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漠外 大漠孤雁 三
白珍看着他,圆圆的大眼儿忽然眯起来了,忍不住低头‘吃吃’地低笑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隼刹看着面前的女子,挑眉:“你笑什么?”
白珍原本生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所以笑起来一向非常可爱,只是如今她这么笑着,却带着一丝凉薄的讥诮,让他心中不舒服。
白珍抬起脸,看着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隼刹,你下次说谎的时候,能不能看着别人的眼睛,因为那至少让你看起来比较真诚。”
隼刹看着白珍,唇角微微一僵,随后垂下眸子冷哼一声,淡漠地道:“你们中原人不是说了,有时候谎话回比真话更让人觉得舒服,所以宁愿听见谎话么,如果你认定我是因为得不到食尸者的女王,所以才选择了她身边的人是个事实,难道你会觉得未来在大漠的日子过得更愉快么?”
白珍愣了愣,看着隼刹,笑了笑:“没有想到可汗这么会说话,倒是有些像中原的哲人了。”
她顿了顿,复又继续道:“不过,你说的没有错,人总是喜欢听到谎话的,即使那掩盖了真相,但是……我不一样,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正如你知道我心里那个人不是你,正如你最初想要的人是郡主,只是因为千岁爷的存在太过强大,所以让你所有的**都只能掩藏一样。”
隼刹看着白珍,神色随着她说的话越来越阴冷,直到他忽然眯起眸子:“哼,你倒是中原人里少有的直接,我的**是什么,嗯?”
白珍盘腿坐着,她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支撑着脸颊:“称霸大漠,剑指中原。”
隼刹闻言,忍不住“呵呵”地低笑了起来,笑得他胸膛轻颤,讥诮地道:“大漠里有一句话叫做太聪明的女人最好是喂狼,否则她就会成为狼,吃了你。我很好奇,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还要放弃白起,嫁给我?”
白珍静静地看着水面,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堪称可爱的笑容,轻声道:“那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和你有点像,或者说有同一种人的特质。”
隼刹金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异色,随后米奇眸子:“哦,是么?”
白珍笑嘻嘻地伸手拨了拨池子里的水,搅碎满池子的冰冷星光,却忽然换了个话题:“赫赫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沙漠和戈壁里纵马放牧,但是却比不得临西的犬戎有大片的草场和相对适合耕种的田地,更比不得你们临南的天朝定居桑种,大漠的风沙总是磨人的,而赫赫的子民会那么彪悍,也都是风沙逼磨的,但是,隼刹可汗你早年在天朝度过了一段漫长的逃避你王叔追杀的日子,所以你觉得,赫赫的子民原也是不用那么辛苦,不是么,可汗的信仰就是让赫赫的子民都过上好日子吧。”
隼刹静静地坐在沙枣树下,背着月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片刻之后,只是冷淡地道:“嗯,然后呢?”
白珍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啊,然后就是我啊,你会求娶我这个小小的侍女,看起来像是和白起置气,其实呢,是因为你知道天朝的贵女们在郡主心里都不比我们这些与郡主长相伴多年、生死与共的姐妹情份,与其求一个随时都会被郡主放弃的高贵血统的贵族小姐,倒是不如选择一个会让郡主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要顾虑和考量一下我们安危的女官吧。”
说白了,其实隼刹就是在剑走偏锋,看准了郡主护着她们的心思,所以才要求娶。
隐在不远处的月裳和月弥两个听着白珍的话,心中都是一惊,齐齐想起隼刹那来接亲的场面,身后的赫赫狼军规模之大,与其说是来接亲,不如说是陈兵边境,大军逼境。
那是不是表示……
隼刹人已经听说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风声?
隼刹忽然起身,向白珍走过去,月裳和月弥两个立刻紧张地微微绷紧了身子。
但是白珍却依旧坐着,仿佛丝毫不觉得面前的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隼刹蹲下身子,粗粝的指尖掠过她的下巴,目光阴郁地看着她:“白珍,你是个明白人,我想在答应成为我妻子的时候,你就已经做了狠很多调查吧。”
白珍依旧是那可爱的笑颜,单手支撑着脸颊:“不,你所有的事情都是郡主调查的,只是在接到你的求婚书之后,我就去把你的资料全部都从司礼监调了出来,然后得出的结论。”
隼刹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呵呵……白珍,我该说你是聪明还是愚蠢,有些东西,撕破脸就很难看,不过……。”
他顿了顿,伸手捏了捏白珍的圆圆的小脸,挑眉笑得一脸恶劣:“不过,我怎么那么稀罕你这个小辣椒的性子呢,够直接,我说了,比起中原宫廷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你会更喜欢大漠的。”
白珍没有想到这人莫名其妙地忽然伸手就在她的脸上这么动手动脚,一下子脸蛋被拉成一个饼。
“去你大爷的,放手!”
那种原本阴沉压抑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滑稽无比。
白珍一巴掌就想拍上隼刹的脑门,但是下一刻,她的手却被隼刹给捏住,顺势一把就被带进了他怀里。
白珍一个大马趴就直接摔在他胸膛上。
“哎!”
隼刹刚想取笑她,却陡然感觉地面上猛然一震,随后竟然在营地里蓦然爆开一然在营地里蓦然爆开一阵巨大的响声。
“轰隆!”
下一刻,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有大片的沙尘瞬间冲起。
因为巨大的震动,让白珍和隼刹在那一瞬间直直地栽倒进了水里,无数乱七八糟的石头、木架子一起朝他们身上砸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地面的震动不再了,也没有再掉东西,白珍方才打算地从水里爬了出来,而她才一动,就感觉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后衣领一把将她从水里给提拉了出来,扔在了沙地面上。
白珍抹了一把脸,看向一边伏在地上的隼刹,没好气地抱怨:“我说,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么?”
隼刹看都没有看她,沉吟了片刻,听着营帐的惨叫声和喊杀声,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一颦眉,就跃了起来向外冲去。
白珍一惊,一把拉住他,厉声道:“隼刹,你要去哪里?”
隼刹一边不耐地扭转的手腕想要挣脱白珍,一边从自己的腰上抽出一把弯刀来,金色的眼睛里都是冰冷的杀意:“去杀人,妈的,敢在老子的婚礼上动手,哼,本可汗正愁没人肉下酒!”
白珍却一颦眉,单手扯住隼刹的手腕上的护腕绳子,不让他甩开自己:“笨蛋,既然你的敌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手,那么必定是算计好你们在这一天防卫会最松懈,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去准备婚礼了,而且他们必定早已经算计好了用大批的火油和雷火弹子做出最大的伤害,你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在营地有多少人,你要做的不是回营地杀人,而是出营地去找你驻扎在外草场的亲信骑兵!”
隼刹原本暴躁的情绪在听到白珍的话语之后,仿佛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他有些奇异地挑眉:“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如果我被叛乱者乱刀砍死,你不就能跟白起在一起了么?”
白珍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们这些赫赫人一个比一个凶残,如果换了个人当赫赫的主子,只怕郡主和千岁爷那么费心维护了多年的赫赫、天朝边境就要再次陷入毫无理由的战火之中了吧。”
虽然隼刹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按照郡主的话就是,一个接受过中原教育,脑子里还有点礼仪教化之物,而且立志让自己的民族过上平安的好日子的男人,即使有再大的野心,但至少在精神方面就有了弱点,那是所谓的理智带来的**弱点,因为考虑得更仔细,更多,反而不会如祖辈那般杀戮得那么疯狂,那么的不可控制。
隼刹顿了顿,讥诮地勾起了唇角,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他别开脸冷冷淡淡地道:“外牧场的大军,今天下午送你们回来以后,就护送着你们送来的工匠、农人还有那些女人全部都到各个部落去了。”
白珍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隼刹:“用得着那么急吗,也就是说,你在这里的自己亲信骑兵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了?”
隼刹闭上眼,忍耐似地道:“别他娘的用那种看疯子眼神看我,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部落有多期盼这些人的到来,还有需要那些女人,你以为我们赫赫人为什么可以共享女子,那是因为环境太恶劣,女子这种脆弱的东西又浪费粮食,又容易死,但是却是繁衍子嗣必须存在的东西!”
白珍也站了起来,冷冷地对着隼刹道:“女子不是东西,也不向来就是脆弱而浪费粮食的,你最好收回这句话,因为,你很快就会需要在女子的帮忙下躲过搜索的追兵了。”
隼刹额上青筋一闪,刚想要说什么,却见白珍一转身看向不远处,两道窈窕的黑影如鬼魅一般迅速地靠近,他刚要握紧手中的弯刀,却发现原来那是两个女子。
“怎么样?”白珍看向那两个女子。
月弥抹了把脸上的灰,轻声道:“刚才爆炸之后,我就去了前面,看样子是原来真于王庭的人干的,而且今天来参加婚礼的部落里有人响应真于的人,如今在前面大肆杀戮。”
月裳也有些紧张地道:“姑娘,咱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到陈爽大人那里去,刚才我在附近巡看的时候,也发现了咱们的人留下的记号,咱们是天朝的人,这些赫赫人内部的事儿与咱们无关,估计暂时还不会动到咱们的人头上。”
月裳说完话,还冷冰冰又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隼刹。
隼刹冷笑一声,起身就往外走:“你们这些汉人,如果不想领教我们赫赫人杀人的方式,那就走吧,我可不敢保证一会子刀子不会砍到你们的头上去。”
月裳冷笑:“是么,那就试试看好了,这片沙漠可不是只有你们这些赫赫人能称霸,死亡之海里可还有让你们这辈子做梦都要担心头颅的……。”
“够了,月裳,咱们现在马上就到陈爽大人那里去,但是,有一个人会和我们一起走。”白珍忽然打断月裳。
月裳不敢置信地看向白珍,又看看隼刹:“姑娘,你要救这个男人?”
白珍点点头,顺手一把捏在隼刹裸露在小豹纹褂子的腰后上,硬生生地让隼刹到口的拒绝变成了一声低低痛叫:“啊!”
“为什么?”月裳咬着唇想要说什么,愤愤的模样,但是月弥拉了拉她的手,硬是将她拖开低声道:“不要问了,姑娘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用意。”
月裳看着白珍拖着隼刹从海子里起来,咬牙道:“可是白起大哥怎么办!”读书吧提醒您,书看久了就要注意让眼睛休息一下哦!【.dushu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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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雁 终章
这世间好宽
让孤独好慢
荒野上的狼
它为谁流浪
——木兰星*歌词
白珍看着陈爽,圆圆的脸儿上闪过一丝暗淡,随后轻叹了一声:“大人,你可知道白珍出身哪里么?”
陈爽一愣,有点不明白白珍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白珍附在陈爽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陈爽瞬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错愕道:“那你为何还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爱睍莼璩”
白珍垂下大大的眼儿,轻声道:“正是因为如此,白珍才要留下来。”
陈爽复杂地看着白珍,最后忽然一抬手,低头,声音喑哑而带着潮湿的气息恭敬地道:“珍姑娘之心,让末将自愧不如,一生不忘,我想,天朝与律方子民也永不会忘。”
白珍抬起头笑容柔软:“珍儿只是不负本心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大人了。”
说罢,她福了一福身子,转身向隼刹走去。
隼刹正一脸莫测地看着她,因为她走来,浅金色的眸子闪耀过异常的金色光芒。
白珍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随后垂下眸子,没好气地一跺脚道:“还不进帐篷去化妆躲一躲,站在这里等死么!”
说罢便低着头一路进了帐篷,而隼刹则亦步亦趋地抬头挺胸从一群冷眼看着他,甚至可以说很想把他丢出去送死的飞羽鬼卫将领们之间走过,直到消失在帐篷里。
看着他们离开之后,月裳忍不住几个大步到了陈爽身边,愤愤地咬牙低声道:“陈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就可以除掉这头狼,让白珍姐姐回到白起哥哥身边的!”
她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瞪着陈爽:“是不是珍姐姐已经不喜欢白起哥哥了,移情别恋了!”
陈爽看了一眼月裳稚气未脱的脸,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裳儿,你要相信,珍姑娘的心,是比谁都要纯粹的,有些时候,大舍大得,有些事,我们终归只能看着,这就是所谓的人生无常。”
月裳一脸茫然:“陈大哥,你在说什么!”
陈爽摇摇头,只是正色看向月裳:“月裳,你记得我们都向小小姐宣誓过效忠,小小姐让我们保护珍姑娘,护送她来大漠,就是给珍姑娘另外一个选择的机会,但是不管珍姑娘到底怎么选择,我们的誓言都不能因此改变,你和月弥要好好地保护珍姑娘……。”
“可是……。”月裳还想说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垂下眸子深深地叹了一声:“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只要记得,保护了珍姑娘,也就是保护了你的白大哥,这就够了,他们心里都……苦。”
月弥看着陈爽,轻声道:“是。”
月裳有些怔然,最终还是闭上眼,有些无奈地哼了一声:“是!”
军营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了,陈爽微微颦眉,警惕地看向外面那些明亮的火光和越来越喧嚣的声音:“大家要小心,只怕这真于王庭的残部这一次是拼尽了全力勾结上那些对隼刹可汗不满的人发动叛袭,在没有看到可汗尸体之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勘察好撤离路线。”
“是!”所有的鬼卫将领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布防。
月弥迟疑了片刻,道:“陈大哥,我想咱们还是应该立刻去通知咱们咱们九部在这附近的人,兰瑟斯叔叔他们前些日子有信儿过来说是在这附近巡视当中,咱们九部也有散入各个部落的,我担心这一次,万一赫赫人杀红了眼,咱们这里也要有一场大仗。”
陈爽蹙眉,随后点头:“好!”
……
且说那一头陈爽安排人手布防,这一头大帐里也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我不!”
“穿上!”
“本可汗是绝对不会穿上女人的衣服的,这是对本可汗的侮辱!”
“不穿上,你要等死么,面子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不管怎么样,本可汗都绝对不会做一个缩头乌龟!”
nbsp;“啪!”白珍一手拿着衣衫,一手忍无可忍地狠狠一巴掌甩上他的头顶:“隼刹,本姑娘警告你,你再不换上侍女的衣服,我就让这里所有的男人把你给扒光了,扔到外头去,你自己决定!”
隼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金色的眸子,里面全都是危险的气息,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娇小女子:“你他娘的敢打我!”
白珍圆圆的娃娃脸上也已经是杀气蒸腾,双手插腰:“你他娘的就是欠打,姑娘我好声气地和你说了恁久,你还摆谱,既然那么想死,那就不要怪本姑娘不客气,把你剥光了送到真于王庭的人面前,你猜猜看,被你打得满沙漠逃跑的真于王庭残部,是不是一定会很高兴地呢!”
隼刹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瞬间就变成了猪肝色,伸出手指着白珍的脸:“你……你……还是个女人么!”
白珍露出个可爱的笑容来:“当然是了,你要证明吗,不过之后会把你眼珠子给扣下来怎么样?”
隼刹只觉得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子那笑容,怎么看都宛如沙漠里头传说吃人心肝的沙鬼母。
“最后一次,你穿不穿?”白珍狞笑。
隼刹咬牙:“……拿来!”
看着那头狼愤愤地开始当着她的面脱衣服,一幅气急了挑衅的模样,白珍摇摇头,转过身去开始倒腾方才让送嫁的侍女们送来的嫁妆盒子,刷拉一下翻出一堆脂粉来。
她是没有郡主那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但是好歹跟了郡主这些年,也跟着学了一些,所以勉强还是要试试的。
她看着面前的脂粉,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整理好了手上的东西,她没有听见身后有动静,便捧着脂粉盒子一边转身一边道:“可穿好了,一会我还要给你妆点……。”
她刚转身,就看见面前一片古铜色的光滑肉色,顿时一个踉跄,立刻涨红了脸转过身子去,大怒:“你干嘛光着身子,不要脸,还不快点把衣服穿上!”
隼刹正挣扎在一堆绳子带子之间,见白珍转脸,心中一着急,正想喊她不要转头,却不想她已经转过来了,还这么说话,他顿时大怒,咬牙切齿地道:“你才不要脸,老子从来没有穿过娘们的衣服,而且还是你们中原女人的衣服,我怎么知道要怎么穿,而且这么小!”
白珍一听,忍不住大叹了一声,拍拍自己脑门,索性转身就朝隼刹走去,这才看清楚了隼刹的模样——一个肚兜半挂在脖子上,却遮盖不住结实隆起的肌肉,更别说一堆袋子衣衫东披西挂。
“嗤!”白珍忍不住就笑了出声,隼刹的脸原本就有点红,这回子瞬间变成黑的了。
白珍知道如果是西凉茉在这里,就一定能忍住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过去帮他重新整理,但是她真的没有主子那么好的定力,忍笑忍得脸都有点扭曲,终于忍无可忍地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
“白珍!”隼刹脸从黑变成通红,恼羞成怒就要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扔掉。
什么破玩意!
他宁愿去死!
但是下一刻,白珍立刻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忍笑道:“好了,忍耐忍耐,为人君者要能忍人所不能忍。”
隼刹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原本已是布满无法忍耐的神色,但是白珍柔软的小手一搁在他的肩膀上,贴着肌肤传来的那种温软,却仿佛一汪水一下子就将他心中的那些怒气与窘然浇凉。
他顿了顿,看向白珍的眼,她笑得弯弯的眸子,带着一丝奇异的甜美,让隼刹有些怔然。
“你的眼睛,像大漠的月,很好看。”
白珍一愣,随后方才觉得手下肌肤细腻而火热,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贴在了隼刹的赤着的肩头,顿时宛如被烫了一般地收回自己的手。
隼刹的皮肤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蜜一样的细腻色泽,与他看起来深邃而野性的俊美容貌不同,他的肌肤触感非常的滑腻,有一种黏手的感觉。
让白珍心中觉得有些奇异,这样的一个男子,竟然有奇特的细腻的一部分。
但是这种触碰的亲密让她微微颦眉,她垂下眸子,收回了手,笑容淡了些:“我们还是开始吧。”
隼刹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却没有再拒绝她为自己描妆穿衣,而是难得地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每一次抬手为他在脸上施脂粉的时候,指尖触碰在自己的肌肤上,带着小心翼翼又自持的味道。
他微微垂下眸子,微微地一哂:“怎么,那么怕碰我么,但你是我的”阏氏“,以后还要给我生孩子。”
白珍的手一顿,随后收回了手,却没有接他的话题,而是道:“好了,很合适,不过……。”
她迟疑了片刻,隼刹顺着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衣服上。
那些衣服——小了。
他的身材太高大,即使拿出了最大号的女装,他都穿不下。
隼刹皱眉,随后摸摸脸,忽然道:“拿镜子来。”
白珍挑眉,拿了面自己陪嫁的水银镜子递过去:“做什么,不相信我的技术么,放心,如今的你看起来美得不能再美!”
美的让人嫉妒。
她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隼刹闻言脸色一僵,劈手就夺过镜子去看。
他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瞬间呆住,脸色一白——果然很美。
镜子里的美人五官分明,胭脂水粉柔和了过于凌厉的线条,让那些线条看起来异常的精致妩媚,五官深邃而媚惑,恰到好处的描妆,还有红唇妩媚边上的那一点刻意点上的朱砂顿时让整个镜子里的美人显得活色生香,媚态天成,妖娆无比。
怎么看都是一个充满野性诱惑的西域尤物!
白珍想,这是她看到过的最美丽的西域美人了,比那时候在律方大火的西域舞娘魅姬还要妖娆,还要野性。
而且,这是不是证明她的手艺果然也还能上的台面。
当然要忽略掉他那健硕的身材。
“怎么样,美不美?”她忍不住得意地抬起下巴。
但是很显然,有人不那么欣赏她的手艺,隼刹握住镜子的手背瞬间爆出青筋,他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身四处张望,在白珍莫名的目光下,杀气腾腾地就往那放水盆的地方走去。
“你要干什么!”白珍终于发现他要去洗脸。
隼刹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瞪着白珍:“你他妈的给我放开,老子绝对不会用这种脸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只有阿克兰的主人,你们的千岁爷那种不正常的人才会涂脂抹粉到处跑!”
说着,他一转脸就去够脸盆。
白珍死死地拉住他,大怒:“你给我闭嘴,千岁爷就算再涂脂抹粉,也能让所有人都跪在他面前,你呢,你却在自己的大婚之上被人追杀,躲在你看不起的中原人的帐子里死要面子!”
隼刹原本强行拖着白珍也要去洗脸的,但是下一刻却顿住了脚步。
他转过脸,看向白珍,金色的眸子里有一种让白珍毛骨悚然的狰狞感,几乎让白珍以为下一刻,面前的男子瞬间就会幻化成金色的狼王,一口咬断触犯狼王威严的人的脖子。
白珍咬着唇,倔强地抬起脸瞪大了眼和隼刹对望。
但是片刻之后,隼刹却忽然一转身,转回了榻上坐下,闭上了眼,只唇角的微微抽动,让他看起来异常的压抑,或者说明显就是在压抑着怒火。
白珍送了一口气,随后看着手上的衣服发起愁来,正在此时,帘子忽然一掀,陈爽全副武装地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珍姑娘,真于的人看样子找不到隼刹可汗的踪迹,如今已经往我们这里来了。”
白珍一顿,随后点点头,看向隼刹,又看向陈爽,随后立刻拿定了主意,她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陈爽,随后附耳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陈爽越听,眼珠子瞪得越大,随后错愕地看向隼刹,有点口吃地道:“你是说……但是……。”
白珍摇摇头,一把拽住陈爽,咬牙道:“没有但是了,就这样!”
隼刹忽然睁开眸子,警惕地看向白珍,他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
——老子是分界线—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这是我们送嫁的营地,已经答应让你们进去搜了,如今没有搜到人,你们还想怎么地!”
“这里就算是送嫁的营地,但是这里却是我们赫赫的国土!”
“你们别欺人太甚。”
天朝送嫁队伍的营地外,如今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赫赫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暴虐的气息,手上的刀子都沾染了血,血腥之味和烧焦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和着浓黑的夜色一样让人窒息。
一直冷眼看着的副将齐飞忽然站了出来,对着那为首的赫赫人冷声道:“都拉尔,你们舍于部和真于可汗原本都是姻亲,我能理解你们为了真于可汗复仇的心切,但是别忘了,我们也算是这沙漠上的老熟人了,既然已经答应让你们进营地去搜查,而且你们也没有搜出什么来,就别太过分,否则,我们死亡之海迟早会让你们再一次试试有头无发的滋味。”
他顿了顿,又道:“哦,不好意思,这一次很可能就是有发无头了。”
这话一出,原本在领头叫嚣得最厉害,眼里都是残忍嗜血杀意的男子瞬间看过来,一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已经是觉得眼熟,不由一僵,又听得他话语,瞬间脸色一青。
他身为领头者当然是知道齐飞到底是在说什么。
当年死亡之海里的恶鬼们出来‘猎野’,一向让西域各国闻风丧胆,那些恶鬼们人虽然不多,但是手段了得,他们‘猎野’就是一种为了证明少年已经成年的仪式,也是一种保持战斗力的方式。
‘猎野’的一种方式就是选择一国的王公贵族,半夜潜伏进去将对方的头剃光,留下毛发作为战利品——既然守护森严的王族的头发都能被不动声色的取走,那么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又有何做不到。
各国王公对此痛恨入骨,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有办法,再多的军队都没有办法进入死亡之海,甚至抓住一个猎野的少年。
但幸运的是,这些人人数不多,而且很沉默,出来得并不算多,非常神秘。
而留头不留发,每个割掉头发的人枕头边都会留下这么一句话,都拉尔就是曾经被猎野过的对象,那种可怕的感觉到现在都让他没忘记过,如今一听到陈飞的话,瞬间脸色就是一白。
他方才想起,没错,他是听说了死亡之海的恶鬼们不少去了中原,而且……竟然那么的巧合,居然就是在这里遇上了!
都拉尔迟疑了片刻,和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他一咬牙,冷声用有些蹩脚的中原话继续道:“我说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拼死一搏,只为复仇,所以我们只要找出隼刹,绝对不会为难你们,所以我们只有一个要求!”
齐飞环胸冷冷地道:“你们要怎么样?”
都拉尔眯起眼,目光阴冷地落向那个最大的帐篷:“我要搜那个帐篷!”
那是他们唯一没有进去过的帐篷。
齐飞一颦眉还没有说话,一道女音便插了进来,柔柔地道:“那是送嫁的陈将军的帐篷,只怕你们确实不太方便。”
都拉尔等人齐齐地看过去,便看见白珍正领着月弥和月珍走出来,都拉尔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色迷迷打量着白珍几个人,随后露出大黄牙一笑:“这就是我们的”阏氏“吗,真是可惜啊,这么美丽的女人,连侍女都那么美丽。”
月裳和月弥两个人露出个厌恶的表情,她们忽然觉得原来怎么看都不顺眼的隼刹,如今想起来顺眼了不少。
都拉尔忽然语气一转,阴沉地道:“不过就算是死大神站在这里,我们都要进去搜一搜,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阏氏“站在这里!”
月裳瞬间脸上闪过怒色,就要开口,却被白珍按住了手腕,她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但是都拉尔大人如果什么都没有找到就不要怪我们的人不客气了,我们这里的送嫁的将官们全部都来自死亡之海,虽然他们已经是朝廷的人了,但是我也只是一个没有权利的小小县主,所以如果他们被激怒了,我也无能为力。”
这般威胁的话语让都拉尔迟疑了片刻,还是一咬牙道:“我们要搜,如果没有我们马上走!”
他们必须找到隼刹,否则让那个野狼王逃了,等待他们的绝对是大漠上无止境的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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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而唯一不怕隼刹的就是死亡之海的人,但是这一次他们都得罪了,却也还要博一搏。
白珍挑眉:“好,请吧!”
随后都拉尔立刻招呼人去搜。
在他前面刚刚进帐篷的人,忽然就一声惨叫跌倒出了帐外:“啊!”
都拉尔等人瞬间紧张起来,看向帐篷,所有赫赫的叛军都齐齐唰的一声拔出了战刀。
气氛立刻紧张了起来。
都拉尔看了眼被用刀鞘砸晕的手下,警惕地用刀子挑开了帘子,随后看到里面的情景,便立刻一下子涨红了脸,但还是没有放下帘子,而是一下子领着几个人钻进了帘子里头。
顿时,里面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啊——!”
众人只觉得紧张又奇怪,只觉得似乎看见了陈爽**着上身站在床边,而他身后的床上还有一个妖娆的异国美人只穿着肚兜?
过了一会便听见陈爽破口大骂:“都拉尔,格老子的,迟早有一天割了你的头!”
随后便是一阵乱七八糟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便见都拉尔等人一脸狼狈地从帐篷里钻出来。
他恶狠狠地看了眼白珍等人,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杀气,他刚刚对身边的人使了眼色,气氛诡谲起来,所有赫赫人不但没有撤退,都慢慢地拔出了刀,但是下一刻却见白珍忽然抬头看着月一笑:“啊,看样子死亡之海的恶鬼们今日都要来这里和亲人们聚会呢。”
都拉尔一惊,立刻抬起头,看向天空,果然看见天上不知道什么掠过好几只乌鸦——那是恶鬼们圈养的宠物。
他立刻低头,脸色变幻莫测,随后阴森狰狞地瞪了白珍,转身就走:“抱歉!”
随后一干赫赫叛军便只能跟着他匆匆离开。
白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齐飞,齐飞看了看天上,叹了一口气:“这是把他们都诈走了,这些鸟还好放出的及时。”
鬼卫众人们都松了一口气,随后陈爽也穿戴整齐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古怪,但是很快他就开始重新和安排布置,准备先行按照原本撤退的路线离开。
毕竟这个时候只怕是很快要有一场围剿战了,刚才赫赫叛军只是一时间被吓走而已,万一一会子回来的话,会不好收拾了。
白珍看了看帐篷,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
她想,隼刹,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下受损的自尊和恶劣的心情。
但是一刻钟之后,正当所有人准备离开,而白珍准备进去叫出隼刹的时候,忽然营地外响起了一阵猛烈的厮杀声,还有无数的马蹄声。
惨叫声不断地响起,四面八方,永无停歇,让人心听得发冷。
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的铁骑冲杀过来。
众人瞬间又警惕了起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派出人去刺探,便看见有几十骑携着重重杀气策马向他们冲来。
陈爽瞬间抬手,正要下令埋伏的弓箭手射箭,却被白珍拍了拍肩头,她有些紧张地道:“等一下,陈大哥,你看下那个领头穿长袍子的人,他是不是哈苏大祭司?”
陈爽一愣,仔细一看,果然,那个马上矮矮胖胖的光头,不是狡猾的哈苏大祭司,又是谁。
哈苏是隼刹的亲信,如今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意味着……
果然,还没有到帐篷处,便见哈苏大声地兴奋地嚷嚷着冲过来。
白珍忽然心中一动转过身看向身后,果然见着那大帐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静静地,高大的身形,披着的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还能看见下面一抹奇特的幽暗的嫣红,正如他潮湿的线条分明脸庞,依然残留的嫣红金粉、披散到腰间的结着长辫子的发一样。
与他的身形与森冷孤傲的气息格格不入,又有一种奇特的契合。
“你……。”白珍一愣,在月光下,她觉得自己仿佛有一瞬间的错觉,几乎认不出他来。
隼刹金色的眸子里落在白珍的身上时闪过一种奇特的幽光,随后又移开了目光,看向哈苏。
nbsp;哈苏俐落地跳下马,领着一群提刀的武士们冲到隼刹面前,齐齐跪下,随后将手里提着的头颅放在了隼刹脚下。
“您没事吧!”哈苏紧张地上下打量着隼刹。
隼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头颅,讥诮地勾起了唇角:“我没事。”
白珍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竟然是不久之前趾高气扬的都拉尔,她瞬间脸色微微一变,再看向陈爽,和陈爽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明白了什么。
随后,隼刹也看向一边的白珍,又看向一边的陈爽,神色从容地道:“本可汗和哈苏大祭司早就知道了叛逆者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起叛乱,所以这一次我让哈苏一直潜伏在外观察,就为了能将真于的残部和叛乱者他们一网打尽,但是就像你们中原人说的兵行险招,所以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也不可能顺利完成这一次的围剿。”
白珍神色冰凉地一笑:“是么,我们还是小瞧了隼刹可汗,我还真以为您身处险境。”随后,她就别开了脸,而一边的月裳和月弥脸色都不虞。
陈爽则微微颦眉,却没有说话。
哈苏是个机灵的,看了看白珍的脸色,随后叹了一声:“白珍阏氏,您不要错怪了可汗,我们布置这一次的事情很久了,只是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这一次,如果不是阏氏您机敏,可汗一定身处险境,结果如何倒是真的不一定。”
白珍唇角微微一抿,冰冷的神色稍缓,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隼刹却忽然走了过来,一弯腰,将白珍拦腰抱起,径自大剌剌地就向外走去。
月裳一惊,立刻冲上去:“喂,你——!”
但是却被陈爽一把拉住:“不要轻举妄动,赫赫大军就在周围,何况,白珍……她早已下了决定的。”
月裳看了看陈爽,又看了看前面,果然没有看见白珍在隼刹怀里挣扎,她瞬间有些茫然了,看向天空的冰冷的月。
一切,都已经不能再回头了么?
……
“你还可以选,看在你救了我这一次的机会上,我给你一个选择,留下,或者离开,我不会派人追。”
幽暗的大帐里,一盏烛光幽幽地闪烁着,勾勒出男子健硕修长的身影,他单膝跪在床前,姿态像一头狼,俯视着自己的猎物,冰凉的金色眸子里此刻闪着幽幽的光芒。
白珍静静地躺着,她看着大帐的顶,发了一会呆,没有说话。
隼刹,难得耐心地维持着一个姿态,等待着。
许久,白珍忽然轻声道:“我不管你今日是否利用于我,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是不是。”
隼刹沉默了一会,听不出喜怒地道:“是。”
白珍又沉默了一会,继续道:“我用你给我的机会和救你的之情,换一个承诺。”
隼刹挑眉:“什么承诺。”
白珍一字一顿地道:“换在你的有生之年,绝对不主动进犯天朝。”
隼刹眸子梭然瞪大,闪过阴冷的杀气。
白珍却仿若未闻一般,继续道:“与此交换,我会请求郡主和千岁爷,开互市,并且尽力帮助赫赫的部族,在遇到天灾和**之年,能给予所能给予的帮助,但不是纳贡,也不需要你们纳贡,而是互助,中原人有一句话,授之与鱼,不若授之与渔。”
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白珍只觉得好凉,轻轻地搂紧了自己的胳膊。
快到天明的时候,方才听见黑暗中,隼刹冰冷低沉的声音。
“好。”
白珍身子一震,随后看向他,却忽然觉得面前一道阴影覆盖了上来,随后一件件的衣衫落地。
直到,最后一件衣衫落地,雪白的皮肤裸露在空气,感觉随着她肌肤的裸露,她只感觉看着自己身子的那双金色的眼睛,越发地具有侵略性,让她不能控制地微微发起抖来。
一只粗糙修长的手覆盖上她胸前无人触碰过的柔软
雪白上,隼刹低沉的声音响起:“大漠里狼的伴侣,一生只有一个,你愿意把心从白起身上拿走,放在大漠中么?”
白珍不答,只紧紧地闭上眼,手指紧紧地扣住了床沿,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夺路而逃。
黑暗中,男子讥诮地勾起了唇,随后覆上了她的身体。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残忍又贪婪的女人?而刚巧我也不是一个善良的男人。”
随后,她只觉得对方狠狠地扣住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然后一切感官都变得很敏感,很热而难以忍耐……和羞耻。
锐利的痛楚传来的时候,仿佛被撕裂一般的剧痛,让她瞬间绷紧了身子,看着窗外那苍白的月光,就像是谁苍白的脸庞和目光,她闭上眼,泪水滑过脸庞。
直到身上的兽,忽然在触碰到她潮湿的脸颊之后,停下了粗暴的动作,然后垂下脸,轻轻地贴着她的脸,笨拙地蹭了蹭,一点点地舔去她脸上的泪。
“呜……。”
她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
十年后
“阿娘,阿娘,你要去哪里?”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小小的羊羔,向捧着盘子正准备走出大帐的温柔女子冲过去。
“哎哎,兰库王子,你可慢点,别撞着了阏氏!”女子身边的大侍女赶紧上去一把拽住小家伙,笑嘻嘻地稳住他的身形。
“哎呀, 月裳姑姑,你放开我嘛。”小家伙扭着身子,帽子尾巴上的狼尾扭动起来,让他看着像只小小顽皮的狼崽儿。
温柔的圆脸女子看起来极为年轻,只是一身雍和之气,方才看得出是久居上位的大漠王后,她低头看着那小小少年,温柔一笑:“兰库乖,今日有客人来了,阿娘给你父汗和客人送东西去,先自己去玩儿,一会到阿娘的大帐里来,阿娘做了好吃的饼。”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听,立刻两眼放光:“是那些汉人来了么,是不是有很多西凉姑姑带来的好吃的?”
女子笑了笑:“嗯,是啊,那些姑姑们都让人带来好吃的呢。”
兰库一下子就乖巧了,用力点头:“好,阿娘快点来哦!”
看着小家伙那馋嘴样子,她失笑,吩咐月裳:“好了,你在这里照看这个顽皮蛋,月弥跟我去就是了。”
随后捧着点心盘子向大帐走去。
月裳笑应了,月弥立刻跟上。
“不知道,这一次,出使的会是哪位大人。”月弥有些期待地轻声道。
白珍笑了笑,神色有些悠远:“不管是哪位大人,都是我们的家乡人,一年就来上这么一回,都是好的。”
每年郡主和爷都会依照合约书上的派人过来帮助赫赫人,每次出使的大臣都不同,上一年……
“上一年来的是白玉大人和陆魅将军,他们甚至把小珠儿都带来了,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是他们,小珠儿也不知道又长大一点没有。”月弥感叹道。
白珍想起来,脸上神色又温柔了些:“是啊,当初白玉为着小六子诈死,发恨了许久,还发誓绝对不饶再敢骗她的陆魅,却不想十年过去,如今西狄和天朝原是势不两立之国,都已被千岁爷一统,而白玉和小六子的孩子都比我的兰库大了,兰库还得管珠儿叫姐姐呢。”
“世事难料。”月弥笑了,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道:“这么多年了,您都没有问过,白起大人一直都在律方做都护使,却从来没有一年出使过赫赫,他甚至一直都没有娶……。”
白珍神色一黯,随后又淡淡一笑,打断月弥:“不想就不念,我知道他在律方,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而且这么多年了,我们所有人都很安好,这就够了,时光长久,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到底是我辜负了他。”
月弥沉默了一会 ,只是轻声道:“姑娘,这一次,出使的使节名单上有白起大人。”
白珍脚步一顿,淡淡地道:“嗯。”
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沉默着,一路过去,白珍在快走到可汗大帐的时候,忽
然停住了脚步。
月弥一愣:“怎么了?”
白珍颦眉,狐疑地看向不远处:“我刚才好像看见隼克钦鬼鬼祟祟的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帐子,手里还拿着可汗的印鉴盒子。”
月弥一听,神色一冷:“月弥去看看。”
白珍摆摆手:“我们一起去。”
随后,两人便立刻悄无声息地跟着隼克钦去了。
一直跟到一处不起眼的破旧帐子附近,白珍看着那些岗哨,随后颦眉,和月弥选了个近道,使了轻功,悄无声息贴上另外一边帐子压石头。
她侧耳一听,便听见里面传来隼刹的声音和一些有些陌生的声音,但是这些声音,她都认得。
那全部都是赫赫的部落的首领或者联络官员的声音。
她顿时越发的狐疑,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大汗,我们这一次已经重兵集结,部落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的号令!”
“图鲁,这一次,汉人的使节在这里,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哼,大汗放心,咱们都有准备,每年那些汉人送来的这些东西连兔子的肚子都填不饱,都十年了,格老子的,咱们都他娘的忍不住了。”
“就是,咱们多少年没有吃人肉了,不行就宰了那些汉人吃了。”
白珍只听得浑身一股子冷意,仿佛二月天被人从头浇了一身的冷水。
但是,期间也有些反对的声音。
“但是……这些年汉人们也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我们部族的人也有很多孩子在汉人的学堂,而且也有不少汉人的师傅帮着咱们修了房子……部族里都不太想动手,这样岂不是又要回到从前日子。”
“是啊 ……。”
“是你个球,杜兰姆,你们那些小部族靠近律方,得了便宜,老子们的却要养那么人,可不是那点肉丝就够塞牙缝的,你说是不是,大汗,咱们都十年没开战了,够给面子了!”
“就是,我看要不就先杀了来访的使节。”
……
白珍闭上眼,只觉得鼻尖一阵发酸,心头一阵发冷和绝望,没有再听隼刹他们说什么。
人的心,果然是欲壑难填!
十年了!
只能是十年么。
随后,她轻声地吩咐身边的月弥:“去通知来使,要小心,还有通知死亡之海在大漠外头散出来人,准备集结。”
话音未落,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架在了白珍的脖子上,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我说我是谁在这里偷听,原来是白珍阏氏。”
白珍一转头,陡然看见那张阴森干瘪的脸,不由心中一冷,竟然是赫赫飞隼部最狠武功最高的一个头领——阿钦察!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阿钦察一笑,随后伸手去推开他的刀子:“阿钦察头领,许久不见。”
阿钦察到底顾忌着白珍的身份,有些迟疑,就是这一迟疑,白珍忽然一抬手,手腕上的手镯瞬间一下子弹出一把袖底刀,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朝阿钦察的肚子一刀刺去。
阿钦察完全没有想到白珍会武,而且出手那么狠,又如此短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捅了对穿,他瞬间凄厉痛叫起来。
“啊——!”
白珍一转脸,瞪向愣着的阿弥,厉声道:“还不走!”
阿弥一回神,迟疑了片刻,立刻大力地点头,转身就运足轻功飞身而去。
这个时候,只有通知了出使的使节,他们才有可能逃脱!
看着阿弥逃脱,白珍还没松一口气,就被身前发狂的阿钦察狠狠一踹:“你这个叛徒贱人! ”
她只觉得胸腹一痛,整个人就狠狠地被踹进了大帐里,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唔……。”她伏在地上,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这番动作,早已经惊动了
帐子里的人。
“珍儿!”一双大手伴随着焦灼的惊呼将她整个人揽起。
白珍有些无力地靠在隼刹的怀里,随后看见他锐利的金色眸子里盈满了担忧和怜惜,她冷笑,一把推开他:“滚,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只是她手上的力道太小,根本就推不动如狼王一样的高大男人。
“隼刹大汗,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您的这位阏氏原本就是个汉人,如今更是对咱们出手,更令人去通知了汉人使节,她就是个叛徒!”
“对,她就是个奸细!”
隼刹瞬间抬头,眸光冰冷锐利的扫过一边说话的众人,阴沉地道:“哦,那你们想要怎么样,她是本汗的阏氏,也是你们的阏氏!”
众人在那种冰冷的目光下不免一时间窒住。
一边说话熊一样高壮的男人图鲁扶着吐血的阿钦察,转过脸恶狠狠地道:“杀了她,大汗,律方要什么女人没有,我们把律方所有最美的女人都留给你享用!”
“对,杀了她!”
“不能让奸细活着!”
白珍冷笑,不说话。
她就算是死了,也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隼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抱着白珍,慢慢地站了起来,看向众人,讥诮地道:“如果我说此事要容后再议呢?”
他高大的身形和长久以来的威压让众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忽然想起,这还是在隼刹的地盘之上,如果他要动手,一个人都跑不了。
而此时,阿钦察忽然睁开眼,阴狠地瞪着隼刹:“大汗,你已经被这个女人消磨了所有的斗志,这一次才推三阻四,你已经不是那个一统我们大漠的狼王了,你是个沉醉在女人怀里的没种的货,你已经不是我们的大汗了,在沙漠里,只要杀了头狼,就每个人都有机会当王,你可还记得!”
此话一出,在场内的众人瞬间眼中都露出嗜血的光,是的,赫赫人自诩是狼的后裔,与其出去之后被隼刹灭口,或者打压,倒是不如在这里一搏,如果能杀了他,那么这里大帐群龙无首,说不得就是谁有机会登上汗位!
原本就是秘密集会,所以隼刹将大部分的人都安排在外围警戒,如今在这里的不过缪缪数个贴身卫士而已,如今所有的隼刹方的人都紧张起来。
“隼刹大汗,你只要亲手杀了白珍这个叛徒,我们所有人都向死大神宣誓终生效忠你!”
图鲁一向敬佩隼刹,不到最后一刻,他倒是没想过真的要带部族反叛,便冷眼看着隼刹道。
所有人都齐齐附和。
隼刹抱着白珍,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露出个轻蔑而讥诮的笑:“就凭你们也想在这里图谋汗位,还想要阏氏的命,哼——休想!”
图鲁瞬间大怒,一把拔刀冲向隼刹:“你这个没用的孬种,你不再是我们的狼王!”
其他人立刻拔出了武器,心中一横,都冲了上去,和隼刹的人战在一起,只想在这一刻杀了隼刹,也有些人悄悄地站在一边观望战况,他们还记得,这是谁的地盘。
万一一会杀不了隼刹……
帐篷里瞬间弥散开浓郁的血腥味,人的惨叫声和兵器交碰声瞬间传开来。
但到底动手攻来的人都是各个部族的族长,多半也都武艺不差,而且地方狭小,隼刹身边的卫兵不断地被屠戮,而隼刹身上很快也添了不少伤,动作有些迟缓。
因为众人都想着赶在救兵来前,先杀了他们,所以动起手来,全是不管不顾的疯狂和狠辣,让抱着白珍有顾虑的隼刹处处受制。
白珍看着他抱着自己奋力一战,而周围人越来越少,慢慢地被逼到一个死角,她淡漠地道:“卑鄙小人,不用你假惺惺的,放下我。”
隼刹没理会她,径自一把将她抗上肩头,看着周围围逼过来的人,一咬牙,弯刀后移,一刀劈开了羊皮帐篷,然后整个人瞬间跌出了帐篷外,一个踉跄,他环顾四周,蓦然发现帐篷边还有刚才阿钦察的马,他立刻金眸一亮,抱着白珍就翻身上马,向外冲去,
只要出了这一片比较孤僻之处,周围都是他们自己人,到
时候,便是优势劣势瞬间逆转。
而帐篷里的头领们顿时慌了神,大怒着追了出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隼刹抱着白珍策马离开,所有人瞬间惊惶。
如今是他们逼杀隼刹,下一刻只怕灾祸就降临在他们头上了,如今要怎么办。
而此时,捂住肚子的阿钦察忽然被人扶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大弓,他恶狠狠地道:“你们让开!”
众人一愣,忽然想起阿钦察的箭术是沙漠上最有名的。
但是他这个样子……
不过他们还是下意识地让开了。
阿钦察一脚踩着弓,整个人浑身冷汗地靠在自己的随从背上,腹部的伤口裂开,血和肠子都流淌了一地,但他依旧两手微微颤抖着一下将弓瞬间拉开,瞄准了远去的人影。
“以死大神的名字,惩罚你们这些叛徒!”
“蹭——!”
锐锋破空的声音,其实很像琴鸣。
白珍,在此后的一生之中,永远都记得那声音。
细微的,锐利的,让人毛骨悚然的。
而此时,她依旧满心的伤痛和愤怒,只感觉在那锐利的声音过后,抱着自己的宽厚胸膛一震,仿佛有什么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但是,马儿依旧在奔腾,抱着自己的人依旧臂膀坚硬而牢固,几乎像是要把她狠狠地镶嵌进自己的胸膛。
她甚至不知道马儿跑出去多久,多远,只看见不远处,部落里许多人在惊惶地看着他们,大声地呼喊着什么,但是马速度太快,她甚至没有听清楚。
直到周围都只剩下一片黄色的沙漠,也不知是马儿跑累了,还是她终于不能忍耐他过大的力道,连锤了他好几下的作用,马速终于缓了。
“你放开我,混蛋!”
抱着她的男人,有些无奈地把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道:“珍儿,你听我解释……。”
白珍闭上眼,抹掉嘴唇边的血迹,恨恨地道:“隼刹,你还要解释什么,我都听到了,为什么……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难道十年……十年都不能让你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野心么……十年啊,我陪了你十年!”
白珍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不知道自己是绝望还是茫然。
“你知道不知道,我被送到郡主身边的之前,原就是律方人,你们赫赫人‘打猎‘,将我父母猎去当人羊‘吃’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我被父母藏在了沙坑里,才活了下来啊……如果不是为了再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为了这个信仰,我怎么会舍弃了白起,嫁到这里,为你筹谋,为你向郡主和爷争取了那么多,甚至还有那么多无理的要求,还为你生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辜负我!”
她绝望得忍不住声嘶力竭,却两眼干干,只觉得满心的泪却都流不出来。
那么多年了,她的隐忍,因了自己的信仰,因为他对她终是不算差,至少没有一房一房地娶进来新的妻子,因为兰库,她忍耐着思乡之苦,十年不曾踏足中原一步。
如今呢?
这一切都还是到了头,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隼刹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松,只是依旧紧紧地靠着她,沉默着,最终只是轻声道:“珍儿,其他部族的人逼迫得太紧,有些事,我很无奈,但是……。”
他将一件东西放在白珍的手里,白珍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大汗印鉴。
她一愣,瞬间愤怒地一把将印鉴盒子摔在地上:“没有,那这个印鉴用来不就是盖在号令之上的么!”
“哐!”印鉴盒子在地上摔了两半,里面露出来一只大印。
“你看看那印鉴。”隼刹在她身后,仿佛有些无奈,声音有些无力。
白珍闻言,低头看去,随后一愣——那印鉴是她亲手用郡主给的黒山宝玉雕刻,但是如今摔在地上的虽然也是黑玉,但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假的。
假的印鉴?
她已经在赫赫十年
,做了十年的阏氏,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什么,梭然睁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回望着隼刹。
却见他微微一笑,俊逸深邃的容颜上有难得的温柔:“矫令,图鲁他们只会得到矫令,冒大汗号令书,擅动大军,是让整个大漠部族都要绞杀的罪名。”
白珍脸色一白:“你……没有。”
他一笑,有些黯淡:“终我隼刹此生之年,绝不侵犯汉人之境,这是我给我的阏氏的承诺,大漠的狼从不在死大神前说谎。”
白珍心中百味杂陈,抹去了泪水,她方才发现隼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她一惊:“隼刹,你……。”
话音未落,隼刹忽然一晃,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去。
白珍大惊,一把抱住他,两人齐齐地摔在地上。
白珍身子一翻,让他摔在自己身上。
“隼刹!”
那一瞬间,白珍不顾痛,立刻爬了起来,方才脸色发白地看见了隼刹的背,后心上扎着一道黑羽长箭,按着箭头的深度——白珍瞬间惊惶起来,只觉得那箭头深深地扎在了自己心里,痛不可言。
“——不!”
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隼刹!”
她立刻惊惶地将隼刹侧身放在地上,随后扯下马上的水,往隼刹的唇里灌了一口:“你醒醒,我们马上回去!”
她立刻冲到马儿身边,试图让马儿跪下来,好让她能把隼刹给扛上马儿。
但是,隼刹却忽然出声:“珍儿,你过来,我有话说。”
白珍一迟疑,还是咬牙冲到了隼刹的身边,努力地扶起他,将他抱在怀里。
“珍儿……。”隼刹被她抱在怀里,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她,微微弯起薄唇道:“阿钦察的箭,从来都带着毒,不过他射了这一箭,伤口崩裂,定死无疑,他是所有的头领里最狡猾,最狠毒的,他一死,你和兰库就少了一个最大的威胁……。”
“闭嘴,隼刹,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我求你了,求你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你是兰库的父汗,他在等你!”白珍满眼模糊,只死命地站起来,想要把隼刹扶起来。
隼刹脸色苍白,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女子的脸颊,忽然伸手接住她掉落的泪珠,轻声道:“珍儿,虽然我更喜欢你笑的样子,但这是你第一次为了我落泪。”
白珍一僵,保住怀里的男人,控制不住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
“隼刹……。”
他笑了笑,抬头看着天空的炽烈骄阳,喃喃地道:“我名字的意思,是大漠之鹰,父汗说,雄鹰也需要有栖息的地方,才能飞得更远,正如狼,也要在狩猎回来后,栖息在伴侣的身边,这十年,我很满足,虽然你从不为我微笑,从不为我落泪,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把你从白起身边抢过来。”
白珍咬着唇,近乎哀求地道:“不要说话了,求你不要说话,一会就回有人来救我们的。隼刹,我知道你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求你,不要说话了!”
他顿了顿,看着手里的泪珠:“你看,多美,就像最美的明珠。”
白珍只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沉,沉到她再也扶不起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喑哑地道,泪水不断地落下:“隼刹……。”
隼刹轻声道:“去找白起,他来了,就在这里,他会保护你和兰库,还有食尸者的女王,她会帮助你的,我带走你的十年最好的时光,带走了最美的你,剩下的……。”
他顿了顿:“我依旧希望看见当初那个笑得灿烂的你……啊。”
白珍闭上眼,泪如珠落:“隼刹,别……别走。”
隼刹伸手轻触碰着她的脸颊:“为我笑一次,好吗。”
白珍看着他渐渐茫然的金眸,死死地咬住唇角,努力,非常努力地露出一个笑。
隼刹看着她,轻笑着叹了一声:“我说过么,珍儿,你的眼睛,就像天上的弯弯的月,很美……。”
他屈就一生的志向,沉寂了最初的野心与**,原来到如今才明白,不过是为换她一朵笑颜。
这样,
很好……
他缓缓地闭上金色的眸子,笑颜凝固在他唇角,悄无声息地消散在风沙渺渺中。
白珍怔然,慢慢地伏下去,死死把脸埋在他胸口,歇斯底里地尖叫:“啊——!”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大漠之上,伴随着纷飞的沙,如泣如诉。
惨烈,而凄凉。
弥漫着撕心裂肺的痛与泪。
只是……
大漠从来不会为谁的离开改变,艳阳依旧高照,风沙依旧飞扬,枯萎的胡杨,安静地**。
有女子静静地抱着冰凉的俊美男子坐在大漠风沙之中,仿若没有生命雕像。
直到有无数马蹄声飞扬而来,打破了那些哀伤幽沉的气息,而到了不远处,所有人都齐齐停下。
除了一单骑径自冲到不远处。
有银甲白袍的年青将军翻身而落,手提染血的长枪,慢慢地走到她和他的身边,单膝跪下。
“白珍……。”
她茫然地抬起脸,闭上眼,泪如雨下。
时光荏苒,逝去的终将逝去。
十年,风沙改变了谁的容颜,苍老了谁的岁月,原来终归不过梦一场。
到底,谁辜负了谁。
……
感情不知所起
一往情深
深不见底
所以无处容身
原因不明
所以无名无份
无解难分
感情不知所终
不死不生
反正你的亲吻
无凭无证
就随天机而死
天意而生
……
——天命。歌词
...
番外 于愿之城 上
幽幽深宫,渺渺云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抹软软的白雾悄无声息地从蟠龙吐珠花丝镶嵌鎏金广底的华美香炉里盘旋而起,让雕梁绘栋的宫殿越发显得深邃迷离,七八丈长的软烟罗慢慢地飘动着,宛如一抹幽魂在这仿佛空旷的幽凉的宫殿里来回盘转,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呜咽不止。
而若侧耳细听,便可仿佛真的听见这幽宫里有谁在细细的呜咽。
“呜……呜……呜……。”
让闻者毛骨悚然却又凄惶。
“既是选了这条路,又何苦在这里做出这般模样来,五小姐,您答应过爷什么,您当是清楚地,爷同意您的事儿也做到了,如今您和夫人该见的也见过了,团聚的日子也不少了,为期一月有余,也当自返回犬戎了不是?”中年太监略显尖利却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幽冷冰凉的气氛。
女子的呜咽声一顿,随后便瞬间的沉寂了下去,许久之后方才响起喑哑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的……只要姐姐安好……只要姐姐安好,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看着面前双眼红肿的一身华服的蓝衣少女,连公公轻叹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将失控的跪坐在地的少女扶起,语重心长地道:“这就是了,哪里有一国王妃能离国回乡省亲如此之久,您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夫人最好的。”
少女垂下的脸,愈发的在那幽冷的光线中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垂下湿润的睫羽,轻声道:“是,我……明日就走。”
连公公笑了,温然道:“五小是个聪明人,所有您的仪仗和护送士兵,咱家都准备好了,只等您明日启程。”
少女的身子震了震,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大门被人敲了三下。
那声音仿佛是她的催命鼓一般,瞬间就让她脸色苍白得宛如死人,但是她闭了闭眼,还是慢慢地向那门外走去,宛如一抹失魂落魄的幽魂,一步一晃。
看的跟在她身后的连公公都忍不住深深摇头,直到门口,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忽然轻声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如果,他负了大姐姐,我必定倾此生之力,付了一条性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我以犬戎王最宠爱的王妃的名义的起誓。”
连公公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原本看似温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厉光。
她似乎也没有打算等到谁的回答,只是慢吞吞地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炽烈的白色日光落下来,将在门边的少女圈住,仿佛在那一瞬间,少女就要承受不了这样炽烈的日光融化。
但是下一刻,一只手伸进来,忽然抓住了少女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连公公走到门边,看着那另外一道穿着满地青金绣三尾凤褙子并飞云白洒花裙的女子,她戴着红宝石金戒指的手紧紧地拽着那蓝衣华服的少女,见他走到门边,便抬起头,挑着眉道:“公公,今日好闲情。”
连公公看着她,笑了笑:“慧贤郡主今日好颜色。”
这位曾经自诩不比当年的上京第一才女西凉仙差的靖国公三小姐如今自和虞候和离之后,就喜欢这般奢贵打扮起来了。
虽然如今心胸到底被夫人调教得没那么小家子气了,只是终归掩不掉有些强撑门面的模样,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刻薄。
连公公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西凉霜到底是走狗屎运,还是脑子好,又或者是夫人到底心慈,一个没甚脑子的破落户,竟然在要紧关头就转了弯,如今日子也算过得不错了。
夫人还张罗着给她寻个下家。
只是哪个人家敢娶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夫婿的女人?
西凉霜拽着那穿着蓝色华服的少女对着连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么,托您的福气。”
她虽然和西凉茉那个丫头的关系如今不错,但是也实在不太喜欢往宫里来,原因除了那‘不可说’的爷跟片乌云似地拢在天上之外,总觉得到了哪里都躲不开对方那种阴冷的眼睛,如芒在背之外,就是这群公公了,尤其是这一位大总管,让她总觉得阴飕飕的。
主子和奴才都是一副阴阳怪气让人不寒而栗的样子。
所幸那两个小不点可爱得紧,粉嫩圆润得跟两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直想咬一口,完全没遗传到他们爹阴阳怪气的样子。
想到那坐在深宫里的可怕影子,西凉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拽着那沉默的少女就要走。
但是下一刻,连公公忽然又出声:“惠贤郡主,这位就托您好生照顾,明日就要启程回犬戎了,可不要让夫人和——爷担心。”
他似笑非笑的声调子拖得极长。
西凉霜的脚步一顿,随后微微颦眉,神色有些无奈:“这是我自家的妹子,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随后,她便匆匆地拖着那蓝衣少女而去,蓝衣少女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在走到幽深宫廊尽头的时候,转过脸,远远地看了宫城上一眼,最终无声地闭上眸子,掩去里面最后一丝留恋与不舍,转身离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连公公拢手入袖,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孽缘,孽债。”
随后,他转身,两个小太监立刻训练有素地将宫门关上。
炽烈的阳光一下子就被关在了门外,只剩下一室幽凉空旷。
连公公一路穿过幽连公公一路穿过幽深的大殿,到了内殿。
内殿里华美的龙凤戏珠紫檀木长榻前垂着精致的南洋镜纱,榻边上跪着两名美貌如女子一般的小太监,正拿着白玉小锤滴答滴答地敲着那侧卧在榻上的美人的长腿。
美人如斯,便是这晦暗的光芒也遮挡不住他肤光如玉,眉目之间仿佛微微地散发着光芒。
“爷。”连公公轻声地唤,陛下不喜欢身边亲信唤他万岁或者陛下,所以私下,他们仍旧这么唤百里青。
片刻之后,百里青懒洋洋地轻哼了一声:“嗯,走了么?”
连公公点点头:“是,那两位都已经走了。”
他迟疑了一会,又道:“爷,若是夫人知道了……这五小姐是您……是您打发到犬戎去的,只怕……。”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百里青依旧闭着眼,只是抬起戴着精美黄金雕花护甲的手懒洋洋地摆了摆。
两个小太监立刻乖觉地退开。
“那丫头,素来是个嘴硬心软的,照着本座先前的性子,西凉月就活不到今日,本座不会留着对她有危险的蠢人在身边,即便没有危险,没得也看了心烦。”百里青接过连公公递来的茶,眉目凉薄地道。
连公公偷眼看了百里青那幽深的眸子里阴戾的眸光一闪,低下头去,心中暗自腹诽,嘴硬心软?
能跟您那副心肠的,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也是,您那霸道的性子,怎么能容忍有人在您面前和夫人眉来眼去,‘肌肤相亲’,‘勾肩搭背’——西凉月最喜做出小妹妹依赖姐姐的模样依偎在西凉茉的身边。
虽然西凉月也是个女子,但是觊觎夫人的您都觉得全该不得好死才是。
连公公虽然看西凉霜装模作样不太顺眼,但是看着西凉月,还是觉得那小姑娘挺可怜的,连公公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没看过,只觉得小姑娘命不好,喜欢谁不好,崇拜谁不好,竟然喜欢上自家的亲姐姐!
这本就是世俗不容之事,何况自家的姐姐早就被个一手遮天的大魔头给霸占了,却还脑子一昏头,还做出那些事儿来,大魔头正愁没地方打发她这碍眼的,如今是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把那小姑娘给洗脑了,送到司礼监媚字号里训练了好长时间,再孤身打发到了犬戎去。
犬戎王死了两任王妃,如今也是个三十好几的年纪,儿子都十几岁了,原也不是什么聪睿野心之辈,资质平平,也算安分守己,只是身边的兄弟野心大,才有些蠢蠢欲动。
只如今得了个小王妃,床上手段又了得,枕头风一吹,自然是被哄得乐不思蜀,和兄弟也疏远起来。
自家这位爷打得一手好算盘,既打发了情敌,又在他国安插了个大棋子。
冲着守护深爱的‘姐姐’这么个名头,西凉月那丫头又不喜欢男子,只怕什么事儿都肯做。
只是这一生……只怕就要这么全全抛掷了。
千岁爷……不……万岁爷,对于不在他羽翼之中的人,绝对是最冷酷的极尽利用之能。
说到利用之能,连公公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爷,最近塞缪尔将军已经开始在接手靖国公定**的改编之事,虽然稍有些阻力,但是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
百里青取了把累金丝缠翡翠玉镜打量着自己的面容,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唔,最近进贡上来的重紫石,似乎品质有些下降了,用在脸上不过十日就淡了许多。
连公公迟疑了一会,道:“那靖国公世子,前些日子闹着要见夫人,不肯前去东南大营,只是前几日,他忽然上了折子,道是三日后启程。”
“哦?”百里去把玩着镜把上的暖玉,微微抬起黑蝴蝶翼一般的睫羽:“西凉靖,性子转得可真快,怎么着,你家夫人去劝了?”
他最烦的事儿就是自家这个丫头,最是招蜂引蝶,而且特别招那些有血缘关系的苍蝇老鼠。
真让人恶心!
“没有,夫人有此打算,只是尚且未去,所以老奴才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连公公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百里青神色却是淡淡的,沉吟了片刻,随后微微眯起眸子看向窗外的天光:“呵呵……本座那大舅子,倒是个性情中人,想来是知道了贞元的下落了,想要复仇呢。”
连公公一愣:“贞元公主的下落……可是……她不是已经?!”
百里青却已经靠着软榻,单手支撑着脸颊,阖上了眸子,淡漠地道:“不必理会,他愿意去就去吧,一路仔细着些,丫头的封后大典在即,少了些生事儿的人,是个好事。”
连公公看着百里青莫测的神色,怔了怔,随后点点头,恭敬地道:“是。”
他想了想,看着百里青轻声道:“爷,朝内对您册封夫人,还是多少有些议论之声,道是夫人若是算上这一次,已经是三嫁了。”
三嫁妇人,无贞无德。
如何堪配为一国之后?
这是天下翰林士子们最不可忍受之事。
百里青闻言,依旧没有睁开眸子,只支着脸,讥诮地道:“那些迂腐的东西,只整日里拿着这些迂腐物事做文章,打起仗来,却最百无一用,当初本座公布的那些文书还不够堵住他们的嘴,那就不必堵了,只让咱们也寻一批人在同一个点上同一个点上做文章就是了,若是再不知收敛的话……”
连公公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伸出手来比了个杀头的姿势。
百里青虽然没有睁开眸子,却仿佛知道连公公的动作,轻勾起唇角,薄薄唇上的那点子笑意恰似冰雪里一点腥红:“不,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司礼监的剥皮针拆骨刀,用在这些见了血就晕的软骨头倒是杀鸡用牛刀了,他们不是爱打嘴皮子官司么,那就打个够,到时候征召一批子文人给本座都送到赫赫去,就说是——教——化——蛮——人——功——在——四——方。”
连公公看着他的样子,不免心中暗叹,绝!
那群长嘴鸭似的文人,只怕听到这个皇榜,都要吓尿了裤子嘞!
——老子是乱搞一家亲的分界线——
上京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一座破旧的染坊小院子里,四处晾晒着有些色泽鲜艳但是料子粗糙的布幔子,看着便是个破落的小作坊。
两个小厮正将一匹灰白的麻布扔进染缸里,过大的动作让染缸里的染料一个不小心全部都破溅了出来,落了满地颜色,也飞溅了一边匆匆走过的中年男子身上。
“哎呀,作死呢,你们两个小崽子是不想活了么!”那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身形却很是富态,两只眼珠子有些发黄,瞪着两个小厮怒骂,一副公鸭嗓实在有些难听,而嘴唇上两撇滑稽的小胡子因为他的怒火一颤一颤的,让人几乎以为就要掉下来。
两个小厮立刻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吴管家!”
“得了,得了,做事没轻没重的,飞溅到我也就算了,若是弄到东家身上,你们可要仔细自己的皮!”吴管家恼火地拿着手绢擦了擦身上的那些污水,转身骂骂咧咧地进了布幔深处的一处小屋里。
一个小厮摇摇头,轻蔑地朝那屋门口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娘们唧唧的,整日里东家长,东家短的,一个月也不见他露出几次面,就在东家面前卖乖。”
另外一个小厮拉了拉他:“得了得了,李四,干活吧。”
议论主家是非,就是不想干了!
如今这天下初定,上京还是风声鹤唳的,四处的藩王们和地方大员们有过几次造反,虽然都被新上任的这位皇帝铁血镇压了,但是世道不稳,找份活儿可不容易,就是这染坊,也不知道能开到什么时候,看着东家也不像有心做生意的样子。
两个小厮赶紧埋头干活去了。
那吴管家进了破旧的房子,顺手把门关好,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往内间走去。
这房子外头看着破旧,但是里头还是相当的干净和整洁,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用的物事也半新旧的,但是看着也算舒服。
听到有人进来,那内间的帘子一掀,一个小丫头推了一个人出来,那人坐在木头轮椅上,看着便是腿脚不好。
浅白昏暗的光芒落在他的容貌上,显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和倦怠来,眼下还有几分青灰,原本极为俊美的容貌也都因为这份苍白和青灰的病容而减了三分颜色。
肩膀也因为过分削瘦,而让身上那木槿色边绣天光青螭纹的衫子看起来宛如一件过大的罩子拢在了他身上,愈发地显出他单薄的身姿来。
但也因为这些病容与单薄,让他原本过于扎眼的容色显得寻常了,亦掩盖去容易被人瞩目的危险。
只是出了门来,风一吹,让他忍不住又低声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芳爷,您可还好?”那吴管家立刻几步上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顺带赶紧地取了搁在一边小几上的外袍子给他披上,又没好气地拿手指戳一边小丫头的脑门,颇有几分恼火地道:“你是怎么照顾爷们的,还不去端热杏仁茶上来。”
那小丫头立刻唯唯诺诺地去了。
芳官看着吴管家轻咳了几声:“吴叔,小芮还小,不必苛责。”
吴管家先去关了门,扯了个小几子,小心地坐了下来,叹了一声:“属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找个理由打发了她去,方才好和爷说话呢。”
这把子尖利又特殊的声音和身段子不掩藏了,一看便知道是宫里来的公公了。
见芳官接过他递来的茶吃了一口,吴管家方才道:“芳爷,新消息,那位世子爷终于舍得动身去东南大营了。”
芳官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后挑眉:“哦,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他原不是打算指望着先国公爷那些老部将们割地为王或者……?”
他平伸出手,翻了个面,掌心向上。
吴管家一看,讥诮地掩住嘴笑了起来:“反了?就他那样子还反了?哈哈哈……就他那能耐,母猪上树倒是有可能^哈哈哈!”
芳官看着吴管家毫不客气地大笑,随后也淡淡地笑了笑:“也是……咳咳……那日老国公被一箭穿心身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找他,却没有人找得到他,虽然后来说是被歹人打晕了,但只怕那时候,老国公的人就对他已是心存不满了,何况他年轻气盛,虽然打了一手好仗,却只是太轻狂了些,没了老国公的依仗,为他压阵,只怕——难。”
吴管家拜拜手绢,满脸嘲弄地道:“西凉靖这小子,比不得他老子,他老子当年在蓝大元帅手里出师,锤炼得厉害,他到底在老子羽翼下时间太长,经历的风霜不够,如果不够,如果他老子还在,再多给个十年八年的锤炼,那么倒也许有另外一番天地,但如今看来,只怕也就是只能到这个田地了,且不说上面那位爷对他原本就猜忌,就是他自己本身的资质,如今也就是个将才,帅才……哼,只怕他还不如那个西域人塞缪尔,更别提蒋干和周云生了。”
提到了上面那位‘爷’,吴管家忽然想起什么,赶紧看向自家主子,只是芳官神色淡淡,也只是在听到那人说话的那一刻眸子里微有涟漪罢了。
随后,他垂下眸子,沉吟道:“嗯,西凉靖如今撑死也就是个一方边境大员,何况还与上面那位爷不是一条心,被打发去了他所不熟悉的西南边境倒是不出奇,但他终归还有一番才能,若是那位爷惜才,便还有他的容身之地,若是那位爷容不得那西凉靖的一点小心思了,随时让这位世子爷‘意外’死于西南边境,或者久病成疾,也不是不可能。”
任何掌权者都不会允许一个在军中拥有极重威望的人——即使是仰仗老一辈的威望,又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留在一手栽培出来的大军当中的。
“属下看那世子爷也不是个一点心眼没有的,前些日子也是不肯去,非得去他熟悉的犬戎边境,就是靖国公一手拉拔出来的西北边军里戍边,昨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竟然同意了。”吴管家摸着自己嘴唇上的两撇假胡子,有些奇怪地道:“难道就是那位千岁王妃去劝了她哥哥?”
听到西凉茉的名字,芳官顿了顿,眼底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惆怅,只是有些讥诮地道:“那位千岁王妃,对她那大哥哥可不见得有什么情谊在,何况如今她忙着自己的封后大典,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吴管家也忍不住摇头,声音有些尖利:“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竟然让那位舍得那么在她身上舍得下那么大的功夫,在西狄登基之后就向宁王发了文,竟是要让‘千岁王妃’和亲,以换两国安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位爷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手眼通天,而且胆大包天,竟就在天朝弄了个假货冒充他自己当起了九千岁,把军政大权全部都交给了西凉茉与宁王。
他自己潜伏在西狄那么长时间,竟然还成了西狄的海冥王,潜伏在西狄先皇百里赫云身边不算,还得了百里赫云的青眼,让他在朝中颇具势力,最后竟然连皇位都‘传’给了他,当然这期间的腥风血雨,自然是不为外人道也。
但是再隐藏和掩盖,那龙家一门七百多口,外带龙家那么那多人死得干干净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而就在百里青全面掌控西狄之后,宣布帝号真武之后,天朝宫廷里的‘九千岁’很不巧的狩猎堕马而死!
举国举丧,这么个实权人物‘一死’,顿时引发朝野上下暗流涌动,无数野心家蠢蠢欲动,试图清算倒攻司礼监的,试图瓜分司礼监势力的人不知多少,试图推翻小皇帝的,甚至还有把主意打到西凉茉身上的。
而就在‘九千岁’尸骨未寒之时,西狄这位真武新皇便忽然发出文来,要求与天朝联姻,而这联姻对象竟直指那‘九千岁遗孀’——千岁王妃西凉茉。
这位千岁王妃早先九千岁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抱病在秋山修养,九千岁出殡的时候,才有人远远地看见她一面,只是她低着头,仿佛虚弱不堪,被大群侍女和司礼监的人拥簇着,也没人看得见她的脸。
此后就一直因为‘伤心过度’而寄住佛堂修养,竟然一副不打算再理会世事的样子,连她和九千岁的两个‘养子’也已经打发还给了原来的孩子人家,连宁王去探望也不肯见。
那模样全然与当时执掌朝政大权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但一样遭人忌惮。
就这么一位,忽然又从沉寂中陡然因为这一纸联姻书又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有人说她连续克死了两任夫君,是克夫的,有人说她母鸡司晨的,但是更多的人是唏嘘感叹,这真武帝撕毁与顺帝特使周云生周大人签订的条约,大军舰船陈兵边境与水域,说求娶是假,只怕另有阴谋才是真的,只拿了这千岁王妃做噱头。
朝野之中有人可连西凉茉,有人讥讽,有人等着看西凉茉的笑话。
而朝廷上争论了三日的结果,就是——嫁,把西凉茉这‘寡妇’嫁给西狄的这位真武新皇。
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是这位新皇在发出求亲书的第七日就突然派了人奇袭北寒关,以少胜多,一昼夜就破了靖国公世子在那里布置下的精兵数万,直逼天朝产粮大省象郡!
这等手段和精兵悍将,让人直接明白当初西狄会被攻破边境,只怕与内部高层夺位斗争分不开,如今这位真武新皇也和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皇侄一样,夺得帝位之后,转过头就整合兵力,临军中原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中,身为漩涡众人物的西凉茉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山门都没有出,就默默地接受了一切的安排。
但是美人送出之后,却未必能换来和平,那戴着黄金战鬼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在接到美人之后,大宴宾客,而在天朝众人方才松懈下来的几个月后,边境却突然出现了纠纷。
而这一次的纠纷直接再次演变成了剧烈的冲突,西狄真武新皇再一次兴兵再一次兴兵北伐,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
边军大将们除了不敌之外甚至接连倒戈。
一切的一切仿佛暴风骤雨而至,不过一年半的时日,西狄的真武新皇就手执长刀站在了上京的风雨镇国碑前。
宁王一身甲胄,怀抱顺帝,在城墙上愤怒地历数西狄新皇十大罪,书生挂帅,亲自领兵与全程戒备准备与西狄新皇帝决一死战,以血殉帝都。
但是西狄新皇帝却一箭射在墙头,带去了会面书,要求单独见一面,宁王自然不肯,又是一番怒斥,但是不知为何当西狄新皇独自越过那风雨镇国碑前,摘下了黄金战鬼面具之后,为何宁王竟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同意了会面的要求。
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西狄新皇与宁王当年亲会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宁王开了城门——投降。
与他之前的义愤填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甚至为此背上千古投敌骂名。
至此,两国一统!
不管还有多少颠簸与离乱,一切都已经有了了结。
“至于为什么……。”芳官半靠在轮椅上,看向天边,削瘦的面容上闪过嘲弄的神色。
“那亲会的时候发生来了什么事,不过是因为——大势已去,宁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四个字而已,而那个摘下面具的西狄真武新皇,让宁王不得不放下,或者说失去了继续抵抗的勇气罢了,因为那个男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霾,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遮掩那些野心和**,让宁王看见了他守护的天朝早就从最初的时候就开始崩坏了。”
吴管家迟疑了片刻:“属下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天朝的众人知道了那位新皇的真实身份是九千岁,但九千岁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武力强大,势力庞大,却仍旧是阉人身份,胁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才能令众人臣服,但是他伪造太监身份,于宫中长居,以色伺先帝,本就是天下之大不讳,又怎么会能令朝臣百官震服?”
芳官闭上眼,唇角的笑意冰凉而讥诮,眉目之间闪过一丝冷戾:“那是因为……那个人,虽然和我一样做过最卑贱的事,让人最为不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有谁比流着西狄和天朝两国嫡血的那个男人更理所应当坐在两国一统皇位上的人呢?老天还真是‘眷顾’他,最高贵和最卑贱的都是他!”
吴管家一呆,只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该是他应该知道的,只是沉默着,迟疑了片刻,转了个话题:“是了,大人,如今西狄和天朝都已经不复存在,国号都改为天极,最近司礼监也不曾有新的消息要追查咱们,为何我们还要躲在这里,而从今往后,我们到底要何去何从?”
芳官慢慢地摇动轮椅到了窗边,拨开窗纱,看着窗外不远处繁华的街景,淡淡地道:“先去西南吧,那里有我答应的某人要完成的最后一件事,至于以后……。”
他抬起削瘦的手,挡在眼前,仿佛是有些不堪面前那些炽烈的阳光一般,轻声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说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边的吴管家慌忙去取了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又去拿热的汤药过来。
芳官略略松开捂在唇间的帕子,看着帕子上的点点暗红,疲倦地轻笑。
果然,拜那个男人所赐的伤,还是伤到心脉和肺腑了。
就像自己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容貌,也因为血脉的空虚,而渐渐衰败。
他低头看见自己垂落在腿上的发丝,那曾经如缎子一般的黑发,如今已经是半灰白了,象征着他日渐消失的生命力。
记得有人曾赞他容貌如春之露,秋日之雾,不想也逃脱不了春露,秋雾的命运,朝散夕死。
不过,有什么所谓呢。
反正,这个世间,最无常的就是命运。
没有人能逃得过。
就连那个仿佛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也一样……那个他最仰慕的男人。
芳官忽然睁开眸子,眸里闪过锐利的光,看向西南方的天空。
西狄皇族的祖训一直都是光复中原,被驱逐到了西南荒苦毒虫最多,海浪滔天之处两百年,都没有能抹掉的执念。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虽然那个男人再憎恨两国的皇族,却一样逃脱不了最后的宿命。
最想毁灭的东西,却不得不守护,甚至在手中圆满。
原本因该成为灭世之魔,血洗天下的男人,最终却成为一统天下之主,执掌昆吾,成为天子人皇。
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这诡异的运道,还真是充满矛盾,痛苦又可笑的……
命!
……
……
……
“是命,也不是命。”
柔软低和的声音轻轻地掠过她的耳边,像千里平原上掠过的最温暖的一抹浅风。
西凉茉抬头看着自己上方的那张美丽得动人心魄,却又让人心中只觉得平和,没有丝毫侵略性却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容。
“是么?”
百里洛看着伏在自己膝头上的女子,温然一笑:“丫头,你可听过,不破不立,一切事物的转化与万物的生死都有他们的契机,就像天空的星图仿佛总会有万般变化,但实际上轨迹仿佛都是既定的。””
“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如命运一般既定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努力去改变一切?”西凉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每一次和百里洛呆在一起,都很舒服,他身上那种平和温柔的气息,超越了男女的性别,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没有百里青在的日子,每当她觉得寂寞和痛苦的时候,每当她思念的时候,每当她被繁重的国事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来找百里洛。
“但是天空会有新的星子诞生,当他们诞生的时候,星图就会有了新的变化,谁又能说这变化一定是好还是坏,也许是吉兆,也许是凶兆呢。”百里洛微微一笑,伸手替西凉茉拨开脸上的碎发,柔声道。
“就像你一样,你是一颗新诞生的星辰,不属于这个世间,却又出现在这里,改变了整个格局,悄无声息地让他走向另外一条新的轨迹。”
西凉茉闻言,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翘起唇角:“也是,当初我可没有想到跪在他面前,成为他的人的时候,会引起后面这么大的变数。”
这大概就上辈子那些人们说的——蝴蝶效应,在潮湿炎热森林里的蝴蝶煽动了翅膀,然后会在海洋的彼岸的国度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夺取无数人的生命。
“不过……。”西凉茉枕在百里洛的膝上,微微眯起眸子,抬起手仿佛在遮挡阳光一般,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没有想过,走上另外一条路,比如成为太子良娣,然后是太子妃,皇后,也许,还有更大的可能,比如像前朝的那一位女帝一样。”
“呵呵……。”百里洛闻言,轻笑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西凉茉挑眉,不过,她也没打算让他信。
这么惊世骇俗儿大逆不道的东西,昭彰出一个女子仿佛充满野心的样子,在这个时代,总不会被人接受的。
不过百里洛似乎知道她身世有些离奇的事儿,已经让她颇有点吃惊了,因为她相信百里青自己都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是不会那么无聊拿来和百里洛讨论的。
但在这个时代,也许有些东西是她所不能理解的,正如她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匪夷所思。
百里洛擅长占星和玄学、佛学,他也许知道什么也不足以为奇。
“当然不。”百里洛收敛了笑意,但是眉目依旧是温柔模样,并没有太多的惊讶的样子,仿佛听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耐的,因为你身上有星象里杀破狼三星的星位气息,这三星主将、破、杀戮、血光等等,看似不详,却又是动摇天下大势的星辰,可破,可立,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你所拥有的能力和阅历也许确实足以让你拥有成为主宰者的能力和野心,只是……。”
“只是……我遇到了他。”西凉茉笑了笑,接过他的话尾。
他百里青容貌奇美,却被称为恶鬼,妖魔一样的存在,她西凉茉貌似温良秀恬美如琅轩之花,却也一样拥有不驯的野心。
最初、最初遇到百里青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
被前生父亲所肯定过,听过那时候的父亲的叹息,如果她是男儿身,因为那些杀伐果决的能力,比一般男子更明断是非取舍的冷酷能力,父亲就会想法子认回她,但是……
前生因为她是女儿,所以也只能成为辅佐者,没有更好的政治前途,即使死去,父亲也不会有太多的可惜与伤心。
那这一次重生,既然已经被那些女人毁掉了现世安稳的初愿,就干脆犯天下之大不讳,重拾女武帝之路,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证明女子又如何,一样可以让凤在上。
只是,在遇到他以后,没有想到,彼此会为对方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轨迹,最初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抛掷到脑后了。
“所以,这是命,也不是命。”百里洛微笑。
西凉茉叹了一声,眯起眸子,为自己掬一捧同情之泪,仿佛很悲伤地感叹:“没法子,我也是寻常人,为美色所迷惑啊,又遇到一只千年狐狸精妲己转世的妖魔,非是我难成大器,而是对手太强大了,光芒太耀眼,让我一个不小心,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百里洛失笑:“你这丫头还真是……百无禁忌。”
西凉茉看着百里洛的模样,浅浅的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一种剔透的感觉,仿佛盛开的水晶莲华,干净而清明。
她轻叹了一声。
时光对他仿佛特别的眷恋,这么多的折磨和岁月在他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西凉茉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伏在他膝头,手懒洋洋地在一边的池水里拨动,调弄着水里晃荡的锦鲤,忽然道:“阿洛……。”。
鱼池里的鱼儿们不怕人,也越来越肥大,笨头笨脑的,当初是还傻着的百里洛最喜欢的玩伴,如今百里洛恢复了神智,也只是偶尔会来喂食,却已经不会再咋咋呼呼地跑进水里玩得一身**的。
有时候想起来,她还是挺怀念当时那痴傻的纯美少年。
“嗯?”百里洛替她挽起那垂在水边的长发,免得全都被池水沾湿,西凉茉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最不喜梳头,多是随便绾了一个侧髻,一身素白宽松无纹饰的袍子,饰的袍子,眉目不施脂粉,让她看起来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
“你没有怨恨过么,像他一样怨恨不公。”她点了点一只鱼儿的嘴,看着它傻乎乎地沉下去。
百里洛靠在长栏边,顺手取了把她发髻上做装饰的玉梳替她慢慢地梳头,一边温然地道:“曾经也会,只是,世间凉薄,人生苦短,此生已然轻舟已过万重山,我更愿意去记取那些曾经的温暖的记忆,记得那些曾经更美好的一切,也为你们祈福。”
西凉茉垂下眸子,轻声道:“那我的母亲呢,你还爱她么?”
百里洛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淡淡地笑了:“爱。”
西凉茉一愣,侧过脸,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洛:“你……。”
“我佛慈悲,众生皆在心中,皆为所爱。”百里洛微微一笑,笑容沉静而悠远,仿佛天空中清浅的暖阳。
若是寻常出家僧人说这些话,西凉茉肯定心中轻蔑,说不得就要讥讽出口了,但是不知为何百里洛的话却让她怔然之后,心中却有浅浅温柔暖意生出来。
这个人,永远都干净、温暖、包容。
他包容所有的丑陋和罪恶,安静而坚守着本心。
向是人世间最温柔和温暖的光芒,从不被玷污,也不会灼灼燃目得让人不能直视。
“她是个蠢物,有最好的,却从不珍惜,贪图太多的虚妄,而没有能力得到和守护的东西,所以,注定只能让一切灰飞烟灭。”西凉茉转回头,继续懒洋洋地趴在百里洛的膝头。
“不过,我也有一种让一切灰飞烟灭的冲动!”她忽然有点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来。
百里洛为她梳好头,指尖轻轻略过她的肩头,仿佛在安抚一只有些暴躁的猫儿,柔声道:“怎么了,封后大典在即,可是又听了流言蜚语?”
西凉茉闷闷地把脸埋在他膝头:“唔。”
虽然她知道一定会有人说很多很多的闲话,她也从是那种计较虚名的人。
但是居然闲话说到了小青儿和小熙儿那里,不管再怎么保护两个小家伙,看着他们顶着跟人打架出来的两张小花猫脸哭着问她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心头就很郁闷。
很有点想让那些老迂腐们飞灰湮灭的**!
百里洛轻抚着她柔软的黑发,淡淡柔柔地道:“人世间,流言蜚语最是不少,飞花三千皆虚晃,不念便不苦,且只求心中大自在,便可。”
西凉茉闷闷地道:“嗯,阿九去西大营巡视半个月,不在,有些不爽罢了。”
曾经百里青下落不明的日子,她心烦了便会到百里洛的禅室来,如今百里洛卸任了‘九千岁’,更是愈发的逍遥自在,只呆在后宫里专门修的礼佛堂里,要不就是戴着人皮面具一身布衣去云游四海,前几日才回来,那逍遥看得她心中不时也好生羡慕。
随后她也不说话,便只懒懒地趴着。
百里洛笑了笑,任由她如猫儿趴在膝头一般,随手娶了一只短玉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渺渺的笛声飘荡开来,优美而悦耳,让空气里都多了空灵的味道。
笛声尽了。
他低头看去时,膝头的女子已经沉沉睡去。
西凉茉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单纯,一晃眼,仿佛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那轮廓熟悉得让他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许多年前的同样一个美丽的十几岁的少女,只是如今一切都幻化做了梦幻泡影,消散无踪。
他静静地看着西凉茉,轻叹了一声,微微一笑,放下短笛,将身上的衣衫取下,给她披上,便静静地坐着,闭上眼。
一直到不知何时日头都已经开始偏西。
百里洛忽然睁开眼,看向身边。
身边已经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气息阴幽深邃,宛如暗夜之主,亦是一身简单的黑色的丝绸宽袍子,只那华丽的暗色流光和袖口边缘上绣着的飞云龙纹显示出他不同的身份。
他一头缎子一般的长发散发着幽幽的暗光,发尾潮润,一看便似刚沐浴过,面容上也没了那华美的重紫勾勒的华丽胭脂。
“阿青,你回……。”百里洛刚想张嘴,却被百里青一指点在唇上,让他禁声。
“嘘。”他幽魅的眸子深不见底,只是淡淡地弯起唇角,随后坐到石凳的另外一边,优雅随意地一拨长袍,慵懒地直接往熟睡的西凉茉腿上一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道:“困了,睡一会。”
说罢,便自顾自地闭上眼。
西凉茉似感觉到有什么压着自己,只是熟悉的气息让她微微颦眉,嘟哝了两句,又睡了。
百里洛看着这情形,唇角微微扬起,低头看向一池锦鲤,伸出手去轻拨了下一池碧波,淡淡一笑,也伸手搁在栏杆边,支着脸颊合上眸子。
念十生佛语,三世阿弥陀佛,不过是求个棋收檀香木,卷入画堂东,现世平稳,红尘安好。
一切的一切。
是命,也不是命
这样,极好。
……
远远的有小沙弥端着茶水进来,看着宛如画一般的场景,楞了许久,低头轻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老子是分界线的分界线——
月夜下,幽暗的林子里。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树下,周围一圈护卫警惕地分散开来将马车拱卫在其间。
“怎么样了,可有消息?”男子冷冽嘶哑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回世子爷,前日探子回报,咱们的目标已经潜伏进了弱水城。”马车前的蒙面男子恭敬地道。
马车里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随后冷笑一声:“很好,这一回,我看她还往哪里逃,即刻出发。”
马车边站着的一名中年男子有些犹豫地道:“世子爷,咱们已经长途奔波,一路上还要避开司礼监的耳目,是否先歇息一两日,目标出现,根据描述,她也不会那么快离开所在地。”
马车竹帘子忽然被人蓦然一掀开,露出一张略显消瘦的俊逸英武的面容来,只眉目间略显得沧桑和盘旋着一股子戾气。
“先生,我放弃了在上京的一切,放弃了我们国公府第的嫡系,就是为了要给父亲报仇,所以才来到原来西狄的地盘,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又怎么能够让我能放弃得了?”
那中年男人看着西凉靖的模样,想要再说大家长途奔袭,实在不易,但是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世子爷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够听劝的年轻将军了。
如今的世子爷满心被愧疚和愤怒所占据,还有太多的失望和痛苦,只有先让世子爷手刃仇人,说不定还有转机。
必经世子爷已经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希望了。
中年男人点头,随后一抬手:“即刻出发!”
...
番外 于愿之城 中
“东家,前面就是弱水城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一路而来,停下之后,驾车的男子掀起帽子看了眼不远处,随后转身转头低声对着车里的人道。
过了一会个小丫头从车里探头出来,掀开车帘子,一道暗青色的人影微微倾身,从车内抬头看去,见着城楼上有些斑驳的三个大字——弱水城。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倒是个好名字。”芳官看着城门上的字,随后,他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只精致的盒子,神色有些微妙而复杂。
“也许,这里真的合适你。”
“东家,咱们现在进城不,吴管家已经在等了?”小丫头恭敬地问。
芳官放下帘子,坐回去,阖上眼:“嗯,进城吧。”
马车骨碌骨碌地转动,车子缓缓地进了城。
此刻时辰还早,但是弱水城里已经颇为热闹,只缘于弱水城和许多西狄地方一样,都有鱼市,虽然弱水城离海还有些距离,但是却正巧在通往各地的交通枢纽上,所以渔民们打了鱼归来,都马不停蹄地带着海鲜尽早赶到弱水城,交给订货的客商。
一进城,坐在马车上的小丫头就忍不住连打了好几喷嚏。
“哈秋!这是什么味道啊,好臭啊!”
小丫头嘟哝的话语,让芳官听在耳朵里,他抬起头,微微掀开窗布,看向湿漉漉的大街,轻呼吸了一口气,随后淡淡地道:“这是鱼的味道,也是海的味道。”
海市就是这样的,新鲜的海鲜水产原本就带着腥味,而海鲜最注重一个新鲜,大部分的鱼都是被捕捞出水即死,有聪明的客商便在冬日里从天朝买回大量廉价的冰块,修建庞大的储冰室,以用于保持鱼儿的新鲜。
但就算是如此,仍旧有鱼儿在运输途中会变得不新鲜,**掉,而发出极为难闻的味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丫头好奇地趴在窗边看着那些皮肤黝黑的矮壮渔民们大声地吆喝着他们要卖的东西,还有招呼人把海鲜送上早已等候的车辆。
“早年,如果没有这种味道,我大概早就成了鱼儿的果腹之物了。”芳官透过那窗,看向市集,淡漠地勾起了唇角。
“哎?”小丫头有些不解地回头:“东家那样出身的人怎么会时时闻到这种味道呢?”
芳官闭上眼,讥诮地道:“早年被关在艳岛上为奴伺候人的时候,因为是奴隶一样的存在,所以经常吃不饱肚子,都是靠着偷偷摸摸地去捡渔民们打回来又觉得品相不好而抛弃的鱼果腹,所以才能勉强活下来,你这样的小丫头是不会了解的。”
小丫头看着芳官的神色,心中总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芳官的模样,随后干巴巴地道:“东家很可怜。”
可怜?
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地忽然触动了芳官心中那最不愿意让人触碰之处,他陡然睁开眸子,冷冰冰地睨着小丫头,直看得小丫头心里发毛,芳官才闭上眼,冷冰冰地道:“行了,闭嘴吧,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他是真的老了,还是痴傻了,才会跟一个小丫头说这些话。
小丫头诺诺地应了,不再作声,只是想了想,从马车的红泥小炉上取小紫砂壶,给小杯里倒了一点子水,又取了一只白玉小瓷瓶子出来,往小杯子里倒了些琥珀色的液体,然后小心地取了玉勺子搅匀,然后给芳官递了过去。
自家爷的东西都是外面看起来似乎寻常,但实际上都昂贵的东西,管家交代了定要小心。
“什么东西?”芳官不耐烦地冷冷瞥了一眼。
小丫头摇摇头,又点点头,在嘴上比了个手势,表示——爷让我闭嘴的。
芳官:“……说话!”
小丫头方才点点头,松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瞅着芳官道:“管家说了,爷不能恼,爷心肺不好,若是恼了,伤心,得用些紫叶甘露蜜护着心肺,这紫叶不好找,奴婢前些日子在秋山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箩筐,管家又检视了一番,把不好的去了,然后才炼制出来这么点儿,管家说了定要奴婢小心……。”
芳官:“……闭嘴!”
随后他劈手夺过絮絮叨叨的小丫头手上那只杯子,一口灌了下去,脸色阴沉地把杯子抛回给小丫头,很有点咬牙切齿想要夺人性命的**。
吴管家去哪里弄来这么个蠢丫头!
跟只麻雀一样,只会叨逼叨逼,叨逼~!~!
小丫头看着把脸转向窗外的主子,有点手足无措地搓搓手,然后乖巧地蹲到另外一头去了。
不一会,车子就转进了一处小巷子。
巷子里只有一户寻常中等人家,门外站着的正是吴管家,领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侍卫远远地就迎了上来。
“爷,来了!”
小丫头掀了帘子,就跳了下来,对着吴管家福了福。
吴管家比了手势,两个侍卫手脚利落小心地上前,将芳官给抱了下来,放在了轮椅上。
几人一路进了房,芳官四周看了看,发现这一处,虽然房子并不大,但是也胜在干净又安静,而且雅致,已经是比京城要好了许多。
“爷,人已经到了。”吴管家看着芳官,低声道。
芳官闻言,微微一挑眉:“哦,在哪里,带我看看?”
吴管家立刻点头,接过吴管家立刻点头,接过侍卫们手里的轮椅,推着芳官往房内去,小丫头看着几个侍卫都识趣地离开,又看看芳官和吴管家离开的方向,有些呆楞地摸摸脑瓜,还是捧着东西老老实实地跟着芳官和吴管家背后一路往房内走。
芳官被吴管家推进一处雅致的房内,刚进门便见着一道窈窕的身影静静地坐在窗前,女子一身珊瑚红衣,戴着薄薄的斗篷帽子,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身姿却透露着一种奇异的曼妙来,宛如一株窗下的艳丽牡丹,引人遐思。
有人来到,她却仿佛不曾听见响动一般,只静静地坐着。
芳官微微颦眉,吴管家笑了笑,开口道:“贞元殿下。”
听到有人唤自己,女子方才优雅地侧过身,转过脸来,看向芳官和吴管家的方向。
苍白的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宛如一层薄薄的光雾笼在她的面容上,越发地衬托得那张精致的面孔——艳丽无双,令人惊艳。
芳官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看着芳官的模样,吴管家笑嘻嘻地道:“芳爷,如何,可满意?”
随后便是微微挑眉,淡淡地道:“很好。”
门外的小丫头偷眼看过去,只觉得脸上一红,随后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
入夜
烟雾袅袅地从水桶里慢慢地爬上去,氤氲在房内。
芳官闭着眼,浸泡在温水中,水气的温热潮湿,为他过分苍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仿佛有些黯淡枯萎的花枝又生出了些活气儿来,多了三分艳色。
一边小心地按摩着芳官长腿的小丫头,偷眼看过去,只觉得今儿好像有些热呢,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一道男音冷淡地响起:“怎么,今晚没有吃饱?”
小丫头呆了呆,瞬间脸红如血,赶紧大力地摇头:“不……不……傻妞儿吃饱了。”
芳官闭着的眼微微睁开,挑眉看向她:“你说你叫什么?”
小丫头低着头,不敢看芳官,诺诺地道:“奴婢叫傻……傻妞儿……。”
芳官讥诮地勾了下唇角:“傻妞儿?这个名儿倒是挺衬你的。”
傻妞儿抬起头看着芳官,眼睛亮晶晶地:“真的吗,爷也喜欢这个名字?”
芳官:“……。”
看着芳官闭上眼,懒得理会自己的样子,傻妞儿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眯眯地道:“我以为爷喜欢牡丹、芍药这些名字呢,要不也是今天看见的那个大美人姐姐贞元什么的名儿,原来爷喜欢傻妞儿的名字。”
芳官忍不住挑开一边眼皮,瞅着傻妞儿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冷冷地道:“不,爷只是觉得蠢人就该有蠢名字。”
看着芳官又闭上了眼,傻妞儿瞬间情绪低落地低下头,沮丧地:“哦——。”了一声。
随后,她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芳官:“爷,奴婢是傻,所以叫傻妞儿,那您那么聪明,您的爹娘为什么没有给你娶一个‘聪明儿’的名字呢?”
芳官额角一抽:“……闭嘴!”
小芮留在了京城打理宅子,便不知道吴管家怎么弄了这么个蠢丫头来!说是心眼实诚,忠心耿耿,哼!是蠢到头了差不多。
呱噪又愚蠢!
女人,聪明的贪婪,不贪婪的,便是蠢,全然不似男子!
傻妞儿呆呆愣愣地道:“嗯,但是爷,吴管家交代了傻妞儿盯着爷吃药,如果傻妞不说话……。”
芳官闭着眼,恶狠狠地咬牙:“拿药来!”
傻妞赶紧地捧着药,小心地递过去。
芳官接过去后,一口下肚,随后将那瓷杯一扔,扔在傻妞儿的怀里,修美的眸子冷冷地一斜:“从今儿起,你的名字就要叫做安下——安静下去闭上嘴的安下,只是换个好听点的字眼——取一夏字,别用你那忒俗气的名儿了!”
傻妞一呆:“啊……安夏?”
看着芳官浑身散发着不耐,傻妞儿,不,安夏再不会看脸色,也有危险的预感,若是自己再废话,必定要倒霉——倒大霉了!
于是乖巧地去将东西放好,彻底地安静下去,闭上嘴儿了。
——老子是安夏(annxia)——傻妞儿的分界线——
“人可查到了?”
一处气派的大院里,青年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一边的中年男子恭敬地道:“回世子爷,是已经查到了,您要找的人,如今就藏匿在弱水城的一处宅子里,只是那一处宅子靠近弱水游击将军的宅子,而且边上就是其府兵护院所住之处,那游击将军原本是海盗出身,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戒备森严,连着周围都有人巡视,所以要动手很不容易……。”
“长宁先生,本世子要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我只想知道到底怎么样能把那贱人抓住,带到父亲坟前,祭父亲的在天之灵,而不是在这里听你这般废话!”青年的面容上闪过不耐。
看着月光下,青年原本俊秀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戾气,长宁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世子爷,长宁在国公爷身边这么多年,命都是国公爷救的,为了给国公爷复仇,长宁并不吝啬这条命,但是,长宁不能看着您折在这上头,如今您已经放弃了西北……。”
“正是因为要为父亲报仇,所以我甚至放弃了最后能回到西北的机会而离开京城,所以,这个贱人的头,我是一定要取,否则……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西凉靖说话之时,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闪过难以言喻的痛楚,那种焚心之痛让他的眼中都是一片猩红,不知想起什么,神色近乎狰狞而扭曲。
看着西凉靖的神色,长宁心中深深地一叹,随后道:“世子爷,我们知道那贞元公主如今隐姓埋名地生活于此地,时常要去其海边的一处产业巡视,以确保其生活来源无虞,所以咱们蛰伏几日,待到其去海边之日,经过的丛林时,拦截下她。”
西凉靖扭曲的神色,微微缓解,他睁开眸子冷冷地道:“好,就这么办,马车我已经让人准备好,还有存人头的石灰匣子,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咱们动手!”
说罢,他一转身就大步地向自己房间走去,哐当一声甩上门。
长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神色间满是黯淡,他刚转身便看见一个侍卫端着酒向西凉靖房内走去,长宁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国公爷,国公爷,您去得太早,如今世子爷深陷沼泽之间,不得出,属下看着世子爷一日一日的颓丧,大小姐又对我国公府邸毫无情义,您守护了多年的国公府,难道真的就要这么败落了么?”
奴才,到底该如何是好?
还有,到底当年您出事的时候,世子爷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
番外 于愿之城 下
风瑟瑟而过,苍青的天际一片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天边,层层叠叠,仿若地宫倒悬,看得人心压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空气里却闷热的让人焦躁。
一顶小轿匆匆穿过一片大叶芭蕉林,走在精致小轿边上的丫头望望天色,又伸手用帕子擦了擦汗转头对着小轿子里的女子说:“小姐,看着这天色不妙,只怕这黑风要比我们预计来的提前呢,要不咱们……。”
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轿子里悦耳的女音给打断了:“抄近路,鱼光村是咱们在这里唯一支撑的产业,且不说黑风来会造成什么危险,老于和龙光村的争执若是不能解决,发生械斗了,只怕咱们好容易养下的那些珠贝都要被毁了!”
“可是这到鱼光村,只怕风暴来前赶不上……。”小丫头还是有点迟疑想要说什么。
“走!”女子声音里已是不耐。
小丫头只好一边擦擦汗,一边赶紧打发着抬脚的几个轿夫加快脚步。
就在他们快要穿过这一片芭蕉林的时候,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野风,只听得“哐当啪擦”几声,几棵大芭蕉树忽然倒地。
“小心!”
小丫头尖叫起来,几个轿夫也吓得不轻,脚下一个不稳,整个轿子立刻朝了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整个都狠狠地砸地上,里面的女子就要被摔伤,却忽然一道冷风掠过,那轿顶陡然被撞破,一道窈窕的红色人影瞬间破轿而出,黑色的天际中,红影摇曳,美如流虹,让几个轿夫看得几乎痴了。
那虹影翩然如神女落地的时候,转过脸来,美艳的眉目之间有流光一般,让人不免呼吸一窒,只是她眉目冰冷,警惕地看向周围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声音落下片刻,在周围的芭蕉叶子之后陆续地出现一道道原本隐藏得极好的身影,他们一身墨绿色的劲装,人人手提长刀,只是全都面无表情。
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他们身上仿佛有隐约阴沉的气息再流动。
那是来自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中凝聚而成的杀气。
几个轿夫和小丫头看见这场面,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跑掉了,经过那些绿衣人的时候,却没有人阻拦他们。
直到场内只剩下红衣的美艳女子。
她冷冷地站着,却没有任何打算逃跑的举动。
场内一片诡谲的安静。
直到一只箱子咕噜咕噜地忽然不知道从何处被扔在了地上,直滚到了她的脚下方才停住,忽然‘咔哒’一声打开了来。
女子警惕地倒退一步,抬手用衣袖掩去口鼻,低头一看,有些莫名其妙,那箱子里是一匣子灰白的粉末,但是却似乎没有毒,那是……
“石灰粉,腌制尸身可不腐坏。用来装你的头颅应该是正正好的。”男子冷冽锐利的声音响起。
女子抬头看去,便见一道修挺的身影从竹林深处款步而出,男子面容俊秀英挺,只是原本爽朗的眉目之间笼罩着一层阴戾之气。
“是你?”女子微微颦眉。
他眼底闪过阴沉的冷光,讥诮地轻嗤了一声:“许久不见,这几年别来无恙,明明就是西凉的第一美人公主,又是天朝的王妃,如今天下一统,却沦落到东躲的感觉如何,贞元公主?”
女子脚步一顿,看着他笑了笑:“托世子爷的福气,贞元还好。”
但是便是这一笑,让西凉靖心中的怒火瞬间仿佛被点燃,他冷笑:“来,选吧,是让你的头装进这个石灰匣子或者你直接跟着我到长亭我父亲的墓前走一趟?”
女子低头踢了踢自己脚前的那只匣子,淡淡地道:“是么,这个匣子是用来保存头颅的吧,世子爷想得还真是周到。”
西凉靖讥诮地勾了唇角:“看来贞元公主也不是个蠢笨之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也不需要等待太久时间了。”
话音刚落,所有的绿意人瞬间全部举起了刀,身子微微前倾,肌肉紧绷,已经准备攻击的姿态,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面前的绝色美人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贞元公主却仿若未曾看见一般,把玩着自己的发丝片刻之后,方才抬起头,目光莫测地将周围的碧衣人扫视了一遍,似笑非笑地道:“寒甲十四破千军,不见瑶光照九州,这些壮士应该就是国公爷身边的那批亲信甲卫——十四瑶光吧,武功高强,更是在战场上保护国公爷的贴身死士,十四人皆身经百战,原本其才与武艺至少都能做个校尉,但因为国公爷,所以宁愿放弃功名而成为国公爷的护卫,十四瑶光卫当时若不是被国公爷派去了支援前线,只怕国公爷如今也还好好的。”
一名中年男子跨了出来,冷冷地道:“没错,看来你还有点见识,作为一国公主,也是各为其主,束手就擒,省得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贞元公主忽然低低地娇笑起来:“呵呵呵……。”
西凉靖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怒火翻腾,羞辱之感甚重,他恶狠狠地怒道:“你笑什么,贱人,今日本世子就要提你的头去祭祀我的父亲,你已经众叛亲离,难不成还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贞元公主笑吟吟地道:“世子爷,此言差矣,您的定论不要下得太早我,众叛亲离……世子爷,您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宫里出来,而国公爷遇刺之前,您还在我的……。”
还在我的……。”
“贱人住嘴!”西凉靖脸色大变,怒吼一声,手上的利剑瞬间刺向贞元。
贞元蓦地身子一偏,险险地避开一击,不待西凉靖第二次动手,只冷声道:“西凉靖,别给脸不要脸,否则我就把事情说出去,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最快!”
西凉靖的刀子都已经逼近了贞元的小腹,却在这一刻被贞元手上的短剑一挡,硬生生地停滞住。
“你——!”西凉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贞元莞尔,美艳的面容上的媚态看在西凉靖的眼里无比的刺目,她轻声道:“你若是没本事让我见血封喉,那就最好不要这么逼迫我。”
西凉靖脸色铁青,他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十四瑶光卫,甚至连长宁的脸上虽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他依旧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他太清楚这种疑惑之色代表了什么——当年就有留言他在国公爷遇刺前召他前来时,他正在城内喝酒或者风花雪月,而国公爷遇刺身死之后,军心大乱,他却只顾复仇,没能站出来稳定军心,让西狄人差点破关而入。
若是再人知道父亲的死和他有关……
西凉靖痛苦地闭上眼。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若是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让你走……呵呵。”西凉靖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那就是做梦,我便是拼了抛却一切,众叛亲离,也要取你人头!”
贞元沉默了一会,柔声道:“好,我只是有话要和你说,我们单独相处一会,让他们稍微退远点。”
西凉靖看着她的脸色,正要拒绝,贞元却带着三分讥诮地道:“你在怕什么,堂堂一个靖国公世子爷,却这般优柔寡断,不敢独自和一个弱女子呆在一起么,我以西狄公主的名义起誓,若是我逃跑,便让海神吞噬我的灵魂,永世在海底不得投胎。”
西凉靖也还是知道西狄人最敬畏海神犹如赫赫人敬畏死大神一般,他们反而不如中原人一般轻贱誓言,更易不会起誓。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牙轻蔑地道:“哼,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不过你的要求,我同意!”
他倒是要看看贞元能耍出什么幺蛾子来!
随后,他对着长宁一摆手:“你们都退到五十米之外!”
这芭蕉林与寻常的平地不同,十米之外就被许多大片叶子遮挡了视觉,更不要说五十米之外。
“世子爷!”长宁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西凉靖一声怒吼打断:“本世子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么!”
看到西凉靖焦躁的样子,长宁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叫糟糕了,世子爷原本就心浮气躁了,如今被那贞元公主不知怎么激的,竟然能让世子爷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怕会有什么阴谋。
但是看着西凉靖的样子,长宁知道自己不能说服日益固执的西凉靖,只能拱手道:“世子爷,一定要小心,属下等就在不远处等候您的召唤!”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贞元一眼:“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十四卫结下的杀阵,还没有人能够破!”
随后他慢慢地领着十四瑶光卫向树林间隐没。
长宁领着人离开大约五十米之后,便停住了脚步,他正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要偷偷折回去,忽然十四卫中的一人开口了:“长宁大人,刚才那行刺国公爷的贱人想要什么说,她和世子爷很熟么?”
“住嘴,小主子的事,哪里轮到你议论!”长宁脸色一变,转过头,冷冷地瞪着那说话的人。
那人神色不惊,并不因为训斥而恼怒,只是神色有些阴郁:“长宁大人,对我们有恩的是国公爷,我们誓死效忠的也是国公爷,弟兄们以前就曾经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只是咱们从来不去想,也不去议论,世子爷是国公唯一的嫡出血脉,我们自然是要护着的,但是有些疑问在弟兄们的心里压了太久了……。”
“那就继续压下去,难道国公爷会很高兴看着你们在这里质问他最疼爱的儿子,甚至被挑拨得要对世子爷不忠么!”长宁厉声呵道。
十四卫沉默了下去。
长宁虽然呵止住了十四卫,但是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却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世子爷,您可不要让属下失望,不要让将士们离心,军心难齐!
……
十四卫们离开后,贞元做出侧耳细听的模样,随后看着西凉靖挑眉道:“不愧是正规军出身的死士,令行禁止,竟然没有人打算在附近停留。”
西凉靖冷冷地道:“你到底要想说什么,就说,别说这么多废话,本世子不想听。”
贞元抬起头,仿佛颇有点惊讶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哦,是么,你不想听,你总是这么看起来固执又清高,其实谁又知道当国公爷遇刺的时候,你躺在我的床上呢?”
“你——!”西凉靖大怒,脸色铁青地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上的刀子。
看着她低头轻笑的样子,西凉靖忽恨不得想直接一刀刺死她,但是下一刻,他忽然眯起了眸子,声音一冷:“不对,你不是贞元!”
那‘贞元’公主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啊呀——竟然现在才认出来啊,贞元一定很伤心啊,同床共枕那么的人竟然分辨不出真假!”
说着忽然手上一动,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朝无声息地朝西凉靖刺去。
西凉靖大惊,他到底武艺高强,又经历过不少实战,身形往后蓦然一动,瞬间就避开了那把夺命的匕首,但是下一刻,那把匕首却忽然裂开,冒出无数小刺来直刺他全身罩门。
西凉靖没时间唤人,他锐眸一眯,低头俯首,一连数个翻身,险险避开了那凶险异常的小刺,只是堪堪被擦破了腹部的皮。
但与此同时,他手上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拳击出,那‘贞元’公主竟然一反最初的灵活没有躲开西凉靖的拳头,被他一拳给击飞,直撞两棵树才停住了去势,跌落在地。
她硬生生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呜……。”便几乎再无力动弹一般。
听到响动,长宁领着人就要往里冲,却听见远远地传来西凉靖的声音:“不必进来,本世子很好!”
长宁等人面面相觑,却只得刹住脚步,停在原地。
西凉靖慢慢地走近几乎昏厥过去的‘贞元’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探了过去,在‘贞元’的脸上摸索了几下,在摸到耳后时,他的手顿了顿,然后动手一撕,便剥出一片精细的人皮来。
他颦眉,将那人皮面具慢慢地从那人的脸上撕下来,看着那张同样美艳却分明是男子的脸孔,西凉靖只觉得很有些眼熟,但是又有些陌生,他在记忆力搜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你是……太平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宠……芳官?”
芳官慢慢地支撑起自己剧痛的身子,靠在了一株芭蕉树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懒洋洋地笑道:“是啊,世子爷还能记得芳官,真是托了公主的福气。”
西凉靖颦眉,他一向和朝中众人一样,避那骄傲又跋扈的太平大长公主不及,这芳官更是他们这些世家贵子们最看不起的一类人,所以他更本就不曾太留意过这么个一个人,会记得他,也是因为那张脸孔与那个他最厌恶的男人有五分相似。
“说,你为何要冒充西狄贞元公主行刺于我!”西凉靖冷酷地眯起眸子,拔剑搁在芳官的脖子上,毫不客气地刺破他脖子上的皮。
芳官能站着撑到现在,已经是极为不易了,几乎耗尽了气力,所以面对西凉靖的剑,他亦无力避开,索性懒洋洋地一笑:“怎么,世子爷看见芳官这张脸,是不是特别气恨,很想杀了芳官呢。”
“你……。”西凉靖微微颦眉,不知道为何,这个男宠一看就是身体极为虚弱的强撑之态,但是却让他有一种颇为危险的感觉。
“因为,和这张脸很像的那个人,抢走了世子爷心头的那一朵白茉莉吧?”芳官吃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艳丽,这般笑起来,眉目之间的魅态竟让西凉靖莫名地眼前一花。
但就是这种神色,让西凉靖回过神来,毫不留情地抬手就是一抽,顿时血色四溅。
“呜!”芳官想捂住自己剧痛的脸颊,手指缝隙间不断地流淌下血来,他错愕又愤怒——这个男人竟然将他最重视的面容给划破了!
“你……!”
西凉靖眉目之间阴霾之色里隐现出狰狞来:“既然你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一定知道本世子最憎恶的是谁,你却顶着这样一张让人作呕的脸出现在这里,若是不想死得太惨,你最好说出来到底为何行刺本世子!”
芳官捂住脸,垂着眸子忽然吃吃吃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凉靖脸色阴沉而狰狞,长刀一比:“你笑什么!”
芳官被他的刀逼得抬起脸来,受了伤的面容上,鲜血流淌,却平添一份诡谲的艳丽。
“世子爷,何必恼羞成怒,芳官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是不明白,那个冷酷又狡猾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们这么倾心,只可怜了……不当被辜负的……呵呵。”
他吃吃地笑,笑容讥诮又苍凉,忽然道:“你就不想知道贞元和你一夕欢好之后,发生的事情么?”
西凉靖脸色梭然白了白,随后厉声道:“说!”
芳官垂下眸子:“那日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房子里,只是在你们的隔壁,所以你未曾发现我罢了。”
在贞元离开之后,他便让身边的人将他背起,悄悄地跟在了贞元身后。
他见她悄无声息潜伏进城内,却也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前往靖国公所在的府邸窃取战略消息,而是在外面转了好几圈之后便悄悄地隐藏了下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芳官伏在武士的背上,微微颦眉,看着在不远处屋檐下转悠了一会儿的贞元,到某个小巷子处,她一转身,鱼儿一样地钻了进去,最后在某一处府邸停了下来,然后便拦住了换了一身战袍正准备离开的西凉靖,西凉靖明显很惊愕与愤怒,但还是跟着她一起折身进了府邸。
芳官不敢靠得太近,过了两刻钟之后,贞元便独自离开,却不见了西凉靖的踪迹。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时候,世子爷已经被贞元用手段制住了吧。”芳官抹了把流淌到唇边的鲜血,看着西凉靖笑了笑。
明显说中了当时的情形,让西凉靖的脸色铁青,恨恨地道:“别拖延时间,你再废话试试!”
芳官挑眉道:“世子爷不必恼羞成怒,芳官只是习惯说话做事有个来龙去脉罢了。”
西凉靖看着他讥诮的样子,心中恼恨,心中恼恨,只觉得仿佛是那人在这么看着自己,却又不能即刻下手,泄了心头恨,只好咬牙忍耐。
芳官看着西凉靖满脸隐忍,心中暗自舒服了颠,复又道:“后来,她便去弄了些带血的绷带,也不嫌弃脏,只缠绕在自己身上和脸上,然后就悄无声息地直接进了轻伤兵的营地里。”
因为贞元身上穿着靖国公府亲兵的服装,所以立刻得到了不错的招待,有了一个独自呆着的地方,她便也老老实实地呆着了。
芳官的行动不便,需要人背着,所以也只能潜伏在较远处用那瞭望远镜盯着,不能靠近。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只是却又没有头绪。
如此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忽然听到城中军号陡然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不消片刻响遍了全城,所有城里的百姓早就在家中闭门不出,所有的士兵们在听到号角后,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过去,训练之有素,让芳官在隐蔽处看了都不得不感叹,这靖国公到底是身经百战,强将手下无弱兵。
而此时,他忽然看到贞元也动了,轻伤兵们在这个时候,也会成为攻击的第二梯队,所以他们有他们的去处。
而贞元就这么跟着轻伤兵们齐齐前行,直到她终于靠近了城楼下,却没有再前进,而是在静静地观察。
“彼时,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我看到她忽然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顺着一处柱子爬上了城楼屋檐,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倒挂金钩,悬在屋檐上,以背为盾牌,弯弓搭箭,以毕生之力,三箭直取靖国公的性命。”
芳官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向身子微微颤抖的西凉靖,淡淡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时候在场是不是,刚刚逃脱了贞元的陷阱赶来,就看见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杀了自己的父亲?”
西凉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脸色死白,忍不住尖利地怒吼:“你闭嘴!”
芳官怜悯地看着他:“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一切都是贞元早已经算计好了,而她从最初开始,其实真的只是打算潜伏回西狄,重新开始,毕竟在天朝,她已经被囚禁了太久,你们根本不可能理解一个游子思乡之情。”
“哈哈哈……思乡?”西凉靖冷冽地大笑起来,眼中满是轻蔑:“贞元不过是一个西狄王朝送来的祭品和探子罢了,她私心极重,周游在九千岁、宁王和我之间,淫荡无耻,她不也为了自己向茉儿出卖了你们西狄的秘密么,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了权力和达到自己的目的,会有什么家国之心可言,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她就算是个探子也是个墙头草,在天朝和西狄之间来回摇摆,被关起来……哼……。”
西凉靖手背上青筋必露,咬牙,一字一顿道:“若是当年知她是这种人,就该直接取了她的性命而不是囚禁才是正理!”
芳官看着西凉靖的模样,忽然轻叹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丝惆怅的苦笑:“贞元,贞元,这个世上大约除了相识的你我,只怕再也无人懂得你之心。”
“本世子不需要懂得那贱人之心,我只问你,那贱人如今身在何处!”西凉靖阴沉沉地把剑往芳官的脖子上压了压,丝毫不在意让他脖子上又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芳官却似仿佛毫无所觉一般,淡淡地道:“死了。”
“什么?”西凉靖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眸子,随后恶狠狠地眯起眸子就要说什么,却被芳官再一次挑眉淡淡地打断了:“她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正是在她射死了你随后一箭直破了她的背心,将她从城头射下,怎么,你以为那样中箭之后,又坠楼的人还能活得好好的么?”
西凉靖冷笑,根本不相信道:“那可是未必,因为她中箭坠楼之后,尸体却不知道怎么不见了,众目睽睽之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她就死了么,证据呢?后来又一次次突然的查探到她隐没的踪迹,如今就死了?!”
芳官叹了一口气:“她真的死了,至于你听到的那些踪迹,也不过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西凉靖忽然警惕起来,他狐疑地盯着芳官,危险地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芳官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沾染了血色的指尖掠过他的刀子:“我说,所有你所知道的关于贞元的消息,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罢了,你看看你可还有气力?”
西凉靖一抬手,却只听当地一声,自己手上的长剑蓦然落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居然拿不住手中的剑。
“这是……。”
芳官又悠然地道:“东海有鲛人,其泪为珠,其指尖有剧毒,常做捕猎食物之用,其毒在划破猎物肌肤之后,慢慢渗入肌体,最终猎物瘫痪,呼吸停滞而亡。鲛人遂食用之。”
西凉靖下意识地一摸腹部,那里正正一道伤痕,血色已经凝固,他再低头看去,却见上面已经一片异样的黑。
“你……为……什么?”西凉靖腿上一软,单膝跪地,随后脸色苍白地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不利索,想要唤人来自救竟是不能。
芳官抬袖擦去脸颊边的血色,神色冷淡地道:“因为,这是她的遗愿,在你们的眼里,贞元与我一样,都是没有忠贞可言,逐利之徒,只是,我与她自幼相识,虽然相交不深,但我们都出身卑微的艳岛,她成了和亲的工具,我成了他人见不得光的见不得光的男宠,我们憎恶着操纵我们命运的人,但是,那片故国之地上,却有着我们同样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永远都记得,那日贞元在离开,准备行刺靖国公时的背影——
那日临出门前,她忽然定住了脚步,看向天边,淡蓝色的天空已经渐渐地明亮起来。
贞元抬起头看着天空,忽然道:“你看,这天色多好,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乡的海边晨曦也是这么美呢。”
彼时,他狐疑地眯起眸子,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贞元背对着他,轻声道:“我好想再听听海的声音。”
那时候,他尚且不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直到那时,她忽然抬手以背对千万大军,以身做长弓,竟似死士一般地抬手射杀靖国公,他错愕到了极处。
随后西凉靖的长箭横射,在下一刻穿透了贞元的胸口,然后是数只愤怒的箭也齐齐朝着那胆敢当着他们的面行刺主帅的刺客射去。
如果不是贞元在那一刻坠楼,只怕便已经成为了筛子。
于是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受了重伤,生死未卜的靖国公身上,没有人还会认为那身中多箭的又坠楼的刺客还能活下来的时候,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他让自己的武士悄悄地将被扔在一边的贞元尸体给偷了回来。
毕竟,贞元到底是他的……有着血脉同源,一样身为棋子无从所属的凄凉命运。
总该给她一个归处。
而就在他看到贞元的那一刻,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他让人给她服下了吊命的百年人参汤,虽然能让她缓过来一会,但却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为何?”西凉靖声音虚弱地响起。
芳官讥诮地道:“是啊,我也充满了疑问。”
他想起当日的情形,眼神有些朦胧,。
“你……为何要那么做,到底明孝和百里赫云有什么值得你效忠的?”他不解,复杂地看着那血人一样的女子,满身满脸的尘土和血污,还有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看起来憔悴而狼狈,哪里还有一丝西狄第一美人的模样。
贞元躺在尘土之间,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是轻笑了一下,虚弱地道:“我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人,我只效忠我自己,效忠我所生长的故土……一直……以来,我抗争着,在所有人之间游走,我以为我能……咳咳……。”
她轻咳了几声,唇角不断溢出血来,声音却意外地流畅:“我以为我终归是能寻一个强大的依靠,强大到能打破命运的无常……能打破我身上那些让我喘不过气的枷锁……我不想只做个棋子。”
“所以,你就把心给了那个男人……你真是疯了,那个男人,没错,那个男人是很强大,强大到让世俗和天下为他折腰,可是他的强大是建立在他没有心上面,你这无异于以身饲虎!”芳官瞪大了眼,随后近乎愤怒地咬牙怒道。
“呵呵……。”贞元微微侧过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贞元的气色竟然仿佛比原来好些了,芳官却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不,他有心的,他的心在那个女子的身上,我看见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深沉,那么的……纵容,所以她拥有了翱翔于天地间的羽翼,可以那么恣意的活着,我……我只是也想得到那双自由的羽翼而已,同样是女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贞元喃喃地道。
芳官沉默了下去,是的,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但是,终归是奢望啊……是我的奢望,我没有办法挣脱这种命运,我以为我在冷宫里安分守己,也许就能活下来,但是有人给我一封信,若是我不能刺杀靖国公,那么……那么我们艳岛上所有的人都逃不过一死……阿嬷……没有阿嬷我活不到现在,我不能……不能让她不得善终。”贞元轻声道。
芳官咬牙,目光阴冷:“百里赫云,一定是他,明孝虽然聪明狠毒,却没有这么深的眼光……。”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有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但是西狄终归是我们的……我们的故土,有最蓝的天,最美的大海,最白和细软的沙滩……不要……不要再让有女子如我一般了……和亲,离家去国三千里,黄金屋,丝绢美玉着身,却终归不是……不是你我的家。”
她轻叹了一声,一滴浑浊的泪水慢慢地滑过了脸颊。
……
从遥远的回忆中醒来。
芳官凄然一笑:“你看,这就我们的命运,至死,都没法子摆脱身为棋子的宿命。”
“你……。”西凉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狠狠地瞪着他,他真是后悔当初把其他人都遣远了,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芳官低头看着他,讥诮地道:“你一定很好奇吧,这些和行刺你这位世子爷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是半个死人,我便是告诉你又如何?”
他顿了顿,冷笑:“当初贞元临死前,就说过你会是继国公爷之后,对西狄太平最大的威胁,若是有可能就要尽力除掉你,我虽然已经不再是西狄情报组织的操控者,也不想效忠任何人,但所谓物伤其类,贞元的这个遗愿,我终归是要为她完成的,原本如今西狄和天朝已经一统,不再敌对,今上虽对西狄皇族没有多少宽仁之意,但是这太平盛世,他却是担得的,至少,西狄不会再有艳岛奴,有艳岛奴,贞元的遗愿是不再让人威胁到西狄的安宁,不再有西狄皇室女会如她的命运一般凄凉,离家去国三千里,想爱不能,想恨不得,但是……。”
芳官凑近已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男人,轻声道:“而我不巧的是得到了一些情报有国公旧部打算要以打着你和国公爷的名义兴兵造反,甚至打算灭绝西狄那些被发配边远之地的皇族以复国公爷的仇是么,若是如此,西狄好容易换来的宁日,便又要终结了,所以,为了西狄,也是为了天朝,世子爷,你就和国公爷一样——去死吧,反正为国捐躯不也是你们这些武将们一直以来的夙愿么?”
“……。”西凉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唇角慢慢地流淌出乌黑的鲜血来,他咬牙,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翻过身子,压破了腰带上的一枚白玉。
“砰——!”一声暴响,天空爆开一线焰火。
芳官一惊,低头看去,只见西凉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朝他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无声地道——那么,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反正,这世间,他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了……若是死了,便下去向父亲,母亲,妹妹……赔罪吧,只,错付一片心,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愿来世,不再有那么多的苦。
西凉靖缓缓闭上眼,凄然一笑。
而芳官一抬头,周围瑟瑟风声已逼近——那是十四瑶光卫们接到信号逼近的声音。
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西凉靖,再看看自己的腿,他苦笑,果然还是托大了啊……当时为了能不引起西凉靖的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侍卫带来,只带了几个轿夫和安夏那不会武功的丫头,如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也没有所谓了,自己的这条命,原本就是贞元救回来的,如今完成了她的遗愿,也算是还了她一条命,两不相欠。
听着那些象征着死亡的瑟瑟之音逼近,芳官闭上眼,神色平静地靠着身后的树。
……
——老子是分界线啊,分界线——
“怎么,一切都顺利么?”幽暗的夜晚,凉风掠过幽幽深宫,长长地布满轻飘如幽魂,男子华丽阴幽的声线响起。
“回陛下,一切都很顺利。”一道窈窕的人影单膝跪在华美的幔帐之前,随后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了一边的小胜子。
小胜子接过来后,打开看了看,便送进布幔之内,让那暗夜的主人观看。
许久之后,那人淡淡地道:“嗯,这一次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去领赏吧。”
那窈窕的身影却跪在地上,轻声道:“属下只想像主子求一样赏赐。”
“哦,魅夏,你性子沉稳,难得你会开这个口,说吧,你想要什么。”布幔之内的人,似乎对面前的女子提出来的要求颇为感兴趣。
魅夏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属下想要……。”
待她说完,室内一片沉寂,小胜子大怒:“魅夏,你这是疯了么,竟然向爷要这种东西,索求目标,这是叛逆!”
魅夏忽然双膝跪地,以额头触手背,坚定地道:“魅夏自知辜负爷的栽培,所以愿意从今日往后,废去一身武艺,接受刑堂去骨之刑,却还是求此赏赐。”
魅部杀神一身武艺,便是吃饭的本事,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和心思才练成,甚至还有折损年寿换取武艺的,如今魅夏竟然许了这样诺,实在是让人——震惊,小胜子错愕之后,眼中闪过嗜血阴森的杀意。
背叛爷的人,都要死!
但是帘子里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却阻止了小胜子准备动手的动作:“呵……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也罢,你自去吧,爷从不亏待自己人,说了给你赏赐,便给你赏赐,你的要求,爷允了,你也不必过刑堂,只留下这一身司礼监教给你吃饭的本事,再自愿服下焚心丹,便去了罢。”
“爷!”小胜子不敢置信,爷竟然这般大方,只是废掉魅夏的武艺,还有用焚心丹让她失去这些年在司礼监的记忆就放过了她!
但是魅夏顿时感激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多谢爷的再造之恩,魅夏没齿难忘。”
随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小胜子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背影,随后道:“爷,小胜子去亲自监督人废了她的武艺!”定要叫她疼死!
随后便匆匆地跟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连公公忍不住摇摇头,打发着几个美貌小太监从布幔里出来,他亲自端了一碗燕窝进去伺候。
“爷,您真的就这么让魅夏走了?”
“嗯。”他懒洋洋地接过茶:“这不是一个结束,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这话颇有深意,但是连公公未及细想,看向一边的盒子,随后颦眉:“爷,这贞元公主的骨灰,干脆全部倒海里得了,放在这里忒不吉利。”
他淡淡地勾勒下唇角,眸色幽魅深邃:“她到底也算是为了这天下太平,一统四方的大业而死,本座原本给她的那封信,也没指望着她能真做到,不想还是有点本事的,除了靖国公,他的军权四分,天朝方才这般容易拿下。”
连公公点点头:“爷的棋路一向走得又险又狠,她能做了爷手里的棋子,也是她的福分。”
百里青垂下眸子,淡淡地道:“行了,看在此事的份上,把这个骨灰盒子分作两份罢了,一份取了撒在西狄海中,算是她魂归故里,另外一份骨灰就……就送到宁王那个那里罢。”
连公公叹了一声:“是,宁王也是个痴情种子,虽然从来不曾要求爷放出贞元,甚至为贞元求命,但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再纳正妻。”
百里青闭上眼,懒懒地:“嗯……。”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何人不如此?
……
一处安静而雅致的船舱里,有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的眼上,刺得床上虚弱的人有些难受地微微睁开眸子,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却见窗边一道窈窕削瘦的身影。
“安……夏……这是去哪里的船?”
那站在窗边的少女脸是失血过多似的惨白,看着人醒来,她扭头莞尔一笑:“爷,这是……去东瀛扶桑的船,在那里,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呢。”
...
番外 风中花 上
三寸年华如风散
半缕相思刻江山
“母妃,云儿用海螺做的镯子,是给母妃的生辰寿礼,母妃可喜欢?”俊美少年端着一只精致的木盒子走进布置华美的房间,对着坐在软榻上的正拿着手镜打量自己容貌的女子兴冲冲地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持着手镜的女子搁下镜子,看向少年,淡淡地道:“怎么还是那么没规矩,进宫门也不知道要通传一声。”
少年看着那榻上的女子,她头梳飞云高髻,发髻上一只精致的紫晶撺南珠八尾凤凰簪在窗外海水反射进来的光线下,显得华美异常,与她身上那袭昂贵罕见的海水蓝绣飞凤流云珍珠裙一同衬托得那女子纤腰楚楚,华贵优雅,宛如龙宫仙妃一般,没有半分像是有了三个孩子的母亲,秀丽的面容上薄施脂粉,天生的玉盘儿似的脸更为她凭添了两分少女才有的稚美之气。
但是,这样的母亲,在少年的眼里却多了三分陌生。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记忆中,母亲虽然总是温柔婉约的,打扮总是素雅的,是龙家最和善的主母,甚至有些人都觉得这个主母有些性情天真温柔过了头,但是他是知道母亲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模样,哪怕在自己孩子面前的温柔,也都带着一层雾气。
因为母亲有一双凉薄的眼睛,冰凉通透如海底之冰。
但是,即便如此,母亲今日的模样,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想象了,他想,也许,很快也会出乎很多人的想象了。
“今日是母妃正式被父皇册封为德妃的日子,所以,儿臣高兴了些。”俊美的少年笑了笑,温然道,顺手将盒子递给了一边伺候的大宫女。
德妃点点头,随手又拿起镜子打量自己的模样,口中淡淡地道:“云儿的心思,母妃看到了,先下去吧,一会子礼部的人就要过来交代册妃仪式上的事儿了。”
看着自己母亲连打开盒子的打算都没有,少年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母妃,您不打算看看儿臣给您的礼物么,您以前都很喜欢儿臣的手工的。”
德妃的手一顿,目光扫向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的忽然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来:“其他人都下去。”
主子突然的命令,让宫里的其他人都愣了,其中还有两三位来贺喜的宫嫔,见着便都觉得大概是这位新晋的德妃娘娘要与自己的儿子说些贴心体己话,便都笑着识趣地告退了。
等着人都离开,宫门已经关上,德妃看向少年,温柔地笑了笑:“云儿,过来。”
少年看着女子柔软笑容,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奇特的不安来,但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但是还没有走到她的面前,就忽然见那女子笑着,猛然一抬手,将那只他送来的盒子狠狠地劈手朝他砸来。
少年一愣,常年受的训练让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要避开,却在见到女子眼中的冷戾之色后,强行站住步子,任由那只盒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咚!”
有炽热的东西立刻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下来,他没有擦,有些呆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女子脸上那种轻灵之气已经褪去,全是阴冷森然之情:“你想让本宫看什么,看你送的那些破烂玩意儿么,本宫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再去碰那些手工活,那都是低贱的匠人去做的,你堂堂一个皇子,却要做那些低贱的东西,说轻了是年少贪玩,说重了是玩物丧志,不成器,你要你的父皇怎么看你,而且还是在这个日子,当着众人的面给本宫这些破烂玩意!”
少年看着女子狰狞阴冷的面容,半晌,他垂下眸子,轻声道:“母妃,都是儿臣的错,只是儿臣想让母妃你开心一点而已。”
“想让本宫开心?”女子忽然呵呵呵地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冰凉而狠厉:“那就,让你的母亲成为万民之母,成为所有人都要仰望的那个女人,去把那个位子抢过来,让所有那些看轻我们母子的人全部都——不——得——好——死,我才会开心!”
“而不是……。”德妃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穿了缀着夜明珠的绣鞋一脚踏在那只虽然不昂贵,但是极为精致的海螺镯子狠狠地踩,直到将那镯子踩碎成了好几段。
“而不是,拿这些廉价的垃圾来哄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受尽世人唾骂而生下你的母亲!”
听着女子蕴含着深深血腥杀气的声音,看着地面上被女子踩碎的镯子,少年只觉得左胸口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被踩碎了,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感觉着面前的女子身上阴狠暴虐的气息,少年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方才轻声道:“是,儿臣定不负母亲所望。”
女子看着他,忽然又阴冷地低笑了起来:“呵呵呵……这才是本宫的好儿子,不枉费本宫在你身上付出了这么多,对你寄予了那么多的期望,为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要记住,你父皇很喜欢你现在的成绩,而不喜欢你玩这些手工活,如果再让本宫看见一次,你身边的那些人就死一轮,贱奴才会把好好的小主子带坏了。”
少年没有出声,许久,只颔了首:“是。”
看着少年的恭顺,女子眸光闪了闪,伸手温柔地搁在少年脸上,忽然落下几滴泪来,声音微颤:“云儿,头上痛不痛?”
这般变脸的速度,还有落泪的速度在女子身上出现,非但没有特别的做作,怪异,却莫名地让人心头一紧,又抽痛起来,想要伸手为她抚去脸上的泪。
哪怕如少年一般,早已习惯她这样比变天还要快的变脸速度,他还是忍不住柔软了声音,泄露出自己的孺慕之情:“母亲……。”
“记着,只要是为了这个天下,你什么都可以做,谁都可以杀,如此,母亲才会开心,才会好。”德妃柔软的声音,湿润而温软,却仿佛一种来自海底深渊蛊惑一般,在少年耳边回荡。
但是那些温柔湿润之中,血腥与阴狠杀伐的兵戈之气让少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什么叫什么都可以做,谁都可以杀?
母亲的意思难道是……
“云儿,你听——清——楚——了——么?”女子温柔的、诡谲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她扣住他脸庞的手上的精致玳瑁护甲几乎掐进他漂亮的脸颊,让他痛——不可言。
“是,母亲!”
许久,少年身子颤抖着,很轻,很轻地应了。
“这才是本宫的好儿子!”德妃松了手,忍不住轻笑起来。
笑声阴冷,尖锐而疯狂。
“娘娘,十二皇子来了。”宫门外传来老嬷嬷的声音,让女子一惊,随后眼中一亮,立刻松开了自己面前的少年:“快,让十二皇子进来!”
少年一愣,转过脸看过去,德妃打开殿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看着少年额上的伤,微微颦眉:“马上去处理一下伤口,不要吓着你弟弟。”
说罢,她便转身亲自去打开门,将那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的嬷嬷给迎了进来。
“奴婢给娘娘道喜了,小主子今儿一早就咿咿呀呀的,笑得可开心了,想必定是知道娘娘你今日封妃大喜,吵着来给娘娘贺喜呢。”那嬷嬷是个伶俐人,一见德妃,便笑嘻嘻地说着吉利话,将自己手里的小娃娃逗弄得笑嘻嘻地讨德妃的开心。
德妃看着那粉嫩嫩的小娃娃,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怜爱,伸手去抱:“素儿,乖素儿,给母妃抱抱,你是母妃的小吉星呢。”
“是啊,今儿是小皇子的生辰,也是娘娘的晋升四妃之日,小主子生来就真真儿是帮衬娘娘的。”
“瞧着十二皇子和娘娘的样子多相似,水灵灵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未来必定是个有大福气大作为的!”
“正是……。”
宫人们都围绕着德妃和十二皇子百里素儿不断地说着喜庆的吉利话,一阵阵的恭维道喜,让素来自持的德妃脸上扬起温柔温软的笑意,一如她给所有人的印象,只是看着孩子时候,她的笑容里带着的怜爱与欢喜,却比平日看起来更动人。
站在帘幕后的少年,隔着幕纱看着这一幕,慢慢地闭了闭眼,转身从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看着他神色寂寂,眼中闪过叹息,只能默默地一路跟着少年慢慢地走到皇家圈用的沙滩边。
看着少年孤寂的背影,年轻人忍不住想要开口安慰:“殿下,德妃娘娘她……。”
“我知道。”少年面对着大海,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道:“我知道,素儿是母妃的心尖儿,母妃因为生下他,所以父皇终于下定了决心给母妃一个名分,而在一年之后,素儿的生辰时,再晋了母妃的位份,所以素儿是给母妃带来幸运的人,而我不过是母妃和父皇在无名无份之时生下的……。”
他顿了顿,讥诮地勾起唇角:“我是他们生下的……野种。”
虽然因为他的存在,父皇和母妃终于有了羁绊,母妃曾经差点成为父皇还是皇子时候的正妃,但是她最终却阴差阳错地成为父皇最忠实守护世家的臣子之妻,她图谋多年,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怀上了自己。
但是,龙家虽然对于自己守护的主子和主母有了这样的事情展现出他们绝对的忠心包容,仿佛并不介意自己的儿媳怀上主子的孩子,甚至对这个孩子呵护有加,也奉作小主子。
但是,谁都知道他龙赫云,根本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龙家少爷,即使后来母妃被父皇用别的方法召入宫廷,连着他也成为了百里赫云,但是在这宫里,他和母妃一样都受尽了白眼,甚至受了无数的鄙夷与欺辱。
他来到人间并不光彩,也并不名正言顺,甚至直到母妃日渐受宠,封妃的今日,也仍旧有人在质疑他的血统,不纯!
甚至质疑他不是父皇的孩子!
这是最致命的危险,母妃和他用尽了方法,让父皇去了此疑心,他的表现也比所有的皇子都优秀,但是悠悠众口何其难堵?
素儿的出身却是毫无疑问的,给母妃带来了更多的荣耀,而他,虽然是母妃进入宫廷的契机,也是母妃承受了更多磨难的原因。
所以——
“母妃,对素儿的怜爱,对我的冷淡也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长日看着自己面前的小主子单薄的背影,眼中闪过黯淡,轻声道:“小主子,德妃娘娘对您的寄望和对十二皇子的寄望是不一样的,所以对您的要求不免严厉了一些。”
严厉了一些?
少年看着那幽幽深阔的海面,微微眯起了眸子,想起了方才德王妃说的话,他轻声道:“也许。”
“小主子,您额上的伤似……还在流血,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吧,让属下为您处理一下。”长日有些担心地看着少年额上的伤。
不知道是不是德妃娘娘下手太用力了,直到现在,少主子的伤口似都没有完全止住血。
少年抬手看了看自己染红的手指,淡淡地点了点头。
也许,从今日起,他的手上会开始流淌过无数人的血。
为了这天下,无事不可做,无人——不可杀。
至亲也可弑。
皇家,就是如此。
如果,那个人不仅仅是兄弟,不仅仅是姐妹,甚至父皇,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我的母亲?
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少年沉默地看着大海,闭上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
……
冰凉的海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
掠过他挺直的鼻尖,让他忍不住低低地打了个喷嚏。
“哈秋。”
“陛下,不要坐在窗边睡着,白塔上海风大,会着凉的。”胡嬷嬷有些抱怨地道,顺手拿了一件披风给他披上。
百里赫云揉了揉眉心,淡淡地一笑:“让嬷嬷操心了,只是这夕阳太美,便不小心做了个梦罢了。”
胡嬷嬷一愣,看着他搁在一边的精致盒子,又看着他微笑道:“陛下,您做了什么梦?”
百里赫云,微微垂下眸子,长而浓密的睫羽遮盖了他的眸光,淡淡地道:“一些许多年前的旧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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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改周日~更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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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风中花 下
风中花落瓣一
“陛下,既已是昨日,又何必再放置于心间,念念难忘?”胡嬷嬷端来暖壶为他倒上一杯热茶,递到百里赫云手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百里赫云接过之后,轻轻品了一口,目光微微掠向窗外,静静地看了许久,方才淡淡地轻笑:“若此生已老时,许方能将一切尽忘做杯中酒,祭在墓前,了却身前事罢。”
胡嬷嬷一愣,看着百里赫云在天光下略显的苍白的容色,心中大痛,眼眶微红,颤抖的手握紧了手里的暖壶,却也笑道:“陛下就是爱说笑,您还年轻着,终归是有大把的时光来看这天下太平。”
百里赫云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垂下眸子来,目光落在窗边的一只精致的琉璃瓶上,里面插着一只梅——细细的乌杆上斜斜开着几朵小小的花,上好的软轻罗做的花瓣薄如蝉翼,仿佛还有露珠的痕迹,边上两只娇嫩的花骨朵,仿佛在海风中轻轻晃动了下,便有淡淡幽幽的香气会随风飘来,浸人心脾。
他伸出指尖,轻柔地抚摩过那花瓣,眸子里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深沉之色:“若是,上苍真还能允我有时光漫长,也许,说不得这天下就真的未必太平了。”
红颜一笑,堪倾国。
胡嬷嬷看着那梅,一僵,神色间似悲似喜,也不知在想什么,迟疑着道:“陛下,若是您真的想要她,咱们何不设下陷阱,诱她来此,反正……。”
“嬷嬷,我觉着腹中有些饿了,且去给我端点吃食来罢了。”百里赫云忽然柔声打断了胡嬷嬷的话,吩咐道。
看着自家主子面上那种淡然神色,胡嬷嬷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便也不再提起那话题,只点头笑道:“难得陛下今日胃口好,老奴这就去端点好粥来,今早才得了最新鲜的大瑶柱,熬下了好粥。”
等着胡嬷嬷离开去端粥,一道沉默的身影不知何时却出现在了百里赫云身后,看着百里赫云道:“陛下,胡嬷嬷说的没有错,您是西狄的帝王,想要一个女子,有什么问题,而那人现在在咱们手上,您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做到让她成为您的人,甚至……。”
“甚至生下我的继承人,是么?”百里赫云漫不经心地将那些放在窗台边晾晒的碎贝壳镯子慢慢地捡入盒子里:“然后再让那个孩子成为下一个不得母亲宠爱的孩子?让他在宫中朝里挣扎,手中染过无数的血腥,却发现原来得到的,也许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长日看着他的背影散发出少见的冰冷莫测气息,便不敢再言,沉默下去。
所有人都说陛下是稳重而温和的人,但是却觉得陛下比谁都冷酷,尤其是在对待他自己上,克制、容忍、理智到冷酷。
百里赫云却没有再多说,只是转了个话题道:“是了,海冥王明日就要回航,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长日迟疑了一会,轻声道:“回陛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珍珠郡主,领着人去了轻车巷。”
“轻车巷?是海冥王船要停靠的码头,她要去接皇叔?”百里赫云一顿,挑眉问。
“是,郡主说她要去接海冥王,而且她还要直接出海去接,顺便在云岸登陆,去云岸海神庙为西狄祈福。”长日微微颦眉,顿了顿又道:“老王爷拦不住她。”
百里赫云闻言,眸中闪过幽幽锐色,随后却轻笑了起来,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那丫头,素来是个任性的,与素儿不相上下,只听我那皇叔和母后的话,老王爷虽然是她父亲,却一贯宠着的,珍珠会怕他才是怪事儿,既然她想去接王叔就接罢了。”
“这……。”长日迟疑道:“但是太后娘娘和十二皇子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毕竟谁都知道,太后娘娘有意将珍珠郡主嫁给十二皇子,如今,珍珠郡主分明却是对海冥王用上心了。
“就这么着罢,母后的事儿多一点……。”百里赫云微微阖上眸子,勾了勾唇角:“便也没那么多精力插手她不该插手的事儿了。”
“是。”长日点头。
他是知道陛下打算把珍珠嫁给海冥王的,以巩固海冥王的忠心,但是太后娘娘一向在涉及到素儿皇子的事儿时,就有些不太讲道理。
何况,太后娘娘是绝对要扶持素儿皇子的,自然不允许珍珠郡主嫁给海冥王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不得她控制的王爷。
“是了,北国那边,有些日子没有消息了。”百里赫云看着自己手中精致的梅花,忽然道。
长日想了想,才道:“那是因为那边传来消息,千岁王妃最近上秋山祈福去了,宁王暂领全部政务,没有太多
”宁王暂领政务,秋山祈福?“百里赫云忽然停住把玩梅花的动作,迅速地抓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是。“长日恭敬地道。
百里赫云眯起眸子转向辽阔的海面,看着远处波光粼粼,沉思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他忽然道:”去,加强所有与天朝关口的戒严监视,但是一切都要暗中进行,留意一切异常人士,并且派人跟踪监视,若是有女子……不……看着似陌生的年轻并且略扎眼的男子,都要仔细筛查。“
长日一愣:”您这是……。“
百里赫云拿起手中的梅花,轻嗅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也许,我很快就能再见到那朵北国的梅了。“
终于等不下去了么?
长日忽然若有所悟,不由一惊:”您是说千岁王妃她会潜伏进西狄,但是咱们正在准备海冥王的婚事……。“
百里赫云垂下眸子,微微弯起唇角:”谁知道呢,那朵梅,说不得就是成了精儿的,若不然,怎么总在这节骨眼上要来。“
海面的波澜重叠,细碎的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云雾中落下来,在海面上落下无数的碎金,让海面上笼了一层浅浅的金色雾气。
也让百里赫云的心情,莫名地镀上一层愉悦的金色。
他的手轻轻地搁在左胸。
多久都没有这种愉悦与期待的心情了。
从那日,梅林别过她之后,抬手掠过她的鬓边,留下暗香一抹。
这颗心便一直都沉寂着,直到今日。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太妙的事情,尤其是对他而言。
百里赫云自嘲地弯起弧度优美的唇角。
因为,那朵梅。
虽然散发着迷惑人心的芬芳,却……并不是为他。
风中花落瓣二
”父皇,那是谁?“
他茫然的看着那一幅巨大的等人身高的画卷悬挂在那无人能进入的阁楼间,画上的女子,已不能用言语形容,美得如天地间最灿烂鲜嫩的朝露,又或者海市蜃楼间的那一抹灿烂云霞或者飘渺雾气。
高大的男子背对着他,伸手,静静地抚摩过画卷,画卷的角落翻卷起来,显示出他时常抚摩这幅画卷,许久才淡淡地道:”是劫数,一生不能度的劫,若有一日,你遇到这样的女子,便会明白,若有可能,或者杀了她,你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帝王。“他有些懵懂地看着那幅画卷,看着父皇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仿佛瞬间就苍老了,一身的沧桑。
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画里的绝世美人竟是父皇的小姑姑。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无法言述的秘密与无可奈何的苦涩,即使那个人是帝王。
只是当年的自己彼时尚且不明白,直到多年后,在北国的漫天大雪中,他静静地坐在小炉的前,看着对面的少女,面容被炉里的火光印照出淡淡的飞霞,一双明媚灵动的眸子在火光中闪耀着妩媚却又不可捉摸的光芒,一身黄衫,宛如摇曳风雪中的枝头梅。
那是和南国明媚娇艳阳光下的大丽花全然不同的美,只在雪中才能诠释的美。
他忽觉在大雪纷飞的冰凉之中,想起当年父皇的那句话。
他微微眯起眸子,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陡然明白,原来,如此。
离开炎热的南国,来到寒凉的北国。
不光是解开年少时候对先祖们对北国执念的疑惑,也遇到了他原本以为在自己短暂而苍茫的生命中的劫。
是劫,也是此生的圆满。
这样,极好。
……
百里赫云垂下眸子,微微地扬起唇角。
只是,不知离别时候,送他梅花的那少女如今会变成什么模样,在他将那个男人从她身边强行剥离之后。
虽然,费了不少功夫,设下的这个陷阱将那个世间最危险的男人困住,也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但是除了能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外,他也很期待能看见她的样子。
可会因此难过,痛苦,可会恨他?
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不能得到那朵梅的情,便让她恨自己,也不错。
世间不过两种情感最让人铭记。
一个是爱,一个是恨。
……
她进来的时候,依旧数年的前的模样,容颜隽美,只是眉目之间那种轻美的灵动,却已化作当一种长年居于上位的从容与不可测的优雅与沉静。
那种优雅与沉静,他在母后眉间见过,在父皇的身上见过。
这一刻,在她身上出现。
不可否认,让她越发的显出一种沉静幽广的美来,越发的不可琢磨,仿佛海中名贵的金珠,在贝壳中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与磨砺,光华四射,芳华耀目。
只是这一刻,不知,为何,他会觉得有些心疼。
就像知道,她为那个男人生孩子时候在生死关上的挣扎。
那是他带给她的荆棘和劫难。
正如沙砾给柔软的贝带来的切肤之痛。
所以,即使送去无数的秘药,也无法全然缓解自己心中的那些隐隐的歉意和痛。
如今看她安好,他却心中滋味杂陈。
她抬眼,微微一笑:”陛下,许久不见,时日可好?“
他看她,轻笑:”还好。“
她讥诮地轻哂了一声:”呵,苍天无眼……。“
他如何不明白,她是讥讽苍天无眼,尚未收了他罢了。
她依旧是牙尖嘴利的神情,有一种熟悉的天真直白。
虽然,她从不是天真女子,但是那种神情,让他忍不住唇角上扬,像是多年前,看见她坐在红泥小炉前,眸光流动的灵动模样。
所以,后来,看着殿内为珍珠和那个男人准备下的大红嫁衣与精致华美的首饰时,他忽然心中有莫名的念头,不知她一身红色嫁衣,是何等模样?
这念头,如怪异的疯狂的草,一点点在心底慢慢地疯长。
执念如火,烧不尽蔓延心底无边的**。
风中花落瓣三
谁记年少纵马踏山河
画不尽狼烟梦一场
转头处,是非成败年华尽
……
黑色的烟雾与火舌慢慢地吞没那一座华美的宫宇时,他正站在白塔上,看着那些烟雾吞噬了曾经给予他骨血与生命的人。
面前一只精致却已级发旧了的木盒子,里面是一只同样精致的破碎的旧手环。
”陛下……。“长日看着那些大火纷飞,轻声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嗯。“他闭上眼,淡淡地道:”太后大行,下葬之日,便将这只盒子放进太后娘娘的棺木之中罢。“
长日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
他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那火焰照亮了半边天空,缓缓地疲倦地闭上泛红的眼。
母亲
如你所愿
为了江山,无人不可除。
要江山安好,西狄安好,黎民安好。
就不能有太多的人都站在那个位置上。
这便当是你我一场旧梦
母亲,先去
孩儿,晚行一步。
这一场江山梦,孩儿尚有最后的一笔墨色尚未落下。风中花落瓣四
青烟如雾
空气里有淡淡的略显呛人的烟雾弥漫开来
她忍不住打了喷嚏。
”哈秋。“
”可是觉得呛了?“
一道清朗幽沉的男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嗯。“
话音尚未,便有一阵凉风吹过,那些呛人的烟雾仿佛瞬间散去了不少。
那风里带着点点咸味,却异常的清爽,带着透骨的凉意,熟悉得让她不由一愣。
这是……
海风?
而且是夜晚特有的海风,多了一沉静的幽凉。
但那种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便在这寂寂的夜色中显得愈发的清晰起来。
她抬头看去,惊愕地看着面前的那燃烧的精致宫楼。
有些熟悉而又异常的陌生。
”明……明孝太后?“西凉茉有些莫名地看着那大火,随后看着火场中一道修长的人影款步而出,手中还有带血的匕首,看着那熟悉的人影将手中的匕首抛回了火场之中,转身静静地看着那剧烈的火场。
西凉茉忽然觉得脑海中闪过什么,她心中忽然一凉,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眸子:”居然……居然是他亲自下的手,处置的……怎么会是他……。“
”没错,是我亲手处置的,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还有资格取走她的性命。“那道清朗又幽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响起,只是这一次的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压抑的深沉。
”你……。“西凉茉陡然转过身去,才发现不知道何时,那道修长的身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正静静地抬头,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那被烈焰燃烧染红的天空。
见到她转头,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弯起唇角:”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很可怕么?“
西凉茉看着他的模样,他的神情很沉静,甚至可以说淡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他身上看到一些难以触碰和深沉的悲凉。
她看着他俊逸的面容,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是难过,为何不哭。“
闻言,他一愣,看着她片刻,微微一笑:”我素来是知道你与他人不同的。“
她看着他慢慢地转向身后,伸手拨了下垂落在脸颊边的发丝,目光幽远:”只是,这些年,我早已经忘了眼泪是何滋味。“
西凉茉转身,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海边,月色迷离,洒下淡淡的光来,让海上泛出点点如梦似幻的银色光芒,还有浅浅的雾气在海面上幽荡着,平添几分幽广无边的寂寥之美。
而身后的那些熊熊燃烧的火场却仿佛忽然隔开了很远一般。
她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在意,只打量着他几乎堪称完美的侧脸:”何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问,却已经问出了口。
他微微侧过脸,看着她,微笑:”你呢,何苦非要一个答案,不远千里万里地冒险来到西狄?一个人在天朝做个权势皆在握的摄政王妃不好么?“
来了,若答案不是所想的,岂非伤心?
西凉茉一怔,随后,也转脸看了那潮起潮落的大海,片刻之后,才轻叹道:”因为,我有执念,不管是用孩子的借口,还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借口,还是忠心属下的借口,我都没法子否认,是因为百里青,因为他我才一定要来寻个答案。“
她顿了顿,又道:”我的执念是这个,那么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看着她,许久才轻声道:”不知道。“
她再次怔然,他看着她呆呆地样子,深邃的眸子里闪过笑意:”很奇怪是么,最早的时候,我以为是这江山如画,父皇传位给我时候的嘱托……。“
”嘱托?“西凉茉微微挑眉。
”是,光复北国,是我西狄皇族数百年来未曾改变过的信念,只是如父皇这般的人物,也从来都没有能看到过先祖书上留下来的关于北国的那些美丽的描写,如雪这般,就是北国才有的美丽,所以父皇让我在有生之年,要去北方替他看一看,看一看那些基本几百年的先祖们痴迷和执着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勾起了唇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来,柔和了他方才略显凌烈的气息。
”看一看,他心中那抹不可言述,不可触及的银霞后半生所生活的地方,也是圈禁了我母亲一生怨恨的女子所在的地方。“
他负手而立,冰凉的海风吹拂起他的长发,让他微微眯起眸子,看着那一片深邃的海,露出清浅的笑意。
”我想,那一次,我并没有白去,体会到了北国确实有值得执着的地方。“i
他转过脸,看向她,眸光深不见底,似蕴含了不可言述的柔与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作唇边淡淡的笑意。
西凉茉看着他,慢慢地垂下眸子,别开脸庞,轻叹了一声:”我曾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可惜……。“
百里赫云走近她,直到彼此间只剩下半尺的距离,方才停住脚步,手搁在她的肩头,低头看着她:”若是我比他先遇到你,我们是不是可以不止做朋友?“
西凉茉仿佛并不觉得他的靠近是一种威胁,或者因为这种过分亲昵有所窘迫,也没有拒绝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她只抬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微微一笑:”你可能放下这万里江山,山河秀美,一生不悔,甚至有一日,将这万里江山,辽阔海域拱手送我?“
百里赫云一愣,似没有想到西凉茉会这么说,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轻声道:”我说过我愿效仿范蠡与西施泛舟江河,但……。“
”但却不能将江山黎明托付到我的手上,因为我是个异姓人,是么。“西凉茉唇角微弯,悠悠地道:”我怎么会不知这要求多么的无礼而狂妄,但是有人可以全心地信任我,不担心尾大不掉,不担心鹊占鸠巢,不担心我断他的后路,不担心江山易姓,只因他的心中,最重不过我牵住他的手和给他的温暖。“
那人在最早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托付出去的时候,就说过只会做她手中的美人扇,那人素来以诺眼千金,是癫狂是无谓是执念是放荡不羁,都无所谓,只因为他早已选定了她。
”信任……。“百里赫云喃喃轻语。
要怎么样,才能这般全心的托付?
”是,你我和他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善于弄权之术,掌控人心,而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这样的信任和交托,有多难,有多不可思议,我想你我都清楚。“
西凉茉忽然伸手搁在他的手上,仿佛相交多年的老友,有些无奈地一笑:”士为知己者死,君待妾如士,妾当待君同一心。“
百里赫云眼中闪过一道光,仿佛夜空最灿烂的光芒,随后便慢慢地悄然消散,只剩下若有所思的黯淡余光:”君待妾如士,妾当待君同一心么,抱歉,我……。“
”不必比较,你是你,他是他,你们全然是不同人生。“西凉茉打断他歉意的话语。
百里赫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也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
夜色中,海风幽幽吹过,带来夜晚特有的静谧柔和的气息,海水柔柔地冲刷过沙滩。
他看着面前的她,脸颊在月光下有柔和的玉石一样的色泽,心中莫名地觉得一片宁和,仿佛在这里便可以一站便站到地老天荒。
”我想,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我站在这里便是想要对你再正正地说上一句话。“
西凉茉闻言,看着他眸光里淡淡的歉意一怔,随后有些明白了,抬起头,笑笑:”我也必须说我很抱歉,我永远没有法子原谅你将他带离我的身边,但是……。“
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但是,我必须承认的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你从来没有直接地对我动过手,甚至在你母亲那里,你还曾经为我拦下过不少的明枪暗箭,甚至……最后,也没有对我动手,所以,你的道歉我接受,但是没有办法原谅。“
百里赫云闻言,失笑道:”你还真……真是直白,不过如此也好,到底我亦是为了完成自己一个故梦罢了。“
西凉茉莞尔,打趣道:”果然还是西狄的皇帝陛下,再看着温文尔雅沉稳大气也改不了,帝王性子里那霸道的一面。“
两人相视一笑,片刻之后,百里赫云抬头看了看幽暗的天色,忽然温然道:”韶光苦短,若是可以的话,我真想可以在这里一直站下去,只是,来接我的船已经到了,我要走了。“
西凉茉愣了愣,眸光一掠,方才发现不远处海面上一只古朴的小船不知何时悠悠晃晃地竟已经荡到了岸边,船上一盏泛着绿光的气死风灯轻轻地晃荡着,仿佛在向他们招手一般。
那一瞬间,她神思有些恍惚,又看向面前的男子。
转回头的时候,忽然感觉有冰凉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掠过耳边,原来是他伸手在她的脸颊边轻轻一拨,将她被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极尽温柔。
”珍重,北国的梅。“
她有些茫然,再抬眼的时候,那一袭干净的白衫已经款步上了那一叶扁舟,正缓缓地向海中央行去。
他转身看向她,负手而立,眸光温和悠远,她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便从此释然,她微微弯起唇角,挥了挥手:”梦长水远,各自珍重。“
小舟越行越远,潮湿的夜雾渐渐地遮去了他的身形,只听有幽幽动人歌者轻吟:”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只若不遇倾城色,怎知人间晴方好,年华皆付空流水。“
渺渺幽广的歌声掠过波涛粼粼宽广的海面,月色极美。
更深露重,雾气渐渐地越来越重。
渐渐遮蔽了一切的风与物。
……
直到一线冰凉的光直直穿过窗棂落在她的眼上。
西凉茉忍不住眯起了眸子
这月光也太过刺眼了……
”丫头——。“
有幽凉的男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陡然睁开眸子,又瞬间被眼前刺目的光芒刺得眼睛再次眯起来:”唔……。“
那一刻,她才看清楚了自己所在,触目所及都是熟悉的摆设。
”怎么了,做梦了?“百里青取了手帕子擦了擦脸,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西凉茉。
西凉茉愣了愣,随后有些茫然,又有些莫名地看了看天色,随后忽然若有所思地颦眉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十五,中元节,早点起来,一会子还要有要主持的祭仪,怎么白玉没有告诉你么?“百里青将手上的帕子扔给一边的小太监,款步走到她身边,随口道。
七月十五……中元节?
西凉茉眼神有些迷离:”嗯,不,只是我一时间忘了罢了。“
原来,一切不过梦一场,她梦见了那人的前生往事,梦见他来道歉与别过。
百里青看着她,有些莫测地挑眉:”是么,那现在起身罢。“说着向她伸出手来。
西凉茉点点头,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起身。
却没有注意到他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在她一个不注意的时候,忽然被他狠狠一拉,让她径自摔进了他的怀里,撞得鼻子生疼。
”哎,你做什么?“西凉茉揉着自己的鼻子,没好气地瞪着自己面前的大美人。
这厮又发什么神经。
百里青抱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勾起唇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为师,不喜欢你刚才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所以若是不想为师做什么,便最好打气精神来,否则为师就要亲自做点什么,好让你精神更充足一点了。“
西凉茉一听这‘威胁’,顿时又羞又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哼!”
这厮也未免可太敏感了呢。
但她还是立刻起了身,努力地从某只千年老妖的怀里挣扎开去,让白蕊赶紧进来给自己整理衣衫服饰。
百里青看着她坐在铜镜前的窈窕身影,精致的薄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随后转身去吩咐其他事儿去了。
西凉茉坐在窗前,任由白蕊为自己梳起精巧的发型和上胭脂妆。
风轻轻吹过,梳妆台边的角落上一只精致的手工腊梅在空气里轻轻地摇晃着,正巧落在西凉茉的眼里,她看着那瓶子,许久,轻声吩咐了下去:“一会子将那腊梅清洗一番,然后就收起来罢了。”
白蕊目光落在那一只腊梅上,发现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点了点头。
西凉茉妆扮完毕,看了看镜子里素雅不失端庄大气的装扮,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走罢。”
随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被白蕊放在角落里的腊梅在风中晃了晃,栩栩如生。
窗外是点点香束燃烧的烟雾。
……
谁的歌声轻轻、轻轻唱,
谁的泪水静静淌。
愿化一双鸟儿去飞翔,
任身后哭号嘶喊着也追不上。
又一年七月半晚风凉,斜阳渐矮只影长。
这场故梦里,孤桨声远荡,
去他乡,遗忘。
------题外话------
==云爷的终于写完了。
他的比谁的都难写,写了删,删了写,本来都想写不好,干脆就不写他了,给大家一个自己的想象空间,因为他本身的故事和能力足以成为另外一本书的主角,只是他的存在感彻底被九爷的邪恶无耻的光芒给掩盖过去,但是还是有不少妞儿喜欢他,足见他的魅力,只是短篇幅里很难给出一个轮廓,只能用这种杂志的风格写法。但是还是觉得很不尽如人意,笔力不足。
——
最后一小段来自《故梦》歌词
演唱:橙翼
作词:腾云驾雾琉璃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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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番外之上 噩梦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着修长身子,阖着眸子,夕阳落在他黑凤翎一般的睫羽上,泛出幽凉的色泽,薄而弧度精致的唇微微抿着,朱丹色染在他唇上,在他苍白的肌肤映衬下,有一种极蒙昧而凄艳的艳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如缎般的黑发盘旋着落在地上,带着一种子夜流光一般的华丽深沉的光泽。
有些人不必动声形色,只是坐那里,便是一道景,一幅不可触碰的画。
只因,触碰的人——必死。
连公公远远地看着那静静坐在椅子上的人,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款步上前,恭敬地躬身:“千岁爷,时辰到了,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一位放出了信息,飞羽鬼卫已经全体往上京折回,只是差了那一位的命令,只是如今这信鸽,已经被咱们的人拦下。”
百里青缓缓地睁开眸子,那一瞬间,连公公几乎以为自己看见无边无际的诡魅幽狱,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去看那双没有一丝光泽和人气的漆黑眼瞳,只怕下一刻便会被吸附了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那么多年了,他始终还是不敢直视主子的眼。
“人呢?”百里青淡淡地开口。
连公公小心翼翼地道:“回千岁爷,陛下已经被软禁,那一位按照了您的吩咐,下了狱。”
百里青垂下眸子,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半阖着眸子,连公公静静地在一边垂着手,仿佛丝毫不觉得累。
一刻钟之后,他起了身,款步向外而去,连公公愣了愣,随后立刻跟上。
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皆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
黑暗的、潮湿的司礼监诏狱,从来都弥漫着血腥而腐糜的味道,伴随着隐隐约约的痛苦呻吟,也许还有无数死去而不得超生的魂魄凄厉却听不见的尖利惨叫。
混合成一种叫做绝望的味道。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牢房里,她对自己的这个牢房还算是满意的,因为至少可以看见窗外的月光,白如练,冷如霜。
她伸出手,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将她的指尖印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轻叹了一声。
“怎么,不喜欢这里?”
幽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西凉茉身形一顿,随后转过身来,对着牢外那修长的身影,那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宛如来自地狱的魔影,站在那里的一瞬间,所有的魑魅魍魉皆不敢靠近,只怕被魔影吞噬,魂飞魄散。
西凉茉淡淡一笑:“比起华丽的宫楼,锦绣床榻,谁都不会喜欢这里的,千岁爷总要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
门被打开,他款步走了进来,整个牢房仿佛在一瞬间就充满了压迫感,或者说让西凉茉瞬间有一种仿佛只要那人站在那里,便四处皆是华美宫室的错觉。
百里去幽暗无边的眸子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她一身素白,去了髻脱簪,没有了平日一身华美端丽的皇后装束,精致妆容,面前的女子看起来更显得像一个幽雅少女,而不像一个已经年近三十的女子。
“娘娘可后悔?”百里青忽然微微弯起唇角。
西凉茉靠着墙,手放在膝盖上支着脸,有些懒洋洋地转过脸看着窗外的明月道:“千岁爷,想听什么,想听我很是后悔,当初不曾接受您的召唤,不曾走您给的路,选择了承乾,所以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无比的后悔吗?”
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感觉,他身上那种过分黑暗的气息,总能让人很不舒服。
哪怕是她这样穿越重生而来,前生手上也没少染脏血的女子,在这个人的面前,也总觉得对方充满诡谲的压迫感。
“但是很遗憾,成王败寇,当初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便也一头走到黑了,如今,后悔也没用,那何必后悔。”西凉茉轻笑,眉宇淡然。
她和他斗了十几年,这么多年下来,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哪怕是斗得最惨烈和血腥的时候,她也可以在对方面前坐下,和这位随时可以取她性命的千岁爷执棋手谈。
“皇后娘娘,总是一个让本座惊讶的女子,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是。”百里青的声音忽然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西凉茉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径自对上那一张几乎近在咫尺的精致到妖异的面容,对上那双冰冷幽广到仿佛会吸食人心的眼。
不知何时,九千岁已经逼到她的面前。
她呼吸一窒,随后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背脊碰上冰冷的墙壁。
“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幽幽地一笑:“怎么了,娘娘?”
西凉茉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无事,只是虽然早知千岁爷容姿倾国倾城,往日里未曾这般靠近,如今身为阶下囚,方觉世人诚不欺我。”
他忽然伸出手,西凉茉微微颦眉,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
百里青忽然弯起唇角,轻笑:“娘娘,您在害怕么?”
西凉茉没有说话,因为对方冰凉的指尖已经停在她的额上,然后缓缓地掠过她的额头,再到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娘娘,原本,你我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的。”百里青声音幽凉如起伏的海潮。
西凉茉心中一悸,随后抬起眸子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千岁爷,不,师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当年您对我母亲的恨,一直延续到了我的身上,我求过您的,可我得到的是您给我的刀子,您说过若我不想死,便举刀对你,直到有一日能杀了你,您忘了么。”
他是她的敌人,却有意无意地给了她喘息和壮大的机会,让她有机会,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
如今,却来说她和他之间不必走到这个地步么?
看着面前女子淡漠的神色,百里青眸色幽幽地沉了下去。
是的,机会是他给她的,权势的刀柄也是他给她的,甚至嫁给司承乾,他也是冷眼旁观地看着的。
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从少女披荆斩棘走到如今母仪天下,为的就是看她是否会如她那个自私又愚蠢的母亲一样毁了她自己。
他曾经乐见其成。
但是她总是出乎意料,一次次的绝境逢春,一次次地从死局走入活路。
然后和他渐行渐远。
然后为司承乾怀上孩子,然后……
“然后,从你让人下药打了我的孩子之后,你觉得我们除了走到今日的你死我活,还有什么别的余地么?”西凉茉讥诮地勾起唇角。
百里青看着她在提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眼底里闪过近乎称之为恨的光芒,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太舒服,他眸色冷了冷:“你爱上他了?本座说过,女人爱上男人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不能成大器,这也是你为何坐在这里的缘故。”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笑起来,笑声空冷:“十五年了,千岁爷,您还不明白么,从我成为司承乾的侧妃,与其他人共享一个夫君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在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对自己起誓过,若非能得一心人,便熄了这男欢女爱,柔情蜜意的心,按照自己前世就有的天赋,在权势这条这条路上一路前行,一路踏上权势的最顶峰,让任何人都不能再践踏她的魂和她的心。
便是败了,亦无所悔。
她从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会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只是她原从不曾想过会怀上一个孩子,但是有了,就是她唯一想要真心呵护的存在,却被面前之人毁了,从此,她便再也不曾唤过面着这人一声师傅。
百里青看着面前的淡漠女子,眸光幽暗不明,指尖缓缓地掠过她的脸颊:“娘娘,十五年来,你真从未在任何一个动过心么?”
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如何允许她怀上他人的孽种。
想要看着那个柔弱的少女能成长为什么样的食人花,享受着她一步步成长中来带腥风血雨的乐趣,想要被他一手浇灌出来的妖花吞噬,却又无法容忍别人得到她的那种矛盾的心情,真是教人无所适从啊。
西凉茉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动心么……
仿佛许多年前,在被人拥抱着传授功力的那一刻,看着对方苍白美丽到妖异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许多年前的……迷茫。
她淡漠地闭上眼:“千岁爷,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如今我人已经在你手里,陛下也被你软禁,您要杀了我,就算飞羽鬼卫万里来援,也是无用。”
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答他的问话,他轻叹了一声,神色带了一丝淡淡的幽焰:“娘娘,若今日是本座沦为阶下囚,您可会留本座一条命。”
西凉茉看着他,笑了笑:“您要听真话,假话。”
百里青挑眉:“真话。”
西凉茉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不会。”
百里青闻言,轻笑了起来:“真是直接到让本座伤心呢。”
情理之中。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千岁也,您呢,您可会留我一条命?”
他杀伐果决,她此生和他斗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彼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最相像的人,甚至可以说知己。
百里青看这她,眸光幽幽,不曾作声,指尖覆上她的手背,淡淡地叹息了一声:“会。”
西凉茉闻言,抬眼看着他冰冷幽凉的眸光,忽然笑了笑,容色温然清丽:“千岁爷可否让我靠着歇一会。”
百里青看这她,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点点头,西凉茉靠在他肩头,轻笑:“谢谢,师傅,咱们斗了十五年,不想时光竟如此快,真是有些乏了。”
十五年。
她,真的挺累了。
人世也已走了一遭,够了。
百里青静静地坐着,看这窗外的月光,月光冰凉落在身边人儿的脸上,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越发显得苍白荏苒。
如果,当初……
他留下了她,是否今日便不必兵戈相向。
只是,此生已老,何曾有过如果。
他抚着身边女子安静睡着的脸颊,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疲倦。
连公公走了进来,看这那画面,如此静美,目光落在西凉茉身上顿了顿,忽然一惊,迟疑了许久,还是轻声道:“千岁爷。”
“嗯。”百里青淡淡地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已经仙去。”连公公的轻叹了一声,那是烈性女子,早已在入狱之前就已经服下绝命的药。
百里青一愣,梭然低头,才见肩上人儿安静如水,沉睡的容颜如婴儿般纯洁,他梭然一抖,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清晰破裂的声音,宛如大厦将倾,玉山已碎,再不复重来。
寒刀入骨,竟是痛不可言。
“西凉茉……!”
……
“啊……阿九,你作甚!”
女子低低的痛呼在他耳边响起,百里青陡然睁开眸子,瞬间看到面前女子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脸微愕地看着自己,她的手里还拿着两本折子。
“丫头……你……。”百里青颦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怔然,随后目光掠过周围华美的宫室,认出这是在涑玉宫。
西凉茉看着面前紫衣大美人脸色微发白,额上带汗的模样,有些心怜地取了帕子为他擦汗:“阿九,你捏疼我了,可是做了噩梦么?”
百里青方才注意到他的手腕正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掐得她手腕瞬间青了几枚手印。
他有些恍惚,随后眸光渐渐幽沉了下来,看着窗外明月,又看着身边佳人,随后淡淡地道:“嗯。”
西凉茉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恍惚的模样,调侃道:“什么噩梦能让咱们武帝陛下这般害怕?”
这人可从来不曾有过现在这副样子呢,魂不守舍的,若是让魅一等人看见只怕要吓死了。
百里青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手将西凉茉揽在怀里,许久,方才喑哑着嗓音,却并不曾回答,只道:“只愿你我安好,此梦,永不复来。”
那是不可去想象的痛,到现在他依旧心有余悸。
西凉茉一愣,温柔地把脸靠在他怀里,揽住他的腰,也不再追问,只轻声应道:“嗯。”
只愿你我安好。
噩梦永不复来。
------题外话------
这是九爷番外的上篇,一直都想写一个短的番外,写一个若是他和她不曾在一起的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有了这个短篇,略心痛,不过还好,只是噩梦。
啊,对了新文的男主是九爷和茉莉的后人的后人,女主和男主身份都有点意思,假凤虚凰~希望大家喜欢,到时候点击进宦妃的页面作者专栏的新书那里,帮忙收藏一下《惑国毒妃》~名字神马的就暂时不要纠结了,在编辑妞儿的意见下改过了,不影响内容,我会给一个很特别的男主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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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番外 之 倾尽天下旧恨两茫茫
第一夜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
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
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陛下,人已经带到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银甲战将领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一名挣扎不休的窈窕身影押到坐在凉亭里静静品茗的明黄身影之后,战将恭敬地拱手。
“放开我,司月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如果不是我父亲一手辅佐你,你如何有登上帝位的一天,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混蛋,你放开我!”被人按在地上一身红色战袍的美貌女子清艳如蔷薇的面容上染了血和扭曲的愤怒,怨恨地瞪着那明黄色的人影。
一身明黄九龙袍的男子听着背后她的叫骂,却并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只缓缓站了起来,摆摆手,那战将迟疑了片刻,让人松了压制女子的手,躬身告退/
毕竟这二位的事,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参合。
等着亭子附近再无他人,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手悄悄地摸出一把尖利的袖底箭,正准备朝着对方的背后扑上去,却不想对方忽然淡淡地道:“蓝翎,你很想让蓝大元帅,你们蓝家的亲族、亲兵,还有西凉无言及西凉一族一起为你陪葬么?”
冰冷的话语瞬间击中女子的心,对方全然预料到她的行动,让她瞬间浑身颤抖,随后手中的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她闭上眼,泪如雨下:“司月明,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
男子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堪称俊美的面容上,宛如镀上一层冰冷的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女子,忽然笑了起来:“不想,翎儿竟然还记得我的小字,你可还记得月明二字还是你给的,千里月明照人影成双,你说若我们还能如曾经那般多好。”
他声音温柔,宛如情人低语,却没有一丝一毫打算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子。
蓝翎看着他,泪眼模糊地厉声尖笑:“哈哈呵呵……司月明,你若是记得从前,就该记得我父亲和我为你坐上这个位子,为你开疆守土,为你北抗犬戎赫赫,南击西狄,如今对他削兵去权也就罢了,竟然命人来攻元帅府,怎么,飞鸟尽良弓藏,如今这是要抄家灭族,好让人知道你有多么狼心狗肺么!”
女子的愤怒怒骂声传开,让奉命隐在不远处伺候的一名穿着三品逢洗太监忍不住摇摇头,这位蓝翎殿下,真真是被保护得太好,谁人不知为君者最忌功高震主,哪怕心中知道任何人对他登上帝位立下汗马功劳,也不会欢喜别人这么说的,岂非惹人忌惮,如今她却这么当着陛下的面喊了出来,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了,看来她忘了陛下如今早已不是当面寄养她家门下的孱弱少年。
年轻的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眸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浑身散发着冷气,却只是任由面前的女子在他面前怒骂着,直到她声嘶力竭。
他方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起来,拉到自己面前,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轻声道:“是啊,我们早就回不去了,早在回不去了,今天,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皆为王臣,你是臣子,你怎么敢,怎么敢违逆朕的命令嫁给别人,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和他粗暴的动作全然不同,还有他细长眼睛里一片细碎冰冷的恨和狰狞,宛如无数尖利的针刺在蓝翎的眼底、心上。
这样的司月明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从很小的时候,那个一直宛如弟弟如亲人一般陪伴在自己身的少年,再到成长为无数佳人心中梦里良人,他一直都是陌上公子人如玉,当年取月明,便是觉得他就如天上明月清辉一般柔和,为人温柔细心,他从来就不会对她这般粗鲁。
“你……你放开我,我和无言早就情定三生,从前门关之战前,我答应他若是能活下来,就嫁给他,那时你不也知道么,而且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早就告诉你了!”蓝翎有些茫然,但是被从来对自己都细心呵护的人捏痛的让她更无法接受。随后看着他愤怒地道。
“朕知道……朕知道什么,朕什么都不知道,朕只知道从小到大,给你所有朕能给的,陪你读书陪你习武,为蓝大元帅一起为你挡去你的任意妄为带来的非议和苛责,朕甚至想过为你空置六宫,给你那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的位置,让你永远能肆无忌惮的骄傲的活着,永远都那么炽烈,不用压抑任何情绪……。”
他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地道:“不用像我一样从步步惊心、收敛所有的光芒和羽翼,不必步步筹谋……我甚至为了你容忍那两个夺去父皇所有关注的小子,让自己不要去想当初他们的母亲是怎么在我母亲头上作威作福的,顶住母后的怨怼,不让母后对那两个小子下手,如今呢,如今你居然为了西凉无言毁了朕所有心中最美好的期许,枉费朕还在宫里为你亲手布置最华美的新房……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皇帝说到最后,眼底全都是狰狞的黑暗和疯狂还有漫无边际的——痛。
蓝翎只感觉他捏著自己的手劲越来越大,几乎要捏碎她,他眼中那些疯狂与恨意几乎让她不寒而栗。
“你……月明,你不要这样,我知道我私自离京去雁门关找无言不对,可是……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蓝翎倔强地不肯喊疼,只是咬牙道。
“结束了?”他忽然轻笑起来,眼底全是猩红,随后凑近她耳边咬住她的耳垂,轻声道:“不,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你不知道么,每个男人心底都有一头野兽,既然你自私地放开了关着的兽笼,那就好好地承受那野兽的疯狂好了,都是你的错啊……翎儿,你太自私了。”
是他一念之差为人作嫁,若是当年早早求娶了她,又怎么会被人横刀夺爱。
随后,他忽然一把将转身按在桌上,低头看着因为背部被撞得生疼,脸色微微发白的蓝翎,目光阴戾而暧昧地打量着她薄红鸾甲包裹着的腰肢,因为她常年在外随军征战,所以身材不像京城贵女们那些纤弱,而是充满了弹性的窈窕,他眼底闪过兽一般的光芒,轻笑:“翎儿,你穿着这种软甲真是美得让人想要把它们硬生生地从你身上剥下来,西凉无言享用过你的身体了吧?”
“你想干什么……司月明,你疯了么!”蓝翎此刻方才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地脱离了控制。
“是啊,我疯了呢……忍字心上一把刀,今日我只是要把这刀子拔下来,所以陪着我一起疯!”他大笑起来,原本清风明月的面容闪过佞色,再不复曾经的温柔隐忍。
他一把粗暴地撕扯开她的战袍,她羞辱又恐惧地大力捶打和挣扎:“不,不要这样!”
面前的男子残暴地压制住她每一处的反抗,痛不可言,让她再次见识到什么是男女之间力量的差别。
“不……你这个混蛋,不要这样,这里有人!”她泪如雨下,咬破了嘴唇,按惯例,那些太监们不会走远,只是稍微隐了身。
“有什么关系,做皇帝的女人素来如此,何况,你又不是皇后,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寻常承受雨露的女子,就让他们看好了。”年轻的帝王讥诮又残忍地笑着,强行占有了他,残暴地撕裂了女子骄傲的自尊。
直到年轻的帝王满意地起身,看着身下全无生气被蹂躏过的女子,见她发丝散乱,雪白的身子满是**后的青紫,唇角的血色蜿蜒,宛如被捏碎的蔷薇,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终于占有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心中却空虚得厉害。
他的梦碎了,他捧在手里十几年的蔷薇不再纯洁,
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却被她一巴掌打开,她空洞的眸子里满是泪和恨:“滚开!”
年轻帝王似乎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低头看着她,眼底闪过冷佞:“在朕的身下,还想着别的男人么,翎儿,不,翎姐姐,这不过是个开始,你既然不想成为皇后,既然那么想嫁给西凉无言,那朕就成全你一片痴心,朕必定会好好地成全你,报答你父亲的恩德。”
说罢,他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给她袒露出的身体盖上一件衣衫。
空气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冷了下去,满是却让人绝望的气息。
没有人敢靠近。
……
“放开……翎姐姐……。”角落里被一个年轻的三品奉洗太监捂住嘴的少年大力地推着抱住他的太监,眼神焦灼地望着院子里。
“洛少爷,您不能过去,陛下还没走远。”小连子暗自叹息了一声,低声苦劝,当年的金玉贵妃对他也算有过恩情,所以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能保住贵妃这一对双生子的。
“可是翎姐姐她……刚才十哥侮辱了翎姐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要保护翎姐姐!”少年瞪大了眸子,他的眸子宛如水晶一般剔透无暇,衬在他还有些圆润的雪白小脸上,唇红齿白,美丽得宛如开在观音紫竹林莲花池中那剔透晶莹的小小莲花骨朵,让人看着便觉得心中温软,不知道日后他能成长得如何美貌。
一边默默站着的另一个少年轻声道:“阿洛,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保护翎姐姐,最好不要直接冲撞十哥,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只有成为对十哥有用的人,也许还能帮到翎姐姐。”
虽然,方才听到十哥口里提到他们的时候,似乎并不那么欢喜,甚至还有怨恨。
小连子一愣,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少年,是青少爷,虽然他看起来一向沉默了些,虽然与洛少爷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的沉默让他看起来总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以前都只听说他性子沉闷,却不想如今看来他虽然不太爱说话,却是个比谁都明白的孩子。
百里洛一怔,看向自家弟弟,轻声道:“阿青……十哥不喜欢我们么?”
百里青看着他,叹了一声:“阿洛,十哥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十哥了。”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向抱着百里洛的小连子,轻声道:“这位公公,陛下走远了,我们可不可以拿一件衣服给翎姐姐呢?”
小连子看着小小少年,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安和防备,但依旧很是镇定有礼,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头一软,左右看了看,点点头:“嗯,青少爷,去吧,趁着陛下还没有派人过阿里。”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以后可以的话,您和洛少爷还是离陛下和蓝翎夫人远一点,正如您说的,您和现在和洛少爷怕是自身难保,若是牵扯进那几位的事中,只怕反而会让陛下更是不喜,不要平白没了性命。”
少年闻言,脱衣袍的手一顿,随后将外袍抱在怀里,轻声道:“多谢公公,只是……翎姐姐对我们有恩。”
百里洛已经忍不住拿了衣袍往院子里跑去,小连子看着他纤细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美貌少年,轻叹了一声:“青少爷,恕奴才多嘴,那位蓝翎殿下不是你们可以靠近和放在心头的人啊。”
百里青顿了顿脚步,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仿佛都黯了黯,随后望着天空,静静地道:“我知道。”
随后,便也抱着衣衫一路向院子而去。
小连子看着他跑进去,将衣衫再次覆在蓝翎身上,看着蓝翎抱着百里洛哭得痛彻心扉,看着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的下风口,仿佛一抹精致的纤细影子,却用身体不动神色地为蓝翎和洛儿挡住冰冷的风,总觉得心头闷闷的。
少年早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青少爷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只是安静地守护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身边。第二夜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不要……你放开我……司月明,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翎儿,你且继续骂,再大声点,好让隔壁的西凉无言听见才是!”
“你……呜呜。”
漆黑的夜色,明媚的烛光,仿佛将这夜割裂成两半,一半声色犬马、言笑晏晏,一半糜烂残酷。
隔壁的大厅正在摆开宴席,大摆庆功宴庆祝西凉将军凯旋归来,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里将军夫人却被宴会上的主宾——九五至尊按在地上恣意蹂躏。
女子妙目中全是腥红血泪,却咬碎了银牙不敢作声,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肆虐。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明明是这皇朝之中最尊贵和骄傲的女子,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卑贱的地步。
她不懂,不懂!
她只是想要好好地爱一个男人而已啊!
门外隐忍的人儿终于忍不住猛然撞开门闯进去,少年对着那伏在女子身上动作的男子,颤声道:“十哥,十哥,你不要这样,她是我们的蓝翎姐姐啊,你忘了么,不要再欺负蓝翎姐姐了!”
他身后跟着另外一道沉默的身影,百里青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拉住阿洛。
不过,若是自己恋慕的女子被人欺辱,却躲起来什么也不做,似乎……也不像个男子。
他微微颦眉,忽然一愣,那自己到底是不是爱慕着蓝翎姐姐呢?
正到了要紧关头,忽然被人硬生生打断,让年轻的皇帝陛下眼底瞬间闪过暴怒,他硬生生地压下心头怒火,转过眼,冷冷地看过去,正见着百里洛那张精致的小脸,满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他懒洋洋地从蓝翎身上起来,让身边一直伺候着的太监为自己整理好衣袍,冷冷地一笑:“朕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怎么,毛未长齐,也想试试你们蓝翎姐姐的味道么?”
百里洛看着面前的男子,忽然觉得心中一疼,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变得那么陌生,他试探着轻声道:“十哥,你不要这样,你忘了当初我们一起在秋山狩猎抓鱼么,那时候我们多开心,蓝翎姐姐不管做了什么,她都曾经对我们很好,庇护了我们,不是么?”
皇帝看着少年眼底的祈求和期盼,忽然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呵呵呵……是啊,她庇护了我们,尤其是庇护了你们这两个小杂种,看着我上她,你们心疼了是不是?”
阴冷的笑声里毫不掩饰他的讥诮和恨意,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那笑声随时会如毒雾一般喷出吞噬掉所有人。
百里青看着百里洛悄悄移动了几步,挡在自己面前,再看着前面的皇帝俊美的脸庞都扭曲,他悄悄伸手握住了百里洛的手。
若是情一字,竟然能让一个温文尔雅、明月一般的君子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宁愿收回自己年少的情意,只守护好自己在乎的亲人。
随后皇帝几步走到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对双生子,尤其目光落在了百里洛的面容上,柔和清冷的月光落在少年有些不安,却愈发显得纯净澄澈的面容上,显得他肌肤仿佛透出玉一般的柔和光泽来,眉目精致美丽如佛掌心最美的雕刻,超越性别的美和纯净吸引着人的目光。
他忽然眯起眸子,睨着面前少年美丽的面容,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冷笑:“这张脸还真是漂亮,和你们娘很像,当初你娘就是用了这样的面容来迷惑父皇吧,把皇位让你们这两个小杂种坐,呵呵……真是可笑。”
百里青看着男人眼底的阴沉诡谲之色,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那一头蓝翎支着自己身子坐起来,看着两个一直陪伴安慰自己小小少年被那人逼在墙角,顿时心中又急又怒,喑哑着嗓音道:“司月明,你这个混蛋,又想干什么,不要碰我的洛儿和青儿。”
她若是不说话倒还好,这一说话顿时如火上浇油。
“你的?”皇帝冷笑了一声,随后捏着百里洛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轻声道:“既然你们那么怜惜你们的蓝翎姐姐,你们的蓝翎姐姐也这么爱惜你们,你说朕怎么能辜负你们这一片情深义重呢,既然那么心疼她,就代替她来承受她应得的惩罚好了,明日你们就入宫,从此净身为常侍,在朕身边伺候,便可以天天看见你们的蓝翎姐姐,可好?”
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瞬间让三人脸色大变,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曾经视为兄长的男人。
蓝翎瞪大了眼,气得浑身发抖,凄厉地怒道:“司月明……司月明……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他们,他们是你的弟弟,是我天朝正正经经的皇子,你怎么可以!”
年轻的帝王,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冷冽如淬毒的利剑:“是吗,他们是不是皇子,只有朕说了算,朕说他们是皇子就是皇子,朕说他们从此以后是朕的太监,是朕身边的两条狗,是朕胯下的玩物,他们就是两只卑贱的玩物罢了,而且,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
随后,他的指尖掠过面前失神的百里洛精致的下巴,低头在少年精巧的耳边轻声道:“好好地感谢你们的蓝翎姐姐吧,还没开过荤吧,要不要去试试,毕竟明日你们就永远地没法子成为男人了?”
“啪!”一记巴掌毫不客气甩上他的脸,少年冷声道:“放开我哥哥!”
皇帝挨打,怎么得了,他身边跟着的大太监瞬间怒目圆睁,厉声大喝:“放肆!”
那太监还没动手,皇帝却抬手挡住了他要上前的动作,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青,目光掠过他同样精致的面容,少年压抑着愤怒的眸子,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风流,皇帝眼底闪过阴冷的笑,他舔了舔唇角:“啧,真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想不到平日里最沉默的那一个倒是个辣子,很好,未来有你伺候的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随后他大笑着拂袖而去:“哈哈哈哈哈……。”
……
黑暗中,仿佛一切都冻结。
空空荡荡的穿堂风瑟然而过,仿佛鬼气狼嚎一般。
让人的心全部都冻结成冰。
隔壁越是热闹的庆功宴,这一头,却越发的觉得寒意冰冷。
“对不起,洛儿,都是我害了你们。”蓝翎泪流满面靠在少年的怀里
百里洛抱着比自己都高了一个头的女子,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地轻声安慰:“蓝翎姐姐,不会的,也许十哥只是太伤心太愤怒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他还是我们那个最好的十哥。”
百里青静静地站在她们身边,闭上眼,如玉眉宇间,染上了第一丝冰冷的戾色。
十哥,不,从今日开始,他们早已没有了什么十哥。
就像,七年前,最美丽的母亲在他们面前一点点地被人撕裂,肢解成无数血肉碎片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东西,永远,永远地破碎了。
而,他只是还没有能力去追查和复仇而已。
现在厄运又再次找到他们了么?
连男人都做不了,是不是说他们再也无法长大?
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随后狠狠地握成拳。
不,就算无法长大,他也会活下去,好好地活着。
……
一个月后
皇宫
“不……好痛……十哥……好痛……洛儿不要了!”
“饶了洛儿……。”
“饶了你,那让青儿来替代可好?”男人低笑。
“不……不……洛儿要,洛儿要的。”少年哭泣着求饶。
“这可是你说的。”
“啊——!”
里殿传来少年的悲泣与凄凉的低鸣,柔软的,惊恐,宛如破碎的水晶,让殿外听见的人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心疼的神色。
那个纯净美好的稚嫩少年,只是听见那小动物一般的悲鸣就会让无法下手,陛下不知为何却能往死里折腾。
小连子悄悄地抬眼看向被吊在自己旁的另外一个少年,一模一样的面孔,他的美丽面容上却全是倔强和掩饰不住的恨意,只是嘴里被塞住了东西。
青少爷浑身都被抽得是伤,却愣是一滴泪水都没有落下,偏生那样倔强又美丽的样子,更想让人打破他的骄傲。
小连子迟疑了许久,不敢作声,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白色的身影踉跄而出,衣袍下摆还可见点点暗红的血色,百里青看着他惨白的面容,瞬间眼底闪过暴怒,却因为嘴里有东西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百里洛踉跄着走到他身边,惨白美丽的小脸上露出一点子温柔的笑容:“阿青,我没事的,不要生气,十哥没有对我怎么样。”
百里青看着他脸上那单薄的笑容,瞬间眼底涌出泪水来,又硬生生地被他憋回去。
“啧,真是碍眼,你怎么就学不会和你哥哥一样乖巧温柔听话呢,这样便也可以少受罪呢。”男人冰凉讥诮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还带着**未退的沙哑。
听在百里青耳朵里刺耳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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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了好多~好吧,下篇是下周三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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