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魔界
厨房煮米线的老板娘,身上的装扮还和刚才一样,面容却截然不同了。像是有魔法师瞬间给她化了浓重的烟熏妆,青黑的唇,青黑的印堂,青紫的眼影下,是一双晶亮的眼珠,飞扬入鬓的黑眉,枯黄而毛燥的属于老年人的发,也变成了乌黑如绸的发,高高盘在头顶,从发端处由粗而细的往上延伸,足有一个十几厘米那么长,除了一根黑色簪子外,再没有多余头饰。
村庄似乎也不一样了,在原本的暗色萧索的基调上,更增添了几分灰暗和阴沉,乌鸦成群飞过苍穹,无声无息却比叫出不吉利的声音还人令人感到惶恐不安。杏黄的落叶纷飞在如死人般寂静的古老房顶上,巷道中,屋檐下,路面上,有种凄凉感,窒息感,压迫感。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死人村!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个魔**,我们来到这里遇到的人都不是人,包括客栈老板和他儿子杨帆,他们都是正在坠入魔道和已经开始修魔的魔鬼。
但他们又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些魔鬼一样,他们不伤害人,至少目前我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潜龙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魔**的呢?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一点点关于这里的传闻,这片土地,到底是属于阴间呢,还是专属于魔鬼居住的地方,魔界!
在叶庭深和沐千秋的双重肯定下,我才相信这里就是魔界,杨帆和客栈老板也并不是真正的死去,在客栈那一幕,是前生真实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们前生因我而死,所以才会情景重现。
我转头,很小声的问沐千秋,“你那什么那事,我咬舌头那事,是情景重现?”
他嘴角霍地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桃花眼笑得弯弯的,眼眸异常明亮,大声说:“不是,是今生真实发生的事。” 他哪里还有刚才赔罪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娘的,欠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身子稍稍往后倾斜,眼睛看进桌子下,抬起右脚, 再卯足劲重重的踏下。‘当’地一声闷响,是我脚踩到青石地板上的声音, 声音醇厚,动作干净利落。
然而,为毛发麻的是我的脚底!吃痛的人是我!
我呲牙咧嘴的往桌下一看,没错啊,我那贵人鸟的红色运动鞋还踩在他黑色布料制成的长靴上面呢,不偏不倚啊。
沐千秋得意十足的扬起愈发明媚的笑脸,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网络用语,撇撇嘴,无辜的说道:“你脚痛,怪我咯!”
我气得端起桌上的茶水就要泼过去,然而浅绿的茶水到了他面前,就像遇到了竖在我们中间的玻璃一般, 在空气中华丽丽的顺流而下, 从水流下的缝隙间,能清晰看到某僵尸得瑟的俊脸。
我转头看着叶庭深,“你老婆被人欺负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这种时候,但凡是个男人,就应该冲上去,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按倒在地,一顿胖揍,以彰显你的男子汉气概,羸得女人崇拜的目光,然后得到佳人以身相许。”
叶庭深雍容华贵的浅笑,淡淡的道: “你都已经是我老婆了,我又何必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他一定得这么用成语吗?我的嘴角抽了抽,随即嚯嚯磨牙,在心里把他从头到脚问候一遍。都说男人把女人追到手后,就会是这样的德行,没想到男鬼也一样。
沐千秋‘噗嗤’ 一声笑出来,“柳儿,他不保护你没关系,还有我呢,以后如果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第一个冲上去,帮你将他搌成肉沫糊墙上,废物利用。”
我不说话,看着他冷笑,腹诽道:僵尸先生,你好像忘记了谁tm才是欺负我的那个人了吧!
这顿米线做了好长时间都没做好,我甚至都快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还是不打算真的做。百无聊赖,我起身,贴着叶庭深的耳朵,小声问道: “杨灵和杨帆在床上xxoo那事,也是情景重现? ”
他轻轻点头,前面几缕乌发随之缓缓落下再抬起,随着他动作而动作的,不是只头发,还有头顶上那个精致华贵的白色冠玉,没有日光的映照,甚至是在这样阴沉昏暗的天空下,随着他低头的瞬间,也晃得我眼睛一眯。
真是个好宝贝呀!一定很贵吧!以前都没见他戴过咧。他的宝贝可真多呀!可宝贝再多,也有用尽的时候。 回去以后,我得到书房里,在一马当先图后找到进地下金库的机关,仔仔细细的记录里面的宝贝,统统由我掌管,免得他败家。 毕竟咱们现在可是有孩子的人了,要是生闺女得留着嫁妆,要是生儿子得给他留老婆本。唉,做父母的要操心的就多呀。
我看得入了神,想法跑偏离题,得拐了山路十八弯,都忘记了此时可是身在未知的魔界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掉小命的凶险之地呀!
魔和鬼,谁更胜一筹?僵尸比起魔鬼,又有没有胜算?
我心里一阵盘算,觉得这一趟真是异常凶险,最怕的不是直面魔鬼,而是不知道魔鬼会在什么时间,会在什么地方,给你致命的一击。 就像厨房里像正常人一样煮米线的女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碗里下点什么毒,或是在某一时刻突然魔性大性,对我们发起攻击,再或者她会招来同伴,将我们这两个突然闯进的外者杀之而后快。
这时,老板娘笑意呤呤的端着木托盘从厨房走出来,依然是踮着脚后路在走,将米线和调料分别放在桌上后,道:“客官请慢用。”
俗话说,不怕看到鬼哭,就怕看到鬼笑啊,鬼见多了,不觉得可怕,但这魔鬼据说是比鬼更高一级的生物,而且现实生活中,但凡跟魔字沾上边的,通常也都不是有什么好事。
我看了眼他们,然后微微抬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呵呵,好好好,慢用,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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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听天由命
叶庭深端座一旁,姿态雍容华贵,好像根本没有看见站在前边的魔鬼女人,更没听见我结结巴巴又毫无意义的废话。
沐千秋只一心看着我,聚精会神,好像我是什么奇珍异宝,又或是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怪物,需得仔仔细细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才能研究出点什么来。
老板娘笑着走开,坐到小小的收银台前,望着死水般的湖面发呆,明亮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
我看着桌上的吃米线,有点不敢下口,犹豫了几秒,在接收到沐千秋戏谑的眼光之后,毅然决然的拿筷子,挑起几根卷成筷子上,又拿到调料碟子里过一下,再塞到口里。
真是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啊。啧啧,这可比在大理街头吃的米线味道还要正宗咧,一口下去,便再也停不下来了,‘吸吸溜溜’的直到大碗见底,连汤都不剩,我还有些意犹未尽。
真是没有想到啊,魔鬼和鬼做出的食物都一样符合人类的口味咧。
付钱出了客栈,沿小路爬山时,叶庭深和洒千秋一一答出我的困惑。
他们说,我刚才住的客栈,在五百年前真的就是我家,那张床就是我生前睡过的。还说这个村子,不光是叶庭深母亲被诅咒,而是整个村子都被诅咒。
最让人难以接受和抓狂的是,诅咒潜龙村的人,是我,是我!
我上辈子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不但诅咒了婆婆,还连着整个村子都没能逃脱我的魔口。
将自己骂一遍后,感激的看着一前一后的鬼和僵尸,心想他俩还真是挺厚道,是真爱咧,居然等到我饱了,才将事情真相告诉我。不然我哪里还能像刚才一样,心安理得,甚至是美美的享受被我诅咒的村里人做的东西。
事情是这样子的: 五百年前,我和沐千秋一起害死叶风的母亲,也就是第二世里叶庭深的母亲后,我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巫蛊之术,成了众人嫌恶的巫女,那个时代最忌讳的就是巫术,因此成了全村公敌,族长决定,用火刑灭了我,以绝后患。
我毕竟只是个会点巫术的女人而已,哪里是全村人的对手,烧死我,还不就跟搌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据沐千秋说,那晚,天擦黑,乌压压的黑云笼罩在潜龙村上空,阴沉得令人透不过气。他也被绑到杨家祠堂外的大院里,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几个族人壮丁押来,绑在水桶粗的木桩上,脚下堆满了干柴,五只火把一齐点燃。点燃的刹那间,大风乍起,将火苗吹得四处飞旋,火光冲天,热气熊熊升空,凶猛而炽热。我没有哭喊饶命,而是发出凄厉的尖笑声,然后诅咒道:“今日诛杀我者,我诅咒你们,生诸多病痛,死不得善终,亡魂永不能投胎转世,魄堕落成魔,我诅咒整个潜龙村,此诅咒除非用我身怀鬼胎之血,否则永不可解,世代传承。”
听完沐千秋的话,我站在一方青石上,展臂,仰天大呼,“啊,像我这样坏透的人还能有来生,真是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随即又自我安慰道:被活活烧死咧,能不怨恨吗?能不诅咒吗?
天哪鲁,我怎么一世比一世死得悲惨咧,难道真像沐千秋说的,叶庭深越是要修不属于我们的缘份,我就会寿命越短,死得越惨吗?
我跳下石头,小跑着挡住叶庭深,说:“叶庭深,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能不能一并告诉我,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前世做过什么,需要还的,今天我一并还了便是。 ”像这样,一会一颗天雷的砸下来,就算不会被劈得身首异处,也得被雷得外焦里嫩,体无完肤,死无葬身之地。最终还没解开这个咒,就又要投胎转世,开启下一世的悲惨命运之旅。
投胎转世,光是想想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后背发凉,全身发抖啊啊啊!
叶庭深说:“顺利解咒,你会失忆,我们今生的缘份重新归零,以后会怎样,谁也不知道。解不开咒,你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直到阳寿耗尽而亡。”
我摸着肚子,惊惶的问:“孩子呢?”
他沉痛的说:“这个孩子本就是为解咒而来,他——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在我接受了他,并爱上 他之后,你告诉我孩子只为解咒而生,命该如此?
靠啊,他这次怎么就那么配合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委婉,一点都不含糊,就这么宣布了 ,宣布了我和孩子的死斯和死缓。
我腿抖了几抖,膝盖弯一软,头上像压了千斤重的称铊,直直往下坠,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样。他一把搂住我的腰,将我搂在怀里,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隔着厚厚的布料,我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他没有表面上装的那样坦然无惧,处之若素。他在害怕,他在颤抖,这个杀伐果断的护国大将军在害怕,这个被逼城墙自刎都不眨眼睛的男人在害怕。他频频狂跳的心脏出卖了他面上的伪装,他过于紧张而僵硬的肌肉出卖了他平静的语气。
这样的结局非他所愿,也非他能改变,他只能勇往直前,等待命运的安排。
是啊,一切听天由命吧!这是洪荒之力都不可改变的宿命,听天由命吧!
怪不得他在来这里之前,经常主动的要陪我回家,怪不得他在去洱海的那天,他问我要不要再回家一次,怪不得他经常会在转过头的时候,露出深沉的忧伤,只因他知道这一切是必须发生的,是一定要发生的,是不可逃避的。
他选择不告诉我,是不想我跟他一样,日日都在焦虑恐慌中渡过吧。
早知道,我一定不去洱海,早知道,我应该回去跟爸妈道别,早知道我应该去告诉哥,让他要好好的对爸妈,连我的那份一起,早知道我应该到府里拿些宝贝送回去,保他们晚年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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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要我等吗
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早知道这一说,也只有事情发生了,人们才会想到早知道这个词。
良久,我抬头,看着叶庭深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轻声问:“庭深,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做一样的选择吗?” 等我千年,无怨无悔吗?
他没犹豫,答得斩钉截铁:“会。” 沉默一会,他又问:“你要我等吗?”他眼里是满满的期盼,期盼后面又藏着满满的忧伤。
如果这一世,我们注定要缘尽于潜龙村,我还要他再等我一千年吗?孤苦寂寥,千年光阴,他一个要怎么渡过?我于心何忍?
不等,那么我们从此就要天涯陌路,相忘于苍穹, 我可舍得?
这个问题太过于沉重,想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我可能永远都回答不了。
我望着他,又抬头望望天,目光最后停留在站在我们身后的沐千秋身上,大声说:“喂,你不知道听墙角是最无耻的行为吗?”
沐千秋嘻嘻一笑,四处望了望,当真无耻的说:“这里有墙吗?哪儿呢,看不到啊。 ”
继续前行,背着注定沉重而忧伤,我承受不住的结局,这个上坡爬得我直不起腰,累得一步也不想再动。 如果一步都不走,抑或是逃离潜龙村,我们的日子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做功德,生孩子,修仙,不死不灭,不离不弃,直到自然之力将我们分开。
乌云如铅,层层叠叠的压在山野苍茫之上,宛如风雨欲来城欲摧的沉重,压迫得我抬不起头,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跌倒在枯黄的草丛中,疼得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任我怎么抬头睁大眼,怎么用力,都逼不回去,收不住。
他们俩谁都没有过来扶我,只听得身后响起两声低低的叹息,无能为力的,痛苦揪心的两声叹息。
一开始,我还只是无声落泪,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肩膀千万不要颤抖,千万不要叫他们看见我的软弱,可后来,连心脏都紧得痛了还是想哭。
那就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当是提前告别,免得分离来得太快,来太及道别,便又进入下一个轮回,或是将叶庭深忘得干干净净,从此缘份由天定。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在苍茫的山野之中,回荡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无能为力的无声乞求,求鬼求神求老天,求他们不要收回我的孩子,即便我和叶庭深今生又缘尽于此,也不要收回我的孩子,我怎么能用孩子的命去赎罪,为自己上一辈子的罪恶去赎罪,老天爷,这样对孩子不公平,不公平啊!
哭够了,哭得再没有眼泪流下来,我抹抹脸,又用力的拍拍脸颊,希望自己此时不会太难看。分开时,要他记得我最好的一面。
我抓住旁边的一颗小树苗撑起身,等他们走近,问道:“如果我们不来这里,会怎么样?”
沐千秋抬起手指从我脸颊上划过,又是一声沉重压抑的叹息声后,才缓缓的道:“你们会在最后一桩功德完成之后,在青城山的道观里,被青鸾吸干精气,魂飞湮灭,永远消失在六界。”
青鸾,他果真不是什么好人。呵呵,貌似拥有下一世,或是失忆,确实比魂飞湮灭要来得好些,至少还有个盼头。
我又问:“如果我们不做功德,我不修仙呢?”
沐千秋又说:“那你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能早知道命运的安排又如何,改变不了,像现在这样,岂不是更加折磨人么?
如果这是命运之神早已写下的宿命,横竖逃不过一死或分离。那么,杨柳,你便勇敢的往前走吧,直到生命或缘份的终结。
终于爬到山顶,我坐在干草地上,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等歇够了,我让叶庭深蹲在面前,我爬上他宽阔的背。他身型一顿,稍稍转头,我看到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优雅迷人;俊美无双的侧脸,倾国倾城;如蓬莱岛下沉淀后四海八荒一般的眸子,清透而幽深;卷翘纤长的睫毛,如蝴蝶静立,一抬眸,便是展翅的蝶翼,美得叫人挪不开眼;饱满的额头,乌黑的发丝,都是那么的令人沉醉,无法自拔。
我要永远记住他的样子,永远!
他双手从后面拢着我的双腿,微微弯着腰,轻轻的慢慢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其实以他的能力 ,可以不用弯腰的,他是怕直起身会让我不舒服,以他的能力,是可以更快的,他是怕走得太快颠着我。
说好不再哭的,可眼泪怎么就又自己跑出来了,迅速而凶猛,防不胜防,无力挽回。我趴在他的背上,任由眼泪打湿他白色锦袍,开出一朵朵阴暗的花来。
他很沉默,一直很沉默,自从他说出我们的结局之后, 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沐千秋也很沉默,一路上,除了让叶庭深休息一下,换他来背我,被我们俩齐声拒绝之外,他就没再说一句话,默默的走在离我们几米远的身后,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路再长,终有尽头,时间再慢,终是在嘀嗒向前。我感觉才过了一小会,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他母亲的墓地,看上去风水和景色都很不错,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后面是一片紫竹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很难得,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天空下,还能看见生机勃勃的植物。 三面是开阔的平地,遍地的芒草随风飘摇,如海面上荡漾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推翻一浪,甚是好看。石头砌成的坟墓,伏于白茫茫的芒草之中,弊于长而密的紫竹之下,不觉孤独,反而有一种隐于尘世的悠然自得。
叶庭深走到墓碑前躬身施礼,乌黑的眸子比起之前还要暗沉几分,还是一言不发。我也上前,正对着墓碑,九十度的鞠躬, 持续几秒,缓缓起身。沐千秋过来时,只微微点头致意,潋滟的眸子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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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五百年添灯油
叶庭深搂着我的腰,从冰凉的石头坟头前直直穿进去,沐千秋紧跟其后。眼前一黑,再一亮时,我们就已经在墓室里了。这里的温度比起外面,还要干燥温暖几分,墙壁上嵌着铁架,上面安放着油灯,沿着幽深的通道,隔几米就一盏,每盏里都有半盏的灯油,焦黄的灯芯上,散发出微弱的,暗黄的光,映照着漆黑的通道。
沉睡五百年的人,是不可能自己起来给灯添油的,那么,这些油,定是叶庭深来添的了。一千年前,她抛下他于滚滚江水中,她逼他自刎于宫墙之下,他对她却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我握紧他的手,对他微笑,一齐往里面走去。
沐千秋突然走到身侧,也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很凉,抓得我很紧,有细微的颤抖,他说:“他等你千年,我亦等你千年,柳儿,你不能偏心如此,同是夫君,要一视同仁才对。”
同是夫君,这不是沐千秋从公主墓里出来后说过的话么?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空旷的房间里,房间正中,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将墓室照得通透,亮如白昼。 正因为透亮如白昼,我才看到沐千秋身体上的变化,他不再是虚虚实实的,虽然还是穿着那件妖娆到极致的红色薄衫,虽然他的皮肤还是白得莹莹如玉,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存在于幻境中的沐千秋了,而是从公主墓中走出的沐千秋。
叶庭深松开手,我立刻抽手回去,在沐千秋身上拍拍打打,还凑近闻了闻,没错,这味道是那只僵尸的。
我激动的问:“喂,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把那一个沐千秋弄到哪里去了?”
他笑着说:“这世上,从来都只有一个沐千秋,追逐柳儿的沐千秋,从来都只有一个。”
他说的高深莫测,我听得云里雾里, 最后还是叶庭深解释道:“在你房间的那个,是他在五百年前留下的一魂,就在刚才,他们聚到了一起。他是因为你的诅咒才留下等你的,因为不论过多久,你终究会回到这个地方,解开诅咒。 ”
我又问:“万一我不回来呢?”
沐千秋下巴微仰,自信满满的道:“公主墓、潜龙村,总有一个地方是可以碰到你的。”
唉,碰到我有什么好的,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追逐,几世了,他不累么?世间最难还的,是情,最重的,还是情。我烂命一条,拿什么还诶。
我想,我终于理解阳间那些明明爱到死去活来,到头来却总会阴差阳错分开的人了。他们不是不相爱,真的只是缘份天注定,人力不胜天而已。
沐千秋握着我的手,死活不撒,说什么我最后的时间应该留给他,以此抚慰他寂寥千年的心。我瞪他,他又说叶庭深是个插足的第三者,卑鄙无耻到极点,如果不是他,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我就都是他的了。
叶庭深无奈苦笑,或许是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卑鄙无耻,不能底气十足的据理力争,最后只能将右手负在背后,左手半握成拳头,走在了前边。
我想着拉就拉吧,也不会少块肉,掉根手指头什么的,反正俺老公都不在意了,面对如此妖娆美男,正好可以趁机揩油,满足一下‘红杏出墙’的好奇心咧。
安慰好自己,不再试图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我便开始秋后算账了,“听说诅咒他母亲,你也有份,上辈子,我被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的时候,你可是亲眼看着的,那个时候,你不是人吧,你一个僵尸怎么可能救不了一个凡人?”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随之又松了松,语气颇为无奈,“如果可以,我早就将你变成一只僵尸,一起浪迹天涯,快活一世。哪里还用得着装做人类,帮你复仇,结果害你死得那样凄惨。”
我用胳膊撞他,“我呸呸呸,谁tm要做僵尸,青面獠牙的难看死了。” 说完才想到他后面那句话,装作人类,帮忙复仇,结果反倒害死我。唉,原来他就是传说中越帮越忙的家伙啊。
第二间墓室的左边角落里,摆着一张四柱顶立的暗红色大木床,白色蚊帐垂落于顶,白纱下,只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躺着一人,盖着素色锦被,一缕长发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和睡着的人一般无二致。
说是墓室,其实更像是一位贵夫人的闺房,什么大衣柜、立式挂衣架、圆桌、板凳、梳妆台、铜镜、胭脂水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上好的质量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最特别的应该还是她床榻前的那盆开得正艳的睡莲,花瓣像一个不规则的小圆盘,盛着外边紫色里边金黄的花芯,花芯笔直的伫立环成一个小圆圈,就像卫兵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守卫着里面的金色光芒。
这朵睡莲不就是叶庭深和他母亲吗?一个静静的睡着,一个虔诚的守着, 整整五百年。
我终于不耐烦的甩开沐千秋,跑过去,正要去触摸那朵不见阳光不通风也能开得如此艳丽的睡莲,叶庭深急忙抓住我的手,紧张的大喊:“不可。”
他将我拉远一点,舒一口气后,才说:“这朵睡莲里装着她的魂魄,一旦被惊,必会魂飞魄散。”
天呐,要是我的手再快上那么零点零一秒,要是他的手再慢上那么零点零一秒,我不就又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罪吗?我后怕得又退后两步,歉疚的朝叶庭深笑笑。
叶庭深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走到床前,撩开蚊帐,一张带着少妇风韵的脸庞映入眼帘,即便只是这么睡着,即便是睡了五百年,她也还是美的,美得让人惊叹的。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恐怕就是形容她这样的女人吧。
解咒的过程很简单,沐千秋拔下我一根头发丝轻轻落在睡莲之上,叶庭深用细针戳破我的食指,挤出一滴血, 滴在睡莲的花芯中,那莲便慢慢的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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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千年后母子重逢
几缕蓝色轻烟从枯干的莲中升起,再慢慢的飘到榻上,钻到她紧闭的嘴巴里。
大约只过了三十秒钟,她的脸色就起了变化,不是变得红润,不是带着生命气息的鲜活,而是愈发苍白,白得透明。
我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敢说话,生怕惊扰了她。沐千秋淡定的站在一旁,双手垂在两侧,板着个脸,没什么情绪变化。
叶庭深也是站在一旁,如一颗雪山上的玉树,浑身散发着冷冽的凉气,双手垂在两侧,没有握紧双拳的紧张,整个人看似漫不经心,无动于衷,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的眼睫在轻轻地颤抖着,眼底涌动着的是沉重的暗流。
他从来都不会喜怒形于色,即使是这种情况下,明明心里像万人擂鼓般的激动,面上却硬要做出倾身于静谧湖波边的怡然。
我握着他的手,摩挲着他指腹的粗粝,掌心的清凉,希望能用我的温度,安抚他此刻的紧张。他转头看我,勾唇一笑,眼中一半感激,一半温存,随后又转头密切的关注他母亲的变化。
大概过了一分钟,她的身体又起了变化。不是睁开眼睛,而是另一个她从身体里慢慢向上升着,就像我们用电脑画图复制粘贴时,用鼠标拖动一个图形,拖走一个,放到旁边的空白处,剩下的那个还会完好无损的存在着。
我现在看到的,就是如此景象,一个她依然安祥的睡着,另一个她已经平平的上升,离开她原先身体半米高了。
其实这个过程是很快的,快得我一眨眼,她就已经平躺在半空中,睁开眼睛,如落叶般轻盈的飘到到地上了。
叶庭深拉着我退开几步,眼底的担忧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沐千秋退得更远,都已经退到圆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没醒的时候,屋子寂静无声,她醒了,屋子里还是寂静无声,我刚才屏着呼吸等她醒,现在屏着呼吸等她说话,憋得心脏都紧着疼。
她穿着素色白袍,浓密长发不扎不束,披在脑后,皮肤是半透明的,眼睛是淡漠如水的,就像看破红尘俗事,没有喜怒哀乐的出家人。她的眼神在叶庭深身上未多做停留,只用眼角余光扫一眼沐千秋,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久得我有点站不住了。
我拉着叶庭深的袖子,轻声问道:“你妈妈她有前世的记忆吗?”
因为从今天听来的故事中,我可不认为她是一个有着宽厚内心的良善之辈,这种与世无争的平静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除非她失忆了。
叶庭深还未说话, 她就淡淡一笑,然后又淡淡的说:“你们又在一起了,我为你们感到高兴。”
我可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高兴的神色,有的只是陌生人般的距离。她既然都能记得我,肯定也还能记得叶庭深,她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后悔心疼的样子呢?
叶庭深突然说道:“我们走了。”声音比她的还要淡漠,字字冷如珠玉,凉如寒冰。
不远千里,辛辛苦苦给人添了五百年的油,又带我给她解咒,现在她醒了,却连娘都没叫一声就走,这算怎么回事啊。
“等一下。” 话音刚落,一抹白色身影便行至身前,她说:“庭深,谢谢你将我从活死人的梦魇中拉出来,今后,我再不用时时刻刻活在过去的泥沼中了。这些年, 梦得最多的,便是那年丢下你……”她没往下说,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打破了冷漠的伪装,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如惊鸿一瞥消失不见。
叶庭深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唉,他们还真是母子啊,个顶个的能装。
我从他手中抽回手,指着沐千秋坐的大圆桌,说:“我站得好累啊,我去那边坐一会。”
他又将我拽回到他身边,“这里不能久留,出去再休息。”
“那我和沐千秋先……”出去等你,这四个字还没说完,他就直接拉着我往外走,都没再看站在他面前的母亲一眼。
沐千秋飞快的跟过来,我回头时,正好看到他撞得她一趄趔。而她只是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眼中是沉淀千年的,深重得就算再用千年也无法洗尽的悲伤,还有决绝。决绝?什么人会有这种决绝的眼神,只有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的人才会有啊。
在进入下一道门之前,我的手抓住石门框,大声说:“停下来,快停下来,她不想活了,她要自杀。”
沐千秋不咸不淡的接话:“她早就死了,何来自杀一说。”
叶庭深没有回头,却也没再往前走,只是紧紧的捉住我的手不放,站在原地。
她说:“庭深,母妃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年,我别无选择,别无选择。”
叶庭深轻轻吐出一口气,依旧背对着,淡淡道:“都过去了。”如果真的都过去了,他又何必匆匆逃开。
我走到她面前,直视着眼前弱柳扶风美丽高贵的妇人,“运河里二选一,是别无选择,我信,因为对于母亲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放弃谁都是在割心头肉。但是,在城墙下,你逼他自刎,真的是别无选择吗?”
她睫毛颤了颤,良久,才道:“不逼死你们,死的就是庭瑜,还有他的孩子,他得知他攻回了京城时,便在大殿中,布下火药、机关、影卫无数。他说,如果你破宫,如果他们都挡不住你,那么,他便和你同归于尽。”
她走到门口,对着叶庭深的背影 ,说:“你父皇打下的江山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们两人总得留下一个继承叶周江山,我能怎么办啊?看着你们一起去死吗?”
我不敢苟同她说的话,只因为他小儿子要同归于尽,她便别无选择的要逼死大儿,“你完全可以派人给他报信……”
“柳儿,别说了,过去的事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来。” 叶庭深转身。
将来,我们还有将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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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龙太子传说
我拉住叶庭深宽大的衣袖,说:“别就这么走了,你会后悔的。”至少把你的不满说出来,你得告诉她,你当时有多伤心绝望,有多恨她,只有说出来了,你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叶庭深很平静的看着我,眼波流转间皆是淡然,薄唇轻启:“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过去的,过不去的,都已经过去,没什么值得后悔,更没什么值得留恋。”他看了她一眼,良久,说:“这里或许会有一场浩劫,你——保重。”
五百年的守候,到头来却连娘不曾叫一声,他心里的那道坎真的过去了吗?
她眼中有泪光闪动,鼻尖发红,却愣是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柔声说道:“庭深,你也保重。”
叶庭深再最后深深的看她一眼,终于再次抬脚,往外走,他的背影高大挺拔,脊梁笔直,步履之间,均是散发出无形的尊贵气势。或许是他的白色锦袍,或许是这里的光线太过透亮,我却好像透过他伟岸的背影,看到他多年来内心积淀的凄苦,属于他一个人,深藏于心不为外人道的凄苦。
五百年的守候,在今日这个乌云压顶,十分沉重的天空下,墓室中落下维幕,他们的母子情,从今日开始,断了,彻底的断了。
走过华光照耀的墓室,走过油灯昏黄的通道,跨过冰凉的坟头。外面,紫竹尖伸进如铅的乌云中,似要撑起头顶的一片天,不让它压弯自己的腰杆,又像是他的手搅浑了这一方蓝天白云,将之变成今时的模样。孤坟四周,白茫茫的芒草随风飘荡,如微波般轻柔,如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神,轻柔,是独属于母亲的轻柔。
她终究还是爱他的,怪只怪他们生在帝王家,世间最龌龊最肮脏最多冤案的帝王家,虽披着高贵的外皮,拥有着世人最艳羡的一生不可求得的奢华。但有些事,他们也真的别无选择。
踏着茫茫白草,跨过千年光阴, 我们走到了一个目的地,终结地,盘龙洞。一个在半壁悬崖上开的一个大口子,这也是解开潜龙村诅咒的地方。
洞的四周,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可以借力攀爬的树枝和凸石,若不是他们这两个会飞的抱着我,凭我自己是怎么都进不去的。
洞口,有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脚下和洞壁上的画,张牙舞爪的怪物图案,不只是简单的线条刻成,而是刻画得栩栩如生,在特别是模糊与清晰之间混淆的视线中看去,那些眼睛比起清晰时更添神韵。
路面平坦,像走在城市的水泥路上一般,干净得连一片叶子一点异物都不没有。空气也还不算太差,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霉味和潮湿的味道。
没有异常,没有异物,但我的心却莫名的狂跳不止,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狠狠地撞击着我的肋骨,闷闷的声响,闷闷的疼痛。
叶庭深或是感觉到我的紧张惶恐,他停下脚步,握着我的手,轻轻摩挲,在阴暗的笼罩下,他的眼睛却格外的亮,亮如极夜的星光,直直射入人心底,他说:“柳儿,如果我们主动解开诅咒,缘分重新开始,我们还会相遇,只不过是重新开始而已。若是出了一点差子,也还能有下一世可以遇见。但如若我们今天退缩,等待我们的将是魂归九天,不复往矣。为了以后,我们别无选择,孩子,我们别无选择。”
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轻轻抚摸,像是在和孩子做最后的告别。想那天知道我怀孕,他脸上自然流露出的欣喜,想那天早上,孩子用意识将我引到烧香的香炉前吸收营养的画面,想到梦里那张痛苦的小脸,我的心就像被无数只针扎过一般,没有伤口,但就是疼,疼得无以复加。
别无选择,这个世界总有太多的别无选择,人、鬼、妖、僵尸、魔鬼等等,在命运之神的操控下,都别无选择,为什么就没有站一个出来,杀了这个操控天下苍生的无所不能的神呢?他凭什么去操控别人的生死、缘份?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又哭出来,“我不怕魂归九天,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只是真的不忍心孩子……做我的陪葬。”
他修长瓷白的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对视着,“孩子有他上辈子的因果循环路要走,这不是你的错,他以后还会回来,他终究还会做我们的孩子。”
他俯身,唇贴在我额头,清凉的唇瓣里,呵出温热的气息,如春风般延绵万里,如冬日暖阳般渗透阴暗的心房,给我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沐千秋出声打断我们久久不愿放开的怀抱,“走吧,时间不多了。”
他靠在壁上,他的肩膀,正对着壁上怪物的眼睛,在叶庭深白玉冠和光的双重反射下,那眼睛散发出幽幽的绿光,连带着他的眼睛,也有些微微的绿光,莫名的,觉得有些渗人。
自从进了洞,沐千秋就很反常,不是走神碰到墙壁,就是叫他几声都没反应,拳头攥得很紧,在接触到我的视线时,总是忙不迭的避开,再若无惹事的笑笑。
大约走了十分钟,我们才从笔直的通道中走出去,一坡梯子下面,洞口亮如白昼,却看不到有夜明珠或是灯之类的东西。洞口都不甚看得清,洞底却像亮堂一片,这不科学啊。
沿着梯子走下走,是一个大约一百平米大的地方,比普通的房子高出一倍,洞底呈拱形,洞壁笔直如刀削,地板是光滑干净的石头铺成,就像有人在此居住了很久似的,连石头都给磨平。
正前方,是一樽男子的石像,高大俊美,眉目清远,入神的望着洞口的方向,好像那边有他在等待的人。衣服、佩饰、靴子、裙据,雕工逼真得和真人相比的差距只在于一个有气会动会说话,而一个只是站在这里装雕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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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盘龙洞借水珠
我摸着石像的衣袖,由衷称赞道:“啧啧啧,这手法,简直比蜡像还传神,谁雕的,简直是人才啊。”
叶庭深走过来,先对着雕像施了一礼,才解释道:“这不是雕的,而是两千年前的真龙化身。 ”
我惊讶得张大嘴,瞪大眼睛,语无伦次的说:“化石,哦不,化龙,不是啊,真龙怎么会死呢?再说他就算死,不是也应该死在海底,化身怎么会放在一个山洞中,这解释不通啊。”
沐千秋双手负在身后,装深沉的说:“这个说来话长……”
我斜他一眼,催促道:“那就长话短说。”
在两千年前,这个龙宫太子到人间游玩,爱上一个人间女子,一见钟情,便带回龙宫,禀告龙王龙后,要娶女子为妻。人神有别,更何况他还是太子,将来的龙王,别说龙王不许了,就是天帝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位人间的女子。
但这个太子对女人情根深种,就算抽龙筋贬为凡人也在所不惜,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如果他是普通的小神,用这种方式或许还能达成所愿。
他是太子,即将接任龙王之位,老龙王将所有过错归咎在女子身上,于是请天帝将她封印到这潜龙村,从此不见天日,不能轮回。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将整个潜龙村翻了个遍,却也未能寻得那女子。他找不到她,便要永远陪在女子所在的地方,在此化身成石,永久的陪伴着她。
世间,最令人感到愉悦美妙的是爱情,最令人感到撕心裂肺的是爱情,最难忘却割舍的还是爱情。
爱情就是要担得起多大的快乐,就要承受得住多大的伤悲。
我感慨道:“但女子都不知道他为她做出如此牺牲,永远都不能再见面的人,明知是没有彼岸的孤舟漂泊,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苦得也只有他自己而已。”我看着他们俩,若有所指的问:“你们说是不是?”
沐千秋说:“爱情从来不能用得失和意义这样的字眼来衡量,如果非要用意义来定义它,那么我认为它的意义在于遵从自己的内心,只要它认为是值得的,那世人皆不认同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庭深沉默不语,只用乌黑幽深的眸子定定看着我,我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有些难过。于是转了话题,问:“解咒的地方在哪里?呵呵,不会是这龙太子的化身吧?”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诶,龙太子化身所在的地方,怎么会是解巫术诅咒的地方?神存在的地方,不都应该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么?”
沐千秋又说:“龙太子化身前,已经自抽龙筋,并且将他的灵力都聚集在一个水珠里,如果有朝一日,水珠遇到女子,他们就能结成生生世世不解之缘。”
我看着丰神俊朗的龙太子,既佩服又同情的道:“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只是两千年过去了,他等的女子却始终没能出现。
叶庭深走到龙太子身前,蹲下,握住他脚前的一声小石头,旋转,石像就在原地转了个半圆,底座下露出一个一尺长手掌宽的坑,坑里放着一个黑色匣子,匣面上刻着的苍龙图案如腾飞苍穹之中,仰起的龙头仿佛要冲破九宵,蓄劲待发。
匣子里,一颗圆润剔透的白色珠子静静地躺在白色布帛之上,细细看去,珠子里像是有水波涌动,无声无息,却又以永恒之势涓涓不息,一如龙太子的灵魂,永远尘封于此,又永远存活于此。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拿人家等待心爱女子的水珠,“这和我们解咒有什么关系呢?”
叶庭深将珠子放在我手心中,说:“你下咒之时,便是借助了他的灵力,这诅咒才得以延续到今,解咒时当然也要用它。”
珠子凉凉的,拿在手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一点不像给她母亲解咒时来得简单顺利。什么借助龙太子的灵力下诅咒,听起来可真像是天方夜谭,不甚真实啊。
原来这盘龙洞并不是能解开潜龙村诅咒的地方,我们还得拿着水珠到平顶山,找到潜龙村的山脉,再滴以孩子的血,才能解了这五百年的诅咒。
上辈子,我怎么会发下必要用身怀鬼胎的我的血,才能解诅咒的咒语呢?md,上辈子的你到底是有多自虐啊,你说你虐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能把孩子也拿来下咒呢?你真是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过分。
后悔痛苦都无事于补,只能像叶庭深说的,争取解诅咒成功,换取新生,等待孩子再次回来。
我举着手里的水珠,对石像说:“对不起啊龙太了,借你的水珠一用,等解了潜龙村的诅咒,我就把它拿回来还你。”
出了盘龙洞,天已经擦黑,我们决定先回客栈休息,明天再去平顶山。回去的路上,那家米线店的门还开着, 他们本来是要再带我进去解决晚餐的,被我拒绝了。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我希望可以再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顿晚饭。
路上,我们看到三个青黑唇的男魔鬼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好像在交谈着什么,其中一个还抽着叶子烟,嘿,魔鬼抽香烟,哈呵,那画面别提多诡异了。
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停止了交谈,六只眼睛齐齐地盯着我们,不知是夜里黑,还是他们见到我们真的就没什么反应。
我用胳膊顶一下叶庭深的肩膀,小声说:“他们说的话我好像听不懂诶?”
他说:“他们说的魔语,凡人是听不懂的。”
沐千秋靠近一些,小声道:“那个抽烟的男人说:你们看到中间那个女人没有,她就是杨柳,诅咒潜龙村的巫女,这次回来就是来解除诅咒的。”
原来他们都知道我是谁啊,都说冲动是魔鬼,他们本身就是魔鬼,但他们面对我这个凶手,怎么连点愤怒的情绪都没露出来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我怕怕的问:“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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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最后的晚餐
沐千秋回头朝身后的三个魔鬼看去,指着左手边的那个接着道:“左边那个,他说等到你解除了诅咒,就要把你……”
我接着他没说的话:“把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还是什么酷刑都来上一遍,最后再活活烧死,以解心头之恨。”做坏人的代价啊,就是这么滴惨啊!
沐千秋突然挤眉弄眼的凑过来,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无耻的道:“怎么样,怕了吧,我的一魂在这里住了五百年,多少跟他们也有些交情,要不今晚就让我……”
我抓着他的手,身子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快速走到他身后,像押犯人似的押着他的手臂,然后一脚踢在他屁 股上,怒道:“小样,敢耍我,今晚我就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他十分配合的往前一个踉跄,在跑了几步之后才站稳,回头指着我,夸张的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柳儿谋杀亲夫啦……”口型挺夸张,声音却不大,压着嗓子干嚎的样子很是搞笑。
我小跑过去,一只手插腰,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死僵尸,再敢乱叫,信不信我吐出一颗豌豆砸死你这只烂僵尸。”
他突然闭嘴,侧身看着南方,眯起桃花眼,冷冷的说:“不管你是谁,敢弄出什么植物大战僵尸这种极其不符合科学的东西惑众,就要为此付出代价,我沐千秋作为一只僵尸代表,只有两个字送给你,你听仔细了,那就是:你死定了。”
‘噗——’站在他身旁的我被他冷不丁的黑色幽默给逗得喷出一点零星吐沫星子,以完美的抛物线状落在他肩膀上,好在他太投入表演,并没有看到。
叶庭深都被他逗得咧嘴一笑,然后用手抵在嘴前,闷声笑着。
等笑够了,才说道:“僵尸,你数学是音乐老师教的,你死定了是两个字?小心数学老师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要教你学数数啊。”
沐千秋嘻嘻一笑,“瞧,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多了,这最后一晚跟我一起过吧,我可比那个只懂武攻不懂风情的呆子将军强多了。”说完挑眉看着叶庭深。
我将手勾在叶庭深脖子上,奈何他太高了,我踮着脚勾得也别扭,“你丫的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们夫妻俩的点穴手,上次那滋味你还没忘吧。”
叶庭深弯腰弯得难受,干脆用手搂着我的腰,将我整个人的重量挂在他手臂上,很配合的说:“娘子说得极是,为夫正意如此。”
沐千秋捂着心口 ,一脸悲戚的道:“娘子,你怎么可以如此偏心大哥,他不就是比我早进门几个月么?啊——我的心啊,真是透心凉啊喂。”
那声大哥一出口,喊得叶庭深眉头一皱,脚步一顿,然后无奈的摇头叹息。我从他怀里下来,他来牵我的手,快要捉到一起的两只手,生生的被沐千秋无比哀怨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我和叶庭深为了能好好地走回去,不得不拉开一点距离,最后对视的一眼,均在说:好大好难缠的一颗电灯泡啊。
客栈厨房里,只有三样新鲜蔬菜,可惜没肉,也没酒,只能将就着吃一顿简单的散伙饭了。
本想扮一下贤惠,做好再叫两位大爷下楼吃现成的,结果他们俩谁也不肯离开厨房,一个杵在门口,一个跟着我身后转悠,无奈之下,只得给他们一人分配个差事。
叶庭深烧火,沐千秋洗菜,我就站在锅台前,等锅烧热,等菜洗出来下锅。可是,芹菜都洗好切好了,这火半天都发不起来,还整了一屋子的烟,他们俩不用呼吸,不怕呛,但我伤不起啊,一会功夫,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沐千秋对叶庭深嗤之以鼻,不由分说的就将他从灶前拉出来,“瞧你这笨手笨脚,怕是等天亮了也别想吃着晚饭,你去洗菜,我来烧火。”
叶庭深看着泪眼婆娑的我,讪讪的摸摸鼻子,拿出手帕给我擦了脸后,自觉的拿起大白菜去洗了。
我站在灶台前,一手提着油壶,一手拿着铲子,就等他这个不笨手脚的僵尸把锅烧热。可事实证明,沐千秋那货也只是嘴皮子厉害,烧火的功夫也不咋地,不停的划火折子往里丢,嘴巴贴着灶门,不停的吹啊吹,吹啊吹——莹白如玉的脸蛋吹得鼓鼓的,可锅就是不见热。
我放下铲子和油壶,一边拉他出来,一边将他送给叶庭深的话还给他,“瞧你这笨手笨脚,怕是等天亮了也别想吃着晚饭,你来炒菜,我去烧火。”
他不满的瞪我一眼,悻悻的走到灶台前,看了一正弯腰洗菜的叶庭深,抬抬下巴,像模像样的拿着铲子在手里掂了掂,俨然一副大厨的即视感。
我鄙视地道:“切,拿个铲子,你得瑟个毛线啊得瑟。”坐下来一看灶孔,好家伙,满满的一灶柴啊,能烧起来才怪呢。
我悠哉悠哉的烧着火,看着一鬼一僵尸围着灶台忙得团团转。起先是沐千秋不知道啥时候放油放盐,我讲一遍他倒是记住了,且不说味道咋地吧,他一顿翻炒中,芹菜像暗器似的,一会飞出一个,一会飞出一个,搞得烧火都跟有生命危险似的,最可笑的是,他盛盘时用力过大,又过快,端着盘子的左手愣是没接到右手铲子里的菜,哗啦啦,一铲芹菜全贡献给灶台了。
后来,叶庭深看不下去了,卷起白色锦袖也要来挑战一下厨师的职业。沐千秋退居二线,帮忙递油递盐递蔬菜,通过两人的‘精诚合作’,清炒大白菜新鲜出炉了,闻上去还有那么一丢丢的菜香味飘来呢。
我看着专心致至在昏黄灯光下不食人间烟火的两个男人,站在魔界的厨房里一起炒菜,这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过程是火热的,他们俩炒菜的心也是火热的,但却不能保证所有带着热情做出来的东西,也得是火热的。就比如现在,四桌子上放着的清炒大白菜、半盘子清炒芹菜、清炒白萝卜,看上去就不怎么火热,特别是白萝卜,这八分熟的火候也掌握得太好了吧,保准一咬一个嘎嘣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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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越伪装越心酸
鬼没有味觉,僵尸也一样,反正只要不是毒药,他们都可以把这些菜想象成御膳,吃得欢快。可怜的我,排除了不能吃的白罗卜,嫌弃的看着只勉强铺满盘底的芹菜,犹豫再三,终于将筷子放到大白菜上。
妈呀,这是打死几个卖盐的了?!我刚才是直接吃了一口盐么?
叶庭深放下筷子,问:“很难吃吗?”
沐千秋吞下一口萝卜,说:“我觉得还不错啊。”
毕竟人家可是第一次下厨,不忍心打击他们的劳动成果,只能像吞药一样,艰难的咽下去,昧着良心说:“嗯,呵呵,还不错。”
“瞧你那张苦瓜脸,不错什么呀。”叶庭深按住我要再去夹菜的手,说:“不好吃就别吃了,包里还有饼干和牛奶,你今晚就吃那个吧。”
苦瓜脸,我有吗?我明明在笑啊。呵呵,我是真的在笑,因为有牛奶和饼干,不用再吃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菜了啊。
表面装得有多轻松,心里就有多苦涩,这顿最后的晚餐,在我们尽力营造的谈笑声中结束。
客房里的窗户边上,叶庭深坐在椅子上,我坐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混沌的夜空中,满满的都是无法排解的压抑。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了今生才能得来生。
我说:“如果下次相遇,需要你再等上千年,你不要等我。忘了我,修成鬼仙找个仙女,给你生孩子,陪你看星星,快乐的活着。”
“没有你,哪来的快乐。”他悠悠的叹息一声,“如果有可能,我会等你,别说一千年,就是一万年万万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顿了顿他接着又说:“经过这一次,上天会收回我对你的所有记忆,包括沐千秋和金乌,我们彼此谁也不记得谁,但注定会有一番纠缠。我好怕,我怕会比他们迟一步遇到你。”
我用手按着太阳穴,无力的问:“我跟他们之间的因果循环还没完呐?”靠,这纠纠缠缠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苦笑一声,“重新开始后,不管你最终跟谁在一起,缘份从此定下,以后再无感情上的因果循环。”
啊,这坑爹的因果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真 tm有才呀你! nnd,你给我出来,老娘保证不打死你。
“为什么所有事情你都在一开始时就知道,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并不是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关于这解除诅咒和三种结局的事,还是多亏了陆判和君兰,我才能提前知道,否则我们就要就要落到青鸾的手里了。”
青鸾果然是有目的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这么上心我们的事,他一手将我推到叶庭深身边,等的就是我怀孩子,用孩子特殊的灵力助他修成不死身。
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他们既然能知道我们的结局,为什么就不能帮我改掉这个结局?”
他把脸贴在我脸上,蹭了蹭,“他们提前透露命数,已经是触犯天条,若是再改,教司法星君知道了,必定会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叶庭深在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我爸妈的养老金,杨帆的老婆本,虽然他们宁愿穷一辈子也不想失去我,可现在谁又有能耐改写这命运呢?
那一晚,我们一夜未眠,就这么坐到了天亮,看夜渐渐深沉,看天空泛起鱼肚白,看天空出现微蓝,看浅灰色的云层从天的这头,飘到天的那头,途中或散开,或与其它去层聚在一起,再次前行。
一如此刻的我们,从相遇到分离,再与其他人聚集在一起。原来一起出发的人,聚与不聚,什么时候聚,听天由命,别无选择。
我说:“走吧。”
他回:“走吧。”
推开房门,沐千秋已经站在门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视线落在我们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上,乌黑眸子闪过一丝幽暗,随即又抬头,微微一笑,却漾着满满的苦涩。
出客栈时,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其实也没有很多人,只是他们都嘴唇青黑,印堂青黑,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袍,并且极具魔鬼色彩的都披着黑色连帽披风,乍一看就是一团不知名的黑色阴影。
这里的诅咒要靠我解,所以不用害怕他们会对我们做什么,而且从他们的样子看来,也并没有想做什么的意思,大抵只是想亲眼看着我解除村里的诅咒才放心吧。
虽然这诅咒与现在的我无关,但毕竟是前生所为,看到这个被诅咒的村庄,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我们走一步,他们退两步,再走一步,他们再退两步,直到与我们的距离保持在二十米左右。这些魔里,男女老少都有,但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沉默的跟着。说实话,身后跟着那么魔还是挺害怕的,虽然他们目前看上去还很友善,但这么多跟着,还是搞得我心慌慌,一步三回头走得脖子发酸。
爬山的时候,叶庭深要背我,那么双眼睛看着,我哪里好意思啊,只得一直咬牙坚持。但只一会,汗水就湿了里衣,气喘吁吁减慢了速度。
沐千秋突然大步走过来,抓住我的两只手,再一弯腰,就把我强行背走了,气得我又打又捶,他愣是没反应,只哈哈一笑说今天应该轮到他了。
叶庭深这两天来都挺大方的,不像以前一样跟他计较,这时,他居然装做没看见,低头默默的走在后边。唉,他表面再霸道,终究也还是个善良的男人,知道沐千秋对我一往情深,便给他一点时间道别。
打得手都软了,沐千秋也没反应,干脆不挣扎,就当是坐了个人肉轿子吧,等气喘匀了,我说:“沐千秋,你要真为我着想,不是应该飞上去吗?何必这么累的慢慢爬啊爬的呢。”
他脚步一顿,头往后面偏了一下又立马转回去,接着上坡,不答反问:“要飞的话,从客栈出来就可以飞,现在也早就到了,你为什么非要走着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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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平顶山山中山
“我那是……”想和叶庭深多相处一会,是舍不得离开他,这些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能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却是读懂我的心,说出我没有说完的话:“柳儿,我和你想的一样,只想和爱的人多呆一会。我舍不得与你分离,我怕下一世,我……”
他清雅的声音透着几分低沉暗哑,飘荡在万物萧索的山野里,再听进耳朵里,便莫名的感到心酸。
我双手搂着他脖子,脸贴在他的背上,这种亲昵与风月无关,只是纯粹像朋友一般的拥抱,做最后的告别,“沐千秋,下一世,我希望不要遇见你。”
他身体一僵,站在原地,身下的红色轻衫被风吹起,拂过枯黄的草,拂过暗黑的土,那鲜红的色彩,是那么的夺人眼目;头顶的杏树叶黄了,风一吹就飘飘洒洒的落下,一片掉在他如墨的长发上,黄的晶亮,黑的浓烈,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刺激着我的眼睛,酸酸的,胀胀的,想流泪。
“沐千秋,你记着,如果我失忆了,请你离我远一点,如果我轮回到下一世了,也请你离我远一点。我希望你快乐,我不要你的追逐,因为我给不了你同样的深情,你给的,我还不起。”
“谁要你还了。为了你,生生世世追逐,没有回报,那又有何妨。对你,我甘之如饴。”他说完这句话,便沉默着继续往上走,直到登上平顶山。
平顶山,一点也不名符其实,小小的山坳里,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曼腾无数,缠在崖边的树上,再像幕布似的垂下,将岩石拢在身下。每走上几步就有石头和小小的土坡,地上的撕马草长到膝盖处,叶尖上面还有会沾着裤子就往里钻的小黑刺。
我弯腰抬起裤脚,拔了几根软黑刺,忍不住腹诽道:就这种地势,叫什么平顶山啊,我看叫山中山还差不多。
此时,身后的那些魔也都走了上来,但并不跟我们一起前行,只远远的站在一旁观望,看样子山脉应该就在附近。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纯粹的来监督我解咒,还是想在解咒后杀我解恨?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总归会来,不该来的想也想不来。现在,还是先找到山脉要紧。
叶庭深和沐千秋一直走在我左右两侧,神情戒备,眼神凌厉,目光不时左右扫视,这解除诅咒之事,看来并不像他们昨日说的那样轻松简单。
我们走到 一块巨大的悬崖前停下,崖前有一颗参天大树,抬头仰望它的树梢,得伸直脖子才能勉强看见,枝叶茂密得遮住了平顶山最大的岩石的一大半。树的整体形状看起来像黄角树,最像的是叶子,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这叶子后边有一层细细的绒毛,霜白色,软绵绵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触摸一番。
这样想着,我已经伸手去碰了,手刚触及到叶子,一道白光从眼前掠过,闪电般的速度无声无息的将叶子从茎处砍落,掉地的瞬间,叶子后面的霜白绒毛就已经就了暗黑色的珠子,凝聚到一起,落到脚下的草地上,地上本就将干未干的草瞬间变成了枯黄的干草,毫无生命迹象。
我往向跳开几步远,指着那叶子,心有余悸的问道:“这这这怎么回事?我只听说有毒草的,还没听说过有毒树的。”
叶庭深见我没事,松了一口气,才解释道:“这树本是普通的青榧树,是上好的木料,无毒无害。但它长在潜龙村的山脉上,自潜龙村被诅咒后,它吸收的就不再是日月之精华,而是带着诅咒的暗黑魔灵邪气,所以它的每一片叶子都是剧毒无比,就算是妖、鬼、魔都得敬而远之。”
沐千秋插话道:“潜龙村的大半邪气都是被它压制着,否则这些魔就不会是如今的良善之辈了。”
这树是有灵性的,沐千秋的话刚说完,树叶便簌簌作响,像是在回答他的话。但我对它没有修成魔感到有些奇怪,毕竟妙木山里一颗普通的树都能修成精,它可是一吸收了五百年邪气的树,却只是有灵气,难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跟着上山的魔,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眼神空洞涣散,却又齐齐地全神贯注的盯着我们。因为没有足够的邪气,他们便像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要么重复着生前的生活规律,要么无所事事,整日在山里游荡。生前意志力稍强一些的,还会与人交谈,但智商受到控制,所以普遍痴傻。
难怪他们得知‘我’ 这个罪人回来,能如此的淡定,原来只是智商欠了费,余额不足。真得好好感谢这颗青榧树,它的功劳不小啊。
我往四周看了看,除了乱石和一尺来长的草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对寻常之处,“你们说潜龙村的山脉在这树根底下,那我们是不是就站在这里就可以解除诅咒了?”
沐千秋指着盘根纵横的粗粝老树根,说:“原则上来说是这样的。”
我无语的斜他一眼,答了等于没答,“喂,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原则上是这样?那原则下又当怎么说?”
叶庭深接过话,“只要里面的人出来就可以解咒了。” 说完又将手上的黑匣子递给我,欺身挡在我面前,浑身杀气隐 隐流动,如临大敌。
和他在一起大半年,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如此重的杀气,白色锦袍如有风掠过,鼓荡在脚下,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做出剑指,随时都会抬手射出白光,进敌人进攻。
我刚从右边露出头,想看看叶庭深说的树中之人是什么模样,为什么在里面的不是魔,不是树精,而是人。沐千秋已经站到我右边,两人并排而立,高大挺拔的身形正好将我护在身后,只留下一点缝隙能看出去。
我一边注意着树的动静,一边问:“到底是谁啊?瞧你们紧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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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红衣小鬼
他们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回头,又异口同声的说: “呆会跟紧我,别逞能。”说完两人不禁对视一眼,但都没有什么表情,随即又注视着前边的树。
额,他们俩的默契什么时候满格了?这是要组cp的节奏哇!
话虽如此,我还是下意识的往叶庭深背后挪动一小步,左手抓住他的白玉腰带,屏息等待着敌人的出现。这一动作又引来两人的回望,同样幽深的眸子,一个是赞许的目光,一个是落寞的神情。
我另一只手摸摸鼻子,笑着说:“嘿嘿,其实我也是可以对付几个小鬼的,根本不用你们保护。”但我的手抓住他的白玉腰带动也没动一下。
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自树底下响起,“千里迢迢的赶来,不进来喝杯茶吗?” 声音深厚,十分具有穿透力,振得我耳膜翁翁作响,大脑感到极其不适。
等等,这声音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青鸾?没错,就是青鸾。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在平顶山山脉的青榧树里,他到底是人还是魔?
沐千秋指甲倏地变长,声音却一如既往的闲散,“哈哈,树底下潮湿,你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天,都快发霉了吧,我看还是你出来晒晒太阳,去去霉运比较好。”
叶庭深用腹语对我说: “柳儿,将水珠拿在手里,千万要保护好。”
危险降临,我不敢耽搁,快速打开盒子,正要取出水珠时,一声破空的长笑声呼啸而至,震得我手一滑,匣子掉地,翻了个面,好在水珠没有滚远,我顾不得看前面,快速将珠子捡起紧紧地拽在手中。
起来后再看前面时,青鸾已经站在面前不足两米远的地方,他穿着第一次到杨家村为我们送药送书指明路时的那件淡蓝色道袍,精瘦的身体里好似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衣服被暗含的杀气吹得肆意鼓荡,三角眼里精光毕露,脸上却带着极不相符的从容不迫的笑容。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没想到他竟然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道士。完了完了,他这么坏,会不会控制了程小野的意识,将她变成魔鬼或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不禁心底一颤,又恨不得立马上去撕碎他。
叶庭深冷冷的道:“青鸾,你逆天而行,利用潜龙村的邪气修炼,想以此来控制这里的魔灵,你就不怕天道轮回时,万劫不复吗?”
青鸾一甩袖子,并不是怒的,只是一个习惯动作而已。三角眼里散发出淡淡幽光,那根本不像是人类应该有的目光,“整个潜龙村的魔灵都捏在我的手里,只要我一道符咒,他们就会魔性大发,将你们撕个粉碎。今天本座心情好,给你们一个选择,要么留下她你们走,要么和她一起死,二选一,选一个吧。” 眼睛在我们三人脸上掠过,又说:“想必你们也知道,今天这一战,胜算有几成,一千年的修行不易,可要慎重啊。”
沐千秋仰起下巴,同样笑嘻嘻的说:“臭道士,好巧,今天爷心情也不错。要么你自己了断,要么我们帮你了断,二选一,选一个吧。”
我鄙视道:“僵尸,你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鹦鹉学舌的有意思么?”
他回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我:“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
我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谢谢夸奖。”顿了顿又说:“知道我是白眼狼,还死皮赖脸的帮我,人家属鸡属狗,你倒好,属虐。”其实我想说,要是没有胜算,你就走吧,不要为不爱你的人拼命,不值。
他笑着回道:“你总算是说对一次,没错,我沐千秋生来就是要被你虐的,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几个字,他说得极轻松,唇边漾着醉人笑意,但这一路走来,有多少的辛酸,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叶庭深的手在我抓住他腰带的手上轻轻一拍,是安慰,也是让我放心的意思。在他手离开的一瞬,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握住,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握他的手了。我告诉自己,不论是失忆,还是来生再见,都要记得他呀。
“哼,好一个不死不休,老夫成全你。”
青鸾一声古怪而响亮的哨声刚刚落下,青榧树里陆续钻出一团团红色影子,他们看上去都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奇怪的是无论男孩女孩,全部都穿着红色的泳衣,眼白是赤红的,瞳孔是灰色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聚集着浓浓的嗜血杀气,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情绪。
他们像光的影子一样自上空笼罩而来,快如闪电,疾如风行 ,伴着尖利的笑声,刺耳挠心,光是听到这个,我的头皮就像要炸开似的,五脏六腑都要绞成一团似的难受。
叶庭深要顾着我,只能在我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还击,这也大大消减了他的杀伤力,那些小鬼来势凶猛,笑得十分嚣张,赤红的眼睛里尽是兴奋的光芒。就算被叶庭深手指间射出的白光击中,痛苦的惨叫,但眼底的嗜血和兴奋却有增无减。
这是怎样的鬼呀,好像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在充分享受着杀人的快 感。
沐千秋飞到半空,姿形如流水,衣衫红似火焰,黑发在风中跳跃,像来地狱的黑色火焰,两种不同颜色的火熊熊燃烧着,双臂如大鹏展翅,旋转盘旋间,扫到一几个小鬼,他立刻哀嚎着从空中掉落,重重的砸在凸起的岩石上,肢残体破,鲜血四溅,
但那些红衣鬼就像是永远打不死的小强星人,断了的腿,飞出的胳膊,都能当做武器直攻沐千秋要害,看得我心惊胆颤。
我突然想到以前听说过的养鬼**,养鬼人专挑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童男童女,死亡时间要在十三岁十三日十三时,死时身穿红色泳衣,关顶扎针,悬挂梁上,双脚被绑,再挂上砰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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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痛彻心扉
泳衣为水,红色为火、秤砣为金、横梁为木,地为土,集合金木水火土, 再以头顶扎针分魂,红衣锁魂,秤砣坠魂,离地一尺,魂魄不能随土而遁,再用死者生前之物或骨殖作为养鬼之器,在极阴之地养七七四十九日就是一个厉鬼。既能让死者永不超生,死后魂魄尽散,
养这种鬼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找凶手麻烦,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思想的躯壳。
极阴之地,还有什么是比被诅咒过的潜龙村山脉更阴的地方呢?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这些魔为什么像行尸走肉了,原来这些邪气都被青鸾用来收集养红衣小鬼了。
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不直接控制这个村里的魔,魔的力量不是应该比鬼更强大吗? 或许是他没能那能力,因为魔比鬼反噬主人的机率要大得多。
此时,那个丧心病狂的青鸾就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养的小鬼们为他拼命。
我捏紧手中的水珠,暗暗发誓,解除诅咒后,但凡能有一丝杀死他的机会,一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小鬼们越来越少,却越战越兴奋,怪叫声不绝于耳。我在这里,叶庭深无法全力以赴,速战速决,我不能拖他后腿。所以在他挥衣袖打飞一个小鬼时,我将水珠装在贴身衣服袋子里,再抽出铜钱剑冲到前面,正全力对会庭深的小鬼被我一刀击中腹部,随着他一声惨叫,他的手也伸了过来,我侧身躲过,拿出一张符纸贴上去。
小鬼从脸上撕下写有朱砂字的符纸,对我扯唇一笑,白牙红口的很僵硬,很瘆人,赤红的眼盛着浓浓的杀气,一个纵身就像我扑来。符纸、铜钱剑都没用,用跑的也没人人家飞得快,这时我只能本能的抱着头,等待着他的报复。
‘哧拉’ 一声,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凉凉的,黏稠的东西从我额头上滑下来,流到鼻子上,我低眼一看,竟是暗红的血,吓得我大叫一声:“啊,我死了。”
叶庭深挡在我前面,一边继续对付难缠的小鬼,一边没好气的说:“怕死还敢往上冲,不要命了,给我站在这别动。”
我用衣袖的抹着头上的血,懊恼的说: “我真没用,连铜钱剑和符纸都不会用了,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要你分心保护我。”
他也不说安慰我,还说: “他们不是普通的小鬼,你那半吊子的水平当然对付不了了。”
经过那一下,我再想上去帮忙,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免得让他分心。跟在叶庭深身后,他往右闪,我就往右挪,反正就是尽量跟着他动,免得他总是站在原地太被动。
到最后变成叶庭深时不时地抱着我飞到半空,一掌劈开一个小鬼后落地,不待我脚落地,又飞到几个围攻沐千秋的小鬼身后,一道凌厉的白光横切过去,拦腰斩断,血液四溅。
当看到他俩对付小鬼绰绰有余的时候,提着的心放下,开始给他俩当拉拉队,加油喝彩了。
“快,僵尸,露出你的獠牙来,咬死你前面的那个。”
“哇,老公,你好厉害,两根手指着就把人收拾了。”
在我的不绝于耳的加油声和他们俩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下,将鬼多势众的敌人,杀得片甲不留。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呐,放眼望一圈,连一个完好的尸身都没有,满地的残肢碎肉,鲜红的血将暗黑的土地和撕马草染红,但又只是在他们死光的瞬间,就又全部消失,只留下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久久萦绕不散。
小小的平顶山再次恢复寂静,长到膝盖的草来静静的立在原地,丝毫不动。要不是有这血腥味,我真会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梦。
叶庭深白色锦袍上沾着的鲜红血迹,就像开在万里雪山上的一朵朵红玫瑰,红得妖艳,白得纯澈,他走过来,轻轻拥着我的肩膀,淡淡一笑,如同冬日暖阳,一直暖到心坎里。
沐千秋相比之下要狼狈得多,左边袖子掉了半截,露出白花花的手臂,腹部的衣服被划出一道大口子, 露出莹白的肌肤和精炼的腹肌,大腿左侧一道不规则的口子下,同样露出莹白修长的大腿,但那些略卷的腿 毛破坏了些许美感,多了一些男子的粗犷。
即使是羸了,他们也丝毫没有放松,不说话,警惕的看着青鸾。
青鸾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睛里却看不出丝毫的慌张,他说:“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不慌不忙的看了树洞一眼,胜卷在握的样子,又说:“带他们出来。”
对上青鸾的眼神,我心底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难道他真的控制了程小野,想以此来要挟我们?!
我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的看着青榧树。最先出来的是真的是程小野,她提着剑,衣服整洁,气息平稳,更没有害怕或紧张的样子,我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大大地吁出一口气。
根本没有想她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出来,一抬腿就朝她跑过去,只是还没走两步,树底下又出来几个人。确切的说,他们更像是被人捆着从里面丢出来的,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
待看清地上的三个人时,我整个人都惊得跳了起来,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耳边,除了惊惶,还是惊惶,“爸、妈、哥……”
叶庭深紧紧抱着我,对着那边的青鸾骂道:“卑鄙。”
我妈红着眼睛,大声喊:“柳儿,庭深,别管我们,你们快走,庭深,你快带柳儿走……”
爸急得额头全是汗,在地上不断的扭动着,惊恐而焦急的喊:“柳儿,他们要害你取你的孩子作药引,修成不死之身,控制潜龙村,你不管我们,快走。”
哥也催促道:“妹,听爸妈的,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咱们家不能都死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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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以命换命
在我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程小野将刀架在我爸脖子上,用那张我无比熟悉的笑脸,说:“杨柳,怪就怪你老公所托非人,找了两个废物去保护他们。唉,我只用了几句话,就将他们抓住,真是没意思。”
此时,树底下又有两个人被抛了出来,身体被黑狗皮制成的捆鬼绳子紧紧绑着,蜷缩成一团,侧着身躺草地上。
这一男一女正是将军府里的鱼妖和柳妖,鱼妖说:“将军,夫人,对不起,小的该死,没能保护好他们。”看着我们的眼睛里是愧疚,看程小野时则是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怒。
一连串的事情让我怒火攻心,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飞速转动着,呼吸都不顺畅了,指着她吼:“程小野,你……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为什么?我爸妈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个……”即便她这样,我却还是心痛到骂不出难听的话来,只能看着爸妈和哥不停地流泪。
青鸾笑着说:“小野,做得不错,不愧是我青鸾的徒弟。”
程小野恭敬的点头,说道:“为师傅上刀山下火海,小野肝脑涂地,决无怨言。”
沐千秋骂骂咧咧的飞过去,一伸手就抛出无数的红绸,在红绸即将飞到我爸身边的时候,程小野将剑竖起,划破我爸脖子,顿时就有殷红的血丝冒出来。
“爸。沐千秋住手。”我被那一刀吓得脚下一软,差点虚脱,人被叶庭深紧紧抱着,怎么挣也挣不开,转头对叶庭深吼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们。”
他说:“柳儿,别冲动……”
我急得脱口而出,说:“被抓的不是你爸妈,你当然不冲动了。” 背后他的身体一僵,随即又紧紧的将我圈住,我懊恼的狠狠咬在下嘴唇上,暗骂自己,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口不择言伤他呀,再说现在生气也没用,愤怒更是救不了他们。
我喘着粗气,站直身体,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庭深,你放开,我保证不会再冲动了。”隔了几秒, 待他松开,我看着青鸾说:“我跟你走,放了他们。”
沐千秋狠狠地瞪我一眼,说:“你想以命换命?我看你还不如冲动呢?”
看着家人在程小野的刀口下,我却无能为力,刚刚冷静一点又被他的话点燃了怒火,大声吼道: “那你说怎么办?那是我爸妈,我哥,我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但不能不顾他们。”
青鸾欠抽的说:“孝心可嘉。”
爸妈拼命摇头,哭着喊着让叶庭深带我走,不要管他们。哥突然站起来,扑到程小野面前,将她撞开,挡在爸面前,说要杀先杀他。
“杨畔,你想死,也得先问问你妹妹让不让你死啊。”程小野单手提剑,在我哥的脖子上比划,看得我的心脏一阵猛烈的抽搐,“我数到三,你要是还没乖乖的走过来,这一刀下去……”
略带英气的脸庞,饱满的额头,明亮的眼睛,顶在后脑勺的万年不变的马尾,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明明还是一样的笑容,怎么就会拿着刀对准我的家人呢?
不过是一场友情的背叛怎地也如此的让人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我抬手抹掉模糊眼睛的泪水,抬手打断她,“不用数了,程小野,你最了解我了,不是吗?用我和孩子,换他们,我没有犹豫的理由。”
叶庭深拉着我的手,声音里满是焦虑和心疼:“柳儿……”
沐千秋同一时间挡在我面前,眼底略过浓浓的担忧,“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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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谁是人质
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对叶庭深和沐千秋说:“把他们安全送到家。”
叶庭深却紧抓着我不放,转头对沐千秋道:“柳儿的请求你会答应吧。”说完不等沐千秋回答,便拉着我一起青鸾那边走去,他低低地道:“无论生死,不离不弃。”
沐千秋冲上来,挡住去路,不依道:“叶庭深,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难得能遇到与她同生共死的时刻,你却要把我支得老远,你是不是也太小家子气了。”他拉着我的另一只手,勾唇一笑,说:“柳儿,护送岳父岳母大舅哥的事还是交给他吧,我陪你一起。”
我瞪着沐千秋,怒道:“瞎叫什么呢,谁是你岳父岳母大舅哥的,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有这心情。”
他们的厚爱让我感动不已,也让我心痛非常,但我决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起去束手就擒,绝不能。
我对他们说:“要是真为我着想,就帮帮我,帮我送他们回去,好吗?”
他们俩紧咬着下颌,但最终还是放开手,低低地嘱咐了句‘小心。’
我摸着肚子,在心里对孩子说:宝宝,既然老天早已注定我们已不能活,那就和妈妈一起换回他们的生,但望来世,你我还能再续母子情份,宝宝,对不起。
肚子在这时明显的动了一下,鬼宝宝是有心灵感应的,它能明白感受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是对我决定的抗议,还是同意。事到如今,不论理解也好,恨我也罢,我的决定都不会动摇。
青鸾早已经变得不耐烦,呵斥道:“你们当这是过家家玩游戏,再磨蹭……”
爸妈一直哭着叫我不要过去,说宁愿死也不让我救,哥竟然主动将脖子往程小野的软剑上送,顿时又刮破了一条口子,好在程小野被吓到,立刻把剑往上一抬,才没让他自杀成功。
我脚下一软,险些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叫:“杨畔,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柳儿,我想活,我怕死,我也怕疼,但我更怕看到我妹妹受这份罪,与其用你和肚子里的小宝宝来换我们的命,不如让我去死,做了鬼有妹夫罩着,想必不会过得太差吧。”他脸色苍白,却始终笑嘻嘻的,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
爸被这一幕吓傻了,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感觉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妈回过神来止不住地抽泣,对他们来说,这一刻就像叶庭深母亲带着他和弟弟跳运河,只能在两块心头肉中二选一,这种痛苦更胜于敌人杀死自己一百倍。
我不顾叶庭深和沐千秋的阻拦,抬头挺胸大步走到程小野面前,“程小野,我过来了,让他们走。”
程小野将软剑架在我脖子上,剑身泛着森冷的寒光,贴着皮肤的那一点点剑面,寒凉得让我打了一个冷颤。说实话,还真tmd有点怕。但我却必须做出无所谓惧的样子,免得叶庭深会忍不住冲过来。
程小野笑着说:“杨柳啊杨柳,你这人呐,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说得好听点你这叫孝顺,说白了就是傻,你说当初要不是想着当圣母救全村人,你又怎么会做了鬼新娘……”
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透彻,飞扬的眉毛,笑起来还是那样的明媚,带着独属于程小野式的爽朗和男子般的英气,可怎么就会从她的嘴里说出这种话,怎么就在眨眼之间变成拿刀架在我脖子的敌人了呢?
我问:“程小野,为什么?”
她抬起下巴,哈哈一笑,笑得几分张狂,几分肆意,道:“因为你太傻,太天真,总是自以为是的为别人着想,为了亲人不要命,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所以你身边也尽是些这样的人,一个一个傻得无可救药。”突然,她神色一凛,话锋突转,“我是不会给自己留下麻烦的。来人。”
她的话音刚落,树洞中再次钻出几个穿着红色泳衣的小鬼,站到我爸妈哥还有鱼妖和柳妖和身边,威胁沐千秋和叶庭深,如果他们束手就擒,就将我们全部杀死。他们俩没有片刻犹豫,同时点头答应,绝不动手。
我怒极,大骂道:“程小野,你卑鄙无耻,丧心病狂。”
她频频摇头叹气,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说:“唉,见过傻的,就是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交换人质,不等人家放了,就傻乎乎的自己先跑过来,世上有你们这么笨的人,我也真是醉了。”
青鸾手一挥,两个红衣小鬼就朝叶庭深和沐千秋走去,他那得意的笑声不绝于耳,回响在小小的平顶山坳里,震得人耳膜生疼。
在红衣小鬼即将靠近叶庭深和沐千秋的时候,我握紧的拳头更加用力,‘哧啦’一声,白色丸子被捏碎,头往后仰一寸,手猛地抬起,手心里的白色粉沫纷纷扬扬,洒到我和程小野的脸上,我挡住眼睛,趁她惊慌失措时抢过她手中的软剑。
只一刹那,我们的身份就来了个对换,她是人质,我是掌握她命运的人。
这东西还是叶庭深刚才在抓住我的手时悄悄塞的,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但一直就捏在手里。直到刚刚他假装有意无意的搓着手指,又意味深长的递个眼色,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粉沫的扩散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只那么小小的一颗,撒出的东西竟然将青鸾和小鬼的身影都给遮住,也是在这毫厘之间,一道红色身影飞快从眼前掠过,另一道只感到有风不见影子的,是叶庭深,在他手搂着我的那一刻我就能确定。
待白色粉末消散得差不多时,我们已经远离了青鸾的身边,还带着程小野这个人质。青鸾气得老脸通红,青筋暴 露,眼睛里再次散发出幽幽的绿光,杀气环绕周身,鼓荡着淡蓝色道袍。有杀气的不止是他一个,叶庭深和沐千秋同样的衣袍猎猎飞扬,凛冽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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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释放魔灵
鱼妖和柳妖已经被解开,他们随即又解开我爸妈和哥身上的绳子,带他们退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后,就飞身站到了叶庭深和沐千秋的身侧。
我押着程小野上前几步,对着青鸾说:“伪道士,你的爱徒在我手里,马上跟你的小鬼们哪来的回哪去,你也给我退后,否则我这一剑下去,呵呵——”
谁知道青鸾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神都没给程小野一个,冷笑一声后,便置之不理了。他这一来,搞得我提起剑还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了。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剑就从她的脖子上拿了下来,改成横在她心口,冷笑道:“程小野,这就是你口中说的所谓的聪明人吗?原来冷酷无情就叫聪明啊,今天我还真是长见识了。”
杨畔跑过来,气哼哼的说:“柳儿,跟这种女人废什么话呀,杀了她,免得她再出去祸害人。”他脖子上那一道伤口虽浅,没流多少血,但看起来依然是怵目惊心,令我感到后怕不已。
程小野不知死活的瞪着杨畔,怒道:“真后悔刚才没一剑划断你的脖子。”她看着我,挑衅道:“杨柳,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呀,动手啊,用力一刺,刺穿我的心脏,你就成功了。”
她眼睛里除了一心求死的坚决外,便再没有任何的情绪。她一步步向前,剑已经刺进她心口的皮肉里了,殷红的血丝从那里浸出来,一滴两滴,滴在地上,落入草丛,刺眼得很。
此时,青鸾对阵叶庭深和沐千秋,红衣小鬼和鱼妖和柳妖打得激烈,而我则是被程小野决绝的求死之心,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在她脸色愈发苍白,血流激增时,最终手一软,剑往下一滑,说:“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谁知道她突然伸手,一个侧身,绕到我身旁,单手抓住剑柄,蹭蹭蹭连退三步,再把剑对准我的腹部,猛地刺过来——
我听到好几个声音同时大喊:“柳儿……”撕心裂肺的,焦灼的,绝望的……
我下意识的双手护着肚子往后一缩,但哪里有她出剑的手来得快、猛,在我以为这次死定了的时候,一道素白色的身影带着淡淡馨香扑面而来,手中扔出的白色玉带一头缠在程小野脖子上,一头缠在剑尖上,剑和程小野的脖子几乎是同时折断的,一个泛着森冷寒光插在草地上,一个冒着如注的鲜血竖在地上。
程小野的头颅就那么立在草地上,压弯了一片枯黄的撕马草,殷红的血灌溉着草根,一根草反弹回来,刚好贴在她瞪大的乌黑的惊恐的不敢置信的右眼上。
我坐在上,浑身发软,看着这个与我有着二十二年深厚姐妹情谊的女人,她的头,她最后的样子。即便她该死,可心里还是没来由的掠过一阵钝痛。
头顶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这声音很是娇柔,又带点历经世事的沧桑,语气里却又透着不容小觑的冷硬和坚硬。
我抹掉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心流出的泪水,抬头看见一个着素色白裙的美丽女人,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庞,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她怎么会来?她怎么会救我?
哥将我扶起来,面对她,我看了一眼正在跟青鸾打得难分胜负的叶庭深,再想回头对她说 “谢谢”的时候,她已经加入到打斗的队伍中去了。
这个女人,终究还是爱叶庭深的。不然,她不会救我!她的到来,或许能解了叶庭深郁结千年的心结吧。
妈将程小野的尸体接好,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脸上,又恨又心痛的说:“下辈子,别再迷了心窍,跟这么个没人性的师傅。 ”
在妈妈看来,如果不是程小野跟了青鸾学修行,她是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但这都是命呐,活该她这辈子要以这种方式死去。
红衣小鬼已经被解决,剩下青鸾一人对阵,没几招便就穷途末路,快没了还手之力。他突然对天一笑,大声喊道:“天要亡我,我也必定要拉你们做垫背,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他一个纵身朝叶庭深直直扑去,叶庭深抬手射出一道白光,击中他的心口,顿时一个血窟窿对穿心脏,从血洞里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后面的情景,就像一堵墙硬重重被挖出一个洞。
过了几秒,血才喷涌而出,飞溅到草地上,本应该倒下的他,却猛地提脚而起,在空中翻了身,撞到青榧树上,将手里的符纸贴在树干上。
“不好,他要释放邪灵。”叶庭深像一道光似的冲过去,一脚踢开青鸾的身体,想要撕下符纸却被一股强大的黑色瘴气震得飞出几米才勉强停下脚步。
我跑过去,扶着他,“庭深,你没事吧。”
“青鸾用心头血将邪灵释放了。”他脸色煞白,搂着我的腰,飞到爸妈身边,又一伸手,将哥卷了过来,急忙制造出一个结界,护住我们。
心头血,要知道道士的心头血可是比什么鸡血黑狗血手指血强大一百倍的东西,再配上他做了法的符纸,将压制邪灵的力量转换成释放邪灵,这样一来,便唤醒了那些意志力处于溃散边缘的魔,这些魔将和那些红衣小鬼一样,一旦上了战场,便是不死不休。
沐千秋、鱼妖、柳妖、叶庭深一齐朝青榧树飞过去,用出自己最为凌厉的攻击,光速击中树杆,却又在击中树杆的同时被反弹回来,将几人都震得后退几米。
青榧树哮着,好像有龙卷风吹过一般,将要拔地而起,树叶抖如筛糠,随之密集如雨雾般朝他们飞来,这树叶的厉害我刚才是见识过的,叶庭深也说过,无论鬼妖僵尸都得对它敬而远之。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袭击过后,青榧树安静了下来。就在我们都松一口气的时候,山那边叫声震天,‘嘶—’,我循声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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