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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缘分0     天风txt下载     天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欲火

    马车里,浅水清和云霓相对而坐。

    数百个日日夜夜,他们都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讲,可到了嘴边却又俏皮地溜走,最后只能化作一个令人透不过气来的长吻。

    这一对恋人,在经历了这许多时间的长相苦守后,终于又再一次抱在了一起。

    香唇如雨点般落在浅水清的脸上,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压抑了太久的感情在这刻如火山爆发般释放,其熊熊爱焰足以将一切融化。当内心中升腾的情感再无法用普通的拥吻方式表达至尽的时候,更进一步的表现显得是如此的自然。

    浅水清手忙脚乱地扒去云霓的衣物,云霓则匆匆迎合着甚至连欲拒还迎的矜持都已放弃。

    他们转眼间变成**裸的两个人,彼此间的热吻再一次落在对方的身上,这一次,是要将整个人都吻遍了。

    “水清,我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云霓,我要你,每时每刻都想要你。”

    或许是男人和女人天生的不同,彼此间就算说着那亲密的话,也显得迥然有异。浅水清的感情更加狂暴而直接,爱与欲交迭,云霓则是充满无限爱意地迎接着心上人的一切粗鲁行为,甘愿为其奉献出一切。

    小小的马车包厢里,爱与欲的火焰升腾出一片温暖空间,实容不下任何一个人闯入他们的世界,方豹轻轻将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自己则坐到不远处,一边警惕周围,一边充满羡慕地看着马车晃动。

    浅水清疯狂而卖力地在云霓的身上驰骋着,几乎要将自己所有的**与精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尽情地交付爱人。

    云霓则大声呻吟着,汗珠一点一滴地从脸上落下,在**之火的烧灼中,娇颜鲜红似火,她看上去依然是那样的美丽,却充满了粉红色的诱惑,她的眼光落在浅水清的身上,一边承受着浅水清猛烈的冲击,一边却在洗数着那身上的伤痕。

    浅水清变得有些黑了,那是长期在外,受风吹雨淋日晒的结果,却也变得更强壮了,如今的他,似乎离原本的那个儒生形象更加远了些,而更添了一份军人特有的豪爽霸气。

    浅水清身上的伤疤也多了,但那却是身为军人的骄傲,是只有老兵才有资格指着伤口对人吹嘘的资本。

    他看云霓的眼神也更加温柔了,那是在经历了一次次血与火的沙场征战后,唯一能让他放开心怀的人不再顾虑明天的女人,是唯一能让他舒舒服服躺在怀中一觉睡到天亮,再不用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的女人,是唯一可以让他心灵平静再不用面对那些血雨腥风的女人。

    “云霓,我爱你,因为你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家的存在的女人。”

    浅水清如是说。

    云霓便笑:“你是在外流浪的浪子,流浪的人,最思念的总是家。”

    浅水清也笑:“是啊,正是如此。只有离家太远的人,才能找到回家的路。而如今,我终于找到了,得到了。”

    云霓嘤咛着,满足着,在彼此间的甜言蜜语中陶醉着。

    往日令人肠断的相思之苦,在这刻变成了一颗值得不断咀嚼的圣果,一卷苦尽甘来、回味无穷的甜蜜回忆,一段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心路历程。

    执手相偎,所有的杂念都被抛之九霄云外。

    得势失势,胜败输赢,功名利禄,尽皆自心中逃逸无踪,悉数从脑海祛除无形。剩下的,只有纯净的喜悦,感受到的,只有怀中温热的躯体。

    马车里只剩下两个人浊重和娇羞的喘息声,并在那最后的一声长叹中,让所有的精力尽情泻洪,让双方同时升入那极乐的大潮之中。

    待到春潮退却时,浅水清气喘吁吁地躺在云霓的身旁,纵然杀敌上百,却也及不上此刻的疲累,而云霓却娇羞无限地躲藏进浅水清的怀中,仿佛如此,就可以忘记刚才的羞人一幕。

    然而曾经的热情,依然有那身上的香汗为证,有那爱郎身上的抓痕为据,原来刚才的自己,竟是那样的疯狂与渴求。

    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终究是太久太久了。

    她悠悠道:“每一次听到你的消息,总令人提心吊胆。”

    浅水清便笑道:“从见到我的第一天起,你便注定了是要在惊涛骇浪中生存的了。”

    云霓便仰起玉颜:“风高浪险,我不想你有翻船之虞。”

    “水手们爱唱的歌,叫不经历风雨,又怎见彩虹。”

    云霓便缩进他的怀里:“那你现在可见到彩虹了?”

    浅水清笑道:“何止见到,那云中霓虹早已入我手,连那最深层的秘密都看通看透,整个就已经属于我了。”

    云霓笑得要打浅水清,却被他一把抓住,再次给了她一个深沉而热烈的长吻,直吻得云霓连气得喘不过来,小腿儿一阵乱蹬才奋力将他推开。

    她撇着好看的媚眼瞪浅水清:“好象你得了的可不止那云中霓虹吧?那天上的夜莺,宫中的宠妃,甚至淮河水畔的名妓都已是你掌中之物。”

    浅水清苦恼道:“吃醋好象不是这个时代的美德。”

    云霓便瞪着眼道:“我却偏偏要吃醋了。”

    浅水清只能陪着笑自认不是。

    云霓素来是乖巧之人,眼看着浅水清自认理亏,趁此时机和浅水清立下盟约:一:不可贪新忘旧;二,先到者居长;三,就是要永远永远地爱护云大小姐,不可违背老婆意旨。

    一个是心有歉意,一个是故作发怒,浅水清终被云霓吃得死死的,昔日驰骋沙场,所到之处,敌皆震慑的沙场豪雄在这刻真真正正成了妻管严,哪还有半点天风血狐的威风,被逼签立城下之盟,从此以后惟老婆之命是从,虽将受尽苦难,却甘之若诒。

    得了好处的云大小姐越发的开心起来,望着云霓娇美的肌肤,圣洁的容颜,浅水清突然间心中的豪情再起,奋斗的意志再次昂扬,他轻声道:“我为你储存了所有的**与能量。”

    云霓惊讶的睁大眼睛,她已经感受到了爱郎身体的变化,就在盟约刚刚定立成功的一刻,浅水清已经再次披甲上阵,二赴战场。

    未来的付出,要在这刻加倍讨还,当云霓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浅水清深刻而火热的进入时,她娇喘无限,已彻底迷失在那片**大潮之中了……

    待到云收雨歇时,天色已将暮。

    浅水清再接再厉,云霓梅开三度,两个人在彼此的世界中畅游,直到这刻才悠悠停了下来,浑然想起好象还有许多事情未曾交代。

    云霓紧张地问浅水清:“陛下的意思如何?”

    “陛下已经同意为你我做主,将你许配给我了。”

    云霓兴奋地送给浅水清一个热吻,这刻真正是乳燕归了巢,再无了后顾之忧。

    浅水清又道:“不过陛下不许我和南相再斗下去,就他而言,天下臣子安分守己为国效命才属尚佳。”

    “怕是南相不会接受此结局。”

    “那是必然的,早考虑到有此可能,所以我才要在来苍天城之前先杀南焕林,否则以南山岳之隐忍,说不定就会忍我们几年,到时再想除他反而困难。如今南家可以忍我抢走你,却不能忍南焕林之死,更不能忍我兵逼相府之耻辱,那只会使他南家声望大跌,百官再无人可服他。可偏偏皇帝不许我们斗,表面看来是两不相帮,其实却是大大的帮了我。”

    “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浅水清一笑:“这段时间我搞得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该做个乖宝宝了。有些布置,目前还未到时候发动,需要时间去准备,去进行,所以就得暂时把主动权交出来。自古战场总有攻防转换,接下来就让南相腾出手来对付我吧。对陛下来说,为臣子的固然要有用,同样也要听话。我以前在外面,得不到陛下的旨意,可以随意乱行,现在陛下有了明确意旨,就得做个乖乖好孩子。陛下是英明的,越是英明之主,就越是难以欺骗。南山岳对我的攻击越狠,他在陛下眼中的形象就越跌。所以待明日我出过手之后,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将只挨打不还手,非到性命忧关时不会再出手,直到时机成熟,再一举定乾坤,彻底铲除了咱们的祸根。”

    “我怕南相的出手,你招架不来。”

    “我不能保证,所以你我皆未到可放心之时。不过只要他打蛇不死,我就必定可扭转乾坤。放心吧,明日朝堂之上,我已经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到那时,他南山岳才会明白我浅水清到底有何本钱可和他堂堂帝国丞相做此正面对抗。他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早就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之人!”

    说到这里时,浅水清的眼中已经露出了如天的怒火。

    对南家的一切行为,不仅仅是建立在对云霓的爱的基础上的,还有那份深藏心底的恨,无时无刻不敢或忘。

    若只是为娶云霓,他本可以采取更为温和的做法,但是为了那曾经许下的誓言,和那为他而死去的英魂,他终不会与南家有任何和好的可能。

    戚大哥,你在天有灵,看兄弟我为你报仇,我终将把他们逼到无路可走,最终陷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浅水清在心中如斯呐喊。

    下一刻,他温情款款对云霓道:“你放心吧,从现在开始,除非南山岳立刻放弃对我的报复,否则他对我的每一次攻击,都注定了是给他自己的脖子上架上绞索,最终只能将自己套进去。”

    云霓心怀大放,终于躺在浅水清的怀中再不言语,只是听着浅水清一步一步详述他的计划。

    两个人直到此刻,才终于把事情说到正题,柔情蜜意过后,代之而起的,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阴谋伎俩。

    不得不承认,这是极登对的一对壁人,他们在一起,将一桩蚂蚁憾大树的政治行为进行得完美无缺。

    彼此间在身体上的沟通之后又做了一次心计上互相的沟通,在将一切行为细节反复审视,直到确认无碍后,才依依惜别。

    这一次分手,要不了多久就能重聚,到那时,整个世界已全然改观。

第十七章 朝争(上)

    天拂晓,龙风殿前,百官云集。

    这是浅水清第一次正式上朝,在皇帝的决定下来之前,他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虎威将军,如果不是在止水立过大功,怕是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如今来到这龙风殿前,眼看着一个个官员最低也在四品以上,看来自己是只有敬陪末座的份。

    然,众官员看他的眼神却是既惧且惊的。

    天下能有几个五品将军敢杀相爷之父,兵困相府,到如今仍安然无事的?终是找不出几个。

    无半点背景后台,仅靠那赫赫功名与一身杀胆,敢做出如此事情的人,哪怕是个街头乞丐,都能让人另眼看待几分。

    永远的是官员等皇帝,所以时辰未到,百官已集体在大殿前等候,那个时候,申奇大概是唯一敢上前和他说话的人。

    “终于又见到将军了。”声音里赫然透着几分喜悦。

    “近来可好?”浅水清问他。

    “托将军施援手,才赖以有今日,现在好得很。”申奇恭敬答。他如今已是朝中新任的中侍郎,官居四品,和他老爹同级,比浅水清还高一品。

    走学术道路,是官场上永远的捷径,这是半点不假的。

    “也需你自己努力。”

    “终不忘将军再造之恩。”

    “会有需要你回报的时候的。”浅水清淡淡道。

    申奇笑道:“我先跟你说一下这里都有些什么人吧,省得一会朝会上,将军有剑却不知该捅向谁。”

    浅水清也笑了起来。

    按申奇的指点,站在自己左首不远出的那个山羊胡须的老头,就是太子太傅公孙石,此刻他连眼都不瞥自己一下,仿佛他的回朝与浅水清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到底是经过官场数十年侵淫的人物了,不会如申奇这样的毛头小伙子这般急急过来示好。浅水清帮他抬他,也无非是用他靠他,彼此间谁都不必欠谁的,只需要一份合作的默契。正如浅水清和南山岳之间有化解不开的仇怨一般,浅水清并不担心公孙石和南山岳之间有可能有什么私下的秘密接触或交易。

    他们的仇,同样大到难以化解。

    殿正中央站着的老人是历明法,朝中地位仅此于南山岳和烈狂焰,再过去是尚书省提学司陈进忠,礼仪司沈昱,刑名司周良,司封蒋元,御乾院盐铁官吕长津,转运官师尚,军务府武选司朱丹心,地图秦浩然,甲械吕长恭等一干朝廷要员。

    其中尚书省的干员几乎都是南山岳的死忠之将,南老头现在不能上朝,却可以通过他们表达自己的意思。而御乾院里也有不少人对南山岳是既畏且敬的,南山岳的势力终究不是浅水清可比。

    反到是军务府的人,由于天生的文武对立,只有极少数会卖南山岳的面子。相比之下,他们看浅水清可能会顺眼许多。

    军务府的一干大员中,有一员年轻将军,俨然如鹤立鸡群,显得分外挺拔,引人注目,一席紫色大氅披在身上,显得是如此英武不凡。

    仅仅是看了他一眼,浅水清就已经知道那个人,正是云岚。他们兄妹其实是非常相像的。

    “云岚于七日前回来,这些日子曾与南相屡有接触。”申奇小声道。

    “云霓已经跟我说过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浅水清随意道。

    两个人不再做交谈,旋又分开。

    浅水清的目光停留在云岚身上,直到云岚转过身看向自己时,目光交接,云岚的脸上露出一线神秘的微笑。

    那微笑,令浅水清分外动容。

    朝会开始前,百官们是议论不休的,可随着那一声梆子响,龙风殿大门开启,传令太监放众官进殿,所有的声音便在一瞬间哑然而止。

    今天的朝会正式开始了……

    会议,是自人类有历史以来就一直存在的一种特殊的思想表现形式,它充分发挥集思广益的特点,将所有的问题都摆在台面上,供人们商讨,谈论,并做出抉择。它是人类作为生物顶端的最高级存在的一个基本明证,至少动物们是不会开会讨论任何问题的。

    然而千百年来人类智慧的发展却总会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逐渐演变成一场场肮脏的充满丑陋交易的事物,当会议发展到一个极端时,自然而然就成了一个充斥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存在。

    朝会这种代表了封建帝制时代最高决议中心的场合,更是将这种形式推到了一个极至的颠峰。

    在这里,朝会就仿佛是一个展现人性的大戏院,权力,财富,官场关系,统统是演员们用来表演的资本,指桑骂槐,栽赃陷害,扭直为曲,指黑为白的能力则是演员们长期苦练的基本功,彼此攻诃,弹劾,请功,辩护等一系列曲目,更是每次表演必然的保留节目,甚至于斗殴,撕打,拳打脚踢,暴跳如雷等一系列全武行式的表演在必要时亦可上演,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就是这大戏院唯一的观众,他静静地观赏,默默地评价,并最终确定谁的表演最为成功,谁的戏法最为漂亮,谁是今天最成功的演员。

    有些演员因表演出色而上去了,成为剧团的台柱,有些则从此落幕,写下人生的最后篇章,还有些人败而后馁,推倒重来,哪怕从一个龙套开始,也带给人致命的威胁,也有人好花不常开,最终被后起之秀反超而过,遗憾退出这人生的大舞台。

    今天,在这大戏院里,表演的主角是浅水清,出演的是压轴大戏。

    朝会刚开始的时候,浅水清的人就象在空气里消失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提这个名字,他站在朝堂上,就仿佛根本无人看见,各臣工官员纷纷汇报自己的工作,抢着要把手里的事情先交代清楚。

    总得先把事情处理妥了才能开战,否则一旦硝烟弥漫,只怕又不知得拖多少公事下来。

    一个半时辰后,所有事情基本都已商讨完毕,耳听着苍野望问出:“还有什么事吗?”

    立刻有人站了出来,正是礼仪司沈昱。

    “陛下,臣要参人。”

    苍野望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做了个手势让他讲下去。

    “铁风旗掌旗浅水清,居功自傲,拥兵自重,目无王法,不遵王令,昨天刚进苍天城,竟然就带士卒兵围相府,如此以下犯上,是为大逆不道之举,请陛下严惩之!”沈昱大叫。

    一句话如水进沸油锅,嗡的一声在朝堂上便炸了开来。附和响应者有之,气愤漫骂者有之,冷笑不屑者有之,闭目养神者竟亦有之。

    浅水清看了一眼公孙石,公孙石微微点了点头,也站了出来:“陛下,臣要向皇上推举一位国之功臣。”

    苍野望道:“讲。”

    “铁风旗掌旗浅水清,以微薄之兵,扫平整个止水,功高盖世,为帝国创下不世奇功,我帝国终于又出了一位旷世良将。如此英雄人物,帝国若不重奖重用,只怕要白白寒了军心了。”

    沈昱怒目瞪向公孙石:“无德臣子,纵有天功,又岂可因公废法理法纪!”

    公孙石冷笑回应:“挟财入京,一路需士兵卫护,又何来兵困相府之说。”

    刑名司周良立刻道:“若非兵困兵逼,又何需两千人之多!”

    新科状元,中侍郎申奇道:“这正说明浅将军为国尽忠,不遗余力!”

    沈昱再接口:“偏要宅选槐树胡同,与相爷比邻而居?”

    公孙石立刻冷笑:“莫不成沈大人是因为浅将军没有住在你家附近而心有不满?又或是沈大人你做南家忠狗做惯了,以至于都忘了连南相也是为帝国在效力!”

    “公孙石,你***放屁,你才是浅水清的忠狗呢!”

    公孙石摸着胡子笑:“沈大人掌天下礼仪,口出不逊,着实是令人失望啊。老夫要做,也只做帝国忠狗,做得心甘情愿,做得无怨无悔。”

    朝堂上的热闹在一瞬间升到顶点,浅水清的名字就仿佛一个火药桶的引线,在顷刻间引发了一场朝廷上的争辩大爆炸。有关于浅水清的压轴大戏在这刻正式开始,于纷纷攘攘中演出这场描尽众生百态的人生大戏。

    以礼仪司沈昱为开始,尚书省各部官员,如刑名司周良,司封蒋元等,与以公孙石为首,申奇等新晋官员附从,展开了一场堂而皇之的朝堂角力。

    假如是南山岳在这里,他一定会惊愕发现,原来朝堂上浅水清的人,竟远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绝大多数的年轻官员和武将,几乎都是站在浅水清的一边,而大多数的老臣子,则是站在南山岳的一边。

    这是新与老两股势力的对撞,两股不同势力在朝堂上的角逐,不仅仅代表了两个人的命运,同时也影响着绝大多数人的命运。新人们渴望浅水清能出头,从而为自己踏着老一辈的尸骨更上层楼打下良好的基础,老人们则要捍卫自己的权力,绝不让新晋小子们有踩在自己头上的机会。

    早在半年前,浅水清便已努力培养属于自己的新兴势力,在这刻突然拿出来的时候,俨然是一幅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气象。

    沈昱的声音在这刻高亢起来:“浅水清不听军令,骄横跋扈,杀戮止水,结怨天下,虽薄有微功,却凭功自骄,屡犯国法军规。在赤水镇,他纵容部下借粮生事,导致惊掌旗身死,方篡居其位,在大梁城,他分发宫女,殿柱题字,视皇产如无物,回到帝国,他又借病不归,拖延时日,月后方返,如今又兵困相府,以下犯上,更是罪上加罪!陛下,浅水清其人,手段残忍,目无法纪,心肠歹毒,这样的将军,别说是赏他封他了,就是让他留在朝中,都是对天下臣德的侮辱!”

    “正是正是!”一片附和之声响起。

    公孙石也冷笑道:“浅水清领万人平天下,一切所作所为,皆为战争需要。礼仪与军事历来是冲突的两件事,沈大人每日修身,以恭谦温良为己德,不明军事,不知兵法,到也罢了,但是如此夸夸其谈掩其功名,彰其过失,你当陛下也如你般是个兵法白痴吗?”

    那句温谦恭良本是用来形容对女人的要求的,这刻被公孙石用上,显然是在暗中嘲讽沈昱,连浅水清都不能不叹服姜果然是老的辣。

    沈昱气得大叫:“公孙石你放屁!”

    申奇立刻接口:“那沈大人的意思就是陛下其实果如你般不知兵法喽?”

    沈昱没注意到公孙石话里有话,被申奇这么一搭一档,自己刚才的怒斥竟完全成了另一个意思,大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一句话,顿失了原来的威风。

    朝堂中响起一片吃吃的低笑声,公孙石长期官场角力,纵然离开朝堂十余载,一朝回朝,竟依然是宝刀未老,只几句话就将对手逼到尴尬境地。难得申奇也有这份天赋,竟然一下就抓住对手的错漏,予以凌厉反击。

    这刻公孙石笑道:“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大人就是自认不懂兵法了,既然不知兵法,又何必在这里谬言军人行为之对错,何不将一切交给皇上处理,陛下自会有公断。说起来,天风军律,凡在外统兵之大将,若遇坚城而下之,可以该城府库之财相赏。浅将军自入止水以来,一路下城无数,本可刮尽所有,尽归囊中,但其心念帝国大业,将所得丝毫不留,全部进献帝国,如此作为实为朝之忠臣,国之栋梁。为何诸位臣工反因此指责将军领兵过众呢?非要那无数财宝尽入贼人之手,大家才心甘不成?又或是妒其功德,反进小人谗言?!”

    这番话,不是不凌厉的,着着实实的击中了对手的要害。

    反驳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苍野望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这场朝堂上的争锋,本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其争执的力度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军务府武选司朱丹心哼道:“沈大人掌天下礼法,本应以身做则,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不逊,连我们这帮粗鲁武夫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天下尸位素餐者本众多,无德无才而窃居其位者更不在少数,如今看来当以沈大人为此类翘楚了。”

    “朱丹心,你,你,你!!!”沈昱接连你了三声,那句放屁终究是不敢再说出来了。

    朝廷上的热闹依然在继续,彼此你一刀我一枪,谁也不肯退让。

    这是一场注定了的朝争,却仅是开始,而非结束。

    那个时候,在这朝堂上愈演愈烈的激辩之中,浅水清的思想却忽忽悠悠飘向远方。

    戚大哥,你说得当真对呢。这官做得大了,其实一点意思都没有。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带着云霓永远离开这朝堂之上,每日里与人吵架,可绝不是我的兴致所在。

    他一时有些感慨,一时有些茫然,以至于朝堂上的那些辩论之话再入不得他的耳朵,只到苍野望的那一声愤怒大吼:

    “够了!”

    才将他从魂飞天外中牵了回来。

    原来苍野望,终于开口了。

第十八章 朝争(中)

    这是一处永远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但是每日里的唇枪舌剑,有时比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更令人难以提防。

    与战场不同的是,战场上,永远是那鲜活的生者做为胜利一方的见证者,在这里,却有一个高于律法之上,高于一切权威的人,做那公证之人。

    皇帝!

    封建时代的朝廷论辩,其形式上很类似于现今社会的法庭辩护,法官便如皇帝般神圣,有着绝对的权利。然而相比之下,后者拥有一套健全的制度,讲究证据齐全,一切依法理办事,前者则缺乏这套制度的规范,同时参加的人数众多,场面便极易出现混乱。

    这里,便需要皇帝以其绝对的权威进行震慑,在混乱上升到一个极限高度时将其降到一个可接受的水平。

    在这里,不得不说这样一句:任何形式的会议,之所以会出现争执,吵闹,甚至撕打动手的局面,都与其各自维护利益,维护观点的需要有关,人们在意识深层次里,为了维护自身,总是会竭尽全力的相信自己,并全力淡化对手说话的影响,因此,几乎每个人都是不可被说服的。

    会议的目的,从根本上不是让每个人都认同某一种看法,而是在最终的争执中确立一个明确的方向。在这里,后世时代的人们在长期的研究中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当争辩双方彼此拥有互相交流的权力时,最终的结果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且极易引发彼此间的人身攻击,相互漫骂屡见不鲜,从而导致会议的交流功能大大下降。

    法庭辩护中,控辩双方不得互相交流,只可与掌握会议进行的法官说话,便是在此一结论下展开的,并用事实证明了其结论的正确性与重要性,从而成为现代法庭的一个基本特色——两个互相打嘴仗的人,永远的眼里没对手,只对法官说话。

    而朝会,却没有这种限制。

    从沈昱参奏浅水清,公孙石直言回辩那一刻起,这一场乱子便是注定了的。

    即便是皇帝发了话,但除非他们不开口,只要一开口,就必定会引发新一轮的口舌大战。

    面对这种情况,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皇帝的威望了。

    还好,苍野望的威望还是够的。

    这一刻,苍野望的一声够了,让朝堂上终于宁静了一小会,片刻后,御乾院的历明法站出来说道:

    “陛下,今日之争,无非是因为浅将军驻兵槐树胡同一事而起。浅将军之所以驻兵于此,也不过是为了献财于国。既如此,早早派人点收银财进宫,然后命浅将军撤兵不就可以了吗?何必让朝中的诸位臣工如此大动干戈呢。”

    历明法虽是倾向于南山岳的一派,但本质上还是中立的。他这番话,谁也不得罪,彼此各给了台阶下,却也哪一方的意见都不能满足。

    以沈昱为首的人,是渴望以此为由治浅水清的罪,而浅水清,却是势必要将兵困相府进行到底的。

    那个时候,苍野望看了看浅水清,浅水清终于开口了:

    “历相所言甚是,只是财富众多,总需时日清点后方可移交。我旗下看守士兵众多,水清怕他们中难免有宵小之辈,万一做了那监守自盗之事,水清就百死难辞其咎了。所以,还请历相派人到我府上,与我一起亲自查验,验明一批送一批,如此可好?”

    历明法问:“估计需要多少时间?”

    浅水清微微一笑:“让别人点收,我是不放心的,务须我亲自来才行。水清估计,最快也就是半个月左右吧。”

    朝廷一下子就又炸了锅了.

    “浅水清,你是存心拖延时日!”说这话的,是刑名司周良。

    浅水清淡淡道:“周大人若是心急,不妨来我府上一起清点。”

    周良打了一个哆嗦,没敢接口。

    去浅水清的府上?开什么玩笑,这个人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没准自己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第二天浅水清就来个“周大人监守自盗,于是夜盗财出府,被我看守士兵当场棒杀。”

    这种事别人干不出来,浅水清是一定做得出来的。

    御乾院盐铁官吕长津立刻道:“既如此,不妨多派些人去和浅将军一起清点,总能使进度快些。”

    浅水清笑道:“末将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了,历大人尽管派人前来,多多益善,我浅水清一定配合到底。我拿出一件,你们就记一件,然后经我审阅确认之后,再记下一件。”

    吕长津苦着脸道:“你拿一件,他们记一件?那派来再多人又有何用?”

    浅水清正色回答:“可以监督本将军有否中饱私囊!”

    众臣差点吐血,钱都是你拿出来的,你有那不想交的,也早收好留好了,又何必在交钱时再中饱?只是这话不能说,会给皇帝一个大家都贪污有道的感觉,只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浅水清。

    历明法呵呵笑道:“我看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真要少了什么也就罢了,反正都是浅将军贡献之财,遗留在贵府,就当是陛下赏赐给你的也罢。直接命人去取了那些箱子就是。”

    浅水清冷笑:“钱未到手,就打算过河拆桥,甩掉我这捐财之人吗?既如此,就依大人所言,历大人尽管派人来我府上,我浅水清一定把那二十个大箱子全部交到历大人的手中!”

    他说这话时,箱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历明法不用想都知道,若真如此,只怕派去的人回来后必定都是抬着二十个空箱回来的。

    于是这刻,历明法也不敢说话了,他是财相,谁有钱,谁就拿捏着他的命根子,浅水清捐财于国,他就是金主。这刻历明法便只能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皇帝。

    苍野望微微叹了口气:“浅水清,十天。朕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你必须把所有银财全部交入国库。朕不逼你,你也不许逼朕。”

    浅水清一躬到底:“遵陛下命!”

    在这里,不得不承认一句话:

    政治,本身就是一笔笔以利益为目的的博弈游戏。

    在这场游戏中,权利,未必是主导胜负的关键,利益才是。

    上至皇帝,中到朝廷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为利益所驱使的动物。人们为利益驱使,从而产生交易的行为,而官场上,更是**裸的权钱交易。

    即使是皇帝,和臣子之间也同样是需要交易的,苍野望深明这个道理。对苍野望来说,他给了浅水清一个发泄的机会,也让南山岳有台阶可下。十天之后,浅水清兵出槐树胡同,一切自然就又恢复了平静。

    对浅水清来说,兵困相府十天,已经足够完成他所需要完成的事了。

    而对南山岳来说,忍十日之辱,当也算不了什么。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当双方角力难分胜负的时候,要把宝,压在耐心上。南山岳是深谙此道之人。

    于是这件事,就算这么解决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苍野望终于说道:

    “浅水清,你自从军以来,先后为朕拿下了三重天,平定止水,如今又重财捐国,对我天风帝国的功劳,朕是承认的。但是你所犯的过错从来也都不小。朕不想再历数你的功过,在这里,朕只想说一句话:你的功大于过,说吧,你希望要什么奖赏。”

    浅水清跪地道:“谢陛下,臣领军出征时,就曾对旗下将士说过,凡我天风士卒,人人敢死争先者,帝国定不亏待于他。因此臣有三点请求,望陛下应准。”

    “说。”

    “一,止澜宫殿柱题字,为臣对属下之许诺,望陛下爱护,勿将其除去,让那些殿柱成为我铁风旗死难将士之纪念碑,永垂天下。”

    “准。”

    “二,赐我铁风旗下士兵,生者每人每户良田十亩,金一锭,银百两,死者良田二十亩,家人得金五锭,银百两,亲族兄弟可免十年徭役。”

    “准,但徭役只可免三年。”

    “谢陛下。三,我铁风旗战时增兵,如今已大大超员,虽说战后当各按军制重整,但水清不愿和兄弟们分开,望陛下开恩,允许铁风旗继续保留眼下建制。”

    苍野望看了浅水清一眼:“就这三条?”

    “就这三条。”

    苍野望笑道:“没有对你自己的赏赐?”

    浅水清斩钉截铁道:“军人者,重义气,重兄弟,惟情义二字不可撇。只要陛下不让我和兄弟们分开,臣就感激不尽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若朕同意了你第三条要求,你就是要继续做这铁风旗掌旗了。”

    “是!”

    “好,朕同意,立刻命人昭告天下,朕对浅水清以下,铁风旗将士之恩赏,同时拜浅水清为四品伏波将军,暂时仍继续统领铁风旗,封武威伯,赏千金,朕可不想让天下人对朕说闲话,说朕薄待有功之将。”

    “遵陛下旨!”

    官没升,军衔品衔到是都上去了。此时此刻,浅水清才算是真正在朝廷中有了一席之地。

    严格的说,这份封赏,相比浅水清立下的功劳,依然是小得太多。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待遇,对浅水清已经是极为厚恩了。毕竟天下有很多良将名将,却从不会有一个如浅水清般,惹下的麻烦几乎和立下的功劳等高的。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却依然未至。

    下一刻,浅水清叩首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苍野望闭上了眼睛,他太知道浅水清想说什么了。

    点点头,他说:“你说吧。”

    浅水清立刻道:“臣希望陛下能为臣赐婚。”

    “谁?”苍野望明知故问。

    “云家大小姐,云霓。”

    一石激起千重浪,刚刚才平息下去的朝廷纷争,转眼间又热闹了起来。

第十九章 朝争(下)

    一直被公孙石严苛打压着的沈昱这一刻终于有了出头的机会。

    这一刻,他摇摇摆摆,浑身都气得直打哆嗦:“荒唐!荒唐!一女岂可嫁二夫!云大小姐已经许配给了南二公子,身为下属,竟然和自己的上官抢女人,是为不忠不敬,违逆伦常!陛下,绝不可以同意浅水清的要求!”

    公孙石冷笑道:“南二公子如今要守孝三年,云家小姐却已是出嫁之年,三年之后,大小姐已成了老小姐,到时候南二公子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真就要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了。”

    沈昱大叫:“公孙石,你敢诅咒南将军!”

    公孙石哼道:“将军难免阵上亡,如浅将军南将军者,皆有出征在外,就算有战死也未见稀奇,何来诅咒之说。云大小姐如今不能和南督成亲,这婚约也是该取消了,又哪里来的一女嫁二夫之说?再者云小姐曾在孤星城立下誓言,谁能拿下大梁城,谁就是她的夫婿。如今浅将军做到了,求娶云家小姐,属于天经地义之事。君子成人之美,正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啊。沈大人死抱男女之道,却不知变通,实实是可笑可叹。”

    “你!!!”沈老夫子这回是真站不住脚了。

    蒋元立刻接口道:“婚约取消,需经过家长同意,双方点头方可。即便再立,也需各自家长下书请函,一切需依律法规矩来办事。云大小姐如今上有父母,南家也未有同意解除,浅将军更是无人可为其向云家提婚,一切行为皆不符合规矩,如此便请皇帝赐婚,岂不是要陷陛下于世人骂名之中么?陛下,此事不可应准。”

    这个蒋元,到是一语切中要害。

    公孙石阴森森道:“却是只需女方家长同意既可的。否则男方娶不成亲,却不退婚,难道真要害苦人家不成。”

    蒋元厉声道:“女方家长何来?”

    公孙石嘿嘿一笑:“长兄如父。”

    所有人的眼睛,同时看向了云岚。

    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云岚,竟是决定了浅南之争的一个关键性人物……

    终究是免不了卷入这场旋涡的中心啊,云岚下意识里,忍不住摇头苦笑。

    从朝会的问题涉及到浅水清开始,他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父亲给他的意思很明显,在浅南之争出现胜负前,不要轻易确立自己的立场。可以和南山岳做交易,也可以和浅水清做交易,但重要的是,一定要看准谁会是那胜利的一方。

    就形势上看,目前浅水清虽咄咄逼人,但南山岳的根本未被触动,浅水清的打击均在其表面,尚不能憾动这棵大树,此时要下定论,云岚相信以有数十年官场斗争经验的南山岳来说仍有很大胜机。

    但是妹妹的心却完全挂在了浅水清的身上,殷切期许,无尽哀愁,在今早自己上朝时尽付脸上。

    她对自己说:“浅水清所败,我必自尽。”

    不是不头痛的。

    在浅南之争尚未分出胜负的一刻,公孙石将矛头指向自己,那显然是浅水清的授意。他是要逼自己表态,逼自己立刻站在他这一方了。

    浅水清急需实力来充实自己,如果能有天下云家的,其胜率自会大增,但云岚却不敢就这样将宝押在浅水清的身上。

    他尚在犹豫,尚在彷徨,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到底是明言解除婚约,还是暂时不解除婚约的路口徘徊时,踌躇之间,浅水清却已经站了起来。

    他冷冷说道:“是否废除婚约,不妨让云兄先考虑一下,暂时不急于一时下决定。到是另外一件事,需要解决。”

    这句话,令所有人都为之一呆,就连公孙石和申奇也不知道浅水清还有什么后招没有出手。

    浅水清扫了朝中众官一眼,微笑道:“就是蒋大人所说的,浅家无人提婚一事。说起来,浅水清孑然一身,无父无母,自幼就是孤儿,实无人能为我主婚。天下云家是帝国世家,若说不嫁个门当户对的,只怕难免亏待了云小姐。云小姐为国誓言,有拿下大梁城者,可娶其为妻,实为帝国女性之楷模,但若是嫁个象我这般的小将,也未免太委屈了她了。所以,总要有点身家才能做云家的女婿。”

    众人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连苍野望都听得莫名其妙,浅水清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半个月前,我在清野城养病,收到了这封信,是烈帅写给我的,并托我转呈陛下。当时我的身体一直没好,所以迟迟未到。今天终于可以完成烈帅的吩咐了。”

    沈昱怒哼:“烈帅要给陛下写信,为什么要托你转交?岂不是目无陛下了?”

    浅水清一笑:“看来沈大人对我真得是芥蒂深重呢,不过没关系,过一会陛下看过这封信,自会将此信公诸于众,到时候大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信,递了上去。

    苍野望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已大变,待到他读完信,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沈大人,就拜托你把这封信,给大家读一遍吧。”

    沈昱一楞,接到信看了几行,整个人就象是被雷劈了一般,彻底呆住。

    “还不读信!”苍野望的声音风雷阵阵,带着几分愤怒,却不知是对谁而发。

    沈昱这才不甘不愿地读道:

    “陛下鉴:

    臣烈狂焰自天风72年入我天风军以来,历两世,征三十年,战二百余场,杀敌千人,半生带甲,为国血战,虽造无边杀戮,却无悔无憾,自问对帝国已尽臣子之忠,仰可对天地,俯可望黎民,无愧己心。然三十年来峥嵘岁月,却有一人对其不住,有一事欺瞒陛下,有一心事至今未解。

    本以为此事将长埋心中,再无可见诸天日之时,然天意昭昭,不可不顺天行事……”

    接下来的话,就是烈狂焰把戚天佑是他亲生儿子的事,以及沙河屯一战之始末向苍野望合盘托出。末了,烈狂焰在信中写道:“天佑为吾之独子,烈家有后,为国尽忠,死而无憾,然狂焰不能将烈家香火传承,实愧对祖宗。浅水清为我烈家千人斩刀法唯一传人,臣有意将其收为义子,其将来所生子女,需得有一人姓烈,若陛下肯主持此事,则狂焰再无憾事。浅水清与云家小姐曾有落难草原之际遇,彼此情同意合,若陛下许可,臣愿以浅父之名,代水清向陛下提亲,望陛下恩准。臣烈狂焰犯欺君大罪,罪不可赦,本应早早辞去暴风主帅一职,听凭陛下发落。然,时止水未收,惊虹未定,天下乱局如麻,尚有狂焰用武之地,故压而不谈。今止水已定,天风帝国后起之秀已可替臣,臣子再无心愿,只待平定西南后便向陛下请辞……”

    不是不震惊的,满朝文武在顷刻之间议论纷纷。

    原来烈狂焰竟然有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却已经被南无伤的借刀杀人之计生生害死。

    如今烈狂焰明言要收浅水清为义子,将来浅水清的儿子,必定有一个会姓烈,这就是说,烈狂焰已经完全站在了南山岳的对立面,成为浅水清坚实的后盾。他将此信委托浅水清交给皇帝,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公诸于众,那是存心要给南山岳一个打击,以报其害子之仇。

    同时,他也以浅水清义父的身份正式向苍野望提出求娶云霓的想法,真正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之举。

    烈狂焰虽向皇帝请罪,但儿子已死,他依然孤家寡人,苍野望不可能真得治他,虽向皇帝请辞,却明言是要在平定西南之后,如今的他依然是军中第一人。

    烈狂焰以退为进,把一生功名荣耀与权力转手间送给了浅水清,如此作风,这般作为,实在是令人惊诧而不得不反复思量的。

    而随着这一封信的传出,即使是苍野望也不得不重新考虑浅水清的价值所在,即使是南山岳,也不得不震骇于浅水清的手段独到。

    原来,他终究是有着完全可以与自己抗衡的实力的。

    浅水清真正的后盾,不仅在那后宫深处,同样还有来自军中第一要员的。

    当浅水清将这封信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浅南之争,原来根本就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的了。它已经因为一个女人,将朝中文武新老数股不同的势力同时牵扯了进去,演变成一场巨大的政治旋涡。

    那个时候,浅水清看着云岚,他知道,云岚终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下一刻,云岚跪地请安,慷慨放言:“既有烈帅收浅将军为义子,又代将军提亲,南府又重孝在身无法完婚,浅将军本人更已完成臣下妹子的誓言,取下了大梁城,则婚约一事,当与南家废除。请陛下做主,将吾妹云霓许配浅水清。”

    聪明人,总是知道做出符合时势的选择的,既然浅南之争的前途再不明朗,便顺了妹子的心意,也算是对家人的一个交代。

    野望拂袖而起:“云南两家婚约解除,浅水清,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当知道该用什么来回报朕。”

    浅水清大声回答:“谢陛下赏赐,臣将用惊虹千里沃土,回报我主圣恩!”

    “退朝!”随着这一声喊,今日的朝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二十章 天命(1)

    从朝会上下来的时候,公孙石终于过来找他了。他拍着浅水清的肩说:“年轻人,底牌出的太早,未必是好事,有了准备的南山岳会很难对付的。”

    浅水清诚恳回答:“期望南相如你般想法。”

    公孙石立刻笑了,他知道浅水清一定还有后手。

    公孙石离开,申奇也走了过来:“干得漂亮,将军,我对你更有信心了。”

    浅水清回答:“你岂不是一直对我有信心?”

    申奇呵呵的笑。

    然后是朱丹心过来看看浅水清,然后道:“军务府早得过烈帅的意思,现在看来,其因就在于此。恭喜你,能做烈帅义子,不知将会羡煞多少人呢。”

    浅水清认真道:“我欠戚大哥一条命,就只能用自己来偿还。如果可以,我是希望烈帅永远不需要有义子的。”

    朱丹心一楞,诚心道:“烈帅法眼无差,看人果然没错,你是个有情有意的好汉子,对外残忍,对友重情,我朱丹心喜欢,有空我找你喝酒去。”

    “最是欢迎不过。”

    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过来恭喜浅水清,有赞他止水建功立业的,也有羡慕他能有烈狂焰为其后盾的,更有过来溜须拍马以防不测之人。

    官场历来如此,谁的权大,谁就受重视,当浅水清有了和南山岳平起平坐的权力时,他的声望自然就水涨船高。何况现在整个相府都被他的兵重重围困,就形势上来看,南山岳反而落了下风——他现在连上朝议政都不行,只能在家守死人灵位。

    云岚是最后一个过来的,看着浅水清道:“你和云霓早就商量好了吧?为什么不让她早些告诉我这件事?”

    “若是你能在我拿出这封信前先做出决定,我和云霓都会更加高兴的。”

    云岚叹息:“这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本可以更美好一些。”

    “却乏了真实。”

    “真实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重要到我必须看清楚自己仅仅是云霓的丈夫,又或同时还是云家的女婿。”

    “若我父反对,此事依然不能成,你当说话客气一些。”

    “云帅一生纵横沙场,想来也不会喜欢一个懦夫做他的女婿的。”

    “却不该是你这种表现。”

    “却也要云家有相应的诚意才可。”

    “我以为云家的诚意已经在刚才的朝堂上表现了出来。”

    “却是不够。”

    “那你要怎样?”云岚的话中已经带了些怒气。

    浅水清笑了:“总该有所合作才是。”……

    南山岳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说来,戚天佑的死,完全是因为你借了衡长顺这把刀了?”

    无伤低着头回答。

    他怎么也没想到,戚天佑竟然会是烈狂焰的儿子,此刻心中的后悔当真是无以复加了。

    “然后你还命令不许将他下葬在英魂陵园?”南山岳的声音已有几分阴森。

    南无伤尴尬道:“是我没想到。”

    “却白白激怒了烈帅。”

    “都是孩儿的错。”

    南山岳长叹一声:“难怪浅水清在军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军务府的人更有大半站在他的立场说话,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在了一起。这一仗,我们败得不冤枉啊。”

    “父亲!”南无伤大叫。

    南山岳挥手止住儿子:“没什么,云霓的心不在你的身上,解除婚约也省了大家的心思,以后就不用再必这个女人为借口了。云霓既走,则我们与浅水清的恩怨,也可公事化一些。有些事,反到更可放手去做。烈帅虽权势熏天,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朝堂之上,总有太多明争暗斗,终究不可能靠士卒来决胜。既如此,就让老夫好好和他浅水清玩一把吧。”

    说到这,南山岳问:“吩咐你们做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南无伤恭敬回答:“消息已经散出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整个苍天城都会知道。”

    南山岳立刻道:“暂时先不要急,尽量控制坊间议论,目前还不是发动的时候。”

    “为什么?”南无伤不解。

    南山岳沉声道:“你没看见浅水清的人现在还围着相府呢吗?浅水清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我皆知。真要逼狗跳墙,让他与我们来个同归于尽,岂不更糟?还是等十日之后再行动吧。”

    那个时候,南无伤深深叹息了一把。

    他终于明白为何以南家的权势势力和他父亲老深算的智慧,对上浅水清竟会步步落于下风。

    究其根本,就在于浅水清面对对手,是不遗余力,全力猛攻,而南家,却是在力争安全,务必不让自己在这场官场争锋中失去太多东西。

    对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惟有孤家寡人一个,自己这边却缚手缚脚,难以尽展所长。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赢浅水清,怕就要累上许多了。

    只是这些话,他终究不敢对父亲说,只能期望在这十天里,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就在今天下午,岔子便已然出现,而浅水清的反应,更是凌厉直接得令所有人心寒……

    从朝会上下来后,浅水清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府第,而是独自漫步在苍天城的大道上。

    去了官服,褪下甲胄,此刻的他,便如这街头的一个普通书生般,虽看上依然风神俊朗,却不复原先的那股沙场血气。

    一年了,没有人知道今天对浅水清来说,除了是官场争锋取得的第一场重要胜利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

    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浅水清在新兵营遇上了戚天佑。

    那一天,他杀死了三个新兵营中的逃兵,从而被戚天佑看中,选进了自己的那个哨,从此以后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一直以来,戚天佑虽然死了,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浅水清。

    他永远忘不了戚天佑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忘不了他为了兄弟而在沙场上的拼搏,忘不了虎豹营曾经有个欠命团,欠的都是他戚天佑的命,更忘不了戚天佑对自己说过的那个预言。

    在那之后,他在短短一个半月内立下了两个誓言,如今一个已经完成,他即将迎娶云霓。

    还有一个,他却永远无法完成。

    只要战争还存在,他就无可避免地会牺牲一些兄弟。

    他唯一能够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他最关心的人,如沐血,方虎,雷火等人,他们都还活着,但他实在不敢肯定,在未来新的战争里,他们中是不是有人会离自己而去。

    前途的命运,是如此的遥不可知,终令人心中忐忑。

    走在路上,浅水清仰天长叹了一声。

    苍天城是宏大的,也是热闹的。一路走来,店铺林立,贩卖声吆喝不绝。这里的商业相当发达,由于地处偏北,极靠近圣洁走廊,每日里都会有大量的异域货物来到此地,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蓝眼金发的异域商人,有相当多数来自圣威尔公国。

    苍天城不仅是天风人的政治中心,同时也是交通与经济中心,在这一点上,作为国都的苍天城比任何一个国家做得都要出色。

    严谨务实的国风,奠定了这个国家强大的基础,包括皇帝对浅水清的态度,皆是在此基础上展开的。

    苍天城的主干道是八马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四车道,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可以说是相当宽阔的,浅水清行走路上,不时地就可以听到身后有官轿行过,行人避让之声,天子脚下,的确是官员多如牛毛。

    身边不时地会有世家子弟,纨绔公子飞鹰走马扬鞭而去,一路耀武扬威,威风八面,路人避之不及,往往就遭遇一番迎头痛打。尽管天风吏治尚算清明,但只要特权阶层一日存在,这种仗势凌人的气象便永不可避免。

    浅水清正在感叹间,身边忽然有人对他叫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浅水清回头一看,却是个算命先生,坐在一副卦摊前,上书两行大字:

    批生死,判阴阳,前知五百年。

    占祸福,卜吉凶,后知五百年。

    浅水清笑了。

    不出所料,那算命先生一看浅水清停下了步子,立刻摇头晃脑道:“这位公子,我看你……”

    “你是不是看我印堂发暗,只怕近日里会有大凶之兆啊?”

    算命先生一呆,显然是被浅水清给说中了,只是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笑道:“非也,非也,这位公子,我是看你眉宇之间隐有血煞之兆,主大凶,却未必应在己身,或许应在你身边之人亦未定,或可过来让老夫给你推算一番。”

    浅水清笑道:“身边之人的概念太过广泛,对头,仇敌,朋友,亲人,邻居,上司,下属,皆可算身边之人,大凶一说亦难有准,牢狱之灾是为凶,血光之灾是为凶,以此推论,哪怕是手上掉块皮,见了点血,亦是血光之灾,先生你看得极准,诸如此类,上述之事,怕是我身边总会有所发生,却是不敢劳先生法眼为我推算的了。”

    算命先生的身体抖了几抖,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反应伶俐之人,一时有些愕然,强自道:“总需公子你给出生辰八字,让老夫为你批上一回,才可得出准确结论。”

    浅水清淡淡道:“可惜,我不信命。”

    算命先生一听就急了:“天道轮回皆有其命理所在,怎可不信,年轻人可不要太过自傲,说话更须小心,否则易遭天谴。你不妨四处打听一下,老夫铁齿铜牙纪中,何时有批错过的时候。不信可上来一试,若有批错,老夫分文不取!”他竟是念念不忘要做生意。

    浅水清笑了起来:“还是不要试的好,你若批错了,我不但不会给你钱,还会立刻揍你一顿。”

    那纪中吓了一跳,却还口硬:“那我要是批对了呢?”

    浅水清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你要是批对了,我立刻一刀宰了你。”

    那一刻,浅水清眼中的凶光怒放,吓得算命先生连退几步,再不敢提批命一事。

    身后是一把娇柔好听的声音响起:“如此骄横跋扈,蛮不讲理之人,本公子还是第一次得见。”

    浅水清愕然转头。

第二十一章 天命(2)

    说话的人,是一个翩翩公子,身后还跟着几名跟班与仆人,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生得丰神如玉美少年,到是颇可令女子心折,只可惜,却是显而易见的是女扮男装。

    倘若云霓在这里,她一定可以认出,这个人就是清敏公主苍敏。

    可惜,她现在正在家里等着哥哥送回来的好消息,做那新嫁娘的美梦呢。

    作为一国公主,苍敏实在是难得有机会能溜出宫门一趟,不过象今番这样的改装出游对她来说却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想到刚出风雪宫,就听见有人这么凶神恶煞地说话,她大小姐听不惯,立刻开口教训。

    这刻不满道:“人家若是批命错了,到也罢了,竟然还说什么批对了就要一刀宰掉,真正是岂有此理。我看你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这样蛮横呢!”

    她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除她老爹无人可管她,因此想什么就说什么,要不是顾忌自己现在不是在宫里,没准就喊了一嗓子:“来人,给我重重地打这小子一顿。”现在打是不能喊打,教训却是要教训几句的。

    浅水清微笑道:“怪力乱神之语,若是错了,我到可以放手,若是对了,我却是无论如何要收拾的,你既不懂,我也不怪你。”

    说着,他扭头就走。

    苍敏一呆,叫道:“喂,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浅水清笑道:“小姑娘还是不要问这么多了,说了你也未必懂。”说着扬长而去。

    他一口道出苍敏的女孩家身份,搞得苍敏目瞪口呆,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连问身边的宫女太监:“他怎么看出来我是女人的?”

    一干宫女太监吓得只是摇头不知。

    苍敏气得连连跺脚:“以往溜出宫玩,从没人看出我身份,我不信这个蛮横家伙有这么厉害,肯定是我哪里没注意,才让他发现的。”

    她身后的一干人等齐齐汗颜。

    天下哪有真那么白痴看不出她女扮男装之人,只是这位清敏公主每次出宫,身后是必定要跟了一班人等,以确保其安全的。普通人一看那架势,就先被吓得去了三分胆气,又有几个人敢直说你易容之术当真很烂,瞎子都能知道你是女人了?

    也惟有浅水清敢直面戳穿她的面具,并丝毫不理会了。

    这刻苍敏在那里浑身乱看,到底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浅水清却在烟雨楼上自饮自乐。

    他难得好心情,给自己放个假,出来透透风散散心,自然不想为刚才的小事烦恼,但他不想要烦恼,烦恼却找上了他。

    一杯浊酒刚下肚,楼梯口传来噔噔的声响。

    苍敏再次出现在浅水清的面前。

    那一刻,浅水清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小姑娘是存心要找他的碴了。

    果然,苍敏马鞭一指浅水清:“你说,为什么那算命的人如果给你批对了,你就反要一刀宰了他?如果你说得有道理,本公……本姑娘就放你一马。”她本还想自称本公子,但是想想都让对方看了出来,也就不再客气,干脆就以本姑娘自称,以她现在的打扮,到是颇有些不伦不类。

    与此同时,苍敏身后的一大群侍卫已经将整个烟雨楼二楼都占了下来。这班宫中侍卫,平日里在宫中谨小慎微,一旦出了宫,就个个牛气冲天。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客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浅水清一个,显然是要让清敏公主好好审讯一番,以泄心头怒火了。

    浅水清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扫了苍敏几眼,才悠然道:“你不懂向人提问,应该是礼貌且客气的吗?”

    看得出来,这是个锦衣玉食,出身于豪门大阀,世家贵族的姑娘,一言一行间,虽带了些孩子的顽皮,却不改往日颐指气使的风范,但显然,那不是她有意而为之。

    浅水清叹息道:“开店做生意的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点生意,却都被你赶跑了。你刚才为一个算命先生抱不平,应该是个心有善念的好姑娘,怎么这刻却又不顾别人的苦衷了呢?”

    苍敏一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人把烟雨楼的生意已经搅了个精光,

    苍敏脸一红,回身指着那班侍卫大喊:“你们所有人都出去,把酒楼的客人都给请回来!”

    一大群侍卫呼啦啦全跑了出去,没一回功夫,被赶走的客人硬是又被架了回来,也不管他们有的人其实是吃好了正要走,有的人则是刚刚路过酒楼,反正统统是一起拉回来,并命令他们立刻点菜。

    大概是看出自己的侍卫效率良好,办事质地却实在不怎么样,典型的有杀错没放过,苍大小姐干脆一拍小胸脯喊道:“今天本公子请客,大家敞开了吃吧。”

    一阵欢呼声响起,浅水清却惟有摇头苦笑。

    苍敏大马金刀的往浅水清面前一坐说:“我叫龙清,你叫什么名字?”

    浅水清笑道:“路人甲。”

    苍敏的大眼瞪了起来:“喂,你什么意思?”

    “你用假名示我,我用假名还你,天经地义,公道之举。”

    苍敏的脸立刻红了,有些不好意思问:“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假名的?”

    浅水清惟有再次苦笑。

    苍天城下,能有如此气派,这般架势的,可以姓云,姓南,甚或姓苍,惟独是不可能姓龙的。毕竟苍天城内豪门大阀中,没有一家姓龙的可以如此作为,且龙清也是男人名字,分明是这位姑娘行走民间时用的。她忘了自己被浅水清看穿是个女孩,却依然用了旧名,又怎能不露馅?

    这刻浅水清道:“名字不过是彼此称呼之用,方便即可。既然彼此都不适合说,又何必强求?既然坐在一起,那就是有缘,喝杯酒,交个朋友,来日有缘再聚,重新认识也是不错的,你说呢?”

    苍敏想了想,俏皮地一点头:“算你说得有理,我看你这个人不象刚才表现得那样蛮横,也许你真有道理也说不定,来,路人甲,我敬你一杯。”

    两个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苍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女孩子终是不胜酒量。好在一直管她的李嬷嬷今天没来,否则定是要大呼小叫一番的了。

    这刻红霞上脸,苍敏到更象是个俊俏小后生了。

    她歪着头看浅水清,然后说:“喂,路人甲,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那算命先生若是给你批命批对了,你反威胁要一刀杀了他的话了吧?”

    浅水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人生在世,其乐趣皆在于对未来的无知。我们不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却惟因此,方可拼命努力。人生因未知而精彩。可要是有人能预言未来,人活在世,还有什么目标可言?还有什么追求可言?没有追求的人生,其实是最可怕的了。”

    说到这,浅水清微微叹息了一声:“想想沙场上的那些铁血男儿吧,想想他们为什么而拼死奋战。因为他们渴求胜利与荣耀。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荣耀来临的那一刻,也正因为这份未知而奋勇杀敌。若是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将会战死沙场,那么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也失去了为此挣扎求存的**与努力。”

    他看着苍敏,一字一顿道:“我有一个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死去的。有人预言他会在那一天死掉,结果,他就真得死了。因为在那一天,他已经失去了为生存而奋战的勇气与动力……人是不可以没有希望,没有目标的。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对我命运的预言。若有那批错的,我会一笑置之,若有那批对的,我必千方百计也要杀了他!”

    说完这最后一句,浅水清叹息:“跟你说,也未必会懂,算了还是不说了。”

    在他的心底,戚天佑的死,是永远的痛。

    尽管戚天佑是为了救他而死,是因为南无伤借刀杀人之计而死,但他更知道,倘若那天戚天佑在制住衡长顺的时候,奋力一击,将衡长顺击毙哪怕是击成重伤,他都不会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着衡长顺用内力冲击自己,最终将他活活冲死。

    为什么?因为他早无了生存的斗志。

    若说杀死戚天佑的真正罪魁祸首,其实不是别人,正是那当初预言过戚天佑必死之人。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对面的苍敏,却悠悠叹息了一声。她说:“不,我懂。”

    浅水清愕然……

    长处深宫的日子,是寂寞的,是无聊的,那些冷清的岁月,常常可以把一个人折磨到发疯。

    黄金打造的囚笼固然艳丽,终归还是囚笼。

    苍敏出身帝王之家,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娇女,苍野望有三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对其爱若珍宝,但是他终究不可能改变女儿的命运。

    从小到大,苍敏就没什么想要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惟其如此,才越发心中有种不满足之感。

    每于夜深人静时,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偶尔还会突发悲声,突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吓得一干下人跪地哆嗦。

    惟其如此,却更让心中悲凉。

    她不顾父皇责骂,千方百计也要溜出宫去,为的是要寻找开心,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却只能给她暂时的欢愉,终无法排遣心中的寂寞。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却到这刻,听到浅水清这么一说,恍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自己的一生,根本是毫无追求可言的。

    当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为前途和命运苦苦努力时,她的命运却早已经是注定好的,无法改变的。

    就连世上最笨的人也可以知道,公主的一生,将是如此度过:长大,嫁人,生孩子,金枝玉叶,无人可比,却永无可追求之目标。

    没有生存的希望与方向,对前途命运了然于胸,苍敏就象是被人预言了自己的一生都将在平淡而富裕的生活中度过一般,充满了无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浅水清对那个算命先生如此恶言厉色了。

    一滴眼泪掉在了酒杯里,浅水清怔怔地看着苍敏,被自己几句有感而发的话说得掉眼泪的,这还是第一个。

    “看来是触动你的伤心事了,真抱歉。”浅水清诚恳道。

    苍敏苦笑:“你这话,以后不要乱说,若是让我父……让别人知道,对你不好。”

    “为什么?”

    苍敏正色道:“天风国师赵狂言,乃是我帝国第一预言大师,他的占星之术无人能及,对我天风气运,国运,更是每每有言必中。我父……我国皇帝陛下对国师欣赏有加,甚为器重,凡是他所说的话,必定珍而重之,绝不轻视。前段时间,他刚从圣威尔公国回来,若要听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只怕会勃然大怒也说不定。”

    浅水清点了点头:“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

    “那是自然。当今朝中,大凡有些身家地位的又有几个不向国师求批的呢?国师虽不掌朝政大权,身份地位却崇高无比,人人仰慕。当年南相想请国师收他两个儿子做徒弟,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苍天城中的那座观天楼,就是当年南相为国师而盖的。如季帅烈帅这般统领千军万马的人物,见了他人家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国师,要求其批命更是不知要费尽多少唇舌。国师的大占星术,当真犀利无比,精准无双,惟一年只可为三人批命,到如今,十年批命也不过三十人左右,到现在还有大批的朝中重臣元老排着队等在后面,期待国师为其批上一次,卜上一卦呢。象你这样,别人若给你批命批对了便要杀他的,那真是万中无一了。若让国师听见,哼哼,都不用他老人家出手,一批人愿意为他而收拾你呢。”

    浅水清微微一楞:“你刚才说烈帅也曾请国师为其批命?”

    “是啊。”苍敏说到性子上,滔滔不绝起来:“命者,天道轮回也,可卜其寿命,仕途,家业传承等诸多内容,惟其各不相干,故一次只可批一样,且天机不可泄露,轻易不得传于他人耳中。听说烈帅当年还未曾任暴风主帅时,因其战功彪炳而得到皇帝赏赐,为此,皇帝特意请国师为其批命,国师得言,说烈帅将在此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故皇帝才放心将暴风主帅之位予他。”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浅水清心中震惊。

    那就是说,烈狂焰最终将死在自己的任期之内?

    可是烈狂焰已经明言待平定西南之后便将请辞,那是不是意味着烈狂焰最终将死在攻打惊虹人的战役之中,而且为时已然不远?

    浅水清只觉得心中一阵凉意从脊梁处升起。

    那个时候,他心念电转间,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你对国师的事知道的这么多,我有件事想问你,不知你可知道。”

    “你说,你说。”苍敏得意道。

    “最近几年,烈帅可曾带人请国师批命过?”

    苍敏哈哈一笑:“这件事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那是差不多三四年前的事了,烈帅的确有带人请国师批命,那个人我还见过。那一次他过来我宫……我家中,我当时正好无聊,眼看着烈帅带那么一个人过来,长得凶凶霸霸的样子,就让他来陪我玩,结果他不愿意,我就用手里的玉牌砸了他。”

    说到这,苍敏的表情有些黯然:“结果,玉牌砸成了两半,他的额头也被砸出了血。为此,我父……我父亲还特地把我骂了一顿。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听说烈帅把他带去见了国师,请国师为他批命,但是结果如何,却是谁也不知道,连烈帅自己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始终都不肯说。”

    “那个人他姓戚,对吗?”

    苍敏的眼睁大了:“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浅水清的声音越发幽冷起来:“你砸他的那块玉牌,上面有个敏字,且事后也再找不到了,对吗?”

    苍敏越发惊讶了起来:“是啊是啊,那还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牌子,上面刻着我的名字,结果被我摔碎了,后来只找到了半块,还有半块就怎么也找不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浅水清的手探入怀中,再伸出时,已是半块玉牌赫然在手,上面那个“敏”字,清楚无比。

    “这块玉牌,我已经代他保管了一年,如今正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第二十二章 天命(3)

    景隆宫里的那位小公主,历来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从没有人敢悖逆她的意思行事。

    那一天,她在宫中耍得无聊,正见到那个长得仿佛一只雄狮般的烈狂焰烈大元帅,去宫里见她父皇。

    她很清楚地记得,在烈狂焰的身后,站着一个如标枪般立得笔直的男人。

    那个时候,自己正在玩女王游戏,她就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女王,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就是臣子。

    下人们是无论如何不敢自称为臣的,这让她好生无奈。在见到那个男人之后,她看到那男人身上有一股傲气,就指着他说:“你,过来,做我的大将军。”

    那个人笑着摇了摇头。

    她当时就怒了。

    后来的事情,是怎么发展的?

    依稀有些记不得了。

    好象自己发脾气骂了几句,烈狂焰小心地陪着说话,说什么要请国师为其批命,不能误了时辰。她就是不依,后来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好象很古怪,她一生气,就把颈子上的玉牌解了下来,正砸中他的额头。

    她记得那那人的额头被她砸得鲜血淋漓,却始终站得笔直,不闪不避,还淡淡地说:“公主若是不解气,不妨再继续砸,惟臣有事,不能陪公主玩耍。”

    她当时就哭了。

    明明是她在欺负人,最终哭得却是她自己,仿佛受尽了委屈一般。

    偶尔回响起童年的旧时,苍敏的耳朵有些发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遍寻不得的那半块玉牌,却原来早被那个男人收了起来,自始至终,竟都未有丢弃,而是一直长伴左右。

    她依稀还记得,后来那个男人又来了几次宫中,说是向她请罪的,却是陪她玩耍,那段日子里,她听他讲战场上的故事,听得入了迷,便原谅了他。而从那之后,她就一直都喜欢听战场上的那些故事,却是在那之后不久,便再无人可向她讲述。

    她记得他叫戚天佑。

    “没想到这半块玉牌,原来是被他收了起来。”苍敏缓缓接过那玉牌,声音有些酸涩。

    再不是童年懵懂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是可以分析与猜测的。

    “他现在怎么样?”

    “死了,一年前战死沙场,国师为他卜了一卦,说他二十五岁生辰就是他的死祭,他便果真在那一天死去。”说这句话时,浅水清的声音充斥了冰冷阴寒之气。

    苍敏一时有些愕然,那个几年前被她砸得头破血流,给她讲故事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浅水清倒:“你可知戚天佑其实是烈帅的亲生儿子?”

    苍敏愕然摇头:“那个时候,烈帅只说他是暴风军中将领,从未多提其他。”

    “要不了多久,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了。”浅水清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道。

    “那么你和戚天佑是什么关系?”

    “军中兄弟,虽非血亲,胜似亲生。”

    原来,对方也是个帝**人啊。苍敏点了点头:“我看你不是苍天城中人,昨日铁风旗掌旗浅水清带着麾下兵马入城,你不会就是铁风旗的士兵吧?”

    浅水清笑了起来:“其实有些事不必知道太多。就象我知道你是豪门大户的人家出身,身世必然不同凡响,而我,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军旅之士,我们彼此对对方都了解一点,又不清楚太多,这样岂不是更好。真要全部弄得清楚,搞得太明白,反而让彼此有了距离,想坐在一起喝酒说话都难,你说是不是?还是难得糊涂一回吧。”

    苍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

    两个人同时闭了嘴,不再谈刚才的那些话,包括戚天佑为什么会藏着清敏公主的玉牌不放,彼此又到底是什么人。有些事,的确不必知道太多,有些事,只能埋藏心底。

    那个时候,浅水清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喝没了就倒,再不停歇,惟如此方可止住心中的那股狂涛巨浪。

    再没有谁知道,苍敏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对他造成的冲击是如何之大……

    烟雨楼上逐渐清净了下来,没有了一开始兴师问罪的气势汹汹,众侍卫们只留下少数一二人,其他人都离开酒楼,省得公主不耐烦,嫌他们碍事。

    苍敏与浅水清两个人坐在烟雨楼的一角,观淮河景色,听肪船小曲,彼此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却也难得逍遥。他们一个是沙场上拼杀惯了的,一个是后宫里呆腻的,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却都向往那片清净的天空,如今在这民间酒楼里,两个人相遇,同时戴上各自的面具,便再无心中的顾忌,反而可以畅所欲言,说出心中想说的话。姑且不说那名字与身份的真假,其中的感情却更见真挚。

    “喂,路人甲,跟我说说你和戚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好吗?”

    浅水清摇摇头:“往事不再提,逝者不可追,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说,也无意义,到不如着眼未来,反更见实际。”

    “你要着眼未来,却偏不愿有人为你指明方向?”

    “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有人要借那天命之道阻我拦我,我必杀之。”

    苍敏轻吐可爱的小舌头:“好凶霸的一个人,你们当兵的都这么凶吗?”

    “温良恭谦是你们女孩子的美德,不是军人的。”

    苍敏俏皮地眨眼:“所以说,我不是好姑娘,你却是个好军人喽?”

    浅水清苦笑:“在我眼里,你很可爱,还很有正义感,难得的是虽出身豪门,却不摆大小姐的架子,能和我这小小兵卒一起喝酒,我很荣幸。”

    苍敏嘻嘻一笑:“你这人也很有意思,长得斯文,做事却霸道,难得说话却有条理。”她想了想道:“这样吧,把你的生辰给我,本姑娘也来给你算上一卦,看看算得可准。若是算对了,你可不许宰了我哦。”

    “日正当空,又没有星星,你怎么算?”

    苍敏立刻故作惊讶道:“咦?你不知道苍天城中有二绝吗?赵国师有占星之术,本姑娘有观日**。他老人家算人未来,本姑娘批人过去,各有所长啊。”

    浅水清听得愕然,只是他的生辰却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总不能说是公元某某年某月某日,只好随便杜撰了一个给苍敏。

    苍敏也是一时好玩而已,便有模有样的捻着手指算道:“唔,首先你呢,是一名军人。”

    浅水清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苍敏继续有模有样道:“你入伍的时间不长,但是作战很勇敢,家有双亲,还有一个和你青梅竹马的姑娘在等着你,和你订立了三生盟约。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开个小铺子,然后一起做买卖,过日子,孝敬父母,养育妻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苍敏一边为浅水清编织着他的梦想,一边摇头晃脑地说,末了还对浅水清眨眨眼睛:“怎么样?本姑娘为你推算的可算准确。”

    浅水清叹息:“怕是要挨扳子了。”

    苍敏嘻嘻笑了起来:“今个日头不好,要日正当空时才测得准,如今过了时辰,就不那么准了。平时我给家里的下人算命,从来都是一算一个准的。”

    “那是自然,便没有的,也要说有,否则你大小姐生起气来,他们便没好日子过了。”

    苍敏一托下巴,苦恼道:“就是如此喽,哼,一个个都当我是傻子,连这都看不出来不成?也就是你,敢对我说我的测算错误得离谱,该吃板子。你说得没错,彼此不知道对方身份,的确要少许多顾忌。”

    浅水清哈哈大笑:“赵国师算人未来,从未失手,龙大小姐卜人过去,从无正确,当真可说是苍天二绝啊。来,我敬你一杯。”

    苍敏也哈哈大笑起来,对浅水清的话丝毫不以为忤。

    待笑过后,浅水清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点阴沉,他轻声问:“赵狂言的占星术,从未出过错吗?”

    苍敏摇了摇头:“就我所知,从未有错。”

    浅水清立刻道:“既然这样,那你可知赵国师可曾为当今丞相批过什么命?”

    苍敏一呆,摇头道:“国师的批命,历来是天机不传二耳,除国师与本人知道外,一般人都不会知道。我知道南相的确有求过国师为其批命,但是内容如何却是不知,南相也从未告知过别人。到是国师为我天风气运批过几次命,其中有一条就是:紫气东来,十年鼎盛。如今应在止水覆灭上,却是准之又准了。”

    说到这,苍敏有些兴奋起来,声音也跟着提高:“那个铁风旗的浅水清当真很了不起呢,带着一万多人就平定了整个止水,一路所到,战无不胜,国师说紫气东来,帝国将有十年鼎盛期,那定是半点不假的了,显然就是应在这个浅水清身上了。若有机会,真想见一见他,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浅水清听得愕然,这才意识到,原来苍野望之所以会对他寄如此期望,只怕也正是因了赵狂言这句批命了。

    苍野望很明显是极度相信赵狂言的,他认定浅水清就是那个能为帝国带来十年鼎盛之人。

    谁也没想到,就在那个时候,邻座上竟然有一把不屑的声音传来:“只怕那浅水清既是兴邦之人,也是祸国之首,这位姑娘,却是不要高兴得太早的好。”

第二十三章 天命(4)

    说话的,是个年轻后生,一脸的清高自傲模样。

    他这刻话一出口,苍敏立刻怒了。浅水清可以说是她的偶像,云霓有事没事就进宫给她讲浅水清的故事,早在她心中培植起了这个人很厉害的概念。如今刚夸他一句,就有人冒出来说是浅水清是祸国之首,她怎么能不生气?

    这刻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喂,那边那个家伙,你干什么的?凭什么胡说八道啊!”

    那后生彬彬有礼对苍敏遥拱了一下手,这才笑道:“小生郑皓,是来京城赶考的,如今大考已过,正待回乡。刚才听这位公子夸那铁风旗的浅水清,心中一时有感,故此做那不忿之语。”

    苍敏问:“你有什么好不忿的?”

    郑皓啪地打开一把扇子,先是给自己摇了几下,做足了门面功夫这才道:“浅水清虽然战功彪炳,然其所依仗者,乃我天风士卒骁勇,将士用命,其人本身却是无甚才华,反到桀骜不逊,将来必为帝国大患。因此本人才作此说。”

    苍敏一呆:“浅水清没有才华?你在开玩笑吗?”

    那郑皓哈哈一笑说:“公子且听我一一道来,便知分晓。”

    那个时候,一旁坐着的浅水清突然插了一句嘴:“你叫郑皓?”

    “是,如何?”

    浅水清冷笑:“你说你是过来赶考的,请问你考中了么?”

    郑皓的脸一红,收起扇子:“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也就是说没考中?”

    郑皓的话没说完,就被浅水清生生地塞回肚子里去,有些恼羞成怒:“上官们有眼无珠,本人空有才华却无以报国。本欲就此离去,正听到你们谈论那浅水清,所以就想提点你们几句,没想到你这人不识好歹,打断别人的话头,反过来问我这些,这与浅水清一事有何干系?”

    浅水清斩钉截铁道:“先打断别人话头的是你。”

    郑皓再次语塞。

    浅水清嘿嘿一笑:“龙清,其实我也会一点批命之术,不如我来给这位郑皓郑公子先算上一命,你听听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再听他解释为何浅水清是那祸国之首,怎么样?”

    苍敏拍手:“好啊,到想听听你怎么算他的命。”

    浅水清看了那郑皓一眼,这才悠悠道:“你知不知道,每一度的苍天城大考,都是天下学子们一举成名的好机会。但是这个机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住的。古往今来,才华横溢之士众多,却个个自傲,眼中无人,总以为自己是最好的。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便是如此了。然一旦放榜,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要傻眼的。他们寒窗苦读十载,为的就是一朝能博个功名,结果却失意而归。有些人无颜回去见乡亲父老,更有些人盘缠用尽,想回都回不去,日子过得着实可怜。”

    “苍天城是天子脚下,豪门贵族众多,每日往来总可见冠盖云集,若是有心钻营,其实也未必就没有机会。所以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即使大考放了榜,却也不甘心就此离去,反而是在京城之中恋恋不舍,渴望寻找一个机会,能碰上和能和某位达官贵人接交的机会,然后一展学识口才,期待能获人欣赏,甚而提拔,至不济也可做个门下食客,至少先解决了温饱之忧。”

    说到这,浅水清笑看了一眼那郑皓,对苍敏说:“你刚才的表现可是很扎眼啊,那位郑公子偷听我们的谈话怕是已经好久了。”他指得,却是苍敏刚才的那一班侍卫将烟雨楼上的客人赶走又请回之事。浅水清观察力过人,早就看出这个郑皓其实就是被苍敏的侍卫误请回来的人之一。他被拉进烟雨楼时本胆颤心惊,一听苍敏说她请客,立刻连连叫菜,直到这刻吃饱喝足了才出来说话。

    苍敏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目的是……”

    “没错。自古文武不两立,文人书生们动辄君子好生以德,当以德服人,以德治天下。浅水清纵兵止水,杀戮无算,与这些文人的酸腐气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看不惯浅水清,自然可以找出一大筐的理由来攻击他。若只是为了不喜欢而攻击,我到不会说什么,偏偏这些人心中却别有目的,明是指责,暗是抬举自己,渴望能有那识才之人欣赏自己,从此以后方可不劳而获,只凭满口胡言而饱食终日,碌碌无为。因此那浅水清是善是恶根本不重要,是否有才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找到一个能给他说话发表意见的由头,借此时机,务必要哗众而取宠,一语以惊人,只要让他开了口,出了声,则必定会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抛出自己的一番见解,动辄以古人训,显示其才华能力,读书之多。那听的人听得新鲜,自然就想听下去,他的机会也便来了。至于所论之人,其实无非是他脚下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他说到这的时候,那个书生郑皓已经是憋得满脸通红,烟雨楼上一众食客都暗自发笑不语。浅水清正要再说下去,郑皓已经急得大叫起来:“古人有言:天子兴王者之师,以仁义礼乐教化者,则无往而不胜,浅水清一路祭血香,杀人无算,结怨于天下,这样的人又怎能兴国兴邦。你这人不懂时世,妄自评论他人行为动机,真正是可耻之极!”

    浅水清立刻还击道:“兵法亦有云:夫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果杀戮止水可以让敌人不战而降,从而减少我天风士卒的伤亡,那么这种做法就是正确的。请问你懂兵法吗?”

    郑皓大急,叫道:“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为古人名言,天下兵事,历来是以有道伐无道,我天风起仁义之兵,伐其无道,当彰显帝王之德,岂能如浅水清般胡作非为,害我帝国于不义之中。”

    苍敏立刻大叫:“咦?他果然一口一个古人云,你说得没错也!”

    轰!

    满堂大笑。

    浅水清笑道:“所谓酸儒就是他这样的了,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见,只有古人之语,你若要听他说话,那必是满腹文章,字字珠玑,只可惜于国于家皆无大用,就是做别人的门下食客,只怕也难有作为。希望他还能写一手好字,或许可以卖字为生,为人写个状纸什么的,也比现在这样出乖露丑强得多。”

    苍敏合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浅水清又道:“古人同样有云:是故趋诸侯者以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别的国家屈服,就要用他们最害怕的事情来威胁他们。由此可见,威胁还是很有用的。所以,我是没兴趣听这位秀才高论的了。”

    郑皓急得站了起来,跳着脚大喊:“你胡说,古人何时说过这话?出自何书?”

    浅水清随口道:“孙子兵法。”

    于是楼上的一群人一起苦苦思索,想不通何时帝国内有了孙子兵法这本书。

    浅水清微微一笑,他自来到这里之前,除运动外也酷爱读书。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的故事那是他耳熟能详的。如今随口道来,一字一句皆正中对手的要害,郑皓自以为可以凭借如簧之舌说动苍敏,没准有机会做哪家豪门大阀的门下食客,没想到反给了浅水清一个表现的机会。

    那个时候,浅水清看郑皓受窘的样子,笑而不语,隐隐间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未用穿越者的身份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惟有那纵贯古今的思想,自始至终都在影响着他,如今他突然觉得,其实他来到这个世上,还是大有可利用的地方的。

    至少,在这观澜大陆上,一本以孙子兵法为基础的浅氏兵法若能出炉,必定会引起世界轰动。

    当年秦仪用一本国论和四极游记奠定了他大师的基础,直到现在还有无数人崇拜他,再没有谁比浅水清更了解文化战的作用。

    假以时日,他终究是要进攻惊虹的,若能在那之前,利用一本兵书先奠定起自己的声誉,无论在朝在野,都便先有了一重更加可靠的保障。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便如跗骨之蛆,再也萦绕不去,连那郑皓指手划脚说了半天,他也没心思听了。

    或许是被浅水清逼急了,郑皓叫道:“浅水清狼子野心,为求功名不择手段,自从军以来先后两次害死上官,天下无人不知。将来他若掌帝国兵权,必成帝国心腹大患,虽是开疆之臣,却也是祸国之民!”

    他是真急了,才会这样说话,苍敏杏眼圆睁,大怒道:“姓郑的,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人扒了你的皮。”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郑皓把话说到这一地步,其实已经退无可退,他冷笑道:“有些事可不是郑某一人胡说,如今坊间流言,姑娘怕是没听说过吧?”他断了做人食客的念头,也就豪不客气地喊对方姑娘而非公子了。

    苍敏一楞:“什么流言?”

    郑皓立刻说:“前几日国师赵狂言出使圣威尔公国,在异域为我帝国气运祈福,得一预示,说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众所周知,国师有通天彻地之能,因此国师之言,必定有其道理,但是这句话到底是何寓意,却是无人知晓。如今坊间流言说:所谓龙者,寓意指的就是龙风殿,也就是我天风帝国。因此,既然龙困浅滩,则帝国于不久远时,必有患难发生,因而方会龙困浅滩。”

    众人听得皆是一惊。

    苍敏大奇:“国师的批命,历来是不可外传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听她的口气,竟是也知道这句话,浅水清的心中微微一动。

    郑皓立刻道:“都说了是坊间相传了,令人疑虑的是,观天楼内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否认,可见空穴来风,并非无由。”

    苍敏道:“那又怎么样?”

    郑皓得意一笑:“关于此句批命,坊间有句解释是这样的,就是所谓浅滩者,字寓浅也,也就是那铁风旗掌旗浅水清!所以,龙困浅滩之语,就是说将来帝国命运,必定将毁于浅水清之手!由此可见,本人刚才所说的没错,浅水清虽是兴国之将,开疆之臣,却也注定将来必是那祸国之首,倾国之患!”

    这一句话,如一道擎天霹雳,一下子击倒了烟雨楼上所有的听众。

第二十四章 天命(5)

    回去的路上,正好有一段顺路,苍敏与浅水清并肩而行。

    被刚才那个酸儒郑皓这么一打扰,两个人都有些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苍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喃喃道:“喂,路人甲,你说刚才那家伙说得是真的吗?”

    浅水清笑:“你说呢?”

    苍敏摇头:“我不相信。”

    浅水清便说:“但是国师的确有过这句批命,对吗?”

    苍敏无奈地缩缩小脖子:“那是两天前的事,但是那个时候,国师并没有说这句批命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国师批命,历来不喜欢解命的。批命与解命是不相同的两码事,旁人如何理解,在各人自有不同。”

    “可是坊间若有流言……”

    “那陛下就一定会找国师来解命,命他给出一个答案。”苍敏很肯定地说。

    浅水清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国师给出的答案是浅水清将来的确可能是祸国之人,那么只怕陛下就再也不会器重浅水清了。相反,他会尽想办法对付浅水清,甚至是直接找个理由杀了他。这应当就是……他们的计划了。”

    苍敏吓了一跳:“不会吧?难道我父……难道皇帝真会因为一句批命而杀掉对国有功之臣?”

    浅水清冷笑:“有功之臣死在帝王刀下的,难道还少了吗?历史上曾经有一位将军,为国征战,屡建奇功,终其一生皆献于国,敌人闻其名而丧胆,数十年难越雷池。但是结果呢?君主妒其功名,手下人投其所好,彼此勾结,意欲陷害那将军。可他们查来查去,总找不出那位将军一丝半点的罪证,想污其投敌,蔑其叛国,竟是太难太难。饶如此,权相不弃,上旨以求,竟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害死。所谓莫须有,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就这样,生生毁掉了国中一位擎天之柱,并导致最后异域入侵,国破家亡。”

    苍敏听得骇然。

    她虽是公主,对国中朝争终究了解得太少,从未想过皇帝如果要杀一个人,其实是不需要太多借口的。重点只在于,皇帝想不想杀。

    天风国师赵狂言,是苍野望最为倚重之人,他说的话,苍野望几乎没有不相信的。

    如果赵狂言说,将来浅水清必定是推翻帝国统治之人,那么苍野望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干掉浅水清,绝不会再如现在般重视他了。同样的,他现在重视浅水清,也确实和赵狂言以前的那句批命,有着极重要的联系。

    与浅水清谋而后动,多管齐下的做法不同,南山岳的做法看起来简单,其实却是直指帝王人心,直插浅水清的根本。

    与君相伴,其危险处历来胜过与虎同眠,今天的得意者,可能在明日就会被人敲响丧钟。通过在民间散步传言,再由赵狂言配合行事,上下用力,再辅以宫中群臣之力,浅水清就算是烈狂焰的义子也难保不死。甚至如果赵狂言说这句批命是应在烈狂焰身上,苍野望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南山岳用未来可能的反叛来攻击浅水清,真真正正是打痛了浅水清。

    就算是浅水清,也不能不佩服南山岳的这一招其实是相当毒辣的。

    这刻苍敏悠悠道:“当今皇上,是英明的,对吗?”

    浅水清冷冷道:“再英明的皇帝,也不会在家土河山的问题上做任何让步,古今亦然。否则,他便不是英主明君了。”

    “这么说,浅水清死定了?”苍敏有些忧心。

    浅水清笑道:“除非国师认为坊间流言失实。那所谓的龙困浅滩,根本不是指浅水清这个人。”

    苍敏立刻拍着胸口笑:“那就好了。浅水清是国之功臣,又从未得罪过国师,国师一定不会害他的。”

    浅水清笑道:“理当如此。”

    终究是不忍心打击这天真的小姑娘的,浅水清也只能顺了苍敏的话来说。

    一路走来,眼看着分手将至,苍敏突然问他:“喂,路人甲,你是铁风旗的兵吧?”

    浅水清笑着点头。

    “告诉我你的真名字,等将来我见到浅水清时,一定会向他提起你的,让他好好提拔你。”

    浅水清笑道:“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真得很高兴能认识你。我的名字,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等你回宫之后,一定会知道我是谁的。那块玉牌,还望你收好,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

    说着,他扬长而去。

    眼望着浅水清的背影,苍敏撅了撅嘴唇,不满自语:“什么人嘛,还要故作神秘,说什么回宫后自会知道。他以为他是谁啊?一个无名小卒而已,竟然还指望本公主知道他的名字。哼!”

    话音刚落,苍敏的脸色一变:“该死!他说回宫!他知道我家是皇宫!”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路人甲,其实早看破了她的身分。

    “这个混蛋!”苍敏咬着牙齿说,想想他竟然能不动声色和自己堂堂公主一起把盏论杯喝就聊天,到也的确胆识过人,心里又有些甜甜的滋味。

    从来没有人,能在她这个帝国公主面前,表现得如此淡定从容,不卑不亢。

    “好,就信你一次,看看回宫后怎么知道你的名字。”隐隐地,有个想法,那个家伙不会就是浅水清吧?

    摇摇头,又把这想法去掉,浅水清那么穷凶极恶的一个人,怎么着也该是长得五大三粗,眼如铜铃,壮硕如山的模样,断无可能如此文质彬彬的。但是想想最初见他时的表现,又觉得不无可能。猜测越多,心思就越乱,越发的迷惘起来,芳心如小鹿般乱撞,却是全忘了浅水清目前所面临的巨大凶险……

    回到将军府,沐血已经迎了上来:“南山岳那个老东西把城卫府的人调了过来,看样子是存心对着我们来的。”

    “不要上他的当,那只是他的表面文章。”浅水清沉声道:“你去把兄弟们叫过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待到方虎等人都过来时,浅水清这才把自己朝会后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众将心中皆是一片骇然。

    方虎说:“浅少,你认为野王真得会因为一句无聊的市井传言就杀了你吗?”

    “多读读史书,你就会发现这并不稀奇。”

    “可是龙困浅滩要做如此解释的话,那虎落平阳又如何解释?”

    浅水清一笑道:“这句话的完整说法本应该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到了这里,不知为何会有此改变。市井流言,说我浅水清身边有个狗子,所以这句话就应在了他的身上,就是说我浅水清身边的侍卫都比一般的官员要威风几许,正应了那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说法。”

    方虎破口大骂:“***,这样的解释也有?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是否牵强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目前此事还未传开,我猜可能和我们兵逼相府有关。南山岳的计划已经在行动中,但由于咱们的下手太快太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为了避免鱼死网破的结局,所以他现在不敢让谣言太甚,也不敢让赵狂言现在就去游说皇帝,可一旦咱们离开了槐树胡同,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浅水清摇了摇头:“其实,我现在真正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烈帅。”

    不知为何,赵狂言为烈狂焰所做过的批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深深地让浅水清感到一阵心惧。

    戚天佑,洪天启,战千狂,所有曾经军中地位比他高,对他比较好的人,最终一个个先后死在了战场之上,命运仿佛里有只无形的手,将关爱浅水清的人一个个带离人世,或许只是巧合,或许自有安排,但浅水清却不得不谨慎对待。

    如今烈狂焰不仅是他最大的后盾,同时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

    “无双,你的伤怎么样了?”

    “差不多已经全好了。”在经历了丛林中那场大战之后,无双的人变得越发沉稳起来。

    战争磨练一个人,曾经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今已变成了心志成熟的青年。

    浅水清提起笔写了一封信,然后交到无双的手里:“西南孤正帆,自出兵以来,其行为便处处透着诡异。这段时间,我的精力先是放在止水,后是放在国内政局,一直无心关注,但是不久的将来,我们早晚会进入西南,和惊虹人做正面对峙。陛下皇宫里的那幅地图,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我需要你在我军进入惊虹之前,先去那里一趟。一来,你帮我这封信转交给烈帅,要他这段时间无论如何小心行事,我担心孤正帆会有阴谋,二来,我要你亲自勘察惊虹的情况。我的要求是,从现在起,你不仅要遍查惊虹周边环境,还要搜罗那一带的所有书籍,凡是和惊虹有关的一切,包括地理地形,历史,政治环境等各个方面,哪怕是市井流言,你有一点搜一点,都要立刻送往苍天城来。但凡是我想知道的信息,你都要在我军正式出兵之前为我一一罗列,不得有丝毫疏漏。”

    “国中不是有我们的情报系统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做这件事?”

    “国内系统对皇帝负责,你却只需要对我负责。我要你做的,是那些国中细作做不来的事,量大繁琐更胜于他们。我会给你半年的时间去完成这件事,还有足够的金钱供你去招募人手,告诉我,无双,你能做到吗

    无双很肯定地点头:“浅少,我有个要求。”

    “你说。”

    “让离楚和我一起去。”

    离楚?那个关在牢里的犯人?浅水清微微一愕。

    “兹事体大,你要想清楚,带这么个家伙一起去,你就不怕他路上干掉你自己跑掉?”

    “止水已灭,他已无处可去。浅少,你给我的任务,不是人多就做得来的,我需要的是精兵,离楚和我一样,都是最好的丛林猎手,西南一带素多山川雨林,地形之崎岖复杂远甚于止水。只有我和离楚才能最好的完成任务。所以我需要他。”

    “好,我把他交给你。”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又什么样的士兵,浅水清的胆大包天,毫无疑问也渲染了他的手下,将一名尚未归降的战俘带出去执行如此重大的侦察任务,也只有无双敢提出来,也只有浅水清,方敢答应。

    人尽其才,只下任务不问手段,这历来是浅水清的办事风格。

    “那龙困浅滩一事……”

    浅水清淡淡道:“天命若有数,那么南相的阴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你们可知南山岳所想做的事,对我来说,知与不知,其结果都是一样。”

    早在郑皓出现之前,浅水清就已经知道,今晚,将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十五章 天命(6)

    观天楼。

    夜已深。

    当天边的星星在乌云遮蔽中逐渐失去了光芒的时候,赵狂言的心突然一痛。

    “师傅,你看西边,有一颗流星!”他的小徒弟清风大叫道。

    赵狂言叹了口气:“是的,为师看到了。”

    “师傅,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月正西中,云蔽其空,有人将在今夜死去。”赵狂言冷冷道。

    “是什么人?”

    “紫耀星是为师的命星,流星闪过时,两星相冲,今夜观天楼必然有变。为师昨日已为自己卜了一课,星岁犯命,今日怕是为师归去之时。”赵狂言沉声道:“你留在这里,有害无益,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清风心中骇然:“师傅,你在说什么?”

    赵狂言苦涩一笑。

    倘若命运的确非人力所能掌握,那么他赵狂言就算可窥天机,却永远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今天机已现,他得已窥豹,心中波澜顿起。

    他自习占星术以来,就曾得师傅教诲:“占星之术,偷窥天命,泄露天机,乃是天遣之术。凡在占星一道上有成者,最终皆不得好死。触犯天颜者,天必罚之,惟时候一到,则欲抗无能。”

    这刻命星被冲,光芒顿黯,乌云蔽日,天起玄机,自己再不能解,再不能看,很显然,他赵狂言已为天命所抛。

    这刻他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只能叹气道:“清风,今日之后,我怕是必死无疑。明日你可向陛下进言,我赵狂言一生占星,泄天机无数,此番不过是报应临头。但天风气运未衰,仍是大兴之时,故陛下不可大肆宣扬我之死,只说我鹤驾西游,羽化即可。”

    “师傅……”清风跪倒在赵狂言的身前,抽泣不已……

    来人的脚步踏在木制的楼梯上,踩出一片咿咿呀呀的声音,脚步很沉重,显然来者根本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

    坐在八卦图案的中心,赵狂言头也不抬:“来的是浅将军吧。”

    浅水清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观天楼的顶层台上。

    “浅水清见过国师。”

    今晚的浅水清,黑衣劲装,背负长刀,虽未蒙面,却是一脸的肃杀。

    “看来,大国师已经知道我今晚为何而来了。”

    赵狂言轻轻叹息:“你是来杀我的。”

    “大国师果然洞烛先机,有神鬼莫测之能,只是既然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何不事先做提防呢?”

    赵狂言呵呵笑道:“我上窥天意,泄露天机,本就该死。既已知天意如此,又何必强作挣扎。何况浅将军要杀我,也未必能那么轻松吧?”

    “看来如我所料,国师早为自己批过命了。命里说,你今夜将死于我手,对吗?”浅水清笑得轻松畅快。

    话音落,长刀划出一道凄厉雪光,迎风斩向赵狂言。浅水清不是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他来就是杀人的,不是谈心的。

    “铿!”

    一声清脆的鸣响。

    赵狂言的长拂反手挥出,正荡在浅水清长刀之上,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将长刀荡开。

    浅水清顺势收刀,翻手又是一刀凶狠无比地向赵狂言劈来,这一刀气势浑厚,赵狂言再不敢坐在地上接,整个人刹那间如失了重量般飘了起来,长拂连摆,冰雪气劲层层而出,竟是连消带打地抵住了浅水清这凶猛的千人狂斩。

    浅水清哈哈长笑道:“天道轮回,命数有定,既然国师自己也知道今夜当死于此地,何不束手就戮,又为何还要做无谓抵抗呢?”

    赵狂言嘿嘿冷笑:“本国师一生批命,从未有逆天行事的时候,但是事关己身,不得不做最后一搏。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原因要来杀我。”

    冰冷透骨的寒气一瞬间弥漫了整个观天楼顶层,那是赵狂言的冰雪功运转全身的结果。

    “怎么大国师无事不知,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你吗?”浅水清长刀挥舞出烈阳眩目之色彩,所到之处,冰雪消容。

    赵狂言长拂再摆,一层层冰雪气浪汹涌喷薄,身影在瞬间位移,长拂挟排山倒海之势劈头而下,左拳则如泥鳅钻水般穿越浅水清肋侧的防御圈,直捣其小腹,这一拳迅疾诡异,后发先至,其还击竟是同样的凶狠无比,走得却是精奇短小的武学路数。

    浅水清长刀回收,身影凌空翻转,硬是险险地躲过了这一拳。赵狂言朗朗道:

    “凡事皆有因方有果,我虽能窥天机,悉果报,却不明白原自何由,还请将军解我疑惑。若是为那南相所求之事,浅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冒险。我赵狂言虽名号狂言,但在星象命数上却从不打妄语。南相之所以要利用民间传说,无非就是因为解命一事,我并不能真正帮到他。龙困浅滩的真正含义,我也不知,也会以此如实相告陛下。南相只不过是希望借民间说法来奠定陛下的疑虑罢了。你可知,我若真要帮他,早早就可为他对陛下说项,一旦如此,以陛下对我之信任,只怕你尚未进城,就已身死。”

    说着又是一拳击出,冰雪劲鼓动长拂如制冰机般造出一片小范围内的寒空冷气,浅水清则弓腰跃步,长刀则再次刮起烈阳般的光芒。他们两个人,一个阴冷如冰,一个熊熊如火,水火交融里,到底是冰封了火,还是火融了冰,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这刻赵狂言有问,浅水清立刻有答,长刀连连挥舞,霸气纵横,他的声音却如冰冷寒潮:“原来是我猜错了,我本以为国师会和南相狼狈为奸,上下用力,却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国师操守,当说抱歉,不过对不起,今夜我还是非杀你不可。”

    “却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我辈将士,在前线浴血苦战,以生命为代价,换来无数胜利荣耀,到了苍天城,只因为一位大国师的说话,就成了天意如此,天风当兴。”

    “我不服!”

    “我和我的兄弟奋战疆场,只信胜利是用自己手中的刀换来的,是用我们的血与泪争取来的.我们所有的成就,皆因未知而充满魅力。可是有了你,这一切便再无诱惑,所有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因你的存在而变得毫无意义。我们的努力,也成为空幻泡影,再无价值可言。”

    “我是个相信人定胜天的人,我不相信天意弄人。”

    “没有你的预言,戚大哥不会那样轻易放弃希望,也未必会死。没有你的预言,这个世界只会变得更多彩。”

    “你对我而言是善也好,恶也罢,我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否则这个世界,将因那一个个预言,而变成一潭死水!”

    每说一句,浅水清刀上的威力便凭增一分。

    这些话,是他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语,是他用来憎恨这一切的全部力量源泉。从戚天佑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憎恨着那个预言他将在那天死去的那个人。

    他发誓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这个人!

    当南山岳试图利用赵狂言的批命煽动民间传言来害死浅水清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其实无论浅水清是否知道龙困浅滩这句话,他都会去杀赵狂言。

    这是他一生中最想做的一件事,也是他做过的所有事中,唯一不受利益导向,而只和感情有关的事。

    否则此刻听了赵狂言的说话,他当立刻明白,留下赵狂言不杀,只会对自己更加有利。

    然,人这一生,总需任性一回。

    今天,浅水清便是这样。

    他决定任性一次,甘冒大险,无论如何都要宰了这个天风国师。

    他再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为人所主宰,自己的一切功绩,都成为他人口中的天意。

    天意不是不可违抗的,惟需逆者有那敢于逆天而行的勇气。

    赵狂言却是没有。

    他的武功本强于浅水清,浅水清的千人斩,是在沙场上纵横的大开大阂的路数,更适合于沙场作战,而不是小范围内的两人打斗,然而浅水清却有着不畏生死,勇往之前的勇气,有着与对手一命换一命的决绝。

    赵狂言,却无法回避那个他看到的,属于自己的命运。

    今夜,他将死于浅水清之手,这句批命如跗骨之蛆纠缠着他,使他的战力大打折扣。

    “吼!”一声大吼,赵狂言奋力荡开浅水清猛烈如潮的进攻,他吃力大叫道:“那你可曾想过,你若杀我,便正是应了我的预言?”

    “没错,由此可见,命运本身也不认为它是可以被窥测的。既然如此,好不容易老天爷和我有了共同的看法,我便更该顺己心,应天命。”

    “你杀了我,准备如何对皇帝交代?”

    “不需要交代.今夜风高云淡,正是个杀人的好时机。大国师虽是神人,却也寿命有其终点。鹤驾西游,成仙得道,便是大国师对天下最好的交代。你放心,你死之后,依然是天风帝国古往今来的第一预言大师。我会告诉天下人,你早知今日是你归期,只是你**虽腐,却已羽化成仙而去了。”

    却是与赵狂言对徒弟的交代不谋而合的。

    赵狂言的身形在下一刻腾空跃起,雄浑的内力不断催发出冰雪之气,以漫卷狂野之势席卷对手,纵然要死,也得拼力反抗。

    然而在风浪中逆流而上,恰恰是浅水清最擅长的事,长刀聚集出一点星寒之光,迎着对手扑面而来的寒冰大潮,刺出一道眩目之光,如宝珠分水,劈滔斩浪,直刺向赵狂言的面门。

    无视生死,以命搏命,这是浅水清正在做的事。

    若天意欲假他之手,除去这洞窥天机之人,那么死的那个人就不该是他。

    那一刻,浅水清大吼道:“若天命不可违,你必死!若天命可利用,则为我所用!若天命于我不利,我便与天相抗!赵狂言,你凭天命而起,因天命而落,这是你的命,你是认命之人,我是用命之人,天道有轮回,非认命之人可抗拒,你的武功虽高于我,我却借天道之手以除你,所以你必死我手!”

    赵狂言望着急刺而来的刀影,身形电闪后退,没想到身后的书案竟突然绊了他一下,他倒退过速,一下就摔倒在地。浅水清的长刀如横练穿过,正刺进他的胸膛。

    胸前是一片血花绽放,顷刻间,他已身受重伤。

    认命之人,天命不可违!

    观天楼顶层内的冰雪在刹那间消融,赵狂言躺在地上大口地咳出鲜血:

    “哈哈哈哈,天命,天命要我死,我便无可抗拒。浅水清,老夫一生批命,终对天命无可抗之力,反到是你,看得比我透彻多了。你说你是用命之人,好,我等着你,我看你怎么摆脱命运的纠缠。”

    那一刻,人之将死,赵狂言灵智却突然清明起来:“我看到了,我终于知道龙困浅滩的含义是什么了。哈哈哈哈,浅水清,如果我告诉你,天命要你死在惊虹,你可相信!”

    浅水清浑身一滞:“你说什么?”

    “龙困浅滩,虎落平阳,那条龙,原来不是龙风殿,不是指我天风帝国。浅水清,龙困浅滩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赵狂言哈哈狂笑起来。

    “你放屁!”浅水清高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所说的话,我不信,也不服!老天要借我手除去你,我很高兴。可他要想害我,就得亲自来动手。天风的命运,我的命运,由我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预言和老天来决定的!赵狂言,我告诉你,你人生最后一次批命,注定是错误与失败的!”

    赵狂言狂笑道:“浅水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等着你,看你如何逆天改命!”

    长刀指天,浅水清大喝:“那你就去地狱里等着吧!这个世界,不需要预言!今天,就让我斩断这预言的风潮,让一切重归于人手。”

    “请大师安心上路!”

    长刀挥舞,血光四溅,赵狂言的头颅在下一刻高高抛起。

    浅水清悍然收刀,观天楼上,惟他一人矗立在这天地之间。

第二十五章 天命(6)

    观天楼。

    夜已深。

    当天边的星星在乌云遮蔽中逐渐失去了光芒的时候,赵狂言的心突然一痛。

    “师傅,你看西边,有一颗流星!”他的小徒弟清风大叫道。

    赵狂言叹了口气:“是的,为师看到了。”

    “师傅,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月正西中,云蔽其空,有人将在今夜死去。”赵狂言冷冷道。

    “是什么人?”

    “紫耀星是为师的命星,流星闪过时,两星相冲,今夜观天楼必然有变。为师昨日已为自己卜了一课,星岁犯命,今日怕是为师归去之时。”赵狂言沉声道:“你留在这里,有害无益,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清风心中骇然:“师傅,你在说什么?”

    赵狂言苦涩一笑。

    倘若命运的确非人力所能掌握,那么他赵狂言就算可窥天机,却永远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今天机已现,他得已窥豹,心中波澜顿起。

    他自习占星术以来,就曾得师傅教诲:“占星之术,偷窥天命,泄露天机,乃是天遣之术。凡在占星一道上有成者,最终皆不得好死。触犯天颜者,天必罚之,惟时候一到,则欲抗无能。”

    这刻命星被冲,光芒顿黯,乌云蔽日,天起玄机,自己再不能解,再不能看,很显然,他赵狂言已为天命所抛。

    这刻他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只能叹气道:“清风,今日之后,我怕是必死无疑。明日你可向陛下进言,我赵狂言一生占星,泄天机无数,此番不过是报应临头。但天风气运未衰,仍是大兴之时,故陛下不可大肆宣扬我之死,只说我鹤驾西游,羽化即可。”

    “师傅……”清风跪倒在赵狂言的身前,抽泣不已……

    来人的脚步踏在木制的楼梯上,踩出一片咿咿呀呀的声音,脚步很沉重,显然来者根本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

    坐在八卦图案的中心,赵狂言头也不抬:“来的是浅将军吧。”

    浅水清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观天楼的顶层台上。

    “浅水清见过国师。”

    今晚的浅水清,黑衣劲装,背负长刀,虽未蒙面,却是一脸的肃杀。

    “看来,大国师已经知道我今晚为何而来了。”

    赵狂言轻轻叹息:“你是来杀我的。”

    “大国师果然洞烛先机,有神鬼莫测之能,只是既然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何不事先做提防呢?”

    赵狂言呵呵笑道:“我上窥天意,泄露天机,本就该死。既已知天意如此,又何必强作挣扎。何况浅将军要杀我,也未必能那么轻松吧?”

    “看来如我所料,国师早为自己批过命了。命里说,你今夜将死于我手,对吗?”浅水清笑得轻松畅快。

    话音落,长刀划出一道凄厉雪光,迎风斩向赵狂言。浅水清不是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他来就是杀人的,不是谈心的。

    “铿!”

    一声清脆的鸣响。

    赵狂言的长拂反手挥出,正荡在浅水清长刀之上,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将长刀荡开。

    浅水清顺势收刀,翻手又是一刀凶狠无比地向赵狂言劈来,这一刀气势浑厚,赵狂言再不敢坐在地上接,整个人刹那间如失了重量般飘了起来,长拂连摆,冰雪气劲层层而出,竟是连消带打地抵住了浅水清这凶猛的千人狂斩。

    浅水清哈哈长笑道:“天道轮回,命数有定,既然国师自己也知道今夜当死于此地,何不束手就戮,又为何还要做无谓抵抗呢?”

    赵狂言嘿嘿冷笑:“本国师一生批命,从未有逆天行事的时候,但是事关己身,不得不做最后一搏。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原因要来杀我。”

    冰冷透骨的寒气一瞬间弥漫了整个观天楼顶层,那是赵狂言的冰雪功运转全身的结果。

    “怎么大国师无事不知,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你吗?”浅水清长刀挥舞出烈阳眩目之色彩,所到之处,冰雪消容。

    赵狂言长拂再摆,一层层冰雪气浪汹涌喷薄,身影在瞬间位移,长拂挟排山倒海之势劈头而下,左拳则如泥鳅钻水般穿越浅水清肋侧的防御圈,直捣其小腹,这一拳迅疾诡异,后发先至,其还击竟是同样的凶狠无比,走得却是精奇短小的武学路数。

    浅水清长刀回收,身影凌空翻转,硬是险险地躲过了这一拳。赵狂言朗朗道:

    “凡事皆有因方有果,我虽能窥天机,悉果报,却不明白原自何由,还请将军解我疑惑。若是为那南相所求之事,浅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冒险。我赵狂言虽名号狂言,但在星象命数上却从不打妄语。南相之所以要利用民间传说,无非就是因为解命一事,我并不能真正帮到他。龙困浅滩的真正含义,我也不知,也会以此如实相告陛下。南相只不过是希望借民间说法来奠定陛下的疑虑罢了。你可知,我若真要帮他,早早就可为他对陛下说项,一旦如此,以陛下对我之信任,只怕你尚未进城,就已身死。”

    说着又是一拳击出,冰雪劲鼓动长拂如制冰机般造出一片小范围内的寒空冷气,浅水清则弓腰跃步,长刀则再次刮起烈阳般的光芒。他们两个人,一个阴冷如冰,一个熊熊如火,水火交融里,到底是冰封了火,还是火融了冰,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这刻赵狂言有问,浅水清立刻有答,长刀连连挥舞,霸气纵横,他的声音却如冰冷寒潮:“原来是我猜错了,我本以为国师会和南相狼狈为奸,上下用力,却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国师操守,当说抱歉,不过对不起,今夜我还是非杀你不可。”

    “却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我辈将士,在前线浴血苦战,以生命为代价,换来无数胜利荣耀,到了苍天城,只因为一位大国师的说话,就成了天意如此,天风当兴。”

    “我不服!”

    “我和我的兄弟奋战疆场,只信胜利是用自己手中的刀换来的,是用我们的血与泪争取来的.我们所有的成就,皆因未知而充满魅力。可是有了你,这一切便再无诱惑,所有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因你的存在而变得毫无意义。我们的努力,也成为空幻泡影,再无价值可言。”

    “我是个相信人定胜天的人,我不相信天意弄人。”

    “没有你的预言,戚大哥不会那样轻易放弃希望,也未必会死。没有你的预言,这个世界只会变得更多彩。”

    “你对我而言是善也好,恶也罢,我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否则这个世界,将因那一个个预言,而变成一潭死水!”

    每说一句,浅水清刀上的威力便凭增一分。

    这些话,是他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语,是他用来憎恨这一切的全部力量源泉。从戚天佑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憎恨着那个预言他将在那天死去的那个人。

    他发誓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这个人!

    当南山岳试图利用赵狂言的批命煽动民间传言来害死浅水清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其实无论浅水清是否知道龙困浅滩这句话,他都会去杀赵狂言。

    这是他一生中最想做的一件事,也是他做过的所有事中,唯一不受利益导向,而只和感情有关的事。

    否则此刻听了赵狂言的说话,他当立刻明白,留下赵狂言不杀,只会对自己更加有利。

    然,人这一生,总需任性一回。

    今天,浅水清便是这样。

    他决定任性一次,甘冒大险,无论如何都要宰了这个天风国师。

    他再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为人所主宰,自己的一切功绩,都成为他人口中的天意。

    天意不是不可违抗的,惟需逆者有那敢于逆天而行的勇气。

    赵狂言却是没有。

    他的武功本强于浅水清,浅水清的千人斩,是在沙场上纵横的大开大阂的路数,更适合于沙场作战,而不是小范围内的两人打斗,然而浅水清却有着不畏生死,勇往之前的勇气,有着与对手一命换一命的决绝。

    赵狂言,却无法回避那个他看到的,属于自己的命运。

    今夜,他将死于浅水清之手,这句批命如跗骨之蛆纠缠着他,使他的战力大打折扣。

    “吼!”一声大吼,赵狂言奋力荡开浅水清猛烈如潮的进攻,他吃力大叫道:“那你可曾想过,你若杀我,便正是应了我的预言?”

    “没错,由此可见,命运本身也不认为它是可以被窥测的。既然如此,好不容易老天爷和我有了共同的看法,我便更该顺己心,应天命。”

    “你杀了我,准备如何对皇帝交代?”

    “不需要交代.今夜风高云淡,正是个杀人的好时机。大国师虽是神人,却也寿命有其终点。鹤驾西游,成仙得道,便是大国师对天下最好的交代。你放心,你死之后,依然是天风帝国古往今来的第一预言大师。我会告诉天下人,你早知今日是你归期,只是你**虽腐,却已羽化成仙而去了。”

    却是与赵狂言对徒弟的交代不谋而合的。

    赵狂言的身形在下一刻腾空跃起,雄浑的内力不断催发出冰雪之气,以漫卷狂野之势席卷对手,纵然要死,也得拼力反抗。

    然而在风浪中逆流而上,恰恰是浅水清最擅长的事,长刀聚集出一点星寒之光,迎着对手扑面而来的寒冰大潮,刺出一道眩目之光,如宝珠分水,劈滔斩浪,直刺向赵狂言的面门。

    无视生死,以命搏命,这是浅水清正在做的事。

    若天意欲假他之手,除去这洞窥天机之人,那么死的那个人就不该是他。

    那一刻,浅水清大吼道:“若天命不可违,你必死!若天命可利用,则为我所用!若天命于我不利,我便与天相抗!赵狂言,你凭天命而起,因天命而落,这是你的命,你是认命之人,我是用命之人,天道有轮回,非认命之人可抗拒,你的武功虽高于我,我却借天道之手以除你,所以你必死我手!”

    赵狂言望着急刺而来的刀影,身形电闪后退,没想到身后的书案竟突然绊了他一下,他倒退过速,一下就摔倒在地。浅水清的长刀如横练穿过,正刺进他的胸膛。

    胸前是一片血花绽放,顷刻间,他已身受重伤。

    认命之人,天命不可违!

    观天楼顶层内的冰雪在刹那间消融,赵狂言躺在地上大口地咳出鲜血:

    “哈哈哈哈,天命,天命要我死,我便无可抗拒。浅水清,老夫一生批命,终对天命无可抗之力,反到是你,看得比我透彻多了。你说你是用命之人,好,我等着你,我看你怎么摆脱命运的纠缠。”

    那一刻,人之将死,赵狂言灵智却突然清明起来:“我看到了,我终于知道龙困浅滩的含义是什么了。哈哈哈哈,浅水清,如果我告诉你,天命要你死在惊虹,你可相信!”

    浅水清浑身一滞:“你说什么?”

    “龙困浅滩,虎落平阳,那条龙,原来不是龙风殿,不是指我天风帝国。浅水清,龙困浅滩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赵狂言哈哈狂笑起来。

    “你放屁!”浅水清高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所说的话,我不信,也不服!老天要借我手除去你,我很高兴。可他要想害我,就得亲自来动手。天风的命运,我的命运,由我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预言和老天来决定的!赵狂言,我告诉你,你人生最后一次批命,注定是错误与失败的!”

    赵狂言狂笑道:“浅水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等着你,看你如何逆天改命!”

    长刀指天,浅水清大喝:“那你就去地狱里等着吧!这个世界,不需要预言!今天,就让我斩断这预言的风潮,让一切重归于人手。”

    “请大师安心上路!”

    长刀挥舞,血光四溅,赵狂言的头颅在下一刻高高抛起。

    浅水清悍然收刀,观天楼上,惟他一人矗立在这天地之间。

第二十七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1)

    史书记:天风历5月13日夜,国师赵狂言于观天楼羽化成仙,其后观天楼焚于天火。

    野史记:107年,5月13日夜,苍天城天现异象。观天楼神光普照,其辉若日,有白鹤自楼中飞出,向西而去,其下彩云飘飘。赵国师手持玉拂,立于鹤背,其状出尘,其人蒙雾,飘飘为仙,没入云中,须臾不见。其后天降红石,击观星台,观天楼引而**,苍天城百姓起而拜偈……

    赵狂言的死,对苍野望甚至整个帝国的触动是极大的。

    在此,不得不先就整个封建帝国制社会的统治进行一番论述。

    封建社会里,由于生产力的极度低下,社会资源的极度匮乏,对抗自然灾害的能力较低,人们的生活水准普遍低下,所谓的富国强民,充其量也不过一个国家里大部分的民众不会处于饿肚子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对生存资源的需求,其实远远高于后世社会,因此而可能产生的各种问题也就极易影响整个社会架构。

    为什么中国古代封建王朝里,除周朝外,再没有一个国家的统治能够延续三百年以上?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帝王一代比一代昏庸,事实上有相当多的亡国之君,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无能。只是随着百年发展,人口的逐渐增多,社会资源分配的困难不断加剧,从而在后期社会中造成动荡的几率越发增大。

    最早期的战争就是在这种资源分配的难以满足中产生的,它能帮助己方人员降低人口,掠夺资源,将灾难进行转嫁。

    然而,战争从来都是一把双面刃,在通过战争获益,人们首先感受到的是它所带来的伤痛。

    在这种情况下,封建帝国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进行辅助领导。

    道德与神,便是两种最重要的工具。

    在早期的文章中,我们曾经说过,道德的最早期出现,其实就是一种人类社会用来约束彼此行为的工具,它在封建制国家中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帝王进行统治。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以下犯上是为大罪等法律就是在这种道德基础上建立的,它为君王统治阶层提供思想上的巨大服务,从而使民众在生活条件未达到最恶劣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为上驱使。

    回过头来我们看看自己的社会,为何中西方在思想上,生活上,甚至法律上有着如此大的差异,很大程度就取决于基本的道德观念不同而导致的文化差异,从而催生出各类不同特色的文明。

    但是任何一个不同特色的封建文明,却又都拥有一个最基本的共同点,那就是每一个民族的历史,都有其固定的神话传说。

    相比道德统治,神这类虚无飘渺的东西,其实更是君王手中的一把利剑。

    君权神授,奠定了帝王统治万民合法化的基础。

    以神之名,可以使人们更加信服,并无条件地接受驱使。

    轮回转世之说,更可使苦难中的人们有一份心灵上的寄托,从而忘却苦难,安于现状,并将一切寄托在未来转生,期盼下世幸福之上。

    这种对心灵的控制,其效果有时尤甚于暴力统治的效果,它使人们结合而成为一个整体,用同一个声音说话,用同一份行动来表现出国家意志。

    因此,越是生产力不发达的社会,其对神灵的崇拜程度也就越高,这其中有君王的导引,也不乏民众自我麻醉式的解脱。

    也因此,作为天风国师的赵狂言,其身份地位,在帝国中可以说是相当超然的。

    他不但是天风的国师,某种程度上也是天上神明的代言人,是最接近神的人。

    皇帝若要在什么事上得到民意的认可,赵狂言就会以神之名义向民众说项。在战争展开前,赵狂言会告诉民众,一统大梁旧土,为奉天命而行,是为有道大业,使民众;当战争展开时,赵狂言更会以神的名义向士兵们祈福,告诉他们战死的将士将能魂归天国,荣登极乐,即使投胎转生也可过上好日子,从而使得士兵们悍不畏死,战斗力极具飚升;在战争结束之后,赵狂言更会以神之名义发表各种有利于君王统治的言论,以加强中央控制。

    这两个人在天风国内一搭一档,总能将许多棘手的工作变得顺利非常。

    然而,赵狂言突然飞天而去,天风帝国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一个苍野望,所留下的局面立刻令所有事情都变得棘手起来。

    对皇帝来说,一个不成仙的国师,显然比成仙的国师要有用许多,而对万民来说,成了仙的国师在天界一定会保佑他的子民,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所以他们会很高兴。这两者之间巨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一下子就变得尖锐而冲突起来。

    浅水清的出招,不是不狠辣的。

    面对这种情况,苍野望是不可能压制的,他只能顺其民心,声称国师已经得成大道,背地却是大发脾气,严令国内的情报组织全力调查观天楼火焚之因。然,一把火烧了观天楼,且楼里找不到国师的尸体,只有一片残垣断壁,要想找到事情的真相,却是难之又难。

    不过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苍野望还是南山岳,都没有想到杀死赵狂言的竟然会是浅水清。

    至少就目前看来,赵狂言与浅水清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杀了赵狂言,对浅水清也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随着赵狂言的身死,神权掌舵人失去后出现的权利真空,以及其后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导致的人心变迁,竟会最终影响甚至改变了浅水清整个后半生的人生方向,这一点,却是浅水清自己都没想到过的……

    5月15日,浅水清兵困相府第四日。

    “虎威将军浅”府已经更名成了“伏波将军浅”的字样。

    姬若紫几乎是在一列列士兵贪婪渴欲的眼神中穿过槐树胡同来到浅水清的府第的,只有亲眼目睹,才会亲身感受到被一排排手持武器的士兵将自己府第团团围困住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姬若紫也不禁骇然浅水清的胆大。

    见到浅水清,她说:“你交代的事情已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你手下的事了。”

    浅水清一把搂过这绝世丽人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躺在浅水清的怀里,姬若紫悠悠道:“我到没什么,也无非把自己的一些心得传授给那个小姑娘而已,以后如何成事还要看你的手下安排。不过你的乐清音小妹妹却是想你想得厉害呢,如今每日里茶饭不思。你来苍天城这些天,也不去看她一次,也未免太把人冷落了。”

    浅水清只好道:“这两天你代我先陪陪他,最近我实在有些忙,待有了空闲必定会去看她。”

    “忙着兵逼相府?浅水清,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可知现在外界已传言纷纷,都说南山岳就要倒台了。”

    浅水清笑:“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由于浅水清如今正兵封槐树胡同,虽不禁止人员出入言行,但是却等于将一切行动掌握皆收眼底。以前需要秘密来往相府的人,在铁风旗一只蚊子飞进相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情况下,再不敢随意进入。

    各级各府的官员有哪个进过相府,为的是些什么事,统统都会传到浅水清的耳中,甚至是皇帝的耳中。

    南家相府再不是可秘密处理任何事物商谈军机大事之处,反而成了太阳底下的一面旗帜,人人都可看见,却再不可轻易触碰。

    那曾经的官场关系,在这刻被浅水清的重压之下一一逼断,想等人雪中送炭,对官场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皇帝的容忍,浅水清的嚣张,烈狂焰的认可,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件事——浅水清,是有和南山岳并起并坐对着干的权利的。

    南山岳势力未倒,却已经出现了门前冷落的迹象。

    南家的势力,并不仅仅取决于一个丞相的位置,相位虽是百官之首,但除了皇帝认可,却还需要百官的拥护。如今浅水清上受皇帝重视,又有烈狂焰认其为义子,云岚也代表天下云家正式表示愿意把妹妹嫁给浅水清,浅水清的地位一下子水涨船高。

    一个是朝廷故旧,两朝元老,一个是年少将军,功勋盖世,当官员们看不清楚谁会是胜利的那一方时,自然就会选择稳守中央。

    浅水清兵逼相府的行为,不仅威胁住了南山岳,同时也震慑住了朝内官员,一如他在止水的血香祭大旗的作风,只是手段却比那时要更加高明了许多。

    所以,姬若紫对浅水清的这一步兵行险招也是佩服不已的。

    然,下一刻姬若紫便道:“那么赵狂言是不是你杀的?”

    浅水清笑着点头。

    “果然是你!”姬若紫叫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天风国师也敢杀!”

    曾经的宫中宠妃,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赵狂言于天风帝国的意义所在。

    如果可以,或许苍野望情愿死一个南山岳,也不会情愿放弃一个赵狂言。

    毕竟丞相的后补人选有的是,一个庞大的封建帝国并不缺乏行政人才,但象赵狂言般如此有水准的神棍,却是世间难觅,其作用更是难以估量。

    “为何不可杀?”浅水清反问姬若紫,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必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

    “且不说一但事机败露,你会有多大风险,仅是从国家角度考虑,赵狂言的存在也是极为重要的。天风帝国的民心军心甚至君主之心,皆需有人引导方可成事。借神权之名以统天下,是为天风帝国之一贯宗旨,惟民众接受,方可士卒用命。你如今杀了他,对日后作战只怕会大大不利!”

    “你错了,若紫。如今观澜局势,犬牙交错,错综复杂,国家不统一,神权也不统一。赵狂言在国内虽是一国之师,但在国外却什么都不是。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神诋,他们不需要相信赵狂言一家之言,也不会受其影响。赵狂言所能产生的作用,其实有限得很,充其量是一针可以提神的药剂,能使国心振奋,却不可让对手软弱。”

    “那你杀了他又能怎样?”

    浅水清一笑:“自可取而代之。”

    姬若紫听得脑子里嗡的一震:“你要做天风国师?”

    “那到不必,只是赵狂言的作用,未必需要国师的地位方能施展。精神上的支柱,更不必非要由神棍来扮演。这些年来赵狂言之所以顺风顺水,皆因这个世界,缺了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

    浅水清神秘一笑:“你就等着静观好戏吧,这段时间里,我将修心养性。待我出山之时,必是天下震动之日。”

    “你到底要做什么?”

    浅水清正要回答,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外面有士兵叫道:“将军,有人持您的令箭,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你。”

    “什么人?”

    “他自称姓林。”

    浅水清心中一跳。

    是林跃?此时此刻,未经召唤,林跃就跑过来见他,浅水清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第二十八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2)

    随着赵狂言的羽化仙去传遍京城的另一个惊人消息,就是云霓与浅水清的婚约了。

    曾经的市井流言,突然之间成了真实的事实,是格外令民众们激动的。相比之下,它比赵狂言的成仙和浅水清的兵逼相府更容易成为话题,且不会带来麻烦。

    百花楼的小雅间里,云霓和鸿雁并肩而坐。

    这些日子,两个曾经的南家媳妇关系是越来越亲密了。

    在浅水清的计划里,破坏南鸿两家的联姻,不仅可以使南家缺少军方的一个强力支柱,同时也使云霓不再是天下公矢。凡事有了前例,则后事便有了名分。假如进行得体,甚至可以让鸿北冥反过来认为自己女儿在最危难的时刻,身为未婚夫的南无忌不但没有想办法全力营救,反而置其生死于不顾,对南家反目成仇也不知。

    然云霓与鸿雁因此的惺惺相惜却是未在他的考虑之中。

    此刻鸿雁几乎是搂着云霓又叫又跳:“你真得要做浅将军的女人了!太好了,恭喜你啊!”

    云霓羞涩一笑,心中却暗暗想道,若是你知道那日绑架你,毁掉你美好婚姻的背后主使便是浅水清,只怕就高兴不起来了。

    然,浅水清的做法,云霓却是的。

    时至今时今日,浅水清为了对付南家已是不择手段。一旦南家落败,则必定是满门皆亡的格局,鸿雁若嫁进南家,必定也不会有好结果。浅水清虽害苦了这个姑娘,却也是救了她一次。

    这刻鸿雁道:“这下可好了,坊间流言必定再起,说你云大小姐在草原与浅将军私订终身一身必然属实,以后你在街上,且要小心些了。”

    云霓看着和自己同命相怜的鸿雁,笑道:“何必在乎这许多呢,你现在不也是一样为人背后所诽?”

    鸿雁一笑:“我的流言却是很快就要终止了。”

    “却是为何?”云霓明知故问。

    鸿雁低头轻声道:“我明日就要去找人来验身了。云霓,南无忌不信我未失清白,但我当时刚脱魔掌,有苦难言。如今,我的难言之隐已消,正是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了。”

    云霓轻轻叹了口气。

    她如何会不知道鸿雁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死活不肯证明自己的清白。

    林跃命人在鸿雁的身上做了手脚,他们用一种特制的颜料在鸿雁的身上绘制了一副春宫图。

    若是搁在现代,当不妨称之为人体艺术,可搁在如今这个年代,那却是比死都还要大的侮辱。

    堂堂鸿家大小姐被人用彩绘描上人体春宫,这样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的,甚至连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可让其看见。这些日子,可算苦了鸿家大小姐了,沐浴更衣都是自己动手,不许任何人靠近。

    好在这颜料在肌肤上能维持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到时消失后鸿雁自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也因此,鸿雁才决定受此一个月之辱,为的就是今日能洗雪冤屈。

    然,事情总非想象得那样简单。

    云霓看着鸿雁,悠悠说道:“既如此,你又如何对外解释这一个月你始终不肯让人验身的事呢?”

    鸿雁小嘴一瞥:“何需解释。”

    “你若真不在意,又何必如今来画蛇添足?”

    鸿雁愕然:“我既被冤屈,自然当设法洗雪,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云霓便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了,或许会另有想法。”……

    小雅间里,云霓婉转如黄莺般鸣唱的声音缓缓响起,鸿雁在一旁扶着脑袋细细倾听。

    “故事,是当初浅水清在草原上讲给我听的,他说是取材于一个真实的却非我们所能理解的世界。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以仁慈为基准,认为人人都没有杀害生命的权利,包括了普通平民,也包括了执法者。因此,那个国家是没有死刑的。”

    “故事的主人,叫费力,他和他的一个朋友一起合伙做生意。他们的生意很好,赚了许多钱。”

    “有一天,费力忽然发现他在钱庄中存放的银钱少了许多,不但刚做的一笔大生意所得来的钱不翼而飞,且连原本存放钱庄中的银款也消失无踪。费力大惊,欲找他的朋友问个清楚,没想到人尚未找到,他朋友的妻子却带着城卫找到了他,说是他杀死了他的朋友。”

    “这桩案子里,费力的朋友失踪无音训,城卫府经过查核之后,发现市井传言,的确是费力杀死了他的朋友,因此判其入狱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费力饱含冤屈,受尽苦楚,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却没有任何办法。”

    “二十年之后,费力终于出狱,他发誓不管是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他曾经朋友的下落,证明自己的无辜。”

    说到这,云霓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鸿雁,鸿雁的心微微一跳。

    “那他找到了吗?”她问。

    云霓笑着点头:“是的,他找到了。原来他的朋友躲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拿走了他们一起做生意赚来的所有钱后,他甩掉了自己的女人,试图重新过上全新的生活。为此,他明知费力是冤枉的,却也不出头为其证明,为的就是怕费力找他,拿回钱财。”?“这样的朋友实在可恨!”鸿雁气愤地叫喊:“那帮官吏也着实无能,既然都没找到人,又怎能判人杀人呢?那个费力当立刻把人抓回去,以让官府为自己沉冤昭雪。”

    云霓吃吃地笑了起来:“让你猜对了一半,费力的确把他的朋友抓了回去,但他没有让官府为自己洗雪冤屈。”

    “那是为何?”

    云霓笑道:“费力把他的朋友抓回去之后,对着那些曾经判他刑的人说:看,这就是你们在二十年前说我杀死过的人,现在他就活生生地站在你们的面前。然后,他突然拔出一把刀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将那个朋友杀掉了。”

    “啊!”鸿雁失声叫了起来:“他为何要如此做法?”

    “他说:这个人反正是我杀死的,只不过我预先服了刑,现在才来实现我的罪行。我之所以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如此一来,我就不再是冤枉的了。”

    鸿雁愕然,云霓看着她,却再不言语。

    有些道理,不需要再费唇舌去阐述,有些道理只在那不言之中。

    二十年的牢狱之灾,杀人的污蔑,精神上蒙受的打击,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的荒废,不是一两句道歉,和一些金钱赔偿就能弥补得了的。

    费力用尽毕生的精力,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充其量不过是让那些认为他杀了人的流言制造者产生些许愧意,且在几天之后就会烟消云散,依然故我,并乐于制造新的流言。

    这对费力来说是不公平的。

    惟其成全了他们的错误判断,真真正正杀死了这个人,才能让他们嗅到自己手上因冤枉别人而染有的血腥味,才会一生一世的后悔与自疚。而从今日起,费力便再没有被冤枉的感觉,他可以认为他那二十年的判刑是罪有应得的,心中再无憾事。

    无疑是个极具震撼力的故事。

    当初浅水清给云霓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云霓的心是震撼的。

    如今,论到鸿雁震撼与思索了。

    原来坊间的流言是可以如此可怕的,不会因为你做了某件事便罢手停休,事实上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并为人所瞩目,那就免不得会有流言蜚语。

    倘若验明自己依然清白只是为坊间的闲言多一些新的借口,不会让对方有任何内心上的愧疚的话,此番行为,其实只是多此一举。

    云霓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个。

    与其反击流言,到不如顺应其变,若可以,不妨用行动狠狠地给所有人扇一巴掌,一如现在的云霓与浅水清。

    他们不用担心流言的侵害,因为那已不再是流言,而是事实了。

    鸿雁苦笑:“可惜,我终究是没有姐姐那般的勇气的。”

    云霓柔声道:“只是缺个你的人罢了。”

    “那南无忌他?”

    “他不是,永远都不会是。你当找个真心爱你,不介意流言如何之人。你的清白,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只要无愧己心即可。”

    “怕是难觅有情郎。”

    “皆因缘分未到而已。”

    云霓笑着站起,走出百花楼,影姿绰约:“妹妹,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你便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鸿雁怔怔地看着云霓消失在眼前,一时心中恍然。

    正迷惘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极美,竟丝毫不比云霓与自己差了,粉色的脸蛋上透着青春的红嫩,一双眼眸仿如会说话般灵动。她怀里抱着琵琶,脚步婷婷,白皙的颈子总忍不住让人想亲上一口,就连鸿雁这样的女人也看得有些呆了,却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如此一个出色美人。

    隔壁雅间的房门打开了,那姑娘抱着琵琶进去,鸿雁正好奇间,却看见了一个男人。

    是他!

    鸿雁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那个人。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人,哪怕当时他蒙着面,但他走路的姿势,还有那熟悉的背影早已深深地烙进了脑海之中……

    其动作一如那幽暗地窟里,招唤那纹画刺身的老太。

    百花楼的包房里,南靖元破口大骂浅水清:

    “小小武将,竟然敢和我南家做对,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惹急了老子,一刀劈他做两断。”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真真是不假。

    南家固然一门双杰,却不代表每一个南家子弟都是出色的。

    南靖元是南山岳的侄子,以往依仗南门势力,纵横苍天城,飞鹰走马骄横跋扈。

    然,自浅水清兵逼相府之后,短短数天时间里,世界都已变了样。

    曾经看见他都要低声下气的喊一声“南公子”的人,如今看见他南门子弟,个个都饶道而行。

    既不巴结,也不畏惧,惟明哲保身,待事态明朗后再作行动。

    这份落差,在南靖元眼中尤其巨大。

    特别是在南门吊孝,招驸马一事再也无望之后。

    公主虽难嫁,对宵小之流而言,依然是无价之宝,做不成皇亲国戚的南靖元便要分外失落一些。

    也因此,往常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一些人,如今再来巴结他,反而为他所接受了。

    林跃,这个岭南盐业联盟会长的儿子,一个考举不中的落第秀才,在此时的邀约也就顺理成章地为南靖元所接受了。

    此刻林跃坐在他下手,倒了杯酒给南靖元陪笑说:“南公子何必动气呢,南相乃国之重臣,浅水清算什么?等到南相孝期一满,回朝执政,只怕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浅水清,何必急在这区区几日。”

    南靖元虽是纨绔,却不糊涂,摇头说:“你是不知道,浅水清现在背后有烈狂焰那个老不死的撑腰,自己又立下灭国大功,皇上对他是相当欣赏。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利用后宫一帮无知女人来做帮手,怂动皇上重新启用了一批以公孙石为首的旧臣。如今朝上,公孙石和我们对着干,几乎每日里都要指责相爷的执政手腕。可恨我叔叔现在戴孝期间无法上朝,眼看着那帮贼子气焰嚣张,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跃奇道:“以皇帝之英明,怎么后宫妃子竟可干政不成?”

    “干政自然不行,但是有些东西却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还请公子指点。”

    林跃的虚心求教大大激发了南靖元的虚荣心,这刻冷哼道:“公孙石之所以能上朝,完全是因为太子太傅这个位置。这个位置看上去不起眼,就是教导太子功课,但却是未来帝师。将来太子若登基,见了老师也要恭敬几分的。后宫诸女虽不可干政,但是太子太傅这个位置却是少有的她们可以说上话的位置。只要这帮女人对陛下说些,原太子太傅教导无方,太子无心学业的话,陛下日理万机,无法查辨,自然就只能听之信之。帝师一职,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惟其公私难辨,才会给人可乘之机。太子每日居深宫,与后宫诸妃也颇有交情往来,只要说动他同意由谁来出任帝师一职,则皇帝也不会放对。因此,公孙石才能如此顺利地出仕。”

    “原来是这样,照这么说,公孙石借此机会回朝,一旦让他悉心调教太子,只要太子功课稍有起色,陛下必定会认为公孙石有大功。到时再给他一个大大的封赏,便可正式与南相分庭抗礼,可是如此?”

    南靖元气得一拍桌子:“就是这样了。正所谓前门趋狼,后门进虎。浅水清与公孙石狼狈为奸,联合起来对付我南家,偏偏我南家满门吊孝,叔叔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头七早过,单是我今天和你偷溜出来喝酒一事,就能被叔叔打上一顿扳子。妈的,浅水清可害苦老子了,这些日子来,老子***就没碰过女人!”

    林跃笑:“算了还是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浅水清小人得志,总好不了几天。说到女人,小人到是有块宝,绝对是世之尤物,只是不知道南公子可有胆量碰她。”

    南靖元的心头立时一片火热:“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若真是世之尤物,说不定值得本公子冒一冒险。”

    林跃嘿嘿一笑,双掌连击,包房门打开,那个怀抱琵琶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

    那一刻,南靖元的眼前为之一亮。

    那一刻,鸿雁在房外,正听见林跃爽朗的笑声,看到他拍手唤人的动作!

    其动作一如那幽暗地窟里,招唤那纹画刺身的老太。

第二十九章 我便奋力把花采

    林跃是不能不来找浅水清了,且是带着鸿雁一起来的。

    林跃把她装进了一个箱子里,直接塞进了浅府。

    一听到里面装的是鸿雁,浅水清差点没蹦起来。

    片刻之后,将鸿雁秘密收在一处小屋子里,不许任何靠近他,浅水清这才把林跃叫进自己书房,身边只留了姬若紫一个人。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浅水清的口气可不好听,却还是重新为林跃包扎手上的伤口,这到是让林跃感动不已。

    林跃苦笑着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更想不到的是,我当时已经蒙了面,却还是被她认出了声音,识出了动作。”

    浅水清哼了一声:“这位鸿大小姐,到是有资格去担任国内细作了。”

    “只是行事卤莽了些,也幸好如此,否则一旦为人所知,只怕就麻烦了。”

    “现在的麻烦也不小啊。”浅水清摇头。

    “将军,我们下面该怎么办?”林跃问。

    浅水清立时苦恼起来。

    还能怎么办?

    杀人灭口?他浅水清自问做不出来。

    挟持鸿雁,破坏联姻,将一个无辜女子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已经是他的道德底线。要他杀一个和他无仇无怨的女人,终究是下不了手的。

    他虽立誓为求胜利再不择手段,哪怕血流成河,但那毕竟是敌对仇人,而不是一国同胞,尤其是这样一个弱女子。

    放她走,却也不能。

    鸿家一旦发现鸿雁失踪,只怕会立刻再起波澜。

    鸿雁是在酒楼失踪的,这件事由于事起突然,做得并不机密,不象姻缘祠的劫持般是谋而后动之举,因此城卫府一旦要查,必定能查出些门道来。万一找上了林跃,只怕早晚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连浅水清都能揪出来。

    “这件事……头痛啊!”浅水清叹息。

    还是姬若紫咯咯地笑了起来:“当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千方百计惟恐坏不了南家老大的婚事,如今人家姑娘自己送上来了,却又不想要了。”

    浅水清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要是有办法,你就赶快说,不要废话。”

    姬若紫娇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杀人,你不愿意。放人,又太过冒险。就这么留在身边,显然也不是个事,要解决,怕是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么说你有办法?”

    姬若紫送给浅水清一个妩媚的眼神:“女人了解女人,若要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人保守秘密,怕是只有一个办法了。”

    浅水清立刻明白了过来。

    浅水清看林跃的眼神直让对方浑身发毛。

    “不是吧?”他叫了起来,他显然也领会到了姬若紫话中的含义,实际上只看她那充满笑意与挪愉的眼神,也当可明白的。

    浅水清嘿嘿笑:“说起来,你上次绑了人家姑娘,多多少少也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人家清清白白一个闺女,因此惹上这许多街坊流言,也是因你而起。你既害了人家,好歹也得给人一个说法。”

    林跃急得大叫:“大人!这可都是你的……”

    浅水清打断他的话头,笑得越发无耻起来:“为人属下者,偶尔也是要为上司背一下黑锅的,你说可对?”

    林跃张口结舌,姬若紫笑道:“鸿家小姐国色天香,林公子也是玉树临风,两人正是一对壁人。若公子不嫌,我到是愿意为你们做个媒人。”

    这使不得。她现在恨我恨得要死呢!”林跃大叫。

    “先结仇后生情,本是男女常事,我与云霓不也是如此吗?我看好你!”浅水清越发笑得得意起来。

    自打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从未有一天能象今天般开心,原来为人做媒,竟是可以如此赏心悦目的一件事。

    “浅将军你才是翩翩侠少,所到之处,天下女子倾心,将军还是饶了我吧。”林跃有气无力地说:“看在我为你鞍前马后做事的份上,何苦一定要我做这样的事呢。”

    “没办法,谁叫现在鸿家小姐只认准了你,林跃,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这一次,我可是帮不了你了。”浅水清干脆耍起了无赖。

    林跃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姬若紫皱着眉头说:“让你去讨姑娘欢心,又不是让你上沙场作战,这样的事情换了别人来做,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呢,你怎么还如此不甘不愿的。”

    林跃苦笑道:“我情愿上战场,也不愿面对那鸿家小姐。你可知她今天给我这一闷棍,打得我现在还脑袋疼呢。我若强上她,只怕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姬若紫哈哈狂笑起来:“浅水清,这就是你的兵,难道对付女人,就只有一个强字来解决吗?”

    浅水清唉声叹气:“看来以后练兵之余,也当教导他们一些沾花惹草,引那良家闺秀自动来投的绝技了。”

    姬若紫给了他一个好看的白眼:“那是自然的,浅将军吸引女人的魅力,才真正叫是立斩千人,无一错漏呢。”

    浅水清顺手一把搂过姬若紫,狠狠亲了她一口,笑道:“你便是我那沟女千人斩的刀下亡魂之一了。”

    “正是正是!”姬若紫哈哈大笑。

    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原本是放肆无忌的,大概也只有姬若紫这样的女人才会毫无忌惮的接受,反而放声开怀,笑得舒畅得意。看得林跃面红耳赤之余,浅水清的声音已经缓缓传来:“追女孩的第一要诀,就是皮要厚,心要黑,且莫怕被拒绝,一定要败而不馁,屡败屡战,宜将剩勇追顽寇。”

    林跃听得目瞪口呆,浅水清已经挥手道:“去吧,现在就去找鸿雁,记住,两天之内,俘其芳心,这是你的任务,有何不解之处,就来找我,有我和你姬夫人在,天下情事,皆在翻掌之中!”

    他这句话,说得豪气干云。

    要说天下战事,他浅水清不敢夸海口说每战必胜,但要说虏尽天下丽人之芳心酥怀,他还真有几分把握,更何况如今还有个姬若紫这等情场一等一的高手在侧呢。

    可怜林跃哪经得起这对狡诈狐狸的语言攻势,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他糊里糊涂便将这个极之难缠的任务接了下来,心中忐忑,却不知是喜是忧了。

    小黑屋里,鸿家大小姐如今正芳心不安,满心想着贼人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了,没想到待屋门打开时,走进来的那个林跃,却早无复当初的凶狠暴戾,代之而起的,竟是个手足无措的大男生了……

    风雪宫里,公孙石正在给太子苍澜上课。

    给未来的皇帝上课,素来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惟天下事愈难,愈发能体现出人的能力价值来。

    老于官场政治的公孙石,在面对向来也跋扈顽劣著称的太子时,自有其一套处事方法。

    此刻,他讲课讲到:“帝乃一国之魂,魂强则国强,魂弱则国弱。帝好奢华,则国兴土木,民疾国困;帝尚武力,则征战连绵,国力消耗;帝喜荒淫,则国事不兴;帝性懦弱,则害国弱民;天下无道之君,各有各的毛病,有为之君却只有一种,请太子说一下,要怎样才能算是有为之君。”

    苍澜懒洋洋地回答:“无非就是近贤臣,远小人,听逆耳之忠言,薄施徭赋,善待黎民,心怀苍生吧。”

    公孙石呵呵笑了起来:“听说太子前任老师是个腐儒,只知道教导太子君子之道,却不知道君子之道并非君王之道,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苍澜大奇:“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公孙石溜着自己额下的胡须笑:“既然太子说要近贤臣,远小人,那么请问太子,如何知道谁是贤臣,谁是小人?天下佞臣与贤臣之间可有一个可以明确分辨的方法?”

    “此外,忠言一定就逆耳吗?谗言就一定好听吗?却也未必吧?”

    “赋税乃是国家收入,若为做贤君故,就随意降低赋税,使国入减少,国势衰微,这样的贤君,贤到是够贤了,只怕离亡国之期却也不远。至于说心怀苍生黎民,那到是对的,只是如何个怀法,如何个对待法,却是需要实际的行动,而非口上喊喊的。每日里喊着心怀天下而拿不出任何实质性行政策略之人,只怕最终对不起的,还是自己国家的百姓,空有善意,又能如何?”

    苍澜听得直翻白眼,大有昏昏欲睡之势。

    公孙石立刻道:“比如说现在吧,臣教导太子功课,太子却无心听讲,既如此,就不得不拿出些办法来。若臣能为太子带来些新鲜好玩的东西以吸引太子,则此类行为虽属佞臣所为,其目的,却是为太子好,如此一来,同样的行为就可做两般解释,忠奸孰难辨啊!”

    苍澜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你说说,你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

    公孙石摇头晃脑:“太子若肯听我讲完这堂课,臣就带太子出宫游玩,如何?”

    好比是一笔交易,苍澜的精神大振:“这可是你说的,父皇要是怪罪下来,你得给我担着。”

    “只要太子能交出功课来,有再大的麻烦,臣也能为你担着。”

    “那好,你说我听。”

    公孙石满意道:“那么刚才臣现在就告诉你何为君王之要,你以前学过的东西,臣怕是要给你全部推翻了,因为这第一件,臣就是要告诉你,天下无永远之贤臣与佞臣,惟有能臣与无用之人。君王眼里,贤而无用者,当去教书育人,而非执掌国政。因此君王之道,首在知人用人……”

    这堂课,上了有整整一个半时辰。

    太子少有的听话,没有做任何喧闹。

    公孙石告诉苍澜,为君者不必事必躬亲,也不需要对天下任何事都能理解明白,最重要的无非是确立明确的国纲与行政目标,然后在这一基础上,进行对人才的选拔。在这里,君王的用人之道,看的是其行政能力,与其他一切喜好均无关。要对自己的官员有其能力上的理解,就要看他做过些什么,而不是说过些什么。惟行动方可证明一个人的能力,至于进他进的是逆耳忠言也好,媚世谗言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只需以考察政绩来说话即可。

    而一个国家的行政目标,则根据不同时期,不同需要来进行改变。

    比如现在的天风帝国,目前正值兴盛之期,正宜大力开拓,向四方延展,在这个时候,那进策说什么轻徭薄赋,减缓百姓压力之人,必定是无能之辈,不值得重用,反而是能为帝国开疆辟土之人,才值得大大注意。

    而在一个国家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之后,就需要有人去管理,这个时候,必须的行政人才就凸显出其重要性。

    而面对一片新领土,有着丰富的地方治理经验的老一辈官员,显然比新冒出来的后进们要更能发挥作用。

    公孙石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为什么苍野望会如此重视浅水清的存在,哪怕他犯了再多的错误,甚至公然兵逼相府,苍野望都能默许,同时又不许他们相争的原因。

    开疆辟土,那是浅水清的功劳,但如何让这片新疆土成为帝国日后稳定的财源,就得看南山岳的。

    话说到这里,公孙石微微顿了一下,他道:“臣给太子留一份功课,若太子能把这份功课做好,臣便立刻带太子出宫,并保证能为太子带来一番新奇享受,太子看如何?”

    “怎样的新奇享受?”

    “太子若要做有为之君,当首问是怎样的功课。”公孙石笑咪咪道:“至于那奖励嘛,臣担保太子必定会满意。”

    这份功课的题目就是:目前止水的各地地方官员,仍有大批止水旧臣,为稳妥计,需要派出一批天风本土之官员进行替换。

    公孙石要苍澜做的,就是拟订一份京城外派之官员名单。

    那个时候,公孙石有意无意地提醒了苍澜一句:“南相为天下百官之首,身在高位,且执政手腕自有一套,门下弟子众多,有许多是得其精髓传授的。太子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妨从中考虑一下。此事若太子能做好,陛下必定会龙颜大悦!”

第三十章 同命鸳鸯(1)

    鸿雁看林跃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善了。

    尽管林跃没有说明他的来意,但是他吞吞吐吐,期期艾艾,欲语还羞的表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僵硬身体,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仿佛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脸却又红又紫的模样,都充分地暴露了他脑中转着的那个念头。

    她鸿家的大小姐,曾收到过不止一个名门贵族子弟的求爱,对这种男人的特殊表达方式背后所隐含的寓意,早已清楚得没法再清楚。

    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幕,如今竟会在这里重现,在一个两次俘获了她的仇人的身上出现。

    这刻的林跃,哪还有半分当初贼人的凶狠与凌厉,惟有一个大男孩未经世事的害臊与紧张罢了。

    他这刻“我,我,我”说了半天,也只是表达出了自己对绑架一事的“深切悔意”,其表现手法之拙劣,当可入天下沟女最差男之列了。

    鸿雁冷笑:“林公子,你绑了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的吗?”

    是,鸿小姐你不要误会,其实我只是想说……想说……”林跃急得搔耳挠头,怎么这追女孩子的事,突然之间可以变得如此麻烦了?

    “是想说你家将军命你来勾引于我,以此方式来消弭我知道此事的后果,对吗?”

    林跃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屋内的浅水清长声哀叹,屋内的鸿雁却已柳眉倒竖。

    她霍然站了起来:“浅水清,原来真是你命人做的这一切!你给我出来!”

    浅水清推门而入.

    “浅水清见过鸿家大小姐。”他笑咪咪道。

    “果然是你!”鸿雁大叫起来:“这些日子,我日思夜想,到底是什么人要对我不利,为何要对我做出种种行为,却原来是你!也只有你,敢借我之手打击南家!”

    浅水清正色回答:“为了云霓,我什么昧良心的事都可以干。”

    原来是这样吗?

    鸿雁的身躯微震,云霓,若是如此,我佩服你,羡慕你。

    至少,若你我易地相处,那么浅水清面对受了难的未婚妻,绝对不会如南无忌般如此作为,更不会在自己回来后急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么云霓这些日子与我的相处,也是你授意的了?”

    浅水清摇头:“却是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鸿将军和南家联合起来对付我,破坏你们的婚姻,不仅可以让云霓从此有个同道之人,同时也使我在政治上减少一个对手。”

    鸿雁点点头:“若是这样,我多少可以安心一些,至少云霓没有欺骗我。”

    “我只是告诉她,我与南家之争,谁胜谁负孰难预料,所以,她不反对我绑架你。毕竟南家如今已成旋涡中心,能不进去,还是不要卷进去的好。”

    鸿雁大叫:“可你却还是把我卷了进来!”

    “上层纷争,又有几回能不牵累无辜?”浅水清反问。

    鸿雁愕然……

    拍了拍林跃的肩膀,浅水清叹气道:“面对沙场上的箭雨纵横,刀光剑影,血肉纷飞,和面对一个只见过两次,对自己毫无好感的女孩,两者间哪一个需要更大的勇气?”

    林跃羞得无地自容。

    浅水清淡淡说:“计划已然失败,你已尽力,不能说是你的错。毕竟情场不比官场战场,惟两心相愿方可成事,非强求可得。你既不是那块料,我也只能不再指望你。你下去吧,后面的事,我自己来处理。”

    林跃躬身退去。

    鸿雁狠狠地盯着浅水清:“你让林跃来勾引我,想必是不敢杀我了。百花楼一事,事出偶然,林跃无法保证不被人看到他的存在,一旦我失踪时间过长,必定会引人注意。你怕计划有变,所以想用他来控制我,保证计划不外泄,是不是?”

    “这并不难猜。”浅水清不否认。

    “既如此,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还是亲自出手,看看可能哄得我自愿投怀送抱?”

    浅水清摇头:“纵有世间情圣在此,怕也没法消除鸿小姐对我的不满,所以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省些力气的好。不过你可知道,天下男女情事,有些时候是可以反过来做的。”

    鸿雁一呆:“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大凡男女之间的情事,通常是先有情,后有欲,此为常规。然,世间男女关系,非一成不变,常有那先欲后情的,也不足为奇。鸿大小姐说得没错,要想俘获你的心,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做不到,可要是先得到你的人,却完全不难。”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了鸿雁的头上,她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你!浅水清,你敢!……”

    浅水清的眼中已放出凶厉狠色:“笑话,天下间还有我浅水清不敢做的事吗?鸿大小姐,你既已得知了我的计划,我就不能留你在这世上。偏偏杀了你同样可能暴露事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活在这个世上却自动自愿地不将一切秘密说出。我今日便**了你,然后向鸿大将军提亲,我不但要做云家的女婿,还要做鸿家的女婿。你若不从,则天下皆知你再非完壁,丑闻将轰传天下。我就算输,至少也能拉个好姑娘陪我一起下水,你说我有什么不敢做的,你就任命了吧!”

    说着,他已经一把抓住了鸿雁。

    “啊!”鸿雁大声尖叫,拼命反抗,然而又怎么可能反抗得过浅水清?

    “我是云霓的好朋友!”她放声狂喊。

    “将来更是闺中蜜友!”浅水清放声狂笑。

    他笑的如此肆意,如此嚣张,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纵形态,哪怕是最熟悉浅水清的人在这刻看见了,也会惊讶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浅水清吗?

    “你混蛋!”鸿雁的喊叫若绵羊在狼爪下的无力。

    浅水清的长笑却回荡在整个府宅大院的上空:“我浅水清纵横一世,杀戮天下,双手沾满血腥,早就是混蛋了!再多做这么一件事,又有何不可。”

    大手挥动见,鸿雁的一件帛衣已经被浅水清撕了下来。

    小绵羊终将入狼口。

    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声狂呼炸响起来:“将军,不可以啊!你不能这样做!”

    本已离开的林跃,就在这个时候,又冲了回来。

    他的双眼,在这一刻已是血红一片……

    抓鸿雁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浅水清看着林跃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林跃,你想干什么?”

    “将军!你不可以那样做!鸿小姐是无辜的。”

    浅水清的声音冰冷阴森:“我杀过的无辜之人,可还少了吗?”

    “那不一样,将军!”林跃狂叫起来:“我们在战场上杀人,杀的都是敌人,哪怕对手是妇孺老幼,惟战场上,自己的战友生命却更重要。为了保护我们身边的人,我们纵情杀戮,虽有憾,却无悔!可是现在呢?你要**一个无辜的姑娘,那怎么可以?不提她是龙牙军帅鸿北冥的女儿,就算是我天风帝国的一名普通百姓,我也不能任你这样做!”

    “铿!”一声清脆的刀响,长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极电,浅水清长刀在手,刀锋所向,正指林跃的眉心:“混帐东西!什么时候起,你可以教训你家将军了?难道你不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后果了吗?”

    “将军!”林跃也狂呼起来: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初我们认识的浅水清了!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打败南家,你什么手段都用,难道连最后的一点人性都丧失了吗?我不允许你这样做,你想**她,那你就先杀我吧!但我就是死,也不许你伤害鸿雁!”

    说着,他竟然就从浅水清那凛冽刀锋,硬是从浅水清的手中一把将鸿雁夺了过来,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低声说:“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鸿雁已惊得呆了。

    短短那么一小会时间,事情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曾经绑架她的主犯,如今竟为了保护她而与她站在了同一阵线之上,反而是浅水清,成了孤立无援之人。

    或许是被林跃的表现气得呆了,浅水清的脸色已经涨成了一片紫红。

    “吼!”他长吼一声。

    然后,他奋然出掌。

    铁掌在空气中绞动出一片空气的旋流,气势恢弘,仿佛整个空间都已为浅水清所主宰。

    在经历了一年多的苦练之后,浅水清的千人斩刀法终有小成,此时此刻,以林跃的那点微末伎俩,怕是连浅水清一招都架不住。

    铁掌携带着碎石裂碑的庞大力量凶狠地撞向林跃,那一刻,林跃双掌封堵,却挡不住浅水清气势雄浑的一击。

    双臂在顷刻间骨折,发出劈啪的断裂之声,浅水清余力不衰,一只大手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林跃的胸膛上。

    气血翻涌,林跃再遏止不住地喷出一大口地鲜血,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鸿雁的怀里。

    “不!林跃,你不能死!”鸿雁放声狂叫,她怒视浅水清:“浅水清,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无良匪类,你是个混蛋,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她的喊声,如凤鸣九天,响彻云霄。

    缓缓收回铁掌,浅水清面上的紫气逐渐消退。

    他沉声道:“来人!给我把这对不知好歹的男女关进地牢里,你们既然这么想死,那就去做一对同命鸳鸯吧!”

    外面立刻有士兵进来,将鸿雁与林跃一起拖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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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介绍:
这是一个从小兵到将军的故事,为了爱情,浅水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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