句话没有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让魅晶很是担心了一阵,见如今主子肯说话,便立刻忙不迭地道:“大公子,放心,有我和琢玉在,不会有人能伤害到您!”
西凉茉看向琢玉,微微一笑:“是么?”
琢玉却没有顺着魅晶的话说话,而是摇摇头:“不,太后娘娘的势力比你们想象的要大的多,这是她的天下。”
魅晶忍不住没好气地道:“你……。”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幽凉的光芒:“琢玉说的对,这是那位太后娘娘的地盘,我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也是正常的。”
魅晶有些茫然不解,而琢玉则看着西凉茉忍不住微微颦眉。
……
白塔
“唔……。”
一滴滴的汗珠低落在地面上,晕开异样的水色。
他紧紧地闭上眼,任由手中的笔掉落在地,滚出一片墨色。
百里赫云修长的身子紧紧地顶靠在窗边,忍耐着身体里那种仿佛无所不在的剧痛过去,额头上一点点的汗珠滚落下来。
痛楚,仿佛越来越急促,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有点双眼迷蒙地看向窗外,启明星静静地悬挂在幽暗的大海之上,淡淡的云慢慢地飘过。
什么时候,他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
他还能看着这片天地到什么时候呢?
“陛下!”
章嬷嬷和长年一边说话,一边进门,却不想刚进门就看见自己的主子那么痛苦地靠在了窗边,近乎蜷缩佝偻的身躯,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那种英姿焕发。
她大急,赶紧将手上的药物搁给一边的侍女,和长年一起飞奔了过去,将百里赫云扶起,长年脸色阴沉地一把将百里赫云给抱起,然后移送到了床边。
百里赫云在剧痛之中却依旧对着他们露出勉强的笑来:“我没关系的,一会子用药就好了。”
章嬷嬷看着他的脸,瞬间就落泪了,一把抱住他苍白的手:“陛下,您不要笑了,好好的歇着。”
长年就挥手让身边的侍女把一碗药物端过来。
但是百里赫云看着他,摇摇头。
长年一愣,随后颦眉,不忍地道:“陛下,魔主说过,那白香粉越用越毁身子的,虽然是止疼,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百里赫云闭上眼,没说话,也没有喝药的意思。
章嬷嬷却是忍不住地一把扯住长年,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先让主子好过些才是正事。”
长年无法,只得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一只瓶子来,迟疑了片刻,一脸僵硬地将那瓶子里的粉末倒入药碗里送到百里赫云嘴边。
这一次百里赫云顺从地喝下了药物。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百里赫云缓缓地睁开了眸子看着他们,露出轻浅而虚弱的笑容来:“我没事了。”
长年、章嬷嬷等人的眼圈都忍不住红了一圈,看着他试图做起来的动作,章嬷嬷赶紧伸手将他扶起。
百里赫云慢慢地坐了起来,看着他们温声道:“其实我这病,用不用这个药,不都已经如此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用了,尚且能过得舒服些,你们总不至于希望看着我日日这般煎熬,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吧。”
章嬷嬷眼泪一下子就下来:“陛下,您切切不可胡说!”
长年和长日则别开脸,什么也都没有说,只眼眶全都是一片猩红。
百里赫云闭目养神了片刻,方才慢慢地道:“咱们的那位贵客现在海清宫怎么样?”
长年点点头:“她在那边倒是一切都还好,只是太后娘娘那边已经开始动作了,几次刺杀都被琢玉女官想着法子避巧妙地避开掉了,但是这样的攻击还会越来频繁,只怕防不胜防。”
百里赫云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母亲还是如一开始那般的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呢。”
长年和长日等人都沉默了下去,他们并没有立场去议论主子们的事情。
百里赫云有些疲惫地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章嬷嬷和长年等人都有些迟疑和犹豫,最终还是各自点点头,分开退下了。
百里赫云方才拿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将那些铁锈色的血吐在了帕子上,扔在了燃着宁神香的炉子里,他望着渐渐灰亮起来的天空。
远处的海面也渐渐变成暗蓝色,冰凉的海风吹了进来,仿佛是谁温柔的手轻柔的抚摸,他闭上眼,喃喃轻语:“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只怕时间会不够,海神,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给你的子民一点时间。”
……
这日一早,百里赫云刚刚下了朝,还没回到白塔,便看见一道人影忽然冲着自己一路奔了过来,像一只离弦的箭。
他身边的贴身近侍刚要上前阻拦和呵斥,已经被百里赫云拦下。
“素儿。”
百里素儿冲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面色苍白,眼睛里没了原来的骄傲,全是恐慌与惶惑。
“哥哥……她……她中毒了,救……救她!”
百里赫云一顿,想来平静幽深的眸子里瞬间闪过惊色。
“你说什么!”
百里素儿忽然仿佛有什么东西再也不能忍耐一般地大声嘶吼了起来:“我说她中毒了,母后得手了!”
说完话,他已经是眼圈猩红,近乎歇斯底里。
也不知他是为了西凉茉,亦或者是想起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百里赫云闭了闭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海清宫走去。
他忽然停下脚步,厉声道:“封锁消息,这个消息就到这里为止,如果再有传出去,格杀勿论!”
说完才匆匆离去。
长日和长年互看一眼,便立刻沉默着分头行动了。
但是,有些消息终究是封锁不住的,尤其是在有心人的面前。
“啪!”一只精致的桌椅扶手瞬间碎成了粉末。
一瞬间,伊护法等人几乎以为空气瞬间被抽离,整个房间仿佛都在一瞬间阴霾下去。
有冰凉幽冷的声音道:“此事可属实?”
伊护法单膝跪地对着站在帘后的修长身影拱手道:“回王爷,只是有消息传出来,但是现在宫里已经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空气里都是让人窒息的沉默,直到百里苍冥沉冷的声音响起:“去查,本王不要听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是!”
伊护法立刻离开。
百里苍冥看着自己面前手里被他捏出来的粉末,伸手往窗外一抛,闭上眼,面色阴沉,手背上青筋毕露。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忽然冷声道:“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去海清宫。”
剩下的护卫们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一人道:“若是被人拦下呢?”
百里苍冥淡淡地道:“拦下来咱们就回来。”
护卫们不免狐疑而不解,却不敢质疑自己的主子的话语。
……
海清宫内,百里赫云伸手将手里的帕子放在水里洗干净之后,搁在了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的额头上。
看着她苍白的唇色,百里赫云闭了闭眼,轻叹一声,随后看向在一边站着的御医:“怎么样了?”
“毒非常的烈,但是还好发现及时,服用不多。”
百里赫云点点头,伸手在西凉茉苍白荏弱的面容上轻轻抚了一会。
他目光出神地看着闭着眼的安静女子,目光复杂地陷入了沉思。
魅晶在一边看着,到底忍耐不住正要上去拍开百里赫云的手,却被琢玉给强行拉住了,在琢玉近乎凌厉的目光下,她方才每月有再动手,只是又警惕又厌恶地死死盯着百里赫云。
百里赫云并没有呆太久,他静静看了西凉茉许久,随后将被子被她盖好便起了身,对着魅晶道:“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魅晶冷笑:“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百里赫云身边的亲卫们瞬间大怒,却碍于百里赫云在这里,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动手,只是恨恨地盯着魅晶。
魅晶没有搭理他们的打算,径自在西凉茉身边坐了下去。
百里赫云却并不以为意,转身出了房门,随后便看见门外站着百里素儿。
他颦眉:“素儿,你该回去了。”
百里素儿恨恨地瞪着他:“我不回去,除非西凉茉醒来,而且我守在这里,母后就不敢再做什么!”
百里赫云看着他,轻叹息了一声:“是么?”
随后,他不可置否地转身离开。
百里素儿忽然在他的身后,咬牙切齿地道:“救她,哥哥,求求你!”
百里赫云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你真的想要我救她,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百里素儿迟疑了片刻,忽然大力地点头:“是!”
百里赫云看着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正要说什么,一名侍从忽然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
百里赫云一愣,随后再次颦眉:“拦住海冥王,只说朕身体不适,让他回去等候宣召。”
“是!”百里赫云的属下立刻拱手称是。
百里赫云闭了闭眼,随后转身离开。
……
海珍宫
珍珠一边帮明孝太后捶着肩膀,一边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这副样子自然是落在了明孝太后的眼底,明孝太后看向她,随后微微一笑:“丫头,这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烦闷的慌,哀家让素儿来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珍珠摇摇头,看着明孝太后迟疑着道:“姑母,那个……那个海清宫里的人中毒了是吗?”
明孝太后一顿,抬眼看向珍珠,珍珠在她的那种明亮而锐利的目光下,忽然打了个寒战,然后立刻低下头去。
那一瞬间,珍珠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看透过这个姑母,她似乎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温柔慈和的模样。
明孝太后看着珍珠,忽然轻嗤笑了一声:“珍珠,你想问的是那个人是不是哀家动的手吧,没错,是哀家动的手。”
珍珠一惊,想起那天晚上明孝太后当着她的面要诛杀西凉茉的情形,不免打了个寒战。
明孝太后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意来,只是那笑意虚浮在眼睛中,看起来反而诡异冰冷:“珍珠,你不必掩饰,只是既然哀家希望你成为哀家的媳妇儿,那么哀家希望你明白,当你成为这个皇朝的女主人或者未来女主人的那一刻,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一场况日持久的战争的开始,只有斗倒了所有的人,让他们的尸骨成为你母仪天下的宝座之下的奠基石,你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皇后和太后。”
珍珠垂下眸子,浑身微微颤抖,她很想说她一点都不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皇后或者太后,可是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在面前这个笑得一脸温柔的姑母面前,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她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狠狠地掐住了喉咙的小鸟儿。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那么害怕过。
而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快要窒息的时候,一道温沉的男子声音打破了那种能将她整个灵魂冻结的气氛。
“母后。”
珍珠看着百里赫云款步而进来的修长身影,忽然整个人就像松了一口气一般,立刻对着百里赫云屈膝行礼:“陛下。”
百里赫云扫了她一眼,摆摆手:“嗯,你下起罢。”
珍珠立刻如获大赦一般,赶紧退下。
“我儿,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母后,可是用了药了?”明孝太后看见百里赫云,一点也不意外,看着他微笑,随后起了身。
百里赫云也温然一笑:“多谢母后关心,儿臣用了药了,只有些要事与母后商议。”
明孝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摆摆手,吩咐底下人:“你们都下去罢了。”
一干侍从们皆恭谨地行礼退下。
百里赫云在她身边刚刚坐下,明孝太后就了然地道:“怎么,你是为了海清宫的那个女人而来吧,哀家说了,这后宫中是女人的天下,哀家容不下她便是容不下她。”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却忽然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儿臣不是为了她而来的,儿臣是想问母后,您可还记得金玉公主,儿臣的皇太姑姑,当年她虽然辈分高于您一辈,您称她为小皇姑,但是你们年龄相近,你和她在未曾出阁前情同姊妹吧。”
明孝太后出身大族,身上也流淌有皇族血脉,只是却是分支,其外祖母也是皇族的公主,当时她作为公主伴读送进宫里,便认了金玉公主做小皇姑。
两人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明孝太后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突然提起金玉公主,保养极好的脸上出现一丝僵硬之色,随后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不动声色地道:“怎么突然提起那死了许久的人。”
百里赫云靠向了身后的软椅,轻叹了一声:“母后,我想你也知道了,父皇在念玉楼里养着的那个神似金玉太姑姑的女子已经死了,就埋在父皇皇陵的附近。”
“嗯。”明孝太后淡漠地不可置否地道。
百里赫云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补充了一句:“嗯,儿臣这记性是越发的不好了,那女子的尸骨在下葬不久就被刨了出来,拆得肢骨破碎,全喂了鱼,按照咱们的说法,死后若是沦落在海中,找不回一点儿尸骨,被鱼分食,又没有衣冠冢,那就等于魂魄散尽,永世不能超生,母后,你说什么人会这么憎恨这个已经痴傻了许多年的女子呢?”
两年前,危急之中,他利用那个女子迷惑百里青,一击得手,念在那女子身死和父皇宠爱她许久的份上,将她埋入妃陵寝,却不想她还是不得善终,尸骨无全。
明孝太后温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一个贱婢,尸骨不全也就尸骨不全了,何必劳动一国之君记挂。”
百里赫云看向明孝太后,目光深邃而极具穿透力,但是明孝太后面不改色,依旧笑容温然的模样,让他微微眯起眼,慢慢地道:“因为,这个贱婢代表了母后你放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几乎要为西狄招来灭顶之灾,所以儿臣菜不得不记挂。”
明孝太后淡漠地看了百里赫云一眼:“云儿,你莫不是最近病得糊涂了,所以才这般胡言乱语,母后一言一行皆是为了西狄,何况深宫之中谁没有秘密,就算有秘密,也不过全都是为了你们。”百里赫云轻叹了一声:“是么,所以当年你出卖深陷险境,却因为信任你而将身家性命和孩子安危都交托给你的金玉太姑姑也是为了西狄么,而不是因为嫉恨金玉太姑姑得到父皇的心,因为父皇对离家去国多年的金玉太姑姑念念不忘而勾结当年的天朝皇妃对金玉太姑姑痛下杀手,将她剥皮拆骨么?”
明孝太后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随后白皙的手背绷出好几根青筋,她冷冷地看向百里赫云:‘哀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皇帝,虽然你是皇帝,却还是知道什么是孝道,你就是这么跟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费尽了心血将你扶植成为一国之主的母亲说话的么!“
百里赫云脸上一片沉静,红色的夕阳光芒落在他脸上,有一种奇特的淡漠:”儿臣永不敢忘记母亲的生僧恩,只是母亲,您也应该明白,儿臣是这西狄的天子,儿臣不只是您的儿子,儿臣需要为自己的千万子民考量,所以……。“”所以什么,所以你要以天子的身份来质问哀家这个太后么,你大概是忘了咱们当初刚刚进宫时候有多么艰难了么!“明孝太后面色依旧一片冷然。
百里赫云摇摇头,轻叹了一声:”母后误会了。“”哀家误会你了么,你为了一个宦官的女人,一个敌国的王妃在这里质询你的母亲,是哀家误会了么!“明孝太后冷笑起来,脸上却尽是哀色、失望,还有——凌厉。”何况,当年咱们在宫里被所有人的嘲笑,谁都能欺凌,你以为拜谁所赐,就是你口中那个金玉太姑姑,若不是她的阻挠,哀家早就是内定的未来皇后了,是她不让你父皇娶我,让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受尽了苦楚,才从新得到本来就该属于哀家的一切!“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冷静的面容下,却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他轻叹了一声:”母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儿臣并非是来质询您的,而是来与您商议一件事的。“
明孝太后脸色稍霁,但是看着百里赫云的模样,她忽然冷冰冰地道:‘你若是来为那个女人求情的,那就大可不必,为了你和素儿,母后绝对不会将祸水留下。”
百里赫云看着她,微微眯起眸子:“哪怕是为了西狄的安危呢?”
明孝太后冷眼看着他,鄙夷地轻嗤了起来:“云儿,你真是色迷心窍了么!”
她顿了顿,冷漠地道:“既然你这么问了,哪怕是为了西狄安危,哀家也绝对不会允许,何况正是为了西狄的百代千秋,哀家更是绝对不容许那个女人活着走出海清宫。”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明孝太后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而最先妥协的,看起来,似乎还是百里赫云。
他淡淡地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既然如此,母后咱们就来谈谈这遗诏之事了。”
明孝太后闻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亮色:“云儿,你这是考量好了?”
百里赫云笑了笑,眸光淡然沉静:“素儿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了,我总是要为他打算的。”
随后,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幅明黄的踞搁在了明孝太后身边的紫檀桌上。
明孝太后眼底闪过欣喜,随后伸手去拿起拿踞细细地看,确定自己没有看串后,唇角弯起欣慰而愉悦的笑容来。
“很好,哀家就说了云儿一向是最让母后省心的孩子。”
百里赫云眸光中闪过一丝幽色,随后微笑道:“遗诏已经定下,母后可愿与儿臣共饮一杯相庆?”
明孝太后点点头,含笑道:“那是自然的。”
随后,她便向门外吩咐道:“来人,上酒!”
门被人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女官模样的端丽女子端着一壶美酒和两个银杯进来。
明孝太后看着来人,不由一愣:“啄玉?!”
百里赫云淡淡一笑:“是儿臣让啄玉来的,咱们的首席女翰林可是酿了新酒,母后不尝尝。”
明孝太后和啄玉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她微微侧脸,微笑道:“咱们的这位女翰林可是难得将相之才,说不得以后做个女相国也是有的。”
啄玉端雅沉静地微笑,将酒杯放在明孝太后和百里赫云面前:“多谢太后娘娘和陛下抬爱。”
明孝太后看着她为自己和百里赫云都倒上了酒,随后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一会子再唤你进来给哀家讲讲最近新读的文章。”
啄玉优雅地行礼:“是。”
随后,便退了出去,顺道关上了大门。
她静静地站在门边,看向那些站在门外两边等候着明孝太后宣召的宫人,矜淡地道:“太后娘娘吩咐,她要与陛下商议密事,你们都可以退下了,若有需要,本官会去暖房唤人的。”
那些宫人们都是明孝太后的亲信,见她这么说却又不敢细细地问,只相互看了一眼,却没有动作。
啄玉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怎么,本官的话也不信了么,既然如此,本官便去禀报太后了。”
说着,她便转身就向宫内推门,做出要进去的模样。
这时,一名嬷嬷赶紧站了出来,对着啄玉赔笑道:“啄玉女官说笑了,咱们这些人只是有些愚钝,反应慢了些罢了。”
说罢,她使了个眼色,所有人立刻就向外慢慢地躬身退去。
不到片刻,人便散的一个都不剩下了。
啄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远处的夕阳,血色的夕阳有一种奇特的危险而凄艳的气息。
将西狄的大地照耀得一片猩红,仿佛笼罩在深重的血色之中。
让人窒息……
她忽然想起西狄流传许久的一则传说,夕阳落下的时候,是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分,是鬼魅们从海中出没的时候,当天边隐去最后的光芒,大地陷入黑暗,群鬼出动,带给遇见的人不幸与痛苦,将水手们拖入海底,迷惑了归途的旅人进入地狱。
啄玉微微眯起眸子,轻声道:“这一次,又会遇见什么样的魔与鬼魅呢?”
她几乎能嗅闻到空气里有危险而动荡的味道了呢。
……
“滴嗒……嘀嗒……”一滴滴的鲜血落下,滴落满地,在光滑的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流淌成细细的小溪,触目惊心。
美丽的,一身华服的女子在地上痉挛着,挣扎着,她依旧美丽的看不出年纪的面容已经扭曲,满是不可置信的绝望。
身边还躺着一只精致的壶还有银色的酒杯。
男子幽幽的身影被夕阳的光拖成诡异的影子,他的指尖轻抚摸过那女子的发丝,轻声道:“母后,你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父皇在另外一个世间等待你许久了,儿子不会让您一个人孤寂地在皇泉路上等待太久的,儿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狄,为了咱们一家。”
仿佛是不忍心再看着自己母亲的濒死挣扎,又或者帝王的心原本就是容得了天下,便再容纳不下其他。
男子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大门外的人仿佛知道他要出来一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迎他出去,然后再悄无声息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所以,他没有看见地上明孝太后眼底的那些不甘……那些怨恨,
没有看见她眼底的那些——凶狠。
明孝太后没有去管嘴里不断喷涌出来的黑血,她额头上青筋毕露,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伸手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扯开发簪,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往自己嘴里倒去。
但是因为手抖得厉害,不少都落在了外面,但是她还是吃下好些,随着那些药物入口,她可怕的脸色似乎也稍微好转了一些。
明孝太后甚至能慢慢地控制自己身体坐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一边桌子上的那只花瓶,那是她平日里预防危险时候设置的,一旦寝殿里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她扯下那花瓶,就会启动机关,她的亲信们就会得到信号。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随后一咬牙,又从自己腰上的玉佩里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在这宫里生存多年,她身上早已备下了许多以防万一之物。
虽然不能解毒,但是起码能控制自己身上的毒性蔓延。
随后她慢慢地移动自己的身躯向那桌子边挪去,终于挪动到那花瓶的边上,明孝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喜色,还有一丝阴戾狠色。
百里赫云竟然敢背叛她,哪怕是她的儿子,她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真的以为他的翅膀硬了么!
然而就在明孝太后的手刚刚触碰到那花瓶的时候,一只比她的手还要苍白而冰凉的手却忽然搁在了她的手腕上。
那种冰冷和苍白,明孝太后只在尸体之上见过,冷得让她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后娘娘,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这般狼狈呢?”
而随之在耳边响起的冰凉低柔的声音更是让她忽然浑身僵冷,她下意识地转脸看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张难以形容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张脸看起来有点不像人的脸,因为太过美丽,太过苍白,白的几乎能让人看见他冰冷而滑腻皮肤下淡蓝的血脉,但是偏生这种苍白如纸的面孔上的五官却有着超越性别的瑰丽,精致异常,雌雄难辨,尤其是一双丹凤眸子宛如工笔勾勒而出,他眼大而眼尾斜飞,诡美如狐,妖异莫名。
尤其是与常人的深褐不同的极深纯黑色瞳孔,没有一丝光芒,看久了仿佛连魂魄都会被彻底吸入幽狱鬼涧,永世不得超生。
冰冷苍白的潮湿的皮肤,映衬着嘴唇上是染了暗血色胭脂的浓重腥红,整个人看起來像一最精致的纸人,让人不敢逼视的阴森诡谲。
看见这张脸,就像看见——广阔无垠,寂寥森然,只有夜枭凄厉鸣叫,白骨森然的九幽异狱。
而明孝太后,还在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看见了别的东西,陌生而让她充满恐惧的别的东西,仿佛从来就不知道恐惧与退缩为何物的女人瞬间张开了嘴,歇斯底里地发出恐怖尖叫:“啊——!”
当然,这只是她想象中的尖叫,因为刚刚服了的毒药,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半个音符。
鬼……这是个什么东西,是鬼吗,还是妖魔?
那拥有着可怕而美丽面容的妖魔低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明孝太后轻笑了起来,声音凉薄阴柔又尖利:“啊呀,太后娘娘,您怎么会这么狼狈呢,难不成本座吓到你了,真是让本座失望,本座以为你会很高兴地看到本座的脸呢。”
走开……走开……你这个恶鬼!
你明明就已经死了!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明孝太后恐惧地看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妖魔,她的脑子因为惊恐而满是混乱,双手忍不住到处在地上乱抓,仿佛想要证实什么一般。
而那美艳的妖魔轻笑了起来,朝她伸出手来:“您是在找这个东西么?”
他苍白的手心上躺着几根发簪,发簪看起来并不那么名贵,而且质地似白非白,似灰非灰,看不出什么东西做的,只是在发簪尾部点缀着几颗珍珠罢了,但是也许是因为长年有人去抚摸那发簪,所以发簪的尾部上被磨得异常光滑。
但是明孝太后在看到那几根发簪之后,竟然瞬即露出了放松下来的神情,混乱的眼神也瞬间仿佛清醒了许多。
她的目光看向对方的时候,已经满是警惕和凌厉的省视。
他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发簪:“没错,那个被你们制成了骨钗和美人扇子的女人并没有变成鬼或者复活过来呢,她早就死了。”
明孝太后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杀意和惊惶,她试图站起来去靠近身后的墙壁,却忽然间觉得脚腕上一阵钻心的剧痛,她无声地惨叫一声,瞬间摔在了地上。
她伸手一模,却发现满手滑腻的血腥,再偏头一看,一只精致的绣花鞋染满了鲜血落在一边的地上。
不,或者说,那是一只装着小巧纤足的绣花鞋落在了一边,那鞋口上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明孝太后瞬间脸色参拜,无声地尖叫——那是她的脚,被齐脚踝砍断的脚!
她一辈子里何曾想过荣宠万分的自己会沦落到被削足,骨肉散落的地步!
美貌的妖魔懒洋洋地坐了下来,柔声低笑:“唔,太后娘娘,怎么这么部不经疼呢,这么点儿疼都受不住,一会子要怎么办呢,本座可是从看到我那愚蠢的母亲被人做成美人扇和发簪之后,就迷恋上了那种奇特的以人制物的技艺呢,说来惭愧,也有好些年没有亲手制物了,一会子手艺差点儿,您可要见谅呢。”
说着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的脸颊。
唔……不……!
明孝忍不住惊恐地瞪大了眼,也顾不得自己腹中的隐隐作痛和脚腕上的剧痛,眼底狠光一闪,蓦地抽出袖子里的刀就往他的胸前狠狠插去。
只是这刀子尚且还没有碰到对方一根毫毛,她的手腕就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瞬间扭曲了方向方向,种全不符合人体幅度的扭曲弯折,伴随着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明孝太后的脸孔瞬间扭曲成近乎狰狞而痛楚的模样。
他轻笑起来,声音轻柔而飘渺,却宛如地狱红莲之上游荡的鬼音:“呵呵,太后娘娘真是极有趣的人呢,让本座想想该用你做什么,做一幅人骨琵琶送给你的儿子可好,你也算死在自己儿子手上了,可是极有趣,也不枉费本座在这里逗留这许久,方才目睹这一场好戏,本座原想着还要些时间,不想却能提前欣赏到。”
明孝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把玩,在看到那张人皮面具的时候,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目疵尽裂。
不敢置信、愤怒、痛苦、怨恨……
看着手下的猎物眼底出现这些象征着崩溃的情绪,他满意轻舔了下精致艳丽的红唇,俯恶劣地道:“很惊讶是不是,你的好儿子竟然引狼入室,他觉得他是最大的赢家,能掌控本座、利用本座,其实本座并不吝啬满足对本座有所求者的愿望,只是他们付出本座满意的代价,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本座留在这呢,本座可是极慈悲的人。”
他俯身身凑到她的耳边,慢条斯理轻言低语起来:“……。”
明孝太后听着身边那可怕的妖魔低声轻语,每听到他说一个字,吐出一句话,她的眼睛就越瞪大一分,直到那妖魔直起了身子,她过分用力撑大眼,导致眼角迸裂,有鲜红的血色流淌下来,几乎像是眼中流下的凄厉血泪。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明孝太后歇斯底里无声地尖叫,浑身颤抖。
空气中全是让人知悉的浓郁血腥味,夕阳彻底的落下,幽黄的灯火被冰冷的海风吹拂着,疯狂地跳跃着,晃荡开满室内诡异的光影。
映照着谁最后的绝望与疯狂。
缝魔时刻。
有来自地狱的妖魔在黄昏之中的苏醒,需要鲜血与人骨的祭奠,才能平息他的嗜血的**。
他用足尖挑起明孝太后的脸,手上动作极为优雅地戴上了一双颜色极为诡谲的金丝手套,森冷冰凉的光芒晃眼看去,竟让觉得那手套是活物。
“让本座想想,该从哪里下手,不让太后娘娘失血过多,本座还想让娘娘看着本座用你身体制出来的琵琶,你满意否呢,若是不满意,本座还很慢慢地调试。”
明孝太后眼底的愤怒在对方的手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转化成无边无际的恐惧,过度的恐惧让她全然失去了平日那种高贵的风范,歇斯底里把头狠狠地往地上磕。
不……不要……不……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那优雅而残忍的妖魔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女子在自己大力的磕头,他忍不住轻轻地笑了,悦耳却阴凉诡谲的笑声越来越大,浑身轻颤抖,似冥河边猩红彼岸花被死魂与哭号的鬼风吹得竞相轻抖着绽放。
笑得明孝太后浑身颤抖,恐惧地看着他,却不敢再动分毫,直到他戴着手套的手温柔地抚摩过她的脸颊,柔声:“别怕,娘娘,你看,你的好姐妹,金玉公主也在剥皮的地狱里等你呢,身为公主伴读的你,怎么能不陪她呢,呵呵。”
伴随着他的动作,她只感觉脸上一凉,她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动作,就看到自己的脸,或者说半张脸皮已经躺在他的手上,热气腾腾而新鲜的人皮,剥得人手艺极好,所以上面几乎没有挂着什么肉丝,而是相当平滑,上面的经脉还在鲜活的微微跳动,甚至因为天气有些寒冷还冒着淡淡的烟雾。
后知后觉的明孝太后喉咙间方才发出近乎不似人的凄厉惨叫。
啊——啊——啊啊啊——!
当然,无人听到。
而在她张嘴的霎那,那妖魔顺手将什么东西扔进了她嘴里。
他微笑着道:“这是吊命的好物事,足够太后娘娘撑到本座的作品完成了。”
明孝太后眼底闪过绝望的光,四肢乱划,转头歇斯底里地就往墙壁上狠狠地撞了过去!
但是下一刻,她的一头长发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拽住了。
痛的她忍不住又无声地惨叫。
妖魔似笑非笑地看着瞬间出现在自己身边拽住对方头发的魅影:“把太后娘娘在桌上放平吧,本座要开始制琴了。”
那鬼魅般的身形无声地点头,随后一把粗鲁地将明孝太后拖按在了一处条案上,点了几处大穴。
他走到明孝太后身边,慢条斯理地摆开一套精致的工具,各种薄厚不同的小刀、剪刀、钩子,还有许多不同叫不出名字的古怪工具。
妖魔摆摆手,那魅影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将空间留给自己的主子。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尖,拿起一把精致的小刀优雅地在她惊恐到茫然的目光中划破她身上的衣衫。
女子的身体保养得极好,皮肤细腻,精致的刀锋轻轻地掠过,雪白的皮肤翻开,便有极为鲜艳的血色涌出。
他满意地笑了。
这会是一把极美的琴呢。
猩浓的气息蔓延开来……
长长地幔帐轻轻地飘荡,。
幔帐迷离之间,有优伶优雅哼着极为优美的小调伴随着女子隐含着巨大痛楚与恐惧的闷哼轻轻飘荡开来。
“咿呀……你看这青川金明月色美,你看这彼岸漫漫花开遍,奴却只愿怀抱琵琶,为君弹一曲潇潇忘川曲……咿呀……。”
尖细的调子,如泣如诉,又似含欢念笑。
诡异非常。
华美宫室,不似人间。
雪白幔帐悄无声息地染了点点血色腥红,伴随着幽绿色的烛光与海风吹拂,跳跃着,呼啸着,舞动着,像是黑暗中蔓延出来张牙舞爪的恶鬼。
共赴这一场华贵而血腥的盛宴。
……
未几,月色渐上中天
站在门外的琢玉女官,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发僵的腿,看了看月色。
估算了时辰之后,她转身,轻轻地推开了那一扇宫门。
只是她刚踏进门内,就忍不住脸色瞬间变得异常的苍白。
她不是没有见过血腥场面的人,只是这一次……她还是忍不住胃部的翻腾。
琢玉静静地闭了一会眼,确定门内早已经没有了人之后,便目不斜视地绕过地上的血色,走到了一处烛台边,伸手轻轻一碰。
烛台掉落在地上,碰着了一处精美的幔帐,随后瞬间燃烧了起来。
琢玉看着那一小簇的火苗,沉吟了片刻,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只瓶子,将里面的油状物倒在了那火苗之上。
那些火苗在触碰到那种蓝色的油状物之后,瞬间爆燃起一大片火苗。
琢玉疾退了几步,避开那些火热的烈焰,随后转身向门外走去,然后仔细地将寝殿的大门阖上,扣死。
她看着那大门门缝下跳跃,燃烧的光影,沉默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刚刚走出外殿,便听到一道清亮而低幽的声音响起。
“不要从前面走,明孝太后的人都在前面,正在商议是否要进来,你们会撞上。”
琢玉听到那声音,身形一僵,随后又淡漠地道:“多谢。”
她转身正打算从另外一个方向绕开前门,却听见那人又在身后道:“等一等,我闻到了烟味,你放了火么,一会子人就过来了,只怕那火才刚烧起来。”
琢玉顿住了脚步,淡淡地道:“加了蓝油的火,会比平日燃起速度至少快三倍以上,等他们赶到,里面已经是一片火海。”
随后,便不再迟疑地转身离开。
一身黑衣的魅六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清秀的眉宇间都是若有所失,随后那种失望便成了一种复杂的神色。
他迅速地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琢玉不是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静静地走在黑暗宫巷中,垂下眸子,暗自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而不远处传来人惶恐的尖叫声。
“不好了,海清宫走水了!”
“太后娘娘!”
“救人哪!”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海珍宫的大火,一直燃烧到第二日清晨才完全被扑灭。
熊熊燃烧的火焰,像狂放而恣意的恶魔,长牙舞爪,狂肆异常。
带着奇异的隐约的不祥的蓝色光芒,寻常的水都难以扑灭,直到清晨,烧光了宫里能烧的一切方才熄灭。
诺大的华美宫室,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而海珍宫里的人死伤并不算严重,但是却又异常严重。
因为大部分人都只是被火焰烧灼受伤,或者被烟雾呛晕迷,只有两名工人被呛晕后没有再醒来,但与此同时,宫里最尊贵的女主人,也是这个帝国最高贵的女人——明孝太后,却葬身了火海。
这个以再嫁之身入主东宫,令自己的儿子打败所有正统嫡出继承人,成为皇者的一代强权传奇女子,就此在火焰里会飞湮灭。
只找到了一片被烧得枯焦的支离破碎的骸骨。
没有人知道她死前遭受过多大的痛苦。
但是,宫中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失去了它运转的方向。
宫中很快地挂起了一片片灵幡,宫人们从府库里搬出积压了无数灰尘的孝衣穿上,面色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匆匆忙忙地穿梭在空寂的宫道之上。
只怕在这时候,犯了什么错。
而成为那位归西贵人的陪葬。
而没有人预料到,这一场大火不过是一切的开始。
……
“是你放的火么?”
白塔之内,男子幽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身素白,头挽起简单垂髻的端丽女子,面不改色地伏了伏身子道:“是,微臣进了太后娘娘的寝殿,发现太后娘娘心绞痛而亡,微臣大为惊惶,想要奔出寻找太医和禀报陛下,却不想碰倒了烛台,引燃了大火,微臣自知死罪,求陛下责罚。”
百里赫云看着面前的女子许久,眸光幽幽,不知在思索什么,随后淡淡地道:“此事并不怪你,只是母后福薄了些,素日里都为我们这些子孙忧心操劳,才引致这般祸事,只是大火毁损了太后娘娘的玉体尸身,你总要受罚的,便罚俸三年罢。”
这几乎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处罚了。
琢玉心中明白,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几个头,随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陛下……。”长日有点不解地看向百里赫云,他记得陛下说了要好好地收敛太后娘娘的尸骨,他们终归是母子。
陛下生前不能尽孝,总想着要给太后娘娘去了之后的哀荣,但如今太后娘娘的尸骨都收不回来,全都是因为琢玉的擅做主张,竟然一把火烧了海珍宫。
百里赫云摆摆手,俊秀无比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疲惫:“琢玉也不过是为了朕考量,母后素来康健,并无任何病症,若是这般陡然以病而去,会引人非议,朕不是不知道的,只是一直未曾能下这个了断的决心。”
这时候他身边一直伺候着汤药的章嬷嬷却忽然打破了沉默,冷冷地冒出来一句话:“若奴婢是琢玉女官,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百里赫云看着她,微微一怔,随后微微勾了下唇角,带起一丝涩然的笑意,。
章嬷嬷一直都是他的乳母,将他视如己出,所以对明孝太后的所为,她一向是心中极为不满,只是从来不能说什么。
室内正是一片沉寂的气氛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十八皇子,陛下正在养病不见客。”
“让开,我不是客,我是他的皇弟!”
“皇子……。”
百里赫云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随后又恢复了寻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淡然道:“让他进来罢了。”
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发了口谕,便无人再去阻挡百里素儿的脚步。
他冲进来的时候,毫不客气一把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年粗鲁推开,径自冲到百里赫云面前,死死地盯这他:“皇帝陛下,咱们的母后昨天去了,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说法么,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百里赫云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并没有说话,只是那种淡冷的目光直看得百里素儿浑身发麻,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他方才冷冷地道:“朕从不需要给任何人一个解释,百里素儿,你好好地记住了。”
百里素儿向来是在自己心底畏惧这个哥哥的,他不敢对上百里赫云那种锐利异常的目光,随后别开脸,咬牙切齿地道:“是,臣弟知道了。”
百里赫云看着他精巧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都是一片腥红,他心中忽然闪过不忍,伸手搁在了百里素儿的肩头,声音有些喑哑:“素儿,你已经不小了,你已经十七了,皇兄十七的时候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你便是为兄在这世间最亲的血脉,只是皇兄也不知道还能护着你多久,你该长大了。”
百里素儿并不知道百里赫云的病情,明孝太后和百里赫云在这一点上倒是不约而同地决定要瞒着百里素儿。
他太年轻,被保护的太好,若是一旦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怕便是大祸。
百里素儿是第一次听见百里赫云跟他这么说话,语重心长而带着一种无可奈何与苍凉异常的气息。
这让百里素儿心中忽然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一把拽住百里赫云,瞪大了眼看着他:“皇兄,你是不是在瞒着素儿什么!”
百里赫云看着他,许久,方才悠然地一笑:“素儿,不要多想,你只需要知道皇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西狄皇族的安危,为了咱们的江山千秋万代。”
百里素儿似懂非懂,但是他并不是蠢物,只觉得也许有些变化,有些足以让这平静的日子发生巨大的动荡的事情正在发生,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无力地点点头,然后把头扎在了百里赫云的腿上,泪如雨下。
百里赫云伸手轻柔地抚摩着自己膝上少年的发丝,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目光看向窗外的蓝天。
也许一切就要过去了,很快,就要过去了。
云消雨散,雾开日明。
……
三日后
西凉茉醒来,醒来听到了西狄太后命丧大火的消息之后,喝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看向一边伺候着汤药的魅晶:“尸骨无存?”
魅晶点点头:“是,尸骨无存。”
西凉茉微微眯起了眸子,陷入了沉思。
这事儿,倒是不像是百里赫云会做的,她这一次的‘中毒’,原本想要的效果就是逼迫百里赫云与明孝太后之间的矛盾直接破裂,但是这一次效果也未免好的……太过了。
她想了想,忽然问:“这三天海冥王有没有来过。”
魅晶摇摇头,脸色有点不好:“没有。”
西凉茉有点儿失望,随后忽然看见魅晶眼神闪烁的模样,忽然眯起眸子:“魅晶,你可是有事儿瞒着我?”
魅晶沉默着,没有说话。
西凉茉淡淡地道:“魅晶,你知道我这人,最不喜他人欺瞒,何况此时我们身处险境,步步惊心,如履薄冰,若是连你我之间都尚且还有所隐瞒,不能坦白,我便是不知道能相信谁了。”
魅晶一愣,随后一咬牙,正要说什么,门却被人“吱呀”一声推开,琢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公子,魅晶不与你说,只是怕你伤心罢了。”
西凉茉抬眼看向她,目光又落在琢玉身后做西狄小太监打扮的少年身上,随后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是么?”
琢玉让身边的人退下将门关上,只领着那小太监一路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看着西凉茉片刻,方才忽然道:“太后大丧,原本宫内当守孝一年不得有红喜之事,但是海神祭殿的祭司们说太后娘娘这一次丧身火海,去的凄凉,有怨气不散,需要冲喜,所以陛下便按照太后娘娘生前遗命,将珍珠郡主嫁给海冥王,以成全太后娘娘的遗愿。”
琢玉说完话之后,便深深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闻言之后,却并没有如所有人想象中的难过,而是挑了下眉,竟是一脸好笑的模样:“哦,是西狄太后娘娘的遗愿么?”
琢玉点点头:“陛下是这么说的。”
西凉茉到底忍不住,抚着额头,吃吃地大笑了起来:“你们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是太能扯了,明孝太后能把珍珠嫁给百里苍冥,母猪都能上树了!”
琢玉看着西凉茉的反应,虽然觉得颇为有些不合时宜,但唇角还是忍不住微微扬起。
她很有些无奈地看着西凉茉:“大公子,你不觉得关心的重点错了么,关键点不是西狄太后的想法,而是陛下的想法,还有就是海冥王在太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出殡前的那一日就要成亲,据说是为了让太后安心入土。”
西凉茉低头,喝了一口魅晶递来的茶水,淡淡地一笑:“他是西狄的海冥王,不是我的千岁爷,嫁娶与我又有何干。”
“不想原来茉儿你能看的开,倒是叫朕平白担心了。”一道男子温润沉稳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西凉茉抬眼望去,一身素白蓝色玉带男子,静静地站在门边,如画眉目之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眸光微闪,勾了下唇角:“在下素不知陛下原来有这般听人墙角的癖好。”
百里赫云并未理会她的讥讽,只径自款步而入。
琢玉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福。
百里赫云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西凉茉,似笑非笑地道:“不想原来琢玉女官也能入了你的法眼,我以为西狄没有人能让你多一丝和颜悦色。”
西凉茉讥诮地道:“是,我便是看你们这位女官,容貌极佳,才情卓绝,却不知道为何愿意为你效劳,正如明珠暗投,着实可惜,所以才想着她若是能到我这里来,倒是一桩美事。”
西凉茉这般直白的话语,反倒是让百里赫云眼底那一丝隐约的狐疑略消散了不少,他轻笑:“你倒是个会挖墙脚的。”
西凉茉打量着他一刻,弯起唇角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您说这话,还真是让我汗颜,论起挖翘角,如何能与陛下您相比呢,硬生生地将别人的相公掳走,改头换面便是要做了另外一个人么!”
西凉茉直接的挑破了这一层纸,让空气里的气氛瞬间便凝滞了起来。
百里赫云看着她,眸光里闪过一丝隐约的痛色,但也只是一瞬罢了,他轻叹了一声,随后摆摆手,示意琢玉将其他人都带出去。
琢玉点点头,看向了魅晶,见魅晶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她微微颦眉,对着魅晶道:“姑娘,若是陛下想要伤害大公子,大公子还能有命到如今么?”
魅晶压根没搭理琢玉,直到西凉茉点点头,她方才转杀挺挺地走了出去。
琢玉见状,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魅晶兴许是连她都讨厌上了吧。
随后,她轻叹一声转身离开,小太监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
直到殿内只剩下了两人,百里赫云才看着西凉茉微微勾了下唇角:“茉儿,你执掌一方大权长久,难道不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何况我的手中是西狄的百姓与百年的基业,有些事情,虽非我心之所愿,却依旧是不得不做的。”
“是啊,身不由己。”西凉茉眼底闪过讥诮,随后靠近百里赫云,似笑非笑地眯起眸子睨着他:“所以连你的母亲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么,为了西狄,嗯?”
百里赫云浑身一僵,随后低头看向西凉茉那近在咫尺张美丽、狡黠而又冷漠的面容,他眉目淡然地柔声道:“有何不可?”
只短短四个字,却包含了惊涛骇浪之巨大的隐意。
西凉茉眼底掠过一丝异色,随后紧紧地盯着百里赫云,随后唇角荡漾开一丝轻慢的笑来:“呵,果然,这就是你和他的最大不同了。”
百里赫云挑眉:“有何不同,只是心中之轻重不同罢了。”
西凉茉仿佛很有些倦怠似地闭上眼:“哼,便正是轻重之不同,所以注定你们所得到的不会是一样的东西。”
她的千年老妖,虽然是权势滔天铸就起他一身华美、霸气与张扬,可是在他心中的荒原之中,唯独她,也只得她这一抹嫣红,注定没有任何人可以踏入。
百里赫云一愣,看着面前那张美丽的面容,唇角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淡漠,他心中忽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种奇异的怒气,那种怒气在这几年里他疲倦的身躯上都已经是奢侈。
他微微眯起眸子,忽然一手扣住西凉茉的后脑,然后低头毫不客气地吮上她的唇。
从这一次见到百里赫云开始,他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西凉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说动手就动手,便瞬间怔然,柔软丰润的唇间已经满是陌生的男子气息。
西凉茉瞬间就恼了,伸手就毫不客气地狠狠朝他一推,硬生生地将百里赫云大力推开。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毫不客气地甩上了他的脸。
百里赫云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打出血来的嘴角,眼底闪过一丝怒色,脸色阴晴不定。
西凉茉看着他,一边拿着帕子擦嘴,一边冷冷地道:“陛下,俗话说没挨过女人的巴掌,便不是男人,您大概是忘了当年在天朝之事了么,虽然殴打一个病人,不太好,但是如果那个病人是个登徒子,在下也还是不会客气地,免得他死后造孽,在黄泉路上看着哪个女鬼美貌,便要动手动脚,被阎王爷罚下色狱,永世不得超生。”
百里赫云:“……。”
他算是再次见识到面前这个女子的牙尖嘴利与彪悍了。
不过她难道不是素来如此么,否则怎么敢孤身放下自己两个孩子,到敌国境内千里寻夫?
百里赫云自嘲地低笑一声:“你这丫头,还真是……行了,你且好自保重吧,只要你在这里好好地呆着,便会安全无虞,不要做些不自量力的事情,你的那些小伎俩,你真的以为你自己用了那毒药,我看不出来么?”
西凉茉挑眉看向百里赫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后淡漠地道:“有些事,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愿者服输罢了,总之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么,我为何还要计较是什么原因达到的。”
百里赫云一怔,随后微微弯了下唇角:“好个愿者服输。”
他轻叹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
看着魅晶与魅晶进来,西凉茉吩咐:“魅晶,给我点水。”
魅晶取了水来,看着西凉茉喝了一口,方才有些担心地道:“方才……。”
“方才没事。”西凉茉淡淡地道。
琢玉看了眼西凉茉略有点艳丽的唇,眸光闪了闪,随后又沉声道:“大公子,我方才的话没有说完,只怕您要有点心理准备。”
看着魅晶的神色,西凉茉不免颦眉:“还有什么消息比夫君要成亲,新娘不是我还要更坏的么?”
琢玉有点想笑,但是却又觉得自己笑不出来,她叹了一声:“陛下正在调兵遣将,对天朝的宣战的圣旨只怕这几日就要下了。”
西凉茉一怔,随后颦眉:“什么?”
百里赫云是疯了么?
这个时候对天朝用兵!
琢玉也摇摇头,她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君心难测。
西凉茉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让我想想,你们都下去罢。”
七七四十九天,离那日还有好些日子,她想她需要好好的想想,不知为何,她总有一些奇怪的预感。
这些一桩桩的事情,总有那么些奇特的,不太对劲的地方。
——老子是分界线——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阁楼的窗边,若有所思地用朱笔在手里的写了日子的本子上的第十五日上画了一个叉。
一边响起了男子的低沉温然的声音:“日日见你画着这玩意,我看着不像是我在等我母后的出殡日,倒像是你在等着受刑日。”
西凉茉头也没有回,径自将自己手上的精致本子挂在窗边的钉子上,看着海风将它吹得摇摇晃晃,淡淡地道:“这一次,你倒是说对了,受刑日,谁说不是呢。”
这些日子百里赫云总是日日没事儿,下了朝便到她这里坐一会儿,也不拘什么时候,总是想来便来,但好在坐的时间也并不长久,也只是略微坐坐,有时候说话,她亦不理会,他就自顾自地自言自语几句,说的事儿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西凉茉习惯了,便随他去。
百里赫云听着她这么说,便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总是想的开的,不想你原也不似面上这般泰然自若,怎么,还想着你的千岁爷,可他若是信了你的话,大概早已经来寻你了,只是这些时日都过了半个月,也不曾见他来寻你,可见……。”
“可见如今的那一个不是天朝的太子太傅、司礼监首座九千岁百里青,而是你的小皇叔百里苍冥,你想说的无非如此,既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日日听你絮叨,倒是不知道堂堂西狄皇什么时候变成这般婆妈之人。”西凉茉淡漠而不耐地打断了百里赫云的话。
百里赫云倒也没有因为西凉茉粗鲁的态度生气,而是在照旧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远处的那一篇碧波:“既然你不愿意谈着话题,咱们不若聊点别的可好?”
西凉茉有点不耐烦地看向他:“百里赫云,我怎么不知道你竟是这般絮叨如老太婆似的人。”
百里赫云轻笑,不以为忤,眸光有点儿悠远:“因为我从小,便不被允许这般方式说话,母后一国之君,总要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我许久之前就习惯说话要三思,三思久了,有时候便忘了自己心底想要说的话了,你算是难得能与我说上几句闲话的人。”
西凉茉一愣,她莫名地觉得这话不知为何一股子奇特的有点凄凉的味道,但看了眼百里赫云,见他轻描淡写的模样,西凉茉摇摇头,大约是自己多想了罢。
“我先走了,还有许多事要准备。”百里赫云看着她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西凉茉淡漠地别开了脸。
她可没兴趣去听他把百里苍冥和珍珠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虽然,她笃定这场婚礼成不了。
……
等着百里赫云离开,西凉茉看着天色渐暗,便顺手将一只气死风灯搁在了窗台之上。
两刻之后,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墙角的暗影如水一般融了出来,然后恭谨地在西凉茉面前拱手道:“夫人。”
西凉茉顺手将一封信递给他,轻声问:“咱们的人都到那里了?”
魅六接过信件,小心地收好,方才轻声道:“这一次,是您的父亲靖国公亲领大兵,周大人身为督军而来,宁王在朝中打理朝政,如今国公爷和周大人的重兵已经在准备向西狄边境集结,相信在西狄太后出殡之能全部在西狄边境陈兵完毕。”
西凉茉并不意外这样的安排,消息传到国内,云生必定会启用靖国公,虽然他非他们一派人物,但是面对家国安危必定不会推辞,而且说起来,确实没有人比拥有丰富作战经验靖国公更合适出战的了。
而且上阵父子兵,西凉靖也必定会跟随出战。
西凉茉点点头:“那么海上呢,毕竟西狄最所擅长的乃是船只海战。”
魅六继续轻声禀报:“海上这一块,是飞羽鬼卫主导,毕竟鬼卫人才济济,善于航海者皆已经分编入新的海战队伍,练兵两年,相信还是能与西狄的强大水师一战之力的。”
“一战之力?其实终归还是比得不长年海战的西狄水师吧。”西凉茉自嘲地轻嗤了一声,随后又淡漠地道:“不过我倒是没指望能与西狄水师抗衡,只要能守住咱们的入海口不让他们顺利攻入内陆,而且能在海上一战,便足以!”
魅六轻声道:“这一次海上接应的人中除了白起、蒋干两位将军,还有一位领着火舟先锋队的……呃……将军。”
“谁?”西凉茉挑眉。
魅六低声道:“司承乾。”
西凉茉一愣:“怎么会是他?!”
魅六道:“您走之后一个月,由宁王主婚,白珍嫁往了赫赫,但是赫赫那边并不太平,也不知道隼刹是怎么得知了千岁爷那边出问题,您又不在国内的消息,所以白珍嫁过去也只是安抚与弹压住了他一时间,如今他统一了赫赫王庭之后,厉兵秣马。所以鬼军必须调集了部分人手在那边盯着隼刹,因此这一次在对付西狄这一边上,人手不足,所以司承乾便主动出来应战。”
西凉茉颦眉:“他已经是方外之人,不必牵扯进此事。”
不是她信不过司承乾,而是有些事情,她不想欠他的情。
还有白珍……
她闭了闭眼,那个丫头还是选择她最不希望她选择的那一条路——牺牲自己的幸福,只为助她一臂之力!
魅六摸了摸鼻子,暗自嘀咕,反正那个人愿意,他自己倒是觉得有人能用就用,这一回主子们腹背受敌,若不是把能调动的都调动起来,只怕麻烦得狠。
西凉茉轻叹了一声:“罢了,先这样吧,命令司礼监所有衙门的人全部高度戒备,所有往来我国境内的可以者都可以先抓再查,还有……。”
她迟疑了一会,不知道心中有点子什么奇怪的预感,她再吩咐了下去:“西凉靖那里,让人多留心一点。”
在国内的时候,西凉靖就有点奇怪,整日里阴阳怪气的,虽然不常见面的,但是她总觉得他哪里乖乖的。
魅六点点头,随后看向西凉茉:“若是真的开战,您什么时候撤离?”
西凉茉沉默了一会,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淡淡地道:“小六子,你真的以为我在这里能顺利走得了么,你能顺利出入,那是因为你的轻功是魅部里最顶尖的,却不是没人拦的住你,只是因为敌人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你若带上我,只怕便不那么容易了。”
她怕是第一个在敌人后方指挥自己人作战的领军者,身在虎口,她的身边绝对是重重布防,如今局势诡谲,已经和当初她进来的时候,所料想的局面全然不一样。
魅六颦眉:“保护主子安全,是死士存在的意义,只要主子能出去,魅六认为还是可以搏上一搏的。”
西凉茉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见西凉茉不再说话,魅六也只得告退,他毕竟只是一个寻常的死士,而不是决策者。
房间里只剩下西凉茉一个人,她索性拿出珍藏的地图在桌子上铺开,让魅晶去放风,她则仔细地研究起地图来。
西狄太后的死、百里苍冥的婚礼、百里赫云厉兵秣马的准备对天朝的开战,这三件事看似没有太大的关联,但正是因为没有关联,所以才蹊跷,百里赫云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当年的司承乾,他有足够的头脑,足够的朝政斗争经验和充分的战争经验,可以说他是一个完美的王者。
这样一个男人,不会做一些没有任何逻辑的事情。
那么到底什么事情能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呢?
西凉茉苦苦地思索着。
她到现在没有弄明白百里赫云到底将百里青变成百里苍冥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事情,明明就是与虎谋皮,即使她没有来西狄,不管是百里青还是百里苍冥,都不会是一个忠心而合格的臣子,尤其是当百里赫云不在了以后,百里素儿根本没有那个能耐弹压得住百里苍冥,更不要说百里青了。
一千个百里素儿都不够他玩儿的。
……
一上高城万里愁,
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
西狄的皇宫之中表面上一切仿佛都那么风平浪静,但是其间的而暗流涌动,却让空气愈发的诡谲沉重起来。
白色的灵幡和红色的喜幡交错相挂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奇特。
但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关于办喜事所需要的一切。
伴随着明孝太后的七七之日来临,所有人都渐渐地紧张起来。
西凉茉夜里能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和魅晶都已经被限制出海清宫,周围的守备也越来越严苛,海清宫周围连鸟儿都不允许出现,而琢玉也都不被允许进入看望她了,魅六潜入的时间不再如以往一般固定。
但是他到底是魅部最顶尖的轻功行者,所以,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发现他。
因为鸟儿一靠近就会被打下来,所以小白派不上用场,西凉茉每日就靠着魅六紧张地传递着消息,发布着自己的命令,听着魅六带来的报告,有多少人已经化零为整的潜入,有多少人被西狄的情报机构擒获,每日边境上有什么异动。
同时,她也可以想象,百里苍冥那一头的监视只会比她更多,而不是更少。
但是有一件事是不变的,那就是百里赫云每日还是会坚持到她这里来坐上一坐,拎着一壶酒与她小酌一番。
聊着许多不着边际的话题,百里赫云曾经似笑非笑地道:“我觉得非常的奇怪,天朝的头两号主子都在我的手里,你说天朝人会不会因此不战而降?”
西凉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陛下莫非得了青年痴呆症,在下姓西凉,九千岁姓百里,都不姓司,与皇族有半铜钱关系么,如今掌政的才是名正言顺的天朝皇族吧,至于你手里的我和九千岁似乎都是所谓谋朝篡位,协天子以令诸侯的佞臣,为什么天朝臣民要为佞臣不战而降?”
百里赫云:“……好像,是这个道理。”
此类奇怪的对话每日都会有来上一段,有时候西凉茉甚至不得不佩服百里赫云的渊博,和他奇怪的孩子气的脾气。
一言不合,他就会不悦地拂袖而去,但是第二日还是准时出现。
白日里斗智斗勇,唇枪舌剑,喝酒小酌。
时日一日一日地过去,西凉茉总觉得心中的不安和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有些什么东西挡在了自己的眼前,她看不清楚,但是却又呼之欲出。
……
白塔
幽幽月光落了满地,两道修长的人影静静地在窗边面对面而坐。
百里赫云给对面的人杯子里斟上酒,微笑道:“皇叔请用。”
百里苍冥接了酒,淡淡地道:“多谢陛下。”
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百里赫云笑了笑:“皇叔还是如此豪爽,想来是喜事将近了。”
百里苍冥不可置否地搁下酒杯:“不知陛下召微臣来可有什么事。”
百里赫云看向窗外,忽然道:“皇叔这些年的功绩,除海盗,废艳岛,除沉疴,皇叔在其间出了不少大力,也受过伤,被朝臣非议,被母后排挤,朕都看在眼里,朕想除了朕看在眼底,所有的西狄子民都看在眼底。”
百里苍冥的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讥诮,随后淡漠地道:“谢陛下厚爱,至于名垂青史或者是万民爱戴,却都不是微臣想要的。”
百里赫云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异光:“哦,那皇叔想要什么,天下一统,万民归心?”
百里苍冥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微臣只想要随心所欲,不被束缚。”
百里赫云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焰火似的亮色,许久方才幽幽地道:“皇叔,不管如何,朕都希望你知道,朕一向非常的欣赏你,这天下子民都需要你,皇叔可还记得去年咱们一同微服私访的时候,那些渔民的孩子们提起海冥王时候的崇敬与爱戴,可还记得那些老弱妇孺们对海冥王剿灭海盗免于她们被虏掠得苦的感激,不管国之征伐,朝野之纷争如何,兴亡都是百姓苦,不管哪国百姓,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凡安定的日子,让自己一家老小得以养家糊口。”
百里苍冥,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子是郁闷的分界线——
第四十八日
红色的毛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西凉茉凝视着这个圈,许久,方才将手里的毛笔放下。
明日……就是他的大婚之日。
在她心中一片复杂之时,一只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西凉茉眼色一冷,顺势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就要往外一扭:“陛下,我说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但是预想中对方因疼而放开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反而对方却忽然一把将她扭翻在了桌子上。
百里赫云一向还算君子,哪怕是曾经有过的轻薄动作,都很快在她的反手之下,便住手。
所以西凉茉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粗暴,而且一手按住了她的颈部和背部之间,让她连翻都翻不过来。
同时,对方的长腿熟练而顶开她的腿,直接顶在她的腿心之上,下半身牢牢地贴着她的下半身。
西凉茉几乎瞬间就感觉到某处硬邦邦地顶着自己,她立刻面色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怒,眼底瞬间闪过杀意:“百里赫云,你是疯了么!”
而此时,身后传来男子阴冷低柔的笑声:“疯了?为师看不是百里赫云疯了,而是为师要疯了,怎么,如今满脑子都是他,嗯?”
熟悉的语调,冰凉的触感,那种让人每一个毛孔都会瞬间战栗的气息。
西凉茉瞬间浑身一僵,眼泪已一下子就下来了。
但是身后妖魔却只看见她的僵硬,那种仿佛抗拒一般的姿态,一下子就激怒了他,他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怒色,冷笑了起来:“怎么,一个多月不见,为师以为你会很乐意看见为师,如今却不习惯为师的触碰了,若是一会子,为师操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要叫他来救你,嗯?”
他毫不客气直接就扯下了她的上衣,背部雪白的肌肤瞬间便暴露在昏黄柔和的灯光之下,刺激着他眼底压抑许久的兽性。
尤其是身下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浑身颤抖得厉害,那种近乎恐惧一般的感觉,越发地刺激着他眼底黑暗,伸手就捏着她的肩头将她翻了过来。
正要讥讽什么,却在瞬间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他瞬间一僵。
那滚烫的泪珠仿佛瞬间落在他的心头,烫得他发疼,烫得他体会到啥呢么叫不知所措。
西凉茉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面前的那张面孔,一如记忆里的美艳不可方物,一如记忆里的阴沉逼人,眉梢眼角都匀染着重紫石的胭脂,一双丹凤眸,深邃如一望无际的暗夜大海,不可捉摸,暗水深流。
“阿九……阿九!”
她终于不再忍耐,双臂狠狠地环绕在他的颈项之上,死死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泪如雨下。
他终于回来了!
她的千年老妖,她恶毒的阿九,她孤寂的阿九,她所有的怨,所有的……爱!
感觉着那柔软的躯体几乎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要嵌入自己怀里,百里青眼底的暴戾之气宛如雾气一般渐渐地散去,他垂下长长地睫羽,伸手将怀里的女子拦腰抱起,轻声道:“丫头,我在,我回来了。”
我在
我回来了
……
只这两句轻缓低柔的话语,却让西凉茉觉得自己一生的泪水都要在这一刻全然流淌干净。
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倾塌。
她不是不会流泪
只是,只在他的肩头才有她流泪的天地。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凉茉靠在他的怀里,把玩着他的长发:“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百里青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淡淡地道:“百里赫云防的太严,我不想让他再起疑。”
西凉茉点点头,挑眉道:“那怎么今日却又能来?”
百里青伸手扯了被子细心地盖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方才道:“明日就是婚礼,所以我想不管如何,哪怕冒险亦当来过来一趟,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你知道。”
西凉茉轻声道:“别的,我并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当年你是回不去,还是有别的打算留在西狄。”
虽然老祖给她看过了当时情形,可是有些事情,她需要亲口求证。
百里青低头将薄唇抵在她额头间,声音低柔而喑哑:“丫头,为师一直在努力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为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更不允许任人得到你,哪怕手段再卑劣。”
依旧毫不掩饰的熟悉的霸道,让西凉茉忽然间就觉得心中长久以来的不安仿佛瞬间都消散。
她把脸靠在他怀里,极低地轻轻嗯了一声。
“我相信的。”
有些事,不需要急着现在说,他愿意告诉她的时候,她会知道所有。
温情脉脉的时光总是不能太久,西凉茉还是低声和他简单说了一些自己的计划,她相信这么大的动作,百里青不可能全然没有消息渠道。
而百里青果然对她所有的计划没有不熟悉的地方,而且还弥补了一些她遗漏的细节,将攻防双面都做好了更详尽的打算。
西凉茉支撑起身子挑眉看向百里青:“看样子,叛徒太多了。”
百里青似笑非笑地捏了下她的腰肢,眸光幽凉:“魅六始终是为师一手训练出来的人,倒还称不上叛徒,你的忠心追随者也并不少,如果为师没有猜错,司承乾已经带着人易容混进禁军守卫有七八日了吧,而且你们还接上头了。”
西凉茉冷哼一声,拿手指戳他的肩头:“怎么,阿九,你觉得你有吃醋的资格么,你明日与那位珍珠郡主的的婚礼,怎么个打算?”
百里青眯起眸子看着西凉茉在念叨婚礼两个字眼时候,一脸狰狞,不由轻笑:“若是为师说为师娶了她做小,便可得了这西狄的天下做皇帝,再迎你做皇后可好,可比在天朝你我偷偷摸摸的强?”
西凉茉冷嗤:“放你娘的狗屁,若是你娶了那小郡主,我便发兵直取西狄都城,等着我打下了西狄都城,把你掳了做后宫里的男宠,再封了司承乾和云生做皇夫!”
百里青:“你去哪里来的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西凉茉:“稀奇吗,若是你娶了别人,这事儿就不稀奇了,师父!”
百里青:“……。”
看着骑在自己身上一脸傲慢的女子,百里青挑了眉,似笑非笑地弯起滟涟的红唇:“那么女皇陛下,微臣今儿伺候你可好?”
西凉茉脸色一红,方才发现自己方才被他粗鲁地扒了衣衫,上半身也就只剩下了一件小肚兜,呼之欲出丰满正白晃晃地凑到百里青面前。
她有点迟疑:“但是明日……。”
百里青轻笑,动作轻巧地将她的亵裤也取了,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今朝有酒今朝醉,女皇陛下,明日之事自有明日忧。”
西凉茉看着身下大美人衣衫半敞,胸前结实而线条优美,小腹性感,眉目之间魅色天成,她忽然觉得自己脑子就是一热,伸手就摸了上去。
罢了,老妖诱人,两年不吃,她……说是在,想念的紧。
毕竟百里苍冥,到底不是她的老妖,哪怕欢爱,也不若老妖味道好。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一夜春情,暖香如玉。
云消雨散,她只觉得自己骨架都被他饕餮揉散了,好在他早已让魅晶去备下热水桶,替她整理干净,再将她抱回床榻。
她嘤咛一声,见他在枕边,便满足一笑,又深深睡去。
百里青低头看着熟睡的西凉茉,随后在她额上烙下一吻,眸光幽幽:“睡吧,只等过了明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
只等过了明日,一切便有了分晓。
西凉茉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人强行弄醒的。
她茫然地看着房间里一片忙碌,却发现房内人来人往,每个人手上不是喜服,就是金银首饰。
“这是怎么回事,今儿是珍珠郡主出嫁,不是我!”西凉茉瞬间清醒过来,颦眉看着捧着一顶精美凤冠的章嬷嬷冷道。
章嬷嬷面无表情地道:“不,姑娘怕是记错了,今日是您的封妃大典,您与陛下要喜结连理,陛下册封您为梅妃,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西凉茉愕然:“你说什么!”
在她错愕之间,章嬷嬷便不再搭理她,指挥着一边的宫女们将她打扮起来。
西凉茉心中闪过怒气,正要动手,却忽然想起昨夜半睡半醒间,耳边有百里青低柔冰凉的嘱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
她瞬间压抑下了所有的怒气,冷冷地看着章嬷嬷:“好,在下倒是要看看你们的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随后,她便闭上眼,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打扮起来。
章嬷嬷瞅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狐疑,随后又闪过一丝冷光,挥挥手让人将西凉茉迅速地打扮了起来。
随后又扶着西凉茉出了殿门,上轿。
西凉茉站在轿门前,冷淡地道:“我的贴身侍女呢?”
她到现在都没有看见魅晶。
章嬷嬷冷冷地道:“梅妃娘娘若是听话,您的侍女自然好好的,若是您不听话,只怕就不是这侍女没了的事儿了。”
西凉茉转过脸,看着章嬷嬷,眸光冰凉:“是吗,嬷嬷好大的口气。”
章嬷嬷轻嗤,眼底的异光微微闪动:“梅妃娘娘,老苫是在提醒你而已,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您会悔恨终身。”
“悔恨终身……呵呵。”西凉茉眯起眸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冷哼一声,便无表情地上了花轿。
“起轿!”章嬷嬷沉着脸,冷冰冰地呵道。
一路吹拉弹唱,倒是全然如一场婚事该有的排场。
西凉茉垂着眸子,漫步惊心地转了转自己手腕上那支精致的镯子,一丝淡淡的青烟便向外飘散而去。
随后,她便闭上眼,养神。
直到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西凉茉才款步下了饺子,她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百里赫云处理政事的正殿——泽云宫
但是虽说是册封妃礼,但是宫内并没有看见一个大臣,倒是全副武装的宫中侍卫们足足站了数排。
西凉茉眯起眸子,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她到是要看看百里赫云要弄什么把戏。
她一路随着章嬷嬷上了台阶,进了内殿。
一道修长的人影已经站在殿内,红衣红袍,戴着面具。但是西凉茉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不是昨夜与自己一夜缠绵的枕边人又是谁,而他身边的较小而满脸红晕的少女,正是珍珠郡主。
如今珍珠郡主看见她进来,竟是陡然一副极受惊吓的模样:“你……你……。”
西凉茉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我是女子,郡主如今知道了?”
随后,她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珍珠身边的‘百里苍冥’的身上。
‘百里苍冥’亦淡淡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珍珠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红软轻纱裙,楚腰纤细,眉目温美如兰,带着天成媚色,珠玉琅缳,平添妩媚殊色,身上还有糅合了一种奇异英气,那是自己不能媲美,更让她心中莫名生出自卑与嫉色来。
难怪皇叔他……
百里赫云亦是一身盘龙喜服,艳丽的红色却承托得他脸色又一种奇异的苍白,但是并不减损他半分英气。,看向西凉茉微微一笑:“茉儿,今日朕想既趁着皇叔大婚,朕也决定迎娶你,算是喜上添喜了,你可高兴?”
西凉茉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剑,百里赫云并不闪避,依旧含笑看着她。
西凉茉悠然地道:“若是我说不高兴,陛下就放弃册封我为妃子的念头么?”
百里赫云轻笑出声:“茉儿,你真会说笑。”
“那不就结了,您又何必再问我。”西凉茉冷嗤一声。
她毫不客气的顶撞一下子就让百里赫云身边的亲信们都对她怒目而视。
连珍珠都错愕地看着她。
“西凉茉,你最好放安分一点!”章嬷嬷厉声道。
西凉茉看着章嬷嬷冷笑,忽然一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毫不客气地甩了上去,将章嬷嬷一巴掌给甩伏下地。
这等嚣张气焰,瞬间让所有人都一愣。
“哼,一个区区贱婢,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怎么,我不是你们主子的梅妃么,既然如此,哪里轮到你一个贱婢在这里放肆!”西凉茉冷漠地嗤了一声。
“……。”她的嚣张行径瞬间让殿内百里赫云的人全都对着她怒目而视!
西凉茉视若无睹地转过脸看向座上的百里赫云,讥诮地道:“百里赫云,你怎么说。”
百里赫云脸上的笑容淡了去,看了眼被人扶起来一脸狼狈,一脸屈辱的章嬷嬷,随后目光转回了西凉茉身上,淡淡地道:“茉儿,你不要无理取闹,到朕这里来。”
他已经不再用‘我’的自谓。
西凉茉刚想说话,便看见周围好几个高手侍卫拿着刀逼了过来,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冷笑一声,便抬脚向百里赫云走去,直到走到他的身边,方才淡漠地道:“怎么,你要娶我,这等大事,为何七七四十九日,却没有人告诉我一声。”
百里赫云很满意她的乖顺,随后淡淡一笑:“如今你不也知道了么。”
随后,他看了眼她身上的喜服,微笑道:“这身喜服是朕专门命人定做的,穿在你的身上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
西凉茉不可置否地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百里赫云亦不以她的态度为忤,只转过身,伸手牵住西凉茉的手,西凉茉眼底一寒,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并没有拒绝百里赫云的动作。
百里赫云脸上笑意更深,他转过脸对着站在下方的‘百里苍冥’微笑道:“皇叔,您看,朕的新娘美否?”
‘百里苍冥’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方才慢慢地道:“陛下,她不是你的新娘。”
一边的珍珠忽然也一脸恼恨地大声地道:“对,皇叔说的对,那个女人不配做皇帝哥哥的新娘,她那么可恶,而且不洁,怎么配做皇帝哥哥的新娘!”
空气里瞬间一阵窒息,仿佛有什么瞬间凝滞了起来。
西凉茉讥诮地勾了下唇角,不置一词。
百里赫云淡然地扫了一眼珍珠:“珍珠,朕允许你说话了么?”
珍珠素来受宠,这几日却经历各种惊吓与风波,原是满心期待自己的喜事,却不想婚礼之上,不但被西凉茉抢走了风头,还被皇帝哥哥叱责,她顿时心中满是委屈和愤怒,却不敢说什么,只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泪汪汪地别开脸,死死地瞪着西凉茉。
百里赫云这才转过目光落在戴着‘百里苍冥’的脸上,微笑道:“皇叔说的没错,她曾经不是朕的新娘,但是今日,她就是朕的新娘了。”
‘百里苍冥’忽然伸手将自己的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明媚冰凉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苍白如纸的面孔上的五官却有着超越性别的瑰丽,精致异常,雌雄难辨,尤其是一双丹凤眸子宛如工笔勾勒而出,他眼大而眼尾斜飞,诡美如狐,妖异莫名。面孔上一对极深纯黑色瞳孔,没有一丝光芒,看久了仿佛连魂魄都会被彻底吸附入地狱,偏生眉梢眼角处却用重紫胭脂晕染出极艳美的深紫浅绯,如鬓上开出紫色的曼陀罗妖花。
冰冷苍白的潮湿的皮肤,映衬着嘴唇上是染了暗血色胭脂的浓重腥红,艳丽绝美到极处,也诡谲阴森到极处的面容,矛盾又统一,却让人全然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若是有些老宫人活得足够长久便会记得,这张脸与当年那倾国倾城的金玉公主如此相似。
“你……你……你是谁?”珍珠白着脸,近乎痴迷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看着小女孩,露出轻渺而妖异的笑容:“本座是天朝司礼监首座,太子太傅,九千岁——百里青。”
随着他话音落地,他身上的喜服在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片落地,露出了一身华美重紫八龙锦绣织锦官服,腰束翡翠玉带,足瞪金丝皂靴。
而与此同时,泽云宫的天花板上瞬间破了数个大洞,在殿内的西狄侍卫们还没有来的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伴随着数据西狄侍卫尸体坠落,瞬间有数十名身着黑衣的杀气腾腾男子如黑色光箭一般激射而至,随后手握长剑落在百里青周围,集结成阵。
其中一人单膝着地瞬间滑入百里青身后,曲身成凳,让百里青刚刚好坐下。
而他身后各自有两名黑衣杀神手捧着蟠龙吐出官、立领篾金锦绣飞龙升天的披风分别给百里青戴上。
随后,众黑衣杀神们齐齐跪下:“属下参见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里青伸手戴上一最后只精致的护甲,随后优雅地轻抚了下自己发鬓,方才抬起黑凤羽一般的睫羽看向脸色微微一变的百里赫云,轻笑:“当然,本座还做了两年西狄的海冥王,也为西狄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般气势逼人,嚣张狂妄,简直让西狄君臣们生出一种错觉,他们身处的不是西狄的土地而是——天朝的土地。
长日脸色一冷,脸上闪过怒色,正要上前说话,却被百里赫云伸手拦住,他目光微寒地看向百里青:“皇叔,你忘了前些日子晚上,朕和你说过什么了?”
百里青看向他,漫不经心地道:“哦,皇帝陛下和本座说了什么,本座年纪大了,有些记性不好。”
------题外话------
这个结尾,我五万都打不住了……估计得六万了……每个章节上传不能超越五万,否则上传不了。
所以,还有一点点大概两万字的结尾,我尽力在周六放出,绝不食言,食言我就肥成猪头。
这一章有很多疑团都得到解释了~当然还有没解释的,在周六放出。
大结局 下(完结,后记和番外另计)
百里青看向他,漫不经心地道:“哦,皇帝陛下和本座说了什么,本座年纪大了,有些记性不好,有时候听到狗吠猫叫的总不大记得。”
百里青这般的话语简直就是直接把百里赫云比作狗,立刻就激怒了百里赫云身边的人,长宇是个爆脾气,操起手上的长刀就直接朝百里砍了过去:“放肆,你这忘恩负义的奸贼,受死吧!”
“长宇,不要!”百里赫云等人皆是大惊,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长宇已经整个人都扑了过去。
他们心中一沉,百里青身边的那些死士全部都是顶尖的高手,长宇武艺不弱,但是对上那些以杀人为专长的杀神们如何能抵挡。
但是奇怪的是那些杀神们眼底虽然闪过轻蔑,却没有人有任何动作。
连百里青都仿佛全然没有看见长宇的刀子一般,而是一边调整着自己手上的硕大的宝石戒指,只唇角微微勾起,轻蔑地嗤了一声:“不自量力。”
长宇只看着自己的长刀即将劈向他的头顶时,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和即将得手的喜悦,却不想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百里青调整好了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随后修长白皙的指尖微微弯曲,中指和拇指庆碰,结成一个优雅的兰花指印,优雅地轻轻一弹。
长年瞬间就感觉自己眉目之间一凉,他甚至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后手上的动作就再也劈砍不下去。
随后眉心的凉处忽然便瞬间迸射出一阵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去,直到撞上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些躲避不及的侍卫们,压得侍卫们痛叫,好几个被这么一压,连骨头都断了,他方才止住了跌势。
等到有侍卫忍痛爬起来,赶紧去扶长宇,才发现他一动不动,侍卫们赶紧将他翻过来,才见到他两眼圆睁,满是不可置信,却已经没有了焦距,而眉心一点诡异的血洞,红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印成一朵妖异的花形——
“长宇大人死了!”
大殿内一片哗然,一干全副武装的侍卫们全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惊惧又警惕地瞪着百里青。
这九千岁实在太可怕了,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动作的,只是指尖微微弹,甚至连暗器都没有用!
其力道却能将一个大活人的颅骨穿透,而且还压得承接他的侍卫也跟着受伤,这是何等内力!、
两年前围剿百里青和司礼监杀神们的那一批侍卫们大部分都死在了百里青和杀神们的刀下,便是后来余生下来的侍卫们也多因为有功而升迁了,若是那批幸村者们还在大约就不会那么惊愕了。
譬如殿上的长日、长年等,都面露不忍与痛色,但是却都没有太多的惊讶,他们只是眼中满是杀意地恨恨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瞪着一脸淡漠仿佛毁灭一条人命在他眼中如踩死一只蝼蚁一般的妖魔。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百里赫云略显苍白的俊逸面容上闪过一丝厉色,随后又平静了下去,冷冷地道:“皇叔,你真的觉得你能平安的离开这个皇宫么,做百里苍冥哪里比不上九千岁?”
百里青终于抬起幽魅惑人的正眼瞥向百里赫云,但也只是看了片刻,随后目光停在他握着西凉茉的手上,指尖慢条斯理地轻勾了下自己唇瓣上的胭脂:“不说别的,就凭着你身边站着的那个丫头,九千岁才能得到她,百里苍冥却得不到,百里苍冥不过是个皇权的奴才,九千岁却是皇权的主子。”
他的目光阴冷又炽烈,几乎带着实质性地落在西凉茉的身上。
西凉茉一怔,随后有点不自在地微一窘,这人看人的时候,简直让她觉得自己没穿衣服。
她试图从百里赫云的手心把自己的柔荑抽出来,但百里赫云下一刻察觉她的意图之后却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命门,没有一丝要放手的意思,她不禁颦眉,却没有再挣扎。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要做什么。
百里赫云扣住了西凉茉的手腕命门之后,看着百里青淡淡地道:“皇叔是个聪明人,你我二人相处这两年,你当知道朕的心思,若是朕要杀你,当初便不会强留下你,今儿朕也是一个意思,朕与你到底有骨肉血脉相通,所以今日你我二人都是大婚之喜,朕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比了个手势,长年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沉着脸指挥两个吓得面色发青的小太监端了两个盘子到离百里青不远处,两名小太监看着那杀神们杀气腾腾,黑气冲天的气势,打死都不敢过去,只敢把东西搁在地上,就立刻溜走。
众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落在了地面的盘子上,其中一个放着一把锐利的匕首,另外一只盘子上则放置着一个龙头鲛人的黄金令牌。
看到令牌的霎那,西狄众人不由都错愕地倒抽一口气。
谁人不知道那令牌乃是象征着西狄纵横海上的强大无敌水师的指挥权,也就是——虎符!
也象征了西狄至高的兵权!
陛下这是要将兵权交给别人么?!
西凉茉看着那虎符,微微眯起眸子,总觉得脑海中闪过电光火石之物。
百里青漫不经心勾了下精致的唇角,不置一词。
百里赫云温声道:“朕需要一个强大的左膀右臂支持西狄的存在,只是朕的左膀右臂一向属意西狄的海冥王百里苍冥,而不是宿敌天朝的九千岁。”
他顿了顿,看向百里青,目光冷沉而锐利:“朕爱惜自己的左膀右臂,并不吝啬给予他更多,但是面对宿敌,朕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家国百姓而除掉最大的敌人!”
这几乎就是**裸的威胁了。
但是其中的诱惑也几乎堪称是巨大的,掌握了西狄的强大水师,就是掌握了兵权,拥有兵权者便有问鼎皇位的资格,也是皇位的最大竞争者,当年的百里赫云能以非嫡子身份登基,靠的就是掌控了兵权的强悍实力。
百里青挑了下眉,接过了身边杀神递来的精致薄瓷杯子轻品了一口,仿佛颇感兴趣地道:“哦,这倒是有趣,你这皇帝当的倒是大方,但是本座很好奇,得到这虎符的条件只是本座承认自己是海冥王,那本座就承认好了。”
众人没有想到百里青居然会答应得那么干脆,方才还明明一副肌肤不屑的样子,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让他们都有些诧异,难不成是他们皇帝陛下的威胁奏效了。
百里赫云却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微微挑眉,狐疑又警惕地盯着百里青。
百里青眸光幽转,轻笑:“既然有人愿意赠,本座自然来者不拒,至于别的东西,本座可未曾答应什么。”
众人瞬间哗然。
百里青这分明是在耍弄人!
西凉茉则挑了下眉,一点都不意外,这千年老妖向来喜欢吃人不吐骨头的。
百里赫云眼神越发的锐利起来:“皇叔,朕的话没有说完,你若是选了金鲛令牌,那么条件就是,今儿你娶了珍珠,同时朕娶了茉儿,咱们各结莲理!”
西凉茉这会子是彻底明白了,百里赫云的意思很简单,你百里青若是选择做了百里苍冥,那么就要看着自己的‘皇帝侄儿’娶了你的‘前妻’。
要他摆明了放弃她。
西凉茉挑了下眉,看向百里赫云:“百里赫云,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她此刻除了代表着百里青的过去的一切,百里赫云也深知她在百里青心目中极为特殊的地位,而她性子虽然看似和婉柔韧,却是暗藏刚烈,若是百里青为了西狄的权势地位将她抛下,那么即使在百里赫云身死之后,她也不会再回到百里青的身边。
百里赫云眸光淡漠:“你说他和我不一样,那么你说他会选择什么?”
西凉茉讥诮地转过脸去:“他做出选择,也轮不到你。”
毫不留情的话语让百里赫云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微微地笑了笑:“我知道。”
西凉茉心中冷哼一声,又是一个厚脸油盐不进的男人。
百里青看着龙座前两人的动作,幽凉阴魅的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冷色,他微微眯起细长斜飞的魅眸,冷哼一声:“可惜,本座从来都是个贪心之人,若是本座这江山也要,美人也要,你又待如何!”
随后,他指尖微弯,再次结成一道莲花手印,瞬间弹射出一道冷芒,直逼百里赫云握住西凉茉柔荑的那只手。
众人虽然都已经十二万分的戒备,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百里青说动手就动手。
“陛下小心!”长日眉目之间寒光一闪,不顾自己会受伤就伸出手一掌击出,试图逼散百里青弹射出来的罡气。
但是终归还是慢了一拍,百里赫云虽然即使收手,还是被划破了手背。
百里赫云武艺原本就不弱,又得过天魔老祖的指点,只是因为他专精并非于习武一道,而且身体这些年也是日渐虚弱,百里青的骤然发难,他虽然可以迅速地反应过来,但是除了受伤之外却还是被逼得倒退了一步,放开了西凉茉。
而与此同时,数名贴身死士也迅速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将西凉茉给挤开。
等到百里赫云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凉茉已经被挤开到了一边,他霎那之间就是一惊,转脸看向西凉茉。
却见她正站在人墙之外,对着他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带着点讥诮,冷傲,或者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是弯起的红唇边的那一抹笑意几乎可以说是极为美的。
然后便见着她一转身,毫不犹豫地足尖一点,仿佛一只美丽的红色蝴蝶,飞向了百里青所在之处。
他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她身后飘荡开来的那一抹红纱。
却,挡不住她穿着那一身他为她精心备下的精致嫁衣,飞向别的男人。
百里赫云抓着手上的那一抹红纱,眼底闪过一丝近乎疼痛的光。
而与此同时,章姑姑看着西凉末转身离开,再看着自己养大的小主人眼底的那种痛色,她瞬间脸上闪过一丝凶光,一扬手。
十几只弩箭瞬间就向西凉茉疾射过去。
但是百里青的动作更快,在她刚刚跃过来的时候,飞身而起,如一道流光般迎向那飞来的美人,一手勾住西凉茉的纤腰,同时手中披风一晃,径自卷住了那些疾驰而来的弩箭一甩。
那些站在外围还在准备发射第二轮弓箭的弓弩手们中瞬间发出一阵惨叫声,血光四溅。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想到章嬷嬷会命人突然出手,也没有人想到百里青的反击会那么快。
等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下了十几个弓弩手,而再看向场中,百里青怀抱佳人,已经优雅地又坐回了他的‘人凳’之上,若不是因为他怀里多了的红衣美人,便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那个位置一般。
西凉茉被他抱在怀里,鼻息间全都是他熟悉的曼陀罗的惑人香气,让她的心便觉得仿佛安定了不少:“阿九。”
百里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美人,目光停在她身上的那一袭精美的嫁衣,眼底流光幽幽,似笑非笑地道:“这是你穿上第三个男人给你的嫁衣了,嗯?”
西凉茉挑了下眉:“这嫁衣挺好看的,何况非我所愿也,谁叫我夫君两年都不曾出现,这不是差点儿改嫁么。”
百里青冷笑,凑近她耳边恶劣地咬了一口她白玉似的耳垂道:“为师还没死呢,怎么,昨儿为师没在床上把你弄死,所以便不安分了么,比起别的男人的嫁衣,为师更喜欢你什么都不穿骑在为师身上……。”
“闭嘴,这他娘的是临敌迎战,生死攸关的时候!”西凉茉瞬间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这个色情老妖说什么混账话呢,也不看而且还不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
她觉得这个宫殿里所有人都听到他无耻又无龊的话了!
百里青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后淡淡地道:“你若是再这么饥渴地把掌心凑到为师的唇上,为师倒是不介意在这里满足一下你的**,有人看着也很刺激,说不定百里赫云在旁边看着便会气血逆行,血脉膨胀而亡,也是一了百了?”
西凉茉瞬间就把手收回来,脸红得快滴血,低声咬牙道:“你他娘的还是当百里苍冥好了!”
她忽然很后悔,把这个无耻的老妖弄回来,她这小身板子和正常人的三观怎么能承受得起他这个变态的蹂躏?
迟早要变成和他一样无耻,无下限的妖,要么就是三观尽碎而亡!
西凉茉和百里青这种一呆在一起,便仿佛全然不知道身边还有他人一般的亲密,让空气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与诡异起来,而百里赫云便这么静静地看着,握住红纱的手有些怔怔然地僵在空中,然后慢慢地放下,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不知是痛还是迷茫。
却又有一些近乎痴迷的神色。
而章嬷嬷却是忍无可忍,大怒地尖声怒道:“西凉茉,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勾引的海冥王和陛下为你相争,很得意么,水性杨花的贱人,你已经是陛下的人了,你可还有半分羞耻之心!”
她的小主子亲自选的料子与图样,亲手布置下的婚礼,这个女人怎么可以破坏!怎么可以辜负!
百里青眼神瞬间从含笑的温然瞬间变成阴郁的冷戾,危险阴冷的目光瞬间就让整个空间都冻结,连在外围的侍卫们都感觉到了那种死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西凉茉被他瞬间的变脸也冻了一下,原本还有些微热的空气瞬间变成宛如置身阴幽地狱,她轻叹了一声。
这千年老妖的心眼比针尖儿还要小,估计被百里赫云要娶她的事情彻底惹毛了。
这会子新仇加旧恨,百里青不折腾个天翻地覆,绝不会肯罢休的了。
百里赫云,太过自信,彻底碰翻了百里青的底线。
百里赫云动作极快,一挥手,长年立刻将章嬷嬷给拖到自己身后,警惕而戒备地看着百里青。
他们没有人忘记百里青方才突然发难,几乎无人能挡!
章嬷嬷却没有察觉到百里赫云的苦心,继续愤怒地对着西凉茉骂道:“贱人,你再不过来,我就让你那贴身贱婢血溅三尺!”
她顾不得许多,只知道如今的百里赫云想要什么,她就尽力去给他什么!
西凉茉站了起来,看着章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气,一字一顿地道:“魅晶人在哪里”
她原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又主政两年,身上那种凌厉的压迫之气一下子就让章嬷嬷想起了明孝太后,甚至百里赫云发怒的时候。
章嬷嬷竟觉得自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刚要张嘴再威胁什么,却忽然听见百里青阴冷的声音响起:“魅晶,给本座撕烂这老货的嘴!”
话音未落,章嬷嬷便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快如飞箭,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手中寒光一闪直逼她的面门。
她吓得瞬间惨叫一声,抱头蹲下来。
身边的侍卫们立刻大惊地举刀迎上,到底是百里赫云身边调教出来的侍卫,挡不住百里青,但是武功并不弱,还是瞬即挡住了那黑影致命一击。
但是那黑影一击被挡,瞬间反手就是三十六剑快击,直逼得那三个侍卫手忙脚乱,多了空隙出来,她动作极快,右手弯勾直接破空隙而入。
章嬷嬷大惊,才要躲开,却已经被勾住了脸颊,她顿时惨叫一声,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一摸脸,竟满脸是血。
原来她的嘴已经被勾破了个大口子。
再定睛一看,那黑衣人已经落回百里青和西凉茉身边,眉目冰冷,煞气森森,不是魅晶又是何人。
“是……怎么……怎么可能!”章嬷嬷捂住破烂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百里赫云颦眉,低声吩咐身边的人将章嬷嬷扶起去就医,同时沉声道:“既然他敢恢复九千岁的身份,自然是不会让这么大的把柄控制在咱们手里,只怕今天一早,他就让人去将那丫头救了出来了。”
章嬷嬷被人搀扶着,泪如雨下,满脸惭愧:“都是……都是奴婢……不中用!”
百里赫云淡淡地道:“这不怪嬷嬷,有些事,许是不能强求。”
看着章嬷嬷被扶走,西凉茉的目光在魅晶身上转了一圈落在百里青的脸上:“你怎么没告诉我魅晶被救了。”
百里青挑了下眉,眸光依旧阴沉幽深,轻哼了声:“你也没问。”
西凉茉:“……。”
好吧,她知道这会子他大概因为那句‘她已经是百里赫云的人’了,连她都恼恨上了。
即使知道她不可能让百里赫云碰了,但是这老妖还是很不高兴。
西凉茉有点无奈,起码在激怒百里青这一点上,西狄人还真是非常有能耐的。
只是……
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承受千年老妖的怒火了。
“皇叔,你真的不打算三思么,你是人才,朕不想看着你和茉儿血溅当场,否则当初在她进宫的时候,朕就可以杀了她,朕费尽苦心从母后手中保全她下来,便是看在你的份上!”百里赫云已经恢复了寻常模样,坐在了皇座之上,指尖轻轻地扣着黄金把手,声音莫测而缥缈。
随着他话音初落,忽然间所有的宫门全部洞开,门外三尺之外,黑压压地不知道何时已经站满了手持刀剑、弓弩的铁甲士兵,不是平日巡防的一般羽林卫,而是身经百战的边疆战军!
瞬间,百里青这一端仿佛已经陷落入重兵重围,无处可逃!
西凉茉眼底锐芒一闪,轻笑了起来:“百里赫云,你留下我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心,何必说得如此大义凌然呢,一切因果不过是由人自选罢了。”
不正是他想要用她来挟制百里青,或者说百里苍冥,她也不会利用自己的安危,逼迫他提前对明孝太后动手。
百里青鸦翅一般的睫羽微微开合,有淡漠的阴影落在他苍白如玉的面颊上,他指尖轻轻地抚摸过手上的白瓷杯:“怎么,你是在向本座讨赏么,说来本座还没有试过血溅三尺的滋味,倒是很想试一试。”
一声妖娆轻笑伴随着白瓷杯落地的瞬间。
“呯!”
有锐利刀锋划破空气的冰凉,殿内数十把长刀出鞘,惨叫并随着鲜血飞溅,整座大殿内瞬间弥漫开浓郁的鲜血味。
数十名殿内西狄侍卫倒在了地上,身首异处或者一刀毙命!
出刀之人却并非魅部的杀神,更不是百里青,而是同样一身青甲的西狄侍卫,也是百里赫云身边武艺高强的亲卫。
数十名亲卫们瞬间倒戈相向,将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同伴。
因为他们的突然出手,全无防备的其它侍卫瞬间便血溅当场,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情势瞬间逆转,百里赫云和长年、长日这些亲信们瞬间就被围困其中,那些亲卫们的刀全部斗都对准了自己原来效忠的主子。
情势瞬间变化,让围住宫殿的士兵们也立刻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冲进来。
长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厉声怒叱:“你们疯了么,竟然被敌人收买!”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兵们会对自己人出手,这些人怎么被百里青收买,他们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尤其是其中带队的小队长,还是曾经救过他的命的朋友。
那数十名亲卫们面无表情,亦无一丝愧疚之意,只是冷冰冰地持刀相对。
相比长年的又急又怒,百里赫云在瞬即的震惊与愤怒之后,却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拍了拍长年的肩,让他退到自己身后,随后看向依旧慵懒地坐着的百里青,目光冰凉地落在百里青正在把玩的手指上造型奇特而诡异的的华丽蓝宝石戒指:“九千岁不是不打算继承魔主的魔宫么,如今为何又要动用魔主戒?”
西凉茉一愣,随后目光也落在了百里青手上的戒指上。
她家这位千岁爷从来都是珠玉满身,金光灿灿,比她这个王妃还要讲究,她倒是真没注意到他身上那些首饰有什么不同,如今看来,那颗奇特的戒指竟然是魔宫的信物么?
百里青轻笑起来,眉目之间都是妖娆凉薄:“今日本座改了主意要继承魔宫,你待如何,魔主戒一出,魔宫弟子无敢不从,百里赫云,你来猜猜看你这宫里到底有多少是海上魔宫的弟子,嗯?”
“魔主呢?”百里赫云面无表情,手背上却爆起几根青筋。
是他太大意,自以为控制住了魔宫的力量,在当年他夺位的时候,也借助了魔宫的力量,便将魔宫的势力引入宫中,却忘了,所有魔宫的弟子都被天魔老祖的生死符控制,每年都要到他这里来领取魔主的解药控制体内生死符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性发作。
所以,不管魔宫弟子身在何处,什么位置,一旦见到魔主戒指,就要无条件的服从。
但是,天魔老祖最重视的传人始终是百里青,因为只有百里青是他一手栽培起来,武艺、乖戾性情都与他最相似,手段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所以百里青必定掌握了控制魔宫终极——生死符的秘密。
百里青眸光含笑,轻蔑地嗤了一声:“怎么,百里赫云你还指望那老头儿救你,嗯?”
西凉茉心中暗叹,估计天魔老祖被百里青折腾得不清,这会子正被关在哪个地方出不来,百里青敢动手,必定有完全的准备,又是怎么会让天魔老祖因为心疼两个徒儿死斗出来搅局,老祖疼爱阿九,但是也不会舍得百里赫云就这么完蛋。
但,这一次,他们的局,却注定——不死不休!
看着百里赫云面色冰冷,百里青仿佛被他的模样取悦了一般,他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衣襟,凉薄地弯起唇角道:“百里赫云你来猜猜看,外面那些围着大殿的士兵里,又有多少人是咱们魔宫的弟子,嗯?”
魔宫弟子一旦入世从军,绝对都非等闲之辈,便不是校尉,也是个百夫长。
此言一出,空气里瞬间紧张起来,门外的所有士兵们都瞬间毛骨悚然,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各自警惕地四处打量和防备着自己的同僚,因为他们都看到了一开始的时候殿内那些同袍相残的惨烈情形,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脑袋是被自己的兄弟砍下来的。
人人自危!
百里赫云瞬间脸色一沉,眼中厉色一闪:“众将听令,休得听人挑拨,百里青,你真是好手段,!”
军中作战,最重要便是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如今外面人心浮动,人人自危,再战无不胜的军队也会成为废物,甚至自相残杀!
而他的反驳那么无力,因为魔宫子弟虽从军不多,但确实有,也不是一个秘密,而是怕只有那么一小部分,职位不高,但也足以破坏掉一个军队的向心力!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失算了!
百里青轻笑起来,眉目阴郁,精致滟涟的唇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百里赫云,你这小兔崽子剑还拿不稳的时候,本座就已经是司礼监首理尽这人间龌龊肮脏勾心斗角年之事,你想跟本座斗,嗯?”
百里赫云冷冷地看着他:“皇叔,这是朕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你是真的不打算回头了么,你当知道我能给你的,比天朝给你的更名正言顺?”
百里青一挑眉,魅眸中都是让人阴惊的笑:“本座不喜欢别人给,更喜欢抢,喜欢看着别人被抢走心爱之物,痛哭流涕的样子,说起来,本座很期待看着你脸上出现那种表情,对了,你给本座一份大礼,本座自然要还你的。”
随后,他一摆手,一名黑衣杀神便忽然抛出一只精致的盒子。
百里青凭空足尖优雅地一挑,盒子瞬间破碎,落下一只精致的小琵琶。
百里青接过那只琵琶,戴着华丽指套的白皙手指,轻轻地拨了下上面的琴弦,发出一种奇特的琴声。
他看向百里赫云,笑道:“好听么?”
百里青擅长琴曲,他弹出来的曲调怎么会不好听,但是看着他那诡异的笑容,百里赫云目光又落在那琵琶之上,那琵琶做的很精致,琴身上面还有大朵的牡丹,但是质地看起来非常奇特,琴骨看起来似灰非灰,似白非白,很像母后当年握在手中把玩的几次发簪的颜色。
百里赫云看着那琴莫名地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头哪一处有一种奇特的紧抽和熟悉感。
他一脸冷漠地看向百里青,一言不发,只等看他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百里青看着百里赫云的样子,忽然尖利地笑了起来,却忽然将琴抛了起来,一脚踢了过去,直接将那一把琴给踢向了百里赫云。
百里赫云和他身边的侍从都是一惊,那琴飞砸向百里赫云的霎那,百里赫云眼中厉色一闪,长剑出鞘,一抬手挽出一朵剑花,就将那把暗含巨大力道即将砸向自己面门的琵琶瞬间给劈成了数块落地。
西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而惟独百里赫云却在那琵琶散落的瞬间看见了百里青的眼睛。
那眼睛,幽深诡魅,此刻一抹妖异的火光正闪过,那是好整以暇,满含讥诮的眸子。
他忽然间心头一凉,像被妖魔冰冷的手狠狠地抓了一把——那个男人是故意的。
百里青大笑了起来,满是讥诮与诡谲的冰凉:“啧,我的好侄儿,将自己母亲的骨骼肌肤斩碎的感觉可好,你可真是孝顺啊,哈哈哈!”
百里赫云脸色瞬间大变,低头看向那琵琶,他终于认出来了为了什么他觉得那琵琶如此眼熟,那上面的牡丹,那上面的牡丹根本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在人的皮肤上纹上去的。
年幼时候,他曾经看过母亲给父皇跳舞,她为了父皇欢心,请了最好的纹身师傅,在背上、腹上纹了最茂盛的牡丹,也是她的野心——牡丹,母仪天下之花。
而那些灰白的琴骨,分明就是——人骨!
“你可知道,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做成琵琶呢,本座想,她一定非常愉快自己能变成那么美丽的琵琶,只是不知道你这孝顺儿子就这么将她一生最得意的作品瞬间毁损,可会生气呢?”
百里青阴魅冰凉的声音每说一个字,百里赫云的脸色就越苍白一分,浑身都轻颤起来。
西凉茉看着百里青笑得妖异又恶毒,又看了看百里赫云脸色死白,愤怒与痛楚暗自摇摇头,她都说了,天朝的千岁爷是个变态,百里赫云惹毛了变态,尤其是个眦睚必报的变态,自然要有承受不可承受的报复。
何况,她一点都不同情他,当初百里赫云利用那个与死去的金玉公主相似的女子去伤害百里青的时候,在百里青亲手杀死那个与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女子的时候,他心中硬生生被挖开的伤口之痛,绝对不亚于此刻他百里赫云的心中之痛。
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百里青!”百里赫云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已经是一片杀意凛然,他轻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朕,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百里青微微眯起了眸子,轻蔑地笑了:“百里赫云,你可记得两年前,本座曾经告诉过你这句话?”
百里赫云脸色风云变幻,所有经历了当年之事的人都记得那个浑身染血的,阴郁的眼中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魔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百里赫云,本座总会让你后悔今日所为,让你西狄皇族流尽最后一滴血,清洗你今日加诸本座的羞辱!
九千岁从来不喜欢威胁人,他一向言行一致!
百里赫云眼神一寒,忽然扬起手,比了手势:“格杀勿论!”
围在殿外是士兵们瞬间沸腾了起来,同时向殿内冲去。
而与此同时,西凉茉眸中寒光一闪,瞬间拿起挂在颈项间的骨哨厉声一吹。
随着一道穿着西狄士兵服的矫健身影瞬即越起,潜伏在士兵中的部分飞羽鬼卫们也随之同时飞身而起,人人手中长枪利剑,左右开弓,同时在空中又抛出一片银色的网,银网在空中闪耀着明亮冰冷的光芒。
银网锐利,罩于人身,瞬即入肉,立刻将最前面一排的士兵们割得血肉模糊,惨叫不已。
“哐!”为首一人手持长枪,一身青甲,做西狄御林军校尉装扮的年青军官,不是司承乾,或者说不是‘无明’又是谁。
他身后站了上百名飞羽鬼卫的士兵,同时横枪立刀阻挡了所有的入口。
无明面色冷然地厉声道:“谁敢跨入一步,杀无赦!”
随后,他转脸看向殿内,正正对上西凉茉的眸子,他眸光微闪,却又恢复了一片平和,只微微一笑:“落锁!”
“你是方外之人,为何……。”西凉茉一怔,看着他,心中难免一片复杂,穿上了战甲的无明,让她想起多年前的太子——司承乾。
她原以为这一次的行动会是白起率兵先行,无明在海上殿后,当时放出烟雾信号也是给的白起,却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他。
虽然如今西狄皇宫中他们潜伏了自己人,但是比起百里赫云的军队而言,还是微不足道,他们要撑到援军前来,或者直接生擒了百里赫云,才能安全脱身。
而在此时,最危险的就是做阻挡宫中士兵在他们生擒百里赫云之前闯进来的人,一百对人对上上千人的人攻击,九死一生。
无明再一次看向她,淡淡地道:“无明身在佛家,司承乾却还是姓司,是身受天朝百姓之恩的皇族,未了尘世牵挂。”
“落锁吧!”
随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一伸手中的长矛直击身后大门,瞬间,大门便缓缓阖上。
虽然如今西狄皇宫中他们潜伏了自己人,但是比起百里赫云的军队而言,还是微不足道,他们要撑到援军前来,或者直接生擒了百里赫云,才能安全脱身。
西凉茉一楞,随后眼底坚毅的光芒一闪,再次吹响了手中的骨哨,伴随着清悦的哨声,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嗡嗡之声。
在西狄士兵们差异错愕的目光之中,一道深红色的光影瞬间从空中掠过,长长的翅膀一扇,无数不同品种的鸟儿遮天蔽日而来,而且仿佛全部仿佛失去了狼一般,猛烈地冲向黑压压的西狄士兵。
“啊——!”
“那是什么!”
“好痛!”
西狄的士兵们瞬间乱作了一团,无明回望了西凉茉一眼,无声地一笑:“谢谢。”
随后,他手中长枪一抖,率先向人群中杀去。
而魅部的几个杀神们瞬间弹身而起,手中长剑出鞘,将所有挡住门窗的勾袢全部打落,所有门窗便轰然关上,阻挡了所有来自殿外射入的长箭,杀神们再同时抛出天蚕金丝网将所有的门窗全部封死,以勾爪彼此相连支撑,紧紧扣死进了墙壁之中。
也将无明和所有的飞羽鬼卫的身形还有无数砍杀之声与恶斗全部都挡在了殿门窗外。
西凉茉心莫名地一抽,看着无明手起刀落,将一名试图闯进殿内的西狄士兵一刀砍下,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战甲,还有他战甲下的僧袍。
那是门窗关闭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殿外的最后的画面,只是彼时,她还不知道,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无明的站立的身形。
大门关上,她闭了闭眼,转过身。
这个时候,百里青也已经站了起来,所有的杀神们全部微微躬身,手臂微微垂,摆出一种优雅而奇异的姿势。
那是魅部杀神们攻击的姿态,虽然只剩下四十人不到,但是他们身上那种长年在血腥杀戮中浸淫而出的黑暗血腥气息,让他们在此刻看起来像一头头的魔兽,随时准备吞噬人命。
门外的援兵被挡,门窗紧闭,殿内瞬间成了一个孤立的封闭空间,而在这个空间里,优势即刻逆转。
加上魔宫子弟,优势方明显站在了百里青这一边。
百里青看着百里赫云,危险地眯起眼:“咱们今儿一起算个总账,你且选,是你束手就擒,或者是让本座杀光你身边的这些蠢物,你再束手就擒呢?”
百里赫云睨着他,忽然冷笑了几声:“九千岁,你还真是自信,不如咱们赌一把!”
随后,长年立刻一拍黄金案几上的龙头玉玺,他们身后的墙壁遂陡然打开,众人才发现原来殿后还有内殿!
百里赫云立刻足尖一点飞身进了内殿,与他有同样默契的侍从们立刻运足了功力跟着飞身而入,大门即刻关上。
但是一样有来不及进入的人瞬间被百里青身边的杀神们斩杀!
猩红的血液溅满了大门,同时大门也挡住了一片西狄人的惨叫声,门上顿时响起一片“叮当”锐器具撞击到墙壁的声音——那是杀神们手上的刀剑暗器追击撞上门的声音。
“属下失职!”魅一也是伊护法瞬间单膝跪下,向百里青请罪。
西凉茉朝百里青道:“这不是计较你失职与否的时候,先把门打开,咱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抓出来,逼迫百里赫云下旨停战!”
百里青也微微抬首让魅一站了起来,淡淡地问:“三岛海盗那一边可都准备好了?”
魅一抱拳肃然道:“昨夜就已经开拔,白将军已经给他们配上最新的西洋炮船,咱们潜伏在西狄水师中的人也已经开始动作,按照今日的形成,如今他们应该已经突入内海!”
百里青又看向西凉茉:“边境那一块,魅六如今应该到了吧。”
西凉茉也颔首:“到了,靖国公和西凉靖为主攻战将,云生监军,亦是昨夜就应该越过国境线,今日大军压境,当与西狄边军开战,飞羽鬼卫为前锋,如今该破入腹地了才对!”
百里青微微眯起阴魅的眸子,看向那大门,轻笑:“那就够了,本座就看看百里赫云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西凉茉心中不免有点疑惑,虽然西狄海军已经被海盗们牵制,陆军也面临靖国公大军和飞羽鬼卫的压力,但是两国势力相当,但是若只论在皇宫的这些兵力若是强行突围,己方损失必定惨重,所以他们的出路还是只有擒下百里赫云,逼迫他宣布停战才是,但阿九的意思却不止这么简单。
难不成除了海上魔宫的势力还有奇兵天降。
但是这个时候,西凉茉没有时间细问,在百里青的指挥下,一场清剿内殿还剩下的西狄侍卫,同时攻破百里赫云藏身内殿的血战已经开始。
西狄在外殿的侍卫原本就死了不少,剩下的根本不在杀神们的眼底,在西狄侍卫们惊恐的目光中,黑衣杀神们满满地提刀逼近,一场血腥的一面倒的屠戮迅速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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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西狄边境——青云关
空气里都是火油烧焦了尸骨与血腥的味道,凝滞的血液在两年之后再一次将这关口下的黄土地全部覆盖,所有的草木仿佛瞬间都染上了一层血色,断壁残垣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血腥战斗
一寸山河,一寸血。
不管是进攻方,还是守城方,因为争夺边境第一战的胜利,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但是,此刻城头天朝士兵们蓝黑两色的军服彰显出了,最终的胜利者。
“这一次比咱们想象之中的推进速度要快,如果不出所料,快马加鞭,今日傍晚,咱们就能直接推进到潼关了。”靖国公浑厚沉稳的声音在城守府大厅之内响起。
周云生看着他微微一笑:“这都是国公爷和世子爷领兵有方,上阵父子兵,果然不假!”
周围的将军们也都齐齐称是,笑着恭喜赞美靖国公。
靖国公含笑看向周云生:“哪里,若不是周大人的飞羽鬼卫们神出鬼没,武艺高强,从后方潜入,取了城守的脑袋,又协力打开了城门,只怕咱们就算能攻下青云关,也不会那么快。”
周云生微笑:“这到底还是国公爷的功劳,因为这种斩首战术,乃是小小姐所创,所练。”
靖国公听到西凉茉的名字,微微一愣,随后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又道:“捷报送出去了么?”
周云生点点头:“已经送出去了,相信按照飞鹰的速度,小小姐很快就能收到。”
靖国公点点头,坚毅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沉思之色:“咱们现在首要之事就是立刻再下一城,给西狄皇帝压力。”
周云生赞同地点头:“嗯,如今飞羽鬼卫的人已经潜伏入潼关了,咱们再修整一个时辰就出发吧!”
众将分别从靖国公这里领命而去,靖国公忽然颦眉,看向身边的宁安:“世子爷呢?”
宁安一怔,迟疑道:“昨日半夜血战之后,世子爷手臂有点伤,破城之后就寻了一处府邸包扎去了,估计可能累了,正在歇息。”
靖国公大不悦:“这个时候了,还歇什么,还不去快点把人叫来!”
宁安立刻称是。
周云生坐在一边,眸光微微转,这位世子爷,最近行踪都有点奇怪呢,小小姐还专门叮嘱了要盯住他,莫不是真有些什么事情?
而这个时候,青云关城南,一处商人府邸的主人房内,正响起了男子如野兽般的低声喘息和女子娇软轻吟。
“啊……。”
“嗯……茉儿……茉儿。”
雕花罗汉床上,穿出男子的低声轻吟,还有女子几乎宛如哭泣和忍耐一般的声音。
空气里都是靡丽而炽烈的气息,男子的动作几乎没有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地方,直到云消雨散,他随手拿了衣衫披上,却全然没有理会女子狼狈地伏在床榻之上。
“西凉靖,你真是无耻,居然在这种时候喊别的女人的名字。”女子支撑着自己几乎散架的娇躯坐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的红痕,眸光复杂地看向那已经穿戴整齐的英武男子。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忍受他每一回在她上欢爱的时候,却还喊着那个她最痛恨和嫉妒的女人的名字。
他每一次碰她的时候,都毫不留情地极尽玩弄蹂躏之能,让她不知道他到底恨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
西凉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艳美的容颜:“能比你无耻么,不是你燃了燃情香么,本世子在宫里就说过,我欠你的,必定会还给你,你要我带你出宫,说你不愿意在冷宫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答应你了,你却还要燃了燃情香,脱光了来勾引我,觉得这才是保证,我便一路上都满足了你的要求,你还想怎么样,贞元!”
她求了他,他冒着天下之大不讳而带着她出来,但是她比他想象中更卑鄙,可是他却还是和她……。
贞元公主看着这个夺走自己初夜的男子,眼底几乎闪过复杂的情绪,心中却仿佛堵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对他该是个什么情绪,他们仿佛从来没有和平相处过,哪怕在她逃出宫后,他们每一夜身体在交缠,再亲密,但是只要下床,必定是剑拔弩张。
她冷笑:“是啊,你欠我的,你不甘心是不是,可惜你还是欠我的,就像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得不到她,永远都触碰不到她,哪怕你日日在别的女人身上欢爱,幻想着身下那人是她,也不过都是你在做梦,而且这梦非常恶心,无数女子爱慕的堂堂靖国公世子爷居然想要上自己的亲妹妹,而且想得都要疯了,恨不得能用各种姿势弄她……。”
“闭嘴!”西凉靖一把狠狠地捏住她的嘴,眼底闪过猩红:“你最好不要说什么让我不开心的话,否则我不保证你能安全回到西狄,而不是成为西狄士兵胯下的玩物,你别忘了,你身上没有任何西狄公主的证物。”
贞元被他捏得极痛,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恨恨地瞪着他。
而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有男子低声道:“世子爷,宁安先生过来了,咱们要马上去城守府邸见国公爷,咱们很快就要开拔了!”
“知道了!”西凉靖冷声道,随后警告地看着她:“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
随后,他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开。
贞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凄然与幽怨,但冰凉的风吹进来,让她皮肤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便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她缓缓地垂下眸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如今青云关已经破了,很快就要到潼关了吧。
靖国公不愧是靖国公!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道幽幽的男子声音在阴暗处响起,贞元先是一僵,随后扯过被西凉靖撕得破烂的衣衫套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地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男子低低柔柔地笑了起来:“呵呵,别这么无情,咱们两个不是说好了一起结伴归国的么,我只是看着你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就只打算归国这么简单,因为,我认识的贞元公主可不是这样的呢。”
他认识的那个贞元……呵呵呵。
贞元冷冷一笑:“芳官,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掌管西狄情报机构的芳官么,九千岁给你的礼物不可谓不大,筋脉皆断,心脉受了大损,你早就不能动武,连走路都困难,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你能活下来,还不是靠了我看在咱们都是西狄人的份上,让人偷偷地把你从乱葬岗给弄回来,否则你以为我会理会你么?”
随后贞元转身走到一处衣橱前,随手拿出了一套衣衫,也不避讳露出自己满是爱痕的身体,就这么换上。
芳官静静地坐在黑暗的椅子中看着她换上的那身衣服,眼底狐疑更深,这应该是靖国公府邸亲兵之衣,她换上这身衣衫到底想要做什么?
贞元换上衣衫之后,随后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轻轻一笑,伸手抚摸了下镜子,随后拿了一把长弓背上离开。
临出门前,她忽然定住了脚步,看向天边,淡蓝色的天空已经渐渐地明亮起来。
贞元抬起头看着天空,忽然道:“你看,这天色多好,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乡的海边晨曦也是这么美呢。”
芳官狐疑地眯起眸子:“什么?”
贞元背对着他,轻声道:“我好想再听听海的声音。”
芳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眸子,忽然道:“来人。”
一道灰色的影子悄悄跑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带我跟上贞元。”
……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
时光仿佛变得极为难熬,每一分过去,西凉茉都觉得几乎是一种煎熬。
殿外不断地传来惨叫与闷哼,都让她揪心。
她甚至有点不敢去想殿外的情形,她不知道自己的鬼卫们还有……无明,如今到底如何了。
只期待小白能出得上力!
而殿内,所有的西狄侍卫早已经被清空,只剩下魔宫弟子与魅部的数十名杀神,正在想法子攻破内殿大门,内殿大门用的是千年金丝楠木,当初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逼宫,让皇族躲避的。
所以异常难以开启。
此时,一声清脆的鸣声响起,西凉茉一抬头,一只苍鹰就从破掉的屋顶洞上飞了下来,落在一边的朝鼓架上。
西凉茉眼中一亮,那是她的信鹰,她立刻过去从苍鹰的脚上解下来一个小管子,倒出纸条来。
但是,当纸条打开的霎那,她瞬间一下子就睁大了眸子,心中瞬间一凉。
那纸条上只略显缭乱仓促地写了一行字,是周云生的笔迹。
靖国公被公主刺杀,尚三箭而亡,世子带人追击贞元,贞元坠楼,我另行领兵先前往潼关。
靖国公……死了?
那个男人,那个她从来都没有当过自己父亲的男人……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茫然,还是恨?
那是一个时代,终于落下了属于他们的帷幕。
悄无声息又惨烈地……
西凉茉闭上眼,伸手紧紧地把纸条捏成一团,手背上青筋毕露。她从牙缝中恶狠狠地吐出七个字:“西凉靖,你这个浑蛋!”
她终于在这一刻知道了西凉靖那个浑蛋不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百里青看到她浑身微微地颤抖,脸色不佳,便顺手握住她的肩头,微微挑眉,:“丫头,怎么了?”
西凉茉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才淡淡地道:“靖国公被奸细刺杀身亡,换云生领兵。”
百里青闻言,神色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铺在地上的地图,一脸莫测。
西凉茉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却莫名地微微有些安定,却忍不住问:“你方才说百里赫云忍不了多久是个什么意思。”
百里青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地勾了下唇角:“因为,我早已经让人在一个月前慢慢断了白香粉对皇宫的供应,再加上收买了御医。所以如今在宫里药柜存留的白香粉全部都假的。”
白香粉,这词在那么耳熟?
西凉茉瞬间想起来了,她瞪大了眸子看向百里青:“你……你给百里赫云下了白香粉!”
所谓的白香粉就是毒品,用罂粟提炼,当年天朝先帝就是被百里青引诱服食了那白香毁了身子和神志,百里青得到帝国最高权力,白香粉功不可没。
“嗯。”百里青用华美的护甲慢慢地拨了下自己的发鬓,淡淡地道:“当年百里赫云给我下的禁制其实并不够牢靠,他并不知道魔主戒指在我这里,而拥有魔主戒的人,哪怕一时间中了魔宫的禁制,禁制也会慢慢地破解,半年前我就想起了过去,我知道百里赫云为病痛所困扰,便制了最浓的白香粉,用了别的方式让章嬷嬷献给了他服用,等到他发现上瘾之时,已经戒不掉,而且他也懒得戒断。”
西凉茉怔然,确实,对一个消血症末期的人而言,减少痛苦,比别的什么药物都有用。
百里青的心机,确实不可谓不深。
“也就是说百里赫云身上的毒瘾很快就会发作么?然后逼迫他出来投降?”西凉茉轻声道。
毒瘾发作的样子,她当然知道有多可怕,而有了毒瘾的人,不管多么坚强的人,最后都会成为毒品面前的懦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百里赫云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屈服。
百里青轻笑:“当然,这只是其人,本座当然还有些别的料,也好让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
随后,他拍了拍手,西凉茉一愣,便看见数名魔宫弟子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扛出来十几个麻袋,麻袋不断地扭动,里面分明就是有人。
果不其然,魔宫弟子瞬间打开了袋子的霎那,滚出来十几个人。
西凉茉一看,瞬间震惊了。
这些人分明是……
……
“啊……!”
“陛下,陛下,你怎么样了,你忍一忍,奴婢这就是去找白香粉。”章嬷嬷不顾脸上还包裹着纱布,转脸恶狠狠地瞪着内殿里的一干侍从:“为什么这些白香粉都是假的,去找,快点去找新的白香粉出来!”
百里赫云躺在内殿的榻上,一身一身的冷汗不断地出,浸湿了身下的床单,俊逸的面容几乎扭曲。
骨骼里的痛楚和血脉里的瘙痒渴望不断地交织,一点点地凌迟着他的神志与身体。
他想,涅盘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身体被石磨一点一点地磨碎成泥?
痛楚的间隙,他慢慢地支撑起自己身子,看向指挥着人到处翻箱倒柜的章嬷嬷,轻声苦笑:“不必找了,他既然敢恢复自己的身份,兵行险招,咱们是找不出药来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长年:“过来,用断脉手点住朕身上的筋脉。”
长年一惊:“陛下,制住血脉涌动,能止住一点痛楚,但是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就会成为废人!”
百里赫云脸色苍白地轻笑:“如今朕是不是废人有什么区别!”
长年无奈,主子做了决定,他们从来都是劝不住的,他只得上前,微微颤抖着抬起手,一吸气,在百里赫云身上点住了数出穴道。
百里赫云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瞬间喷出一股血箭来。
众人大惊:“陛下!”
百里赫云就着章嬷嬷的手支撑着坐了起来,看向众人虚弱地道:“朕没事。”
但是谁都能看得出他在强忍着剧痛。
而此时,门外忽然想起了一声少年的尖叫:“不要,你们这群贼子,放开本王!”
百里赫云脸色瞬间铁青:“素儿!”
他对着长年等人怒视,浑身颤抖:“朕不是说了让你们把素儿他们都送出宫么,为何他还会在这里!”
长年和长日等人脸色也立刻苍白无措,他们也不知道为何百里素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此时,那些撞门声、挖门声已经停了下来,百里青凉薄妖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百里赫云,你还记得不记得,本座说过要你们西狄皇族流淌尽最后一滴血来洗去你给我的侮辱,如今你们西狄皇族大部分紧要的人都在这里了,不若就让他们在这里为你这西狄皇帝尽忠好了。”
随着百里青声音的响起,一道惨叫声瞬间响起。
“啊——!”
殿内众人霎那脸色全然参白,谁都听出来了,那是珍珠的父亲,老王爷的叫声。
“父王!”珍珠凄厉的叫声瞬间响了起来。
一刻钟,又仿佛一整个流年。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百里赫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忽然响起起来:“把门打开吧。”
“陛下,不可啊!”长日和长年等人几乎是目呲尽裂的大声道:“只要等着外面的将军攻破外殿,杀了百里青那奸贼,咱们就安全了!”
百里赫云闭上眼,脸色苍白地靠在床柱上,忽然轻声问:“方才退进内殿之时,已经接到了战报了罢,念罢。”
长日一愣,迟疑了片刻,还是道:“镇海大堤被三岛海盗攻破,他们配备了最精良炮火的新西洋战船,如今正与陈大将军领战的水师在定军洋上交锋,而与天朝边境之战……。”
他顿了顿,还是道:“昨日半夜青云关已经破了,守军大部分被俘虏,逃出了部分,城守范里战死,若是按照时间算,这个时候天朝靖国公父子应该已经领着人快到了潼关了。”
百里赫云脸色有些浅白,呼吸也有些浅,他淡淡地道:“你觉得潼关能守住么?”
长日眉目一凛,硬声道:“陛下,莫要忘了龙家的人已经赶往潼关,他们有靖国公,咱们龙家军也是身经百战。”
百里赫云却忽然闭着眼低低地笑了:“^哈哈……龙家,是,好一个龙家……哈哈哈哈。”
众人一脸莫名其妙,百里赫云却忽然道:“若是朕身死,你们可愿意陪朕呢?”
长日和长年等人皆是一怔,章嬷嬷忍不住掉了泪来:“陛下,不要说傻话,那贼子们顶住多久的。”
百里赫云忽然睁开眸子,看向章嬷嬷,苍白的唇慢慢地弯起一个笑来。
……
在第四颗西狄皇族人头落地的时候,第五个人跪在了地上,百里素儿在一边被人按住跪在了地上,满是泪水的大眼恨恨地瞪向西凉茉:“西凉茉,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是这么个卑鄙而残忍的人,拿不能反抗的人下手!”
他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不听皇兄的话,还担心她的安危,留在宫里,接过反而累皇兄还要顾忌他的安危。
西凉茉看向百里素儿,眸光微转,淡淡地道:“我从来就是卑鄙的人啊,我原本也没有打算到这里来,经历这一场劫难,你不要忘了,我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对你所谓的不能反抗的人下手!”
百里素儿原本指望着她能阻止百里青的屠刀,但是看着她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百里青身边,说出那样的话时,他的心就凉了,却怎么也无法反驳她的话。
而就在珍珠被狠狠地按在了黑衣杀神的刀前,恐惧得眼泪不断落下的时候,内殿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西凉茉一震,随后看向上方。
内殿里,百里赫云静静地坐在床榻之上,长日和长年等侍从则分别持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两侧。
“皇兄!”百里素儿瞬间单膝立了起来,梭然瞪大了眼,泪眼模糊。
虽然押着自己的黑衣杀神不知道为什么松开了手,但是他却不敢上去,只能哽咽着道:“对不起,皇兄,对不起!”
百里赫云苍白的脸上,神情一片淡然,他看向百里素儿,笑了笑,眼底没有一丝责怪之色。
百里青弹了弹指尖,淡漠地道:“你们的兄友弟恭可表演完了?”他们有兴趣演也要看有没有人有兴趣去看。
百里赫云看着他,眸光微闪,忽然沉声道:“在朕答应你们的条件之前,朕需要你先答应朕一个条件。”
百里青阴魅的眸子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怎么,百里赫云你以为你还有与本座谈条件的余地?”
百里赫云并不理会,只是淡淡地继续道:“朕知道皇叔你憎恨西狄皇族当年辜负了你与皇太姑姑,但是,其他人终归是无辜的,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但是只要你放过皇族之中其他人,还有朕身边的其它人。”
百里青冷笑,眸光幽寒:“本座对你身边的那些人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西狄皇族的鲜血,而不是那些跳梁小丑的命。
百里赫云淡淡地一笑:“长年,朕已经输了,你们走吧。”
他并需要任何人为自己殉葬,因为他对面前这个妖魔一样的男人的错误决策,他已经输了许多人的性命。
长日和长年等却忽然转脸,看向百里赫云,目光闪着泪光,随后十数人同时坚毅地厉声道:“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他们齐齐同时出剑,直接抹向自己颈项,十几道血箭瞬间飞射而出,长年等人齐齐单膝跪地,已然是没了声息。
“不!”百里素儿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泪如雨下。
那种近乎惨烈的殉忠场面,便是百里青阴魅的眸子里都闪过异色。
而西凉茉瞬间动容之后,心中大震,再看向百里赫云,脸色微变,他……是存了死志罢。
百里赫云一愣之后,低头看了下飞溅在自己手背上的那些血,眼底闪过一丝痛色,随后似乎又感觉到了西凉茉的目光,他忽然对着西凉茉一笑,极尽温柔。
“北国之梅,过来朕这里。”
西凉茉一愣,只觉得脑子里忽然仿佛还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了一下,随后她便一阵恍惚,只仿佛听见身边有什么人在尖叫,有什么人在厉声呵斥,有谁试图去拉住自己,她看见自己手中长剑一挥,然后便有什么东西炽热的飞溅在自己的脸颊之上,随后她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眼前所有的模糊全部都退去。所有的知觉全部都回来。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百里赫云身边,用一种亲昵的姿态半跪在了他身前,而手上长剑滴血,再转过头,看去却是那一扇宫门在机关之下瞬间阖上,将百里青白皙而阴郁的美艳面容阻挡在了门外,他阴郁的眼中全是痛色与阴霾,肩头上分明是一处剑伤,嫣红的顺着他的肩头滑落,染红了……。
她的脸!
她竟然伤了他!
“丫头!”宫门关上之前,百里青那声尖利的叫声让西凉茉心中瞬间一痛,宛如利刃刺入。
她浑身一颤,染了百里青鲜血的长剑瞬间落地,她左手一转,一把袖底刀瞬即抵在了百里赫云的喉咙上,恶狠狠地道:“百里赫云,你这个浑蛋他妈的在我的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过于愤怒,还有百里青的血,让她的手上的刀子深深地抵在百里赫云的脖子上,几乎刺进他的咽喉,有鲜艳的血顺着匕首淌落。
……
门外,百里青狠狠地一拳砸在了那厚重的金丝楠木之上,手上血色四溅。
魅晶大惊失色,脸色苍白:“郡主怎么会,不,郡主还在里面!”
百里青面色阴沉,推开魅一过来给他包扎的手,声音冰冷而阴郁:“茉儿不会背叛本座,那个浑蛋对她动了手脚,立刻把门打开,不惜一切代价!”
百里赫云,他早该一刀杀了他!
……
对于几乎插进自己脖子上的刀,百里赫云却仿佛并没有感觉到痛楚一般,淡淡地一笑:“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制罢了,还记得朕每日与你饮酒么,当朕唤你北国之梅的时候,你就会义无反顾地到朕的身边来,破除掉一切的阻碍,来到朕的身边。”
“破除掉一切阻碍?你其实是想利用我杀掉阿九吧!”西凉茉冷笑,眼底恨意更深,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她不敢想象他若真的死在自己……手里。
她才不会破除掉什么一切阻碍去他身边!
“你不就想让阿九替你接下这西狄的天下,只因为你觉得若是你不在了,百里素儿根本担当不起这皇位的重担,还有龙家在一边虎视眈眈,倒不如选一个拥有能力的同血脉的人来替你去完成你那些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阿九若是不答应,你便要杀了他,是不是,只因为你觉得他会是西狄最大的威胁!”
西凉茉愤怒而尖利的厉声道:你“以为你是慷慨的,其实你不过是个卑鄙到极点的浑蛋!”
因为过于愤怒,她终是忍无可忍地一伸手,恶狠狠地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当初,她到底为什么会欣赏他,认为他是个磊落的君子!
当初,她就该想尽方法杀了他,才是!
百里赫云被西凉茉一巴掌扇偏了脸,喉间瞬即又涌出鲜血来,他硬生生地将喉咙间的猩意全部吞下,苦笑,她还真是扇他巴掌上瘾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向西凉茉,他慢慢地闭上眼:“你说得对,朕是个卑鄙的男人,只是,处心积虑那么久,还是失败了,皇叔还是没有对西狄产生任何感情,甚至还更憎恶皇族,但是,朕并不后悔这么做,朕做到了一个君主能为天下所做的一切。”
“你——!”西凉茉看着他,眼底闪过冷色,刚要说什么,却被他忽然握住自己的手打断。
西凉茉眼中闪过厌恶,正要挥手打开,但是却被他放在了一只他怀里的精致的长盒子之上。
百里赫云看着她轻轻地一笑,眸光轻浅:“我这一生,若还有辜负了的人,便是你,这个给你,我……有点累了,所以这个要麻烦你了。”
西凉茉一愣,看着那盒子,心中忽然一动,打开来看,里面赫然是一卷明黄的圣旨。
她再抬头:“百里赫云!”
她瞬间微微睁大了眼,手中抵在他喉间的短刀缓缓收回。
面前的男子,已经静静地睡去一般,苍白的俊逸的脸上一片安宁,嘴角微微弯起,却似还带着一点子单薄的笑意。
就像,冰天雪地之间,他归国之时,转头取了梅簪在她耳畔上的那一刻。
有微凉的海风轻轻地吹入,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吹散了一些。
西凉茉看着他,许久,深深地闭上猩红的眼,握紧了手中的锦盒。
有浅浅的一滴水珠落在百里赫云深红的衣袍上,晕开成梅花的形状。
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响声响起,地面仿佛都震荡,伴随着木块碎屑与尘烟四起,一道冰冷的身影瞬间紧紧地从背后将她抱入怀里。
“……。”
他的气力大地几乎像是要将她硬生生地嵌入自己的身体血脉一般。
西凉茉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微微颤抖,那是恐惧,就如同不久之前,她看到自己刺伤他的恐惧一般,唯恐失却了在世间唯一的拥抱与温暖的铭刻在骨血之中的恐惧。
西凉茉闭上眼,伸手缓缓地搁在他满是鲜血的手上,泪如雨下。
“阿九,疼么?”
……
(完)
------题外话------
还有后记,周一放出~正文到这里完结了。
各位主角和配角的番外也会陆续放出的,包括一对小包子和他们无良老爹的事情~~~~~每周一到两篇,会提前通知~么么哒
会开新文,但是明天先挖个坑~挖两个月再填,最近确实伤身。
内间大概就是——一个最圣洁又最肮脏的美人和女扮男装的智计多端的帅女之间龌龊又奇葩之间的斗智斗勇扑倒与反扑倒之事,照旧……三观不正,变态出没,人生颠覆,入坑谨慎。
后记 上 登基大典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七年。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憾不可继宗祠大业。
盖海冥王百里苍冥。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钦哉!
“钦哉!”
承旨大太监内侍尖利冰凉的声音远远地飘荡开来,仿佛一滴浓墨落入水中,又似佛塔上巨大的鸣钟,轰然作响,其声之涟漪远弗全城,甚至整个西狄大地、漫漫海疆。
更似一片萧然大雪陡然洒落在宫禁皇城之中黑色的灼热而血腥的火焰之上,将所有的一切血腥与杀伐瞬间冻结。
“抗旨者皆为叛逆,杀无赦,诛连九族!”
“协助揭发与诛杀讨逆者,则可免罪,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新帝尚未登基,但作为薨逝的先帝的指定继承人,他手持长剑跨出大殿的那一刻,便有一道道的政令接二连三地颁布了下去。
不知道谁开的头,那些稍微迟疑了片刻的士兵都被瞬间倒戈的同僚屠戮。
那一道深紫色的身影,静静地负手站在露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同袍士兵倒戈相向,喊杀与惨叫铸成一片血海。
直到第一个动手屠戮自己同僚的士兵忽然转头,对着那高台之上如魔神一般矗立的征服者的身影,恭谨地微微点头,然后投入新的杀伐之中。
他戴着面具下的唇,弯起一个冰冷的笑意。
这,不过是大清洗的开始。
草蛇灰线,他两年来布下的所有暗棋,都该发挥作用了。
——老子是郁闷的分界线——
西凉茉静静地站在白塔之上,俯瞰着整座宫城。
还有在冒烟的宫殿,那是大火与杀戮之后的余痕。
整座宫城都被笼罩在猩红的夕阳之中,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这一场捍卫帝权的宫中之乱,比她想象之中要平复得快得多。
“在想什么?”
男子冰凉幽冷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随后,她被揽住一个混合着血腥气和曼陀罗暗香的冰凉怀抱。
西凉茉轻叹了一声,他的怀抱从来在初抱住人的那一刻是冰凉的,但是,却让人无法逃脱。
“我是在想,是因为你在失去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早有不甘人下的谋反之心,步步为营,还是因为百里赫云早已想好了将帝位传给你,所以你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迅速地接管了百里赫云的势力,并且利用魔宫的实力,掌控这皇城的权力中枢。”
他凉薄的淡淡笑声在她头顶响起:“你说呢?”
西凉茉微微弯了唇角:“我不知道。”
或者二者皆有,百里青从来就不是一个甘愿屈居人下之人,一个早已习惯操控全局的,大权在握的男人,只要接触到与权力有关的东西,便会下意识的想要掌控全局,尤其是在他认为上位者不如自己的时候。
而百里赫云,大概从一开始就很矛盾,他既希望百里苍冥能继承他的位子,引领着西狄走向昌盛,实现他心目中那些未能实现的旧梦——比如一统北国天朝,却又忌惮着百里苍冥的桀骜不驯,狼子野心,不受控制,甚至恢复了属于百里青的记忆之后,一怒之下将百里皇族屠戮殆尽。
所以,他竭力地引导着百里青去革除西狄的时弊,拯救百姓苍生,试图让百里青对自己西狄人的身份产生认同,但是,也许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发现,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更难以控制和琢磨。
而等到百里赫云想索性杀了百里青,以修正自己的错误选择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控制百里青这个仿佛暗夜之云一般莫测的男子。
“你倒是对百里赫云很是了解,来到西狄区区数月,却多了个知己,嗯?”百里青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凉薄而冰冷。
他的手也顺势搁在她的肩头。
西凉茉一愣,随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虽然百里赫云并非君子,她亦因为痛恨他给自己带来的痛苦,甚至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如果单纯就作为一个帝王而言,百里赫云堪称当世明君,不但具备远见卓识,而且行事大胆不拘一格降人才。
而且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因为他其实和阿九从某一种程度上是同一种很相似的人,所以在他死去之后,心中莫名的无法再生出恨来。
如果不是敌对的立场,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把酒言欢的朋友。
而她将自己对百里赫云的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表现在了百里青的面前。
还有比这更蠢的事情么?
因为自己身后这个千年老妖,根本就是小心眼到死!
“没有,只是……呃……。”西凉茉迟疑了片刻,想要试图解释什么。
但是对方明显没打算给她解释的余地,他低头,忽然将指尖停在她的衣领上,似笑非笑地道:“为师看着你这身衣衫穿了两日了吧。”
西凉茉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陡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个居然是……百里赫云给她选的喜服!
她瞬间一僵,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这只是一时间忘记了罢,这两天厮杀太久,所以也没时间去换衣衫。”
这是实话,她确实没有时间换这身衣裳,从青云殿出来之后,便立刻清点飞羽鬼卫仍旧活下来的人,再与魅六联系上,带着小白去集合所有潜伏进来的而被迫离散的鬼卫,然后按照与百里青的原定计划,将仍旧质疑与不服的人全部都分割包围,或者剿灭,或者逼迫其投降。
两日里便是累极也只是和衣睡去,不曾细细想要换衣之事,只是在厮杀之时,简单套上外甲罢了。
“为师不喜欢。”百里青闻言,淡淡地道。
这是陈述的语气,也带着一种冰凉的味道。
西凉茉怎么会不知,没有男人会喜欢带着自己的女人穿上别人的嫁衣,即使那人是为了利用她而已。
她轻咳嗽一声:“我……一会让人拿新衣来换掉。”
她话音未落,就觉得瞬间颈项之间一凉,随后便是珍珠落地的‘嘀嗒’之声。
百里青的指尖慢条斯理地伸手一点点地滑过她的衣领第二颗珍珠扣,轻轻一挑:“为师帮你。”
“嘶——!”
这一次不是珍珠扣被扯落,而是直接一条轻纱被他动作优雅地撕碎扯下。
西凉茉只觉得冰凉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瞬间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揪住了衣襟,想要转过身:“阿九……我自己来,别……。”
但是百里青修长的指尖只在她颈项上微微用力地一扣,便让她无法转过身来,让她面对窗外,只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为师说了,为师帮你。”
冰凉的气息和他薄唇有意无意地轻触着她的白玉一般嫩滑的耳垂。
西凉茉一下子就脸色微红,却西凉茉只觉得他的呼吸贴着自己耳垂那么近,那声音仿佛一条灵巧的小蛇在耳边舔弄摩挲,危险而甜腻,让她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样的敏感,勾得她背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轻轻地颤抖,
他撕衣杉的动作再优雅,也是暴力动作,这分明是在泄愤!
而且百里青每一次用‘为师’这样的自谓,便代表他的心情有点不太妙。
西凉茉何等警醒**的人物,她可没忘了这千年老妖可以为她亲身赴险,甚至抛却天下人间,却绝对不会因为将她捧在掌心,挫磨起人来便对她客气半分。
何况,这些日子她不小心因为还挫了下老妖的逆鳞。
想起某夜不小心地被轻薄了一下的那一夜,西凉茉莫名地心虚,立刻闭嘴,乖巧地不动。
不知为何,虽然百里青没有问过她一句百里赫云和她相处时候的情形,但是她就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他不问。
空气里不断地响起衣衫撕裂的声音,他每撕裂她身上衣衫的一处,她身子就被扯得微微一颤:“呜!”
随着地上那些撕碎的衣衫料子越来越多,她的肌肤接触到空气的面积越来越大,西凉茉就觉越来越有点不对劲,空气里仿佛也变得有点炽热起来。
偏生她被迫面朝窗外,只能看见窗外的那一片几乎可以说是经历了浩劫的宫廷场景,还有远处那些被夕阳照耀得一片绯红艳丽的大海。
所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利落的却又仿佛在存心磋磨她的动作。
她只觉得这时光过得极为漫长,虽然窗外没有人看得上这高塔之上,但在毫无遮掩的窗边被人剥光的感觉漫长得……让人难受。
剥到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肚兜,和亵裤时候,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拉住,但是下一刻,似乎感受到她的抗拒,他的动作停了停,随后那肚兜便瞬间和她的亵裤成了碎片。
西凉茉一呆,这大白天的,战场之下还没全部结束战斗,空气里还有血腥味……她光溜溜的在大伙头上吹着海风……真他妈的好凉爽!
她瞬间就想缩起身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强行忍耐住了,站着没动!
百里青没说话,她却觉得身后那种强大而诡谲的气息或者说近乎实质性的目光,触在皮肤上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发抖,脸上却忍不住愈发的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听见他冰凉的声音“转过来。”
西凉茉一咬牙,转身的时候,顺手把头上的发簪拆了,瞬间如云乌丝散落满身,挡住了些春光。
但是百里青幽魅的眸光愈发深沉,那种幽暗漆黑,仿佛暗夜之中隐藏了让人感觉到极为危险的东西。
西凉茉并不知道她这般散发遮身,似遮非遮,却不过是平添诱人春色罢了,只对上百里青的目光之后,忍不住倒退一步,随后在他陡然眯起的眸子里,干笑:“阿九,我冷。”
这种对方衣着整齐,自己却一丝不挂的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哪怕是那人早就对她了如指掌。
百里青的指尖满满地顺着她光裸的锁骨上慢慢地上抚,直到停在她柔软的嘴唇之上,淡淡地道:“冷么?”
西凉茉点点头,软软地望着他,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表情有多么窘迫和强作镇定,同时心中一万次唾弃自己,可恶,孩子都生了,为毛她还是在他面前手足无措,青涩得更老处女似的!
“那就转过去,一会子就不冷了。”
百里青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却满是让人全然不能抗拒。
这种口气瞬间让西凉茉想起了上辈子看二战电影里那些美貌英俊到人神共愤的德国鬼畜军官也是这种淡漠样子,说着同样的台词,让那些被逮住的游击女队员转过身去,然后一枪嘣了对方,脑袋开花。
然后游击队员就真的再也不冷了——挂了的人是感觉不到冷的。
让西凉茉从自己的满脑子胡思乱想里回过神来,是她乖乖地转过去之后,背后瞬间覆上来那冰凉而宽口的胸膛,他丝质的袍子上绣着的突起的精美龙纹摩擦着她光洁而敏感的脊背。
西凉茉只觉得背脊一阵战栗,她一惊,忍不住低声软语道:“阿九,别在这里,这是百里赫云的房间。”
她总有种怪异的错觉,似乎百里赫云还坐在软榻之上静静地望过来。
百里青轻笑了一下,声音凉薄又幽远:“就是要他看着,看着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妄想。”
西凉茉瞬间羞红了脸,却被他压着动弹不得,只能咬着牙轻颤:“你……这……个……变……态!”
百里青在她身后轻笑,理所当然的凉薄:“为师总以为丫头你是极喜欢的。
西凉茉:”……。“
她终于明白自己在这只当世最鬼畜的变态面前,为毛老有种青涩的感觉,因为她是他妈的正常人!
不管如何,至少百里青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实现了承诺,西凉茉总归不会觉得冷了。
……
天下,有谁比他更冷,更难以揣测,却又更温柔,更让人欲罢不能的男子
西凉茉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等到他离开自己的时候,她已经全然没了气力,被他抱起搁在了柔软的床榻之间。
她轻嘟哝了一声,转了脸,在他胸口寻了一处舒服的地方,把脸一埋,准备补眠。
但百里青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让她去寻周公下棋,指尖捏了捏她的耳垂:”孩子,长得什么样?“
西凉茉一顿,困倦却似有些消散,只是眼睛睁不开,她便把脸搁在他胸口;懒洋洋地道:”包子。“
百里青手一顿:”嗯?“
西凉茉唇角微微扬起,却似有点抱怨,只是这抱怨里有一种温软的笑意:”两个玉雕的小包子,又滑又嫩,眉眼都像极了他们的爹,每一次,我想他们的爹的时候,便抱着一只来慢慢地看,然后便可一夜好梦。“
百里青把玩她发丝的手一僵,空气里有些惆怅而忧伤的气息,有冰凉的风穿越了那漫长而悠久的时光,许久,他方才狠狠地紧了紧抱住她的臂弯,轻声道:”对不起,丫头。“
那些漫长的时光,那些最痛苦的时光,那些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光里,没有在你的身边。
差一点就失去……差第一点点就……
……
西凉茉仿佛已经太过疲倦,已经睡着,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弯起唇角,睫羽有淡淡的泪光。
她将脸在他微微发抖的手臂蹭了蹭,不要害怕,我的阿九,我活下来了,你也活下来了。
时光长久而短暂,我从未如这一刻感激上苍,让你能够归来。
所以,终此一生,无需歉语,只因妾为掌中花,君为托花人,得君来归,不至花落人亡两不知,相守终有年,再无所求。
……
——老子是鬼畜啊,不知道九爷转生成俊美残酷鬼畜的二战德**官会是什么样子,要番外不的分界线——
这是一场从绞杀叛逆,到政变,再到大宝传承的一场庞大的戏。
没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最终的结局,至少西狄的权贵们是不知道的。
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素有战巩称的海冥王是怎么从那紧闭着却让人心惊胆战的宫廷走出来的,所有的权贵们都听见了其间那杀声震天与而他手中的遗诏却让所有的西狄权贵们彻底震惊,或者说朝野震动。
先帝无子,而身体不佳的消息虽然一直被人极力压抑,原本被所有人看好的十八皇子在失去了皇太后之后,瞬间颓势尽显,再接下来又迅速地失去了自己皇兄的支持,兵败如山倒。
海冥王则是瞬间仿佛一匹潜藏海底的黑龙,瞬间破水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京城局势,而那些让人畏惧又头疼的海盗们装配了坚船利炮,与强大的西狄水师死战到底,竟是为了声援海冥王登基之势,甚至名言,若是海冥王顺利登基,则他们尽可放下屠刀。
边境之上的天朝大军则依旧步步紧逼,如今却是龙家率领大军与之战成胶着的状态。
虽然天朝大军因为靖国公被刺身亡,但是新补任领军元帅的塞缪尔将军和监军兵部尚书周云生配合默契,靖国公之死并没有让军心涣散,反而点燃了天朝官兵复仇的怒焰,以世子西凉靖为先锋,七日之内连下三城,方才被西狄大将龙世言挡在了临潼关外。
战事呈现胶着的状态。
这是对于西狄朝野一种痛苦如涅槃的选择,让他们想起了当年百里赫云登基之前的杀戮之战,朝廷之内血流成河。
这并不是什么太美好的记忆,有人迅速地看清楚了形势,盘桓之后,便选择了投诚,有人观望,自然也有人选择伺机而动。
其中最被人瞩目的便是龙家,这个数代都手握重兵被喻为皇家守卫者的家族。
当初真明帝百里赫云能登上王位,除了他自己乃领兵大将之外,也是因为龙家的支持,或者说他曾经有一个当过龙家主母的母亲。
但是很明显,百里苍冥并不是他们选择的那个继承人。
但是龙家的家主们安静地沉默着,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有臣工质疑百里苍冥的时候站了出来,而是采用了观望的态度面对在先皇过世七日之后就即将举行的新帝登基大典。
海宁宫因为靠近举行登基大典的青云殿,所以临时便做了新皇的临时行宫,但是因为大典举办仓促,所有一应物品用的都是皇宫府库里数年前百里赫云登基时用的物事,而且宫内血腥的痕迹尚未散去,宫人们都还没从那大肆屠戮之中醒神过来,所以行宫里也只是做了简单的布置。”还有四个时辰,就要登基了,诸位臣工都有大礼送上,你猜猜龙家会为你送上什么大礼?“西凉茉抬手从一边的小胜子手上盘子里接过一只精致的盘龙坠给百里青别在百里青的肩头。
百里青懒洋洋地拨了下自己长指上的扳指道:”哼,那群老东西,早日里便跟着明孝那老女人与我过不去,今儿不管他们送什么,迟早不过一个下场。“
一身少武将打扮的西凉茉挑眉:”虽然我接了鬼卫的人进来换了西狄羽林卫的衣衫负责防务,但是你可别忘了,龙家的人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好拔出的。“
百里青伸手让小胜子给他戴上一只蓝宝石戒指和手钏,眸光眼中闪过幽诡:”那就看看他们能折腾出什幺蛾子罢,富贵险中求的,若是他们愿意要这富贵,便看他们可能搏出个光明未来。“
西凉茉一顿,眼中闪过了然,她家这位千岁爷是阴谋诡计的祖宗,百里赫云都不是对手,龙家若是乖觉的,如前些日子那般不做声,倒还能落个好,毕竟百里青如今根基未稳,若是托大了,只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
她低头瞅了百里青的身上一眼,忍不住抚额:”千岁爷,你这不是参加珠宝展,能不把所有的珠宝首饰都往身上挂么!“
这位爷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对奢华的喜爱被压抑得狠了,这几日有点变本加厉的趋势。
十个手指头,全……戴满。
偏生他气质阴魅黑暗,容貌极美,便是穿金戴银,也不会简损他半分华美,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上戴着宝石也是极美,。但是……这是登基大典,一群人正虎视眈眈,这打扮成个琅環树也太扎眼了!
小胜子也在一边默默地点头。
百里青抬手看了下自己手指,随后隽秀修眉一颦,轻蔑地道:”若不是这宫里的珠宝实在太过款式老旧,本座也不至于到如今为止都挑不出合适的。“
西凉茉:”那也不能都戴上啊~!“
她自己都是一身武士银甲的打扮,从镜子里看,她觉得自己比这位爷看起来更像是要参加登基大典的,这位爷是去参加巡游!
百里青迟疑,随后一脸嫌弃的模样:”但是西狄的龙袍实在丑得人神共愤,还不若我的千岁服精美,这叫本座怎么能忍受?!“
西凉茉:”……。“
那龙袍好像是她去准备的吧,还因为他的挑剔,坚决认为明黄太丑,坚决要穿紫色的,所以她专门挑了好久,一边处理各种事物,战报,还要去抓绣娘给这个挑剔的爷加紧在那原来的龙袍上加工。
她强行忍耐下把手上的胭脂糊面前那个傲娇的千年狐狸精一脸的冲动,微笑道:”阿九,你就忍耐这一回,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穿的。“
百里青轻叹了一声:”罢了,上妆罢了。“
随后,他伸手让小胜子帮他把手上那些戒指和手钏随便摘几个下来。
看着面前那位爷一脸忍耐的模样,西凉茉就恶狠狠地想,如果那些戒指全部塞进他那高挺的鼻子里,一定非常的好看!
有哪个皇帝登基要化妆的!也就是这个大骚狐狸,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还能注意自己美不美!
不过涉及到自己极为喜欢的调垃粉这样的专业上,西凉茉就变得很专心起来,尤其是面前有这样难得的美人坯子让她可以精心发挥。
因为是专门为登基而作的妆容,所以她打算为他做个不那么浓的妆容,而是突出他的眸子的锐利深邃,嗯……最好是用螺子黛。
西凉茉半贴在他的怀里,仔细地在百里青的脸上勾勒起来。
看着面前的男装美人,一身英气甲胄,专注地在自己的面容上勾画,她纤细的手指不时间地抚过他的发鬓与眉眼,有一种细腻而温暖的触感。
近在咫尺之间,她唇间柔软的呼吸声、专注的眼神,都有一种极为奇异的美。
百里青微微眯起眸子,原本懒洋洋曲膝靠在软榻上让人伺候的姿态稍微改了一下,指尖慢慢地抚摩上她的腰肢,然后慢慢地向下。
西凉茉动作顿了顿,一边仔细地勾画,一边冷道:”别乱动,一会子没有画好,我可不管。“
百里青轻笑:”好。“
但是……
指尖慢慢地掠到她外袍的下摆探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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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坑出来了,有空都给某悠戳一下收藏吧,文名比较挫,估计会改,但还没有想好《双面妖君惑国妃》(不准嘲笑俺,俺已经想要自戳双目了!)
某悠的贴吧,已经不是悠然天下吧了,而是青青的悠然吧,老文和一些有趣的东西都丢在那里,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
某悠的下一篇后记会在周六或者周日放出,这一周放完后记,虽然有时候后记和番外放出时间未必精准,但一周之内如果说了有两篇,必定是虽然与正文有些关系,但是主要还是补充一些九爷和茉莉相处之间的温情戏份。
小包子和九爷一家相处的另开番外,不在后记中。
夺取天下的过程不会有详细的叙述了~因为九爷已经没有什么势均力敌的敌手了。
后记 登基大殿 下
《宦妃天下》最新章节...
西凉茉起初也懒得理会,便只专心在他面容上细细描绘,偏生有人似觉得挑战她的耐心是极为有趣的事情,指尖一路轻挑慢拈地拨进她裤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西凉茉手指一顿,挑了挑眉垂目看向面前的美人脸:“玩不腻么?”
美人含笑看她,慢条斯理地动作愈发地放肆:“嗯。”
西凉茉笑笑,手指上毫不客气地一拨,手上笔锋一转,就要在他脸上画个红眼圈,却不想鼻尖刚刚触碰上他眼下,便被他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一并,箝制住她手中的笔,让她手中黛笔不能再进半分。
西凉茉轻嗤了一声,索性收笔:“懒得帮你这不识好歹的描妆了。”
百里青轻笑,顺手摘了她的笔,左手却又扣住她的纤细腰肢,不让她离开:“怎么,恼了?”
西凉茉低眸一瞥,正想说什么,却见方才那黛笔在他眼下一点,竟多了颗朱砂痣,那一点红在他眼角下却似承托得他原本就线条婉转曳丽却又阴魅异常的眸子,愈发地多了两分妖异的媚态出来。
西凉茉呆了呆,却见他眼底先是疑惑,随后变成越来越深的笑意:“怎么,为夫很美,所以看傻了,嗯?”
西凉茉方才回神,撇撇嘴:“得,您是天下第一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满意了?”
百里青挑眉:“嗯,既然你有幸伺候天下第一美人,想必一定是心如潮涌,骚动不已,色心大起,欲火焚身……。”
西凉茉也学着他挑眉:“所以呢?”
百里青似笑非笑挑开她的腰带:“所以本座这般慈悲看不得你这般痛苦,也只好将就着让你一逞售欲了。”
西凉茉盯着他片刻,忽然起身:“我决定去出家,修身养性,就不劳施主你牺牲了!”
但是百里青怎么肯放过到嘴的肉,何况方才才被她专心的样子撩拨到痒处了,扣在她粉臀上的手直接一扣,将她强按回来,轻笑:“啧,小尼姑春心动起来,方才让人难耐,何况你这般一看便是不守清规戒律的,何苦要忍耐呢。”
说罢,他径自扯了她腰带。
西凉茉拉扯不及,只觉得身下一凉,就整个人伏在他身上了,她忍不住红了脸,恼羞地道:“一会就是登基大典,你发什么疯!”
百里青低笑着咬住她耳垂,吐气如兰:“怕甚,离登基大典还有几个时辰,够本座帮小尼姑你泄欲了,憋着对身子不好。”
西凉茉红了脸,她素知这大狐狸精性子起了,是不达目的绝对不罢休的,只迟疑了片刻,道:“但是,我身上穿着轻龙光明甲,穿脱都很麻烦。”
这身光明甲是魅晶专门寻出来的武将礼仪用甲胄,精致而繁琐,所以穿戴颇为耗时。
百里青眯起眸子瞅了她片刻,忽然一把按着她蓦然狠狠坐在自己胯间,顺势吻住她柔软丰润的唇,将她唇间的尖叫吞进自己唇间:“那就不脱了,如这般这不就结了。”
小胜子微微红了脸,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
一个时辰之后
“你差不多一点,唔!”
“嗯……。”
“阿九……你……收敛一点!”
“乖丫头,别动。”
……
小胜子在门外等到看着日头都要起来了,差点忍不住硬着头皮冲进去的时候,那内殿的门方才“吱呀”一声打开。
西凉茉率先一脸面无表情地跨出来:“准备一下,千岁爷一会而就要上青云殿了。”
众人连连点头,小胜子眼尖地瞥见西凉茉的衣领又拉高了点,走路姿态也有点奇怪,他忍不住有点儿想要笑,却又不敢,便老老实实地点头之后,转身进了殿内。
——老子是分界线——
良辰吉时既到,钟鸣鼎响。
响鞭狠狠地敲击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发出响彻了整个西狄皇宫的清脆利响。
昭告着天下,旧的荣光与血已经过去,新的篇章翻开,帝国新的主人将带来着令人惴惴不安,晦暗不明的风声来到,即将名正言顺地主宅这个国度与他的子民。
华美的紫色宽袍拖曳在层层的雕龙绘凤的台阶之上,天边升起的朝阳泛出的猩红色与金色交织的光芒照耀在那高挑的身影身上,竟勾勒出一种异样的冰冷轮廓来,他黄金的面具上有一种铁与血交织成的味道。
他负手站在那黄金的王座之前。
让人不敢直视,不敢反抗。
有深红朱色太监冰冷而尖利的声音响起。
——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皇侄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
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
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钦此!
小胜子念完了手中的圣旨,恭谨地退下,而原本就属于海冥王一派的大臣们率先跪下,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仍旧在迟疑的大臣们有些犹豫,左右顾盼之间,却陡然看见那大殿边上,两排黑衣黑甲,手中刀剑出鞘,在阳光下闪耀着森冷摄人光芒的卫士,便忽然觉得膝盖骨一软,就忍不住要跪了下来。
但是,在他们将跪未跪之际,忽然有男子苍老而冷峻的声音响起:“海冥王,你真的是西狄的海冥王么?”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站在左侧上首,身着一品大公黑蛟飞鱼海水江崖官服的不是龙家的家主定海公龙震海又是谁?
在其发声之后,以其为首的龙家子弟与龙家拥护者瞬间纷纷出列,冷冷地看向上首,竟齐声道:“请海冥王陛下摘下面具!”
此言一出,西狄众臣们瞬间脸色一变。
这是在质疑殿上之人根本就不是海冥王,而是冒牌的么?
若是如此,这登基者岂非就是篡国者!
西凉茉在百里青身边冷眼看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却没有作声。
而百里青站了片刻之后,才在让人窒息的寂静之中慢慢地优雅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透过面具看向站在其下的龙家众人。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眸光之深不可测与冰冷,还有那一身阴霾冰冷又诡谲庞大的气场,仿佛暗夜之中瞬间悄无声息涌起的巨大漩涡,要将所有胆敢冒犯的人瞬间拖进最冰冷的死亡之海,又似在他转身的霎那,空间几乎都扭曲,朝霞初升之时,却似让人看见他身后扭曲蔓延开冰冷幽深,枯骨遍地,血海无边的九幽炼狱。
让龙震海等人瞬即一僵,见惯了杀戮生死的一代武将大租家主,甚至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百里青幽冷冰凉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闪过讥诮,随后漫不经心地道:“朕素不喜他人之目光,若是朕不愿意脱下这面具呢,尔等又待如何!”
龙震海自然是看到他轻慢的目光,心中恼恨自己竟然会露怯,随后想到自己的安排,便冷笑一声:“龙家世代得幸服侍皇族,怎么能见着西狄宗祠基业,万里江山海域落在外姓他人手上,若是你不敢取下面具,自然就是假冒之人,觊觎皇位的恶徒,龙家为皇族护持者,自然当即刻斩杀之!”
西凉茉在一边听着,微微挑眉,心中暗自冷嗤,这龙家的老头倒不是个蠢物的,没有如其它人想象一般在百里赫云的遗诏上做文章,而是抓住百里苍冥和百里青的容貌迥异之处做文章。
遗诏尚且有争议,那么容貌呢?
百里青自打那日宫变之后,便再也不愿意戴上百里苍冥的面具,只道是丑,虽然他戴着黄金面具出现在人前,但是龙家在西狄势力极大,宫中自是少不了眼线的。
所以今日龙震海敢这般发难,她倒是并不奇怪。
只是……
她轻笑了一下,手扶在长剑之上,静静地看着愈发凝重的气氛。
而更多的西狄朝臣们都在惴惴不安,惊疑不定地看着双方。
百里青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定海公果然是忠心耿耿,龙家更是忠心为国呢,若是朕不愿意呢,你们就要以下犯上么?”
龙震海见他推三阻四,心中微定,只暗自冷笑,觉得百里青是心虚,他忽然一拱手,厉声道:“那就怪不得龙家要行使那扶住皇室,匡扶正统之职责了。”
百里青轻嗤了一声,声音冰凉又幽远:“是么,只是不知道震海公要怎么强行让朕摘下面具,逼宫么?”
他声音凉薄,如清晨最冰冷的海风掠过。
而随着他声音最后一个字落下,瞬间所有的黑衣甲士瞬间掠起了手中长刀。
金戈交鸣之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宫室,让人毛骨悚然。
文臣们不免瞬间手脚发软,而就是武将们在进入宫殿的时候,都按照律例上缴了自己的刀剑,此刻也只浑身紧张地四处打量,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龙震海为首的龙家子弟们虽然身上没有武器,但是却似乎在面对这些刀剑之时,没有人表现出畏惧之色,而是冷眼相看,面容上都是不屈之色。
西凉茉心中倒是淡淡地赞了一声,倒是不愧是龙家子弟呢。
而此时,龙震海却神色冰冷肃穆地看向百里青:“怎么,您若是海冥王又何惧摘下面具,您若不是海冥王,便以为凭借这些武力就能让我西狄臣工们屈服么,您别忘了,龙家如今镇守边境与京城防务,手下子弟兵何止千万!”
此言一出,威胁之意全然彰显,这分明是说宫内宫外,他们龙家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所有原本想要跪下称臣的臣子们瞬间就站稳了,不再跪下。
他们原本就心有疑虑,太后想让十八皇子继承皇位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百里青看向他,忽然轻笑了起来:“是么,看样子,龙震海你这般有恃无恐地逼宫犯上,是因为你手中掌握了兵权,所以要挟朕,若是不摘下面具就要退开边防守境,引天朝大军入关,或者是要凭借你那京城防务守卫之权,逼迫朕退位,然后让你们龙家彻底把持朝政,一家独大,听你这话,这帝国皇位倒是真要大权旁落在外姓人手上了。”
百里青此话一出,瞬间让所有西狄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龙家权势之庞大谁人不知,当年真明帝之母,明孝太后便是龙家主母,后来改嫁入宫得到先帝宠幸,直至最终宠惯六宫,母仪天下,不少人都认为这是一项先帝与龙家的交易,否则一个再嫁之女,怎么能成就如此传奇?
由此可见龙家人的势力之庞大。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百里皇族的帝王们就完全如看起来那么信任龙家么?
百里青这番话毫不客气地揭下了那些朝野关于龙家流言的面纱,裸地将龙家的权势与皇权的冲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龙家功高震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让龙家原本看起来似乎颇为正义合理的立场瞬间看起来便再也不纯粹。
真可谓——字字诛心!
龙震海瞬间面色一白,而其下龙家子弟们各个面露愤怒之色。
龙震海咬牙切齿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龙家百年来……。”
百里青可没打算,也没兴趣让他在那叙述龙家的光荣历史与忠心之举,只是淡淡冷冷地打断他道:“按您的说法百里苍冥就是海冥王,而海冥王得了先帝遗诏,就是名正言顺不能的帝位继位者,而朕若不是海冥王的模样,就是心怀不轨的篡位者,嗯?”
龙震海被百里青毫不客气地打断,脸色并不太好,就是百里赫云在他面前都不敢如此放肆,但是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眯起眼仔细地打量了下百里青露出在黄金面具的面具,线条精致,唇色滟涟,又有哪里像海冥王呢?
虽然,他就是海冥王,那又如何?
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戴上那张人皮面具,他们只要逼迫他取下面具,所有一切都大局将定。
龙震海和身边的兄弟们互看一眼,随后笃定地厉声道:“是!”
百里青闻言,随后忽然轻笑了起来,随后他那阴霾的笑声便越来越大声,仿佛九幽地狱之中的魔笑一般,让人听得浑身颤抖,不寒而栗。
“呵呵呵……。”
随后,他轻笑着道:“如君所愿。”
随后,在众人紧张又复杂的目光中,他指尖在面具上一挑,那黄金打造的精致面具便瞬间裂开成两半,‘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瞬间噤声,鸦雀无声,整个大殿里只有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几乎没有人能把自己的眼睛从那高高在上的王者的面容上离开。
那张脸……
美丽到凌厉,勾魂摄魄,却美到让人——心生寒意与畏惧。
那不该是属于人间有的修罗之美,魔魅之美。
过了好一会,倒是龙震海最先回过神来,他瞬间冷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恶意的冰冷:“哼,本公与海冥王到底有些交情的,海冥王面容端庄俊秀,充满了男子气概,如何会是你这般……不男不女之相貌,分明就是阉人……。”
他话音未落,就瞬间噤口,因为一线冰冷的刀锋毫不客气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甚至没有人看到那黑衣人的刀剑到底是如何越过那么多人和他身后龙家子弟的防卫,落在他的脖子之上的,冰冷的刀锋咬在他的皮肤中,划破了肌肤,直接抵在他的血管之上,只要轻轻一压,便会血溅三丈。
所以,他如何敢说话,他身后的龙家子弟除了嗔目结舌,却也没有人敢说话。
那是世间最顶尖的刺客,或者说杀神才能有的身手,没有一丝多于的花俏动作,轻如蝶羽,瞬间夺命!
百里青立在所有人之上仿佛没有看见龙家子弟们对他的怒目而视,也没有看见朝臣们对他的惊疑与愤怒的目光,只是优雅地抚了下袖子,淡漠地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朕不愿意取下面具的缘故,总有些无趣的人质疑,怎么朕就是百里苍冥,百里苍冥就是朕,怎么,还有什么人有疑问么?”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群臣,原本安静地跪着的那些海冥王府邸的家臣们中,有一人起身,忽然跪在了大殿之中:“微臣证明陛下就是海冥王,海冥王就是陛下。”
众臣们看去,那是海冥王身边长年跟随的三品侍从官——伊大人,无人不知他对海冥王的忠诚。
而随后海冥王府邸的家臣们便纷纷起身,随后又跪在了大殿中央——“微臣证明陛下就是海冥王,海冥王就是陛下。”
除了他们,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大臣也走到大殿之中跪下作证。
龙震海目光愤怒地看向那些同僚,龙家子弟们也都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愤怒,但是却无可奈何。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那个人明明就长着和百里苍冥不一样的面容,即使他们是同一个人!
西凉茉看着那些大臣,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
而原本质疑派人的人也渐渐出现了动摇。
而最终的是在当一道有些沙哑却仍旧带着少年青涩味道的声音响起:“本皇子也证明,新皇就是本皇子的小皇叔——海冥王百里苍冥。”
朝中众臣不敢置信地瞬间抬头,看向那一身素白衣衫跨进来的清秀美貌的少年,那静静地站在庭前的少年,不是十八皇子百里素儿,又是谁?
连他们认为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人都站了出来……
连质疑派的人瞬间彻底动摇,亦有人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百里素儿。
“十八皇子殿下,您若是受了威胁,只管说!”龙震海眼看着十八皇子都出来了,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惶惑,他甚至顾不得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咬牙厉声吼道。
百里素儿虽然面色苍白,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于是,所有的西狄朝臣们都看见了十八皇子面无表情地转脸看向龙震海,他的目光甚至还在龙家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又转回了头,冷冷地道:“本皇子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威胁,皇叔登基是皇兄临终亲授,本皇子亲眼所见,若是有人质疑皇叔,那么就是在质疑皇兄,若是皇权受了威胁,那么就只有在这里质疑与威胁新皇之人,才是皇权最大的威胁。”
他的声音回荡在殿内,瞬即让所有人鸦雀无声。
而这鸦雀无声维持不到瞬间,便又被更大的喧哗声所取代。
“十八皇子,你怎么能……。”龙震海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少年,那是他与整个家族合力要拱上皇位的少年,怎么能够这么背叛他的母亲与他们龙家。
龙家之人都瞬间脸色铁青,他们并不是蠢人,在这一瞬间,都明白了,情势瞬间逆转,原本要指证逆贼的他们,在这一刻被毫不留情地打上了逆贼的烙印。
百里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下一片混乱,唇角讥诮的笑愈发的深了起来,他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龙家,你们是不是还要用京城防务逼宫,是不是还要开边城防,引天朝大军入关,嗯?”
两句淡淡冷冷的话语瞬间如悬挂在龙家众人头上的长剑,让他们彻底失去了立场之上的反抗之力,将他们钉死在犯上作乱的耻辱柱上。
而龙震海眼中精光一闪,正打算索性就此反了,但是嘴才一张,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凄厉的惨叫和喷涌的鲜血。
百里青睨着那写呆滞的,或者惶恐的,或者愤怒地拔出隐藏的武器的龙家子弟,轻慢地一笑,容色倾国:“清君侧,正朝纲,登基之日,杀龙祭天,正是极好祭品呢!”
随着他一声轻笑声落地,西凉茉手中长剑也瞬间出鞘,她眸中寒光凌厉,语调轻柔:“杀——!”
无数的黑影伴随着长刀光影与鲜血瞬间笼罩了整个宫殿。
……
许多年过去之后,当年曾经参加过真武大帝在西狄登基大典的朝臣们永远都不会忘却,那日偏布了殿前的鲜血与残肢,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被飞溅了满身鲜血,浑身战栗地踏过那猩红的台阶,一步三叩首地在钟鼓齐名的浩大声乐曲鼓之中跪伏在那紫色的长袍之下,颤抖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鲜红的花瓣洒满了就在那通往皇座的鲜血之路上。
还有那铁血大帝第一次站在了皇权的巅峰之上的身影,以及他身边那一抹令人难以忽略的银色曼妙的身影,那让一代帝王空置六宫,却与帝君齐名的传奇女子。
让人,永世难忘。
鲜花的芬芳与鲜血的猩浓。
...
番外 小儿难养 (一)
《宦妃天下》最新章节...
“嘻嘻,什么尊贵皇子,躺下来不也是这般的样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啧,陛下让咱们好好调教,这细皮嫩肉的,啧啧,果然有西狄人的味道,只可惜……。”
“嘿,别眼馋,他可只能伺候上面那人。”
“啧,那可真是……可惜。”
但是伴随着可惜
细细密密的鞭子,鞭笞在皮肉最细嫩的地方,有尖利的手指按住无力的四肢,在肌肤上抓出无数的血痕,有尖锐的笑声响起,嘲讽声、戏谑声,刺耳到无以复加,像一把刻刀,将他的灵魂刻得然后冰冷而尖锐的东西刺进身体最柔软与最温热的地方,让灵魂都冻结。
“……啊。”有少年的呜咽声在黑夜里似一抹凄厉的鸟鸣,却又无力地似涅盘的游魂,尖利又虚软,是痛到极致的哀与无力。
虽生犹死。
有细细的血色从身下蔓延,染红了遍地的冰雪。
像梅——血梅。
……
“……陛下……陛下……爷?!”
有熟悉而略显尖细得低低焦急声音轻唤,那熟悉的尊称让他神智倏忽间地从黑暗的遥远的深渊抽离,回到——明媚而灿烂的阳光下。
“嗯。”百里青慢慢地支起线条优雅的背,支撑着脸颊,掀起绒薄的眼皮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本座没聋。”
只那一眼,幽幽沉沉,仿佛极为黑暗泥沼之地里涌动的沉流,又似黑暗得深不见底的九层炼狱之中,陡然消逝的阴凉诡光,有大笑的森白的骷髅厉鬼悄无声息地隐在幽冥的尘土之中,只余下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凉尘埃。
哪怕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小胜子,也忍不住白着脸,微微退了一步。
“怎么了?”他慢条斯理地看着小胜子微微颤抖的指尖,风轻云淡地道。
小胜子摇头,镇定了下来,随口勉强笑道:“陛下方才自称错了,您已经是一国之帝。”
百里青摇了摇手中这扇,随性懒洋洋地道:“百里赫云不也素喜自称为‘我’么,既然他这般平民寻常自称都用了,我又有何不能用?”
小胜子瞬间收声闭嘴,他是素来知道百里青的,这位爷……不,陛下要做什么,何曾以他人眼光计较。
便是有人多嘴,他也只会冷笑一句,那就把嘴割下来,毒哑了,便没有废话了。
但是……
小胜子想了想,还是道:“龙家一门七百六十五口人如今都被分开关住了,也照着您的吩咐,封锁了所有通往边境的消息通路,但是……。”
“但是龙家一门在西狄多年,不可能没有自己在野的势力,而咱们根基不深,根本不可能锁住这些消息流传到边关去。”女子淡凉而柔和的声音响起。
百里青抬起脸,看向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来。”
简单一个字,却让他眉目之间的阴霾冷郁瞬间散了几分,那种阴冷幽异的美虽然震慑人心,却让人不敢直视,还是这般眉目带了浅浅白阳的主子更好些。
小胜子眯起眼,心里如是想着。
误打误撞,母债女还,果然——天经地义。
西凉茉扶住他的手,也顺势被他带着坐在怀里。
百里青戴着硕大红宝石和翡翠金包玉戒指的指尖扶上她包裹在男式靛蓝鬼卫督卫常服的细腰上,慢慢摩挲:“嗯,怎么,你想让人去边关封杀掉所有内陆的消息,嗯?”
西凉茉轻笑,顺手取了他的茶盏慢慢地品:“我为什么要去操这个心,有人不就是想要让龙家一门七百六十五口人,皆被新帝囚禁,一门屠戮,命在旦夕的消息传出去么?”
小胜子顿了顿,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呃,这为什么,如果龙家人知道了,那万一他们撤兵回逼京城……。”
他忽然住口,看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主子,降尊纡贵地伸出‘玉手’取了一只葡萄喂进怀里的戎装美人口里,顺势还暧昧地在她嘴里搅了一搅,再在她冷冰冰的凝视下,把沾了美人津液的指尖放在唇上一舔:“真甜。”
那两个人——要的根本就是在逼迫龙家!
龙家退兵,便是让周大人与塞缪尔将军大兵攻入,龙家放纵敌兵入关,遗臭万年。
龙家如果不退兵围逼京城,那么从此生死荣辱都握在了主子手上。
而且为了逼真,还顺带将一些所谓的消息来往的明路全部封杀。
龙家在边关领军大将进退维谷,怎么样都是死局。
但是……
小胜子迟疑了片刻,看向百里青:“陛下,您是打算留下龙家还是清除干净?”
百里青没有答话,只是又拿了一只葡萄喂给西凉茉,懒洋洋地道 :“丫头,你那日抓回来的诸位大臣的家眷们,如今都送回去了?”
西凉茉微笑着启唇咬住葡萄,然后不动声色地俐落一偏头,不让他把手指再插进自己的嘴里:“自然是的,只怕那数位大臣都觉得这一次的招待真是让他们不满意。”
那日登基大典之上,如此多的大臣迅速地在龙家被他三言两语驳斥之后就风向速转,可并不是因为这只千年老妖的嘴皮子厉害,嘴皮子厉害不如刀杆儿硬。
但就算是他们在青云殿上的那些鬼卫和剩下的杀神们组织成的黑甲武士,也未必能真的就震慑住群臣,西狄人尚武,这等夺位之战在数年前百里赫云登基之时,根本不少见。
而且,龙家是有足够实力拼死一搏,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胜算比百里青还要大两成,毕竟他们根深蒂固,积蓄已久,而‘海冥王’则不过两年时光,哪怕百里赫云有心为他培植势力,指点朝中暗流明桩,到底根基浅薄,如何能与百年世家相抗衡。
但是……
别忘了,百里青是个做什么出身的。
他曾经是高高在上,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嫡出皇子,也曾是宫门中最低贱微末的小黄门,再一步步至微末中的最高
权力者,与寻常寒门子弟登上高位不同,非人的痛苦,自尊与灵魂被人踩在泥中,扔在炼狱之中不断地淬炼,未死而生,便是另外一番境界——魔境。
他能最后冲破比任何人都大的阻力,是因为识于微处,点点细微引全局的算计,处处筹谋,他的筹谋与目光里,将低位者的微贱与微贱却能于微小处一制全局看得清楚,能将高位者心中的阴霾与计较喜乐而引发的局势大动看得明白。
上九流与下九流,都在他心中乾坤镜里。
超越门第与品级的细微到极处,又能统观全局的目光,让他拥有了横行朝野,落子不悔,哪怕手中掀起腥风血雨,触碰到门阀和各势力的痛处,却有让所有人都臣服的能力。
即使他属于过往的记忆被封印,但是本能——
那种铭刻在骨血里从最低贱到最高贵的涅盘经历与反应,早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本能地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所有有用之人的弱点、喜好、憎恶,看到所有制衡势力之间的节点,。
高低上下,微贱高贵。
他短短两年却已经将要处握在手心,抓大放小。
那些能够引响局势的朝臣大人,高门大阀,他早有牵制的棋子,登基大典之前就已经给将那些人或者以许利,或者威胁,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软处彻底的握在手心,擒拿他们最看重的家眷,不过是其中并不算的重要的一步罢了。
以人心之所求为胁,比人心之所畏惧为挟更让人难以拒绝。
恩威并施。
大佬们都已经臣服,何况其他幕下随者。
这就是百里青敢在大殿之上,横刀屠戮龙家的缘故,血染金銮殿的缘故。
而龙家……本来可以赢得。
西凉茉的指尖抚过唇间,有鲜红葡萄的汁液,淬在白皙的指尖,就像血。
她微微眯起眸子……
他们太过托大,百年门阀,高高在上,百里赫云这两年对他们愈发的克制与容忍,便是龙家一门中有能人明者知道要收敛光华,却还是抵挡不过那些荣宠。
所以哪怕是合纵连横,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说着大道理,但是——谁想看见你嚣张跋扈,凌驾于自己头上呢?
再加上,龙家也不是一门铁板,自有那愿意为他人权钱效劳者。
只需要在说服其他朝中大佬的时候,声音上扬三分,眼角下瞥两分,转身轻浮傲慢一分,再予以细微处的各种‘照料’,踩中朝中大佬们的痛脚。
龙家……呵呵。
若论起行刀执兵来,百里青惯于在朝掌控大局,而非在战野,所以还真未必是兵家老手的龙家人的对手。
但是他识人善用,有的是将才愿意为他驱使,但是若论起这种阴谋层层,心狠手辣,踩人痛脚,刺探谍报,遍布爪牙,监察秘密,暗下黑手并杀手之事,龙家人怎么可能是司礼监首座九千岁的对手?
司礼监之厂卫所以在天朝朝野嚣张无算,横行天下,不是因为司礼监的厂卫们心狠手辣,而是因为司礼监的头儿是九千岁百里青!
所有的面上轻而易举,嚣张跋扈,横行无忌,全都是因为其下庞大缜密的计算筹谋,还有纵横捭阖。
正如所有人都只觉得船怎么会在遥远之处便可见冰山却避之不及,一头撞上,粉身碎骨,那是因为海上冰山不过一隅,其海面下早有庞大的冰体横梗其间,只是世人多蒙昧,只见冰山之上的凌厉,却不晓得海面其下早已钩织起是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处。
“在想什么?”百里青凉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西凉茉顿了顿身形,随手扯了块帕子擦去指尖上的汁液,淡淡一笑:“没有什么,只是在想一只千年老妖是吃了多少人血肉和日月精华方才修成的。”
百里青魅目轻阖,低声笑了起来,含住自己面前那颗早就想咬住把玩的细腻耳珠咬了一口:“我只想吃你。”
西凉茉被他咬疼,手掌平贴他的脸,微笑并不作答。
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答,这老妖都能往床事上想,以兹证明他这两年痛苦异常惨绝人寰非人能过凄凉无边心智坚韧瑞气千条紫气东来地没有上过任何女人!
西凉茉这些天除了协助处理政事——某只老妖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老天地,施展起来还是有点人手不够,所以毫不客气地物尽其用地抓了西凉茉来处理各种他以前干的事情,诸如威胁、刺探、监察等等一干司礼监和锦衣卫们干的事情,组建一只类同于司礼监锦衣卫的队伍。
但是!
这并不表示她忙了,就可以不被千岁爷,嗯,如今是九千岁加一千岁成了万岁爷抓来暖床活动了!
“咳咳咳咳……。”小胜子大声地咳嗽了几句,他还有事儿没得到回复呢:“爷,你看那个龙家一门。”
百里青指尖微微一弹,华丽护甲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出猩红冰冷的色泽,他慢慢地道:“老规矩。”
小胜子一愣,随后眉尖上一动,一抹阴冷锐芒闪过他平日里嬉笑的脸,竟然有一种分外的狞色出来,他微笑,恭恭敬敬地道:“是。”
随后便退下了。
而那一刻,西凉茉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也骤然一冷,阳光都仿佛暗淡阴森起来。
这种熟悉的气氛,她不是没有见过的,司礼监的衙门她素日少去,百里青也并不喜欢她去,但是千岁府的后院却是通着司礼监衙门的。
那种光靠近就觉得死气森然,让人很是不舒服的扭曲的感觉。
西凉茉微微颦眉,感觉搁在自己腰肢上的手有一种冰凉异常的味道。
“什么叫做老规矩?”她看向百里青。
因为西凉茉素来不问他行事与平日里对政事的处置,她也不是没有见过血,见过残酷的人,尤其是在龙关一战,她的手段之残酷让西狄人到了如今还心有余悸。
所以,她今日这么问,倒是让百里青微微抬起了幽光隐隐的眸子:“怎么,有兴趣看一看?”
西凉茉摇摇头,还是问:“什么叫做老规矩?”
百里青顿了顿,看向她平淡却没有任何打算移转目光的眸子,忽然间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但是他知道,她素来是看似柔软可折,但是比谁都坚韧的心性与意志。
她只为她自己的心意而曲折。
百里青看了她片刻,随后支起了脸颊靠在美人靠上:“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下,是一片腥风血雨与哀鸣惨嚎,数百人头落地。
西凉茉微微颦眉,她忽然又道:“为什么?”
百里青则挑眉:“很好奇?”
她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这般问必有她的情理。
西凉茉摇摇头:“不妥。”
他明明就已经在屠戮了龙震海和其他人几个龙家主心骨还有有为者之后,便命令杀神们将那些其他人全部都锁住下了海牢,而且明令昭示,宽带于剩下的龙家一门,博得朝中大臣们一致认为仁君宽厚的名声。
就算小胜子是处置这种事情行家里手,想必能做得干干净净,但是不管是失火烧死,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龙家的人这个时候死了,所有人明面不说,必定认为是百里青容不下人了,要动手。
会寒了大臣们的心,而他根基并不稳固。
百里青则懒洋洋地摸着自己耳朵上的红珊瑚模样的精致耳坠子把玩:“斩草除根,老理儿。”
还是轻描淡写,却让西凉茉看见底下伏尸千里,老理儿……
不是第一次,当然是老理儿,老规矩。
她还是摇头,淡淡道:“不妥。”
言简意赅。
百里青却抬眼看着她,笑了笑,这不是她素日里说话的风格,如今这样,已经是她不妥了。
他伸手轻抚了下她有些单薄的背脊,脊背上有骨头磕手,这些日子的,或者说这几年的劳累操心,让他当年离开时候刚刚将她养育得丰腴了些的身子挫磨得又变回当年单薄的样子,或者还有怀孕生产时候受到的大损……。
“放心,龙家的人当然不是我杀的,而是龙家人自己杀的。”
西凉茉一怔,他的意思是——那些龙家边军折回来的人,自己杀了自己的家人?
谁信?
但是……
“龙家一门忠烈,倒是愿意归顺,奈何龙家边军大将们心生反意,不愿自己家人在京城里受制裁,也拒不接受高官厚禄据地为王的封赏,所以在那七百多口人前往封地的时候,一举屠戮,揭竿而起,反抗朕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暴君,你觉得如何?”
百里青慢悠悠地剥着一颗颗的葡萄,有晶莹剔透的红色汁水不时地顺着他的指尖落下,鲜嫩的紫红色的葡萄肉一颗颗地落在水晶碟子上。
百里青的肤色如玉,骨骼清秀,指尖异常修长而白皙,所以那景色看起来很美。
但是美到很残酷。
西凉茉恍惚间觉得,那葡萄就像一颗颗人头。
是,反抗暴君,不愿意留下家人做牵制。
合理,不合情。
但是……无可挑剔,无可辩驳,百里青一定会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给出天下人都觉得慈悲并且合理的‘封赏’与‘贬斥’,所有的一切都会看起来顺理成章。
龙家这七百六十五口注定只能碾作了灰。
西凉茉目光触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是一只金色的手环上的两个小小的铃铛,玉质的铃铛,雕刻得娇稚可爱,雪嫩柔和,像小娃娃的胖乎乎小小拳头蜷缩在一起。
她的小熙儿和小清儿生出来以后,小拳头上也套上有这么一对儿小铃铛。
不知道……
龙家的那七百六十五口人里有没有稚嫩的孩子,有没有温柔的母亲,有没有……
“罪,不及妇孺。”她轻叹了一声,也是她第一次质疑他的决定,也许,这就是当了母亲的缘故么。
百里青也看见了她手腕上的小玉铃铛,雕工精致,玉质水头都是顶尖的,还有那样式,也是孩子的。
他顿了顿,随后淡漠地道:“你希望我像放过西凉世家一样,放过龙家么?”
西凉茉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百里青复又慢慢道,声音凉薄又似有金玉质地之声:“每一个孩子,都会长大,在母亲的教导下,心中充满了仇怨,在仇恨中成长的孩子,他们只会想要疯狂地复仇,不会去想这些复仇会不会掀起更大的风浪,会不会让更多的人陷入无尽无穷的痛苦与战火离乱之中,但是要他们放弃复仇,公理何在,天道何存,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天理与公道。”
这是西凉茉第一次听百里青解释他的决定,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向别人解释自己行为的人。
但是,她必须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人道、公道、天道。
没有人的性命应该被另外的人取代和践踏,但是若是消亡一个而保住一群,从宏观与历史的进程,甚至从进化论上讲,这是合理的,残酷但是合理。
物种能够存在和繁衍,从来不缺乏这种残酷。
可……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看向他,静静地道:“那么,你呢?”
你呢,我的阿九,生死荣辱,富贵卑贱,你比谁都对其中有更深刻的理解,你的复仇,时光漫长而隐忍,身为复仇者,所以想要杜绝复仇者么?
百里青顿了顿,垂下眸子,幽幽凉凉的眸子里,闪过讥诮而冰冷的笑意,他慢慢地捏了一颗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品尝着果子的甜蜜:“嗯,其实我想如果当年他杀了我和洛儿,也许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西凉茉一震,心头酸涩又微痛,她终是误解了他。
漫长的痛苦的复仇,每一天都仿佛被折磨到死去灵魂与身体,磨碎成粉末,然后再一次慢慢地组装,磨碎再重建的痛苦比死去更难以忍受千万倍。
复仇从来都是比死更痛楚的选择。
“对不起。”
西凉茉伸出指尖搁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眼角有一丝淡淡的水汽。
百里青并没有生气或者任何不悦,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洛儿为何要出家?”
他在半年多前复苏了自己的记忆之后,便让人去查证过天朝内情形,也知道了那朝堂上坐着个九千岁,而实际是谁。
西凉茉一怔,轻叹一声:“心结已过,往事也逝,人也已醒了,只这世间让他不忍目睹,皈依佛门。”
百里青却垂下眸子,看着满地碎金,淡淡道:“不,他是为了我,我身上背负的血债不比宣文帝少,无辜者的血更不少,与我有冤债与血海深仇的更不少,只是,这是我的道,我不会后悔自己所为,所以我从不求善终,魂魄会飞湮灭亦无所谓,但是阿洛不同,他身上没有一丝污垢尘埃,便是坐化,也登极乐,他要为我化去冤孽血债,所以出家。”
西凉茉:“……。”
她,真的不知道百里洛竟然……。
随后,她闭上眼,深深叹息,是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懵懂孩子,没有人在他面前是不肮脏的。
圣与魔果然是双生。
百里青无所谓地轻笑:“而且,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男人告诉我,守护比破坏更难,而在破坏中守护,是难上加难,因为我的心智自幼通透,最容易看到人心之丑陋,而性子沉冷坚韧,比起成佛,更可能成魔,但是他还是希望我能替他完成他的最后一个遗愿。”
西凉茉静静地听着,却见百里青微微抬首眯起眸子看向被海风吹拂轻动的树叶,日光透过疏落的叶子,洒落在他的面容上,让他的神情在那一刻看起来有一种近乎青稚的气息,像是一个安静的少年。
“我记得,那时候,那个男人快死了,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那时候,洛儿已经疯了,而他自己则在司礼监中崭露头角,已经成为三品副监事,负责京城京官监察,忽然听闻有人来请他去,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选了个借口,去了。
那个男人有恩于他,即使他的女儿几乎就是自己的仇人。
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日头有点毒,他让已经跟在身边的魅一再外头等着,他大大方方地一身深蓝飞鸟三品领事太监的身份进入那个普通到有点旧破的院子。
那是拘禁着曾经名震天下的一代名帅,国之栋梁的蓝大元帅的地方,关于他忠心耿耿,力挽国之狂澜的消息早就有说书人传遍天下,但是如今,那些说书人,多半都蹲在司礼监的牢狱里,形容凄惨。
因为陛下不允许有人妄议国事,所以他在一次伺候皇帝沐浴的时候顺势便献上计策,擒杀所有胆敢传颂蓝大元帅功绩的人。
他记得皇帝听到这个主意,颇有悦色,他便顺势得了个副监事的官职,有了官职才好办案,而他也将此事办得极好,让皇帝陛下龙心颇悦。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臣子比自己更有威望。
房间里很简单,简单到几乎可以称呼为简陋,不过一张床,一副桌椅,桌椅上摆着一只缺了口的白瓷壶和一只瓷杯子。
有人影躺在床上,三伏天,还盖着厚厚的有些脏的被子,不断地有咳嗽声传来,那声音时断时续,虚弱异常。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厮蹲在门口熬药。
那时候的他越过重重守卫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有些扎眼,心口莫名地一堵。
这是……当初那马上英姿飒爽,横刀立马,醉饮长江水,笑看长河落日圆,寒冬三月,轻骑三千擒可汗,长河之前一呼万应,千万铁甲士兵齐齐扬刀敬礼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么?
他记忆里神祗一样不可撼动,铸就一国之魂的男人?
他走了过去,吩咐了不得打扰,他有话询问。
那人听见有人进来,干瘦得脱了形的蜡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来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再一次看见那鲜衣怒马,威震天下的大元帅,有些人哪怕形销骨锁,也永远气势不堕,那是骨髓里千锤百炼出来气魄与风华。
“后悔么?”十五岁时候的他,早就没有同龄人一身少年轻狂,而是如一潭水,幽沉深邃。
那人一顿,随后轻咳了几声,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孩子,你变了很多,想来必有一番好前程。”
那时候,他尚且还有些尖锐,便讥诮地道:“那是自然比您有前程得多,咱家与您走的是不同的路,所以必定有不同的结局。”
那时候他在宫中‘拜’过的师傅都觉得他不像只伺候了人几年,倒像是做了十几年的伶俐人,如今入了司礼监,他小心奉承,伺候精细,比谁都贴心,又不显聪明夺功,彼时司礼监的首座督公亦道他是个可造之材。
所以,他想他会更快地达到自己达到的地方,然后……
彼时,他尚且还不够深沉,脸上神色估计在那一瞬间显现出了冰冷而狰狞的神色。
所以,那个男人看在了眼底,才忽然喑哑地问:“还记得当初,你入蓝家的时候,许诺过一个誓言么?”
他一愣,想起来,曾经在蓝家毫不犹豫地庇护他之后,他学着母亲的教导许诺——肝脑涂地,大恩必报。
“怎么?蓝大元帅这是想要咱家做甚,是救你,还是救你那不孝女儿?你觉得咱家该浪费这大好前程做这些事,或者说能做到这些事?”他讥诮地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是轻佻,等着他提起来那些愚蠢的要求。
那个男人闭上眼,咳嗽愈发的剧烈了起来,他看着那个人的样子,只觉得烦心,但是不知为何,还是顺手招了那缩在墙角看着他一身官服却不敢过来的小厮,让小厮给那个男人倒水。
看那小厮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不住地试图离开他远点,就知道司礼监负责监管这里的诸位管事太监们没少折磨他们。
他无意间一瞥那茶壶里的水,颜色有些发黄,还不少杂质碎叶子,一看就是外头洗菜或者浇院子的水。
他不免微微颦眉。
那男人喝了水,气缓和了一些,看过来的时候也瞬间将他颦眉的模样看在眼底,他只觉得有些尴尬,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男人笑了笑,看着他道:“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翎儿她……。”
男人顿了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眉目间都是难以掩盖的悲色:“那是她咎由自取,当初若是……咳咳……若是我没有因为她娘亲早逝而……咳咳……宠溺她过了,让她做个大家闺秀只会针织绣花……许是一生无忧。”
那时候他并不说话,只是冷笑了两声。
男人再看向他的时候,容色已经没有带笑:“若是我要求的,是你未来必定能做到的事情,你可愿意遵守当年的承诺?”
这一句话,男人说得流利,容色极正,依稀是当年穿甲批胄坐在军中大帐的模样,让彼年有效地自己羡慕之极。
他沉默了一会,抬起眸子,淡淡地道:“喏。”
他倒是想要知道男人到底要他承诺什么,死后年年祭拜?
皇帝早就计算好了,等着蓝大元帅一死,便将他烧成灰,撒进大荒五漠,只美其名曰让英魂永守大陆。
其实,不过是因为皇帝不愿意有人去祭拜这么个人,挫骨扬灰,以免得有人以此人的墓地尸首甚至骨灰做个讨伐皇帝冷酷的借口,什么都没有了,连个念想和祭拜都没有的人,便凝聚不了想要为他复仇的人。
当然,这个提议,也是他向皇帝提议的,皇帝非常高兴,又赏赐了他御前行走,自由出入御书房的好差事。
彼时,他冷眼含笑看着那些军中大将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齐齐跪地求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大怒拂袖而去之后,那些大将们对皇帝露出的那种冰冷、痛苦、甚至带着一丝杀意的眼神。
男人看着他,笑了,然后是低低地咳嗽:“你必定能做到的——我要你位极人臣之后,应承我,天朝于你有生为官之年绝不覆灭,苍生百姓不会无辜受屠!”
……
“砰!”一只杯子瞬间落地,粉碎。
西凉茉听到百里青语意轻缓地说到此处之后,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手上的杯子也了地,惊得周围隐藏的侍卫们探出头来,但又迅速地隐藏了回去。
百里青靠在榻上,随手捏了一片水晶杯子的碎片,那碎片在阳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芒,让他微微眯起眼,仿佛想起那一瞬间,那个躺在床塌上,奄奄一息男人的眼睛,那不是属于濒死的人的眼神,而是天下万兵之帅的眼神。
“那个蓝大元帅……呃……外祖他居然能料到你日后……。”西凉茉有点结巴,她太过惊讶,几乎可以称之为百里青导师的男人,她想象不出来,哪怕再多的丰功伟绩,她都觉得隔了一层书和传说,没有真实感,但是……发生在百里青身上的事情,却让她瞬间对自己的外祖,或者说蓝大元帅有了极为立体的感知。
“呵。”百里青轻笑,眉目绮丽而满含讥诮:“是啊,便是这样一个睿智的热门,在别的事情上却蠢到了极点,死守尽忠之臣子本分,所以平白葬送了自己,平白葬送了一切,蠢物一个。”
西凉茉沉默,她其实是能理解蓝大元帅这种人的,天生睿智,但一生谨守精忠报国的祖训,而百里青,他从出身开始就不是臣子,也没有受到过君君臣臣的迂腐教导,所以,他敬佩蓝大元帅的睿智与能力,却轻蔑于蓝大元帅的观念。
“你……答应了。”西凉茉轻声道,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询问。
百里青闭着眸子,没有说话,许久,方才轻嗤了一声:“彼时,真想一刀砍下那混帐玩意的头,永不覆灭?不会无辜受屠?凭什么,本座要的就是这天下覆灭,让流火遍布大地,让那混蛋看着他费尽了心机抢来的一切,永远湮灭在大陆之上!”
西凉茉一惊,百里青说的话,她素来知道从不作假。
但是……他必定是应了的。
“后来……?”她轻声问。
百里青眯起眸子:“后来……。”
那个男人没有后来了,那个男人死了,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他取得了男人在朝野还隐藏着的一部分势力的支持,再加上他谨慎伺候,屡立‘奇功’,龙心甚悦,在十七岁那年,他成为司礼监副座,不用再宽衣解带在皇帝榻上伺候,又过了几年,司礼监首座在一次巡游监察行省的时候‘不小心’被山上落石砸死,他二十岁成为司礼监首座,从此,一路青云直上九霄。
西凉茉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心中胃里却翻搅不已,手上巍巍颤抖地死死拽住他的手。
只觉得心中透凉。
一路血色,一路荣华,一路荆棘。
他是如何熬过来。
她忽然又点恨蓝大元帅,那样的承诺,必定让百里青心中煎熬无比,痛苦难堪,明明就是最憎恶和用尽全身力气都要毁灭的东西,却变成自己不得不守护的东西。
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但是,她又感激蓝大元帅,心里生出复杂滋味,如果不是他的逼迫,百里青今日便定然是毁了这天朝,亦在地狱炼火之中化作飞灰。
她又如何能遇见他?
如何,走到今日?
爱恨一线之间,都不过前尘往事,灰飞烟灭。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和她说起前尘往事,可是代表他已经放下?
西凉茉心中轻叹,眼角有淡淡水光。
百里青抬手,白皙指尖掠过她柔软面颊,目光深邃而幽远:“你们蓝家欠本座太多,所以一切都由你这丫头来偿还,这样,极好,还不算太亏。”
西凉茉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忍不住破涕为笑,这人还真是……锱铢必较。
“情债肉偿么?”
百里青挑眉:“怎么,不应该。”
西凉茉咬唇低声嗤笑,俏脸微红:“嗯……应该。”
百里青看佳人面色如绯,俏丽如海边云霞,目光幽幽浅浅,也似浮起来清浅笑意,随后指尖握住她的手,淡淡地道:“我知道,也许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间,只是你要明白,在其位谋其政,有些东西,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改变。”
西凉茉再次一愣,眸光里闪过异样的颜色。
他——知道什么?
百里青微微垂下眸子,过于纤长的黑色睫羽在他玉一般的面容上打下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所想,却听见他淡淡地道:“慢慢来。”
但是西凉茉心中仿佛狂烈的大风呼啸而过,如巨大的海啸而起。
他……知道她。
是的,她来自异世,那个世界也许不是那么平等,也有黑暗阴霾,政治一样是不流血的战争,她上辈子就不干净,甚至因此付出了生命。
但是,但是不管如何都比这个时代要好,不敢擅自当面就草芥人命,不可随意将人命买卖,女子有接受教育就职的权力,离开对自己不好的丈夫的权力,遇到不公有司法审判,面对强权公权平民有申述的渠道,哪怕最终未必有好的结果,但是有舆论的自由,能让他们总会有些人能有出头之地。
所以她刚刚来到的时候,便亲身体会了这个时代的黑暗,她没有那么高的志向,去改朝逆代,那只会被时代的洪流吞没,她从过政,比谁都清楚,她只想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不受欺辱,不会被人再利用完,然后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她迅速地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按照这个时代尊卑等级,顺应它的游戏规则,不惜出卖自己,一路爬到今日。
但是,她的内心是不甘心的,不欢喜的。
但是,只有高位者,才有制定和改变规则的权力,所以她爬上来了。
她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母,要大变革,激烈的变革总是伴随着遍布山河的流血,将高位者也拖进死神泥沼,她只是不习惯,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因为上位者一点不喜欢,便可以随便绞杀人命,不习惯女子微贱,只能做男子的附庸,不习惯……太多事,所以她对自己身边的人好,尽力用最平等却又不既越的方式去对待他们。
她想要试图改变一点,只是为了心中更舒服,但是他告诉她,还是操之过急。
西凉茉忽然间就想起连公公有一次闲聊时候,她无意说起的一句类似觉得司礼监的人出手实在太过阴狠毒辣,下的都是绝户手,但连公公沉默了许久,随后露出个虚浮的笑意来:“恣意的屠戮,有时候也许是为了以后不能被人恣意屠戮,也是是为了没有人可以恣意屠戮。”
彼时,她觉得有点荒谬,只觉得不过是推脱之词,她也未曾深想。
只是如今,再荒谬的言语,却觉得,仿佛……仿佛……
西凉茉暗自地叹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素来冰凉的指尖,轻声道:“嗯。”
有谁的小心谨慎,卑躬屈膝,不是为了以后恣意放纵?
她顿了顿,复又继续道:“我那里有过个女孩子,她的父亲位极人臣,但是,她是个私生女,从小生活在平民百姓之中,不知道父亲是谁,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便有人来接她,继续上学读书。”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个女孩子那里,有学堂,男女都能入学,从小学堂到高等学堂,都如此,她很想得到父亲的承认,所以学堂出来以后,便做了父亲身边理事的人,她的父亲便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交给她处理,她十分努力,所以做的也不错,但是……但是终归太过在意父亲,所以知道了一些父亲的夫人不该知道的事情,夫人平日待她也还算不错,在她知道内情之后,更是殷勤,甚至介绍亲事,她也只以为是夫人不想她泄露一些东西,不想一切不过是为了要她的命,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所以,她到底死了。”
话音到了末,有点子阴冷。
西凉茉的目光里泛出星点的寒意,百里青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弯了下唇角,与她十指紧扣。
难怪她处理许多事情个中如此老练,手腕犀利,目光精准,原来是行家里手。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起她的事情。
这,很好。
西凉茉呆愣了好一会,一阵凉风吹过,才让她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低头看见他半阖了眼,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其间,却没有再追问。
心里那一点子火光与冷意,瞬间便消散无形了。
前生不再问,但求今生大自在。
他觉得合理,她觉得不合理的事,有过该有的交流。
她总该是相信他不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人,而她也已经提点,便已经足够。
西凉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指尖搁在他的胸膛。
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如此,便是世间清平,时光静好,长长久久。
“是了。”西凉茉忽然想起什么事情。
“天朝那边,你打算怎么办,那毕竟是司姓皇族的天下,还有顺帝和宁王他们……。”
有凉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必操心,你莫忘了,虽然不愿意承认,我血管倒似流着点姓司的血,总归是我的,我不会让。”
西凉茉眯起眸子:“嗯。”是了,她都差点忘了,既然阿九说让她不必操心,那就不用操心。
日头西斜,她几乎睡着,却不舍得这一刻宁静,百里青动了动,指尖抚过她的手腕时候,碰到那冰凉的镯子上的玉石铃铛。
他顿了顿,轻声道:“孩子们,不知何时能见到。”
西凉茉微微醒来些,有些一愣,随后微笑安慰:“那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包子,如今大概在镜湖,等着局势平定些,我便让兰瑟斯叔叔他们送来。”
去一趟死亡之海太麻烦,就算是有鬼军人带路,躲避黑风暴和绕开各种死亡之地也要花去不少时间,但是鬼军人出来就利落些,毕竟那是他们地盘。
百里青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那是他骨血和她的骨血融做的孩子,所以,他想,该等一切平定,给他们个安全的环境再接来,方是稳妥的。
海风掠过沙滩、椰树、藩篱、原野轻轻地吹拂而来,远远地海潮声温柔如低语。
……
只是此时,百里青并没有想到,有些会面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
一个月后,龙家七百六十五口在去封地之后全部消失,死于龙家边军大将之手,证据确凿。
西狄朝野哗然,一致谴责龙家残酷,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罔顾人伦,放弃边境,引天朝大军入关,实在是西狄罪人!
至此,西狄皇家守护者——龙家,崩溃。
剩下来的龙家边军,失去了民心,只能隐没在边境山林,仓皇而痛苦地逃亡与被追剿,军心涣散。
而天朝边军也并没有如西狄人恐慌那样打过来,而是在西狄新皇派出和谈使节后暂时驻扎在西狄天龙关,没有再前进,而是坐等和谈。
战事,算是暂时平定了。
于是,西狄皇帝想,嗯,他需要有一个皇后了。
大臣们都很开心,这个新皇终于没有如同先皇那般难搞,不愿意立皇后,所以没有合适的子嗣继承皇位。
而且,据说新皇有了皇后的人选,但是——这是个秘密。
不过宫内外都开始准备喜事的前奏了。
这个国家经历了太多的动荡,这个时候,是该好好地冲喜了,朝中大佬们如是想。
……
玉光斋
乃西狄皇商,占有西狄最好的玉矿,供给皇室之外,也对外做生意,素来以信誉极佳和服务一流著称。
而且他们的经营模式很特别,除了前面的柜台有成品供给客人挑选之外,在院子里还专门设下原石坊,有各种原石籽料给客人选购,有时候说不定还能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买到好玉,但也有可能,用高价买到下脚料,谓之——赌石。
所以许多人闻风而来,喜欢博个彩头。
但是今日,这里只招待了一位贵客。
但是这位贵客……
“这是什么破玩意,就这样的水头也叫顶尖么?”
“不行!本座要的是首饰头面做一套,你这些散料子太次!”
“重新找!”
“找不到,那这玉矿便收归国有了。”
那声音淡漠冰凉,但是每一句话都让玉光斋的老板心痛,但是却不敢直视,更不敢说个不字。
这位爷一会就算是把他院子拆了,他也不敢放一个屁啊!
玉光斋老板一咬牙,恭敬地道:“陛下,您稍候,我……我有一块组传原石,开来做未来娘娘的头面首饰最好不过了。”
随后,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红布包递给一边此后的大太监:“这是小人祖传的血丝玉镯一对,且让陛下消消气,上万。”
百里青随意一瞥小胜子拿来的东西,玉质通透,仿佛一汪碧水看久了连魂魄都要吸附进去,里面丝丝缠绕的血丝,如青天碧云里一丝丝红云,精巧美丽,在其间缠绕,千变万化。
他眸光一动,方才满意地摆摆手:“嗯,赏。”
玉光斋的老板,赶紧叩头谢恩,虽然心中肉痛到死,暗道对不起祖宗,但是这一个赏,让他顿时精神一震,这位赏赐绝对不轻,若是再有一座玉山矿权,他立刻屁巅屁巅地转身去让人把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原石送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百里青挑了许久,有些乏了,便打发小胜子几个去端茶倒水抗软靠,自己径自走到一处汉白玉雕刻的长凳上坐下,端详着手中的一对玉镯,幽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挑了他大半日,方才得了一对满意的,不知道那个丫头戴在手腕子上是个什么样子。
想着西凉茉戴在手腕上,承托得她肌肤愈发莹润,光滑细腻,欢爱的时候,指尖抚过她手腕,温润肌肤和冰凉玉镯交织在一起的极致感受,百里青就很满意,懒洋洋地往后一靠,顺便想着,是不是该给她打造一条玉链子,细细的玉珠从她雪白的脖子上一路向下,蔓延过起伏的花苞、平坦的小腹,再一路向下……嗯,做个玉势也不错,增添床弟之欢的乐趣。
某只千年老妖开始翘着兰花指把玩手里的玉镯,回想他在宫里当差时候看到的种种春宫秘籍里的九九八十一式,发出了尖利的笑声:“呵呵呵……。”
没发现这是……太监后遗症,到底当假太监久了,有些习惯改不了。
而远远地,西凉茉在御案前批折子,陡然打了个寒颤,她吸吸鼻子,总觉得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百里青想象着西凉茉各种香艳的姿态,手也顺势一搁,就搁在了一个圆圆滑滑嫩嫩的东西上。
这玉光斋的原石院子里四处都是玉石,所以他立刻一顿,伸手又摸了两把,沉吟道,嗯,手感温润,滑腻,细嫩,入手温软,这是……顶尖的暖玉。
不过,似乎,又有点太软了?
等他觉得不对的时候,低头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下多了一个,不,两个圆润润的,滑嫩嫩的、白白的、入手很软的——玉石?
而且,玉石还会动?莫不是成精了?
百里青眯起阴魅的眸子,微微偏开身子看着那‘玉石’一拱一拱,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籽料里慢慢浮现出来。
子不语乱神怪力,他今儿算是开眼界了么?
与其他人看见的害怕不同,这位是个炼狱里出来的煞星魔头,本身就是个魔,哪里会怕小精玉灵。
百里青轻笑,伸出指尖在哪暖玉石上面戳了一戳。
这下子,那玉石瞬间停止了移动,但是下一刻,一声细细的尖叫声瞬间响起:“谁,谁那么大胆敢戳你小爷的屁股!”
“啊,可恶!”
百里青一顿,微微偏开身子,便看见那玉石陡然从半人高的籽料里落了出来。
嗯,掉出来一只小玉精,不,两只。
“哎哟!”
“小熙,拉好!”
只见一只光着屁股的玉娃娃伸出小短手揪住一块稍微突出来的玉石籽料,两只小短腿死命地蹬着,裤子掉到了膝盖,被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玉娃娃揪住。
两只玉娃娃就这么一只接一只地挂在那半人高的玉石籽料堆上。
百里青挑眉,颇为有点兴味地看着那两只小玉石精挂着那,试图安全着地,奈何腿短,只能四处乱划。
两只小娃娃的手揪住的白玉块,竟没有他们的手白,阳光落在那两只玉石娃娃的脸上,有一种半透明的感觉,像是最顶尖的暖玉,泛出微微的红,大大的眼睛上睫毛毛茸茸的,小嘴巴红嫩可人,还有一头毛茸茸的小短毛上散着点点碎玉粉末,在阳光下泛出七彩的光芒,两只玉娃娃就一个词能形容——晶莹剔透。
百里青半伏下身子打量着他们,忽然摸了摸下巴想,暖玉最养人,这两个小玉精不知道本体能不能打磨成一套最好的暖玉首饰,让西凉茉那丫头好好的养身子。
两只玉娃娃陡然感觉脑后阴嗖嗖的,其中一个一转脸,陡然对上一双黑沉沉幽深的眸子,陡然一惊,小嘴一张尖叫:“啊——妖怪——好丑!”
百里青动作一顿,笑容一僵。
妖怪?
丑?
------题外话------
==哦哦~九爷终于见到自己的小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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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二) 小儿难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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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玉娃娃陡然感觉脑后阴嗖嗖的,其中一个一转脸,陡然对上一双黑沉沉幽深的眸子,陡然一惊,小嘴一张尖叫:“啊——妖怪——好丑!”
百里青动作一顿,笑容一僵。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妖怪?
丑?
——老子是myicecat打包带走隼刹赫云滚床单100年的分界线——
西狄皇宫内
西凉茉批阅着奏折,批着批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但是又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感觉。
她看了看书房外头,已经又是深秋,西狄所处大陆最南端,四季并不太分明,也不下雪,深秋不比天朝寒冷,所以此刻外头仍旧是艳阳高照,树叶半黄绿,看起来倒是另外一番景致。
她看着心情又好了些,想着那人狠下死手,让龙家一完蛋,就把政务都丢给她和自己培养出来的心腹,然后心急火燎地去准备立后之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立这个后,问百里青,百里青却只做出神秘微笑的模样,也不肯说明白详细。
想着那人几日带着人出去挑挑选选,她唇角微微带上一丝笑意。
一边伺候的宫女,见她微笑,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便也笑道:“大人这几日都在书房盘桓,今日天气极好,不若出去走走,也好活动些筋骨,奴婢看着这几日花园秋菊开了,景色极好。”
西狄的秋菊名气极大,品种多达上百,皇宫里必定有非常罕见的品种。
西凉茉本身是个做胭脂水粉的出身,国色楼的胭脂卖到各国,是一笔大的进帐,支持了不少她养兵养人,对这些花草,她自然是喜欢的,当下听了宫女建议,心中便一动,笑应了,决定出去散散步。
她不喜欢跟着太多人,便只让魅晶和两个大宫女跟着,自己解了轻甲,只穿一袭浅蓝色绣番莲花的男子束腰长袍子出去。
到了御花园,果见不远处一片姹紫嫣红,更有无数碎菊星星点点地落在明珠九拱桥边的水面上,很是诗情画意,颇有点江南景象。
西凉茉便一路走了过去,这时候正是换值的时分,园子里人很少,她一路过去倒也清静。
正见着一蓬换做绿玉的碧绿秋菊开在假山石上,大大的花蕊沉甸甸地坠着,她眼神一动,想着要拿这绿玉做些胭脂身体乳之类的给百里青用一用。
那千年大狐狸精,是个比她还要讲究的货色,这两年被迫做出一副莽夫的样子,心中焦躁得慌,闲下来便开始捧着镜子看自己有没有被海风吹得长皱纹,有没有皮肤干。
有时候,她忙起来拒绝他随时随地兴致一来的求欢,他就一脸哀怨地抱着镜子顾影自怜‘为师这两年是不是变丑了,所以爱徒你都不愿意让为师亲近了’。
于是,她想,这人的臭美病没法治本的了,所以治标也是好的,捣鼓些他没用过的玩意给他,让他做做面膜,蒸蒸脸,有东西倒腾了,他也就没心思过来骚扰她了。
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甚自己要在这边帮他处理军机大事,他却闲的到处瞎折腾?
西凉茉正叹了一口气,却忽然脚步子一停,身后的魅晶反应迅速地停了下来,但是后面跟着的大宫女们也不知道是走神,还是故意的,也忽然脚不一停,仿佛不能控制自己的脚不的样子,一头撞上了魅晶的背部,赶紧站住了脚步。
一道细细的优美的唱曲的声音,从那一片绿玉菊的假山后传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唱曲的人声音极为优美,一折三转,如一线清泉落水,水花四溅,宛如珠玉琳琅,清丽优美。
只是……这般唱词原本是杜丽娘闺阁思春之词,如今却被那人唱得黯淡冰凉,让人闻之泪下,心中一片凄然,恰似孤云寒天,孤影寒江。
那歌声让众人驻足,但是魅晶素来不是个喜欢风曲优伶这些女儿家们喜欢的东西的人,她也听不懂,只冷冷一颦眉,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就要上去把那打扰了自己主子的人赶走,或者拿下。
但是却被人按住了手腕,她一愣,转脸看向一边的西凉茉:“郡主?”
西凉茉淡淡地道:“你们都在一边候着。”
魅晶迟疑了片刻,还是退后一步,但是手依旧放在刀柄之上,沉神静气地跟在西凉茉身后数丈之外,但是眉宇间警惕之色也不曾从那站着的一身红衣的优伶身上离开。
西凉茉走前几步,站在那人身后,那人背对着她,水袖也静静地一收,并不作声。
西凉茉看着对方秀气修长的背影,顿了顿:“素儿,你不是素来不喜欢唱曲么,不想今日也唱上来了。”
那一身女伶衣衫的人缓缓转过身子,却也没有看向西凉茉,而是看向一湖碧水,淡淡地道:“我西狄皇族中人就算不喜唱曲,也多少都会一些,不过是风俗惯尔。”
西凉茉一顿,想起某年某月之夜,镜湖边上百里青的惊艳一曲,便也默然。
西狄皇族并不以唱曲优伶为耻,反而是一向极为风雅之事,就如琴棋书画一般。
西凉茉走到他的身边,忽然温声道:“那日爱青云殿上,还未曾多谢你的援手。”
百里素儿不再如平日一般见到她的时候会激动,或者愉悦,或者愤怒,秀美中还带着少年未褪去稚气的面上也不再有曾经的尖刻和任性,就是一片沉静,还有眉宇之间淡淡的忧伤与凉薄。
他淡漠地看着水面道:“不必不客气,那是先帝的意愿,他想要把这皇位给谁,身为臣子,我自当完成他的心愿。”
随后,他顿了顿,唇角又勾起讥诮的弧度:“何况,就算我没有出手帮你们,你们也有属于自己方式去证明自己——比如死人那就是不会质疑的,你们只要杀了那些敢质疑你们的就好了,不是么?”
西凉茉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打算对一个少年去解释那些军机大事,绸缪暗置,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说来,他想法也并不是全然无道里的。
但是……
她看向他因为连日不曾好好合眼而显得苍白的精致的侧脸,他的唇紧紧地抿着,有一种即使是如今冷淡神色也掩饰不去的倔强。
西凉茉心中轻叹了一声:“说罢,你想要我应你什么?”
百里素儿脸上一僵,随后沉默了一会,又转脸看向她,目光灼灼却有闪烁:“我知道你们也许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是我也知道我的帮助会让你们省事不少,所以我只求你好歹看在过去的情分和我曾经出手帮你的份上,答应我不要再对西狄皇族下手。”
他未曾想,让她这么快看破了来意。
西凉茉一顿,看着少年眼中的紧张和僵硬的脸孔,她心中再次暗叹,到底他还是青涩,毫不掩饰的请求,故作冷漠的以条件要协,都显出了他对权术、对谈判的全然不能把握。
百里素儿看着面前的女子,他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在听到他的要求后,她没有任何惊讶之类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柔和却又冰凉。
他甚至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薄荷花香,忽然间就让他想起数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笑着,带着一种奇特的放纵与冰冷,洒脱与莫测,有一种明媚而不可捉摸的魅力,一扬手就是招呼着楼上的人冲下来和他们的人战在一起。
但是如今……时光荏苒,她眼底里的那些东西不再那么恣意而张扬,越来越莫测,越来越像那个可怕的男人。
可是他却依然会为她的一颦一笑而牵挂,而心痛。
那是自己十四岁时,就遇到的劫。
却不想,牵绊一生。
也是因为她,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和天真。
……
西凉茉看着面前神色复杂而不知道想起什么而迷离的少年,淡淡地道:“素儿,我只能告诉你,安分守己未必招福,但是不安分守己,必定有祸,你自与那些求你来说情的人说清楚这一句话,只说是我转告的就是。”
“可是……。”百里素儿仿佛一惊,随后想要说什么,却被西凉茉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你该知道什么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为王者也有许多他必须做的事情,不能保证什么都如你的意。”
西凉茉并不算客气,但是声音凉薄而和缓,让百里素儿沉默了下去。
是的,他明白王者的难处,因为见过了父兄的艰辛,所以知道西凉茉不能,也不会向他许诺什么,但是……他终归还是没有做到皇兄临终前的嘱托。
他微微垂下眸子,静静地看向那一蓬流泻在水面上美丽的秋日菊花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喜欢什么花?”
西凉茉一怔,随后笑了笑,负手而立,另外一只手顺了两片金丝菊的叶子放进嘴里嚼,瞬间有清冽的植物芬芳蔓延开来:“我什么花都喜欢,只要它入了我的眼。”
百里素儿一愣,可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中百味杂陈,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只花递给西凉茉:“这是哥哥的东西,他一直都很喜欢,我想他过身之后也希望能给到你。”
西凉茉低头一看,那是一只用绿玉和白玉雕刻成的梅花样子的饰品,簪在了另外一个精致小巧的百玉瓶子里。
极美丽,极剔透。
西凉茉看了看,发现那玉枝下刻了一个小小的云字,心中一叹,仿佛想起了那人的笑颜,她抬头就想唤住人:“素儿,这个我不能要……。”
但是百里素儿也已经径自离开,一边走,一边冷声道:“不能要就扔了罢了。”
西凉茉一顿,随后还是将那东西收进了袖子里。
她静静地目送着百里素儿离开,他的背影有一种奇特的萧索。
西凉茉闭上眼,深深一叹,人世无常,那个倔强又骄傲的少年终于在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和哥哥的疼爱之后,一夜之间长大,也会审时度势,也会用上这些手段去求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所有的成长都伴随着疼痛,而皇家孩子的成长则在黄金耀目,烈火烹油下永远伴随着流血与死亡。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正在此时,忽然有蓝衣传令太监一路小跑进来,脸色不大好,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魅晶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魅晶一愣,随后瞳孔微微一缩,一转身也赶紧站在了西凉茉耳边亦轻声说了几句话。
西凉茉梭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什么,小少爷们在边境爬了别人的船往京城来了?”
魅晶神色严肃:“是,原本是打算在边境据点等候您的,但是小少爷他们……总之因为是爬了快船,所以后面追着的鬼卫们便稍微迟了些,不过估摸着应该到了京城了。”
西凉茉捂住额头,对着魅晶摆摆手:“得,那两个小子什么样子,我自是知道的,走罢,走罢,鬼卫的人也要和这边接头了,去看看能不能逮住他们。”
——老子是an和蔷薇有大胸部,小白快来的分界线——
且说那一头宫内一片人仰马翻,这一头也一团乱。
“什么,有妖怪?”挂在上头光着小屁股的玉石娃娃刚刚尖叫完,揪住他裤子挂着的那个顿时也尖叫起来:“啊啊……妖怪,妖怪在哪里,小清,下来,跑……跑。”
小玉石精儿们的样子也不过人间两岁左右的娃娃,说话一着急也不清楚起来。
看着也是个刚刚修炼成精的?
百里青睨着面前两只肉嘟嘟,粉嫩如玉的小精乖不住地扭动,又蹭了一堆玉粉在身上脸上,亮亮的阳光下面,愈发显得他们浑身闪亮剃剔透,如玉魄精魂所凝。
他摸了摸下巴,嗯,一对玉娃娃,抓了本体不但要打成玉链子、玉镯子、玉簪,还有各种玉石玩件才是。
小玉石精仿佛很有些感应,陡然觉得身后阴风阵阵,有相当不妙的危险感,挂在最上面揪住白玉把柄的那一个小玉石精瞬间一松手“嘿!”一声直接落地,也不管自己的屁股是不是着地以后摔成两半。
百里青挑眉,这两个小玉包子精倒是有点儿决断。
他也不伸手,就等着他们自己小屁股摔两半,看看能不能摔出一块顶尖儿的暖玉出来给他的茉丫头打一个好暖玉佩。
却不想,最下面那个小玉石精两只小短腿着地之后,虽然因为冲力和下盘不稳向后倒了两步,但是他忽然就单膝一跪,揪住上面那只小玉石精的手一松,呈现一个拥抱的姿势,顺势就把他上头光屁股的小玉包子给抱了个满怀。
这还不算完,因为到底掉下来有些冲力,他抱着自己小兄弟顺势一个咕噜转,就从百里青脚下滚开来。
等到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离开百里青约十尺左右的距离,配合默契之至。
虽然对于百里青来说,这点子距离,根本就是一抬手就能越过的,但是这等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倒是让他幽魅不明的眸子里闪出一丝讶然的光芒来。
两个小玉石精动作极快,就地一滚爬起来后,一个撅起光溜溜的雪润的小屁股,另外一个使劲往上拉扯,然后就一边拉一边往外溜。
不过百里青这时候来了兴趣,直接指尖一弹,玉似的指尖瞬间弹出一丝傀儡蛛丝在其中一个跑慢点的小玉石精的小肚子上,然后顺势一拉,那只小家伙便尖叫着直接落在他怀里了。
他低头瞅着落在自己怀里的小东西,落了自己一身玉粉,然后浑身颤抖地伸出小脚丫就踹他的肚子。
百里青瞅着他粉嫩的脸蛋白里透红,小脸蛋圆鼓鼓的,满头满身的玉粉或者玉珠子,越发有趣,他只觉得好笑,也懒得动,就让那小东西这么踹。
怀里的小家伙伸出小胖腿一脚踹过去,但是没有等到被踹的那只大妖怪痛叫,自己嘴里倒是忍不住痛叫出声:“哎哟!”
好硬,这根本不是人的胸膛肚腹嘛~呜呜呜!
另外那一只小玉石精发现自己的小兄弟没了,一转头就发现原来被大妖怪一根红丝给抓了,他立刻揪住自己没拉好的裤子,露着半边白嫩的小屁屁踉跄冲过去,同时嫩声嫩气地尖叫:“蜘蛛精,快点放开我哥哥,小爷饶你不死!”
百里青:“……。”
蜘蛛精……?!
便是这么一分神,就看见那只小玉石精跟只炮筒子似地迈着还跑不稳的小短腿一头狠狠地往他怀里撞过来,看样子是要把他撞倒,好让自己怀里抓住的这个跑掉。
百里青这个时候根本没发现,他自己因为年少时候的经历,最憎恶别人触碰他,甚至窥视他的美貌,洁癖极大,便是身边的人谁要多看久了,被他魅眸一勾,也有大苦头吃。
西凉茉是根本不想碰他这浑身都滴着毒液的千年老妖,却阴差阳错硬生生被他强行给碰了的,而且‘一碰再碰’,中毒极深。
但是这个时候,怀里坐着个浑身粉末扬灰的小东西,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厌恶或者别的排斥感。
他只单手支着脸,低头看着另外那一只小玉石精一头撞过来,他打算让那只小东西也试试吃瘪的滋味,只是等着那小东西当真滚撞过来的时候,方才注意到他乌溜溜大大的圆眼睛里上闪过的除了恼怒,还有一丝异常熟悉的狡黠,很像记忆里的某个人……
使坏时候的样子。
随后,他下意识地身子微微一偏,那小东西就‘咚’地一头撞在了他胸口上,然后捂住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点呆楞地瞪着他,似没反应过来。
倒是百里青怀里坐着的这个顿时恼了,也不顾掉泪珠子了,直接握着小拳头挥舞:“哎,你这个笨蛋,娘亲说了要撞小鸟,要撞小鸟才有用,这个蜘蛛精是雄的,没有长咪咪,你撞过来有什么用,他长了小鸟,要撞到小鸟,他才会痛痛啊!”
他完全忘记了,方才他一阵乱蹬,也只是蹬上大蜘蛛精的胸腹而已,可没有蹬中某人的鸟。
百里青这会子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个小玉石精蔫坏,想着硬拼不过,便要‘智取’打算对他的‘小鸟’的下手。
他心中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妖精娘,倒是教出来两个配合默契的小坏坯子,哼哼哼。
他指尖一合,捏住了怀里这个小玉石精的领子提到眼前,对上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笑了笑,顺便舔了下唇角:“嗯,你们两个小妖物,看起来倒是味道不错的样子,来,说说看,你们是想被蒸熟了吃掉呢,还是被烤熟了吃掉?”
那小东西瞅着陡然逼近的那张漂亮又阴诡的面容呆了一会,随后却也不见有什么害怕的样子,只是一撅嘴,伸出小胖手摸上他的脸,笑吟吟一脸天真地道:“哇,婶婶,你的脸好滑滑哦,是不是经常做面膜,所以才能看起来像五十岁的样子!”
百里青:“……婶婶。”
百里青瞬间石化的时候,也忘记自己的脸部在某只短腿娃娃的攻击范围。
某只玉石娃娃本就是个成精的货,他趁着百里青脸部扭曲的那一瞬,两只小肉爪一捏百里青的脸,然后左右开弓“嘿”一声,瞬间把某人倾国倾城的脸蛋瞬间拉扯成一张烧饼。
某只爱美到极点的某只千年老妖瞬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辈子,哦,不,也许上辈子,那种有人敢在他最在乎的脸蛋上做手脚的事情真是够久远的了。
趁着某只老妖呆滞的瞬间,腿边那个最老实的小玉石精继续故伎重施,小胖腿一蹬,跳起来刚好够着那被百里青拎着的哥哥的腿儿,就打算把自家小兄弟给扯下来,赶紧溜。
不过……
“哼哼哼……。”
随着阴森的笑声想起,小清儿瞬间觉得自己被人捏着后领也提了起来,看着面前那张还在自己哥哥的小胖手的蹂躏下变形的脸对着自己狞笑,瞬间就腿软了。
也不知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陡然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拿起上面的小玉石铃铛对准百里青尖声尖气地大喝一声:“呔,那蜘蛛精,小爷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
番外 小儿难养 (三)
“呔,那蜘蛛精,小爷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小玉包子瞪着大眼睛,一边抓着手里的铃铛使劲地对着面前的‘大蜘蛛精’摇晃,全然不曾注意到‘大蜘蛛精’那张被自己小哥哥胖手手捏得变形的脸上那种惊愕无比的神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东西,分明是……
“你……史……。”某只‘大蜘蛛精’语意不清地想要说什么,
倒也不能怪小东西做出这般滑稽之事来,因为某娘没事喜欢给他们两个小家伙讲一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忽悠得两个软软嫩嫩的小玉包子整日里就拿着草料棍子、树枝丫子满御花园的‘降妖伏魔’,后头还跟着群宫女太监们一迭声的‘小祖宗哎,慢点哟!’“小祖宗哎,可怎么了得。”
某娘就笑嘻嘻地看着自家两只捣蛋的小玉包子折腾得鸡飞狗跳,美其名曰让小玉包子们‘劳逸结合’,不要整日里就趴在宫女和奶娘怀里。
“小爷乃齐天大圣孙悟空,妖孽,还不快快放开我二师弟!”小清儿尖声尖气地道。
百里青还没弄清楚什么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另外那一只揪住他脸蛋的小包子就忽然恼了,一转脸蛋对着自家小兄弟叫:“喂,我是哥哥,我才是大师兄,我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你才是是二师弟——猪八戒!”
小清儿也把粉嫩的肉肉小脸蛋鼓起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表达自己的不满:“谁说的,娘亲说了这一回该我是孙悟空,你是猪八戒了!”
小熙儿恼火了,松了捏住百里青脸的小胖手,隔空就“啪”地拍在了自家小兄弟的脑门上:“长幼有别,我是哥哥!”
小清儿似没料到自己被打了,先是一楞,随后粉粉的小嘴巴一扁,小鼻子一红,大眼睛里一下子就水漫金山了,拱出来两泡泪,然后:“哇,哥哥打我~!”
一声尖叫开始嚎哭。
小熙儿一瞅着小清儿的模样,不免也是一愣,随后也“呜~”地一声开始掉泪。
百里青脸:“……!”
他还沉浸在方才看到两个小东西手腕上的玉石铃铛的震惊之中,整个脑子一片混沌空茫。
一模一样的小铃铛。
双生子……
天朝口音……
百里青盯着面前两只被自己揪住后衣领提起来的小玉石包子,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道是极度欢喜,还是极度震惊,又或者是悲伤与……惆怅,总之百味杂陈,让他大脑出现了一种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空荡茫然。
直到两只小家伙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嚎啕大哭起来,瞬间让他浑身一个冷战,差点失手把手里抓着的两只小家伙摔下来,但是好在他身手之灵敏反应远在意识之上,到底没松开手。
他反倒是一手抓一个把两个小玉石精给抓怀里,目光在两个嚎啕大哭的小家伙身上左右极为艰难地转了一遍,然后又打算抓起一个放在自己面前再细细地看一下。
但是他才刚小心地试图抓起小清儿的肩膀,却不知道是不是抓错了位置,还是吓到小家伙了,小清儿的哭叫声瞬间尖利起来:“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娘亲……嘛咪,嘛咪……我要娘亲……嘛咪……。”
小家伙眼泪汪汪,粉嘟嘟的包子脸沾了泪珠儿愈发显得晶莹软嫩,鼓鼓的,像最顶尖儿的暖玉,又像是刚剥壳的荔枝,吹弹可破,能熔化所有最坚硬而冰冷的心,让人心软不已。
百里青一僵,只怕捏疼了那软乎乎的小人儿,手稍微一松,僵硬地搁在他头上三寸之处。,看着那软软的,有点绒绒的如小雏鸟的毛一般的头发,他有点想碰却又不敢碰。
但是下一刻,某只小东西忽然一抬手,两只小胖爪子就抱住了他的手,那种柔嫩的触感吓了他一挑,百里青还没回味过来,却觉得手上微微一疼。
他一低头对上一对儿亮亮的黑黑的、水汪汪的、可怜兮兮的……杀气腾腾的大眼睛。
某只小玉石精,直接一口咬上了他的爪子,小乳牙毫不客气啃住他的手掌边缘。
那模样……
百里青只觉得额头上慢慢地滑落下来一滴汗,觉得非常的眼熟,和当年他差点弄来做义女的某个贼丫头非常像。
他微微颦眉:“放开。”
小玉石精大眼睛里又涌起一泡委屈的泪,然后艰难地摇摇大脑袋,继续——咬住不放。
百里青:“……。”
他怀里的那只默默哽咽着的小玉石精则爬了起来,仰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想要伸手把自己小兄弟拽下来。
百里青低头瞅了他一眼,便试图收敛起眼底的黑暗幽沉,然后再试图朝小家伙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但是他忘了自己习惯性的那种扯唇角的笑看起来多么‘邪魅万分’,让人不敢直视,这样的笑容或许在女子眼底迷人下一刻,小家伙大眼睛里陡然露出惊悚的神色,下一刻,小熙儿靠不客气一巴掌狠狠地往百里青的脸蛋上一推,尖叫:“不要吃我,小清快快跑!”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的时候,整个园子里的空气都瞬间冻结,然后那些花下、墙角、树上、假山后面等等各种阴影处仿佛都颤了颤。
影子们默默地把自己身形缩了又缩。
心中默默念——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啊!
头可断,血可流,惟独容貌不可损!
爷的脸居然被袭击了。居然有活着的玩意儿敢袭击千岁爷的脸。
而且他们眼皮子底下居然让人袭击了千岁爷的脸!
当初看见这两个小东西出现的时候,他们没出现,就是因为觉得根本不可能给爷造成任何危险,但是 如今千岁爷遇袭,他们本来应该出去的,但是……影子们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个时刻他们应该藏好自己比较好!
至于他们的主子爷……
“本座……不会吃人!”低着头僵在石凳上的男人身上气息阴晴不定,神色僵硬扭曲,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然后换来——
“呜哇……妖怪……妖怪……。”
“嘛咪……娘亲……嘛咪……。”
风和日丽,海风徐来,日光暖融下,树影疏落之间……
——一片鸡飞狗跳,猫哭狗儿吠。
……
西凉茉终于和鬼卫的人联系上,两个小家伙留下的痕迹并不难寻,找过来的时候也不过是前后脚,等到她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自家那位千人畏惧,万人臣服,唇角一勾,眉梢一挑就让人心跳停摆,膝头儿发软,爱美胜过命的傲娇爷此刻一手揪住一个嚎啕大哭不断挣扎的小玉石精,另外一只爪子上还被一只小玉石精叼着,他也就那么任由小娃娃咬住手边,笨拙地也不知道是安抚,还是怒吼,一脸茫然又僵硬地坐在长凳上,一向珍视无比的美貌脸蛋上各有一块小红五指爪子印。
他华丽的宽袖淡紫绣锦云纹袍子的胸口上还有些疑似鼻涕妆粘稠物体,嗯,那头缎子一样的乌黑长发上也有……鼻涕。
估摸着是被他按在怀里的小家伙蹭上去的。
西凉茉看到的瞬间,就有种被雷劈的感觉。
这个造型……真是美貌!
她瞥了眼周围那些阴影处,看似毫无人气,空无一人的安静,她努力扯了扯嘴角,强行把思维转向自己两个小宝贝安全无虞这件事情上,把嘴角颤抖的弧度也强行压下,然后走了过去。
“小清儿,小熙儿。”
两只撒泼的小东西陡然听见那熟悉的身影,浑身一僵,哭泣的声音一停,然后……
一口小乳牙啃着某人手的小家伙嘴儿一松,落下来刚好被某人接住,和自家被某人按在怀里的小兄弟齐齐转头想着自家娘亲伸出小爪子,可怜兮兮、异口同声地一扁嘴,眼泪汪汪地大哭:“娘……娘……娘亲,救命!”
看着自家两只小皮包子娃娃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一副备受凌虐的小模样,西凉茉额角一抽,看向那个抱住他们不放手的某人。
那某人蓦然抬头盯住她,幽暗茫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来,像是黑暗中陡然抛出的一线烟火,在幽深无边的黑暗中爆开极为明亮的烟花。
西凉茉一怔,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眼中有这般亮色,极为明艳的亮色。
像是冰天雪地里那燃起一朵小小火焰。
温暖而明亮。
她甚至还看到了——感激。
快若流星划破天际,瞬间而逝。
是的,她从来不曾想到过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还有这些词词语的存在。
阿九……。
她怔怔看着他,唇角轻抿,眼眶莫名的濡湿。
西凉茉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想要伸出手抚摸那一抹消逝的烟火的痕迹。
但是下一刻……
“打……打……打打打……保护……嘛咪!”一只小爪子毫不客气再次捏住了百里青的脸,左右开弓——拉。
虽然力气小,但是小熙儿还是很轻易地把百里青的脸拉成一张……‘烙饼’。
西凉茉的脚步一顿,所有的感伤的、感动的气氛瞬间消逝,对着自家千年老妖那张被拉扯得怪异的脸蛋,她瞬即再次强行忍耐住爬起来的笑意。
她忍……!
她忍——!
“还在……看……什么……作死么……把这俩个小妖物给本座抓……抓下去!”
接二连三的被侵犯的美貌,让九千岁,嗯,不,万岁爷再也忍无可忍地尖利地叫了起来。
不过相对于他粗暴愤怒的话语,他的动作却僵硬又小心,或者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打算把那个折腾自己脸的小家伙抓下去的意思。
一干暗处、明处伺候的人们抖三抖,默默地想,这是爷最温柔的怒吼了吧。
西凉茉忍住笑,上前几步,和魅晶一起把两个小娃娃从百里青身上给抱起来。
“过娘亲和晶姨这里来,两个小坏蛋。”
见到自家娘亲和熟悉的人,两个小家伙立刻也不折腾百里青了,脸蛋儿笑得圆鼓鼓的,伸出小爪子让抱。
也不知道是否错觉,抱走小家伙们的时候,百里青似乎有点舍不得,手还迟疑了片刻才松开。
西凉茉暗自好笑,坐在他身边,先把小清儿抱着在左边膝盖上,又示意魅晶把另外一个小家伙也搁在自己右边的膝头上,安顿好,然后摆摆手。
其他人便立刻知情达意地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些暗处的影子们也退开得更远了。
“嘛咪……小清好想好想你。”小清儿伸出小爪子率先抱住西凉茉的脖子,可怜兮兮地拿小脸蛋讨好地蹭她的脸。
仿佛小豚鼠似的小家伙,晶莹剔透的圆鼓鼓脸蛋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大眼睛红红肿肿的,让人看着就心疼。
西凉茉原本有些恼火两个小东西这一次冒险‘越狱’的心情,瞬间就软了一下。
“你们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等娘亲去找你们的么。”
但是,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只是她的口气温软了些。
小熙儿也爬了起来,爬在西凉茉的肩头,抬头嘟起软软嫩嫩的小嘴巴,讨好地凑上去在西凉茉的脸上大大地‘啵’了一声。
“娘亲,小熙儿也很想你呢,不要生气哦。”
这般可爱的模样,又被那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依偎着,西凉茉心头一片温软,忍不住有点儿无奈又好气。
当娘的怎么可能不想孩子,只是她默默地将念想安放在心底,只是夜里将那小玉铃铛摸了又摸。
但是,想起他们的安危来……西凉茉却仍旧面色淡淡:“我不生气,我也很想你们,但是如今你们做错了事儿,让大伙跟着着急,一路上若是你们真遇到危险,就永远见不到娘亲了。”
也就是说这顿罚是跑不了的?
小清儿一听,小嘴儿一扁,眼泪又要下来了:“呜……。”
而小熙儿玉包子一样的脸蛋上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眨啊眨,却看得出自家娘亲的脸色又软了点,便嘟嘟哝哝地伸出小爪子指着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母子的百里青道:“呜……娘亲,我们知道错了,可是我们千辛万苦来找你,还差点被蜘蛛精吃掉哦,但是我们勇敢地和蜘蛛精抗争哦……你说要做个有勇气的好宝宝,所以功过相抵了嘛。”小清儿赶紧抱着自己娘亲的脖子,拼命点头。
西凉茉瞅了眼一边脸色僵硬又怪异的百里青,唇角抽搐着,她暗自捏了把自己的大腿,忍耐下笑意之后,一手抱住一只小娇包子娃娃,有点无奈地道:“好了,好了,这事儿咱们容后再说,可还记得我离开之前跟你们说过我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吗?”
小清儿反应极快,只要嘛咪先放过这个问题就好,他立刻鼓着小包子脸道:“找粑粑!”
西凉茉唇角一抽:“粑粑……呃。”
“是出来找我们的爹爹!”小熙儿眨眨大眼睛,以示纠正。
西凉茉揉揉他的小脑瓜:“嗯,对,是找你们爹爹的。”
两个小家伙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都齐齐乌溜溜大眼睛一亮:“找到爹爹(粑粑)了嘛?”
西凉茉微笑,把两个小家伙转了个方向,面向百里青,温声道:“你们见到了啊,这就是你们的爹爹啊。”
两只小家伙转头的瞬间,看向百里青,都齐齐呆滞,倒抽一口气,小嘴儿张得圆圆的。
西凉茉瞅见百里青脸色瞬间闪过一丝紧张,唇角想要咧开,但是似乎又起自己刚才的笑让这两个小家伙吓到,于是那翘起的弧度僵在脸上,变成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个小家伙。
许久,就在百里青在西凉茉鼓励的眼神下,试图伸手再抱一抱两个小包子的时候。
小熙儿忽然就小圆脸蛋一瘪,皱得像个小苦瓜,长长地睫毛瞬间又挂上泪珠,一脸悲伤地道:“娘亲……你什么时候被蜘蛛精抢走成亲了,是因为我和八戒没有保护好你吗。”
西凉茉:“……。”
这两个小包子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她开始有点后悔没事给他们讲西游记做床边故事了。
百里青:“……不……是蜘蛛精。”
倒是小清儿瞅了瞅百里青,忽然伸出白白胖胖的小爪子,软软地、毫无介地唤了一声:“粑粑。”
百里青再次一僵,看向面前那软嫩嫩的小玉娃娃,水润润的大眼睛,纯真又安静,像两颗黑色的水晶,小玉包子脸粉嫩嫩的。
心底仿佛有什么不断地涌动着,那是……他和她的血脉相融的孩子,是原本一生之中都不曾想过,不可想象有过的奢望,即使早已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被唤作爹爹的感觉,那麽的陌生,那么的……不可思议。
那巨大的震撼在脑海里回荡着,让他觉得自己不断地在炽烈的暖流与冰水中徘徊。
那抹荒原里的小心呵护的绿意,掌心的花朵,在不知何时在他的血脉相连之间悄然结出的粉嫩果实,美丽较稚得让他忽然间有点不能相信真实,甚至不敢伸手触碰。
但是血脉的本能比理智更直接,在他甚至还在犹豫的时候,手已经伸了出去,将那小玉包子给抱了过来,双手有些僵硬地拖住小家伙的小胖腰,百里青有些手足无措。
那种手足无措,就仿佛一年前渐渐恢复了记忆之后的茫然。
那种在听到西凉茉差点在生产时候死去的尖锐痛苦与悔恨;那种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差点失去她之后的巨大惶惑与茫然,那种权衡许久,最终不得不决定隐瞒下自己仍旧活着消息,强自按捺下抛下一切回到她身边时候狠狠地将她按进骨血里的矛盾愧疚与对自己的痛恨,他以为自己掩埋得很好。
仿佛在瞬间仿佛都复苏,像冰冷的寒流冻结着每一寸的血脉。
可是……
这个凝结着他和她的孩子小而柔软的身体里却仿佛有一个温暖的炉子,一点点的温暖将那些冰冷融化,驱散。
冷暖交织的瞬间让他几乎感觉到近乎疼痛的东西。
百里青轻轻地启了启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细长精致的眼眶微微地泛出腥红来。
西凉茉静静地抱着小熙儿,看着他,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有一种错觉,以为面前那个在无数人心中代表着绝对黑暗血腥与强权的男子眼中有泪光。
忽然间就想起许多年前除夕夜在洛水的天理教大船的船舱里,静静看着窗外烟花,那俯瞰天下的冰冷孤高的暗黑神祗一般的男子轮廓,仿佛已经是前生的映像了。
如今那孤傲的人,虽然站在众生之上俯瞰天下,但是身上已经有了几许人间烟火气息。
她垂下眸子,一只手,轻轻地搁在他的膝头,并未作声,只是唇角微微扬起浅而暖的弧度。
……
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小清儿悄悄瞥了眼自己那坐在嘛咪怀里的小兄弟,小熙儿很认真又很沉重地点点大脑袋,双生子的默契让他肉搓了下自己的小爪子,然后忽然伸出小爪子一把扯住小清儿原本就没拉好的裤子,露出滑溜溜的小屁屁还有……嫩小鸟。
小清儿则同时调了个脸看向望着自己百感交集的百里青,露出个可爱的笑脸,然后——尿了。
“嘘!”
一声,一泡热乎乎的新鲜出炉的童子尿就直接淋上了面前那张精致美貌的脸。
小娃娃娇稚的声音响起来:“呔,那蜘蛛精,看小爷童子尿,还不现出原形来,休想骗小爷的火眼金睛!”
……
西凉茉瞬间呆滞:“……。”
明处暗处的众人亦齐齐傻眼呆若木鸡,然后忧伤地四十五度角仰望明媚的天空。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看不到这么明朗的天空了,爷很快就要现出原形,妖风大作,凄风惨雨,他们人生无望!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
花园里响起可怕的尖利的变形的惨叫声,宛如什么东西瞬间魔化。
“西凉茉,你教出来的什么混账小妖物,老子要吃了你!”
魅晶站在花园的假山后默默地想,原来童子尿,真的很有催化妖魔原型的效果,古人诚不欺我。
——老子是小玉包子降妖伏魔的童子尿的分界线——
花园降妖伏魔录过后的那三日里,宫里的烧火炉子就没停过,一桶桶的热水源源不断地被引入宫内新修不久的白玉池,同时还有新的海温泉引导道正在胜大总管的指挥下加紧修筑。
氤氲的水气蒸腾着从飘荡的帘子里飘荡出去。
琢玉女官领着一群捧着香花香油的宫女们走到沉香浴殿前,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们立刻迎了上来,为首那人也是原本司礼监的老人,笑吟吟地从琢玉手里接过了一只精致的花篮,顺手翻了翻里面的花瓣,确认无误后,方才笑道:“琢玉大人辛苦了。”
琢玉淡淡一笑:“和公公客气,你们守在这里此后才是辛苦了,我这篮子里是统领大人要的茉莉和玉簪花,后面还有些药材,都一起下温水泡上两刻钟,再请陛下用,药效才好。”
那和公公点点头,连声称是。
琢玉又看了眼帘子里,低声问:“统领大人今日什么时辰能出来,小主子们正闹着不见她,不肯用膳呢。”
和公公有些无奈地苦笑:“这咱家就不知道了,昨日到了傍晚才出来,倒是早早在中午就着人打发了消息出来说统领大人下午就出来的,万岁爷心情不好,未必能让统领出来,今儿瞅着到这个时辰了也不曾见里头有消息呢。”
琢玉微微颦眉,随后又微笑道:“好,只是公公要记得提点,御医说了,整日泡在水里不好,而且陛下盯着的那些东西,今日已经派人送到了库里,那人还等着陛下召见呢。”
说别的事儿,陛下未必能放郡主出来,倒是说这些话陛下还会记挂着他还有操办的立后之事。
和公公忙不迭地点头,笑道:“这理儿咱家自然是记下的,您且放心。”
琢玉笑了笑:“那就辛苦您了,琢玉先行。”
和公公连连点头:“恭送大人 。”
等着琢玉离开,他赶紧让底下伺候的人把东西送了进去。
琢玉领着交付了东西的宫人们回翰林院,那里西北角上有专门划归她的小院子,有一扇门是朝宫里连着的,另外一扇门时连着翰林院的,目的就是方便她来往朝内朝外,可见她地位之高。
哪怕是如今新皇登基,一批子老臣大换血,她的地位却坚若磐石,所以不少人甚至在私下议论她早已投靠了海冥王才换取了今日地位,但是琢玉听了只是一笑,并不回应。
身边伺候的人和她领驭的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愈发小心,琢玉也无所谓。
依旧做着宫里主子们交代的任务,而且完成的极妥帖。
“送东西去沉香浴殿了?”有少年清冽又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琢玉脚步一顿,片刻之后转过身来对着那一身三品侍卫官服的少年淡淡一笑,抬手优雅地行了一礼:“陆校尉。”
如今的魅六已经被西凉茉调离了司礼监魅部,编入了飞羽鬼卫之中,目前专门协助羽林卫负责皇宫大内安全守卫之责,乃是三品青龙校尉。
因为他没有名字,自幼就是孤儿,只得一个魅六的代号,所以西凉茉径自选了六的谐音,让他姓陆。
身边的亲信无人不知西凉茉这么做的用意,为的就是能让魅六有一个配得上琢玉翰林女官的身份。
虽然校尉身份较翰林女官品秩似乎高了两等,但是内官不如外官,所以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平级。
但是琢玉似乎全无所觉一般,西凉茉也不强求,某日里与琢玉深谈了一次之后,也没有提指婚的事儿。
众人除了几个特别亲信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晓,都只觉得琢玉当年失踪得离奇,出现得离奇,也只当她是潜伏给西凉茉做内应了。
如今这情形,也无人知道其中究竟。
知道的人,也不会碎嘴,个个都是个锯嘴葫芦。
所以大部分只知道陆校尉对琢玉女官有意,而主子们默许,所以如今宫女们瞅见那魅六出现,都暗自唇角一笑,随后悄悄地退开了一些步子,好让琢玉大人与校尉大人相处。
魅六看着她淡然笑容,心头却似火烧火挠的,这些日子,她总是不咸不淡,与他保持着距离,他怕吓跑了她,便一直都不敢造次,只能时时出现在她身边,只是如今爷都一家团聚了,他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能捞到,实在是让他心中难耐。
明明那日火烧海珠宫的时候,他在黑暗中唤住她,她神色分明是不一样的!
为何……后来却这般冷淡。
“白玉。”魅六看着她的面容,虽然已经改换了容颜,身上气息更加沉稳高贵,但是那熟悉的气息让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伸手拉住她的手,低低地唤。
琢玉脸色一白,随后蓦然退了一步,定住了身形。
“陆校尉,您叫错名字了罢。”
魅六看着她,忽然有点明白了什么,他眸子微微眯起,静静看了她片刻,轻声道:“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我只记得我所拥抱过的女子,她从来在我心中就没有改变过。”
琢玉拢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一扣,手腕有点儿抖,她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是么,想来那是个有福之人,只是琢玉此生是个无福的,只想着侍奉诗书,此生嫁作风月主。”
所谓风月主,在西狄宫中就是不嫁人,只专门管理文史诗书奏折及宫中祭祀等大小事宜的高位女官,因为诗书与风月有关,这样的职位便有个好听的名字——风月主。
既是嫁做风月主,便是一生不嫁人的意思。
魅六一听,眸子索然睁大:“你……。”
琢玉淡淡地转过身,打断他:“下官还有事,陆大人慢行。”
随后,她转身离开。
魅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浑身僵木,随后却见她脚步之间有踉跄之意,便忽然危险地眯起眸子。
他想起魅七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嗯,也许有时候太迂回,并不是什么好事。
……
且说这一头浴殿内,百里青并没有如众人想象般泡在水池里刷掉三层皮,而是静静地靠在卧榻之上,看着手里的小铃铛微微颦眉:“你什么时候出去。”
而西凉茉也没有如众人想象中可怜兮兮地伺候着这位爷。
西凉茉坐在他旁边的案几上,一边看折子,一边淡淡地道:“怎么,耐不住了,想见他们?”
百里青瞥了她一眼,轻嗤:“你这当娘的倒是比我这当爹的还狠心。”
...
秘密
西凉茉顿住了手上的笔,看向一边懒洋洋闭着眼的百里青,悠悠道:“我知你心中惦念孩子,从他们出生时,你便未曾抱过,但是如今他们两个与阿洛关系极好,总是叫着叔叔,阿洛也极疼爱他们,你也知道他此生不能有孩子,将小熙儿和小清儿都视若己出,如今你忽然出现,又与阿洛模样相似,一时半会间,只怕两个小毛头接纳和适应,如今我不让他们见你,便是为着让他们有个适应的时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其实说白了就是,百里洛视双生子若自己亲生,平日里极尽疼爱,与父亲无异,两个孩子甚至问过她,为什么洛叔叔不是爹爹,百里洛身上气息温柔慈和,清雅如莲,靠近他都会觉得心中平和,孩子自然是更为欢喜,只恨百里洛不是他们亲生父亲。
而百里青身上气息满是杀伐阴暗血腥,妖异非常,加上常居高位,身上威压之气,令人不敢直视,忘之齿寒。
那日小熙儿和小洛儿明显表现出了抗拒的心理,否则不会这般不愿意叫百里青爹爹,所以这段时日,她需得让那两个小东西慢慢地有个心理缓冲期。
西凉茉暗自叹息了一声,也是当年她没有思量仔细,如今才有这点子令人脑仁疼的事儿出来。
她瞥着百里青的手顿了顿,玉雕一样的精致骨节有点子泛白,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依旧闭着眼,慢慢地放松了手指,弯了下唇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西凉茉轻叹,他素来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比谁都通透,凭借着这份比谁都通透,看尽世间百态的心,才能活到今日,比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所有故人都活得长久,活得恣意妄为。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有一个男人会欢喜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爹爹,正如没有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女人叫别人夫君一般。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最亲近而不可割舍的血脉之源。
不过……这事儿真急不得。
她得让两个小家伙明白,她是他们爹的娘子,不可能因为他们更喜欢谁,而换个夫君,她也只会和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呆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她日日都要抽好些个时辰和阿九呆在一起的原因。
他们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西凉茉暗自琢磨着那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让人抱过来寻她,然后也趁机要求一家人必须一起共进晚餐。
正想对付小东西的事儿想得得入神,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搁在了她的肩头,凉薄而低柔的声音响起:“你一直都没有问。”
西凉茉一怔,方才发现百里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她有些不明白地想要转头,却被他冰凉白皙的指尖巧妙按住了颈背,让她无法转身去看他,那样熟悉的姿态,让她忽然想起数月前那个夜晚,自己忍不住落泪那日,他的指尖也是这样定定地按在她的颈和肩上。
这是一个奇妙的姿势。
颈和肩的交界处,是大椎,人体最脆弱又坚硬的地方,往前一寸是最致命的动脉,往后一寸,有内力或者通晓武艺经脉的人施力巧妙,即可将脊椎捏脱,或者捏碎,让人窒息而死或者终生瘫痪。
生不如死。
习武者或者说即使是寻常人都会下意识地不允许别人的手随意地触碰自己的命门,何况还是在这性情阴戾莫测的绝世高手的指尖。
危险而奇妙的姿态,一如他被夕阳光投射在地上那模糊而莫测的影子般。
但是……
这样的姿势,也有一种奇异的……亲密感。
西凉茉搁下笔,单手支着脸,睨着地上那道优雅的影子:“嗯,你希望我问什么?”
身后的人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强烈的、冰冷的存在感,让西凉茉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但是她还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日头都快落下了,身后的人轻笑了起来:“没有想到我也有话语问不出口的一日。”
西凉茉挑眉,没有说话。
只暗自嘀咕,你一肚子阴谋诡计,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是问不出口的。
片刻之后,他淡淡地道:“你从来不曾问过为师的,为何在一年前想起一切后,没有去寻你。”
西凉茉一顿,慢慢地垂下眸子,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面前的书册:“你说了,让我别问的。”
身后的人一顿,随后嘲谑地轻笑起来,也不知道是叹息还、自嘲,还是嘲弄:“你若时时便这么乖巧,为师定然省心很多。”
西凉茉眸光一闪,轻笑起来:“来,说说看,你为何没有来寻我?”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捏住自己肩颈的手一紧,随后,叹息声又再次响起,这一次略带怪异和无奈:“你这丫头……。”
西凉茉没有再回答,而是静静坐着。
许久,百里青幽凉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因为,这是一次机会,一次非常好的将西狄皇族一网打尽的机会,那时,百里赫云在我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能瞒住他们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鬼卫们都被打散,或者囚禁,或者死,零散逃离的不过缪缪数人,也都身受重伤,虽然魅一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但是在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的时候,根本无处可寻。
“所以,在苏醒来后,用魅部特有的记号与魅一终于接上头,为师也曾经想过,要去寻你,亦打探到了你的消息,只是……。”
“只是你终于还是决定要留下来,查清楚金玉贵妃的死因,同时将计就计,对百里赫云动手和对西狄皇族动手,是么?”西凉茉淡淡地道。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肩颈上的那只手一僵,几乎捏得她肩头微微发疼。
她低头看见地上的影子,那优雅的修长的影子,有些模糊而呈现出一种近乎僵挺得姿态。
他的声音却依旧轻柔凉薄:“怎么,恨我么?”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用‘为师’,而是用了‘我’的自称。
西凉茉知道他在等什么,忽然笑了笑,轻缈地道:“妾身骤闻君已平安,心中大慰,终得欢喜自在,于万庙还愿,只候君来归,合家团圆。折寿十年,重塑我佛金身,于环山之路三步一叩首,阿弥陀佛。”
她的声音既柔而飘渺,宛如浅淡月光落地,微风照拂。
但是——
“说实话。”
百里青幽凉而淡漠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西凉茉甚至在里面听到他带了一丝恼意。
她神色从容,却恍若未觉,只淡淡地道:“怎么,不喜欢听么,那我可以换一种说法,”
她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把玩起桌上顶尖的墨玉所做的玉玺,似笑非笑地道:“恨,恨不得吃你的肉,剥你的皮,恨不能带着孩子们改嫁他人,恨不能从此用尽手段远交近攻,登上大位,裙下宠臣三千,做个逍遥自在女帝。”
这般恣意得甚至大逆不道的话语从西凉茉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介于放肆到异想天开却又仿佛真实异常之间的诡吊。
“喀。”
空气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声,像是骨头扭曲时候发出声音。
清脆到毛骨悚然。
有极为阴冷的气息传来,仿佛在她身后陡然打开了幽深的莫测黑暗的空间,九幽炼狱一般阴冷血腥到让人毛骨悚然,不敢回头看,只怕这一转头便入了诡界,被妖魔拖走撕碎。
“……。”
身后没有人说话。
西凉茉微微眯起眸子,把玩着手里的玉玺:“怎么,师傅,我的实话可好听?”
她感觉身后的气息又阴冷了数分,甚至几乎能感觉到一种隐忍而扭曲的杀气的存在。
她轻笑,闭上眼,懒洋洋地伸出手支着侧脸,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句话都不说,旁若无人。
夕阳缓缓地沉下去,腥红的光芒将两人的人影拖得异常的长,亦将一切都仿佛染上了一种看似炽热,实则冰冷的气息。
最后一丝腥红的夕阳落下,幽冷的月落下苍白的光。
伴随着那消散的热气,有喑哑而幽暗的渺渺之音,如来自遥远幽冥之间的风:“我,不能忍受重蹈覆辙,不管是蓝翎时代的,还是你我三年前的,不能。”
清冷的,沙哑的。
甚至带着一丝深不可见的疲惫与沧桑。
西凉茉闭着眼,原本仿佛睡着地模样,但是小指微微一动,搁在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腕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飘荡着……
“西狄积患已深,明孝贱人狼子野心,百里赫云亦布下正反两手,他要让留着为师与明孝一斗,亦要防着为师一朝醒来反手,不管是明孝还是百里赫云都是蓄谋已久,从三十多年前那场让金玉公主远嫁天朝的大婚,蓝大元帅之死,宣文帝自毁长城,蓝翎之死,所有的一切都有西狄人的影子,连所谓一代贤相——陆紫铭,一早与西狄有所勾结,接受西狄人的金援……哼。”
冰冷的声音讥诮又嘲谑。
“他们从未放弃过对天朝的野心,身为先朝贵族,后又沦落为寇,光复北国,一直都是西狄皇族的立国之命,历朝历代,无一不曾为此筹谋,便是为师那外祖,舍得幼小女外嫁,亦不外于此。”
“那金玉公主……。”西凉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眸子,那眸子里哪里有一丝睡意,她听得其中秘密,心中不免一凉。
她原知陆相爷心机深沉,心胸狭窄,但也是因为靖国公和宣文帝都不是坦荡磊落者,而自己那母亲——蓝翎更是任性,所以才有那一场牵连无数人,跨越漫长时光的悲剧。
但是,没有想到这其间居然还有西狄人的影子,那人还是百里青曾经以为最无辜和最尊敬的外祖。
“为师那母亲……哼,自幼就有个九尾玲珑心的外号,虽然天资聪颖,手段也算了得,当年蓝家大军逼迫西狄国境,她临危受命,远嫁天朝,利用美貌分化天朝君臣,却不曾想到她虽然确实离间了天朝先帝与皇后之情,甚至让先帝动了废长而立幼的念头,但是……。”
他冰冷的声音顿了顿,越发地讥诮起来。
“但是她被保护得太好,而所有人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天朝先帝,夫唱妇随,亦深得先帝深深垂爱。”
西凉茉虽然早已经料到百里青在西狄足足两年,照他的本事,便是没了记忆,但是本能还在,想要得到的消息必定是能得到的,而且必定有不同寻常之事,方才能拖住他回归的脚步。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段几乎全然出人意料的之秘辛。
“而金玉公主自负聪颖,玩弄后宫于鼓掌之间,独占君王之宠,便自以从此便不负家国,不负卿,不想她背后早已暗潮涌动,只是她初涉情海,沉浸在柔情蜜意之间,竟然不知自己故国最信任的姐妹早就因嫉生恨已经将她出卖,更不知自以为已宠惯六宫,直逼后位,六宫摄理大权在握,君心所倾,其实早已经做了砧板上的鱼肉,暗箭难防,最终落得永失所爱,己身千刀万剐,骨肉飘零之局……呵。”
那一声短促的‘呵’,尖利而讥讽。
风月凄迷之下,却陡然一股子凌厉而讥诮的气息,如钝刀子刮过白森森的骨骼的刺耳与阴森到凄然。
却又仿佛鸣筝古琴,锐利琴弦骤断于指尖,便见腥红血色。
这血色,从那魔的心中最深,最软处流淌而出,灼热又刺痛。
原来人间诸般苦,从来善孽早注定。
奈何一身悲苦去,化作修罗亦难解。
何人无辜?
何人不负?
何人忧愁?
何人戮心?
西凉茉看着地上那一抹幽幽的影子,飘渺离荡,隐约之间,却见仿佛一片空茫无边虚无之地。
时隔多年,她仿佛又似再一次看见了那无边荒原,渺渺大雪纷飞,永无止境。
她陡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搁在自己颈项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松开的手,在那修长冰凉的指尖即将离开自己肩头的那一刻,被她狠狠捏在了手里。
也不管手的主人是否觉得疼痛,她粗鲁地一把扯过他的手腕,低头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那手一僵。直到一点子腥红的血色慢慢顺着她唇角浸出来。
她方才松了唇,却没有回头,而是盯着地上的影子一字一顿慢悠悠地道:“第一,我对老骨头们谁欠了谁不敢兴趣,反正他们都死绝了;第二,你若是非觉得此生欠我,我一向信奉现世报,血债肉偿,情债更要肉偿,我对你的非常满意。所以,上一次我咬你,是卖了自己,这一次我咬你,是新的契约,你是我的。以上,就是我要申明的两点,你可明白了,师傅?”
身后那手的主人瞬间僵住,但是却没有抽回手,片刻之后,西凉茉感觉身后陡然撞进一个冰凉的宽阔的怀抱里,被人用尽了力气狠狠地勒住纤细的腰肢,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被挤压的响声,那种近乎要将她嵌入另外一具身体的感觉,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但是她却陡然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双手死死地扣住百里青保住自己的手臂,感受他埋首在自己颈项间,那冰凉的……颤抖的呼吸。
像在荒原里被冻僵的兽一般,紧紧地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子温暖,仿佛只要稍离片刻,便会落入寒冰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西凉茉没有感到颈项上有任何除了呼吸之外的潮湿,只是,她却仿佛能听见那兽无声的疯狂的颤抖的呼啸与悲泣。
时日长久,心湖冻结,有些人已经忘记怎么流泪。
或者说魔是不会哭泣的。
她闭上眼,轻轻地抚摩着他颤抖的手。
一滴清泪缓缓落下。
她怎会不知他心中之悲,幼年煌煌,万千宠爱在一身,少年惶惶,辗转炼狱,万般苦,青年寂寂,高处不胜寒,冷看世间悲欢,铁血人间。
再如何冷酷,记忆总有一块残存之暖意,母亲温柔,父亲慈祥,只是造化弄人,终被初心所依托者辜负,被亲近者所背叛,终坠炼狱,成魔而归,一生萧索,玩弄世人于鼓掌之间。
却不想,原来一切种因得果,一切因果轮回,令人齿冷——竟无一个人是无辜者。
一身风雨血腥,半生流离,竟也有一半因果拜记忆里最初的温暖——母亲所赐。
自己的母亲和那些欠了自己一身血债的,欠了自己一生情缘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自己当初以为心安理得采撷和利用的那一朵的掌心花,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她年少悲苦,受尽白眼,差点身亡,到底来竟有他母族一半‘功劳’,亦有他父族一半‘功劳’。
而至后来,母族狼子野心不死,甚至累她差点难产而亡。
他如何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回到她身边,再看着母族野心不死,一次次地把满怀恶意的手伸过来,威胁她和孩子?
如何能允许那些人在一边虎视眈眈,觊觎许久?
不知何时再动手?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而更重要的是……
让他如何自处。
他该如何在她面前自处,如何面对那朵掌心红莲。
……
...
小儿难养 四
……
凄风寒月
云未央
有冰凉的雾气,悄然弥漫在夜晚的庭院之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秋日之夜寒凉,鸟雀寂寂,无有声息。
许久,幽暗之中,女子轻柔温然的叹息声响起:“稚子何辜?”
她身后那依存着的兽轻轻颤了颤。
“不能……不能再有第二次,绝对不能。”
他的声音喑哑又阴沉,有一种近乎残酷而尖利的气息,像一把淬毒的刮骨刀。
让不明所以的半句话,但就失这样的半句话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西凉茉微微仰起头,看向天上那一轮明月。
只这一句,她便知道他当初的心结,他是想要亲手解决那些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暗中滋长的毒草——悄无声息地隐藏在所有的悲剧里都有推波助澜,甚至就是其间黑手的西狄皇族。
“若你恢复了神智后,立刻回到我们身边虽然要冒大风险不是不可以,但是也会因此失去可以一击必中西狄皇权核心的机会。”
西凉茉轻叹了一声,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身后那伏在自己背后的高挑阴影微微一僵,证实了她的判断。
也许百里青从在第一次知道金玉公主死亡的真相那一刻,知道连深爱的母亲原来也不是无辜者,从金玉公主怀着阴谋目的嫁到天朝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中就已经下了决定。
决定了这西狄皇朝的百年复国大梦,从此便是一梦千秋,只能在他手中彻底的终结。
百里青是绝对不会允许西狄皇族的光复北国大梦再存在了,更不会让西狄人还有因为这个千秋大梦再伺机而动,有再丝毫伤害她和孩子的机会。
他犹豫过,辗转过,最终的决定是忍耐,决定一举亲手去毁灭那几十年阴魂不散,隐藏在暗处的恶兽。
不让那些不散的阴魂,那些恶毒的**在私下里再有机会复苏,再有向她伸手的机会。
不知道,做下这个决定,他心中挣扎了多久。
不,她想,也许他甚至没有挣扎太久。
九千岁铁血十数年的生涯,早已让他会坚定而决绝地取舍与判断什么是最有利的。
何况……
她轻叹了一声,他心中大概会对她有所愧疚,只怕会认为,她差点难产而亡与他母族有关。
西凉茉侧过脸,靠在他的侧脸边,再一次轻声重复道:“稚子何辜,惜取眼前人.”
那些真相与过往是他心中的魔与劫她不想去计较到底谁辜负过谁,她只知道此生漫长,红尘路漫漫,背负太多,便无法前行。
她也不想去告知或者说提醒他,真正的那个最无辜的叫做西凉茉的少女,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悄然地死去,那是属于上一代的悲欢离合,残酷温存,一切都应随风逝。
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作为那个时代的幸存者,他活到了最后,却并非笑到了最后,冷眼看着所有的至亲和仇敌都离开,所有最初的爱与最痛的恨都消散,已经背负得超乎他所能背负的一切。
彼年昔日,他也不过是个稚嫩幼子,背负了太多血泪,还有所有一切前尘恩仇。
西凉茉感觉扣住腰肢上的手臂一紧,随后又被抱得更紧了。
她望着地上那一地苍白的月光,心中一片怅然。
一地冷光倒映出多少凄凉,爱恨都远去。
到底——
人间风雨多,
岁月绕人凉。
怎见浮生不若梦一场。
……
不知这么相拥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小动物蠕动的感觉。
惊动了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相拥的两人,百里青身上气息一冷,一股子下意识的黑暗凌厉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西凉茉最先有反应,转过头对着门外淡淡地道:“魅晶,打开门,带他们进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门在片刻之后“吱呀”一声打开,门外只看见魅一那张黑着的扑克脸上印着好几只小脚印,怀里抱着一只软软嫩嫩的小娃娃,小娃娃被他捂住嘴儿,白嫩的小脸蛋嫩如剥壳的蛋,正恶狠狠地拿大眼睛死死瞪着魅一,小小年纪眼睛里就有股子冷气,让人看着心头发毛。
另外魅晶怀里的小家伙要好点儿,但是粉嫩的脸蛋上满是泪珠子,可怜兮兮地望着魅晶,也不说话,让人看了就心疼,只是年纪太小,眼睛里闪过的那丝狡黠与恼怒却掩不住。
也不知道他们在门外站了多久。
西凉茉动了动身子,随后抱住她的手臂就松了些,西凉茉便动了动,踏出那一片凄冷苍白的月影,蹲下来向门口张开手,淡淡一笑:“小熙儿,小清儿过来娘亲这里。”
房内没有掌灯,一片阴幽,只有模糊的月光,两个小家伙动了动,愣愣地看了看黑暗阴幽的门内,随后小熙儿大眼睛眨吧了下,迟疑了片刻,然后就毛毛虫一样扭动自己的小小身体。
魅一顿了顿,便弯腰松开了手,让小家伙跳下了自己怀抱,然后小熙儿就毫不迟疑地直接一溜烟地跑进了房间。
“娘亲,小熙儿好饿!”
小清儿一看自己哥哥先跑了,顿时也不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扭身子就让魅晶放他下来:“小熙儿,你等等,嘛咪是我的!”
从魅晶身上下来,小清儿也用最快的速度迅速地冲进房间里,扑进西凉茉的怀里。
“嘛咪!”
西凉茉一手抱住一个软软的小家伙们,感受着他们柔软的身子带来的暖暖气息,还有那种淡淡的奶香,让她瞬间便觉得心中温软,仿佛从冰冷天峰之上的寂静之地一下子就回到了这烟火人间,俗世温暖之中。
她揉了揉两个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瓜,笑了笑,柔声道:“你们两个小东西,在外头等久了吧,饿着了么?”
小熙儿小嘴儿一撅在她脸上印了个湿哒哒的吻:“娘亲,小熙儿等你好久了呢。”
小清儿也不甘示弱,也在她另外一边脸颊上亲了亲:“娘亲,可以和娘亲在一起,小清儿不饿。”
小家伙刚说完,小肚子却很不给面子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清儿顿时脸蛋有点红,随后继续努力可怜兮兮又讨好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有点子好笑,宠溺地揉揉两个小东西的小屁屁:“你们两个狡猾的小家伙。”
小熙儿明显接了他那爹爹,性子骄傲却又不莽撞,小小年纪性子里就有些成年人才有的果决凌厉,小清儿则接了她,看似柔软,却总善于以退为进。
真真儿是一对儿小活宝。
西凉茉笑了笑:“嗯,娘亲也饿了,一会子咱们一家子就一起用晚膳,可好?”
那么长时间才等到自己娘亲,两个小家伙哪里有说不好的,自是求之不得,立刻蹭地一下子点头如捣蒜。
西凉茉继续道:“跟爹爹一起哦。”
两个小家伙的身体明显在她怀里一僵,小熙儿刚想要说话,却见小清儿对着他摇摇大脑袋,小熙儿撅起嘴,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小清儿则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西凉茉:“娘亲,如果今天我们和爹爹一起吃饭,我们今晚能跟娘亲一起睡吗?”
西凉茉有点无语,这娃儿居然会和她讨价还价了,可是看着小家伙圆鼓鼓的粉粉嫩嫩的期盼的样子,她怎么也不忍心拒绝,尤其是许久没有和他们一起睡了。
但是身后这只千年老妖散发出来的冷气明显表示出,他大爷很不爽。
只是没有说话而已。
西凉茉想了想,忽然笑着应了:“好。”
随后她抱起小清儿,转身递给站在她身后的人。
虽然,在黑暗里看不清楚百里青的表情,但是她知道那一瞬间,百里青必定是愣住了的,因为,随后她就感觉到百里青身上那股子阴冷气息瞬间收敛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被刻意收敛了。
小清儿一呆,扭股糖似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就想转身抱住西凉茉的脖子,但是在看到西凉茉的警告目光之后,只能瞬间瘪了嘴儿,哀怨地看着西凉茉,却不敢说话,只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西凉茉。
但是,在明显他的嘛咪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地步之后,小清儿瞬间认清了情势,只好一脸委委屈屈地不争扎了。
百里青沉默着,背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她依旧微笑着,维持着把小清儿递出去的姿态。
片刻之后,百里青终于伸出手来,抱住了小清儿。
在他的手指触碰到自己手指的那一瞬间,西凉茉感觉到一股子极凉的触感,还有微微的颤抖。
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在那瞬间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畏惧’的情绪。
这是此生,她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畏惧。
司礼监首座、太子太傅、锦衣卫都指挥使,手下掌管万千杀神厂卫,亡魂无数在掌心的九千岁,第一次透露出这样的情绪。
西凉茉一愣,随后心中轻叹了一声,随后忽然松了抱住小清儿手。
原本还在犹豫的那双修长的手,在下一刻以一种奇快的反应速度瞬间就稳稳地抱住了那软软的身子。
西凉茉甚至感觉得到百里青甚至还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她似笑非笑地挑了眉,抱起小熙儿:“想来,这辈子你也没有抱过孩子,就好好地学着抱吧。”
说罢,她抱着小熙儿,亲亲他的小脸蛋,然后向外一边走一边道:“好了,咱们去海月殿用膳吧,一会子让小胜子把新作的火锅端出来,有些北地送来的新鲜羊肉,这几日刚好天气转凉了,吃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小熙儿趴在自家娘亲的肩头,非常满足,两只肉乎乎的小爪子赶紧抱住西凉茉的脖子,享受着娘亲身上的温暖和柔软,但是还是有些担心地转头去看向自己的小兄弟。
隐没在黑暗里的修长身影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娃娃,小娃娃也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竟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会,他方才有些笨拙地学着西凉茉的样子一手托着小家伙的屁股,把小家伙托起来搁在手中。
小清儿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撅起嘴巴,两只小手习惯性地扶住抱自己的人的肩头。
小清儿柔软的小手搁在他的肩头,抓住他的那一刻,百里青身形又是一僵,那柔软的小手仿佛有一种他都不能了解的奇特力量抓住了他,触感非常的奇特。
让他忽然觉得心头仿佛也被那只小手抓了一把,涩涩的感觉,还有一点子疼痛。
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疼痛,叫做心柔,为着怀里这个小小的拥有着和自己同样血脉的孩子的心柔和心怜。
西凉茉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略显僵硬而怪异的姿态把小清儿抱了出来,脸上露出莞尔的笑容:“走吧。”
说罢她抱着小熙儿一路先行,望着一轮明月,眼底露出狡黠的笑来。
她就知道百里青会对小清儿更容易温柔下态度,因为小清儿比起小熙儿更像她,而且小清儿就算使坏,也不会直接硬来的,这会子被她警告了,想来还要再乖巧上两分。
小熙儿瞅着自己娘亲得意的笑容,再瞅瞅自己小兄弟的那张臭脸,还有那个叫做爹爹的人,却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爹爹那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最聪明的宝宝。
至少能让娘亲第一时间就选择抱自己,香香软软的娘亲可比那个爹爹的臭脸好多了。
——老子是九爷月初与诸位见面,可来两张月票否的分界线——
十日之后。
海清殿
“新的鲛人纱已经制出来了么?”
一道幽凉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的,新的鲛人纱已经在轻云岛上制晒了。”小胜子恭恭敬敬地道。
“嗯……。”百里青沉吟了片刻,随后合上手里的书笺,又看向窗外,一道华丽的虹影掠过,向不远处的青云殿飞去。
小胜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啊,小白看起来又长大了些,最近琢玉女官喂了它不少好东西,宫里的人都说它是神鸟凤凰的后裔,所以也是有求必应,好好地伺候呢。”
“哼。”百里青懒洋洋地勾了下唇角:“神鸟,再怎么神鸟,到底原型的样子也是只楞头鹦鹉,不过是羽毛尾巴长了些。”
小胜子闻言,心中暗笑,若是小白听到主子爷这么评价它,估计又要上蹿下跳的地着急了。
百里青沉吟着道:“不过朕瞅着它的羽毛倒是越来越艳丽,若是用来替代点翠做一套首饰或者别的衣衫、羽扇,到时候封后大典上说不定用得着。”
小胜子:“……爷,夫人是不会用那种东西的。”
百里青一顿,掸了掸自己的护甲,轻嗤了一声:“这倒是,那种蠢鸟的毛,用了没得掉身份。”
小胜子:“……。”
他需要为小白鞠一捧同情之泪!
正在得意洋洋地在宫人们尊崇的目光中飞过天空的神鸟小白,正闭着眼享受地回忆着之前遇到的那一群野鹌鹑的爱慕的目光,准备去青云殿享受一下它家玉儿姐姐送来美味的点心,却不知道哪里忽然来了一阵恶风,瞬间让毫无防备的小白一个不小心撞上了不远处的一颗大树,瞬间在宫人们崇敬的目光里,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嘎嘎……嘎嘎嘎!”——太可恶了!
且说这一头,百里青暂时不考虑把小白抓来拔毛,但是忽然又看向了小胜子道:“你可有收到小连子的信,天朝内的那一头布置的怎么样了?”
小胜子立刻神情一正,点头道:“是的,奴才已经收到了,正在整理,一会子就给您送上来。”
百里青点点头,微微挑眉:“嗯,一会子朕再看。”
小胜子迟疑了片刻,轻声道:“陛下,您不打算将此事与夫人说么?”
百里青垂下长长地睫羽,淡淡地道:“等事情没有后顾之忧之后,朕自会与她说的。”
小胜子看了看主子的脸色,心中暗自道,只怕是爷不想这事儿打扰夫人才是,爷让夫人那么忙,就是为了将天朝内的事情,一手处理妥当。
比起西狄来,天朝那一头才是让人更难以处理的存在。
而夫人不问,只怕未必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心中早已明白了许多事儿才是。
这一对,从来都有一种奇特的默契。
有些话语不必说,却似对方心意早知。
人之一生,若是能得一人若此,只能道夫复何求。
小胜子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百里青:“是了,万岁爷,那鲛珠纱虽然在晾晒了,但是最近天气不好,只怕要延迟出货进宫的时间,那夫人的凤冠却是已经快完工了,这鲛珠纱只怕要误工期了。”
鲛珠纱制成极难,再加上刚成纱的时候,需要经过阳光暴晒等各种极为复杂的程序,所以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成成品,再加上裁制的时候更要小心,特别是新纱制成的时候,通常要三裁三洗三晾。
听完小胜子的话,百里青沉吟了片刻,随后道:“也成,反正后日,朕也打算带着丫头和两个小东西去一趟淳于岛,那丫头时常抱怨什么到了海边,却不能享受阳光沙滩椰林,所以,正巧带着她走一趟淳于岛,那鲛纱岛离那一处不远吧,顺便去一趟鲛纱岛,将后衣裁剪了。”
小胜子一愣,随后微笑地低头称是,便一躬身退下了。
且说这一头西凉茉得到消息之后,倒是并不反对,她前生是南方人,生活在有海的大城,自然是惯了这海风媚阳的,虽然这些日子天气有些发凉,但是带上孩子去游玩几日却正正是很好的。
阳光不刺眼,不炽烈,气温在中午的时候也刚刚好。
而且,她有心让两个小家伙和他们爹爹相处一段时日,虽然在她的强行要求下,这两个小东西没有再与百里青硬犟,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但是因为百里青从来没有当过爹爹,这一回忽然转换了角色,定然是有些不能适应的,他自己也学不来洛儿那种模样,所以如今双方只能说不咸不淡。
“郡主,奴婢虽然没有过孩子,但是奴婢想着所有大家族中,父子之间只怕都有‘敬畏’一词在其间,千岁爷巩怕做不来洛少爷那种样子的父亲。”魅晶看着指挥着宫人们收拾东西准备搬上船的西凉茉,迟疑了片刻,淡淡地道。
西凉茉收好手上的接到的周云生寄来的书信,淡淡一笑:“不,你不明白,父子之间,最重要的不是敬畏,对父亲的敬畏从来都应该出于倾慕或者说孺慕之情,父子之间亲近的天伦,不该被世俗枷锁桎梏,阿九或许永远成为不了洛儿那种样子的温柔慈和的父亲,但是他也该会和孩子们有另外一种亲近,而不是今日这样,他只是还没有学会用什么方式和两个小家伙相处罢了。”
魅晶沉默下去,她并不能在这上面有什么发言权。
西凉茉淡淡地一笑,看向两个在外面的长廊里和小太监们玩的不亦乐乎的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
“等你以后做了母亲就会明白了。”
魅晶沉默了一会,静静地道:“魅晶此生不会嫁人。”
西凉茉一顿,看向她,忽然轻声问:“就算是云生那样的人,你也不会嫁么?”
魅晶梭然转脸看向西凉茉:“郡主是不信魅晶?”
西凉茉有些哑然,随后轻叹了一声:“不,魅晶,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专属的幸福。”
魅晶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下眸子,淡漠地再次重复:“魅晶,此生不嫁。”
西凉茉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心中却又不得不再轻叹。
“娘亲,娘亲,快点,骑马,骑大马马!”小熙儿提着个小包袱,站在门外兴奋地朝西凉茉挥手。
小清儿也提着个小包袱,笑嘻嘻地跑进来抱住西凉茉的腿,抬起头软软地道:“娘亲,小胜子叔叔说了,咱们今日要做大船去玩儿,娘亲快点好不好。”
西凉茉看着他笑了笑,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好的,咱们去坐大船。”
随后,她起身牵着小清儿走到门口,再牵了小熙儿一同出门去。
不远处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静静地站在树下等候着。
魅晶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心中升起一片轻柔温涩的感觉。
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的波动又瞬间淡凉了下去,变做一片沉静。
……
一路上,许是乘船了,孩子们兴奋了起来,毕竟上一回他们两个偷跑是藏在别人的货物里,所以根本没有能好好地欣赏这一路的风景,这一回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便如放出了笼子的小鸽子,兴奋得满船上的打转。
抓海鸥,扒拉桅杆,拿着缝衣绳子扔进海里‘钓鱼’,让一群宫人们头疼,却又因为两个小家伙生就一副可爱的、玉一样的晶莹剔透的模样,拿着大眼睛一瞅你,便让人心都要化了,连抱怨都舍不得,只能任劳任怨地盯着,只怕这两个小祖宗,玩儿兴奋了摔下船去,可了不得。
百里青虽然仿佛没有说什么,而是在埋头看着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折子,但是西凉茉也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会抬起来追寻着那对小人儿的身影,那一个瞬间她的目光总有一抹淡淡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西凉茉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看着天边的浅浅浮云,轻轻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暗自想着,当时选择一起出海度假,果然是对的。
淳于岛是西狄附近出名的景色奇美的岛屿,有大片平缓沙滩,沙子细腻如粉,还有各种小鱼儿在浅滩游弋,而且因为那里不适合船出海,所以无人捕鱼,所以那里的鱼儿不怕人。
再加上岛上的山峰秀美,还有温泉流淌,山涧瀑布附近长满了奇花异草,所以被当时海都王圈做了自家的私人游玩岛屿,修建了避暑山庄,只是后来海都王一脉没落,此后便将岛屿献给了明孝太后。
如今便被百里青直接征用做了‘度假’之地。
一路很顺利地到了岛上,众人各自便提着东西一路去安顿了。
领着孩子们一起用了晚膳,天色也暗了下来,百里青与西凉茉便计划着,第二日游玩一日,下午的时候,再去一趟附近的鲛纱岛,看看衣衫制得如何。
计划定好之后,便又歇下了。
只是彼时,西凉茉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的出行,确实是很顺利地实现了自己最初计划的目的,但是却又要经历了那样一番风险。
真可谓是,梅花香自苦寒来。
第二日一早,风和日丽,众人齐齐起身。
西凉茉和百里青用了早膳之后,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看着日头渐起,热了起来,便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去沙滩看鱼。
小熙儿和小清儿两个看着满沙滩上游弋的小鱼极为开心,兴奋地只穿了小肚兜就在宫人的陪伴下冲进了海里去玩耍。
西凉茉站在岸上,笑盈盈地看着,只百里青却脸色有些怪异,低声道:“这样会不会太危险?”
西凉茉笑道:“不必担心,小孩子身边都有人看着,何况你们年幼的时候,所经历的可不比这个危险的多?”
...
番外 小儿难养第五章
百里青声音顿了顿,方才淡淡地道:“不一样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西凉茉转脸看向他,他正静静地站在岸边看着水中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眸光有些幽迷,却不是往日里的那种诡冷靡沉,而是一另外一种近乎迷茫与幽思一般的神色。
仿佛穿越了极幽远的时光,看到了那些极为遥远,不可述说,不可回忆的过往。
仅有的纯美时光,仅剩的温情一缕。
西凉茉看着他眸中隐约闪过的那些海水倒映出的细碎的光芒,映照在他精致的描绘着重紫石彩的面容上,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那些浮华神秘的重彩霎那褪去,只余下白衫净颜的绝色少年,美丽得宛如倒映在水中的剔透灿烂的日光。
她不由看得有些痴了,亦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忽然脸颊上陡然溅上了无数细碎的水滴,耳边传来小娃娃得意的笑嘻嘻的声音。
她陡然一愣,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抱着自己大腿的光屁屁小娃娃。
“嘛咪,嘛咪,有鱼,有好多鱼,跟我们抓鱼!”小清儿嘟着粉嫩的小脸蛋,大眼睛笑得弯弯的,一头一身的水珠儿,滚在小胖娃娃粉嫩的皮肤上,愈发承托得小家伙晶莹剔透,玉砌冰雕一般,让人直想在他小脸蛋上捏一把。
西凉茉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百里青一眼,果不其然,方才那一瞬间如日光凝成的少年不过是个幻觉,他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唇角带着微微弯起的弧度看着她和小清儿,却依旧是平日里那深不可测,如一汪幽潭的眸子,静静地眯起眸子看着他们。
西凉茉有些怅然,随后看着他唇角那淡淡的弧度,心中怡然,不曾参与的过去,她从不是强求,只是为曾经消逝的美好心怜,心疼,但当下和未来方才最是重要,西凉茉低头瞅着被小清儿拽在手里不停扭动身子,半死不活的倒霉小鱼,她顺手拍拍他光溜溜的小胖屁股笑了笑。
“好。”
随后,她径自踢了鞋子,把裤腿一挽,前袍扎在腰上,径自捞起袖子就牵着那光屁股的小玉娃娃下水。
她惯着了男装,所以今日也是一身简单男装,所以便捷得很。
西凉茉一下水,就被兴奋的抓小鱼的小熙儿泼了一头水,虽然临近午时,天气热,海水也比早晚暖,但是陡然来这么一下,还是让她忍不住颤了下,她看着那恶作剧的小熙儿,忍不住笑骂:“你这小东西,别跑!”
说着伸手就去抓小熙儿,奈何胖乎乎的小娃娃身上沾了水,泥鳅一样的滑溜,吱溜一下就溜走了,并留下一路‘咯咯咯咯’的铃铛似的笑声仙府道途。
“娘亲……娘亲……笨笨!”小熙儿做了个鬼脸,顺便笑嘻嘻地挺着胖乎乎的南瓜小肚子一摇三摆地区扑腾鱼儿去了。
西凉茉嘿嘿一笑,捏捏自己身边小清儿玉一样的小屁屁:“快去,扑腾小熙儿一脸水,嘛咪给你做好吃的!”
小清儿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起来,可怜兮兮地道:“嘛咪,能换个奖励吗。”
西凉茉:“……。”
这是在嫌弃她的手艺啊!
西凉茉闭了闭眼,随后狞笑着直接伸手就去捞小清儿,瞅着他光溜溜的小屁股打算捏一把:“小臭屁,会调侃你嘛咪了啊!”
西凉茉刚说完,小家伙顿时尖叫起来,扭股糖似地在她手上转动小肚子,然后落地了,也一溜烟地就跑了。
“嘛咪来抓我啊,来抓小清儿……。”
小熙儿跨着小胖腿,不断地扭动小屁股,甩动他的嫩嫩小鸟鸟,笑着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因为娘亲腿儿短短!”
西凉茉忍俊不禁,立刻迈开腿,笑着冲上去抓两个小活宝。
踢踢踏踏低弄得满天的水,一旁的宫人们也别波及,两个小玉娃娃也皮实,瞅着就拿水泼人,一边的宫人们都躲不开,只好陪着他们玩,宫人们偷眼看着自家女主子一点架子没有,再偷偷瞄了眼站在岸上的爷,看着自家爷似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慢慢放开了。
一路笑声便这么荡漾开来,惊得周围一大群小鱼儿们,但是他们也不怕人,只是好奇地游在一边看着,一只海龟还好奇地探出脑袋瞅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魅晶有点子担心地看了那热闹场面一眼,又看向一边的百里青,却见百里青只是一愣,随后却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眸子里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仿佛倒映着那波光粼粼的海水,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光芒。
魅晶低头看着地上一只小小的沙蟹爬过,暗暗想,她方才一定是看错了,爷的眼里怎么也不会出现那样的光芒吧。
嬉闹声飞扬在蓝天下,也不知闹腾,玩耍了多久。
两个小玉精儿似的小人儿身上仿佛有无限活力总是不停,玩闹不停,奶声奶气的笑声,让人听得心都化了。
西凉茉忽然想起什么,抓住了小清儿的小胖爪子,笑嘻嘻地瞄了眼岸上道:“去把你们爹爹也弄湿了下水,今晚娘亲就不做‘好吃’的给你们吃!”
小清儿一呆,仰起大脑袋,看着自己那一脸坏笑的嘛咪,好一会,才咬着小爪子很不甘心地道:“嘛咪,你欺负人!”
西凉茉揉揉他光溜溜的小屁屁,笑得毫不惭愧:“你们是我生的,让我欺负一会儿不也是应该的嘛,不想被嘛咪欺负,就去欺负你们的‘粑粑’好了!”
小清儿扁扁嘴儿,眼珠子一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正打算邀请自己的小兄弟一起前去,谁知母子俩一商量完了,转头就发现他们的目标人物——百里去陛下,已经仿佛早有先见之明地施施然地远离了岸边,此刻坐在了不远处沙滩下的大竹伞下,优雅又慵懒地靠在竹榻上懒洋洋地闭目养神,旁边的小胜子正在他耳边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熙儿靠了过来,仰起脸看向西凉茉,软软地道:“娘亲,小熙儿可以捧着水水过去给爹爹洗澡。”
西凉茉低头瞅着他小小手心里那一捧水——不,几滴水,随即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不必了,你爹爹在说事儿呢超级神光。”
她看了眼百里青,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这千年老妖,果然还是没有身为爹爹的自觉,如今这般好的机会,不来与儿子培养感情,还习惯性地去处理他的军国大事。
枉费了她一番苦心。
魅晶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便忽然那出声道:“郡主,不必介怀,千岁爷到底是初为人父,又无人教他该如何与孩子们相处。&8226;”
西凉茉看着不远处的百里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她便带着两个小家伙又玩闹了好一会,看着何嬷嬷领着人笑咪咪地过来,道是午膳都已经备好,她方才带着小家伙们从水里起身,回山庄里去沐浴换衣衫。
小人儿们今儿似玩得开心了,随后用餐的时候,竟然不若每一次和百里青用膳时候板着张小嫩脸蛋,不说话,只赶紧地让宫人们喂完了饭就出去玩儿,今儿用膳时候是吱吱喳喳个不停,跟多了两次小麻雀似的。
西凉茉看着百里青的神色也多了些几不可见的诧异和淡淡柔光,只是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个大胆的决定。
随后在用膳完毕之后,她忽然与百里青似不经意地道:“听何嬷嬷说,今儿日头好,所以鲛纱岛上纱晒得极好,所以一会子你在岛上午休,我带着些宫人去一趟鲛纱岛,趁着日头好,先去试试第一裁。”
鲛珠纱三裁三晒,程序极为繁杂,所以西凉茉提出来这个要求,百里青没有任何怀疑,只点点头道:“嗯,也好,这里的山上有一种草间兔,肉质细嫩,烤起来味道最妙,我让小胜子今晚备下,等你回来。”
西凉茉点点头,看着琢玉和何嬷嬷把两个吃饱喝足开始犯困的小家伙送上床,她笑笑递给他一杯茶水:“是了,这两个小家伙我就不带了,下午睡醒,就让人带着他们上山玩就是了。”
百里青亦不疑有他,接过香茶品了两口,便觉得很是口齿生香,看了一眼那橙黄的茶水:“新制的茶露么?”
西凉茉笑了笑:“嗯,是的,新制的柠檬茶露。”
她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哈欠:“是了,日头还早,我先歇息半个时辰,一会子再出发,反正也不远。”
百里青看着她,淡淡地一笑:“你歇息吧,一会子,我叫你。”
西凉茉走到床边一边解外衫,一边打了个哈欠:“你且也歇着罢,今儿一早就出发,这会子也该歇息一段了,左右这两日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百里青原本坐在长案几边上,刚准备翻书,却见西凉茉抬手之间的露出颈项和锁骨处一抹浅浅的白来,他随后目光一黯,笑了笑:“怎么,想要为夫睡你了么,这般寂寞?”
西凉茉正在垫着脚尖挂衣服,闻言,差点把自己也挂在衣架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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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凉日,阳光正好。
有暖暖的带着咸湿的风吹得人微醺。
还有海潮拍打着岸边的声息,冰凉又柔和,有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气息。
让人迷醉……
又似一份情人低语,或者说低泣……
低泣……
线条曳丽而精致的眸子瞬间睁开来,迷蒙的目光在霎那间变得冰凉异常,又锐利阴冷山村桃源记。
百里青梭然坐起,幽冷的目光环绕了周围一圈,发现周围空无一人,随后他微微眯起眸子。
“呜呜……嘛咪!”
“我要娘亲……娘亲……呜呜。”
隔壁房间里传来小小娃娃抽噎的声音,听着那声音,却仿佛已经哭了好一会,如今却是已经没有太多气力的样子。
百里青瞬间颦眉:“来人!”
过了好一会,才从门外的横梁上探出一个脑袋来,恭敬地道:“万岁爷。”
百里青看了眼窗外:“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你是魅几?”
那魅部的杀神恭敬地道:“回爷,如今是未时一刻了,奴才是是魅十九。”
“未时,夫人她们走了么?”百里青沉吟着起身,却没有发现小胜子进来给他更衣,他正颦眉,却不想魅十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恭敬地道:“是的,夫人和所有的宫女,还有小胜子公公都一起乘船去了鲛纱岛,。”
百里青梭然挑眉:“一个宫女都没有留下?”
魅十九老实地点点头:“没有,夫人说只是去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人多在鲛纱岛也好干活。”
百里青眸光幽幽地看向窗外的碧蓝大海,暗自思附,这丫头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拖拖沓沓的声音,百里青转头看去,却见两个穿着红肚兜光屁屁的小娃娃打着赤脚跑了出来,眼泪汪汪地一件百里青就忽然大哭:“嘛咪!”“娘亲!”
然后啥也不顾地跑过来,一人抱着百里青一条大腿,继续——哭。
百里青:“……。”
他瞬间僵住,看着两个嚎啕大哭的小娃娃,瞬间只觉得头大如斗,看向继续倒吊在窗外的魅十九,咬牙切齿:“去,山庄里只是母的,朕不管是什么东西,哪怕是厨娘也可以,给本座找来!”
魅十九一呆,看着自家主子爷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紧张,说话自称有点而颠三倒四的。
但是他可没胆子指出来,只是弱弱地说了一声:“千岁爷,这里所有的女子都已经去了,只有一个母的……。”
“去把她叫来!”百里青只觉得自己腿上挂了两团软绵绵的玩意儿,但是却让他觉得仿佛如临大敌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该拔腿,只怕动作一大会伤了这两个小娃娃。
奈何百里青虽然大怒,但是魅十九还是那种慢吞吞的性子,规规矩矩地道:“那奴才再让魅二十,不,魅二十二区叫,魅二十二小时候养过猪。”
百里青:“……。”
感情还剩下那母的是只母猪?!
他一个不小心差点捏断自己握住的床框,一脸狰狞地瞪着魅十九。
魅十九冶看见了,却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爷息怒,奴才这就去和魅二十二一起把母猪赶来。”
“咔嚓”!
床框还是让百里青一个不小心给硬生生地掰断了,他一脸铁青地从魅十九的脸上移开目光——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把魅十九的脖子给拧下来,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魅部会有这样没有常识的笨蛋?
西凉茉这个臭丫头把两个小鬼头扔给他就跑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不管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看着两个嫩生生的小人儿保住他大腿,被海风一吹,都齐齐地打了个‘哈秋’无尽破碎全文阅读!
然后把眼泪鼻涕一齐往他腿上磨蹭。
他大口地呼吸,镇定下来,硬邦邦地道:“不用了,你给我进来,帮小主子穿衣服!”
魅十九迟疑了片刻,随后点点头,一个轻盈的翻身就进了房间。
小清儿和小熙儿看着有人飞进来,不由一呆,齐齐道:“哦,飞飞,小白!”
在他们的印象中,会飞的该如小白一般的生物才是。
魅十九差点摔倒,赶紧稳住了身形,暗自道,他才不是小白那只肥硕又色迷迷的肥鸟。
他没时间考虑,先在百里青阴冷的目光下赶紧进房间把小清儿和小熙儿的衣服拿了出来。
但是小孩儿的衣服和大人的衣衫多少有些不同,魅十九慢吞吞地拿着一件件的衣服开始发呆,发呆一会,又研究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再把那些小衣服摆开来。
“嗯,这是里衣。”
“嗯,这是外袍,那这个又是什么呢?”
“有两件一模一样的大小又不同点……呃……。”
百里青看着魅十九把小家伙们的衣服摆了一床,不时拿起这件研究一下,又拿起另外一件研究一下,而抱着自己大腿的两个小娃娃虽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魅十九在做什么,不哭了,但是却不时地被冷风吹在光溜溜的背和身上,不时地打出来两个鼻涕泡泡。
他眉头就隐隐抽动,又过了好一会,魅十九方才慢吞吞地拿了件衣服给小清儿套,但是还没套上,小清儿就忍不住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哎呀,痛……痛……。”
原来魅十九手劲把我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捏疼了小不点儿。
魅十九陡然感觉背上两道阴森森的目光刺下来,他瞬间腿一软就‘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惶恐却还是慢吞吞地:“爷恕罪,属下没有给小主子们穿过衣衫,弄疼了小主子们,请爷责罚!”
百里青看着他头顶,眼底一股子冷焰明暗不定,一时间起来,一时间灭下,但是……到底他忍无可忍地咬牙低声怒道:“滚!”
魅十九立刻一躬身后,从窗口疾射而出,隐没在长廊里,但是不能掩饰的是他仿佛瞬间松了一口气的背影。
看着那折腾衣服的‘小白’走了,两个小玉石精儿似的娃娃瞬间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兄弟两似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抬头看向百里青。
百里青被他们那整齐的哀怨的目光一看,竟然瞬间有一种几辈子都没有过的背后发毛的怪异感。
往日里这种背后发毛的感觉都是他赐给别人。
看着两个小娃娃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堆满了泪珠儿,粉妆玉琢的小包子脸蛋上都是泪水,可怜得仿佛被人遗弃的小狗儿,百里青立刻试图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僵硬地道:“你们别哭……别……。”
别把鼻涕眼泪蹭他身上的话音还没落,两个小家伙瞬间就小红嘴儿一瘪:“呜哇~~~ 。”
又哭开了调教狐狸!
顺道再把眼泪鼻涕蹭上了他的腿,感觉着那种黏乎乎的湿润的触感,百里青瞬间忍不住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已经被西凉茉和这两个小东西折磨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你们……够了!”
“哇!~~!”
“闭嘴!”
“哇哇~~~!”
“若再不闭嘴,本座……。”
“哇哇哇哇哇——!”
“闭嘴了,本座……爹……给你们糖吃,好不好?”
……
房间里吵闹的哭泣声在男人别扭的哄劝下,终于稍微告一段落,但是偶尔还有些抽噎之声。
“呜呜……冷。”
“好,爹爹……给你们穿衣服。”
“爹爹……小熙儿走不了路了。”
“笨蛋,那是因为你把两条胖腿儿都伸进一条裤筒了!”
“是爹爹帮小熙儿穿的……。”
“……闭嘴!”
“呜呜……哇哇……。”
“别……别哭了,爹爹闭嘴行否。”
魅十九躲在走廊顶上听着房间传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心中暗自叹气,真是的,谁说这是一趟好差事,那一群排在自己前面的家伙们都跟着夫人去了别的岛上游玩兼‘避难’,如今倒好,只有自己这么笨,居然信了魅一的话留下来。
夫人这么安排,就该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儿。
魅十九正在暗自叹息,却不想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两个小主子批着丝绸小被子什么的,一身丐帮小娃儿的装束出来,却不想出来的两个小娃娃,虽然身上衣服有些皱巴巴的,但是整体来说也算齐整,而且连一头软软的小黄毛,整整齐齐地在脑后用细细绸带扎了个小角。
魅十九惊得下巴都掉下来,爷居然……
百里青没有抬头,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冷淡地道:“闭上你的嘴儿,还不滚下来。”
魅十九忽然想起来了,是了,习惯了自家主子凌然在上,无人能企及的高高在上,他竟然不记得了千岁爷,不,万岁爷可是宫里大总管出身,从小黄门一路坐上来的,能做到今日的位子,在宫里也是吃过大苦头的,想来这点子能耐总是还……
他不敢再想,毕竟没有主子愿意自己底下人总惦记着那些不该存在的过去,他打了个寒颤,立刻再次现身,恭恭敬敬地站在百里青面前:“千岁爷。”
百里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下午小主子起来,都要用点什么?”
魅十九:“……。”
他开始在想,千岁爷会不会把他的脑瓜子剁下来当碗给小主子们盛点心。
百里青冷笑一声,没有再理会他,一手牵著一个还是有些懵懂地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娃娃向后院走去。
他若是没有记错,所有的大户人家厨房应当就在一个地方,而且灶上应该会留着炉子,等着温吃食,而且燕窝银耳糖水莲子什么的都应该会备着罪欲。
而且宫里的贵人们有下午醒了,用点心的传统,想来小熙儿和小清儿也应该有这个习惯,那么只要找到东西应该都还好。
牵着两个小人儿到了厨房,百里青让两个小家伙和魅十九等在门口,他进去看到这空无一人的厨房,微微迟疑了一会,按着多年前的记忆走到了一个灶台前,打开盖在上面的盖子一看——冷的。
他微微颦眉,放下了盖子,又依次去打开了所有的盖子。
然后……
魅十九就听到了厨房内传来一阵磨牙声:“西凉茉……你这个……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混账玩意儿,居然连个灶台火都不留给老子!”
随后,厨房内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分明就是有人在愤怒地翻撬厨房了。
过了好一会,就看见百里青一连阴沉地手里拽了一把大白菜出来了。
魅十九有点傻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般荣幸,居然看见自己英明神武,凌然阴骛,无人敢侵、如今一身华服的主子那拿刀、拿剑、拿笔、拿玉玺的修长美手上拽了颗白菜?!
真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不过魅十九不敢随便说话,也不敢乱看,只让自己的目光盯在那颗白菜上。
“千岁爷,这是……。”
百里青闭了闭眼,一脸阴森地道:“这是白菜,你看不见么,你家夫人不但让人熄了所有厨房的火,也没有留下任何熟食,甚至一口点心,只留下这一大堆食材,说实话,那个臭丫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魅十九偷偷瞟了他一眼,嚅嗫道:“那个……夫人说了,如果爷第二次问的话,就告诉爷,晚上风浪大,所以船可能第二日才到……。”
“嚓!”百里青手里的白菜被瞬间捏出了五个窟窿。
魅十九只感觉一股子阴森森的,黑色气息瞬间冻得他快结冰了。
但是,他却不敢随便动作,只能继续低着头。
小清儿和小熙儿都正一脸茫然的模样,虽然明白自家娘亲暂时不在,所以下意思地靠近这个叫做爹爹的人,但是陡然感觉一股子黑暗阴森的气息飘荡出来,小孩子如同动物的本能,瞬间让他们吓了一大跳,眼里一下子染了惧色,扭动着小身子呜咽地想要离开。
百里青感觉到小熙儿和小清儿的动作,亦瞬间领悟到自己的恼怒许是吓到他们,他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心头那股子郁闷的怒气全部压下去!
他当初是学过做几样精致的、讨好宫里主子的菜、也会生火,但是如今她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
他做菜从来都是有目的的,但是如今留下的这群魅部的白痴杀神们,除了杀人、他们谁会煮饭菜,这是打算让他当主厨么?让他伺候这一群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白痴?
------题外话------
==这是什么节奏?这是越写越长的节奏啊!擦……这要变成爸爸去哪吗?
靠,明天一定要结掉小包子的部分!
小包子一对:爹爹(粑粑),我们明天吃什么?
百里青:吃人肉!
...
番外 小儿难养 (六)
魅十九看着自己主子脸色阴晴不定,那种妖异得与寻常人的美貌,在这样的脸色下格外让人不敢直视,总觉得下一刻便会见到什么不应该被看见的……非人的……让人寒颤的东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是很快,他就安下心来了。
因为两个小主子正一脸呆滞地看着那脸色变幻莫测的大主子,那模样,很有点看见新奇玩具的味道。
而被两个小东西盯着的主子爷,明显正在努力让自己从非人的状态返回人形,以免吓着两位小主子。
“爹爹。”小熙儿歪着大脑袋,瞅了瞅了百里青,随后目光又落在他的手上的那颗大白菜。
百里青瞅着自家的小崽子说话了,莫名其妙地一僵,目光下移,略带警惕地回应:“嗯?”
小熙儿瞅着大白菜:“爹爹,这是下午要吃的点心吗?”
小清儿也好奇地举起胖乎乎的小爪子去摸白菜,顺带揪住一片叶子一扯,就扯下来一片白菜叶子。
“哎?”
小清儿好奇地看了看手里的白菜叶子,随后小嘴儿一张,在百里青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卡滋’一声,就一口啃了下去。
百里青梭然脸色大变,声音走形地尖叫起来:“这玩意儿还不能吃!”
说罢,他劈手就把小清儿手上的白菜叶子给打掉。
平日里谁敢对两个小玉包子大吼大叫,何况两个小东西粉妆玉琢,宛如玉砌的小团子,根本也没有人舍得凶他们一句,这会子陡然被吼,梭然瞪大了眼,傻愣愣地看着自家爹爹那副扭曲的面孔,顿时小眉头一皱,乌溜溜的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雾,随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个劲地掉金豆子,而且还不出声,委屈得浑身都发抖,百里青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而且很明显,还有人也这么看,总拿那种奇怪的目光偷偷瞅着他。
虽然‘丧尽天良’这种事儿他干了不少,而且从来当乐事,但是这一回,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只能笨拙地伸手去捞住小清儿:“好好,别哭,别哭了,一会子给你做吃的。”
他哄了两句,小不点还是不肯停,一边上的小熙儿却像没看见自己小兄弟哭泣一样,四处在院子里溜达,忽然瞅见笼子里关着两只鸡,他顿时兴奋起来,平日里他都不被嬷嬷和宫女姑姑们允许靠近厨房,远远地只见过一两次鸡,这会子,谁都不在,谁都管不着他,立刻就来劲了。
小熙儿瞅瞅那个叫做爹爹的家伙还在被自己的小兄弟缠得头疼,不屑地冷笑一声,笨蛋,相信小清儿的眼泪的都是笨蛋。
他一转头,就看见两只鸡正在笼子里警惕地盯着自己,小熙儿‘嘿嘿’一笑:“小**,摸摸!”
说着他就伸出小胖爪子进去捞里头的鸡。
“咯咯……咯咯!”
“扑哧,扑哧!”
鸡的惨叫声终于引来了在小清儿眼泪和鼻涕中手忙脚乱的百里青的关注,他正烧心呢,结果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另外一个小崽子撅着个小屁股正使劲地伸出出两只小爪子进鸡笼去捞鸡,揪住了其中一只屁股上的毛,笑得极开心,连头上脸上都沾了鸡毛。
“百里熙,你在干什么——!”百里青瞬间觉得头大如斗,他又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小熙儿听到自己被吼,他可不像小清儿,而是直接转脸对着百里青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后又继续转身捣腾他的鸡去了。
而此时,鸡笼后头的柴火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来个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呆呆地看了眼下面在鸡笼前折腾的小人儿。
而与此同时,小人儿也看到那只突然冒出来毛茸茸大脑袋,他也楞了下,跟着那只大脑袋上的眼睛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放弃了那鸡笼里被他拔掉了一把毛的公鸡,伸手就去摸那大毛脑袋。
而百里青和魅十九在看到那只大毛脑袋的瞬间,就脸色齐齐一变——那是一只龙山獒犬,一种特殊的、极为凶狠的山地狼在年幼时候被猎人从窝里偷出来,在幼狼还没有睁开的眼的时候,割破自己的手指,以血喂养,在幼狼睁开眼后,喂食其第一块生肉,从此幼狼认主,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为主人生,为主人死。
其形体是南方狼种少见的庞大的一种,而且体形流畅,牙尖嘴利,行动如风,而且极其狡猾,与虎相斗,虎都未必是它对手。
西狄山地猎人若是能得到一只,在龙獒未死之前,即永不愁无猎物,关键时刻,龙獒还能舍命相救。
所以猎人们都以能得到龙獒为此生最大的荣耀,但是龙獒生活之地极为险恶,而且野生龙獒出动之时,极为凶狠,寻常人去偷龙獒崽,九死一生。
如今这里出现龙獒,那就是说,这里有山地猎人驯养,但是龙獒对非主人的忠诚度非同一般,寻常人不能触碰,靠近都要小心。
看着那龙獒的脖子上套着项圈就知道是被主人拴住的,方才估计躲在柴火堆后睡觉,如今被小熙儿给吵醒了。
如今小熙儿柔嫩的头脸都在龙獒的攻击范围之下,距离近得几乎让百里青和魅十九心中一冷,即使是他们出手,也不一定能保证小熙儿全然不受伤害。
百里青眼底寒光一闪,指尖瞬间结出一个手势来,指尖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一抹猩红,傀儡蛛丝已经爬上他的指尖,只等下一刻那龙獒攻击小熙儿的瞬间,即取了龙獒的性命。
敌不动,吾不动。
小熙儿愣愣地看了看那一脸凶狞的大狗一眼,随后眼睛一亮,弯起大眼睛,伸手就去捞上呲出尖利长牙的龙獒的头。
“大狗狗!”
魅十九身上杀气顿现,手上飞刀就要出手,而百里青眼底厉色一现,手上腥红夺命丝已经弹了出去。
若是那龙獒长大嘴朝小熙儿头脸上咬去,傀儡蛛丝就会瞬间穿透龙獒的眉心,将它钉在墙壁上,小熙儿虽然难免脸上会有点儿剐蹭伤,但是也只会是皮外伤。
但到了一半,百里青陡然指尖一弹,红线瞬间飘起三尺,直接击中了一边的墙壁,瞬间入墙七寸。
原因是……
那只龙獒竟然在小家伙伸手摸它头大那一刻,呆了下,然后伏下脑袋,开始蹭小家伙的手和脸蛋。
就这么龙獒一低头,如果百里青手上的傀儡蛛丝不抬起的话,就很可能伤到小熙儿。
墙壁上同时还钉着一排形状怪异的薄飞刀——那是魅十九手上的刀。
百里青一脸僵硬无语地看着小熙儿和那只龙獒亲亲热热地相互蹭来蹭去,龙獒凶狠的大嘴里收起獠牙,突出湿乎乎的大舌头舔了小熙儿一脸口水。
它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很是愉悦的声音来,分明极为开心遇到了‘小伙伴’。
小清儿呆愣愣地看了一会,瞬间也不哭了,屁颠屁颠地挥舞着小爪子跑过去:“狗狗哦,小清儿也要和狗狗玩!”
百里青一紧张,正打算伸手把他拉回来,但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没拉着小清儿,而是静静地目送他冲到小熙儿旁边,和那只龙獒玩儿得不亦乐乎。
魅十九看着这情形有点摸不着头脑,随后看向百里青,却见自家主子爷竟然转身,拎着白菜就往厨房去了。
“爷,这小主子……。”他忍不住开口问,毕竟这龙獒是危险的动物,而且估摸着是不知道谁养在庄子这里看家护院的。
百里青头都没回,只淡淡地道:“朕的儿子,若是整日只在温室里养着,不知外物,如何配做百里青的儿子。”
魅十九眼底涌起深深地敬服,主子爷就是主子爷,教育小主子的方法都不一样。
“看好小主子,若是伤了根汗毛……。”百里青幽冷如荒原之上冰风的声音响起。
魅十九:“……是!”
这任务……比当年护送千岁爷返回天朝遇到的那一场大战更难啊!
魅十九瞅着两个和那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龙獒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不禁觉得自己脑仁一阵阵地抽疼。
他忽然瞅着满脑门鸡毛的那个,估摸着是大公子的小娃娃忽然伸手就揪住龙獒的毛往龙獒背上爬,龙獒被揪得‘嗷呜’怒吼一声,吓得他立刻飞奔过去,想把小家伙弄下来。
却不想让他彻底意外的一幕发生了,龙獒虽然疼,却拿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小不点,然后就呼地一下跳下来,伏在地上,看样子居然是同意让小不点爬他背上去。
魅十九再次傻眼,龙獒这种东西天生傲气,寻常主人待它都不能如一般家犬,这回子居然让个小娃娃爬?
小熙儿兴奋极了,拿出小胖手不断地摸龙獒的鼻子:“狗狗乖乖,小熙儿爬爬,骑马马,打仗!”
平日里小熙儿最羡慕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大人了,只是不管是娘亲还是宫里的嬷嬷和宫女,没有人愿意让他骑马,这会儿终于能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大狗让他骑,他岂有不兴奋之理。
小清儿在一边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小兄弟拱着穿开档裤的小屁股一个劲地往大狗上爬,爬不上去又一次次滑下来,小熙儿眼里却没有什么沮丧,反而亮起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色,竟一咬牙一副本小爷就不信爬不上去的样子。
那模样像了他家爷十成十!
龙獒趴着,也不着急,时不时张开满是獠牙的的大嘴,用大舌头舔舔小熙儿的光屁屁,以表示鼓励和安慰。
一边的小清儿分明是等着自己家小兄弟爬上去以后再顺手牵他一把,所以也不时地过去推小熙儿的屁股,奈何人小力单,反而帮倒忙。
魅十九蹲在一边的柴火堆上看两个小不点折腾,看得满眼无语,想要伸手去把小主子们都带走一边儿玩泥巴去,但是他刚伸手,瞬间就见原本慵懒的龙獒,忽然一转头,满眼凶光地盯着他,下一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渗透就恶狠狠地朝他手上狠狠地啃。
“咔嚓!”
一声毛骨悚然的响声在空气里响起。
两个小不点一愣,齐齐抬头,却见魅十九一脸面无人色地蹲在墙头,恶狠狠地和龙獒对瞪着。
小清儿和小熙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继续扒拉龙獒。
魅十九很委屈:“难道我长得像坏人么……。”
不知何处飘来一道声音:“不,你长的像傻蛋而已。”
魅十九瞬间暴走:“魅二十二,爷让你去赶猪,猪呢!”
——老子是被画册里cos云爷的大美人夜枫君帅哭了,云爷怎么可以挂的分界线——
“好香香,好香好香!”
“哇哇,粑粑做的点心好好看!”
奶声奶气的两只小玉石包子终于舍得放弃爬龙獒,乖巧地坐在小凳子的原因是两碗香甜爽滑的碎橙蛋奶羹,奶味香浓最合适小包子们的口味,也最合适小包子食用。
雪白蛋奶羹上洒着细碎的橙子果然,晶莹剔透,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但小包子们的捧场可没有让千岁爷,不,万岁爷的脸上有丝毫喜色,只一脸阴沉,脸色冰冷,目光从小包子的脸上移动到一边一副大气不敢出模样的魅十九身上。
他指了指两只围绕着桌子直流口水的小娃娃,冷冷地道:“这就是你看好了的小主子们?”
两个小包子,一个满头鸡毛,爪子上还有疑似不明鸡屎状物体,另外一个稍微好点,但是被龙獒舔得满头口水,如今头发一缕缕地黏糊在一起,看起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脏!
魅十九很委屈,他没带过孩子,也没生过孩子,龙獒又凶狠,而且难道不是爷说了要让小主子们玩儿么?
但是他知道爷是最不喜欢没有完成任务,又找借口的属下。
他垂下眼,恭敬地道:“请爷责罚。”
虽然魅十九觉得自己看起来恭敬又虔诚,但是他的模样生就一副略显苍白的样子,眉毛是个天生八字眉,因为不是执行暗处任务,所以也没有戴面具或者面纱,所以那副样子看起来异常的委屈,异常的孱弱,异常的……
百里青额上青筋微微一跳,随后低头看了眼两个小包子,淡淡道:“去,洗手洗脸,换衣衫再来吃东西。”
小熙儿这会子玩了半晌,小孩子又最容易饿,这会子正饿了,若是熟人在身边还能好声哄劝,但这会子,他直接伸出小爪子就去抓吃食。
但是那放着碗的盘子一下子仿佛凭空飞了起来似的,升到了半空中,最后落在另外一支修长的手上。
小熙儿顿时恼火了,鼓起圆融的小包子脸,抬头就瞪向百里青:“臭 ……。”
但是骂人的话还就没有说完,在百里青冰凉幽沉的目光下,他瞬间就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顿时闭嘴,一边的小清儿则拉了拉他。
小熙儿的手便不自觉地从哪桌子上拿了回来。
“去洗干净自己,你们记着,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这一回已是例外,我不喜欢例外。”百里青淡淡地道,说完便将盘子再次放回了桌子上。
但是这一回小家伙们却不知道为什么,都乖巧地没有伸手去抓里面的好吃的东西。
魅十九默默地想,小孩子天生有一种对危险物的直觉,果然是真的啊。
爷连一句威胁的话都没有,甚至刻意压制了身上那种无所不在的幽暗冰冷如来自深渊的气息,但是小娃娃们明显地感觉到了什么,所以皆乖巧安静地收起邋遢的小手。
小清儿甚至抬头看了他一眼,举起邋遢的小爪子:“叔叔带小清儿洗白白。”
魅十九:“……是,小主子。”
天知道,他从来没帮过小娃娃洗澡好吗?
不过他可不敢说出自己不会。
这一回,百里青没有打算再自己动手,径自又进厨房去了,进去之前只说了一句话:“一刻钟之后,本座要看到他们安静和干净地坐在这里。”
等着厨房的门关上,魅十九低头瞅瞅看着自己的小清儿,再看着那正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龙獒傻笑的小熙儿,龙獒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揭开了绳子靠过来,忽然抬头对着魅十九露出一个不怀好意,满口獠牙的笑容。
魅十九忽然觉得有点眩晕,忍不住尖叫:“魅二十二,别去赶猪了,出来洗澡,你小时候在村里给猪崽洗过澡么!”
厨房里正优雅地挽起袖子的百里青手顿了顿,白皙的手背上冒出一根青筋。
他沉吟着,到底当初,司礼监的人是怎么选拔出魅部这些出类拔萃的人才,而且这些人才居然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好地活下来了?
——老子是画册已经出来,不要走过错过画册里各种类型可撸大美人的分界线——
“慢点用,若是东西泼到了衣服上,你们便不用吃了。”百里青淡漠的声音在精致的小亭子里响起。
小清儿和小熙儿两个站在小石凳子上,已经被洗干净了,虽然身上有些皱巴巴的,两个小脑瓜的头发因为被拿帕子擦干,搅得毛茸茸的,但是魅十九想象中的责罚并没有降临。
谁都知道主子爷有多爱美,有多洁癖,不能容忍紊乱的存在,但是这一回,他非常好脾气地没有因此而发作。
但这种反常让魅十九更觉得时辰难捱,他只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
小包子们一手巴拉着桌子,一手拿着小勺子去舀碗里雪白的羹。
虽然百里青说话很有些震慑力,但是小家伙们毕竟年纪还小,所以白白的羹还是有不少流在他们的衣襟、袖子上,更有些飞溅在桌面上。
百里青似乎已经从最初的极度不适应而略显暴躁的状态里回复了冷静,如今看着小包子们吃得一塌糊涂,除了光洁的额头上看得出有些抽抽,但是那种不自觉地烦躁却是没有了的。
毕竟,他还是知道两岁多三岁不到的小娃娃们,在高门大阀里头,都多半还依偎在奶娘的怀里,让奶娘喂东西吃,连勺子都不会拿。
如今的小清儿和小熙儿明显是会用勺子的,只是因为这奶羹有些滑润,所以若是拿不好,很容易流淌出来。
西凉茉并没有因为他不在身边,所以一味宠溺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如一般皇族世家子弟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在魅十九大气不敢出之下,等着两个小不点用了下午的点心完毕,百里青记起西凉茉应承过带他们去山后转转。
淳于岛后山之景美,是西狄闻名的。
而小清儿和小熙儿在享用过自家爹爹顶尖的好手艺之后,顿时被收买了,也不再整日里和百里青板着小脸蛋,而是亲昵了许多。
许久之后,小胜子私下与自家爷说起这段往事。
百里青只漫不经心地道:“有奶就是娘,难道不是说的就是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崽儿么?”
小胜子:“……。”
心中暗自腹诽,爷,那好像是您的崽儿吧,有您这么说自己崽儿的么?
在百里青说出要带他们到后山玩打兔子的游戏之后,便兴奋之极,两个小玉包子立刻迈着小短腿拖着魅十九去房间箱子里翻出自己的小靴子穿上出发。
魅十九刚帮小清儿整理好了,一转身就看见小熙儿不见了,他仿佛看见一道极为快速的身影忽然消失在门外,他一愣,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小清儿就已经一瘪小嫩嘴,恼怒地一跺脚:“讨厌,小熙儿最讨厌了,霸占了小黄!”
随后他啃哧啃哧地跑了出去,魅十九立刻奔了出去。
百里青一身华美电光蓝飞云绣束腰短打,足踏烈风长猎靴,如瀑长发用紫金翠玉环束在头顶,少了些那种阴冷幽深的气息,难得的英气逼人,正让魅二十二帮自己扣手腕上的金丝绑带,忽然听见一阵风声伴随着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骑马马,打仗,打仗!”
百里青和几名正在准备东西的属下瞬间齐齐‘虎躯一震’——一只见一只形容凶横的半人高大狗疾冲儿来,大舌头在半空甩出华丽丽的弧度,狗背上还骑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嫩娃娃,他揪住大狗头上的毛,兴奋得不知所以,威风凛凛。
只是小娃娃有点左右摇晃,仿佛一会子就要从狗背上摔下来一般,不过奇特的是,每次小娃娃屁股颠簸出狗背范围,那龙獒大狗,立刻大屁屁一撅,让背上的嫩嫩小屁屁落回它背上。
百里青瞅着这一颇为惊心的幕,眉心一跳,眉目幽沉,咬牙切齿:“魅十九——!”
魅十九跟在后头,脖子上骑着小清儿,迅速地冲了出来:“爷,属下在,有何吩咐!”
百里青看了他哀怨的八字眉,还有骑在他头上兴奋得不能自已揪得魅十九满头乱毛的小清儿,他闭了闭眼,随后冷冷地道:“一会你就这么把小主子驼上山吧!”
一个骑狗,一个骑人!
魅十九傻眼:“爷……。”
他本来就因为睡眠不足,所以掉头发掉的厉害,让小主子这么揪毛,岂非要变成魅部第一秃头?
但是百里青早已一把将小熙儿拎下来,拂袖而去。
门口的山庄大管家看着他们过来,笑眯眯地谄媚地道:“陛下好走。”
一行六七人便这么往后山而去了。
那大管家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唇角谄媚的笑容渐渐变的冰冷。
海岛的山很少特别高的,但是也因此并不平坦,沿途都是小路,没有合适马儿下脚的地方,百里青便领着人也没有未带上坐骑,徒步上山。
当然,还是有人有坐骑的。
小熙儿坚持下,他的小屁屁还是妥妥地坐在了龙獒的背上。
小清儿的屁屁则是妥妥地坐在魅十九的肩头。
原本小清儿对小熙儿能骑大狗,表示非常羡慕嫉妒恨,但是后来发现自己坐骑也很高大,居高临下,所以便偃旗息鼓,不闹着要骑大狗了。
淳于岛上景色是极佳的,一路上开满不知名的各色大朵的野花在海风中摇曳,还有蝴蝶翩然,不时间有美丽的鸟儿拖着长长地尾羽飞过。
小清儿兴奋极了,看着鸟儿尖叫:“哇,好多小白!”
魅十九暗自嘀咕,嗯,小白那色鸟上岛了就飞后山去了,指不定在这里临幸哪只母鸟呢。
百里青看了看周围,朝半山上那一处树丛繁花掩映的小亭子指了指:“往那里去吧,一会子就在那里坐一坐。”
魅二十二上来恭敬地道:“千岁爷,一会您与小主子们坐一坐,那附近就是此地兔子出没较多之处,属下们会猎来。”
百里青还没说话,一边骑在大狗上的小熙儿却仿佛急了:“打仗,爹爹,我们打兔子!”
百里青瞅了那一脸期待的小人儿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淡淡地点头:“行,打兔子。”
魅二十二一楞,爷的这意思分明是一会要带着小主子们一起狩猎么?
他本能地觉得有点儿不妥,但是他不是胜公公,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走了约莫一刻钟,百里青便让魅十九把小清儿放下来,让他自己一路走一路玩耍。
小清儿走路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伸出小手抓住了百里青修长的小手指。
百里青愣了愣,感觉到那很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手指的感觉,非常特殊。
小家伙的手非常的细嫩,而且很白,这一点接了他,而且手很小,很温暖,像一种极为柔软又柔弱的小动物,不同于西凉茉给他的感觉。
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自然而然的依托。
平日里并没有太大感觉的,今日忽然被这样一只小手抓住了手指,有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像一股暖流一样顺着他的手心一路慢慢地顺着他的经脉血络爬上胸腔最柔软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因为爬山有点踉跄的小家伙,心头忽然一动,反手握住了那小小的手儿,一路牵着他向上爬。
小熙儿骑着龙獒跟在他们边上,左扯一朵花儿,右拉一片叶子,玩儿得不亦乐乎。
快到亭子的时候,百里青停下脚步,吩咐带来魅部的人拨出来一个把背着的点心吃食全部都运到凉亭上,他和剩下的人都留下,开始设网捕兔子。
方才他们已经在路上看到这里有好几次兔子跑过,想来这里人来的少,那么必定会有不少兔子的。
百里青预估着带着小不点下几次套子,若是能抓着小的就给他们养着玩儿,若是抓着大的就带回烤上。
百里青并不亲自下套,而是让魅二十二他们几个分别在那附近有可能套着兔子的地方下套。
说来奇怪,这帮子杀神们,虽然有个炉子不会做家常饭菜,但是全部都善于捕猎和烧烤,因为一旦执行任务,他们在外需要口粮的时候靠的就是这些求生技能。
小清儿和小熙儿两个小包子就跟在后头屁颠屁颠地一路瞎转悠,笨拙地跟着学下套子。
百里青靠在树边看着两个小家伙来来去去地瞎折腾,唇角微微弯起一丝淡淡的弧度来。
不一会,两个小家伙学会了下套子,自己也下了好几个套子后,就和魅部的其他人都从林子里钻出来。
百里青看着两个玩儿得满手泥巴的小包子,微微一笑:“要不要上亭子坐着歇息一会,这套兔子怕是还要等上一会儿。”
小清儿和小熙儿却齐齐摇头,兴奋地指着那些飞来飞去的漂亮蝴蝶:“抓蝴蝶,抓蝴蝶。”
百里青看着他们,挑眉,随后便摆摆手:“去吧,晚些时候咱们再上亭子。”
小家伙们得了自己爹爹的允许,立刻兴奋地奔入骚扰蝴蝶的伟大事业之中去了。
魅十九和魅二十二选了一个角落靠着树,只等着小主子们跑得厉害要摔了扶取来或者防止他们跑远了。
百里青看了看四周,随后便吩咐另外的两个魅部的杀神去后山采集一种特殊的植物,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山上这种植物不少,是一种在天朝罕见的药物,但是对他修炼内功颇有点帮助。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种植物——养颜驻容。
两个属下立刻领命而去,他们是知道自家爷有这个需求的,也见过这种东西。
百里青便坐在一块精美的织毯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只等着这两个小不点儿玩儿够了,上亭子。
下午的日光虽然不弱,但是透过大片的叶子落下来,却形成了一地斑驳的美景。
空气里很安静,有植物的淡淡清香,让人觉得非常的舒服。
百里青半眯起眸子,阖了眼,闭目养神。
但是不过片刻,他忽然慢慢地睁开了眸子,幽深冰凉的眸光缓缓地掠过附近。
虽然一切看起来非常的正常,但是百里青总觉得有些什么奇特的不太正常的东西如烟雾般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是什么……
小家伙们的笑声还在空气里飞扬,一切仿佛都很安静而美好。
当然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爹爹!”小熙儿忽然笑嘻嘻地奔过来,手上抓了一只硕大的蝴蝶。
百里青忽然眼中寒光一闪,指尖一弹,一丝暗红的光携着凌厉的杀气直朝奔跑过来的小家伙疾射而去,却在触碰到小熙儿的瞬间越过他的脸颊直接弹出。
“嗤!”一声,闷闷的锐器入肉声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同时起来。
同时还有一声‘嗷呜’!
一道敏捷得,快得不可思议的,属于兽类才有的身形猛然扑了上来,一下子狠狠地撞在了小熙儿的背上,硬生生地将小熙儿给压在身下。
那只龙獒比小熙儿还要高半个头,身上几十斤,这么一撞下去,小人儿只怕不被压扁,也要吃大苦头了。
魅二十二离小熙儿最近的,他大惊失色,眼中厉光一闪,手上长刀猛地飞了出去,朝龙獒头上斩了下去。
但是下一刻,那把刀在接触到龙獒的头的时候,却忽然被一线腥红的光瞬间弹射开来,长刀叮地一声撞在树上,却没有落地,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猛然飞了回来,然后魅二十二熟练地一抬手握住刀柄,那是他的绝招——回旋刀,但是他瞬间有点错愕地看向百里青。
没错,那抹红光正是百里青手上的傀儡蛛丝。
百里青看都没看他,眸光幽冷漆黑,身上陡然散发出来黑暗气息,让人不敢逼视,他指尖一抖,瞬间几道红丝落地,闪着血腥光芒的红丝看起来有一种妖异感觉。
而魅二十二也看清楚了龙獒没有硬压在小熙儿身上,而是弓着腰,呈现出一种尽乎保护的姿态,将小熙儿护在身下。
而龙獒一脸狰狞,身上颤抖,它的背上有十几枚很细的针。
这些针泛着蓝光,明显是淬了毒。
虽然魅二十二知道自家主子爷不会没有能耐能挡住这些针,但是如此近的距离,千钧一发,还是让人冷汗涔涔,继而愤怒,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样的死手!
龙獒身上插了那些毒针,但是奇怪的是它虽然浑身颤抖,但是却没有中毒得厉害的模样,反而依旧气势汹汹地对着周围吼叫。
魅二十二不得其解,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思量,却忽然听见一道极为锐利的风声陡然朝他们狂卷了过来。
这风声带着一股子腥味,有一种极为不详的气息。
速度极快,却看不清楚那卷起一地尘土落叶的风里有什么。
但同样快的人还有百里青,他手中的红线随着他忽然双手向前弹开的那一瞬间的极为优雅动作,忽然瞬间爆开几百条,然后朝着风来的方向疾射而去。
与那团怪风相遇的瞬间,一下子响起了许多细微的,又让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
魅十九这个人,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是他胜在身体有一种奇怪的本能,就是比脑子要快一步,或者说快两步,那是让他活下来而且打败许多人进了魅部,还活到如今的本能。
他在怪风来袭的第一个瞬间,忽然整个人朝蹲在地上有些呆楞的小清儿瞬间扑了过去,然后在裹住小清儿后,就地滚出了十几丈,然后一个地龙翻身将小清儿背了起来,顺带用腰带将小清儿给捆在自己背上,手里的一刀也出了鞘,向着身后看也不看抬手就一刀,伴随着一声惨叫和血雾的喷溅,他手臂上海瞬间探出的一个半圆形的盾牌挡在要害前。
他这一串动作前后完成不过一瞬间,快得不可思议,让伏击者们目瞪口呆,连举起来准备送出去的刀子都定在半空中。
这简直不像人类的反应速度。
而魅十九看着那些不知道何处冒出来,一身西狄山地兵隐蔽装的刺客们,慢吞吞地笑了笑:“我一向杀人的速度比我想事儿的速度要快些。”
魅部,从来不养废物。
一干刺客瞬间悚然。
而那一头,百里青手上暗红流光飞舞,宛如一场优美的舞一般,竟然织出一张巨大的网,但是伴随者他的动作,无数细微的东西落地声,若是伴随阳光看去,就能发现地面上落了一地细如牛毛的蓝针。
那风声渐弱,最终不敌红光暗舞之主,在那妖异的蛛网绳前消亡。
百里青指尖拈着暗红的傀儡蛛丝,冷漠地瞥了眼地面上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的蓝针:“暴雨梨花针,不想最近唐门的利器竟然如此不值钱了。”
随后,他幽凉无边的目光看向周围:“出来吧,隐藏这许久,果然不愧是西狄山地的精锐。”
奇袭既已失败,自然没有躲藏的必要。
一道悠长的尖利鸟鸣声响起,伴随着西狄山地口音的冷笑声也响起:“哼,乱臣贼子,窃我家国者,死!”
随着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一道又一道墨绿色的持着山地短刀的身影从树林间站了起来,百里青暗夜流光一般的眸光扫过去,触目之所及全部都是人,粗略数去,竟然不下百来人。
将他们三人,不,五人,围在了其间。
“西狄山地最精锐之龙战团,隶属龙家第二军团,原本龙家子孙死散,剩下子弟都被围困边境,不想,你们这一批最精锐的能潜伏到了这里,果然了得。”百里青似笑非笑地睨着周围。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潜伏如此之久,龙战团果然非同凡响。
那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脸上涂了绿色和黑色的掩护墨汁,听到龙家二字,眼底闪过凶狠痛恨,厉声道:“今日我们就要为龙家七百多条人命,战死边关的将士诛杀你这个伪君,用你和你那孽种的人头祭我龙家列祖列宗!”
百里青轻笑,声音清冷而凉薄:“那就试试看好了,龙家的余孽。”
随后,他忽然看向好容易从龙獒肚子下面爬出来的小熙儿,轻描淡写地道:“做我百里青的儿子,就要习惯血腥和危险,熙儿,你可以选了,要战或者死。”
小家伙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他甚至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些血色,和危险的预感让他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一手揪住龙獒的毛,但是大大的眼珠子里除了恐惧,还有一种奇特的不属于小孩子的冰冷,他咬着小嘴巴颤声道:“战,爹爹,小熙儿帮你战!”
另外一头被魅十九背在背上的小清儿,忽然探出头来,白着脸:“小清儿,也战!也战!”
这种奇怪的对话,让西狄的刺客们明显不以为然。
“百里苍冥,你一个乱臣贼子,卑劣也就罢了,送死也要自己儿子先送呢,果然无耻,哈哈哈!”一个看似副首领人鄙夷的哈哈大笑。
但是他的大笑声伴随着一丝红光掠过截然而止,但是炽烈的鲜血瞬间再次喷了出来,他大张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脖子缓缓地倒下。
“真是,难听死了。”百里青优雅地收回那一段割破了那人脖子的蛛丝,淡漠地道。
那种奇特的镇定与优雅,瞬间让所有的刺客们悚然,那是一种见惯了无数生死,所以不以人命放在心上的漫不经心。、
抬手就杀人,而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
这个男人……
比传说更可怕。
“百里青!”而首领在发现自己的人死去后,震惊之后是愈发的愤怒,陡然愤怒地尖叫起来,抬手就朝百里青举起弩猛射。
一箭过去的时候,百里青几乎没躲,那利箭勾破了百里青的发环,让他一头长发瞬间洒落下来。
乌黑的光滑的如云青丝衬托他那张有些苍白,嘴唇却异常嫣红的容颜,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而且这种美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百里青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足尖一点,竟然落在那一张方才他织出来的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发出一声轻巧而诡异的笑声:“呵……。”
海风狂卷起他的长发,那一个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仿佛感觉阳光瞬间黯淡了下去,有一种极为阴晦的气息瞬间蔓延,那站在妖艳的红色网上的人,不,也许他们看到了一些那根本就是近乎非人的可怕存在。
不属于这个人间的,幽暗的地狱之中的存在。
本能告诉他们这个是极为危险的,但是,没有人相信,上百人而不能敌过区区三人与一条狗和两个小孩子。
“杀!”
凄厉的风声瞬间伴随着血腥的喊杀声响起。
——老子是画册怜儿超级妖的分界线——
“快到了吧?”西凉茉站在船头遥望远处,淳于岛就在不远处,他们一会就要换乘小船上岸。
魅一点点头:“是。”
西凉茉叹了一声:“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昨夜睡得如何?”
何嬷嬷在一边忽然道:“说不得今日就染了风寒了。”
西凉茉看了眼魅晶,轻笑:“心疼么,我相信你们爷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是的,她相信,只是他一开始还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一旦学会了,他们会相处得极好。
何嬷嬷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叹息了一声。
不一会,大船停下,他们换了许多小船,分别乘坐小船上岸。
岸上一切与昨日无异。
只是……
西凉茉停下脚步微微颦眉,看向山后,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是空气里有一种奇怪而又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呢?
但是,心中虽然仿佛有一点不安,却又没有太大的迹象。
“夫人。”魅一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嗯?”西凉茉转头看向他。
魅一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道:“爷,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夫人的事儿?”
这般没头没脑来一句,西凉茉一会子没有明白过来,她挑眉:“你家爷做的不那么对不起我的事不少,先说说哪件罢?”
魅一瞅着面前的温美女子,忽然有点无奈,夫人这把嘴儿向来也是个厉害的。
他沉吟了一会,才再次道:“爷在做海鬼王的时候,有时候晚上会召见几个岛上的女人。”
西凉茉点点头:“嗯,听说了。”
魅一瞅着她也不像发怒,也摸不清楚什么心情的模样,不免有点紧张又郁闷,他还是继续道:“属下说的是,爷在岛上召见的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只是为了迷惑那些海盗而已,因为爷说了一个男人不好色,不贪财,那么他想要的东西一定更大,海盗们必定会怀疑,所以他还是必须做出些样子来,所有的女人,我们都给了重金,而且为了不让消息泄露出去,我们就让底下人和那些女人在爷的房间欢好,爷不会碰那些女人的。”
西凉茉点点头:“你家爷必定嫌脏的。”
魅一:“那不是重点,干净的,爷也不会……。”
西凉茉摸了摸下巴:“你家爷不好色么,不贪财么,这怎么可能,明显他色、财、权是三手都要抓,三手都要硬的。”
魅一:“夫人,那不是重点,重点是爷从来没有……。”
西凉茉转过身,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家爷口味比较变态,一般人他不屑……我当然知道。”
说罢,西凉茉径自负手向庄子里走去。
魅一:“爷是很变态……但是这不是重点!”
他刚才到底是说了什么,明明他是想说爷对夫人你真的很上心,寻常女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很感动么!
奈何西凉茉朝着他摆摆手,已经进了庄子里。
魅一:“……。”
庄子里很安静,但是西凉茉还是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血腥味。
她一进庄子就发现大管家被一刀钉死在堂边,管家手里还有一把刀子。
她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镇定地向内宅走去。
一路上,仿佛有黑色的影子掠过,但是又悄无声息地隐没在角落里。
西凉茉知道那是魅部的影子们。
她微微松了口气,直到进了自己的内屋,便看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大睡美人,他穿着白色的内衫,紫色的染了血的猎装落在地上。
左右两边臂弯里,各自拢着一个小小的胖娃娃,小娃娃的脸蛋嫩白,睫毛长长地,睡得极香,像两只玉石雕刻的小玉石包子。
像一只大兽,拢着自己两只小小的崽儿。
血腥气间,有一种奇特的温存之感。
西凉茉放下了心,款步走过去,坐在床边。
睡美人忽然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幽魅的眸子,看向她,声音有些刚醒来的慵懒:“回来了?”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一笑,低头在他薄唇上落下一吻:“嗯,我回来了。”
……
(小儿难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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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他年今日 上
章节名:番外他年今日上
崇明元年
立秋
宜安床、祭祀、嫁娶,忌远行、播种、入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幽幽深宅,一盏昏黄的白纸飞天宫灯中燃着一抹暗黄幽光,在风中悠悠荡荡地晃着,散发出一种幽异的气息。
靠坐在门边值夜的小宫女,膝前一只小小的明火炉子,散发着唯一的暖意,小宫女的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幽静的夜色里,忽然间有了些奇怪的异动。
“走开……不……不要……不要……滚!”
“咣当!”
夜色里瓷器碎裂的声音异常的刺耳,却比不上女子声音的尖利与刺破人心的凄厉。
小宫女瞬间惊醒,揉搓了下自己睡眼朦胧的眸子,一下子就伸手打算去推开那扇挡在自己面前的门,但是下一刻,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停在门上的手滞了滞。
她想起了上个月值夜的小翠,因为进了主子的门,如今不知道调到哪里去了,也不见声息。
这宫里每年总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不想做那消失的那一个,她想要成为像门里主子那样的一个人,那是所有宫女除了成为皇帝陛下的女人之外,最可能飞黄腾达的路。
所以她停下了动作,倒了一杯茶放,恭敬地站在门外道:“大人,飞霞煮了热茶,秋日里天干物燥,请大人润润喉。”
然后她伸手打开了一扇在大门上雕的一扇雕花小门,伸手把茶放进了门内,然后恭恭敬敬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门内悄无声息,飞霞有点失落,但是她很快地自我调整了过来,她抬起脸看了看夜色,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暗自安慰自己——
起码,自己目前应当是不会消失的。
就在飞霞脑瓜子依着自己搁在膝盖的手,准备再次进入瞌睡的梦乡的时候,门里传来女子喑哑幽凉的声音:“嗯,很好。”
那声音很近,仿佛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自己的脑后,让飞霞差点吓得滚下台阶,但是下一秒,飞霞却以为自己在做梦,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那种声音一般。
她呆愣了片刻之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随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在地面上磕了个头,然后继续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在火炉前扇动着小扇子,一明一灭的火光映照出她难掩兴奋地目光。
谁都知道,里面这位大人,眼高于顶,轻易从不夸将人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路又好走了些呢?
飞霞默默地想着。
“口令!”
宫门外不远处有整齐晃动的一排修长人影,侍卫官在领着羽林卫换防值夜。
他们手中的气死风灯晃动着,倒映出侍卫们冷峻的面容,为首的年轻侍卫官抬眼看了一眼这边,俊秀的面容因为光源黯淡和距离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也足够让飞霞瞥见他秀气的脸孔,虽然看起来非常年轻,但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让人心一沉,那是与他面容不符的锐利和深沉。
飞霞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心头蓦然一动,羞涩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面前的小火炉和炉子上骨碌骨碌地滚着烟的小银壶。
整齐的脚步声远去,夜色又恢复了寂静。
飞霞鼓起勇气,忍不住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一头的宫门外已经没有人影。
每一次换防的地点都在宫门外,年轻的侍卫官换防
飞霞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苦笑,啊,她在想什么呢?
宫女二十五才能放出嫁人,而她进宫是为了挣一个好差使,光宗耀祖,而不是为了嫁人的。
就像身后大屋里的那位一样……
总有一日,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屋子,属于自己的值夜宫女。
只是飞霞并不知道,这个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围城。
这种东西,进去的人想要逃出来,外面的人却疯狂地想要进去。
又或者像一个梦魇,金碧辉煌的梦魇。
正如她也不知道,黑暗的门缝里有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黑的眼瞳,白的眼白里有腥红的血丝,静静地看着她,异常的专注。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回头,在这样的夜晚大概真的会被黑暗里这样一只眼睛吓死。
但是她没有回头,她虔诚地坐在门前,烧着她的炉子,在那一刻,她觉得那只炉子就像她的光明前程。
那只眼睛闭了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消失在黑暗里。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门前小宫女的身后飘荡开,然后坐在了一面包银雕花西洋水银镜子前。
这样的水银镜子,来自西洋很遥远的国度,因为镜子容易碎,尤其是这么大一面全身镜,是很难得的,整个宫里也只有一面,是当年先真明帝所赏赐的,因为这样的赏赐,当年她几乎成为宫里最羡慕和最被猜疑、憎恶的对象。
苍白的月光落在镜子上,蒙了一层幽幽的光雾,里面倒映出一张苍白而疲乏的脸孔。
这张脸孔,看起来还算年轻,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子模样,只是一双眼睛却幽幽静静,带着疲乏如一眼古井。
她伸手触碰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笑了笑。
终于习惯了这张脸,不会在半夜里忽然醒来,看见镜子里突然出现陌生的脸孔而吓得魂不守舍。
镜子里反射出门外那一点子幽幽的火光,那是小宫女在烧炉子。
那是一如她多年前一般单纯的少女,或者说,那时候她更纯粹,全然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想法,因为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活下去,不需要跨开腿任由一个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身上驰骋就已经是人世间最好的想望。
她在军妓营长大的时候,已经见过太多如同她这样稚嫩的少女,甚至挨不过开始接客的第一夜,
因为这种纯粹,所以她被白嬷嬷从许多人里选中,陪在那个少女身边。
她终于拥有了干净的衣服,干净的食物,不用担心在伺候母亲的时候,被从母亲阴暗潮湿有肮脏的房间里钻出来大兵淫笑着抚摸,而且母亲要求她必须顺从这种肮脏的事情,直到男人有了除了此外试图更进一步的意图,才会被母亲或者老鸨阻止。
因为她的初夜是要卖个比较好的价钱的,当兵的都不太有钱,所以她第一个夜晚可以被卖给至少两到三个大兵,每个人都出一点碎银子,就能得到一个干净的小姑娘,这个事儿,还是有大兵愿意干的。
如果运气好,也许有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小军官买下她。
她不敢逃,因为军妓营都是罪犯的妻女,看管严格,也是大兵们惟一发泄之处,如果她逃了,被抓了,那下场会比她乖乖接客更凄惨,所以她想过,在被卖掉的那天到来之前,把自己吊死在门上。
她甚至准备了白色的布,很干净的白布,她偷偷在上面绣了一只小小的图印。
那是母亲家族的族徽。
母亲在喝醉的时候,反而会不打她,喜欢躺在肮脏的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年少时候出身大族,父亲原是天朝兵马大元帅旗下大将,她是嫡出女儿,多么的受宠爱,金簪荣华碧玉光,享用不尽的燕窝珍珠粉。
而且定了如何如意的婚事,是贵族少女中多少人羡慕的对象,而她只待嫁做大族主母,荣华一生。
却不想在待嫁前的一个月陡然飞来横祸,莫名的罪名诛连了多少人,夫家不敢迎娶,匆匆退婚。从此她从牡丹枝头跌落泥沼,一生凋零。
但是母亲忘不了那种刻在骨血里的尊荣,是大族之后,是将门之后!
每一次母亲喝醉了,便会用一种凄厉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她。
告诉她,她是不一样的,但是随后母亲盯着她又惨烈地笑了起来、凄厉又讥诮,厌恶又愤怒。
但是不会像平时那样一不顺心就打她。
她当然知道母亲为什么笑,因为她确实是不一样的,身体里一半流淌着贵族的血液,一半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的肮脏血液,那是一个意外,母亲还没有服下绝子药之后的意外。
哪怕沦落到军妓的地步,母亲身体里那种贵族与将门之后的骄傲却更刻骨铭心,所以她是母亲的耻辱。
她不知道自己骨血里是不是也有这种奇怪的骄傲存在,但是她知道,被卖掉的那一夜之前,她会吊死自己。
但是这种日子在遇到白嬷嬷之后,截然而止。
她不但拥有了干净的衣服,干净的住处,干净的水,甚至还有些虽然不昂贵,但是还算精巧的首饰,并且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份积蓄——月钱。
她有点茫然,自己竟在忽然间从那穷山恶水来到人间繁华,简直是此生不可以想象的。
高大的门户,飞檐斗拱,琉璃碧瓦,花枝精巧,脂粉香腻,这是母亲口里、存在梦中的世间。
身为她主子的那个少女,据说是最近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名门闺秀,她是一个郡主,这个身份相当高贵。
那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可以遇到的人。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女的时候,便觉得她和其他闺秀不一样。
白嬷嬷训练了她们颇长的时间,她见过京城里其他闺秀是什么模样的。
那些女孩子娇软温润,眉目精致,青春美貌纯美之间都暗藏着高门大户、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才有的各种算计心思。
那个少女眼睛也有算计,但是那种神情全然不同,即使她拥有着和寻常贵族闺秀一般的明媚容貌,温婉谈吐,姿态幽雅。
但是那个少女的眼睛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或者说和一切深闺大院的女子不一样。
她见过郡主的妹妹——西凉仙,那是个厉害的女孩子,即使她看起来端庄柔美,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还有二夫人韩氏,更是不必说了。
但是她的主子,那个少女的眼睛里的神色,不是一个女子能拥有的眼神。
截然不同。
后来,她跟在那个少女身边见过了那些高官大员,包括那传说中最可怕、寻常人连提都不敢随便提到的存在——九千岁。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少女的眼神,是男子才能拥有的,或者说是一个心机深沉,见惯世面,手握权位从政者的男子才能有的眼神——敏感、凌厉、深沉、野心还有杀伐果决。
抛弃世俗,而又利用世俗。
寻常的世俗对女子的束缚法则,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存在,她完全用一种男子的眼光在做一些致命的抉择。
所谓的内宅、甚至后宫的格局于那个少女而言都太小了。
这一点,在后来漫长而风云变幻的人生中,自己见证了许多次。
自己甚至不知道,那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拥有几十岁男人的眼神。
但是奇特的是,少女身上还有一种奇特的悲悯和温软,或者说属于很女性化的东西,比如她对她的敌人非常的狠,但是对自己人却很好,那不是上位者对奴婢的好,那很刻意,她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会觉得她很专注地看着你,只是你,而不是一个奴婢或者下属。
那让所有和她说话的人,都觉得很舒服,彼时自己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来时光长久,自己也拥有了下属,她终于明白那种舒服是来自于被尊重。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特质,不单没有阻碍那个少女的步伐,反而让她得到了别人根本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得到的最大助力。
少女得到了那个禁忌一般存在的男人——九千岁。
她后来方才知道那个少女生活的处境原本并不比她好多少,而得到今日的一切的开始,居然是将她青春年少的自己作为一种玩物典当给那个青云之上、九幽之中的主宰者。
她丝毫不觉得这是道德沦丧,闺誉败坏,伦理丧失。
这个时代的世俗没有办法束缚她。
许多人都想把自己卖给那个人,但是最终的下场是身首异处,或者沦为比之前更悲惨的处境。
上位者,一向没有什么长久的耐心。
但是,那个少女成功了。
那时候,少女才十四岁。
作为亲近者,她们都觉得少女牺牲很大,但是事实证明,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的。
这是她偶然间听到少女说的一句话。
初时不明白,时光荏苒之后,方才懂得,原来——如此。
那个少女是个狩猎者,她用自己做了个套,她不知道自己能套得中什么,但是她巧妙地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
包括她的智慧、身体和真心。
然后,大获全胜。
权谋,是一个危险而又充满变化的棋局。
少女仿佛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忽然展露出一个弄权者的完美天赋。
通常能参与其间的都是手握重权的男子,史书上记载下他们的丰功伟绩,成败得失。
这个少女永远知道什么是自己要的,什么是可以得到的,什么是不必也不能沾染的。
每一个人除了天赋、能力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情感,会主宰人的命运。
一如她,她没有少女那种超然于世俗的眼光,没有少女的杀伐果决。
但是,她被自己的情感所主宰,也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
夜色渐渐消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水银镜子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触碰在镜面上,划动了几下,让镜面清晰了一点,照见一双幽凉的眼睛和没有血色的面孔。
她看着那镜子里的女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走到如今的地步,她——并不后悔。
哪怕放弃了本来可以得到幸福,那是一种虚幻的镜花水月,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后,她就已经选择放弃了。
天亮了。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人来人往之声。
门外有中年女子恭敬地声音响起:“琢玉大人,您可起了么,该到上朝的时辰了。”
她顿了顿,从镜子前起身,淡然地道:“嗯,起了。”
——老子是奇特写法的分界线——
秋水长天
薄雾白露
秋日里,这几样风物总是最美。
而御花园秋日里最美一处的景便是在白塔附近,观山望水,皆美。
他静静地在一棵树下看着,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前面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小小的粉妆玉琢的娃娃,跟着一只看起来非常凶狠的大狗屁股后头跑着,笑着。
那纤细的女子,看着两个小娃娃,温美的面容上有一种温柔的神色,这种神色在阳光下,特别的明媚,让人心动。
那女子领着人到了白塔附近的凉亭里坐下,让小娃娃们去玩耍,自己坐在了亭子里。
身边的宫女们分别布置了精巧的点心和茶。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他出现的时候,宫女们都愣了愣,毕竟一名侍卫官忽然出现在后宫都是女子的地方,不是那么寻常。
但是那个女子却没有惊讶的样子,她甚至摆摆手,让周围的人离远点,然后招呼他:“坐吧。”
他点点头,笑了笑:“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一笑:“小陆,昨夜轮值,今早起得倒是早,想来你也没有用早点,可要用一点。”
陆魅摇摇头:“多谢夫人,属下不饿。”
西凉茉也没有强求,随手捏了一只柔软的糯米桂花粉糖团子吃,剔透的糯米团子衬托着她的手,却显得她手指显得细腻与白皙。
她的皮肤是一种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皮肤,极为细软而且白皙,与婴儿无异。
陆魅知道,那是鬼芙蓉脱肤洗髓的效果,数年前的一次人为意外,让夫人身上受了火灼,所以爷毫不犹豫地给夫人用了稀世救命用的鬼芙蓉。
陆魅看着她的手有点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次可以这样对着自己想要的人表现出如此的慷慨的机会。
西凉茉看着他的样子,只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吃了手里的糯米团子。
陆魅忽然叹了一声:“我不想放弃,我已经用了我所有能用的方法,甚至连魅七那种最愚蠢的模样,我都试过,但是没有用。”
这一次,他没有用属下这个词语。
西凉茉捧起来一杯茶,微微翘起唇角:“这不是由你做决定的,这件事儿至少需要两个人做决定。”
陆魅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放弃,所以来找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还是微笑的样子:“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去勉强琢玉做任何事情,包括赐婚这种事,正如我不会勉强你去娶何嬷嬷一样。”
陆魅表情有点怪异,再次叹了一口气:“夫人,这个比喻会让嬷嬷生气的,您该知道,我对白玉的心意。”
西凉茉看着他,挑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何况就算她也知道,但是接受不接受也在她。”
闻言,陆魅看向西凉茉,年轻秀气的面容上闪出一种郁色来:“夫人,你难道不知道玉儿当初是为了什么才离开的么?”
这话里已经有掩饰不了的怨气了,没有知道当年白玉离开是为了什么,他可沉默,一切都是猜测,但是一年前,白玉忽然出现在西狄的皇宫,而且成为推动所有事情的一颗关键棋子。
谁都能猜测到她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是魅部的人,他不能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去怨恨自己的主子,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这个世间有些人,注定是有能力与魅力让人去为他(她)牺牲的,无关金钱权势,而只是一种奇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叫做——信仰。
他恰恰跟随了两个这样的人,所以他能够理解白玉为了夫人所做的一切。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将一切归咎于宿命。
但是,白玉太多的拒绝和冷漠,让他始终不能释怀。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摇头,神色间没有了方才的冷淡,只是看着他,轻叹,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分寸。
她并不怪他,只是淡淡地道:“陆魅,你不明白,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将所有的爱恨都放心托付在一个男人的肩头,那是因为那个男人不能足以令她倾心相托。”
陆魅一愣,神色间闪过沉郁:“夫人,这么多年,别人看不出我的心意,我不相信您也看不出来。”
西凉茉低头喝了一口茶没,垂着眸子道:“陆魅,你必须明白,你的心意,没有人必须能看出来,信任这种东西,有九成是你所能表现出来的一切,另外一成则是一种默契和幸运。”
随后,她放下茶,看向魅六,悠悠地道:“而很不巧,这两种,你都没有能达到圆满。”
陆魅眼中闪过茫然与锐色交织的光,沉默了许久,最终喑哑地道:“夫人是说,玉儿姐姐,她不信任我。”
西凉茉的眸子看向遥远碧蓝的天边,淡淡地道:“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去达到这一种圆满,期间的试探、反复、挣扎,我并不曾表露,但是不代表不存在,这很难,我必须承认,或者说非常艰难。”
她微微眯起眼:“像我这种人永远会给自己留下后路,不够纯粹,但是我遇到了一个非常纯粹的人,他让我一点点地确信我可以安全地留在他的世界里,哪怕他离开,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会为他继续撑起一个空间,等到我不能再等,然后去寻找一个答案,哪怕再多的煎熬,我也没有想过主动地离开他,从来没有,除非我确定他已经变质,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他。”
西凉茉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但是有一种人要变质,不如让他杀了他自己可能更困难,这就是人性的奇妙之处。”
随后,她看向魅六,目光有些奇异:“陆魅,不,魅六,你从小受到的训练,还有你的信仰,让你比我纯粹,但是,你在某种程度上说,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种人。”
陆魅,不,魅六彻底一怔,看向西凉茉,沉吟了一会儿,想要说什么。
但是西凉茉并没有打算让他说话,而是继续道:“每个人天生都会遮掩自己,但你和我这种人天生比平常人更会遮掩自己的真面目,你的脸、你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象个单纯的少年。”
西凉茉顿了顿,继续道:“但实际上,你所经历的一切,你的心智,你的灵智,都远超越了当时的白玉,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而那种可爱的少年面目只是你在遮掩你自己而已。”
西凉茉看着陆魅沉默的样子,笑了笑,又拈了一只点心慢慢地吃:“说起来,我们没有人知道你到底多大了,白玉那时候把你当成小羊羔来看护,不想却被你这小羊羔给吃了,说来也倒是她的劫。”
在司礼监魅部,年龄并不重要,大部分都是当年百里青命人私下搜罗来的孩子,一般看起来不超过五岁,当然那只是看起来而已,里面有大部份出身都很不好,有朝廷罪犯之子,死人堆里捡来的流浪儿,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毫无牵挂。
不过这也注定了不管看起来是单纯可爱如魅六,还是憨厚如魅七,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一定心性凉薄,心狠手辣。
一如他们的主子。
陆魅沉默着,随后露出个带着酒窝的笑来,他天生长了张稚嫩的娃娃脸,如今一身戎装,还是看起来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笑容极为秀气可爱,却有一丝很危险的东西:“白玉不是我第一个女人,上京的红袖招里各色花魁们,让富贵豪门大贾的男人们千金才能得一夜,还得看姑娘们脸色,但是我们只要想,当夜那个花魁便会躺在我们床上,哪怕她还是个清倌,早就被哪家王爷要赎了回去做妾,合理范围内,我们想要什么女人和金钱,爷都能满足我们。”
他顿了顿,也学着西凉茉拈了一只点心吃:“但是我慢慢厌倦了这样,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太像一把刀,这些女人是刀子出锋后,用来抹掉刀子上面的血的布。红袖招的姑娘们有不少出身大族,或者身怀绝技,眼高于顶,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让她们主动地付出她们自己,谈情说爱,也很有意思,那应该才是人的日子,我会觉得我还活着,而不是一件物品而已,这样当我杀人的时候,下手也能更快乐一点。”
西凉茉沉默,她没有经历过魅部的生活,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百里青选择他们成为自己的死士,必定就没有所谓的仁慈可言,物尽其用,各司其职,这是一个出色的谋略家、权谋者所要做的最基础的事情。
“但是白玉不是红袖招的姑娘。”西凉茉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和你们爷一样,是一种很固执而纯粹的人,纯粹的人遇到我们这种人,有时候,算他们倒霉。”
尤其是在双方没有用对方法相处的时候。
白玉并不笨,何况魅六一开始与她逢场做戏的态度其实并没有太多掩饰,只是魅六也挺倒霉,做戏,做戏把自己做进去了。
然后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逢场作戏,不是满楼红袖招,而是一份纯粹而已。
但是白玉,还是被伤到了。
但是存粹的人有一种特点,她不是不能原谅你,直到她自己的底线有一天突然破裂。
这个底线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有些女人一天三餐被吃喝嫖赌的丈夫揍吐血,她也没事儿,照旧一边埋怨一边做饭,日子一过几十年,但是也许有一天,她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别人家丈夫从田埂上摘了朵花给自家老娘们戴上,她回家看着自家喝醉酒的丈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发了会呆,可能就弄了裤腰带直接上去把丈夫勒死。
陆魅听了西凉茉的比喻,呆了一会,苦笑:“我倒是希望她能上来勒死我,但是后来我们明明好好的,四年前那件事之后……我什么都不在乎,可……。”
这就是陆魅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为什么,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事,能有一天活着,自己在乎的人活着已经是幸运。
西凉茉瞅着他,轻叹:“白玉的底线,不在于你是否在乎,而是她自己是否在乎,事实证明,她很在乎。”
而白玉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人有时间来化解她的不安就离开了,去做她认为必须做的事儿。
陆魅瞅着西凉茉,不,或许说瞅着西凉茉身后的那片小池塘,发呆了半天,方才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是来找夫人寻求一个答案的,如今答案有了,但是他却更茫然了。
西凉茉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她为我做了很多,所以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我和琢玉谈过,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白玉,所以,你用当年的那些方法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她变了。”
西凉茉说完这些话之后,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笑了笑,便起身抱住跑来满头大汗的小娃娃,逗弄起自己怀里的小家伙来了。
陆魅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他坐在亭子里发了会呆,复杂地看着西凉茉的背影,然后轻声道了声谢,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他越来越明白白玉愿意为面前女子舍弃一切的心情。
魅晶看着魅六离开后,才对西凉茉道:“郡主,他们还有可能在一起么?”
西凉茉喂着自己怀里的小清儿吃点心,一边淡淡地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当年的白玉很在乎她自己的无力,她忘不了那个夜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原本的出身就让她心底有一种隐隐的骄傲和自卑,还有更多的是不安,这些不安还有来自魅六的,魅六让她觉得他不在她能掌控的范围。
这种不安,在白玉被侵犯之后,瞬间爆发。
白玉心底的底线在瞬间崩溃。
她选择离开,再用尽一切手段进入西狄的宫廷,与其说是复仇,倒是不如说那是她对自己的‘无力’的一种反抗,她需要证明她自己不是一个只能坐以待毙,只能在主子的身后接受保护的人,更不是只能任人摆布的。
这个任人摆布的‘人’里除了敌人,还有爱人,而这一点,也许连白玉和陆魅自己都不曾察觉。
西凉茉抚摸着怀里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发,淡淡地一笑,低头在他额上亲吻下去。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日生落月,又到了烛火幽幽的时分
翰林院,存书阁
“琢玉大人,这是昨日翰林院奉上的贡院士子们的新作。”一名蓝衣太监恭敬地将盘子里的书卷奉上案几。
琢玉放下手里的折子,揉了揉了自己的眉心,随后点点头:“嗯,放下吧。”
那蓝衣中年太监看着琢玉眼下乌青色,有些忧心地道:“大人,且去休息吧,翰林院的奏本您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如今这些士子们的新作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折子,晚点儿再批也是不甚要紧的。”
琢玉看着他,温然一笑:“舒公公,这原是早前我给出的秋水长天一题,让他们做的诗词和策论,和秋闱多少有点子关系,我看着他们也是心急的,早晚都是要批的,事儿也不会少点儿。”
舒公公是琢玉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的,只是当时舒公公当时已经是内务府的四品修造太监,而琢玉是他手下寻常宫女,只是他没有想到,五年后,这个小小的宫女竟然一路青云直上九霄,历经两朝两帝,荣宠不衰,甚至得了士子们私下封了‘红颜女宰’‘诗笔女翰林’的雅号。
也足见,在权力斗争与政治风暴之中,她能存活下来,甚至活得更好,真非是寻常人。
但是,同僚多年,也算是知己,他也见证了这女子一路艰辛,一路泥泞,本心之柔韧,果然是兰心蕙质之外更有蒲草一般的坚韧。
不得不让他敬佩。
他素来知道她决定了的事儿,是不轻易更改的,看着低头端详起折子的琢玉,他便叹了一声,转身吩咐一边的宫女:“飞霞,去把小厨房炖着的海底椰雪梨蜜端来让大人润润喉。”
小宫女应声去了,舒公公随手将那些琢玉还没有来得及批阅的折子全部都收拾起来,每日翰林院的折子都要在琢玉女官这里先过一道,分拣之后再往御书房送去。
工作量不小。
他随手拣起本折子,无意看到里面的奏文,随后讥诮地随口道:“不知道咱们西狄人何时也沾染了天朝那些的人的咬文嚼字的迂腐,居然对陛下的北上突袭的决定说三道四。”
琢玉是知道上面那位爷和她的主子是不可能放弃天朝的,早已经决定了要回归,但是回归的方式必定是有很多讲究的,其中定然少不了战事绵延。
她甚至参与了其中的决策,其中之一,就是一场奇袭,而且为了逼真,他们甚至没有告诉周云生和塞缪尔,而是绕道北寒关,直接与西凉靖在那边的放置的精锐撞上。
力求奇袭北寒关,用最少的流血的代价取得北寒关的控制权,俘虏那一部分对国公府最忠诚的部下。
因为不管是主子们还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国公府从来的都只是效忠的天朝,而不是某个人,而且是最不可控制的一部分力量。
与其让周云生和塞缪尔他们难做,不如由他们这些‘西狄的敌人’来做。
只是西狄内部必定会对爷刚刚继位,刚刚和天朝取得‘停战协议’就挥军北上,有所非议。
琢玉淡淡地一笑:“不必理会,若是朝野内没有反对的声音方才是奇事。”
舒公公轻哼了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简,继续替她埋头收拾起东西来了。
西洋的花鸟镜摆钟响了十二响的时候,琢玉终于准备批阅完了所有的奏折,随后她有些疲倦地道:“飞霞,茶。”
但是半晌之后,却没有人回答,琢玉一愣,方才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内,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自嘲地低笑,果然是老了么,竟忘了自己早已打发了其他人去休息了。
包括那刚刚被她调进来伺候的小宫女。
她低头看看杯子里的茶水,有些无奈地扶着桌子正打算起身去外头给自己烧一壶热水。
但是人还没站起来,一只冒着热气的茶壶忽然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愣,随后抬头起来,便对上一双寒星一般明亮而幽凉的眸子,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她几乎抬头就碰上他的脸。
“你……。”琢玉愣了愣,随后微微颦眉,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按住了肩头,被迫坐下。
肩头上触碰的手指,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凉意透过三层宫衣渗进她的肌肤里。
“喝茶吧。”一身二品羽林卫校官轻甲的陆魅淡淡地道,随后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他径自盘腿坐下。
琢玉垂下眸子,没有接杯子,而是淡漠地道:“陆大人,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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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他年今日 下
琢玉垂下眸子,没有接杯子,而是淡漠地道:“陆大人,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三更半夜,他出现在这里,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她的名声只怕又要加上了一条惑乱宫闱了。
陆魅看着她,硬将杯子搁在她的手里,白玉微微颦眉,冷眼看着他:“陆大人!”
陆魅似笑非笑地支着脸:“白玉姐姐,你以前都很喜欢我给你倒茶的。”
或者说,以前他做什么,白玉都是欢喜的。
琢玉冷冷地道:“陆大人,请自重,本官早已与你说过,一切都做过眼烟云,不留,不记,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何苦执此念不休。”
陆魅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眸光幽灼地看着琢玉:“因为,这才是本来的我。”
“你……。”琢玉淡淡地道:“不必再说了,你我不过是朝中同袍,本官并不想了解您太多。”
陆魅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再看向琢玉,而是看着面前一盏鲛人油烛台,仿佛全然没有看见琢玉冷淡的脸色一般,自顾自地慢慢道:“身为魅部的人,我们从进入魅部的第一天起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作为千岁爷手里最锐利的刀子,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完成目的,除掉目标,不择手段,就这么简单。”
琢玉心中一冷,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看着他冷笑道:“怎么,利诱不成,如今算是威逼么,只是陆大人,你莫不是忘记了,你是千岁爷的人,我难道就是外人么,陆大人你何必如此卑鄙,没得让人连曾经还剩下的一分情谊都要抛却。”
陆魅拿起一只杯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白玉姐姐,你不必如此,我只是在告诉你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已,毕竟曾经我给你的看见的我,太过虚像。”
琢玉看着他,眼底已闪过一丝不耐,索性起身就走,但是没有走两步,忽然身子一僵,她瞬即就脸色一寒。
不一会,陆魅走过她的面前,定定地俯首看着她。
琢玉只感觉一道幽幽黑影拢在自己身上,有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她方才惊觉面前的少年,不,或者说青年竟然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那个面目秀美,灵动可爱的少年仿佛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如今面前同样一张面容,看起来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眸子冰冷,笔尖挺直,记忆中不笑也生情的微微翘起的嘴角看起来此刻却带着一丝异样的邪气,让琢玉忍不住浑身一僵,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无比。
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陆魅看着她,笑了笑,随后扶着被点了穴的琢玉坐下:“白玉,不,你若喜欢琢玉,那就唤你这个名字罢,琢玉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只是却不知该对谁说。”
琢玉浑身僵硬地被他扶着坐下,眼光森寒地瞪着他。
她心内忽然瞬间有一丝无助,随后涌起难以平复的愤怒,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哪怕她爬到这个位子之上,却还是可以被人轻易控制!
尤其还是面前这个人,他竟然还是如此卑鄙!
那种愤怒让她脸色红了又白,指尖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索性闭上眼,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打算做个聋哑木头人。
陆魅对于琢玉的模样,却仿佛并不恼怒,而是继续莞尔一笑:“没关系,你不必理会我,我说了我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他随后拿了只杯子,在手里把玩,目光讥诮而幽远:“不管你是琢玉,还是白玉,我所记得,在我心上的那一个人都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一直就这么卑鄙。”
陆魅专注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继续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一年,我6岁,那是在魅营里一直照顾过我的哥哥,我还记得那时候他脖子里的血飞溅在脸上的感觉……。”
冰冷而炽热。
就像那个站在远处执法台上的年轻人的眼神。
那年轻人站在那里,一身华丽的绣补子的锦绣束腰武官服,他年轻的面孔在夕阳下泛出一种近乎顶尖暖玉一样美丽的色泽,薄薄的嘴唇是一种柔软的嫣红色泽,美丽得让人想起洛阳花开时节最芬芳华美的牡丹花瓣。
但是那双眼睛却冰冷幽凉得像是他幼年乞讨的时候被推下的冬日里幽暗的满是冰块的洛河。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那么年轻,简直就是个少年,还是养尊处优的那种。
那时候,所有住在那片树林里,被陌生人教导各种武艺,得到干净食物和栖息之地的孩子们在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三个月之后,忽然被命令全部聚集的校练厂上。
谁也没有想到会见到那么美丽的人站在了校练厂的检阅台上,美丽得让人几乎以为是见到狐仙幽魅,所有的孩子都傻乎乎地看着那少年。
但是那时候,他只是略微迷惑了一下,便在心中对那美丽得不像人的少年生出警惕来,他在街头乞讨的时候,就见过那人身上类似的衣衫,那时候连他们这些乞儿们最害怕的嚣张跋扈的捕头们看见了穿着类似衣衫的人走过或者策马而过的时候,都会害怕发抖,恭敬躬身。
而那少年身上的流光暗动的精致深蓝色袍服看起来比那些人都要华美许多,他的胸口的绣纹补子是——麒麟。
仅此于龙的存在。
他身后站着那些人每一个年纪看起来都比他大,却恭敬地低着头,眸光看着自己的足尖,比谁都早慧的自己一看就知道,这种恭敬里带着恐惧和崇敬。
什么样的少年能让那些普通民众提都不敢提的人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存在。
后来,自己听见那些人唤他——督公。
再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日,原是前任司礼监督公离奇死亡之后,新任督公上任之日,而那一日,也是自己九死一生,血色遍染丛林之日。
是他亲手割断了照顾自己三个月的小姐姐的脖子的一日。那个女孩子在他刚进训练营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推开了其他的孩子,并且给了他一碗粥,他依然记得那一碗粥的味道,很好。
但是,她最后死在他手上。
因为,在场的孩子们里只有十分之一能够活下来。
看着琢玉陡然瞪大的不敢置信的眼神,魅六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垂下长长地睫羽,似笑非笑地道:“很可怕?不,那并不可怕,千岁爷对我们素来不薄,当初我们选择跟着司礼监出来寻人的公公走的时候,早就知道,这条命不一定能留下,只是后来那些学艺的日子太安逸,所以大家几乎忘记了当时签下的生死契,但是我没有忘记,在看到督公高高地站在那里俯视我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慢悠悠地道:“我们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武器,去取走九个同伴的性命,前面的八个孩子的性命是我和姐姐一起完成的,在杀掉第八个袭击我们的大孩子之后,我们配合得很默契,直到她的刀子和我的短剑撞在一起,我们需要对方成为自己的第九个,当时我想过,如果她没有先动手,那么也许我可以选择让自己成为她的第九个,毕竟,她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但是……。”
他顿了顿,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露出个冰凉的笑意:“但是她的刀子送进我的肚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姐姐的头,一定会成为我的第九个战利品,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杀人,尤其是对朝夕相处的人下手,是需要勇气和狠辣的,害怕会让人犹豫和颤抖,但是我却不是,街头流浪的时候,我就在夜里从满是冰的河里爬上来,趁着所有睡着的时候,将那推我下河的两个大孩子一刀割断了喉咙,从此以后,我虽然是乞儿堆最小的孩子,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每天都能吃到第一个馒头。”
说着,仿佛觉得饿了,他伸出指尖拈起桌面上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吃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怀念而享受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面容看起来那么秀美,唇角的两点酒窝异常的可爱。
但是这一刻,琢玉只觉得那笑容让人浑身冰凉,原来是她不想说话,而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堵了什么,再说不出话来。
陆魅专心吃完点心之后,又仔细地把手上的点心碎屑全部都吃掉,然后拿出一张手绢仔细地擦了擦嘴,然后看着琢玉露出个古怪的笑意来:“啊,点心太好吃,差点忘了告诉你故事的结尾,后来,我一把握住她插进我肚子的刀,不让她再往我肚子里送,她在发抖,很害怕的哭着,我就趁着她害怕和哭的时候,转手一剑划破了她的喉咙,那时候,我们两个一起杀其他人,满头满身都是别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早就感觉不到血的温度了,但是那一刻,我觉得她的血好烫……然后姐姐,她笑了,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就死了。”
陆魅耸耸肩,叹了一声:“真是莫名其妙,又哭又笑的,小女孩子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是那一批孩子里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也是第一个被带到督公面前的孩子。”
他还记得那一年年督公低头看了他片刻,精致唇角浮起来的美丽弧度,也不嫌他身上都是血,拍了拍他的肩头,对着身边的主事公公幽凉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没有生死之痛,假以时日,他会是司礼监和本座手中一把很好的刀。”
如今时光远去,一切画面都苍白。
但是他还记得那一句话。
“当年,我不是太明白,什么叫生死之痛,我只知道,姐姐死的时候,我没有流泪,我直接割掉了她的耳朵和其他人的耳朵在一起就径自交给了那督管我们的公公,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她,甚至到现在,我都已经记不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偶尔吃粥的时候,总觉得味道有点儿不对,哪怕是御厨房的粥,总比不上当年她给我的那一碗粥味道,也不知道她放了什么。”陆魅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仿佛颇有些郁闷地喝了一口水。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琢玉笑了笑:“后来,我就不再喝粥了,直到有一天,你给我端了一碗粥,还摸了摸我的头,对我那么温柔和宠爱的笑,其实在魅部,连千岁爷都不会轻易去碰我们,就像最好的刺客是不会去经常把玩他的剑,他要求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对人体接触最敏锐的反应,更是一种尊重,寻常人未经允许要么触碰不到我们,要么都死了,而你,却是我的例外。”
琢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中一片复杂,她闭了闭眼。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支着自己的脸,伸手触伤她的脸:“那是许多年后我第一次觉得那味道那么熟悉,却又比当年还要美味。”
白玉在他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却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冰凉:“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可知我这女官是做什么的?”
陆魅挑眉:“嗯?”
白玉抬起眸子,看着他淡漠地道:“女子在西狄皇朝有三种可封品秩,其一是内眷,其二是妃嫔,其三就如我是殿上一品女官,特封七品翰林,而殿上人就是皇帝陛下的殿上人,也就是说若按宫内的算法,我是正三品的婕妤。”
陆魅心中忽然一沉,有点不想听她说话,只是白玉却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竟正眼看着他,笑了笑:“也就是说我是先帝陛下的人,你可明白我为何能这般步步恩宠,直上青云了,女人若是有点头脑再加上一些男人的宠信,那么要平步青云,却是比男人要容易些的。”
“你……。”陆魅瞳孔微微一缩。
“你别忘了我出身军妓,女人该会的伺候男人的……。”白玉看着陆魅苍白下去的脸色,她却仿佛故意一般轻笑了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只是话音未落,却忽然张嘴说不出话来。
陆魅收回手,面色微白地看着她:“我从不知什么是生死之痛,感受不到死者的痛苦和难过,所以也不觉得自己的生死可有多么难得,只这一次,我不想只是做一把最好的剑,我想试试长剑入鞘,尘封于台,只待现世安稳的感觉,督公是个很好的主子,我们都愿意交命,所以若非必要少我一把剑,总不至成大碍,可惜……。”他露出个飘渺古怪的笑来。
“可惜,时不待我,转眼千秋已过,我错估了你,错估了自己,所以今日陌路。”
琢玉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紧紧地咬着唇。
陆魅指尖慢悠悠地顺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停在她的领口,露出个可笑的笑容悠悠道:“我这等有今日没有明日的人亦从不欢喜前尘往事,何况我这人素来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如此,对女人也一样,总不把所有手段试完了,是不肯罢休的,而,你要恨我……就恨吧。”
随后,他指尖一划,将她的衣领梭然挑开,一抹雪白瞬间露在灯光下,泛出极为美丽诱人的色泽。
琢玉瞬间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陆魅。
陆魅笑了笑,指尖却没有停,只驾轻驭熟地一路攻城掠地,将她宫装一陆剥离,精致的绣飞鹤青云宝蓝色的女官褙子,暗流金嵌八宝的腰带、天青色的琵琶袖云锦上裳……
随着衣衫的一件件落下,她的脸色就越发的苍白一分,眼睛里的愤恨与长久压抑的恐惧就慢慢地多显出来,身体也不知是因为空气里冰凉的风还是别的什么,即使被制住了穴道都无法控制那种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连我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都要破坏掉,为什么要和那个欺辱过我的恶心不男不女的恶鬼一样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情……
陆魅看着那暴露在空气里的莹白肌肤,他着迷又怀念地伸出手轻轻地掠过她胸口细腻的肌肤,轻叹了一声,随后一俯身扶着她缓缓躺下。
他瞥见琢玉的眸光,那么迷茫那么恐惧而迷乱,愤怒而凄厉……
陆魅伸手取了手上的帕子,淡淡地道:“这块帕子是你当年给我的,就用它遮了你的眸,我曾遮了你的眼,让你看不清楚我的脸,所以这一次,我还是遮住你的眼,但这一次,我请你用心去看我的脸,再一次好好地看我,到底是什么模样,白玉姐姐。”
琢玉只觉得眼前一蒙,一道白色的柔软绸帕就落在了自己眼睛上,遮盖去她的眼泪与恨意,还有……他的容颜。
白玉只觉得身上一沉,有炽热又熟悉的气息小心地吻上她柔软的、颤抖的唇角,只是……她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一切都不一样了。
“白玉姐姐。”陆魅低头在她耳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极轻地道:“你看清楚,现在在你身上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任何人,只是我,只是我!”
柔软的女子哭泣的轻吟升与男子低低的喘息悄悄飘散开来。
……
夜尽宵明烛火媚
金明台上泪成双
金戈声声催天明
梦醒方觉兵车远
一夜过去,琢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秋日的阳光依旧刺眼,透破苍白的窗纸照在镜子上,有一种虚假的温暖。
她慢慢地起身,床边早已经凉透。
她尚且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听着远处的哒哒马蹄与鼓声,琢玉忽觉得的心头一阵烦闷,不想去看镜子里自己面色苍白的模样,更不想再闻见房间里这种混合着男欢女爱之后特有的奇特味道,和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
那仿佛在诏告着她的无力与愚蠢。
琢玉闭了闭,苦笑,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一样……。
“来人!”
门外响起小宫女恭敬地声音:“琢玉大人,热水已经备下,可是现在给您送进来。”
琢玉拢好衣衫将自己颈上欢爱的痕迹盖去,随后定了定神,淡淡地道:“进来罢。”
飞霞方才手脚利落地推开门,将水盆子端了进来,头低低的,将水盆搁在床边,随后搓了热毛巾恭敬地递给琢玉,琢玉接了毛巾擦了脸,随后随意地道:“外头是怎么回事,宫里如何这般喧嚣。”
飞霞轻声道:“回大人,今日是飞炎军出征的日子。”
琢玉这才想起来,没错,今日就是前些日子定下的出征之日,绕道北寒关,奇袭天朝靖国大军在北炎关的亲信精锐的计划确实就是在今日要发兵了,今日的飞炎军对外是宣称出海平定叛乱,实际上是弃船直接策马奔赴彼岸北寒关。
她不免心中有些懊恼,竟然连这等大事都忘了。
都是那个混账小六子……不,陆魅那个混账东西……
“今日当是蒋大人领兵,想必精锐尽出……。”她擦了擦脸,随口问了一句,蒋毅是鬼卫的领军人物之一,近年锻炼的越发出色,想必此战虽然艰险,要尽力击破北寒关,驱散靖国公府的精锐,但是又要将伤亡减到最低,很是困难,但是蒋毅为人用兵都颇有几分鬼才。
飞霞低声道:“今日除了蒋大人领兵,还有原本羽林卫的陆校尉,今日也册封了车骑校尉随着蒋将军出征了,据说陆大人功夫极好,可能会是个先锋校尉。”
琢玉一愣,脸色瞬间苍白。
飞霞只瞥见自己伺候的主子手上将那帕子扭得指节发白,却没有做声,她垂下眸子,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琢玉冰凉的,带着一丝苍然而幽远的声音响起:“是么。”
飞霞没有再说话,只乖巧地点点头。
琢玉冷笑了两声,声音尖利而低促,随后手一松,帕子便‘哒’的一声落在盆子里,飞溅了好些水滴出来,溅落在飞霞的脸上。
随后,飞霞便看见琢玉转过身去,走了一步,似想要离开,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问:“昨夜值夜,你在哪里?”
飞霞转过身,有些茫然又恭敬地道:“回大人,奴婢原本是在门口守夜的,只是后来口渴了,去小厨房倒茶吃,却不想那茶有些酒味,奴婢就喝多了,竟然不记得回访,且请大人饶命。”
琢玉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莫测地看着飞霞,小宫女静静地半弓着身子,脖子显出一种恭敬而卑微的弧度。
她笑了笑:“嗯,很好。”
直到琢玉的脚步声远去,飞霞方才慢慢地抬起已经僵硬的脖子,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满满的汗,微微地放松了下来,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道让她陡然想起昨夜幽微晃动的诡谲烛火,她打了个寒颤,迅速地转过身去,将所有的窗口全部都推开,感受着冷风梭然灌入,让自己微微一抖,飞霞安静下来,抬起头看着天边。
是的,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在这宫里,该看见的她们做奴才的才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便什么都没有看见。
……
寒风凛冽。
灰白的涂了糯米浆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凄凉的色泽,加高的城垛外布着一层又一层的荆棘,锐利的刺尖攀附在城墙外,让整座北炎关看起来有一种异常凌厉而冷硬的气息。
“看样子……他们倒是戒备森严得很。”少年一般的声音响起,却有一种讥诮而漫不经心的味道,他放下手里的单筒铜质瞭望镜,插回自己的腰际。
一边的副官看着他忍不住轻声道:“校尉大人,您站得太出去了,虽然咱们距离北炎关还有一些距离,但是那边是靖国公府邸的精锐,也是天朝最精锐的部队,据说先锋军的探子都配备了和咱们一样的西洋瞭望镜,瞭望塔台上都有人时刻观望。”
陆魅秀气的面容上都是淡漠:“张敬,你大概是没有发现这一带是水晶矿带,所以裸露出的土层里反射月光犹如白日雪地,而在瞭望镜中,此处就是视觉死角,因为最光亮,让人最掉以轻心,但是此处的光线却是最刺目的。”
一边的副官一愣,随后抱歉地道:“这……是属下不如大人心细。”
陆魅淡然地道:“你是不是还同样觉得,身为一介侍卫出身的我,这般托大,第一次参加实战就敢领先锋军,是不自量力,会影响你们鬼军的行动。”
张敬一愣,脸色微红,随后抬起头平静地道:“大人,您多虑了,属下等人只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
陆魅翻身上马,低头对着他勾了勾唇角:“你可知道我最先的出身是刺客,而且是最好的刺客,刺客虽然更习惯单独行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是刺客更了解在什么情形下,能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而且比谁都更善于隐藏,我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只负责给我开道随行,我的任务就是——杀掉北炎关的主将和副将,一个人……。”
陆魅歪歪头,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露出一个带着酒窝的笑容:“北炎关就像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头,会怎么样?”
张敬一愣,冰凉的月光落在年轻人幽暗泛蓝的夜行轻甲上,勾勒出他修长劲瘦的身形,还有他冰凉的眸子,里面一片淡漠。
那种淡漠是见惯了生死,无所畏惧,又冷静得让人害怕的淡漠。
这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男子,果然是天生的刺客,是最好的一把刀,如今即使不再做刺客,却一样让人因为他身上的那种气息而感觉心颤,那是一把刀,一把天生的杀人利器的气息。
“不是只有你们鬼军才有资格成为最出色的军人,天明前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陆魅轻笑一声,手中剑鞘在马臀上一抽,策马而去!
身后的鬼军士兵们互看一眼,随后齐齐翻身上马,最初对陆魅的轻视都收敛了许多。
一骑马蹄上包裹了棉花和道草的马队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树林里。
不久,启明星悄然在北炎关的墙头升起,蒙上一层诡谲的血色。
箭楼上巡视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刚刚换了班,但到底是清晨最是困倦的时候,所以难免哈欠略多。
一名百夫长正打了哈欠,忽然觉得天边启明星特别的明亮,他不免好奇,正想再仔细看,但忽然一种怪异的危险感让这个老士兵有一种瞬间汗毛倒竖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但是这一退,还没有退出来半步,那一道星光已经瞬间落在了他的眼睛之前。
他终于发现,那根本不是启明星,而是……最残酷的刀光。
好快的刀!
他最后念头刚刚落下。
猩红的血瞬间从喉咙间喷薄而出。
一只手以已经诡异的角度从他腋下探出忽然扶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在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的下一刻,一把弯刀瞬间抛出。
“唰!”
厉风过处,寸草不留。
瞬间,五道人影一僵,软软落下。
随着百夫长的尸体落下之后,一张异常年轻的秀美面容缓缓露了出来,那张不笑也带三分情的面容与他眼底的森凉淡漠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陆魅转过身,指尖一弹,随着一声破空声响,数道黑色的人影鬼魅般地跃了进来。
张敬看着遍地一刀毙命的尸首,终于用信任的目光看向正蹲在地上扒百夫长衣服的年轻人:“校尉大人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陆魅将百夫长的帽子戴好,慢条斯理地套上死人的衣衫:“去北炎将军府邸。”
张敬一愣:“但是,蒋将军说了,咱们只需要杀了今夜值班的守将……。”
陆魅淡漠地收起了百夫长的刀:“我没说要你们一起去,而是我一个人去。”
张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您去那里做什么。”
陆魅看向他,露出带着两个酒窝的秀气可爱的浅笑:“杀人。”
——老子是终于更新了的分界线,谢谢这些天一直关心的妞儿们——
三日后
西狄
皇城
一骑红焰马飞驰而过,直冲皇宫而去,大老远就听见马上手握令牌筒的传令兵飞驰而来。、
“八百里加急,捷报!
”开宫门!“
”报!
“报!
一路传令兵官员们接了信报筒,匆匆地往前殿冲去。
”报!北炎关破,我军大捷!“
只一句话,瞬间让正在殿内议事的武帝瞬时抬起头,莫测深邃的目光闪出幽冷锐利的光,让议事的几名机要大臣都齐齐心中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武帝陛下那张原就艳丽妖异得摄人心魂的面容,竟然连到口的恭贺都忘却了。
随后武帝看向身边的男装丽人,男装丽人原本闭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此刻却仿佛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一般,缓缓地睁开眸子,唇角带起淡然幽凉的笑容:”魅六,不,陆魅果然是陛下身边最好的一把刀之一。“
武帝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呈上奏报。“
传令官诚惶诚恐地递上奏报,很有些犹豫的模样,但是迟疑了片刻,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胜子已经从他手里拿过了奏报交给武帝。
武帝低头看了看,随后深邃幽诡的丹凤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将手里的奏报递给了一边的男装丽人。
男装丽人接过看了看,随后微微颦眉,沉吟了片刻,深深叹息了一声,随后道:”陛下,微臣先告退,有要事要与琢玉大人商议。“
武帝点点头,她便立刻起身,连跪安都忘了。
只是仿佛殿内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竟丝毫不觉得这是大不敬。
毕竟,谁敢指摘未来的皇后娘娘呢?
何况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个手握兵权,据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兰芷修罗。
不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能让素来笑面虎一般的这位这般匆忙……
……
”哐当!“
一只水晶杯骤然落地,碎成无数片,折射着夕阳的光,却仿佛是谁的心头泪。
”您……您说什么?“琢玉扶住桌子,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上首的素衣温美女子。
西凉茉看着琢玉,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随后温声道:”这是方才的奏报,你且自己看吧。“
随后,她示意跟着来的传令兵将那奏报交给琢玉。
琢玉看着那传令兵走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卷奏报,在那传令兵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琢玉忽然近乎尖叫地道:”站住,你……你站住!“
传令兵一楞随后看向西凉茉。
西凉茉摆摆手:”就在这儿说罢了。“
传令兵点点头,恭敬地道:”是,赤焰军一路潜行到北炎关一路,并无异样,较为顺利,兵临关下之后,发现北炎关守卫森严,陆校尉领着一队人马打算奇袭北炎关,擒杀值夜守将,打开关门,陆校尉他们武艺高强一路都很顺利,张敬大人领人打开了城门,坚守了三刻钟,等到了蒋将军的大军冲破城门……但是陆校尉为了减轻他们的压力,所以亲自独身前往北炎将军府邸,刺杀北炎最高军事官,北炎将军,虽然刺杀北炎将军的计划成功,但是北炎府重兵把守,陆校尉他身陷重围,不幸……。“
话音未落,琢玉一转身,陡然已经冲了出去。
传令兵瞬即愣住。
西凉茉却轻叹了一声:”随她去吧……给她备马,让人沿途一路仔细照顾,她到底多年没有骑马。“
魅晶轻声道:”是。“
随后,她匆匆离去。
何嬷嬷在一边端着茶,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不免叹了一声:”郡主,您这是故意要急死白玉啊。“
西凉茉抚了抚自己的衣袖,原本凝重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样子来:”陆魅若不‘死’,他和白玉,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何嬷嬷摇摇头:”唉……不带这么帮着丈夫的小子欺负自己丫头的。“
...
番外 大漠孤雁
五凤朝阳攒珠冠上硕大的南珠熠熠生辉,绿雪含芳碧玉长钗、紫玉福禄双全佩、梅花翡翠戒指、九转玲珑嵌八宝璎珞……一干精致华美的首饰搁了满满一梳妆台,甚至因为放不下还搁到了背后的花几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袭华美的绯红绣凤穿牡丹深衣嫁服搭在了身后的架子上,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米珠在空气里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她原是曾想过有这么一场婚礼,嫁妆精美,嫁衣精致,只是,到了如今,什么都有了,却不再觉心中欢喜。
白珍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一身女官服,脸色苍白中带着憔悴,她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那一轮圆月。
月色极美,温柔清冷的月光,静静照耀着人间。
仿佛一切都静好,安详。
只是,她却知道,一切不过都是表象而已。
也不知道,郡主她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白珍正思量着,却忽然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正在看着她一般。
白珍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到原本幽静的院子里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一道黑色的人影,银亮的光拢在他的秀气音的面容上。
她定睛一看,随后脸上微微一僵,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寻常模样,看了他一眼,便退了一步,打算将窗子关上。
但是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抵在了窗上。
那人一晃,竟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白珍微微颦眉,却没有惊讶的模样,淡淡地道:“白起,你身为朝中将官,这个时辰出现在落锁内宫之中,于宫规是可以当场被羽林卫射杀的。”
白起看着她,脸上一片阴沉:“白珍,宁王让我去犬戎边境勘察他们是否有异动,可是你指使的?”
白珍讥诮地勾起唇角,用‘你有病’的目光看着他:“白起,你觉得我一个小小宫婢能影响宁王的决策么?”
白起话头一窒,确实,这样的推测很是荒谬,但是……
他依旧按住窗,目光锐利而压抑:“那还真是巧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你明日要嫁人的消息,嗯?”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手背上忍不住泛起青筋,近乎恶狠狠地语气却掩盖不住其间的颤抖,甚至——痛苦。
白珍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和魅六一样,长了一张娃娃脸,只是魅六看起来更无邪一些,而白起因为常年在外奔波征战,面容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愈发的老练,多了三分英挺和为将者的煞气。
她垂下眸子,淡漠地道:“我嫁人与你有什么关系,白起,你不觉得你这么质问我,很没有道理么?”
白起看着面前少女的秀丽面容,圆圆润润的可爱苹果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露出了尖下巴,眉目的冷淡冰凉与距离感都让他想起了那些长久地浸淫在宫闱之中,因此变得面无表情,面目模糊的女官、甚至嫔妃。
他闭上眼,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忽然一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别这样对我,白珍,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明明……。”
白珍忽然抬起脸看向他,讥诮又冰凉地打断他:“我明白什么,不,我什么都不明白,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这般夜闯我的闺房,若是让人看见,明日你我有私情的消息就会传遍宫里,传到赫赫使节那里,然后呢?然后让赫赫人都知道他们的王妃不贞,你猜猜看,一个不贞的王妃会给天朝带来什么,又会在赫赫遇到什么?”
白起哑然:“我……。”
白珍忽然冷笑起来:“呵呵,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意么,我白珍还真承受不起!”
白起看着她冰冷的面容,咬牙怒道:“那就不要去赫赫,为什么要去,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就去向郡主求情,换人和亲,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宫里人都怎么说你……。”
“说我什么,说我嫌贫爱富,说我想要攀龙附凤,连赫赫那种地方都肯嫁是不是?”白珍轻蔑地嗤了一声,再一次打断了白起,随后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起:“那么你呢,你也这样认为么?”
白起又惊又痛,失声道:“我没有……。”
白珍却忽然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扯下,转过身去:“你怎么想,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日我就要嫁人了,你就算是去求郡主也来不及了,何况……。”
她顿了顿,淡漠地道:“这是我自愿的,没有任何人强迫我。”
白起厉声道:“不,我不相信!”
怎么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相信白珍愿意远嫁,而且是嫁给那个男人!
但是白珍背对着他,他看不见白珍的脸,只看见她冷冰冰的单薄的背影,只能听见她低柔淡漠的话语:“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白起,如果曾经我让你有任何错觉和误会,那我很抱歉,只是明日我就要嫁人了,所以,我希望你能……。”
她轻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道:“祝福我。”
白起陡然倒退两步,只不可置信地眼眶腥红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方才那三个字那么冷,那么锐利,就像一只利箭,从她手中的弓箭里射出,将他的胸口射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不断地透着丝丝凉气,冻得他浑身发抖。
却无能为力。
白起踉跄地倒退了两步,忽然低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满是讥诮与自嘲:“呵呵……是啊……我的心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一切不过都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祝福……祝福……呵呵……。”
风声萧瑟,月光静谧。
白珍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她并不知道白起到底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觉得窗外的月光仿佛有温度一般,让她觉得越来越凉,她伸手环住自己的肩膀,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月光在地面上拉成一种晦暗的姿态。
一道安静的修长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珍的房间里,优雅的淡青金色绣蟠龙的袍子,显示出他身份的不凡。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悠悠地道:“不后悔么?”
白珍没抬头,专心地看着自己地面上的影子,语气却依旧淡漠:“王爷说笑了,请您将白起调往犬戎边境和今日将白起激走,都是为了省却明日的出嫁时的麻烦,难不成您希望我今儿跟着他跑了,只怕到时候后悔的人就不是我了。”
宁王看着面前的娃娃脸的少女,目光有些复杂,随后轻叹:“千岁王妃不是寻常人,连着身边的丫头都是非同凡响。”
白珍轻哼了一声,抬起脸看着他,目光幽凉:“宁王,您明明就希望我去的,何苦做出这般为我惋惜的模样,就像对贞元,您后悔么?”
提到贞元的名字,宁王斯文的脸瞬间一僵,片刻之后,他静静地别开脸,没有再继续原来的话题,也没有因为白珍的直白与近乎不敬的话语而发怒,只依旧温然地道:“白珍,你早点歇息,明早就要出嫁了。”
白珍看着他转身向外走去,随后轻嗤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您也没有后悔,因为,我们都有我们要做的事情。”
宁王的身形一顿,随即转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白珍则转过脸,闭上眼自言自语道:“啧,这天儿,真冷。”
随后,她走到窗前,开始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衣衫,穿上那一身华美嫁衣。
看着镜子的一身红衫衬托得她颜色越发的苍白诡异,她轻笑了一声,随后慢慢地拿起了凤冠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闭上眼,仿佛睡着一般地静静地坐在镜子前。
夜静阑,月未央。
烛火悄然熄灭,只余下满院寂寥秋色,枯叶纷飞。
——老子是拖延症滚开的分界线——
世界不只两个人
我们都在舍己为人
祝福你的余生
拥抱伟大
爱输给爱
恨不敢恨
……
——《天命》词
“驾!”
漫长的马队,浩浩荡荡地穿越过一段戈壁,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原本的城郭渐渐不见,风土人情也渐渐地不再是单纯的汉地风情,夹杂了各种族群的人和马队远远地瞩目着这庞大的马队和护送的纪律森严的卫队。
这一看就是朝廷的车队,所以,所有人都必须让路。
只能远远地瞻望着。
而此时,打头的一骑忽然调转马头朝着马队中飞驰过去,虽然那马上的骑士骑术精湛,但是因为他的动作到底是不合规矩,而且粗鲁异常,不免惹得队伍里的将官们和侍从们鄙夷地侧目。
哼,蛮子就是蛮子。
那骑士冲到马队中最大的马车边上,忽然一拉马缰,就稳稳地停了下来,坐在马车边上的侍女防备又紧张地看着那形容粗莽的异族男子:“阿弥,你要做什么,这般粗鲁,没得惊吓了我们家姑娘。”
那唤作阿弥的男子一脸络腮胡,看着侍女嘿嘿一笑,也不理会她们敌对的目光,只对着马车里的人叫道:“王妃,白珍王妃,很快就要到霸下了,到了霸下就出了天朝地界,到咱们赫赫地界了,王会领着人在那里等你呢,高兴吧?”
一边的侍女看着阿弥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讥诮地开口:“哼,蛮子。”
“月裳。”白珍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不得无礼。”
月裳只好呐呐地道:“是,姑娘。”随后,恶狠狠地瞪着阿弥。
白珍掀开车帘子,看向远处,一块巨大的三人高的巨大石头,粗旷地立在大路的不远处,上面龙飞凤舞的‘霸下’二字被风沙锈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其实不减。
再往远处,便可以看见隐约的仿佛有一片阴云席卷而来,却又仿佛是因为太过空旷的旷野而产生的幻觉一般,不甚清晰。
白珍搁下窗帘,对着阿弥淡淡地道:“那就走吧,别让你家可汗等得久了。”
阿弥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大笑:“哎!”
随后,他一扯缰绳兴奋地率先策马而去。
月裳看着那阿弥的背影,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姑娘,你还真是,那一个蛮子,理会他做什么。”
白珍忽然悠悠道:“月裳,以后不要让我听见你在公众场合攻击赫赫人,这对咱们进去赫赫,在里面生活没有任何好处。”
月裳被训斥,愣了愣,垂下眸子,仿佛忍耐得不能再忍耐:“姑娘,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月裳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到底姑娘是她的主子,她是没有资格这么和姑娘说话的,白珍沉默了片刻,轻哼了一声:“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有谁比我知道,何况,人心,难道不是最容易变得么?”
月裳有些着急:“可是,姑娘,您以前总是笑着的,宫里所有人都道您是最亲近大家的那一个,大家都知道您和白……。”
“月裳!”白珍忽然冷冰冰地打断她:“我不希望你再在我面前提起不该提起的人,你就算是鬼军的人,也已经进了宫,就该知道宫里的规矩,就该知道这俗世的规矩。”
月裳顿时被噎住了,有些心虚地道:“姑娘,奴婢不是……。”
“我敢放在我身边,一起入赫赫的人,我会不知道她的底细么。”白珍隔着帘微微一叹:“你若是为我好,那么从此以后再不在我面前提起白起这个名字。”
月裳沉默了下去,随后轻声道:“是。”
白珍忽然想起什么,又低声问:“是了,还有郡主的消息么?”
月裳轻声道:“有,最近小白刚传了新的消息出来,小小姐她们已经进了西狄镜内,如今似乎在调查一群海盗。”
想了想,她又补充:“姑娘不必担心,小小姐她们不会有危险的。”
白珍沉吟了片刻,随后看向天边那一道仿佛越来越漆黑的阴云,轻声道:“是么,但愿天遂人意,只怕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月裳也没有问。
毕竟主子的事情,不是她应当问的,何况还是小小姐——天朝如今的实际掌权者的事情。
等着快到了霸下之石的时候,队伍里所有人都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风沙仿佛在站出了这块界碑之后,陡然大了起来,狂烈的、萧然的风,带着沙漠的气息扑面而来。
从霸下的石碑开始望去,视野陡然开阔,便已经是一片片的戈壁了,而不远处那一道阴云仿佛更加阴沉了,仿佛还有隆隆的雷声。
送亲队伍里的人都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要下雨了么?”
“可是不像啊,这边的天儿那么亮,那边却一片黑暗。”
“啧,真是不吉的天象啊。”
“哎,这嫁到赫赫去……。”
领头的将官也是送亲使节,是陈爽,也是鬼卫临字部的人,如今调任虎奋将军,看着前面的样子,不免微微颦眉,他是沙漠里出来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虽然,他也为白起的一片真心付流水而惋惜和不平,但是他也不愿意听到这些诋毁的话语,便冷声呵斥:“嚷嚷什么,成何体统,那不是下雨……。”
而此时,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那不是下雨,那是军队,大批的军队骑马在沙漠戈壁上飞奔,掀起的沙雾。”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珍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一身绯红嫁衣,头戴凤冠,细碎的水晶珠帘子垂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秀美的脸孔,她正缓缓地走过来,嫁衣外层以轻薄红云纱制成,在风中飞舞着,仿佛一双艳丽的翅膀。
“姑娘。”
陪嫁的宫人们和一干将士齐齐行了一礼。
虽然办婚礼前,宁王已经破格封赏她脱离奴籍,赐封珍和县主,但是白珍始终坚持愿意别人唤她县主,而是姑娘,那让她想起许多年前,一个无所不用其极恶毒的女子。
白珍抬了抬手,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尘烟。
不一会,那一片尘烟瞬间席卷而近,领头的一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身穿豹皮肩负黑甲,头脸戴着沙漠里常见的武士们戴着的缠头和遮面,身后的跟着前来的是一片穿着赫赫兽甲的大队骑兵。
在快靠近霸下的时候,那人忽然一抬手,所有的骑士们瞬间停住了脚步,煞马而停,同时那人却没有停而是领着几名彪悍的护卫直接策马飞奔而来。
阿弥大老远就兴奋地大喊:“可汗,隼刹可汗!”
队伍里所有的人都瞬间谨慎起来,眼中都是防备的眼神,警惕地盯着来人。
陈爽微微眯起眸子,一手搁在自己腰间的刀上,一手提马缰策马迎上,直接打算逼停对方。
“这位是……。”
但是对方根本没有打算理会陈爽,而是直接一拉马缰,在一个马身的时候,以一种刁钻的姿态瞬间避开了陈爽,直接冲到了白珍面前,马蹄高高扬起几乎踏上白珍的鼻子,方才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马蹄前,差点被踢到的白珍,见对方竟然站的稳稳地,连一点畏惧之色都没有,而两边的侍女,脸色都已经变了,他方才拉下了自己面罩,对着白珍露出个狂肆嚣张的笑意来:“白珍,我们又见面了。”
隼刹生就一张五官深邃、极具野性美的脸,一双金色的眸子锐利而嚣张地打量着白珍,而白珍也淡淡地打量起了他,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豹纹大衫微微敞开,露出了健硕性感,肌理分明的胸膛,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有野性的魅力,而且——很危险。
白珍看着他,随后忽然优雅地半蹲了身子,行了个标准的仕女福礼:“珍和县主见过隼刹可汗。”
原本按照中原礼仪未婚夫妻是不应该在婚前相见的,但是,这是和亲,对方又是赫赫人,便没有人再记起这在礼仪里是不吉的。
或者是没人在乎这一点繁文缛节。
毕竟,面前面对的是看起来至少数万的凶狠赫赫骑兵,面前的这位可汗,更是有名的难缠。
隼刹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随后笑了起来:“怎么,本王的王妃,竟然变成了中原那些无趣的大家闺秀么,可真是让本王失望啊。”
这几乎等于是公然的调侃和侮辱,送嫁的队伍里瞬间气氛紧张起来。
众人恼恨警惕地瞪着隼刹。
白珍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对着隼刹淡淡地道:“是么,那大概是因为可汗您操劳过度,未老先衰,所以才生出了一些错觉,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白珍从来就是白珍,何曾改变过。”
“噗嗤……。”
队伍里有人忍俊不禁发出了嗤笑声,顿时惹来隼刹的冰冷目光,片刻之后,他转过来脸看向白珍,却微微地弯起了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很好,这才是本王的王妃,只是希望你去到赫赫之后,还能保持你旺盛的战斗力,因为……。”
他忽然从马上低头在白珍耳边轻声道:“因为,不管是在沙漠里,还是在床上,没有战斗力的女人,都很容易死,尤其是你们这样的中原女人,小辣椒。”
白珍面无表情地拢手入袖:“是么。”
见到白珍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反应,隼刹略微觉得诧异或者说是无趣地挑了下眉,随后眼珠子一转,打量了下她身上的衣衫,摇摇头:“这身衣服,啧啧,马上去马车里换了我们赫赫的婚嫁衣,那可比这身累赘合适你这个小辣椒。”
这等要求极尽无礼,陈爽在一边听见,一颦眉,正要说什么,而白珍忽然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尚且没有与可汗您成婚,你不觉得您要求得太多了么,我还是珍和县主,而还不是你的王妃。”
隼刹微微眯起眸子,讥诮地道:“好,那咱们就回去成婚!”
说罢,他忽然一弯腰,长臂一捞瞬间将白珍给捞上马背,在众人的惊呼中转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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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沙海孤雁 中
隼刹转头一看,冷笑一声:“隼克钦!阿弥!”
随后,他扣住住怀里的白珍,头也不回地往大军方向一路飞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爱睍莼璩
阿弥大喝一声,调转马头,手上弯刀立刻砍向那士兵的面容:“嗨,放肆!”
隼克钦也一夹马身,转头挥手上大刀就朝那士兵的马头砍去,两人上下两路配合极为默契将那士兵上下两路全部封死,那士兵策马飞奔,马匹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迎上隼克钦和阿弥的刀子。
却不见那士兵掉头,隼克钦和阿弥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心中冷笑,这人定是个生手,竟然不知道要立刻回头。
赫赫人原本就是凶狠成性的,隼刹既然没有阻止,那就是他并不介意让婚礼上添点血色,给天朝人来个下马威,所以隼克钦和阿弥眼中兴奋的凶光大起,挥刀就想将那士兵和马匹斩杀。
送嫁的队伍那一头,胆小的宫人们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而士兵们同时大惊,却也来不及回救,倒是陈爽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摇摇头。
眼看着死亡的刀光降临,谁知在临刀那一刻,阿弥和隼克钦同时发现眼前忽然失去了目标,那士兵仿佛忽然从马上瞬间消失了一般。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自己坐骑狠狠地一颤,忽然齐齐扬起马蹄,尖叫起来,然后一头向前栽去。
这种熟悉的感觉立刻让他们反应了过来,瞬间汗毛倒竖,隼克钦大喝一声:“阿弥,小心!”
他声音还未落下,两道血箭瞬间喷射了出来——他们跨下坐骑的腿竟然瞬间已经被砍断,让他们一头朝地面上撞去。
而远处的赫赫士兵则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在隼克钦和阿弥的刀锋之下,那士兵用一种奇异而刁钻的姿势瞬间转到了马腹下,然后以腿夹住了马腹,两刀斩断了隼克钦和阿弥的坐骑的腿。
而在隼克钦和阿弥被马儿狠狠地甩出去的时候,那士兵已经一转身,再次靠着腿力翻身上马,同时反手一转,径自从背上拿下长弓,左手不知何时已经三只长箭,他忽然向后一仰,足尖钩住了马缰,弯弓搭箭,只“嗤”的一声,三只箭瞬间破空而出。
利箭破空的声音异常的尖利,撕裂空气的声音让熟悉弓马的赫赫士兵们瞬间脸色大变,这样的声音,只表示着这三只箭的力度绝对非常大,而且速度相当快。
而这个士兵的武艺和身手简直是——惊悚!
果然,三只箭破空而来,霎那之间就直逼隼刹头、后心、还有马臀。
这三箭,不管是中了哪一箭,都凶险异常,即使是马臀中箭,隼刹怀里还有白珍,所以马儿中箭之后,除非他抛弃白珍,否则马儿吃痛,必定暴跳将人从马上甩下,这样快的速度中被甩出的人,不死也会残废。
赫赫人心中大骇,这士兵是疯了么,连他们送来和亲的王妃白珍也不要了么?
赫赫士兵们想要扑上去营救他们的王,但是距离太近,时间太过紧迫,怎么样看都是——来不及,有心无力。
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就是向死大王祈祷!
而隼刹也瞬间感觉到了危险,他头也没有回,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身子蓦地前倾,随后一扯马缰,低头不知霎那间和那马儿说了什么,那马儿和他征战多年,早已仿佛有了默契和灵犀,忽然狠狠地平地一跃,同时马尾狠狠一扫。
如此一来,头上的那一只箭便立刻躲过了,而射向马臀的箭则被马儿这么一颠和马尾一扫,便立刻偏了些准头,虽然去势不减,但是也只险险地擦伤了马儿的又臀而没有扎进来。
但是剩下的最后一只射向后心的箭便在马儿瞬间跃起的同时,射入的方向则变成了对准隼刹的后腰。
而这个时候,除非隼刹抛开白珍,否则他是怎么也避不开这一箭了。
但是,隼刹却仿佛全然无所觉一般,冷笑一声,眯起眸子,全身陡然绷紧张,竟然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受下这一箭,也没有打算抛下白珍的意思。
而就在箭锋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的时候,一只小手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扶上他的后腰,然后五指做了个奇怪的姿态,然后只听‘噌’的一声响,忽然她手腕上戴着的一只造型奇特的镯子瞬间弹开成数片,然后喀的一声,竟然拼接成一片小型的盾
牌。
“叮”的一声将那支箭给硬生生地挡在了盾牌之外!
隼刹一愣,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临,他低下头一看,便看见怀里的女子,一双冰凉凉的、亮晶晶的眸子正看着他。
“你……。”他有点莫名地睨着她,想要说什么。
但是白珍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搭理他,仿佛她方才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向了他身后的人。
那士兵仿佛因为她救隼刹的动作瞬间呆滞,随后,眉目间浮现出不可压抑的愤怒来:“珍儿!”
“够了,我想隼刹可汗不过是因为要与我天朝联姻,所以方才兴奋得忘却了礼仪,既然他已经明白咱们大婚的规矩了,那么这件事就到为止,本县主命令你立刻回去,让陈爽大人将马车赶来,咱们继续剩下的行程。”
白珍的话语冰冷而凌厉,几乎没有一丝温情可言,甚至带着一丝严厉。
冷冽之至。
隼刹看着怀里的女子,微微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样子,只是她垂着眸子,正通过他的手臂边上看向身后的年轻士兵,所以看不清楚她的眼睛里的神色。
“……。”年轻的士兵沉默着,全身仿佛都是压抑着的气息,一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的隼克钦和阿弥都警惕地看着他。
毕竟,方才的一次交手都已经清晰地证明了他的身手绝对比他们要强悍许多,这样一个士兵如果只是寻常的士兵,那么天朝的战斗力……是不是全然超越了他们的想象?
赫赫的大军慢慢地逼近过来,凶悍的赫赫人手里都慢慢地抽出了刀子。
而在隼克钦等人都以为他会陡然暴起的霎那,那年轻的士兵忽然垂下脸颊,一扬手“咚”的一声丢下了手里的长弓,转身策马而去。
众人都是一怔。
而隼刹清晰地看见那一瞬间白珍闭上眼,睫羽颤抖的弧度,让他想起草原绿洲里夕阳下濒临死亡的蝴蝶。
白珍再睁开眼的时候,也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她看着他微微一笑,笑颜可爱又冰凉:“隼刹可汗,你欠我一条命。”
隼刹看着她,讥诮地勾起唇角:“是么,我想如果刚才我把你扔出去,我既不会有所谓的生命危险,你也会得偿所愿,落在他怀里,好让他带你走,哼,中原人的心一向是狡诈的。”
白珍看着他,依旧微笑,只是笑意更冷:“可汗说笑了,难道不是您向天朝求娶我的么,您决定之前,也没有问过我是否同意,是否有过前尘往事,我更本不需要对我的过去负责,也不需要向您解释什么,我只会为今日之后的开始负责而已,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走到霸下,而且没有让那一箭给您背上开个口子,已经充分表现了我的诚意,您不觉得您应该表现一下您的诚意么?”
隼刹危险地眯起眸子:“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可相信本可汗即刻就领着大军打过霸下,占领律方,让你为你的出言不逊负责,你可别忘了,你们的千岁王妃可没有在这里,也不会有死亡之鸟供你们召唤。”
白珍看着他,片刻后,仿佛听见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低头低声笑了起来:“呵呵,您请便,只管试试是你们赫赫人的铁骑厉害,还是我们的律方的城墙坚固呢,反正,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希望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隼刹扣住白珍腰肢的手蓦然一紧,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是在激怒我,想要和那个男人走么!”
白珍懒洋洋地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您说呢。”
这般模棱两可,不可捉摸的态度,让隼刹一时间有点吃不准,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怀里的娇小女子许久,随后,狠狠地扣住她的腰肢,低头在她的耳边讥诮地道:“白珍,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说过,你这小辣子的性格很合适在大漠里生存,会给我生一个优秀而合格的继承人,这句话,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愿意向你表示诚意,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让我失望的后果,我怕你承受不起。”
随后,他冷笑一声,一抬手调转马头,然后狠狠地抽在自己坐骑的臀上,大喝一声:“驾!”
便带着白珍一路朝天朝送嫁给的队伍冲去,越过前来迎接的陈爽,对那些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汉人士兵视若不见,径自一把抱着白珍从马上跃下,然后就
这么抱着她大啦啦地挤上白珍宽大的送嫁马车。
“可汗,这是做什么,这是县主的嫁车!”一边的侍女月裳忍不住叫了起来,其他的几个侍女也立刻围了过来,面容冰冷,手都按在了腰上的短剑之上。
隼刹懒洋洋地直接朝着她冷笑一声:“这是我的女人的车,我自然可以坐。”
白珍朝想要说什么的月裳摇摇头,月裳又恼又无可奈何,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那差点三箭要了隼刹命的年轻士兵正在不远处,骑在马上,静静地看过来,他身前是陈爽的马儿,陈爽虽然颦眉看过俩,却有意无意地似乎挡住了他的路。
白珍看了那年轻骑士的方向一眼,随后淡淡地道:“既然可汗腿脚不好,那就和我一起乘车吧。”然后,她便坐进车的里头。
而隼刹也看向那年轻的骑士的方向,露出个挑衅又讥诮的笑容,然后径自放下了帘子也坐进了车里。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送嫁的车队终于开始缓缓再次启程,越过了霸下的界碑缓缓地向那戈壁深处走去。
陈爽看着车队和士兵们越过自己,轻叹了一声,对着身边沉默而隐忍的年轻人道:“白起,你看到了,这是白珍的选择,你潜伏进车队里,已经为了她做得够多了。”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那一幕,还是感叹地点头:“你方才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再追杀隼刹,否则只怕这一次,就不是送嫁了,而是迎战。”
那有着平凡面容,一直没有出声的年轻士兵,沉默着,看着地上的车辙,许久方才轻声道:“陈哥,你知道我方才为什么没有出手杀了隼刹么,以他之力根本逃不了,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轻渺:“但是,刚才我准备拔剑的霎那,我看见了珍儿,她的眼里有泪,口中有词,她在求我……你知道么,她在无声的求我,求我放过那个混蛋!”
陈爽错愕,随后迟疑着,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被自己爱慕的女子放弃的年轻人。
“呃……这,她既然选择了隼刹……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白起忽然打断了陈爽,狠狠地闭上眼,眨去眼角的湿意:“她在那一霎那,无声地说的是——阿起,我中意你。”
陈爽瞬间呆滞:“但是……但是她救了隼刹,否则以隼刹的行为,我们完全可以说是他行出无状,羞辱我朝,不结这一门亲!”
陈爽和这一次的送嫁队伍,全部都是飞羽鬼卫的人,所以,他们全部都做好了并不一定将白珍真的送嫁赫赫的准备,毕竟鬼军的传统就是护短。
除非当事人一个自愿前去,一个自愿放弃。
但是——
白起痛苦地闭上眼,把头埋在自己的手里:“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一句话,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只有今日……她终于抛弃了所有的顾忌,抛弃了所有她要隐忍的一切,抛弃她所有的骄傲与羞涩,说了这一句话,却让我在那一刻深深地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她是真的恳求他放过隼刹,或者是对他破口大骂,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唯独她说的——我中意你,阿起。
“这……这代表了什么?”陈爽还是不能理解。
白起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这代表了她比谁都坚定的决心,即使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却还是要嫁给隼刹啊,她还是要放弃我啊!”
陈爽一震,看着那年轻人伏在马背上,痛得浑身颤抖,他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该如何安慰。
炽烈的阳光落在白起身上,让他看起来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融化在这灼热的阳光之中。
人最痛苦的事,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而是在得到的那一瞬间——失去。
——老——子——是——华——丽——的——漫——长——的——番——外——的——分——界——线——
感情不知所起
一往情深
深不见底
所以无处容身
原因不明
所以无名无份
无解难分。
——《天机。歌词》
黄色的沙子,一路无边无际,蔓延如海,直到天边。
这是沙海。
风一吹过,那无边无际的沙山便扬起细细的沙雾,如梦似幻,风之神,在沙漠上裁剪下无数的流畅的痕迹,层层叠叠,如浪花。
多么神奇,这片世间最干涸的地方与世上最湿润的地方拥有同一个名字——海。
埋葬了无数的过去与未来,埋葬了所有的辉煌与卑微的地方,也许,还会是埋葬她的地方。
白珍掀起帘子,静静地看着那一片蔓延无极的沙海,轻声感慨。
“不管第几次看到沙漠,这里,真的很壮美。”
“你会喜欢这里的,我相信,沙漠和戈壁,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不可以生存和丑恶之处,但只有心灵纯洁之人,才明白,这里其实是这个世间最接近天空之处,最圣洁和浩然之处。”隼刹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珍微微偏过脸,看着蓝得仿佛一汪碧泉之处,忽然问:“是么,那么你是哪个心灵纯洁之人么?”
一路上,隼刹并没有如一开始她忧心那样地对她动手动脚,而是安分地懒洋洋地歪在宽大的车子里头,和她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他甚至没有和她说话,而是懒洋洋地闭着眼,仿佛睡着一般。
走了整整三日,他都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
忽然这么搭话,让她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隼刹微微勾起薄唇,一只手支着脸颊,闭着眼懒洋洋地道:“曾经每个人都是,只是如今,每个人都不是。”
白珍沉默了一会,静静地看着窗外澄净的天空,心中轻叹,何曾不是,当年,她陪着郡主来到这里的时候,何曾想过今日会怀着这样的目的再入沙海。
……
走到了第七日的傍晚,终于来到了赫赫的王庭。
一路上都算平安,毕竟这个沙漠的主宰者,除了死大王,便是沙漠悍匪,而隼刹原本就是这一片最危险的沙漠悍匪的头子,还有谁敢来叨扰。
这是一片海子,或者说很大的绿洲,长满了沙枣树。
远远地便看见一片片的白色帐篷连成了片,这么望去竟然看不到头。
“好多人,如果咱们这个时候发起突袭,将军百战破楼兰,未必是个传说。”月裳趴在窗口,看着那一大片帐篷忍不住低声道。
一边的几个侍女也低声笑了起来。
快到王庭的时候,哈苏大祭司就命人过来将隼刹接走去做准备去了,所以她们几个全都爬上车来。
一边策马走过来的陈爽,刚巧听见几个小丫头说话,忍不住叹息着摇摇头:“你们几个丫头,以前都呆在镜湖堡里,没有父兄们带着出来‘猎野’过,又怎么会知道赫赫人之彪悍,别看这里帐篷绵延,仿佛很是繁杂的模样,真要战斗起来,半个时辰之内,这里就能拔营,一个锅子都不留下。”
月裳几个丫头都是沙漠鬼军本家出来的,是西凉茉专门拨出来给白珍的,所以和白珍关系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姐妹,而且她们出身沙漠,对沙漠一点都不陌生,也乐得离开繁琐的宫廷回到自由自在的沙野之中。
如今听到陈爽这么说,几人都不由啧啧称奇。
只是白珍却一直没有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见了陈爽过来,她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轻叹了一声:“陈大人,你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吧。”
陈爽看着白珍的模样,心中有些无奈,却不得不点头:“是的,县主,按规矩,今日你们大婚,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了。”
他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咱们这一次,按照了小小姐的嘱咐,带了许多工匠和女子过来,我们本家的人也有人潜伏在赫赫,您不会孤立无援的。”
白珍点点头,随后沉默了一会,方才道:“让他另外寻个欢喜的女子。”
这般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话语让陈爽愣了愣,但是不管是他还是月裳几个都瞬间明白了她在说谁。
 
;白起没有再跟着送嫁,霸下一别,便是长辞。
月裳忍不住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白珍已经抬起头,掀了帘子下地。
她看过去,车外,隼刹已经换了一身贴身的深红绣着奇异花草纹路,镶嵌着豹毛的边的喜服,一头栗色长发高高地用金环束在头顶,结成一条条的辫子再披散下来,站在车前,双手环着胸,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珍走下车。
陈爽叹了一声:“月裳,从今日起,你们就要在赫赫好好地保护白珍县主,咱们已经尽力了。”
“可是,白起哥哥……咱们当初就该告诉小小姐,不让白珍嫁过来。”月裳忍不住愤愤地想要说什么。
陈爽摇摇头,无奈一笑:“你们还不明白么,即使上位者如小小姐,也一样有许多无奈,比如她必须离开去寻找千岁爷,比如这个时候咱们国内空虚,比如有些周边邻国的野心勃勃……而有些时候,信仰会让人放弃一些我们最珍惜的东西,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先辈们就是为了守住蓝家最后的一点希望,所以才隐姓埋名在镜湖这么多年。”
月裳等人一愣,想起了自己的父辈,想起多年的家训,便沉默了。
是的,每个人的抉择,都不一样。
……
大帐周围坠满了红色花绸,各色水果,吃食,精致华美的充满了异国风情的金器堆满了帐篷里。
窗外毫无阻隔地传来人们的开怀的哄笑声、用着她不懂的语言,笑闹着。
唯一能够听得明白的就是,所有人都很开心而愉悦。
这是赫赫王庭在多年的杀戮之后,终于在一次迎来了喜事的时刻。
白珍静静地坐在一面波斯国进贡的水银纯金雕花镜子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一身异国的喜服,那么华丽美艳,却让她觉得自己那么陌生。
“姑娘,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月弥掀了帘子进来,将手里捧着的点心盘子送了过去。
白珍摇摇头,顺手接了盘子递给一边的月裳:“你们两个吃吧,我想在大帐边上走一走。”
月裳接过盘子,一愣,有些担心:“他们能同意姑娘出去么?”
白珍笑了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呵,我这只鸭子,既然都到了这锅子里,总不会飞了呢。”
说着,她就转身向外走去。
也不知道白珍是怎么和守门的卫兵说的,她竟顺利地出去了。
月裳忍不住喃喃道:“刚才,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那个白珍姐姐,那么的……。”
月弥拍拍她的肩头:“不管以前的白珍姐姐是什么样子,现在的白珍姐姐是什么样子,我们要保护的都是一个人。”
说着,她立刻跟着白珍向外走去。
白珍并没有走远,她只是绕到了大帐之后。
赫赫王的大帐周围不允许其他人扎营,而且占据了绿洲最好的位置,帐后不远处就有一个小的海子,这海子就是中原人说的池塘一样的存在,不过沙漠绿洲里的海子特别干净,干净到即使是月上中天的夜晚,也能看见水池里那些细碎的小石子。
环境安静,虽然喧嚣就在不远处,但是在这里却仿佛离开了那些嘈杂的人声很远。
白珍便寻了一颗沙枣树下静静地坐了下来,伸手在水池里拨了波,冰凉的水一下子仿佛缓解了连日来的燥热。
她想起刚来的时候,赫赫侍女们打来让她沐浴的水,大约就是在这里采集的了。
她坐在树下,看着那海子里一汪清水,忽然间就觉得仿佛在中原的时光,不过是前尘旧事,那么遥远,那么的……让人思念的,剜心剜肺。
不管是那些身边的熟悉的人,还是……那个他。
年少轻狂,少不更事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是前生,即使七日前,她还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弯弓搭箭,想要将她抢回来。
白珍闭上眼,把脸深深埋进臂弯。
远处的月弥和月裳看着她,都轻叹了一声,不约而同地在不远处坐下,不打算过去打扰白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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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颗石子滚落的声音陡然惊动了白珍,她梭然抬起脸,看向不远处,冷声道:“谁!”
她坐在沙枣树的阴影里,所以若是不仔细看,便是很难让人发现的。
而挑着桶子走过的两个侍女,仿佛也被她吓了一大跳,骂了一句赫赫语,但是那两人很快意识到面前的女子用的汉话,以为那是新王妃带来的侍女,因为白珍的位子恰好就挡在了他们要经过的路上,便用有些笨拙的汉语没好气地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们是给宴会送油的,快点让开。”
白珍挑眉看了看她们挑的那两个桶子,沉吟了片刻,却没有马上让开,那两个侍女越发的没好气:“干什么……汉人,不要挡路,好狗,好狗不挡路!”
她们的语气让本来就在不远处的月弥和月裳顿时神色不佳地走了出来,正要开口,却被白珍伸手拦住了。
那两个侍女看着又走出来两个女子,显得有点紧张,但是白珍却微笑着道:“两位请过去吧。”
两个侍女瞬间松了一口气,赶紧抬着那油过去了。
等着两人走远,月裳忽然低声道:“姑娘,有点儿奇怪,那两个好像是男人。”
白珍笑了笑:“你们也看出来了么?”
月弥倒是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要男扮女装,难道这是赫赫的风俗?”
白珍嗤笑了起来,戳戳月弥的头:“你见过哪家风俗如此,何况赫赫人尚武,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穿女装,只怕是有猫腻,而且前面不管是烤什么,也用不了这么两个桶油,只怕今晚要有事儿了。”
听到这个消息,月弥和月裳两个顿时兴奋起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有事儿才好呢,让隼刹也吃吃苦头。”
白珍摇摇头,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一会子月弥你去看看马厩,发现有什么问题再来回报,月裳你去通知咱们的人今晚要小心。”
两个丫头立刻领命而去。
白珍则继续在原地坐了下来,打算等候消息。
只是等了一刻钟,消息还没有回来,但是却等来了她并不那么想要见到的一个人。
“我一听卫兵说你出来走走,就猜到你会在这里。”一道淡冷的男音响起。
白珍抬首看去,却见隼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另外不远的沙枣树下,他一头原本绑起来的编成小辫子的头发已经散落在他的肩膀上,脸颊边散落着几丝乱发,在月光下,越发地显得他的五官深邃而充满野性,胸前的衣衫微微敞开,露出了线条优美而充满力量的胸部肌肉。
这是一个看起来和豹子很相似的男人,危险而充满了一种野性的奇特魅力。
尤其是他拥有一双浅浅金色的眸子,仿佛连瞳孔都是微微竖起的,让人不那么敢直接盯着它们看。
此刻他因是用了酒水,所以看起来特别不羁,姿态慵懒地靠着身后的沙枣树。
白珍看着他,目光有点闪烁,她忽然笑了笑:“隼刹,你原本所瞩目的因该是郡主吧,是因为得不到郡主,所以才退而求其次?”
隼刹没有想到白珍这么直白,他微微颦眉,盯着白珍片刻,没有在她眼里发现什么属于‘吃醋’这个范围内应当有的东西,方才勾了勾线条分明的唇角:“死大神之女,虽然很迷人,但是她浑身都是死亡的气息,并不太吉利,所以我算是幡然醒悟,觉得你才是我想要得到的,这个答案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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