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 人单力薄
一百多个春饼,主宅人手几个,小刀非常豪爽的说自己请客,于是顷刻被分了个精光。
“这小子有钱,几次大战得的东西都换成了钱钞放在夫人那里,别担心,就请吃春饼,吃一年都行。”
方五深知小刀的身家,所以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问小刀要不要借钱,利息不要,只是换班的时候提前半个时辰。
小刀摇摇头,然后去求见张淑慧。
方醒和后面赶来的朱瞻基去了书房,方醒说了一些今日的事,最后总结道:“今日只是大家碰个头,交流一下看法,可蹇义不说话,杨荣忌惮那些权贵,你那位三叔恨不能马上就把家中的宝钞全都换成银子,顺便还能打击夏元吉,一箭双雕啊!”
方醒没提到自己,可宝钞可以兑换银子的事是他先提的建议,若是失败,他的麻烦也不会少。
“若是失败,流放是少不了。”
方醒淡定的说着失败后自己的遭遇。
朱瞻基有些怒火:“蹇义明哲保身,只是管住吏部,杨荣在怕什么?怕自己的位子坐不稳吗?他以为是谁让他上来的?难道是那些个文官?是那些权贵?果然是忠心耿耿的杨大人啊!”
杨荣对朱棣是比较服帖的,很少像胡广般的进谏,所以外间说他有些佞臣的苗头。
可这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却在宝钞的问题上和稀泥,想把自己摘出去。
至于朱高燧,这位本就是去当御史的,所以他的看法可以无视。
“此事有赵王在里面盯着,谁都不敢乱说话,就怕被传出去,到时候天下有钱人群起而攻之,瞻基,那可不是无疾而终!”
朱瞻基沉重的点点头道:“是,我知,此事得罪的是天下的有钱人,其中有权贵,有豪商,若是不小心倾覆,能活命就是万幸。”
“可此事却不能不行!”
方醒说道:“目前大明正在缓缓的复苏期间,商业在慢慢恢复,民间的财富积累才刚开始,此时正是全面清理宝钞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了,瞻基,此后我不敢再提此事!”
朱瞻基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他低头道:“民间若是握有大量的宝钞,一旦开禁,那得要多少银子才能兑换?”
“户部的那点银子看似不少,可却远远跟不上大明的财富积累,所以……只有两个办法,一就是现在动手,定下宝钞的局面。二就是寻找金银矿,这个……”
方醒犹豫了一下:“这个需要出海,在海外,和大明一样大的陆地不少,肯定有矿产!”
朱瞻基叹道:“郑和还没回来,就算是回来了,没有一两年的修整也无法出海,此事也难啊!”
方醒笑了笑:“那咱们就先弄着吧,至于反扑,那也是权贵的反扑,豪商们要做好当替罪羊的准备!”
权贵们当然不敢出头来硬扛朱棣,所以……
……
小刀去找张淑慧开启自己的‘小金库’,结果被几句话就套出了心思。
“去吧,多拿些去,再问问其他人,看看怎么做才好。”
等小刀拎着钱袋子喜滋滋的走了之后,张淑慧就叫人去请方醒来。
“夫君,小刀喜欢那个卖春饼的姑娘了。”
土豆没在,铃铛也没在,小白也没在。
“你们这是换着当娘呢?”
方醒抱过在边上学步车里玩耍的平安,随口道:“那小子怕是情窦初开了,我已经叫人去调查那个春妹,很快就会有消息。”
平安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摆动着,双腿一蹬一蹬的,很有劲。
“家中的宝钞不老少,都拿去户部换新钱吧。”
“户部又开始换钱了?”
户部在前年就开放了换钱,各地官府都开展了这个业务。
“嗯,新钱更不好伪造。”
原先的宝钞是桑皮纸做的,好大一张,拿着感觉忒大,忒厚实。
“现在的新钞小了不少,纸也耐用了许多。”
张淑慧无所谓的道:“那妾身就让杰伦叔去一趟吧。”
……
第一次碰头就陷入了僵局,夏元吉去向朱棣汇报,朱棣不置可否,让他的心凉了半截,然后就去找了自己的盟友方醒。
方醒在聚宝山卫看操练,然后召集了一干将官们吃火锅。
铁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的鸡汤翻滚着,看着全是红色。
“下菜下菜!那个五花肉片先下。”
“肉丸子,还有羊肉片!”
王贺急不可耐的抢过了下菜的权利,然后放了不少羊肉片和猪肉丸子,这才满足的举杯道:“兴和伯许久未曾来了,咱家先敬你一杯。”
林群安举手道:“监军,你这个可不厚道啊!哪有你单独来的,来来来,咱们一起敬伯爷一杯!”
方醒举起酒杯,感觉从未这么轻松过,“好,大家一起喝一杯,今日放开了喝!”
大家一饮而尽,王贺率先夹了几片羊肉,蘸着辣椒水,吃的豪爽。
沈浩不满的道:“监军,你这下手也太快了吧!熟的都被你捞了。”
王贺嘴里还嚼着羊肉,酸爽的道:“前日也是吃火锅,咱家下手慢了些,只能用汤泡饭,呵呵!”
一帮子兵痞吃饭都在使阴招,今天有方醒在,所以都收敛了些,不然现在必然是杯盘狼藉。
方醒笑了笑,感觉挺好的,至少不像外面的勾心斗角。
才吃了几片羊肉,房门就被推开了,方醒抬头就看到了夏元吉。
“夏大人!难得,快请坐,来人,拿副碗筷来,蘸水也做一份,顺便来点大蒜。”
“夏大人?”
三个兵痞被吓到了,赶紧起身挪凳子,等夏元吉坐下后,气氛就变得有些沉默。
夏元吉也是老江湖,看到这情况就笑道:“家中老妻不喜吃火锅,本官想了许久,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了,来来来,多放些肉。”
哦!原来尚书大人也是怕老婆的啊!
气氛马上热烈起来,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等吃完后,夏元吉被敬了不少酒,有些晕乎了。
军营之中看着单调,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漫步在其中,夏元吉感慨道:“本官多年案牍劳形,看到此处,不禁生出了就此隐居的念头。”
这是在表达对宝钞改革的态度,有些悲观,必然是和朱棣有关。
“陛下放手了,这一点本官知道。”
方醒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容易出现动荡。陛下不参与,才好出来收拾残局,这个觉悟你应当早就有了。”
夏元吉苦笑道:“是啊,陛下在后面收拾残局,本官这心里才踏实,只是……咱们人单力薄啊!”
一次碰头就暴露了大明权贵对宝钞的态度。
——和废纸般的宝钞比起来,俺们更喜欢金银!
“赵王不敢阻拦。”
方醒安慰道:“陛下虽然不作声,可也在盯着呢,赵王和杨荣再首鼠两端,陛下自会寻机让他们吃苦头,你我安心推动此事就是了。”
第1027章 朱棣被打脸(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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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出去了。
“宝钞可以兑换银子?”
几个在第一鲜吃饭的食客不敢相信此事,哪怕瀛洲等地完成了宝钞的发行,可他们还是觉得在大明内部行不通。
“那得多少银子啊!”
“不说别的,我家里的宝钞加起来就有几千贯,这算是少的!”
“那些豪商的手中几万贯,十几万贯都有,加起来户部怕是要关门了吧!”
“我看此事难办!”
“不过若是放开,我也想把那些宝钞都换了。”
“可不许用金银,你换了宝钞用啥?”
“咱们彼此之间可以用嘛!对不对?”
“也是,到时候大家就是一个圈子,只用金银,至于那些百姓,把宝钞换给他们好了。”
……
有钱人吃饭当然要去酒楼,而穷人吃饭很简单,随便找个路边摊就解决了。
面条馒头是最方便的食物,弄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和身边同阶层的人聊上几句,这就是百姓的放松办法。
“听说宝钞能换银子了!”
“听说了,可这对咱们没用啊!”
“也是,我家里也就那点钱,若是拿去换了,家里哪来的花用?”
“我看这是专门为那些有钱人弄的!你们想啊,朝中从瀛洲弄回了大批银子,这就是一块大肥肉啊!这肥肉咱们能吃?肯定是不能的,最后还是要进那些权贵的嘴里!”
“这就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权贵们吃肥肉也得讲究个吃相,先把咱们都带上,等开吃的时候,咱们就只能干瞪眼!”
“就是这个理!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对对对!那些权贵天天能吃饱,肯定有肉,咱们吃顿肉就和过年似的,想想真是不公平!”
“……”
朱棣就站在边上听着,王福生警惕的看着周围,大太监和杨士奇冷汗都快出来了,心想这些百姓真是大胆啊!
“走了!赶紧去干活!”
渐渐的,小摊上的人都散了,朱棣皱眉走过去坐下,沉声道:“来碗面。”
黑漆漆的桌子,粗瓷大碗,大太监看到后也顾不得什么微服,急忙过来憋着嗓子道:“你……这个把碗筷洗干净些。”
朱棣斜睨了大太监一眼,那男子就憨笑道:“客官您看看,那盆里的水洗一次碗小的就换了,这一洗一清,最后您看那个小炉子。”
两个大盆,一盆水脏,一盆水清,可见摊主是尽心了。
在两个盆的边上有个小炉子,烧的是煤炭,呛人。炉子上面架着口大锅,热气蒸腾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这就是消毒,知道吗?”
摊主得意的说道:“这可是我家小子从书里学来的,说是可以杀灭那个啥看不见的害虫,所以您放心的吃,保证没事。”
大太监也无话可说,宫里的碗筷都没这么讲究过。
面条弄上,辣椒有些多,朱棣吃的很香。
吃完后,朱棣问道:“家里的宝钞可多?”
摊主蹲在地上洗碗,闻言说道:“不算多,也就几贯。”
几贯,也就是几两银子的事。
“那可想去换了银子?”
“不想。”
现在没生意,摊主碗也不洗了,回身道:“小的家中三个孩子,每日的开销不小,若是换了银子又不能用,那小的就得疯了。”
“再说那些人都换了银子,那宝钞可就值钱了,这笔账小的还是会算的。”
小市民也有小市民的智慧,这是生活煎熬出来的智慧。不高,不大,不上,可却能保护一家人虽然贫穷,但却又能平稳的生活下去。
朱棣点点头,“如果那些权贵都换了银子,你觉着自己受委屈了吗?”
摊主愕然,旋即脸上浮起了漠然:“咱们是平头百姓,我家小子说了,不读书就得受委屈,所以读书才是正理!”
这个教化之功堪称是逆天了啊!
跟着的杨士奇抚须微笑,觉得近些年各地的教化工作做的不错,改天是不是找个机会在朱棣的面前夸几句呢?
近些年朱棣在教化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更是亲自审核刊印了不少书籍发放下去。
这就是成绩啊!
朱棣起身,大太监把面钱给了,大家都很满意。
在转身之际,朱棣想着问了问:“你家孩子在哪读书?”
大明有官学和私学,看这摊主的模样,弄不好舍得花钱上私学。
摊主呐呐的道:“平日里在社学。”
这个不错。
有人说社学已经颓废了,可今日听到这话,朱棣的心中陡然一振,觉得朝中每年补贴那么钱粮给社学也不是没有用处。
“你家小子能在社学有这般见识,以后肯定差不了!”
朱棣的许诺可不常见,大太监准备回去就让人调查这个摊主的儿子。让人时时盯着,有什么进步就给朱棣说说,算是一种消遣吧。
摊主眨巴着眼睛道:“客官,我家小子也就是在社学学了识字,后来社学里的钱粮被克扣,我家小子脾气古怪,就回家让小的买了那个科学的书,自己在家学习呢!”
呃!
瞬间,摊主看到朱棣和大太监的脸色都变了,变得有些古怪。
不要得罪自己的顾客,这个道理古今通用。
摊主急忙解释道:“其实钱粮小的也不稀罕,只是我家小子说社学里勾心斗角,教书的先生每日敷衍了事,学了那些子说什么的没用,后来就央求小的买了本科学字典,然后就不愿意去社学了。后来就陆陆续续的买了科学的其它书,变聪明了,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聪明。只是小的想着这科学不能科举,学的再好也免不了赋税和劳役……”
朱棣沉声道:“那你没把孩子送回社学去?”
摊主擦着桌子道:“去了有啥用?社学出来的,多半都考不中秀才,免不得赋税和劳役,回家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这家里花钱就养了个老爷。所以小的也想通了,只要他能学那个科学,能学出个名堂出来,小的就出钱给他去做事。不是小的吹嘘,我家小子真的聪明,家中的事现在大多是他在做主,说出来的道理小的听都听不懂,多半都是那个科学的道理。”
“咳咳!”
杨士奇听不下去了,就干咳着打断了摊主的话,反驳道:“那些道理可有用?”
“有用啊!真的有用!”
摊主兴奋的道:“比如说小的这个大炉子吧,就是家里的小子改的,您看……”
摊主把煮面的锅端下来,再把熬汤的锅也端下来。一个单眼炉子,通过边上的通道,就能把汤保持着微开的状态。
“您看,这炉膛也是我家小子改的,还说什么下面大,上面小,这样才不废煤,还有什么氧气还是阳气,小的也不懂。只是他说的烟管小的舍不得,那可是铁管子,要花不少钱呢!”
街边,几人站立,一人絮叨。
不远处,十多个侍卫在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位皇帝是在听什么。
春风吹过,空气中多了些生机……
第1028章 给新人穿小鞋(最后两天,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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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门打开,光线照在那些银锭上,让人眼花缭乱。
夏元吉看惯了银锭,再多也无法让他动心。他侧身说道:“兴和伯进来看看,这就是我户部的银库之一。”
方醒走进去,在边上守库军士的注视下摸了一块银锭,然后看看这个库房的规模,突然说道:“为什么不在地下储藏?”
夏元吉说道:“地下潮湿,银锭容易发黑。”
氧化!
方醒点点头,笑道:“这里少说上百万两银子,夏大人,给了我吧!”
边上的军士目光警惕。他们的任务就是看守银库,一旦有丢失,按照规矩,责任人斩首,全家跟着倒霉。
夏元吉抚须道:“只要你敢拿,全拿去又有何妨。”
两人的话看似随意,可都有含义在里面。
方醒摇摇头:“我估计不够啊!”
“是不够,本官准备了两百万两银子。”
夏元吉咬牙道:“若是全面同时铺开如何?”
“你不过了?”
方醒讶然道:“你可知道这风险有多大?一旦某地出现问题,就会呈现出蔓延态势,到时候谁都拦不住!”
夏元吉摇摇头道:“本官也知道风险太大,可……拖的越久,下面的气氛就像是火焰,某一天会把咱们给冲到天上去。”
方醒知道夏元吉的压力大,叹道:“还是试点吧,咱们先拿下北平,其次金陵,如何?”
夏元吉带头走出去,随后库房的门被关上,一个小旗官和户部的一名官员同时上锁,然后钥匙分开。
也就是说,除非同时把这两人手中的钥匙拿到手,否则只能采取暴力的方式打开银库的大门。
但银库边上的军士们却不是吃素的!
两人走出去,方醒看着天空道:“相比于银光闪闪,我更喜欢的是天光,那代表着生命!”
夏元吉的腰背突然有些佝偻,但语气坚定:“本官这就去求见陛下,咱们就从北平开始!”
方醒目送着夏元吉远去,叹道:“这才是大臣!”
政治家盘算的是整个国家,而政客盘算的却是自己!
和夏元吉比起来,不管是面目可憎的朱高燧,还是显得有些忌惮的杨荣,以及明哲保身的蹇义,他们都应当惭愧!
……
没有北征,没有大的战事,兵部的事情并不多。
除去关注在路上的方政大军之外,兵部目前最大的事就是盯着还没结束的北方卫所整治。
“马苏,这是最新的人数,你把它整理成那个什么表格,明早大人就要。”
马苏所在的房间里连他有三个书吏。
陈建捧着一摞文书进来放在马苏的桌子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另一个书吏孙俊相对一视,得意的笑了。
马苏没有抬头,继续处理着自己的事。
就如同前几天一样,马苏处理那些文书的速度飞快,这得益于他事先做好了空白表格。
填写数据,确认一次,马苏放下左手的文书,然后揉揉眼睛,准备继续。
孙俊看到马苏好欺负,就干咳一声道:“马苏,我这边还有其它的,这些表格录入你也做一做吧。”
这个是把人欺负到家了!
可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马苏基本上是逆来顺受,不会反抗。
自从马苏来了之后,这两人的事情就少了许多。可事情少不一定是好事,所以清闲的同时,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于是手段就来了。
职场老人教训新人的方法之一:利用他不谙规则的机会,利用他不敢一来就闹事的机会,把活交给他吧!
陈建对着孙俊坏笑着,觉得有新人欺负也是一件乐事。
别说是兴和伯的学生,就算是国公的孩子,要想给你穿小鞋,多的是办法。
马苏果然没有反抗,笑了笑。
孙俊就把那些文书送到马苏那里。
……
下衙了,陈建和孙俊早就出去了。马苏起身伸个懒腰,桌子上堆满了文书,他笑了笑,然后把一部分表格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施施然的回家了。
骑马出城,大市场也开始收工了,成群结队的民夫扛着工具回家,伴随着夕阳,倒也有番意境。
“春妹,我是认真的。”
春妹正在收拾自己的摊子,小刀想去帮忙,却被春妹用菜刀逼了回去,只得沮丧的道:“春妹,我想娶你。我有钱,老爷说只要有媳妇,房子马上就粉刷,什么都有……”
“滚!”
春妹冷眼喝骂道,然后推着摊子准备进城。
小刀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吃力的推着推车行走在有些坑洼的地面上。
“你为啥不愿意?”
小刀奋力冲着春妹的背影喊道,可却没有得到回应。
低头,小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一股孤寂让旁人都能感受到。
马苏坐在马背上皱眉看着,也没去打扰劝慰,而是悄然走了。
回到家,看到赵氏在做饭,马苏问了几句今日的家事,然后去母亲那里聊了几句,就出门找方醒。
方醒正在写方案,很麻烦的方案。
写好了之后,方醒看看,最后锁于箱子里。
很多事情都是只能做,而不能说,说了就是错。
看到马苏进来,方醒随意把桌子上的废纸收拢了一下,问道:“今日兵部如何?可有人为难吗?”
“有的,只是弟子却觉着他们的手段有些拙劣。”
“那我就不管你了。”
方醒知道自己不能大包大揽,官场这个江湖最好是自己闯出来最好。
而这也是方醒特地只安排学生担任小吏的原因所在。
马苏笑了笑,显得成熟了许多,他坐下后说道:“老师,刚才弟子在城外看到小刀好像是被一个姑娘给嫌弃了。”
方醒摇头笑道:“那姑娘家中有个读书的父亲,把家都读穷了,可依然是没能进学,所以很早就出来摆摊养家,是个好姑娘,只是对外界有些敏感,总觉得外人大多心怀叵测。”
马苏一听就说道:“老师,今日看那姑娘好像一点儿都没那个意思啊!小刀看着有些萧索。”
“初恋嘛!自然是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掉!”
方醒振眉道:“小刀从小就是孤儿,难得对一个姑娘有好感,被拒绝之后难免有些难过,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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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妹艰难的推着推车到了自己的家——一个破败的小院!
门没锁,春妹的眼中闪过无奈之色,然后把车拖进去。
院子里很简单,除去在墙角抛出几个坑,在卧着的几只大鸡之外,就只剩下些晾晒的谷子。
“娘,我回来了。”
春妹看到了一袭青衫从正堂闪过,然后露出了她爹杜海林那张愧疚的脸。
“喜妹回来了?娘刚准备去接你呢,快歇着,这些东西娘来收拾。”
冯氏从厨房里走来,看到丈夫露个面就回了书房,不禁微微摇头,然后喊道:“小尚,出来帮忙。”
随着喊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从书房出来,脸色有些白,手上还有些墨迹。
看到喜妹后,年轻人埋怨道:“姐,你今日收早了,我还算好时间去接你的。”
喜妹笑道:“你读书重要,再说有推车,姐轻松的很。”
三人把推车上的东西全搬下来清理好,然后就要准备明天的面饼和菜,于是厨房开始冒起了炊烟。
杜海林在书房里看着儿子杜尚刚才的那篇文章,不时的摇头,觉得在对圣人之言的理解上还是有些偏差,总是喜欢走偏锋。
“不能偏啊!”
考官大多不喜欢剑走偏锋的文章,不是认为考生是在取巧,想出惊人之语;就是认为这考生学歪了,不可取。
“这孩子,还得……咦!”
杜海林从窗户看到院子里多了三个男子,急忙把文章放下,急匆匆的出去。
三个男子很好分辨,中间的年轻人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微笑间带着……什么气息?
煞气?
不对,好像是……反正不是贵气!
杜海林谨慎的拱手问道:“敢问贵客何来?”
方醒笑着拱手道:“在下方醒,敢问可是杜先生?”
杜海林懵懂的拱手道:“方先生到寒舍来……敢问何事?”
杜尚和冯氏并肩站着,皱眉看着方醒。
喜妹在后面看着方醒,咬着嘴唇,神色恼火,还有些害怕。
那个小刀回去告状了!
肯定是!
然后这人肯定是来威胁的!
喜妹恨不能马上有衙役冲进来,然后把方醒三人抓走。
而且都快夜禁了,他还敢呆在城里,这是要准备干什么?
“方某此来,是想和杜先生谈一桩事,好事,还请见谅。”
杜海林下意识的回身看了喜妹一眼,再看看方醒同样一袭青衫,可身后的辛老七和小刀却气势不凡。
不会是看上了咱家的喜妹吧?
“天也快黑了,方先生请说。”
杜海林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也不请方醒进去坐。
方醒不以为忤,笑道:“家中有一个小子,无意间见到令嫒一面,在下已经呵斥了他,只是他却有些痴心妄想,不知杜先生可否考虑一二?”
“不考虑!”
喜妹听到这里,果断的怒了,然后转身冲进了厢房。
杜海林尴尬的道:“方先生,你看这……”
果然是奔着喜妹来的啊!
杜尚皱眉拱手道:“方公子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问方先生家的那个小子可有?再说家姊不喜,大家就此作罢可好?”
方醒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家眼前的杜海林只能做半个主,一对儿女都很有主见。
小院里弥漫着警惕和戒备的气息。
这是担心遇到骗子吗?方醒笑了笑,再次重新介绍。
“在下方醒,侥幸在朝中混了个兴和伯。”
兴和伯?
杜海林有些迷茫,他多年科举无果,那些同窗早就疏远了他,完全是个彻底的宅男。
可杜尚却失神道:“兴和伯?您是兴和伯?”
方醒微笑道:“天子脚下,天还没黑,随时都可以召唤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方某还不敢以身试法。”
辛老七沉声道:“我家老爷听闻了小刀之事,觉着这里面有些误会,就趁着城门没关的机会进来了。”
方五拿出一个牌子,杜家父子仔细一看,再无疑虑。
在大明仿照太孙府的牌子,那就不是骗子那么轻松,而是要掉脑袋。
“伯爷,敢问一百六十九加上九十七,再加上八十三等于多少?”
方醒一愣,看到杜海林想呵斥杜尚,就笑着阻拦了,随口道:“三百四十九。杜先生,你这个儿子果然不得了,很是机敏。”
还没等杜海林尴尬,杜尚就躬身道:“见过伯爷,学生读过伯爷的数学和字典,获益良多。”
方醒乐了,“你姐的账目也是你帮着算的吧?若不是,那不是你偷懒,就是不能学以致用。”
杜尚羞赧的道:“正是学生算的,不过开始有些找不到条理。”
方醒点头道:“条理就是归纳,你首先得有归纳能力,然后分出各种数据,横竖比较,看看每日卖了多少,成本上下浮动多少,最好能制个图,一目了然。”
杜尚点头道:“学生正琢磨着这事呢,若是能制成图,家姊也能一眼看个通透。”
两人在热火朝天的谈论着旁人不懂的话题,冯氏堆笑道:“伯爷若是不嫌弃,就在寒舍吃顿便饭吧。”
千万别以为这是趋炎附势!
这是自古以来镶刻在百姓骨子里的自然反应——莫惹祸!尊重上位者!
甚至是要感到荣幸!
方醒笑道:“那方某就做个恶客了,不过倒是带了些下酒菜和劣酒过来,算是搭伙吧。”
方五拎着个包袱,打开后,里面用油纸包着些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还有一小坛子好酒。
吃饭时,春妹和冯氏在厨房,把正堂让给了男人。
方醒在席间几句话就收拢了杜家父子的心,特别是那个许诺,直接就让杜海林意动了。
“小刀边塞孤儿出身,脾气好,我早就想找个厉害的,能持家的姑娘给他,最近京城的媒婆们没少被我骚扰,知道此事的人不少。”
方醒举杯和杜海林喝了一口,眯眼道:“有人说方某为一个家丁操持也太假了,在这里我放一句话,小刀虽然是家丁,可在方某的眼中,就和子侄一般,马上就去脱籍!”
良贱不通婚,这是大明的规矩,不然被人告上去,方醒都得灰土头脸。
杜海林点点头道:“伯爷恕罪,虽然您看重小女,可在下还是想看看那个小刀,若是不满意,还请伯爷恕罪。”
方醒毫不犹豫的就把小刀给卖了,“没问题,明日春妹继续出摊,我让小刀稍后来。不满意方某没二话,从此约束他,不许接近春妹。”
第1030章 方德华的弟子,马苏的反击
带着叮嘱,大清早小刀和马苏一起进城,一个去兵部,一个去……见女方家长。
“切忌不可发脾气,她家人再怎么为难都不许发脾气,好好说。”
进了城,马苏用过来人的身份叮嘱道:“女方家的家长肯定会用挑剔的眼光看人,实在不行你就装傻子,傻乎乎的,她的父母肯定喜欢。”
小刀有些紧张,他摩挲着身上的新衣服,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蹦蹦跳的厉害。
“马苏,可……可我还是害怕。”
马苏哈哈笑道:“我当时也怕,那还是武将岳父,可后来才觉得,人家又不是要打你,坦荡就是了。”
两人分手,马苏一路到了兵部,笑眯眯的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没人来。
打水,擦桌子,然后整理桌面,这是马苏每天的习惯。
“哟!马苏来的那么早?方便就把我们的桌子也擦了吧。”
孙俊和陈建一起进来,看到马苏已经坐下了,就嬉笑的说道。
马苏闭目在养神,闻言睁开眼睛道:“抱歉,擦桌子那是自己的事,兵部好像只有金大人那里有人帮忙吧。”
孙俊的面色一僵,冷着脸自己去打水。
陈建的眼珠子一转,笑呵呵的道:“马苏啊!孙俊的脾气是不大好,你是新来的,多忍耐一二就是了,以后有难处可以来找我。”
马苏笑道:“那我就先多谢陈大哥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
陈建不擦桌子,只是用嘴吹了吹完事。
各地的奏报,如果不是紧急事务,一般不会在夜间递进城中,所以早上是最清闲的时候。
三人各自泡茶慢慢的休息,直到有人在外面喊道:“陈建,孙俊,你们昨日的表呢?”
陈建一愣,看向了马苏。
孙俊同样如此,还喝问道:“马苏,你没交上去?”
马苏愕然道:“我不知道今天要交啊!”
陈建怒道:“你!你这是坑人呢!”
说着陈建上前就想扇耳光,马苏脸上的惊讶消散,冷冷的看着他,等巴掌来时,立掌如刀,斜砍下去。
“哎哟!”
马苏的武艺师承辛老七,加上方醒的人体结构分析图,这一砍就砍在了陈建手腕边上的筋上,陈建的右手顿时就用不上力了。
马苏回身看着孙俊,笑了笑:“孙大哥也是这般想的吗?”
此刻在孙俊的眼中,原先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那个马苏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一个头上长角的恶魔。
我咋忘了呢!
那位兴和伯人称‘宽宏大量’,他的弟子怎么会是一头绵羊啊!
给新人穿小鞋没问题,连方醒都无法说三道四,否则以后书院的弟子就不用出仕了。
——知行书院的人都是疯狗,吃亏了兴和伯还会亲自报复回来!
在官场上,谁听说过弟子吃亏了老师赤膊上阵的?
那样的话,大家以后都不用做事了,直接拼身后的背景就好了,谁厉害谁就牛逼!
无数的例子证明,那些名门子弟在仕途起步时就吃过无数的亏,甚至中道落马的也有,可也没见谁出来护犊子。
大家做一场就是,但护犊子就是破坏规则!
想想以往护犊子的都是什么人?
都特么的是奸臣!
陈建的右手垂下,惊疑不定的看着马苏,然后哀声道:“完了!交不出东西,你我二人就等着被处置吧!”
孙俊也哭丧着脸,别看金忠每日好像是睁只眼闭只眼,可兵部的纪律却如军队般的严苛。
——军情如火!片刻都不能耽误!
这些表格每天早上都要送到金忠的案上,若是延误,不消说,准备责罚吧!
若是没做,呵呵!恭喜你,你可以滚蛋了!
丢了兵部的差事,这两人以后都不用在公家混了,自寻生路去吧。
如同是以后下/岗时的心情一样,陈建和孙俊的脸色变得比鸡蛋白还白。
——惨白!
“哎!你们赶紧啊!大人那边还等着呢!”
陈建抬起头,身体里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软趴趴的往外走。
主动交代,兴许还有一线生机,狡辩绝无幸免。
和陈建比起来,孙俊更是不堪,几乎是一路扶着墙壁走出去。
外间的小吏不耐烦的道:“东西呢?就因为你们这边耽误了,要是送晚了,大人非得要剥了我的皮!”
金中发脾气,那嗓门能震动整个兵部。
“拿来吧!”
小吏伸出手,却看到陈建和孙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你们……不会是没做吧?”
“大人近期最关注的就是北方卫所的情况,你们!你们……”
陈建和孙俊缓缓点头,全身都在哆嗦。
小吏气得指着他们,然后摇摇头准备去禀告。
“大人,他们的表格方才掉在墙角没看到。”
小吏愕然看着微笑走出来的马苏,他的手中拿着一摞纸,笑着对陈建道:“陈大哥,你们刚才找了半天,却是灯下黑,就在墙角那里呢!”
陈建的嘴角抽搐,呆呆的道:“是吗?是啊!”
孙俊的脸突然变得红彤彤的,热情的道:“是啊!马苏,还是年轻人的眼力好,我们老喽,以后就要看你的了。”
马苏笑眯眯的道:“孙大哥说笑了,小弟在兵部只是过客,还得要多多向两位大哥请教。”
小吏不耐烦的接过表格,看了一眼,急匆匆的就往金忠那里送。
人走了,陈建目光复杂的看着马苏,而孙俊却是笑道:“果然我们是灯下黑,马苏,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苟富贵,勿相忘哦!”
陈建这才强笑道:“是啊,马苏,中午我请客,咱们出去吃。”
马苏笑道:“好啊,那就多谢陈大哥了。”
三人进去,气氛沉默了一阵后,慢慢的,开始有了说笑,气氛变得格外的和谐。
金忠接到了表格,时间比昨天晚了些,就问了一下。
等小吏把经过说了,甚至还取笑了陈建两人的眼力时,金忠摆摆手,等小吏出去后,他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你的弟子啊!”
看看表格,分明就是马苏的笔迹,金忠哪还有不明白的。
“示敌以弱,然后伺机反击,倒是一脉相承啊!”
……
而就在此时,小刀也来到了那个小院的外面,在左右徘徊,几次想敲门都缩了回来。
几次之后,就在小刀想再次上前时,门打开了,冯氏出来,看到小刀在门外徘徊,就喝问道:“你找谁?”
第1031章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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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前,一身新衣的小刀拎着几个纸包,面红耳赤的道:“大娘好,我是小刀。”
冯氏本是要出去买菜,闻言她挎着篮子,瞬间就把小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小刀浑身紧绷着站在那里,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平衡摔倒。
“进来吧!”
小刀浑身一松,跟着进去,随即身后传来了关门声,顿时这个单骑在草原哨探,曾经被三头狼围杀都没害怕的家伙胆怯了!
两袭青衫出现,一大一小。
“你就是小刀?”
“是……是!”
“你喜欢我姐?”
“没!不不!喜欢,喜欢!”
“……”
……
方醒也在城中,还是在夏元吉的值房里,还是那几个人。
夏元吉开门见山的道:“宝钞治理不能耽误了,本官准备上书陛下,从北平开始!然后金陵,最后再从北方开始铺开!”
目光扫过众人,夏元吉坚定的道:“诸位可有建议?”
居然是建议,而不是对此有何看法。
老夏这是要搏命了啊!
宝钞改革若是失败,刚才的话就是夏元吉的罪证,其他人都可以脱身了。
蹇义还是眯眼,仿佛没听到这番话。
杨荣面色复杂的看着夏元吉,良久还是没有开口。
朱高燧还是坐在窗户的边上,明暗之间,他微微点头道:“夏大人果然是豪气干云!”
“此事是方某建议的!”
方醒的话顿时搅动了气氛,朱高燧讶然道:“兴和伯果然是一心为国啊!本王佩服!当会去为兴和伯此举渲染一番,希望兴和伯能青史留名!”
方醒拱手笑道:“多谢殿下的好意,方某愧领了!”
蹇义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方醒,觉得这人是不是傻了,在有夏元吉出头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敢出来背锅,真是……
夏元吉很愧疚,也很无奈。
方醒对他点点头道:“是我提出的方案,不会让别人当替罪羊,这点担当方某还是有的,有所不为罢了!”
夏元吉用力的点点头,目光一转,拱手道:“诸位,可还有要说的?”
蹇义又重新恢复了眯眼状态,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朱高燧把玩着茶杯,而杨荣却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那便这样吧,本官马上进宫!”
夏元吉的目光全是坚定,他毅然转身,带着一股……惨烈的气息出去了。
是的,就是惨烈!
宝钞改革,和战阵厮杀并无区别,兴许还更险恶些!
方醒看了三人一眼,拱拱手,然后跟了出去。
朱高燧一脸悲壮的吟唱道:“风萧萧兮……”
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
随着朱棣年迈,朱高炽的位子越发的稳当了。
而这就代表着朱高燧的机会渺茫,所以他也会不时原形毕露。
杨荣起身道:“本官也要回去了。”
蹇义这才起身,对着朱高燧拱手行礼,然后才出门。
门外站着个小吏,夏元吉走了,可屋子里全是户部的重要资料,不可示于外人。
朱高燧的面色突然变得倨傲起来,他慢腾腾的起身,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然后才施施然的出去。
……
“兴和伯主动揽过去了?”
朱棣摇摇头,觉得这就是方醒的脾气,可以痞,可以无赖,但却不用担心他没有担当!
有担当好啊!
“那就……开始吧!”
……
“这段时日为夫白天会在城中办事,家中有事就派人去户部寻我。”
方醒回到家中,交代了些事情,正好小刀回来,就问了情况。
小刀羞赧的道:“她父亲说是……再想想。”
“八九不离十了,你和老七跟我进城,每日早上去帮着劈劈柴什么的,保证没问题。”
……
户部,方醒到时,夏元吉已经在开始布置了。
“兴和伯来的正好,帮本官看看,怎样才能震慑那些勋戚。只要勋戚罢手,此事就成了一半。”
朱棣不会出手,方醒对此很清楚,所以他坐下后想了想:“陛下虽然不出手,可咱们还是可以……披着虎皮嘛!”
夏元吉有些犹豫,方醒就说道:“夏大人可知道天子之怒?”
你跟我说这个?
夏元吉没闲工夫。
“天子之怒,不但是伏尸百万,而且……天子报仇,只争朝夕!”
老朱记仇啊!
老朱家最记仇的两位,一位已经成了太祖高皇帝,而另一位此刻就在宫中,高坐九重天,俯瞰着一众臣民。
夏元吉咬牙道:“好!反正本官已经做好了进诏狱的准备,还怕借个名头吗?!”
方醒提醒道:“最好去向陛下请调些锦衣卫……罢了,东厂也行,有这些人在边上盯着,谁想浑水摸鱼?嘿嘿!上午摸鱼,下午估摸着就得要倒霉了。”
夏元吉摇头道:“陛下不会马上动手,那太明显了。”
方醒阴测测的道:“那咱们就营造出陛下一定会很快动手的气氛不行吗?”
“好!”
夏元吉此刻是舍得一身剐,敢把勋戚拉下马。
告示马上张贴出去,顿时引发轰动。
与此同时,宫中冲出几匹快马,分赴城中各处。
朱棣在宫中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处理政事依然敏锐,甚至还皱眉敲打了有些心不在焉的几位学士。
金幼孜终究忍不住问了宝钞的事:“陛下,臣担心会形成挤兑啊!到时候可……”
朱棣飞快的在奏章上写下了意见,然后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盯着金幼孜:“谁敢去挤兑?百姓?还是勋戚?”
金幼孜唯有躬身退后,而杨荣却心中冰凉。
朱棣终于还是没有抛弃方醒和夏元吉,他终于表态了!
“陛下,户部外面开始了!人很多!多的一眼看不到边。”
东厂的人带来了最新消息。
朱棣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的吩咐道:“盯着,东厂和锦衣卫都去盯着,超过一百两的兑换都要弄清楚背后是谁,记录清楚,谁若是包庇,奴儿干都司最近正缺人,三族都一起去吧!”
“是,陛下!”
朱棣目光一转,沉声道:“让英国公去帮忙,朕倒要看看这个头谁来开!”
马上有人疾步走出,而且此人是从后面出来的,杨荣心中悚然而惊,不禁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的面色微红,他仿佛找到了当年靖难时陷入绝境的状态,俾睨的道:“让瞻基去,朕的皇太孙就该让百姓看看,让他们看看!看看大明正如日中天,谁都打不垮!”
第1032章 形形色色,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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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部外面人头攒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吆喝着让人排队,更是把那些看热闹的驱赶到了边上。
“都躲远些,小心别给自己惹祸!”
“为啥?”
“宝钞兑换银子,你以为是小事?弄不好就得血流成河!”
前方,被压在外面的百姓终于看到了银子,许多银子。
一辆辆牛车拖拉着,随着一声吆喝,那些木箱子被人抬下来,随后被打开。
天公作美,蓝天白云,顿时银光大作。
方醒满意的听到了外面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然后夏元吉点点头,有个大嗓门的官员就出去喊道:“都听清了,宝钞可以兑换银子,但是兑换人都会被记录在案,两年,两年内这家人不许用银子兑换宝钞,谁都不行!”
在这个狠辣的政令之下,人群果然开始了骚动。
两年不能兑换回来,若是家中差钱,那只能冒险拿银子去花用,一旦被抓到……
外面排队的人群顿时散去一半,没有谁敢冒险!
“此刻你我都该庆幸大明的律法森严,否则不会有人在意这条政令。”
夏元吉不禁为以往自己颇有微词的律法感到庆幸。
“可依然不少,总有人会心存侥幸!总以为自己的决断无比聪明!”
方醒和夏元吉站在那一排桌子的后面,他微微摇头,“夏大人,这样不行,百万两银子都镇不住这些人,我出去一趟,和那些人谈谈。”
夏元吉伸出手想去拍拍方醒的肩膀,最后在肩膀上停住,点头道:“其实此事本官觉着交给你再好不过了,你且去,出了篓子本官兜着!”
……
朱高燧没来,今日北平城中的勋戚大多在户部对面的一家酒楼集中——不约而同!
房门密闭,窗户开了一条缝隙,不时有人透过缝隙看对面一眼。
回头,神色兴奋中带着紧张。
“退了一半人,都是百姓!我等……可否可以开始了?”
“蠢!陛下虽看似没关注这边,可宝钞关系到大明安危,你再看看,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到了没有。”
窗户再次被推开了一点,一双紧张的眼睛在四处梭巡,随即身体一僵。
“来了,锦衣卫和东厂都来了,正便衣躲在人群里,若不是看到孙祥就在屋檐下,本候差点都不知道。”
“他是故意的,就是想让咱们看到他,这是在告诫咱们老实点,千万别掺和进去。”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银子被那些商人和百姓兑走?”
“商人?兑换几十两银子还成,多了就是给自己招祸,聪明人都不会干,所以……咱们今日先看看。”
“那个兵法里好像说过什么……让敌人先动,他们动了咱们才能找到破绽,嗯!咱们先不动。”
“此事是方醒和夏元吉自己找死,咱们不换别人也会换,今日本候没包下这家酒楼,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嘿嘿!现在你去看看,差不多都该来了吧。”
“夏元吉放话说准备了两百万两银子,本候看这点银子在北平还行,可等耗光了,外地那些没兑换到的百姓肯定会恐慌,恐慌之后必然就是激愤,而后必然是闹事……方醒……也该死了!”
……
方醒走出户部,看着蔓延出去的人群不禁微微摇头。往右,他看到了站在屋檐下,身边两名侍卫护持着的孙祥。
孙祥手中数着佛珠,对着方醒颔首,喃喃的道:“这就是自作孽啊!佛祖都救不了。”
方醒上马,回头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百姓,目光扫过对面的酒楼,哪怕看不到,可他依然感受到了恶意。
“去召集那些人,告诉他们,不来的,以后就不用再想从朝中拿到生意!方家的生意也不会和他们合作!”
身后是贾全,而朱瞻基正在走向孙祥。
“伯爷,下官知道了,不来的就等着吧!”
贾全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咬牙吩咐侍卫们去找人。
……
第一鲜,叶青带着人站在门外等待着。
马蹄声传来,叶青躬身道:“见过老爷。”
方醒下马,点头道:“二楼全部空出来,稍后来人问清楚,若是被请来的,那就带上二楼。”
叶青点头,赶紧陪着方醒上了二楼。
二楼最大的一个房间已经被腾空,只剩下椅子和茶几,中间看着空荡荡的。
方醒点点头,然后走到对着房门的椅子上坐下,辛老七和小刀在门口守着。
闭眼,方醒屈指叩击着茶几,轻微的咚咚声带着节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来了个中年男子,他对辛老七拱手道:“小的方启元,应伯爷的话前来。”
辛老七点点头,小刀伸手出去,姚启元配合的举起双手,让小刀搜了一遍。
房间里只有指节叩击茶几的声音,方启元看到方醒那微眯的眼盯着自己,腿一软,不禁跪地道:“伯爷,小的方启元。”
方醒微微点头:“坐吧。”
方启元小心翼翼的在左边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至于茶水是不敢喝的。
“伯爷,小的王满。”
“坐吧。”
“伯爷,小的陈都赢。”
“坐吧。”
“伯爷,小的苏立坤。”
“伯爷,小的钱东来。”
“……”
“老爷,人到齐了。”
小刀点清了人数禀告道。
方醒这才睁开眼睛,扫了一圈道:“可有没来的?那方某可要去拜访一二。”
十多个北平的豪商都堆笑着,小刀说道:“老爷,都齐了。”
方醒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道:“看来大家都给面子啊!这很好!希望咱们接下来能更好,大家都好!”
那些商人都纷纷赔笑点头。
“时间很紧,方某就简单说说吧。”
“开门见山,谁对玻璃和镜子有兴趣?举手!”
玻璃?镜子?
唰!瞬间都是手。
方醒点点头,压压手,然后说道:“朝中准备把玻璃和镜子对外售卖,不过衙门不是生意场,所以最后还得要落到商人的头上,你们以为如何?”
“好啊!”
那个苏立坤脱口而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那可是赚钱利器啊!
有钱人家谁不想给窗户装上玻璃,这样在冬天也不用忍受室内光线暗淡的烦恼。
至于镜子,那更是神器,只要能买得起的,就没有不买的!
第1033章 豪商云集,竞价,巨款
十多双发亮的眼睛在盯着方醒,不顾尊卑。而让他们如此大胆的原因不过是金钱而已!
当有百分之百的利润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律法,毫不犹豫!
方醒点点头,说道:“玻璃和镜子的生产每年都有限额,一是因为很难,真的很难,废品太多。二是朝中不想大批量冲击价格,这个道理你们作为老商家,应该是懂的。”
商人们纷纷点头,面露了然之色。
量大了,自然价格就会低,这个道理谁不懂。
“伯爷,这就好比丰收的年月,那米价肯定会被打压一个道理,小的们都懂。”
那个苏立坤和边上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然后笑着捧哏道。
“对啊!若是出货太多,那些有钱人可不是傻子,自然会惜买,伯爷果然是无所不知啊!我等佩服之至。”
“咱们虽然是老商家,可伯爷却是天纵之才,我等和伯爷相比,如萤火之光于皓月。伯爷一番话,小的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啊!”
“……”
阿谀之词在这些老江湖的嘴里不要钱的喷吐出来,若是换个定力差些的,此刻多半会飘飘然。
方醒满面春风,好似被这一轮吹捧吹的飘起。
就在这些商人们心中暗自得意时,方醒只是一句话就让这些声音消失了。
“我要白银!大量的白银!”
声音瞬间消失,仿佛刚才的那些话只是幻觉。
方醒很满意造成的效果,他淡淡的道:“玻璃和镜子的利润大家都知道,这是第一批放开售卖,只取三家!”
“只取三家?”
瞬间谦和的面孔都变了,眼中全是贪婪和志在必得。
“敢问伯爷需要多少银子?”
不许用金银交易,那只是针对商家和百姓,朝中当然没有这个限制。
方醒微微一笑:“价高者得,今日就在这里,大家畅所欲言,无需提什么条件,前三甲获得资格,三年之后重新竞价。”
室内马上沉寂下来,都在低头盘算着自己能出多少银子。
商家追求的是利润最大化,第一批经销商肯定会赚的盆满钵满,这个资格丢掉了,以后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等三年后,相信第一批的那三人的身家会有一个让人震惊的涨幅,到时再次竞价想必能占据先机。”
方醒赤果果的在为第一批商家承诺打气,一时间这十多人都热血沸腾起来,都在心中盘算好了自己能调到了银子。
朝中要银子干嘛?
激动过后,一个问题在这十多人的脑海中转动。
联想到户部外面在进行的宝钞兑换银子,这些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原来你们也有求着咱们商人的时候啊!
方醒拍拍手,叶青进来,拿着个黑板和粉笔,然后站在方醒的身边,把黑板挂好,写上了这十多人的名字,每个人的名字下方都是一个空格。
“都报价吧,我说过了,三人,出价最高的三人将获得未来三年在大明售卖玻璃和镜子的权利。开始吧。”
十多人之间眼神乱飞,方醒垂眸养神。
终于有人开口了,“伯爷,小的出九万两。”
方醒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然后叶青就把这个价格记在此人的名字下方。
九万两,你特么的打发叫花子呢!
“户部的玻璃和镜子出价只有现在市面上的五分之一,出货量按照这个价格,总价三百万两。”
方醒提醒了一句,当前市面上的玻璃和镜子都是方家出的。
物以稀为贵,这些玻璃和镜子的价格高的吓人,所以最后出厂价定在了时价的五分之一,里面的利润有多高,就要靠这三家自己去协调出货量和商定策略了。
“伯爷,小的出十二万两银子。”
有人提价了,可其他人却都不慌不忙,仿佛自己一定能翻盘一样。
方醒眯着眼,好似在闭目养神。
“伯爷,小的出二十万两银子。”
一面全身镜,少说能赚上千两银子,三年能卖多少?还不算玻璃和小镜子的利润。
那些有钱人家,全身镜一买估摸着就是几面。
大明有多少有钱人?
这是一个很难判定的问题,不过按照锦衣卫的说法,那就是数不清。
也许就在某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住着一个身价十万两以上的富豪,可平时你根本就看不出来。
藏富,这是被朱元璋折腾出来的办法。
“伯爷,小的出三十万两银子。”
在看到方醒的面色平静,一点都没有动容后,出价终于开始大幅度提升。
“伯爷,小的出三十六万两银子。”
钱东来的出价让大家都安静了一瞬,然后苏立坤笑吟吟的道:“老钱,你果然厉害,不知道你要找多少人借银子啊!这样,小的出三十七万两。”
方启元最后说道:“伯爷,小的出三十五万两银子。不过银子很难搜罗,小的估摸着能弄到五万两就算是顶天了,至于剩下的三十万两,小的……最少要两年。”
方醒漠然,已经没有出价了,大家都在保持着静默。
兴和伯,该够了吧?一百多万两了啊!
现银很困难,大家都清楚,这些报价最少得用一两年才能还清,也就是赊销。
静默,一直在静默,方醒好像是睡着了。叶青在看着大家的出价。门外的辛老七和小刀一个向外,一个向内,在警戒着。
那些商人见惯了这等场面,冷板凳坐过无数次。
大明的商人为何为被鄙夷?进而在地位上被压制!
一是能低头,为了做成生意,他们可以低头,直至觉得再无半点希望,但也不会翻脸。因为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和这个客户打交道。
这就叫做和气生财!
二是善于钻营,为了利润,他们的各种感官被催生的无比敏锐,在不可能中寻找着那一丝可能的缝隙。
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买下地球!
三是重利忘义,当赚钱成为根植在他们骨子里的基因后,他们会为了利润而无所不用其极。
给我利润,我愿意把灵魂出卖给魔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开始有了食客进门,然后听说二楼不能上去后,就和伙计在争执。
声音传到了二楼,方醒睁开眼睛,看都不看黑板一眼,淡淡的道:“多谢各位的慷慨,叶青,弄两桌好菜,诸位为国出力,方某请客,还请慢用。”
叶青急忙应了,二楼也可以开放了。
“伯爷太客气了,小的受宠若惊啊!”
出价第一的苏立坤笑眯眯的跟着方醒起身,而第二名钱东来同样是满面红光的道:“伯爷,小的们本想请伯爷吃顿便饭,可想来想去,整个北平城再也找不到比第一鲜更好的酒楼,想借花献佛……也不知伯爷可愿赏脸?”
出价第三名的方启元有些强笑着道:“还请伯爷赏脸。”
方醒摆摆手道:“罢了,本伯中午还得去宫中请见陛下,你们自用吧。”
一群人把方醒送出去,然后回来,很快两张桌子就搬了进来,酒菜随即流水般的送上来。
气氛热烈!
第1034章 让人错愕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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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特别是商人。”
方醒回到了户部,把结果告诉夏元吉,最后用这段话来收尾。
外面的人潮还在拥挤,那些银子不断流出去,换来的只是一张张或新或旧的宝钞。
夏元吉摇摇头:“本官估算了一下,这三家最少能赚到三百万两银子,太少了!”
朱瞻基在边上面色严峻:“三家太少了,否则三年之后,大明就会多出三家超级豪商,三年后的竞价也无人能敌,这样发展下去,这三家就会变成庞然大物!”
此时的大明还没有庞然大物,即便是有苗头的那几家,背后若隐若现的都站着勋戚。
“发出去多少了?”
方醒问道。朱瞻基随口道:“快五万两了。”
“最高的三千两。”夏元吉补充道。
“那人是在作死!可警告过了吗?”
……
“大人,小的换两千两银子。”
经办的人手已经换了一批,不换不行,太累了。
闻言小吏垂眸道:“宝钞好用,要好好的用。”
这人穿着一身有些破烂的衣服,可脸上的油光却和这身衣服不符。他听到这话,再看看小吏们身后站着的锦衣卫,突然一个哆嗦,堆笑道:“小的喝多了,没想着换银子,这就走,这就走!”
小吏抬头,露出了一抹微笑道:“正是,喝多了就赶紧回家睡一觉,明日肯定神清气爽,全家团聚。”
这人紧张的拱手道:“小的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小吏看着这人在人群中挤了几下消失,这才喊道:“下一个。”
……
消息在人群中飞快的传递开来。
“几两十几两的没问题,多了就是自己找死,没看锦衣卫的人在呢?!”
顿时在场的锦衣卫就成了标靶,无数含义不同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转动。至于东厂这个新机构,目前还不被百姓们所知。
孙祥已经在屋檐下坐着,手中的佛珠转动速度快了些。
“一定要抢在锦衣卫之前,把那些可疑人的身份弄清楚!”
“是,公公。”
东厂的机构骨架来自于锦衣卫,大家知根知底,对方能有什么手段都门清。
所以,当两家机构一起动作时,消息飞快的传来。
“百两以上的三十二人,千两以上的十五人,其中商人十九人,其它的都是那个……耕读传家的文人。”
夏元吉有些尴尬的说道。
所谓的耕读传家,十亩地是耕读,百亩地也是……以后还会出现家有万亩良田,生意无数的耕读世家!!!
怎么办?
“商人最怕衙门,杀鸡儆猴就好,只是那些文人该如何处置?”
方醒把难题抛给了夏元吉,好歹都是一个祖师爷的名下,你得看看自己的同门干的好事吧!
夏元吉毫不犹豫的道:“去查吧,有问题的马上处理,没问题的,以后这家人就别想着科举,更别想为官,地方官那里交代一下,此等不知为国出力的文人,要时时关心才是。”
好狠的夏元吉啊!
方醒和朱瞻基相对一视,然后都点点头,表示赞同夏元吉的看法。
“赵王殿下来了,杨大人和蹇大人也来了。”
话音未落,朱高燧热情的声音就到了。
“夏大人,好热闹啊!”
杨荣看到排队的人依然看不到边,已经搬空银子被堆在边上的箱子,就低声对蹇义道:“蹇大人,势头不对啊!”
蹇义点点头:“夏大人低估了百姓对银子的喜爱,此事麻烦了!”
随着有人传话,外面又少了许多人。
“都是商人。”
商人最怕的就是被惦记上,在这等威胁下,若是还有商人赶来兑换银子,那他的银子大概也不是赚来的。
“所谓的耕读传家,至少是有功名的,名下的田地多,店铺多,实际上和商人并无区别,只是他们觉着自己的身上有了圣人子弟和功名的虎皮,兑换些银子也不算事。”
……
“好了,今日到此结束,大家回去吧,想换的明日接着来。”
喊话的都换了第三个,可见今天户部经历了什么。
户部的计算能力不是盖的,从开始就一直在统计着,这时有人拿着几张纸过来禀告道:“二位殿下,各位大人,今日总计兑换了七万三千六百余两银子。”
朱高燧摇摇头道:“这只是第一天,若是照这样下去,百万两都打不住。”
这个倒是实话,北平的有钱人太多了。可若是北平都得要动用百万两以上的银子,宝钞兑换的计划就可以提前终止了。
杨荣很头痛,“此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终止不可能!那会让天下人认为朝中政令朝令夕改,此大忌也!”
蹇义点点头,表示赞同。
夏元吉疲惫的道:“本官这就进宫,诸位随意吧。”
……
方醒回到家,和两个孩子逗弄了一番,说是晚饭在书房和解缙一起吃。
书房里,方醒缓缓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解缙的衣服下摆有湿痕,多半是被悠悠尿了,可他根本就不在乎,沉声道:“此事就是个漩涡,吸引着各色人等卷进来,陛下看到了,肯定是看到了。你说陛下不会出手,老夫却不认同。”
“你低估了陛下心中的骄傲!”
解缙放下筷子说道:“陛下当年一路艰难,登基之后同样是遍地荆棘,可他认输了吗?”
……
朱棣拿着那份统计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道:“商人因为惧怕而会退缩,文人反而肆无忌惮,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夏元吉苦笑道:“他们大概是以为政令如此,自然可以搜罗宝钞来兑换。”
你不是说允许兑换吗?难道不行?
“他们要是装傻,臣也觉得无计可施,只是等着以后慢慢的收拾些那些带头的人吧。”
法不责众,这个道理谁都知道。
大明此时国力强盛,朱棣追求的是平稳,在平稳中发展。
看看史书,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皇帝最好说话的时候。
而且朝令夕改影响的也是朝中的公信力,所以轻易不能反悔。
夏元吉觉得自己当初估错了对手,本以为对手会是勋戚和商人,可最后却变成了文人。
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忠君爱国之心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宝钞改革对大明未来的好处不可限量,在这种时候,作为既得利益者,那些文人怎么就能出来添乱呢?
难道大明衰败了对他们有好处吗?
这些问题在夏元吉的脑海中盘恒不去,而朱棣比他想象中的要果敢的多。
“既然都记录在案了,查!令锦衣卫和东厂马上去查,查到有问题的,一律拿下,该杀的就杀,该流放到的就流放,不要放在北平的牢中吃白食!”
这……
这报复来的也太快了些吧?而且还来的如此的赤果果,几乎是不加掩饰!
第1035章 深夜求见,朱棣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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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晚饭,方醒在书房里继续呆着,今晚他准备在书房睡。
那份分析表格被方醒翻来覆去的看了十多次,他闭上眼睛,喃喃的道:“本想揭露一把文人的无耻,可在陛下那里却过不了关,真是难啊!”
文人再怎么样,可他们依然是大明统治的基础,朱棣也不敢轻易撼动。
这就是大明的中产阶级和特权阶级,只是人数有些少了,不具备代表性!
“老爷,白天那个方启元求见。”
方醒一怔,失笑道:“这倒是个聪明人,让他在前厅等着。”
小刀去了,方醒继续想着那些文人的思维方式,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既得利益者不去维护大明,这个……不懂啊!
为了那点银子,值吗?
……
前厅,方启元根本就不敢坐,就像是个学生般的站在门口,脑袋低垂。
夜色不错,只是晚上有些冷,站久了脚麻。
所以当看到方醒出现时,想行礼的方启元一下就栽倒下去,幸亏方五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
“伯爷恕罪。”
面对跪在台阶上的方启元,方醒从他的身边走过,笑道:“方先生多礼了,再说你有何罪?莫不是喝多了……癔症了?”
方启元跪在地上原地回身,俯首道:“伯爷,小的有罪,今日那些人已经有了腹案,然后由三家出面揽下玻璃之事,事后大家分润。”
“那也没事吧!”
方醒坐下,云淡风轻的道。
一个跪在地上想认罪,一个坐着说没罪,这个怪异的现象被方启元的大喊打破了。
“伯爷,小的罪不可赦,今日出价低了呀!”
“哦!”
方醒讶然道:“有多低?本伯还以为高了呢!”
会吗?
方启元想起数学,想起第一鲜和四海集市,哪敢隐瞒。
“伯爷,少说低了一倍。”
方启元说完就把脑袋埋在地上,不敢抬头。
一倍是个什么概念?
一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能干啥?
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方启元的身上瞬间汗湿。
富可敌国不是好事,那些钱财会变成高悬在头顶上的砍刀,随时可能掉下来。
方醒笑吟吟的道:“方先生和本伯同姓,缘分呐!方先生在夜禁的时候也能出城吗?这个本伯倒是有些好奇。”
方启元冷汗长流:“伯爷,小的认识一个守门的人,往日他最多允许把东西从城头放下去,可今晚却不知为何,居然敢用吊篮把小的放了出来。”
方醒还是笑吟吟的道:“此事本伯倒是知道,不过先问问,今夜城中可是有了变动?”
方启元点头道:“是,伯爷,今晚锦衣卫和那个东厂在四处问话,然后拿了不少人,都是读书人和商人。”
“于是你就被吓坏了?”
“是,小的被吓坏了,今日本就觉着问题不小,再被这一吓,小的拼着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住,也得冒险试试出城,否则……”
方醒笑了笑:“你以为你出城是意外?确实是,因为是有人吩咐给了你方便,否则现在你的脑袋已经挂在了城头上!”
方启元一脸的愕然,他不知道是谁给自己开了后门。
方醒起身道:“你今日排名第三,却面露忧色,本伯看在眼里,就与太孙殿下说了你的事,你,属于可以挽救的那一批人,明白吗?”
方启元哪还会不明白,他叩首道:“伯爷之恩,小的永世不忘,子子孙孙当以方家马首是瞻。”
门外出现了大太监,方醒心中一震,吩咐道:“你今夜就在方家住下,明日不动声色,明白吗?”
方启元没看到自己身后的大太监,只是感谢。
方醒和大太监走出去,低声道:“陛下……要出手了吗?”
大太监说道:“聚宝山卫已经被咱家拉出来了一个千户所,兴和伯可介意?”
忠心吗?
方醒说道:“方某一直主张大明军队不能成为将领的私军,此志不渝,永不改变。”
大太监必然是奉旨办事,林群安只有服从的份,下面的军士也不会有异议。
大太监边走边说道:“城内已经开始动手了,城外的陛下令咱家出来盯着,兴和伯,此事你知道的,声势不能太大,所以只能找到了聚宝山卫。”
“城外的哪家?”
一个千户所都拉出来了,这家人应当是很有实力吧。
“不是哪家,而是十一家,都是家中田地不少的读书人,耕读嘛,总是要多种地,陛下的意思是,既然他们喜欢耕读,那就送到缅甸去,在那边继续耕读。”
“陛下英明!”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可朱棣居然愿意出手,而且还派出了大太监,就是要给那些人一个信号。
——朕,很不高兴!
不高兴的朱棣需要鲜血和人头来消磨火气,需要流放人犯来取悦心情。
“回去跟夫人她们说说,就说我今夜有事外出,无碍!不必等我了!”
方醒交代一句,看到辛老七已经带着三名家丁整装待发,就点点头道:“今夜谁做主?”
说着几人走出大门,门外黑压压的站着一千多将士,鸦雀无声!
林群安上前一步,低声道:“伯爷,下官率吴跃部前来,请您示下。”
“辛苦了!”
方醒回身,大太监说道:“咱家今夜只是个看客罢了,名单在此,兴和伯动手就是。”
方醒接过名单,看了姓名和地址之后,摇头道:“必然是东厂做的。”
大太监讶然道:“兴和伯如何知道的?”
方醒说道:“这名单上只有人犯家中的人口,却没有统计壮丁,若是不在意,弄不好会碰个头破血流。也只有东厂这等没经验,却又想抢功的地方才会这么干!”
大太监微微点头,把此事记在心中。
方醒拿着名单和地址找来了百户及以上的军官,然后就在门外,打着灯笼,在地上画出分布图。
“十一家,斥候百户也来了,这样,分成两批动手,每处两个百户所,这样稳妥些!”
方醒开始分配地方,随后伸脚把地上的划痕抹去,看着黑漆漆的远方,想起了那些自作聪明的文人。
“出发吧!”
随着命令,以两个百户所为单位,一千多人很快就只剩下了斥候百户,他们将由方醒带队,直扑距离最近的一家。
第1036章 意外发现(月初求保底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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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华村不小,远远看去,那些建筑仿佛是一群怪兽。
方醒带队到达时,方五带着几名斥候已经弄出来一个男子,正在询问。
“谢家什么情况?”
方醒走过去问道,那个男子看到后面乌压压的一群骑兵,顿时就被吓傻了。
“老爷,此人说谢家占地颇大,家中有家丁约五十多人,有……人曾经来操练过家丁。”
方醒心中一惊,然后蹲着喝问道:“来操练的人是谁?”
这男子惊疑不定的看着方醒,大太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尖声道:“在咱家的面前也敢遮掩吗?马上全家抄没!”
内侍?
想起以前村里人说过的遮奢公公,男子被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说道:“大人,来操练的是三个人,都带着刀。”
“大事情啊!”
方醒拉着大太监到了边上,低声道:“公公,此事麻烦了,我的意思是马上突袭,拿下谢家人之后立刻刑讯,把那三人的来历弄清楚。”
大太监也知道事情的麻烦,就点头道:“动手吧,都到了这份上,别顾忌什么,有反抗的杀无赦,回头咱家兜着。”
方醒起身道:“谢家问题不大,这样,老七,你带着二十人来回巡查,不许村民出家门。外围安排十名骑兵游弋巡查漏网之鱼。其余人等,由方五带着。直接破门而入,高喊官兵拿人,反抗者杀之无罪!”
“是!”
辛老七和方五低声应诺,随即各自分开。
方醒侧脸对大太监说道:“公公可愿与方某去看看这耕读传家的谢家?”
大太监笑道:“咱家也想看看所谓的耕读传家是什么样的,正好今日了此夙愿。”
宝华村的占地面积不小,可进去后却很容易就找到了谢家。
“占了一半的地,果然是豪奢!”
站在谢家的大门外面,方醒看着左右都没有人家,不禁笑道:“这是在脱离村民啊!不过倒是方便了咱们行事,动手吧。”
方五点头,用手指着墙头,马上就有两人飞奔过去。
跑到围墙下后,一人弯腰,一人踩着他的后背直接上墙,随即就跳了进去。
“汪汪汪!”
动静一出来,马上里面就传来了狗叫声。方醒一看已经掩饰不住行藏了,就说道:“冲进去!”
正好此时大门被打开了,方五第一个带头冲了进去。
“官兵拿人,无罪者跪地不杀!”
“无罪者跪地不杀!”
突然爆发出来的呐喊惊动了这个占地颇大的豪宅,接着人声鼎沸。
方醒带着大太监步入前院,看着各处开始亮灯,就说道:“人不少,可见谢家传承不少代了。”
“齐射!”
“嘭嘭嘭!”
前方传来了枪声,短促,但连绵不断,方醒说道:“肯定是遭遇了谢家的家丁。”
大太监有些疑虑道:“不会出问题吧?”
“以多打少,若是出了问题,斥候百户最少半年之内的休假会被全部取消,操练,每日的事情就是操练。”
“嘭嘭嘭!”
枪声中夹杂着惨叫,方醒自信的道:“军队首要是信念,其次才是装备和操练水平。聚宝山卫是太孙殿下的亲军,不会给殿下丢脸!”
“不错。”
大太监看到那些慌乱跑出来的男女被军士们拦住,然后喝令他们到前院集合。
枪声渐渐的少了,前院点了不少灯笼火把,照的亮堂堂的。
两个军士押解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过来,“伯爷,这就是谢朝新。”
男子抬头,目光惊惶的道:“大人,敢问小的犯了何事?”
“谁帮你操练的家丁?”
方醒直接问道,谢朝新面色大变,喊冤道:“大人,没有的事啊!这肯定是有人在诬陷小的。小的自从中举以来,在这里修桥铺路,赡养孤老,不信您在村里问问,哪家没得过我谢家的好处?”
大太监心急如焚,喝道:“谢朝新,咱家告诉你,痛快些说了,你家里人还能得个好,想掩饰?此事陛下都在关注,你想为谁掩饰?”
“陛下?”
看到谢朝新傻眼了,方醒说道:“这位公公平时就在陛下的身边伺候,今夜为此专门出城,你还想……”
“伯爷,抓到了几十个外地女人!”
一声叫喊让方醒都傻眼了,大太监更是跺脚道:“还不快说?想等着诛三族吗?”
谢朝新跪在地上,绝望的道:“大人,公公,小的只是接货啊!这些女子都是瀛洲和朝鲜人,从青州那边过来的。”
方醒追问道:“大明的户籍这般严格,谁能把这些女人送到北平来?还有,这些女人是给谁的?别告诉我你老当益壮,能夜御百女!那本伯会让人把你送到牢里去,让那些饥渴的男人来慰劳你!”
大太监脸颊抽搐,而谢朝新在搜到那些女人之后就已经崩溃了,屁滚尿流的交代着。
“那些女人都是从青州左卫送过来的,每次都是借着进京的机会,多带车,车里都是这些女人。”
地方上的巡检司不会去查军队的车,这就为走私人口提供了方便。
“这些女人都卖去做暗娼,每次都是迷晕了那些女人,等城门处换上了熟悉的人之后,用车送进城里。”
到了城里,那些人自然有办法能把这些女人调教好。
“谁和你联系?”
“是小的远房侄儿,谢……谢一凡,他在青州左卫是千户官。”
方醒和大太监交换一个眼色,然后吩咐道:“这些人全都看住,把谢朝新带进城里去!”
今夜有了这个收获之后,其它地方都已经不重要了。
……
朱棣还没睡,还在等着消息。
晚上有些冷,朱棣说道:“去倒酒来。”
等到送过来的是一杯美酒之后,朱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大太监现在在城外。
“陛下,兴和伯求见。”大太监回来了。
事情终于结束了吗?
“让他进来。”
方醒进来行礼,然后说道:“陛下,谢朝新和其远房侄儿,青州左卫千户官谢一凡勾结,走私瀛洲和朝鲜妇女,前后的人数应该上百了。”
“青州左卫……清理过了吗?”
这话大太监没法接,方醒也没法接,最后还是找了兵部送来的奏折才查到。
“陛下,青州左卫刚查过了,上面说是没问题。”
“没问题?”
朱棣的面色沉凝,“今日户部兑换宝钞已有挤兑之势,那个玻璃能换到多少银子?”
方醒想了想:“陛下,臣以为,最少两百万两,只是一时间周转肯定不灵,能拿到三十万两现银就算是不错了,剩下的估摸着要两年之内才能收回来,而且大多都是宝钞。”
就在方醒以为朱棣的注意力还是在宝钞兑换上时,朱棣沉声道:“你去,和夏元吉连夜把那些商人揪出来,三十万就三十万,马上拿来顶上。事成之后马上出发,去青州!”
第1037章 刀枪之下的竞价
深夜被人叫起来,还得冷飕飕的出门,一般人都会叫骂一番。
可今日却没人敢于叫骂,都乖乖的跟着去了户部。
户部外面站着一百多军士,都在给马喂草料。
这是要动武吗?
苏立坤对钱东来低声道:“半夜三更的,这是要逼着咱们出钱吗?”
商人的嗅觉比猎犬还敏锐,钱东来看看那些军士,说道:“多半是吧,白天咱们出价太低了,只是为何要在此时重新竞价呢?”
“哎呀!老夫来晚了,来晚了!”
方启元精神抖擞的来了,看着很是意气风发。
“这人得意什么?就算是公平竞价,他的财力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进了户部,二十名商人被带去了一个大房间里,随即方醒和夏元吉都来了。
“昨日的不算,有人有意见吗?”
时间紧,方醒没有和这些商人周旋的心思。
没人敢有意见,苏立坤垂眸,嘴唇微动,“让大家都小心些,先弄出来,事后咱们再慢慢的分润,别……”
方醒盯着苏立坤,冷冷的道:“在夏大人和本伯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敢串联,苏立坤,你的胆子不小啊!”
苏立坤心中一惊,一种不祥的念头浮起——这是专门在盯着我吗?
“拿下!”
方醒握着刀柄,轻喝一声后,外面进来两个军士。
苏立坤聪明的跪地喊道:“伯爷,小的有罪,愿意高价,愿意出高价啊!”
用金钱来换取生机,这一点大多数人都不会犹豫。
可方醒却根本就没动心:“苏立坤,你的手头上有三条人命,虽然不是你动的手,可你却是指使者,拿下他,马上传递消息给锦衣卫的人,抄没苏家!”
“伯爷饶命……”
苏立坤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随即就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一室噤若寒蝉!
夏元吉暗自咂舌,这方醒居然把军中的那一套用在了这些商人的身上,今日若是不能出结果,有朱棣放权的方醒想必不会介意多抄几家。
方醒目光森森的看着这些商人,“本伯历来都认为豪商无国,眼中只有利益。”
二十多名商人没谁敢坐,都束手而立,就像是学生在听训。
这位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可对豪商的鄙夷从来都不加以掩饰。
“但本伯认为,财货无国界,商人却该有国籍,这句话你们都该牢牢记住,记不住的,抄家灭族就在眼前!那些盐商,那些走私草原的豪商的人头就是尔等的前车!”
深夜,灯火,人!
方醒挥舞着右手的身影被映照在墙壁上,他的眼神凌厉,杀机升腾。
“大明并不是说不允许你等赚钱,但盗亦有道,为商者当三省吾身,时时自审,莫要如那苏立坤一般的不识趣!”
方醒说完对着夏元吉点点头,然后出去。
夏元吉干咳道:“诸位大晚上来到户部,想必都有些不满意,本官也不满意,那就快些吧。”
“本次竞价取十家,同样是为期三年,供货数量不变,竞价开始!”
有两名小吏立起黑板,然后准备记录报价。
“都准备好,这边完事马上就出发,去一个人,让营中多准备弹药,这次弄不好可得要杀人了!”
方醒的声音在外面传来,顿时报价纷纷而出,夏元吉抚须,心中暗自得意。
看来你们是只服刀枪啊!
“大人,小的出……”
“大人,小的出二十一万两银子……”
听到这里,方醒出现在门口,对着夏元吉拱拱手:“夏大人,方某这便去了,若是事有不谐,方某愿共进退!”
青州左卫之事朱棣派谁去都行,偏偏却点了方醒的将,这里面的意思有些暧昧。
这是怕方醒到时候发疯,干出些让人震惊的事来。
比如说……把自家的金银全拿出来兑换了宝钞!
有人会问,这难道不是爱国之举吗?为啥不能做呢?
方醒是兴和伯,在文事上也有造诣。
这等人要是带头兑换宝钞,那些勋戚和官员怎么办?
不跟进吧,就不是忠臣,这对于那些平日里满口忠心耿耿、仁义道德的臣子们来说真是两难了。
做皇帝,你可以因势利导,但千万别大面积、无差别的去逼迫臣子,否则君臣离心只在朝夕之间。
夏元吉点点头,拱拱手道:“兴和伯保重。”
青州左卫的事很麻烦,谁也不知道在那谢一凡的身后还会不会拔出一串萝卜出来。
强龙过江,地头蛇可不会轻易认输。
方醒点点头,目光扫了那些商人一眼,对着方启元微微颔首,然后在家丁的护卫下转身离去。
城门打开,方醒带着斥候百户飞速出城,他必须要回家一趟。
方家,当方醒闯进卧室时,警醒的张淑慧猛地坐起来。
“淑慧,是我。”
方醒走过去,低声道:“为夫要出去一趟,公事,时间不会太长,你看好家。”
张淑慧点点头,老夫老妻了,马上就给方醒整理出一个包袱。
趁着这个时间,方醒去了小白那里。
小白睡的很死,嘴角还挂着笑意。
方醒摇摇头,示意身后举着灯盏的木花不要吵醒小白,然后去亲了亲平安。
平安睡着后的表情很沉稳,甚至是有些严肃,方醒笑了笑,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另一边的土豆吧嗒着嘴,小腿一抬,整个人就用类似于投降的姿势呼呼大睡。
方醒心中柔软,回身对张淑慧说道:“宝钞兑换之事你盯一下,方家庄的人不许去换,谁换了就直接出籍,给他自由!”
张淑慧点点头,把包袱递给了方醒,柔声道:“夫君放心,咱们家的人不会那么短视。”
……
天亮了,消息被进城的带了进来。
“昨晚十一家!那十一家都是去兑换银子的商人和读书人,全都被抄了!”
“城里也不少啊!昨晚就听见马蹄声,那些被抓的人哭的让人头皮发麻。”
“都是为了兑换银子的事吧?这朝中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百姓可以换,有钱人最好老实点!”
“为何不许换?总得有个原因才能服众嘛!”
“那些有钱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一抓一个准,还要什么原因!”
“再说咱们老百姓都能换,说明陛下他老人家是向着咱们的,难道你还想去为那些有钱人打抱不平?我看你是吃饱撑的!”
新的一天开始了,户部的外面又排起了长龙。
一夜未睡的夏元吉看着人流,恶狠狠的道:“记住了,换了银子的人家全部备案,两年内不许换宝钞,谁都不行!还有,回头本官就上奏陛下,要严查各地私用金银,发现的一律流放!”
第1038章 青州府,齐王府
青州历史悠久,原先是齐王朱榑的封地,只是这位齐王野心勃勃,最终父子都被朱棣弄到金陵关着,看样子这辈子都只能在高墙内度过余生了。
护城河水质不错,只是很浅。当一千多骑兵到达城外时,守城的左卫将士都有些愣住了。
瞻晨门外,气氛肃杀,哪怕是灰头土脸,可当方醒纵马出来时,刚急令把吊桥升起的守将还是被吓了一跳。
“城下何人?可有兵部的勘合?”
城下的军士都身着大明军服,不用担心是草原异族攻破了京城,杀到青州来。
天气不错,太阳很好。方醒用手遮挡在眉上,看了看城头上的戒备,然后点点头。
吴跃出来喊道:“兴和伯奉旨来青州办事,让廖大人出来迎接!”
这个不是什么架子,方醒既然是奉旨前来,必须要把气势弄起来。
城上的守将一听就懵了,急忙放人下去验证。
山/东前几年劳役太狠了,时不时就会爆发些小股反叛,所以驻军的警惕性都很高。
城头马上放了一个人下来,这人战战兢兢的过来,验证过后,急忙行礼,然后起身叫开门。
城门打开,左卫指挥使廖东昌带人在门口相迎,然后带着方醒去了府衙。
青州府的府治就在益都,而府衙和益都县衙面对面,就在钟楼的边上。
青州府知府陈元带人已经备好了香案,方醒一到,就跪地接旨。
王贺出来大声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青州府左卫操练有素,朕心喜之,今令……”
这种堆砌辞藻的圣旨方醒实在是不愿意听,以前的朱元璋多好,以前的朱棣也不错,下的圣旨大白话多,百姓都能听明白。
可自从杨荣等人开始堆砌辞藻,而朱棣没有反对后,这个圣旨方醒就越来越觉得远离了百姓,变成了彰显无上皇权的东西。
说了一大通,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朕派兴和伯方醒来检验一番,你们要好好的配合!
圣旨念完了,程序走完了,陈元马上就借口公务繁忙,要不就晚上宴请方醒。
“不必了,本伯此来是公事,不接受宴请!”
你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哥也不稀罕!
陈元尴尬的笑了笑,方醒拂袖而去。
廖东昌紧跟着方醒,“伯爷,因为事先没有消息,下官没有准备好住所,您看……下官马上去安排整理。”
在方醒的逼视下,廖东昌干笑着,赶紧安排人去打扫清理房舍。
青州府城不算小,可却被齐王府占据了一半地盘,可见当时朱元璋对自己儿子的舐犊之情。
“听说要拆了。”
王贺艳羡的看着王城道。
方醒瞥了一眼道:“这规制谁敢住?还不如早点拆了!”
老朱家的子孙太霸道了呀!
一个王城能占据青州城的一半地盘,朱元璋的心得有多大才下得去手啊!
看那富丽堂皇,还有那些良田庄户,这分明就是民脂民膏,如今却都给了一个会投胎的小子。
作死呢这是!
一路到了军营,在外面还能看到洒扫的痕迹。
廖东昌说道:“清军御史才从我部走了十多天。”
“这清军御史好啊!没有发现问题吗?”
方醒漫不经心的问道。
廖东昌赔笑道:“下官愚钝,就知道一个死理,那就是操练不辍,盯住那些个将官,自然不沾惹尘埃。”
方醒讶然道:“廖大人还信佛?”
廖东昌嘿笑道:“信一点,信一点。”
“那必然是有慈悲心肠的喽,难得!”
方醒几句话就让廖东昌找不到北,然后拒绝了住在他的指挥使衙门。
“我部一路兼程,今日歇息,明日吧,明日你把那些副千户以上的都叫来,本伯见个面,代表陛下问个好。”
见鬼!朱棣什么时候会让人问好了?
廖东昌觉得这位伯爷的套话张嘴就来,就说道:“那粮草下官马上就安排人送来。”
方醒点点头,等他走了之后,叫来了王贺等人。
“本来我想直接拿了谢一凡,可如今看来却有不妥。”
王贺想了想,“这个廖东昌看着就是个滚刀肉,兴和伯可是不想打草惊蛇?”
吴跃听出了意思,就大大咧咧的道:“伯爷,要不把廖东昌也拿下,难道那些军士们还敢造反不成?”
王贺斜睨着他道:“吴千户,咱家时常劝你读书你不听,连这个都不明白,若是打草惊蛇,咱们就算是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事情。可青州府多半就乱了,回去就是罪责,明白吗?”
方醒摆摆手道:“此其一,另外老夫子家就在这边,不小心给抓到了错处,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其实曲阜离青州府还是有点儿距离,可方醒知道有不少文人把自己恨透了,若是给了机会,青州府就将是他身败名裂的地方。
吴跃讪讪的道:“伯爷,圣旨宣读过了,咱们的身份也亮出来了,廖东昌聪明的话就赶紧配合,如若不然,下官敢请拿人!”
方醒点点头,霹雳手段只是最后选项。
“那谢一凡能在这边弄到瀛洲和朝鲜女人,你们想想,必然是和水师有勾结,一旦打草惊蛇,就算是左卫的内贼抓住了,可水师的那些叛逆呢?他们只需把船往海里一走,茫茫大海之上,怎么去抓?”
“那边去朝鲜的人已经出发了吧?”
王贺说道:“早就出发了,快的话,估摸着这几日就能到。”
方醒起身道:“那就歇息吧,注意哨探,晚上不许任何人接近我部住所,不听的拿下!”
吴跃应诺出去安排,方醒说道:“我要出去逛逛,监军可愿去?”
王贺捶打着自己的腰道:“这腰酸的,是得出去转转,不然晚上睡不着啊!”
长途骑马对于王贺来说是个煎熬的差事,方醒点点头,叫了辛老七和小刀一起出去。
在齐王一家子被带到金陵软禁之后,青州府比以前热闹了许多。
走在街上,两边的商铺琳琅满目,人流量也不小。
在文庙附近,看到周围不少摊子在卖吃的,方醒不禁意动,就过去找了家卖面条的坐下。
“面条来四碗,辣椒有没有?”
摊主是个中年妇人,闻言就笑道:“对不住客人了,那辣椒只是听说过,青州这边还没有呢。”
“没事,面条赶紧煮来。”
辛老七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小罐油辣椒,交代道:“面里少放些盐。”
等面条上来,辛老七打开小罐子,顿时一股子香味就传了出来。
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看着体格健壮,女的英姿飒爽,一双浓眉让人一见难忘。
“这位大哥,您这个是什么吃食啊?”
女人先问了。
第1039章 唐赛儿,上下欺瞒
方醒笑道:“是油辣椒,把辣椒晒干了弄碎,然后用油炸了,就是这个东西。”
那男子拱手道:“在下林三,这是拙荆。”
那女子嗔道:“三哥又害羞了。”
说着这女子和男子似的拱手道:“在下唐赛儿。”
方醒笑了笑:“贤伉俪率真,在下方醒。”
“方大哥,辣椒好吃吗?能种吗?”
唐赛儿大方的问道。
方醒喜欢这种率真的女……人,虽然看着二十岁不到,他说道:“我此次带了不少,你们可以尝尝,若是喜欢,辣椒的种子现在不难找到,自己找个地方种下就是了,呃……”
方醒突然有些愣住了。
唐赛儿!!!
卧槽!
那位佛母?
辛老七也不吝啬,就用勺子舀了些油辣椒给林三夫妇。
“果然别有一番味道。”
和不适应辣椒味道的林三相比,唐赛儿吃的眉飞色舞,显然很喜欢。
方醒不经意的看着唐赛儿,心中想着那个原本会在明年起事的女人(女孩),觉得自己终于是改变了大明。
“你们是来买东西吗?”
方醒看到林三的脚边有根扁担,就问道。
林三的额头已经见汗了,他轻嘶道:“方大哥好眼力,我夫妇昨日抓了些野物,今日就进城卖了。”
方醒看看日头,就说道:“那你们得赶紧,否则关门了今晚可是个麻烦。”
看两口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家境贫寒,唐赛儿的衣服都有多处补丁。
林三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唐赛儿却怒气冲天的道:“不瞒方大哥,这次进城是去县衙要役夫的粮,先前被赶了出来,我们今日不准备回家了,就在城中找个客栈,住柴房也好,明日一定要去讨个公道。”
说着唐赛儿发现方醒的脸色有些古怪,就问道:“方大哥可是身体不适?那就赶紧去看郎中吧。”
方醒哪里不适,只是想到等眼前这个看着还有些稚气的女子明年起事后,山/东上至布政使,下到小吏,被愤怒的朱棣处死了一大堆。
那些贪官污吏死不足惜,只是从此之后,山/东这个地方就成了响马的代名词。
当有人开了先河之后,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就会纷纷追随。
方醒摇摇头,问道:“我从京城来,一路看到都是干旱,难熬啊!”
这一路,山/东大部都是干旱,恰逢春耕的时节,方醒能想到百姓的绝望。
开始他还以为大明不缺粮食,山/东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看到唐赛儿夫妇的模样,当地官府连役夫的粮食都不愿意出,分明就是有情弊。
林三叹道:“可不是吗,今年眼瞅着就是旱灾,可青州却不见动静,每日只是张贴告示,让百姓赶紧去运水浇地,除此之外就没了。”
唐赛儿讥讽道:“百姓去问,衙门里说了,这水得看老天爷的意思,知县大人正准备求雨呢,让大家回去等着,想必过几日就有雨了。”
方醒微微垂眸,看到周围的食客都是一副麻木的模样,就知道这些百姓心中的怒火已经快不可抑制了。
除非是忍无可忍,大明的百姓不会生事!
“我那里住处颇多,贤伉俪可愿去看看。”
林三笑着就想拒绝,可唐赛儿却低声道:“方大哥,我一看就觉得你是贵人,可是来暗访的吗?”
方醒点点头,起身道:“愿意就跟着来,不愿意可自行离去,缘分罢了!”
辛老七结账,王贺起身尖声道:“这面条比北平的差多了,煮面的水都可以当面糊吃了,我说你为何不换水?”
煮面的水要勤换,不然没法吃。
那妇人苦笑道:“城中的水都紧着浇地去了,去了也排不上啊!”
王贺正准备呵斥,可却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方醒对唐赛儿夫妇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林三低声道:“咱们不去吧?”
唐赛儿犹豫了一下,那双浓眉皱起道:“我一身的武艺,害怕他不成,三哥,咱们走!”
……
王贺在方醒的身边道:“兴和伯,咱们进城到现在,可没看到有组织百姓自救的动作啊!”
方醒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阴沉着道:“在京城并未听说山/东旱灾,可这一路行来,那地都干了。青州府该死!李远道也该死!”
王贺气呼呼的道:“回去咱家就写奏章密报陛下!”
“你这是在找死呢!”
方醒说道:“证据,懂吗?没有证据,没有实地去勘察,你以为自己是御史吗?可以风闻奏事!”
“那明日就去!”
王贺咬牙道:“咱家就不信抓不到这些人的把柄,而且他们为何不奏报?咱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方醒有些猜测,不过没说。
“老爷,那对夫妇跟来了。”
辛老七低声道。
方醒点点头,一直等到了营地外面,这才回身看着唐赛儿夫妇道:“再次重新介绍一下,本人大明兴和伯方醒。”
……
方醒的临时驻地是一间木屋,右边的墙板有一条缝隙,想必晚上会很凉快。
林三和唐赛儿一进来就显得有些拘束,方醒笑道:“坐吧,兴和伯也是俗人,并没有比你们多只手。”
等两人坐下,方醒先问了家事,得知唐赛儿的父亲被派了劳役,而且没有钱粮后,方醒就问道:“我记得瀛洲和朝鲜,还有草原的俘虏不少都被派到了北方,劳役还那么多?”
林三摇头道:“多,和往年并无区别,甚至有去给官家人种地的差役,还有修房子。”
方醒的身体猛的后仰,王贺接着问道:“那些俘虏呢?”
唐赛儿说道:“公公,那些俘虏咱们都没看到,听说是去修河了。咱们这边往常就是去北平的差役多,不过从去年开始就少了,可本地的差役却多了不少。”
“我明白了。”
不但是方醒明白了,王贺也明白了,他咬牙切齿的道:“山/东官吏大胆!”
“各地的百姓如何?”
方醒问道。
林三想了想:“伯爷,好多都没粮食了,去年冬天都饿死了不少人,现在开春还好些,山上能找到些吃食,树皮都有人吃。如果不是这般艰难,小的也不会来县衙讨要丈人的粮食。”
“什么?”
方醒大惊,起身道:“那为何我一路行来都没看到这般惨状?”
王贺也惊呆了,但他比较习惯把问题阴谋化,就眯着眼道:“兴和伯,咱们怕是被他们给骗了!”
方醒仰头长叹:“我本以为此次是突袭,地方上必然猝不及防,没想到居然早就被人给盯住了。”
这一路都是官道,渡河之后就直奔青州,没有经过什么人口密集的地方。
唐赛儿迷茫的道:“伯爷,好多人家都没饭吃了呢!”
方醒颓然坐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第1040章 白莲,发现,追杀
大清早,廖东昌就接到了消息,兴和伯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见人了。
“懒了?也是,一路从北平过来,风尘仆仆的不容易啊!那就通知下去,让他们明日再来。”
廖东昌在小妾的身上捏了一把,然后懒洋洋的起身。
“吩咐人去盯着,另外去通知陈元,就说这位兴和伯来者不善!说是检验左卫,可本官怎么看着像是要来查案子的呢?也不知道是谁惹了祸,让下面的卫所都盯紧些,发现不对劲,及时上报。”
……
方醒一大早在唐赛儿夫妇的陪同下悄然出城,然后一路朝着乡下去了。
没有家丁们在身边,方醒有些不大适应,还自嘲着自己已经多了老爷的毛病。
家丁们得在城里盯着,否则会被廖东昌发现少人。
一路所向,田地干结,虽然没有裂缝,可方醒抬头看看天,觉得地里的苗难逃一劫。
不远处有山,山下有村子。
唐赛儿兴奋的道:“伯爷,那边我家有亲戚呢!”
方醒点点头,等到了山下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小村子依山而建,土屋居多,大多破破烂烂。
村口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玩耍,说是玩耍,不过是坐在地上乱画。
方醒走近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孩子都是瘦骨嶙峋,有几个的脑袋特别大,眼神呆滞。
看到唐赛儿带了生人来,这些孩子也不动弹,原因方醒知道:大人嘱咐过,少动弹,不然饿得快。
唐赛儿认得其中一个男孩子,问了亲戚,说是上山去找吃的,没在家。
进了村子,没看到几个大人,方醒正迷惑,就听到了类似于吟唱的声音。
“伯爷,是……”
唐赛儿有些为难的止步了,想带着方醒回去。
可方醒已经看到了,一群男女老少,正在一个青衣男子的带领下,跪在一尊佛像之前,跟着吟唱。
方醒退后几步,转身就走。
“这是什么教?
看到方醒面色严肃,唐赛儿低声道:“白莲。”
方醒的身体一震,咬牙道:“幸好发现的早,不然这个村子没人能幸免,全得流放!”
林三本是目露凶光,听到这话,这才缓和道:“伯爷,难道可以脱罪吗?”
大明起家就有宗教的力量,所以朱元璋上位后,白莲教就成了禁忌。打压,造反,再打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方醒已经在后悔没带着家丁出来了,哪怕是暴露也行,总比现在身处危险之中好。
看林三的模样,分明就是有灭口的想法。至于杀了一位伯爷怎么办,大不了逃跑呗!
而原本相对彪悍的唐赛儿却有些软弱了。
“别听那些人的,回头朝中来人之后,把村子里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扔了,叫他们别跟着发疯,否则天下之大,他们也只能被流放到交趾缅甸那些地方去。”
看到唐赛儿一脸的仓皇,方醒这才醒悟,这女人现在还没死老公,老爹也没死,自然没有绝望到要去造反的程度。
“那些什么教都是在骗人,上面的人就利用老百姓的蒙昧来传教,最后倒霉的还是百姓。我知道百姓信这个也是穷的,饿怕了,不过你们放心,朝中现在不缺粮食,青州城中就有两个粮仓,回头朝中来人就放粮!”
林三这才松了一口气,三人也走出了村子。
如果百姓能吃饱穿暖,只要朝中引导得力,科学能传播下来,什么教都没用!
“有官兵!”
唐赛儿突然低呼了一声,方醒抬眼看去,正好和那一队军士对上了。
“两个小旗部,艹!”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马上让方醒做出了反应,他低声道:“你们马上往右边跑,要快,回头若是城中大乱,你们就去找我的家丁,快走!”
唐赛儿问道:“伯爷,那您呢?”
方醒看到那两个小旗官面露喜色,就急声道:“我是兴和伯,杀的人比你们见到的都多,赶紧走,别拖累我!”
唐赛儿还在犹豫,林三却毫不犹豫的拖着她就往右边跑,而且很有策略,没进村,让方醒心中的杀机消散了不少。
那两个小旗官正带人缓步逼近,看到林三夫妇往右边跑了,就犹豫了一瞬。
而方醒就利用了这一瞬喊道:“本人是兴和伯方醒,你们特么的想死吗?”
杀一位大明的伯爵,而且还是太孙的老师,除非是铁了心的觉得自己犯下了满门抄斩的大罪,否则没人会冒险。
可话一说完,方醒就看到那些人目露凶光,心中就是一凉,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往左边跑去。
“追上去!他不死,咱们就得死!”
奔跑!不停的奔跑!
方醒庆幸自己昨晚睡的比较好,否则他跑不出多远就得被追上,乱刀砍死。
……
就在离此三里多地的一处军营内,谢一凡面色苍白的坐在主位上,放在桌子上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
而他的下首坐着个副千户,这人面白无须,下巴有些尖,颧骨下的笑肌很深,神色诚恳。
“大人,青州自古民风彪悍,兴和伯独自出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这一点守城的人知道,聚宝山卫的人也知道。兴许……是进山被猛兽给吃了。”
谢一凡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人:“林春,去年本官被你拖下水,至此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本官问你,你的背后是谁?”
“哈哈哈哈!”
这人笑道:“大人想什么呢?下官的背后哪有什么人,从海边走私瀛洲和朝鲜女人的事,不就是咱们自己干的吗?”
“林春!”
谢一凡的眼睛灵动了些,他压着怒火道:“咱们哪来的船?”
林春诚恳的躬身道:“大人,咱们不是有两艘船吗。”
“那是运送……罢了,先前克扣粮食也是你的建议,贩卖粮食也是你找的买家,林春,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春叹道:“大人,此时那方醒大概已经去了吧,咱们何不如点几炷香祝他往生极乐,也算是一番功德。”
谢一凡的身体一软,看着整个人都没有了精气神,就像是一条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狗。
“朝中不会罢休!太孙殿下不会罢休,陛下不会罢休!咱们能扛得住谁?啊!你特么的说,咱们能扛得住谁?”
谢一凡猛然爆发起来,杀气外露。
“大人多虑了。”
林春叹息道:“听说兴和伯对儒家成见颇深,他趁着到青州的机会,准备去曲阜一趟,谁知道半路……哎!国朝失此栋梁,想必天下文人都会为之惋惜。”
“你!果然无耻!”
谢一凡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指着林春准备呵斥,可最后却化为一个问题。
“此事稳不稳靠?”
林春还是笑眯眯的道:“稳靠,大人,孔家不是寺庙里的木像,好歹也会发声的嘛!到时候天下文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