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社团(为落叶听风啊百万盟补更之八)
陈眠竹一连按照要求改写了五遍才没有出错,终于能够交稿的时候,又被门房修士两句话浇了盆冷水:“你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你们的团体?”
“当然是代表团体!我们身后是东海数百名岛主,上万修士!”
门房修士没搭理他这句虚张声势的恫吓,慢条斯理的建议:“如果是这样的话,需要加盖你们的公章。”
“公章?”
“对,既然不是私人事务,是公对公,文书往来就必须加盖公章。”
陈眠竹有些发懵:“我们……没有什么公章……”
玉京子道:“我们可以刻印一枚……”
门房修士直接否决:“绝对不行,没有公章属于非法组织,你这份求见宫院使的申请交了也是白交,无人受理。私自刻章,没有经过批准报备,道门和朝廷都不会承认的,一比对就能辨别真伪,按诈骗罪处理。”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汤院使!否则我岛主联盟战船云集,攻入应天,必让尔等生灵涂炭!”
一旁的玉京子悄声提醒:“换个词或许好一些!”
门房修士苦着脸道:“言重了,这样吧,也不是不愿帮你,有两个办法。”
“快说!”
“其一,去鸡鸣观申请一下,将你们这个岛主联盟的团体合法化,如此便可刻印公章。需要递交的材料包括成立申请书、社团章程、负责人详细信息、不低于一定人数的发起人签名……”
陈眠竹顿时头疼无比,严词拒绝:“不去!第二个方法呢?”
“第二个方法,作为临时团体处理,可以不用盖章,但需出具一份你们社团的情况说明,还需附上全体请愿人的联名签字。最后,再在申请书上由主要负责人落款。”
陈眠竹一脸茫然,接过门房修士递回来的申请书,和玉京子离开了显灵宫。
门房修士将他们送出来,抱拳道:“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再来找我。”
回到鸡鸣观,陈眠竹问玉京子:“怎么办?”
玉京子道:“要不?我们回去吧?梧桐岛主的船队打上门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今天不接纳我们请愿书的后果了。”
陈眠竹凄然道:“我还回得去么?军令状也签了,送行酒也喝了,回去怎么交代?跟岛主说,我陈某人此行连姓赵的、姓汤的、姓陆的、姓卫的,别管姓什么的,总之一个都没见着?甚至连申请书都没递上去?”
玉京子安慰道:“这事儿也不赖咱们啊,程序问题,手续不全啊……”
“岛主能放过我?你玉京子道友往别处一钻就完事了,我一家都在灵鳌岛上啊!”
玉京子有点不好意思:“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陈眠竹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摇头道:“我不该说这种话的,道友和我陈某人意气相投,肯陪我前来赴死,已经是仗义之至了,请道友恕罪。”
玉京子道:“不怪不怪。”
两人枯坐到晚上,玉京子忍不住,去角落上盘起来,偷偷翻开了《皇城内外》……
当夜,屋中火烛通明,陈眠竹伏案疾书,玉京子灯下阅读,天亮的时候,两双熬红了的眼睛相视一笑,各自抻了个懒腰。
陈眠竹将自己写的信、信后附的说明报告交给玉京子阅览,玉京子的满腔心思都在苏妲己身上,哪有工夫看这么一沓又厚又枯燥的文字,左眼进又眼出,点头道:“很好。”
“那我可发了?”
“发吧。”
一张传物飞符自鸡笼山上而起,飞出应天,直奔东海而去。传物飞符的传送距离远远低于传信飞符,到了东海某艘海船上,很快又转送了出去,飞到一座小岛上。
小岛一侧是高山,山的背面临海一处,搭建着无数临时棚屋,棚屋中延伸出十几条长长的栈桥,栈桥边泊满了数不清的海船。
梧桐道人正在龙字营水寨中检查战备,便有手下头目飞奔而来:“盟主,陈头领的飞符到了!”
梧桐道人点头:“等了多日,终于来了,是战是和,就看今日!”
旋即,又奇道:“怎么那么厚?咱们提的条件没那么多啊?”
展开之后当场看了起来,越看眉头越紧。
尹驯龙察言观色,问:“盟主,鸡鸣观不答应咱们的条件?那就打吧!”他手下一干头领也纷纷请愿:“打吧!”
梧桐道人没搭理他们,找了个船帮斜靠着,继续看……
良久之后,才道:“不是战……”
尹驯龙问:“那就是鸡鸣观答应了?”
梧桐道人摇头:“也不是……你看看。”
尹驯龙文化水平不高,大字识得一箩筐,但组合成句子,就不懂了。
这也是为什么选派陈眠竹上岸谈判的原因之一,陈眠竹学识不错,不至于被道门欺瞒误事。
梧桐道人也知尹驯龙看不懂,容他瞟了两眼,又一把抢回来:“这么说吧,陈眠竹还没见到人呢。”
尹驯龙还待斥骂陈眠竹是废物,梧桐道人已经发话了:“传令各船掌柜的,晚上来我中营大帐议事!”
“是!”得了军令,传令头目转身就跑,跑出没两步又回来了:“盟主,是传令联盟所有掌柜,还是咱们自个儿?”
梧桐道人道:“咱们自个儿,联盟那么多船,那么多掌柜,我那大帐能排得开?走点心吧!”
“是是是!”
当晚,梧桐道人中营大帐内,灵鳌岛所属各船掌柜都聚齐了,足有六十余人。两艘千料大船,六艘五百料海船,十六艘二三百料的中型船,再加上四十艘百料小船,这就是灵鳌岛的直属实力。
梧桐道人坐于正中高背靠椅上,尹驯龙、张非人(张铮)等四大将坐在他两侧,其余掌柜依照实力大小分坐于下方,大帐中人头攒动。
陈眠竹的来信被头目高声念诵之后,底下顿时一片嘈杂,有骂陈眠竹是废物的,有说被鸡鸣观鄙视了嚷嚷着受不了这份气的,有自告奋勇要前往应天接替陈废物的,更有吵吵着立刻起兵打进长江口的。
等下面议论完毕,梧桐道人问向自己的心腹爱将:“非人,你说说,对面到底什么意思?”
君山笔记:编年表
整理者:舒迟不言
嘉靖(二月十六生日)
十二年西夏破白马山
十二年三月得绿索
十二年四月入无极院,入圊房耳聪目明
十二年八月入饭房
十三年正月受牒开天眼
十四年正月乌塘捉妖
十四年六月无极院静主开资质
十四年六月随童白眉去白马山
十四年九月第一次正骨
十四年十月回无极院
十四年十一月升方主开功德经第一章入修行
十五年正月赵方主送温暖
十五年七月慈善金开始
十五年九月初五张云兆遇害
十五年十一月初五君山庙祝
十六年正月君山庙正式启动
十六年二月拜入楼观做记名弟子授道士
十六年六月认识蓉娘
十六年七月第二次正骨
十七年二月东方敬查佛门奸细
十七年三月正式拜入楼观
十七年四月江腾鹤华云观长老
十七年九月入羽士境
十七年十月到兴庆府开金波会所
十九年正月回明第三次正骨
二十年正月叶雪关大议事
二十年三月升无极院都管开功德经第二章
二十年三月破镜黄冠
二十年五月白腾鸣升西真武宫方丈
二十年六月扳倒董致坤
二十年七月升无极院方丈刘致广任监院
二十年八月太华山大战
二十年十二月龙安府散修授大比
二十一年正月收曲凤和(三代首徒)
二十一年正月叶云轩第一次访松藩
二十一年二月去黎州斗广真
二十一年四月简寂观配合调查
二十一年五月再见张老道元福宫议事
二十一年十月破刷经寺斗玄慈
二十二年五月玄慈圆寂
二十二年六月楚阳城朱七姑双修大典
二十二年六月楼观得到刷经寺洞天
二十二年七月张大真人飞升大典
二十二年八月去西夏送虹体
二十二年十月任白马院方丈
二十三年二月十六三十而立
二十三年三月解决党项人问题
二十三年四月宗圣馆完工
二十三年九月结丹破境法师学梅花易数
二十三年十月魏致真破境**师
二十三年十一月宁真人失败,喻真人入三清阁
二十四年正月杀景致武
二十四年四月余致川破境法师(三十六岁)
二十四年七月江腾鹤破境大炼师
二十四年七月东方敬结婚
二十四年十一月收封唐(三代第二)
二十四年十二月潘家拒婚
二十五年二月叶云轩访松藩
二十五年六月平定红原三部
二十五年六月收曲凤山(三代第三)
二十五年七月赵云楼回川遇水云珊
二十五年七月上三宫杀孟言真
二十五年九月吴化纹打红原
二十五年十二月预备升天鹤宫都讲
二十六年二月江腾鹤遇圈套
二十六年三月魏致真挑战四炼师
二十六年五月闭关破灵力金丹
二十六年七月初二灵力结金丹
二十六年七月十八江腾鹤结婚
二十六年八月拜青山之主找婉娘
二十六年九月杀叶云轩,得青索
二十六年十一月杜腾会升玄元观都管
白腾鸣升天鹤宫监院
二十六年十二月红原白马院道衙分设
二十七年二月抗灾
二十七年十月初一张元吉任下观方丈
二十八年二月蟾宫仙子闭关
二十八年三月沈屠拜入赵丽娘门下
二十八年五月初一升天鹤宫方丈
二十八年七月到京城参加方丈培训班
二十八年九月修行球大赛
二十八年十二月帮东极阁抓春风观云
二十八年十二月破**师境
二十九年正月受**师任玄坛宫方丈
二十九年正月二十二春季赛
二十九年三月京城道路排水改造工程启动
二十九年四月创建文明城市救下顾可学
二十九年四月中修行球夏季赛
二十九年五月破秀庵案,收苏川药
二十九年六月初一救回古克薛,回京城
二十九年六月龙阳白鹤飞升,折寿四十年
二十九年六月十二雨阳大婚
二十九年七月魏致真青衣闭关,江赵回大君山
二十九年八月任文昌观方丈
二十九年八月三十一裕王登基
二十九年九月上三宫改制
二十九年十月上三宫修士议罪
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一长江大桥指挥部成立
二十九年十二月魏致真青衣破关炼师,武当提亲
隆庆
元年正月十六魏致真青衣双修大典
元年二月建筑修士培训班
元年六月桥墩验收
元年八月初一长江大桥奠基
元年八月二十八神识生婴入炼师
元年九月初一双修大典
第九十八章 签名
梧桐道人点名让张铮先说,尹驯龙笑道:“不错,张老弟在灵济宫躲了两年,对姓赵的想必很是了解。”
张铮略微有些尴尬,但尹驯龙在灵鳌岛四大将中排名第一,修为比他高,船也比他多,他只能装听不见。
咳嗽了一声,刚站起来,下面又有人起哄:“张头在灵济宫躲着绝情剑,哪里敢出宫门半步!”顿时引起一阵笑声。
这下子张铮怒了:“老子是去卧底,什么躲绝情剑?谁说的?给老子站出来!”
梧桐道人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听他讲。”
张铮道:“赵方丈和灵济宫一直不大合得来,所以我了解也不对,但陈眠竹说的这些,的确是他的风格。此人做什么都喜欢按步骤来,干的最多的就是定规矩。当年搞文明城市创建,就定了一堆规矩,走大街上内急了,撒尿拉屎都不让,非得去他修的茅房,还有,行人车马必须靠右边走,诸如此类……”
下面有人奇道:“那不是把人憋死?”
还有人道:“什么破规矩,老子是左撇子,这还不让走路了?”
又引起一阵笑声。
张铮续道:“他当了鸡鸣观的方丈以后,又定了一大堆规矩,什么修行证、海贸许可证,不过是其中之一。这套规矩也被我们上三宫学了去,干什么都要立个文书,出门要写假条,领薪俸要挨个亲笔签字,做事之前要搞方案、写申请,做完事回来要写报告,到了年底还要交年度总结,烦都要把人烦死!老子受不了这些鬼花样,干脆这卧底也懒得做了,捞一票直接回来和兄弟们相聚。”
梧桐道人点了点头:“这么说,并不是故意难为人?”
下头当即有人道:“岛主,管他是不是故意难为人,咱们只管杀过去,抢一票大的!抢到他们怕了,自然就把东海封给岛主了!”
还有人嚷嚷:“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看不起咱们弟兄,和他们谈事还要写劳什子文书申请?咱们杀进应天,到时候谁想见岛主,就让谁写!”
纷纷扰扰中,梧桐道人摆手让大伙儿安静,摆了半天手,下面却叫嚷得更欢了。
梧桐道人当即扔出去几个钱袋子,银锭在空中撒花一般落下,惹得掌柜们上前争抢。抢完之后,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瞪着梧桐道人继续发银袋。
梧桐道人斥道:“是我说还是你们说?岛主是我还是你们?”
有人回道:“我们就是觉得……”
又是几个银袋子撒了出去,大家争抢之际,梧桐道人大声道:“你们觉得?我不要你们觉得,我就要我觉得!把你们先叫过来商议,就是让你们对好话头的,我觉得这事可行,就这么办,签字,给陈眠竹送应天去!谁反对?”
有人刚举手,梧桐道人身影一闪,两记耳光拍在他脸上,打得那掌柜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看你是银子没吃饱,那就吃吃老子的巴掌!还有谁反对?”
这下没人再吭气了,梧桐道人一挥手:“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下去之后把你们熟识的外岛掌柜先叫来签字,签一个字给你们十两银子,滚!”
大帐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掌柜们蜂拥而出,转眼走了个干净。
尹驯龙问:“岛主,真按鸡鸣观的狗屁规矩来?咱们弟兄可聚在这里一个月了。”
手下四大将都等着梧桐道人解释,梧桐道人冷笑:“联盟是成立了,可你们看看,有多少外岛岛主和掌柜是真心服老子的?这回算是个机会,所有岛主和掌柜联名签字,老子再跟主要负责人这里签上名,可不就是大伙儿公认的盟主了?不是口头上的盟主,是岛主和掌柜们签字确认的盟主!连道门都备案了的盟主!”
四大将都反应过来,齐赞:“岛主高明!实在是高明!”
陈眠竹在鸡鸣观中等了整整半个多月,每天提心吊胆,唯有杜康。
一开始白沙帮主古冲还陪着他喝,但喝了多次以后,等不来灵鳌岛的确切消息,古冲也熬不住了,向陈眠竹和玉京子告了罪,回白沙岛去了。
陈眠竹还问:“你就这么回去了?”
古冲反问:“不回去还去哪?帮里好多事情,弟兄们还等我回去做主呢。”
“我是说,鸡鸣观就这么放你回去了?好吧,算我没问,他们确实不在乎咱们是走是留,也许赵方丈连咱们拜码头的事情都还不知道呢……这帮子官僚!”
说这话的时候,陈眠竹气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顿时将桌子拍了个粉碎。
一旁的玉京子蜷在床角,正津津有味的翻看刊登在《君山笔记》上最新一章的评话三国,被唬了一跳,吐了吐信子:“这是第五张桌子了,又是二两银子……”
生气归生气,放狠话归放狠话,陈眠竹却没有丝毫办法,不管自己往哪里发力,都好似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引不起丝毫动静。
甚至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应该怪谁、恨谁,不知道造成目下自己这一困境的罪魁祸首到底在哪里。
该死的程序!
好在还有他乡遇“故知”这么个喜事,让他心里有所安慰。“故知”就是稽查队的芊寻道童,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故知,而是都来自海外,有一定共同语言,芊寻道童居然还认识陈眠竹师父的儿子的三舅他闺女!
这一发现令双方迅速拉近了距离,没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喝酒。而由芊寻道童,他又认识了柳初九和林阿雨,跟着他们,陈眠竹还去听过几堂船长修士训练班的公开课。
闲极无聊的时候,他居然还陪着这三位出了趟差事。那天深夜,他们查获了两艘在江中岔道上正在进行走私交易的货船,陈眠竹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当他一脚踩在船楼顶部,俯视着下面甲板上呆若木鸡的一群走私海客,高叫着“稽查队办案,都趴下不许动”的时候,当真觉得威风凛凛,混身霸气,那滋味,别提有多酸爽了。
他甚至还帮着芊寻道童他们和丁组打过一次群架!虽然被赵飞枪一杆子拍在肩膀上,青了一大块,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当柳初九拍着他的头说他仗义的时候,他感动得想哭。
为了庆祝将七星修士打得狼狈逃窜,他们晚上在酒楼饮酒庆功,他还主动掏了银子,那一天,他是真的喝醉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半个月,到三月底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灵鳌岛寄来的回信,信后附着厚厚一摞签名。
第九十九章 应天之春
这份厚厚的签名名单是由中转船只发送过来的,陈眠竹收到以后喜不自胜,这意味着,自己可以继续走下一步的程序了。
欣喜之余,他飞符询问:“为何耽搁了那么久,都一个月了。”
对方回复:“为了这份签名,咱们跟人火并了两回,干掉了两个岛主,一个月很久么?算是快的了!”
陈眠竹立刻明白了,眼前浮现出惨烈无比的战斗场面,叹息着向玉京子道:“和应天比起来,海外的日子真是凶险啊。”
将这些负面情绪抛诸脑后,陈眠竹再次开启了奔波于鸡鸣观和显灵宫的日子,其实他大可不必专跑显灵宫,因为他现在已经对鸡鸣观没有任何恶感了,不仅没有恶感,相反还有几分好感。
因为这里有一脸严肃却私下里对他们多有照拂的古炼师,有古炼师那几个痴迷彩票和修行球的徒弟,有和他一起喝酒打架的柳初九、芊寻道童和林阿雨,有滑稽的王致鹏和能拉一手好琴的澹台瞎子,还有时常和自己一方斗得不可开交、走哪都黏在一起的七星修士。
最后,还能偶尔看见那个长着一双大长腿的冷美人裴经理。
或许坚持向显灵宫投递申请只是一份执念吧,当然也不排除有那个热心的门房修士的原因,对方帮了自己那么多,如果改换门庭将文书转投鸡鸣观,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交代,这会不会是一种背叛呢?
门房修士坐在陈眠竹的对面,静静的翻阅着他递上来的材料,翻阅完毕,微笑着点头道:“齐了,可以交了。”
陈眠竹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坐姿也松开来,向椅背上一靠,叹息道:“真不容易呀。”
门房修士道:“走,我带你去典造房秘书科。”
这是陈眠竹来灵济宫那么多回,第一次深入进去,穿过一条红墙夹道,拐了几道弯,进入一个小院,里面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碌着。
在门外的长椅上等了片刻,陈眠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进去,在一张桌案前坐下。
“你要见汤院使?”
“是。”
“嗯,材料很充足,填表吧。”
陈眠竹熟练的提笔填表,这张表格比较简单,他很快就近乎填完了,唯有一栏无法落笔。
“怎么了?”
“这个修行证编号……我没有修行证。”
“没有修行证?那可不行,谁知道你是谁啊?这怎么帮你预约?谁敢瞎预约?”
陈眠竹想要分说解释,但还是忍住了,一个多月的经历告诉他,解释没用,没有就是没有,规定就是规定,对方再同情、再理解,办不了就是办不了。
他把分辨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问:“那怎么办?”
“去办修行证啊!”
“好。”
从灵济宫回来,玉京子的小蛇脑袋打一摞期刊中探了出来:“又没通过?”
陈眠竹道:“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要多看看成绩和进步。好消息,我今天进入灵济宫的秘书科执事房了。”
“坏消息呢?”
“需要办修行证。”
“你看,还是得办证吧?芊寻当时就劝咱们办证,连我都办了一个,你偏不听,现在呢?”
“行了行了,看你的三国吧。我当时不是没想通吗?”
“那你赶紧吧,我就不陪着了。”
“还是要向岛主禀告才好,拿到岛主的书面回复再去办证。这个程序不走,将来说不定就吃大亏。不急!”
过了三天,在陈眠竹的一再坚持下,梧桐道人亲笔签发的回信终于传到了陈眠竹手上,他高高兴兴的赶去修行证管理房填表去了。
芊寻道童踩在椅子上,一边对焦一边道:“早让你来你不来,事到临头你才来,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你刚多大点,就老人老人的,别把自己叫老了,将来长不高。”
“嘿,敢损我……脸侧一点,低头,过了,稍稍抬一点,哎,好的,别动!”
咔嚓!
“今晚有空不?去镇江夜查。”
“好啊,那么远吗......哟,这次有飞行法器啊?那么大动静.....”
“嗯,消息确凿了的,丁组也去。”
“和他们啊?要不要这么倒霉……”
从镇江回来后,陈眠竹又赶到了灵济宫,这一次,他在表格上郑重填入了属于自己的修行证编号,小心翼翼的吹干,交了过去,然后得到了一个回复,拜见汤院使的时间安排在了三天之后的申时二刻,他有一刻时。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陈眠竹前一夜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精神抖擞的来到灵济宫,向门房里张望了片刻,没见到那位热心的门房修士,于是问:“今天不是马道友轮值么?”
里面回答:“老马调走了。”
陈眠竹顿时一阵怅惘:“还没来得及留个飞符联络印记呢……”
陈眠竹是在汤耀祖的书房中见到的这位大人物,这段日子的经历让他彻底明白了,坐在显灵宫宫院使这个位子上的汤耀祖,地位有多么显赫,一想到这里,他就为自己刚来之时的轻浮孟浪而羞愧。
汤院使虽然地位尊崇,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待人可亲,说话也好听,唯一遗憾的是,他的事情还是没办成。
刚介绍完自己的来意,岛主联盟提出来的条件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汤院使阻止了。
汤院使很温和的告诉他,事涉海贸,这一业务范畴内的所有事情,都归鸡鸣观管,他应该和鸡鸣观谈,而不是来显灵宫。
汤院使继而又很生气的询问,究竟是谁接待的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这些事情,让他白跑一趟?还说要追究接待人员的责任。
陈眠竹连忙解释,说不怪别人,是自己没说清楚。他是真替门房那位热心的马修士担心了。
抱着自己的一摞材料从显灵宫出来,陈眠竹仰望蓝天白云。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是春天了,看着长满了新叶的绿树,听着在树上蹦来蹦去的小鸟鸣叫声,他重新振作精神,大步流星返回鸡鸣观。
虽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但他此刻忽然觉得,情况其实也没那么糟,至少自己又能在应天多待一段日子了,不是么?
鸡鸣观典造房秘书科,陈眠竹熟练的填完表格,将码放整齐的一堆材料推了过去,向对面杨福文道:“小杨道长好,我要拜见赵方丈,这是所有材料,请过目。”
第一百章 条款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努力,陈眠竹终于走完了程序,见到了赵然,并代表岛主联盟,正式向赵然提出了他们的要求。
赵然没有生气,而是接过了陈眠竹递来的文书,大致扫了一眼,笑道:“写得很不错,非常有章法。”
陈眠竹感慨道:“在应天这段日子,真是学到了很多。”
赵然回复:“等消息吧。”
陈眠竹明白,鸡鸣观不可能现在就给自己一个回复,颔首道:“方丈,小人懂的。”
在鸡鸣观召开的联席协调会上,赵然道:“首先感谢诸位的配合,经过大家努力,我们获得了两个月的时间,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有了这两个月,稽查舰队在外海的训练中,提高得非常快,黎大隐跟我说,他们已经不是学员了,可以称得上水军。当然,我没有去看过,阳晨道友去了,他昨天刚刚回来,请他介绍一下。”
列席的杜阳晨起身,将舰队训练的情况和态势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进步和提高是非常明显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正如黎院使所说,称得上是一支水军了。但我认为不能过度乐观,时间毕竟太短,基本上,所有的修士船长海上出航时间都不到一年,而且,演练虽多,却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的实战,和对手比起来,仍然有巨大的弱势。”
赵然道:“我同意阳晨道友的意见,在力量对比上,我们仍然处于劣势。对方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我们或许可以继续用各种名义拖延下去,但不能指望拖延战术还能奏效。我相信梧桐道人不是傻子,我们在大量打造战船,虽然采用了很多方法来隐瞒,但恐怕效果不会很好。所以,我们要做好战船打造出来之前就要面对敌人进攻的准备。显灵宫要赶紧拿出对方船只和人员的情况报告,立刻发给黎大隐。”
汤耀祖道:“我们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最迟明日拿出来,到时候提交诸位过目,同时发给黎院使。另外,致然,通过和陈眠竹的接触,我们知道对方金丹修士很多,虽然海战不是个人斗法,但无疑在某些时候是会占很大便宜的,比如跳帮战。我们建议补充一批黄冠、金丹乃至**师级别的修士加入舰队,每艘船上安排一到两位。”
赵然望向陆西星,陆西星点头:“我们朝天宫已经动员了,回去后我再正式提交名单。自愿加入的有二十余位,可以满足大二百料以上大船所需。”
“士气还好么?”
“都还可以,朝天宫重建的那天,我就告诉他们,这是雷霄阁的朝天宫,是准备随时打仗的地方,大家都有这个准备。”
赵然道:“很好,那么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这个所谓岛主联盟,他们到底提了什么要求。虽然我们都知道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毫无意义,但也可以分析一下他们的心态和诉求,借此判断他们的进攻方向。川药,念。”
苏川药一项一项开始念了起来,大家都在认真听着。
岛主联盟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不是废除海贸许可证制度,而是要求对岛主联盟所有成员免除管理费,提高其余岛屿的管理费。
如果道门同意了这项要求,势必会有大量还在观望犹豫的岛主加入岛主联盟,岛主联盟的实力将急剧膨胀。
第二个要求,道门批准灵鳌岛建阁,地位等同于诸省各阁,辖制整个东海,同时拥有批准建馆的权力。
梧桐道人也知道自家炼师境的修为实力是不足以建阁的,所以他推举的灵鳌阁大长老是骷髅真人,另一位长老是采薇仙子,他自己稳坐第三把长老交椅,出任灵鳌阁庶务长老。
从陈眠竹口中得来的消息,骷髅真人和梧桐道人的父亲是忘年至交,梧桐道人尊其为亚父,这是梧桐道人发迹的重要原因。至于采薇仙子,陈眠竹知道得不多,只说她是骷髅真人的好友。
道门当然愿意在东海建阁,但绝对不是被人强迫着建阁,这项要求同样不可接受。
第三项要求,就是禁绝两广海贸,只允许在福建、浙江、山东以及南直隶做生意。这项要求显示了梧桐道人的宏大气魄,这是在打击南海诸岛,要把南海诸岛也拉进自己的势力范围。
关于这个问题,倒是引发了联席会议的热烈讨论,汤耀祖就认为,可以借此挑拨南海和东海的关系,加剧双方的争斗,以坐收渔翁之利。
陆西星甚至认为,可以仿落叶岛前例,向南海某些大岛提供支援,加强他们抵抗东海岛主联盟的实力。
面对争论,赵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诸位,这个问题涉及我们对南海的看法,即,我们是否认为,南海是道门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神圣领海?如果我们大家认为南海与道门无关,与大明无关,好吧,我当然同意向他们提供支援,打得越乱,大明就越安全。否则的话,当我们平定了东海之后,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南海,会不会又要面对一个南海的岛主联盟?而且,我认为南海比东海更复杂,更难以平定,因为那边有太多实力国家可供岛主们借力。”
赵然打消了大家借用南海势力的想法之后,让苏川药继续念。
接下来的条款,还有为岛主联盟成员授,允许他们向器符阁大量购买战阵军甲和符法器等。
苏川药念完后,赵然总结:“好了诸位,通过刚才的讨论,我们已经确知,这些条款没有一条能够答应。这些条款,以及我们这次联席会议的记录和决议,都要上报真师堂,请诸位签字。”
事关重大,相关文书和记录都不允许带出议事堂,众人就在这里等候,等着苏川药现场誊写抄录,然后一个个传看,一个个签字。
将相关文书以飞符发往总观之后,赵然又道:“接下来,会由川药代替我和陈眠竹继续谈判,目的只有一个,拖延时间。船厂那边正在全力打造战船,再过一个半月,我们将完成这一批新舰的建造。”
顿了顿,赵然补充强调:“请在座诸位都将工作重心放到这上面来,再次提醒大家,我们虽然称其为缉私行动,但实质上,这就是战争!”
第一百零一章 海寇
道门在京机构联席会议的纪要文书发给了真师堂诸位真师,真师们各自的反馈意见汇总之后,发了回来,给联席会议提供参考。
负责汇总的宝经阁明悦道人尤其强调了“参考”这一说法,他向赵然解释,参考就是参考,可以采纳,也可以不听,这是总观的意见。
对于东海岛主联盟的要求,真师们大都没放在心上,比如九州阁的周、宋两位,宝经阁的郭、东方两位,连回复意见都没有。
比较关切的是雷霄阁的许、杜,三清阁的武、喻,但也仅仅是关切,过问了一下赵然他们的准备情况。
器符阁的司马云清稍微唠叨了一些,把对方的要求以他的眼光逐条分析了一番,提出了指导性意见,总结起来就是不可大意轻忽。他还提出,对方关于在东海建阁一事,可以试着谈一谈,或许能够兵不血刃达成道门的目的。
汇总的意见中,张云意和王常宇两位主持真师堂的大修士都没有只言片语,或许这就是对明悦道人所提“参考”二字的最好诠释。
收到汇总意见的第二天,道录司正印赵致星引着一个人来参加鸡鸣观召开的第九次联席会议。
龙虎山九姑娘。
赵致星介绍:“诸位,这是新任掌道录司事,小道以前在九江为监院时的方丈……”
九姑娘没等他说话,直接笑道:“不用那么多事了,都是熟人,致星回去吧。”笑盈盈的坐在了道录司的位置上。
赵然从屋中出来,追上赵致星:“怎么回事?”
赵致星苦笑:“每次议事,只有我自己是个俗道,坐在堂中实在汗颜啊,故此向张天师写信,将我的苦衷说了。只是我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九方丈,她还把九江的方丈位辞了。”
赵然遗憾道:“你这又何必,跟你合作还是很愉快的。”
赵致星道:“这种压力,这种坐立不安,师兄你是体会不到的,我还是赶紧去修行功德吧,早日入了修行,也好早日帮助师兄。”
赵然回到堂中,九姑娘问:“怎么?不欢迎?”
“怎么可能?哈哈,只是稍微有些突然,嗯,大家鼓掌欢迎九姑娘!”
九姑娘道:“还是应天更有意思些,如今这里都快成天下瞩目的中心了。好了各位,我就不喧宾夺主了,小女子是个新人,向诸位请教的时候,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这是一次通报情况的联席会议,并没有太多议题,东海上出现的一个变化,就是显灵宫传回来消息,观察到东海岛主联盟的大船队已经离开了最初的集结锚地,消失不见了。
这则消息已经通传驻于松江的稽查舰队大营,黎大隐回复,将严密打探近陆海域。
赵然道:“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虽然还在和陈眠竹谈判,但不能将拖延时间的希望寄于谈判,做好开打的准备吧。”
联席会议结束后,赵然请九姑娘上景阳楼喝茶,九姑娘望着主楼道:“一晃就是三年,时间过得真快……”
蓉娘挽着九姑娘道:“既是故地重游,走,进去看看。”
两人嘻嘻哈哈进去待了片刻,又出来坐在石椅上,蓉娘斟了茶,赵然问:“大天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九姑娘道:“不仅是我父亲的意思,同时也是常宇大真人的意思,更是真师堂所有真师们的意思,海上的问题闹得再大,于他们而言,其实都是癣疥之疾,是能够控制的,他们都想看看,我们这些后辈有没有能力把事情处置好。”
“这是放手了么?”
“难道不正是你希望的?”
一连几天的谈判,苏川药秉持拖延的宗旨,一点一点和陈眠竹反复扣字眼,刚开始还有效,到了后来,陈眠竹转来的意见和措辞越发强硬,他本人很无奈的向苏川药表示,这不是他的个人意愿,对此深表歉意。
苏川药予以理解。
五月初三,松江水营,三茅馆飞行法器无穷莲座缓缓降落,周克礼和凌从云下来后,入中军大营通报。
“没有发现敌船踪影。”
黎大隐指了指海图,周克礼上前,估摸了一下出海距离,向外比了一指远,约莫五十里,在这个距离上划出一条弧线。
这是无穷莲座今日升空后的探查范围。茫茫大海上没有参照物,飞得太远,很容易迷失方向,虽然有日头可以推测大致方向,但偏差会非常大。
飞行高度也不能超过五百丈,再高就分辨不清海上船只,稍不留神就会遗漏,探察没有意义。
这个高度、这个距离,就是稽查舰队这几个月苦练中摸索出来的飞行法器探察经验。
黎大隐思索片刻,道:“这一片海域暂时安全,明天起,派船载你们南下,至白鹭湾一带继续搜索。下去休息吧。”
但这一命令到了晚上就被更改了,黎大隐收到了联席会议发来的紧急军情,淮安府东中所被一支岛主联盟的船队入寇!
这是大明海境近百年来头一次被明目张胆的袭扰,陈眠竹对此深感失望:“苏秘书,岛主发来的消息,这是给鸡鸣观的一个警告。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一大家子都在灵鳌岛……”
苏川药摇头道:“这是自绝于道门啊……”
黎大隐当夜就乘无穷莲座赶到了东中所,这里原本是个千户所,但几十年前就裁撤了,只剩个盐场,有一百多盐户于此晒盐,有一哨军士看守。
袭击过后,所有民房全部被焚毁,一哨军士战死,十余家没来得及逃跑的盐户被掳掠上船。
好在敌船是在下午袭扰的,被值哨军士发现,提前示警,否则人员伤亡还会更严重。
管理盐户的盐长是个老头,含泪道:“所里娃儿兵们本来可以一起跑的,但有些人舍不得家里的坛坛罐罐,他们就在旁边护着……这帮海寇!”
黎大隐将东中所的情况报给了赵然,赵然立刻让苏川药转达了联席会议的决定:“关闭和岛主联盟谈判的大门,道门正式发动清剿海寇的军事行动。”
苏川药问陈眠竹:“你是留下来,还是回去?”
陈眠竹茫然道:“赵方丈肯放我?”
苏川药道:“你这两个月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你的心迹,方丈说可以让你回去,无论将来做什么,都希望你考虑考虑,是不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陈眠竹不想回去,但他无法割舍自己的家人,所以最终还是和玉京子一道离开了应天,他们拿着鸡鸣观发放的临时通行证登上了自己来时的船只,临行之前,玉京子让陈眠竹买了一份最新的《皇城内外》。
陈眠竹看着期刊的首页,心绪怅惘难平,上面是血红的大字:道门在京机构第十二次联席会议议决,将东海岛主联盟定性为海寇集团,将立刻发动大规模军事清剿!
第一百零二章 敌踪
因东中所被海寇袭扰事件,黎大隐将稽查舰队从松江大营开了出来,驻扎于扼守南北航道的舟山。
十一艘五百料海船、两艘三百料海船、五十艘二百料以下中小船,经过补充后拥有一百八十名修士,两千五百余名舰队官兵。
如此规模的舰队,应该算大明近百年来聚集的最大舰队了,虽然无法与被定性为海寇的东海岛主联盟一战,但使用得当的话,可以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五月初七,舰队再次向东北外海方向前出至嵊泗岛,进一步扩大探查范围。
赵然在景阳楼中等回了从宝钞司回来的蓉娘:“怎么回来那么晚?”
“兵部衙门和朝天宫门口都聚集了很多人,要求道门和兵部严惩海寇,道路阻塞了,马车过不来。”
“看来民心可用啊。”
“咱大明海疆多少年没吃过这么个亏了,民间可是群情激愤呢。”
赵然感慨道:“百姓们好啊,都支持道门,咱们更不能让他们失望,我打算将古克薛师徒派往黎大隐军前效力,你意下如何?”
“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为什么要问我?”
“军情紧急,想用一下云霭百合。”
“你也要去?”
“我不去,就是让古克薛师徒乘云霭百合过去,能快一些,呵呵。”
蓉娘瞟了他一眼:“征用我的云霭百合才是主要的吧?明说不就好了?用得着拐弯抹角的?”
赵然呵呵笑着,握紧蓉娘的双手:“深明大义啊!”
古克薛师徒乘云霭百合抵达嵊泗岛的时候,黎大隐差点以为是赵然亲自来了,问:“致然舍得把这好东西借出来了?”
古克薛道:“赵方丈说,我等听从黎院使指挥,请黎院使下令!”
黎大隐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周克礼和凌从云叫过来,让他们指点古克薛师徒高空探察敌情的要点。
半个时辰之后,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同时升空,两件飞行法器向北出动,云霭百合前出五十里后悬浮并标记方位,无穷莲座以前者为参照点,将探察范围向外延伸三十里,两座飞行法器形成一道长八十里的探察轴,在海上扫出一道扇面。
连续三日没有收获,黎大隐在等待着海寇们下一次劫掠的消息。从情感上讲,黎大隐不希望劫掠的惨事再次发生,但从军事角度而言,他盼望着海寇行踪的再次暴露。
五月初十,他终于等到了海寇劫掠蛤蜊港的消息。蛤蜊港同样在淮安府,但比东中所更靠南,也离舟山更近。
因为东中所被劫掠的消息已经传到淮安府沿海各村镇,所以蛤蜊港提前有所预备,更早发现了海寇的动静,将码头边的人群紧急收入城内。城门紧闭,当地城中驻军登城防守,严密戒备。
最终,海寇的这次劫掠只抢到码头中的一些渔船,连人都没伤着就退走了。
“三艘船,一搜三百料,两艘一百料,这就是他们不敢打蛤蜊港城墙的原因。”古克薛向黎大隐禀告。他被派往蛤蜊港了解情况,也被海寇的大胆举动给惊着了,三艘中小船就敢明火执仗大白天抢一座县城的码头,说明对方有多嚣张,更说明大明的海防有多么虚弱。
谁让大明一直以西方之敌为首要威胁呢?没有海防就是如此,四处漏风,敌人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根本无从防起。
当然,这些海寇也不是狂妄到没边,至少知道抢了就跑,否则被道门修士堵在岸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到三艘船这个数字,黎大隐有些心动了,和下面人商议:“我想吃掉这几艘船,一来严惩凶手,二来提振我军士气。”
有人问:“若是向北进击,会不会中了埋伏?如果这是海寇们的诱敌深入呢?”
黎大隐道:“我们很早以前就在松江大营驻扎,每天向外警戒五十到一百里,基本上扼守住了南北水道,海寇如此庞杂的船队,想要从我等眼前潜越过去,难度是非常大的,零星过去一些小船就不错了。所以我猜测,梧桐那贼子的主力还在南边。”
大海茫茫,方向难辨,天象又变化莫测,所以行船的路线都是按照岛屿标识一站一站前进,如果有陆地为参照,那就更安全,一般不会远离陆地百里以上。
周克礼和凌从云天天用无穷莲座扫过五十里以上的距离,视线所及,甚至可到七、八十里,这个范围实际上相当于覆盖了由南向北的航道。
尤其岛主联盟海船主力非常庞大,相传上千艘,如此规模的船团跟眼皮子底下出现,再到从眼皮子底下消失,恐怕需要走上一整天,是不会发现不了的。
除非他们夜间行船。但上千船只夜间行船,这个操作难度实在太大,危险性也极大。
这就是黎大隐判断梧桐道人主力还在舟山以南的原因。
当然,他也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主,当即表示,舰队向北搜索的同时,会把无穷莲座前出二十里,为舰队提供足够的预警。
唯一担心的是,海寇行们使用声东击西之策,自己第一次出击,必然不敢分兵,舰队向北之后,等若将长江口让了出来,就怕海寇们趁虚而入,进犯应天。
他将自己的担心飞符告知赵然,赵然回复:“是否北上清剿,由舰队自决,但你部担心之事,实无必要,任何情况下,海寇断然不敢溯江向上,否则将成关门打狗之势,他若真敢入江,定让其片舨不得出海!”
黎大隐顿时醒悟,当即传令,第二天卯时初刻,舰队北上。
当夜,赵然在景阳楼中的大条案前呆呆站立,一声不吭盯着海图,久久不语。
蓉娘递过去一碗灵药汤,逼着他喝了,问:“别太担心,你不是说,只是舟山航道漏过去的几条小船么?莫不成还会打输?”
赵然道:“也不是怕输,如果真遇上那几条小船,绝无可能会输。我是在看这几条敌船的所在之处,我是怕找不到这三条船,我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蓉娘指着舟山问:“如果海寇占了舟山怎么办?”
赵然道:“他敢占地方,那就是找死。”
蓉娘又问:“那要是既不占地方,又不入长江口,而是追在黎大隐身后包抄他呢?”
赵然道:“云霭百合留在舟山了,专门探察航道,一旦发现海寇主力,稽查舰队吃掉那几条船后,就去登莱。”
第一百零三章 追击
五月十一,稽查舰队自嵊泗岛北上,两艘二百料战船为先导,五里之后,是十一艘主力的五百料战船。其余小船也分作两支,八艘归于前导,大部分与主力通行。
前年朱先见惨败身亡后,炼师王守愚便从崇儒去道的迷雾中清醒过来,认识到了所谓“儒家功法”,不过是道门某位大佬搞出来的手套,用完就扔,自己修行的底子,还是道家。
被朝天宫摘牌之后,情知自己无论斗法还是势力,都远远不能和赵然相提并论,王守愚终于偃旗息鼓,整日里重新琢磨道门功法,将自己快要走岔了的路子扳回正道上来,算是老实了一年半。
陆西星调他加入稽查舰队,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应了,希图立些功劳,以此改过自新,不要被权势熏天的赵方丈惦记着报复。
加入稽查舰队虽然晚,但他本就是资质上佳的人物,修行所谓儒家功法都能升到炼师,其聪慧可见一斑,故此两个多月的海上演练之后,表现越来越好,这次终于被黎大隐拔擢为先锋官,在前为大军探路。
他知道自己这个先锋官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而是找到那三艘连犯东中所、蛤蜊港的海寇船,因此将麾下的十艘船一字排开,相互间隔二里,形成一道东西长近二十里的搜索带,和头上的无穷莲座随时保持联系,向北稳步推进。
第三天,舰队抵达蛤蜊港水域,周克礼和凌从云落到港口中,向守城千户再次询问了入寇船只的情况,然后继续向北。
船行第五日,抵达东中所水域时,天上的周克礼和凌从云发现海面上有五个极其细微的小黑点,稍稍下降高度,终于分辨出是五条船,看上去一艘稍大,四艘稍小。
他们不敢再往下降了,再降下去很容易被对方发现,哪怕现在的高度都已经比较危险了。一旦被发现,容易引起对方警惕,若是胆小些的,可能会立刻加速逃跑,大海之中很难追得上。
周克礼立刻飞符王守愚:“王炼师,发现可疑目标,一共五艘,一大四小,在你部前方约三十里处。”
“五艘?不是三艘?能否辨认船型大小?”
“云少无掩护,下去有可能被发现。”
“明白,继续监视。”
王守愚立刻飞符黎大隐,请示机宜,黎大隐当即下令:你部提速至前方堵截,待主力跟上后前后夹击。
得了明确命令之后,王守愚收拢先导舰队,向外海方向行驶了两个时辰,然后各船安设风符,以风符快速驱动,向北方兜了上去。
海上追逐设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很多时候比拼的就是一个耐心,稽查舰队虽然年轻,却也知道其中的道理,王守愚不时与天上的周克礼飞符沟通,调整着自己航行的方向。
一张风符最多使用一炷香,差不多一刻时左右,使用完一张就打一张,始终保证满风前行。遇到风向变化、或者洋流相悖的时候,就必须增加风符,两张或者三张同时启用。
追到傍晚,周克礼发来飞符:“你部与疑似敌船已并行向北,相距约十五里,请保持航向。舰队主力在你部西南方向二十里外。天色已黑,总指挥建议你部放慢船速,保持航向不变,明日卯时四刻联络。”
王守愚回复:“已知。”
无穷莲座缓缓退入晚霞之中,王守愚收回目光,向各船飞符下令:“向我座舰靠拢。”
先导舰队其余九艘大小战船靠向王守愚座舰,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完成了队形的变换,各自相隔五十丈左右,船速也降了下来。
王守愚下令:“测速。”
当即有水手在船头刻线处放下一块木片,木片触碰水面的同时,剪断细绳,同时发令:“跑!”
他身旁等候在刻线位置的一名水手立刻向船尾奔跑,跑到船腰时,这里的观测手催促:“快一些。”
跑手加快速度,向船尾奔去,跑到船尾刻线处时,与木片同时抵达。
船尾的观测手高呼:“计更!”
旁边的水手立刻将沙漏中间的插片封上,得出用时。从船头刻线处抵达船尾刻线处的时间,代入长度,就是船速。
如果跑手先到,叫不上更,跑手后到,为过更,都要重新测量,稽查舰队的训练是比较刻苦的,故此一次成功。
船速很快就报了上来,十分之三更。一更六十里,船速为每个时辰十八里。
王守愚吩咐:“再降。”
海船夜行,一般都会将航速降至十分之二更以下,甚至下锚,以防触礁。稽查舰队正在追击疑似海寇船队,因为要兜到对方前面去,所以不能下锚停船,只能继续向前。
先导一条百料小船拉在最前充当箭头,船长是个金丹修士,操控一件圆镜般的法器,向着前方打出光束,光束可探察距离为三十丈左右,可以提前发现前方礁石。
炮手和抢帮军士被要求入舱睡觉,水手也分为两班操船,一个时辰之后,按照平时的演练,箭头船只让出位置,退到右侧,左侧第一位船只顶到前方,充当箭头,黄冠船长接过法器,继续探察。
到了寅时四刻,王守愚忽然收到黎大隐发来的飞符:“遭遇敌船,海寇无疑,正在交战。令你部于敌后组成拦截线,防止海寇逃蹿。”
王守愚当即传令,全员备战,依据星宿方位判断方向,舰队向西转向,开启风符,加速至十分之六更。
夜晚中行船,这个速度相当危险,近海多礁石,万一遇到了就很难避开,但军情紧急,王守愚也顾不上了,亲自掠至箭头船上,时刻准备以炼师境修为出手炸礁。
东方泛起微红的时候,王守愚下令停船,等待下一步指令。
红彤彤的太阳从海面上跳了出来,再次升空的周克礼从无穷莲座上发来飞符:“王指挥,看到你了!敌船三艘正在逃窜,你部向西北方向堵截。”
王守愚连忙下令舰队转向,同时询问夜战的战果,周克礼回复:“击沉敌船两艘,其中之一为三百料。”
王守愚立刻将战报通传全军,周边船只上都爆发起热烈的欢呼声。
第二百零四章 战果
舰队再行一刻时,周克礼自天上发来飞符:“敌船已蹿至你部西南方,即刻可见。”
王守愚立刻传令各船备战。炮手进入预留炮位,军士穿戴符文军甲,分发法力兵刃,做好迎敌的准备。
他本人还爬上桅杆,以炼师境高士之能亲自寻找海寇们的踪迹。这一上去,立刻就看见了,高呼着指挥各船向前拦截。
到了午时,王守愚的舰队终于将三艘海寇船拦截下来,划了一条曲线直接挡在了对方的逃跑方向上。
相隔二百丈之外,左列第三只船便打响了第一炮,法弩重炮后端的弩弦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弦声,继而将法器重弩打了出去。紧接着是其余战船,发出了先遣舰队的第一轮重弩。
法弩重炮的射程的确可以达到二百丈,但在海浪颠簸中,这么远的距离是打不准的,偏差极大,所以在训练的时候,一般都要求在一百丈之内才开炮。
第一轮重弩打出后,不出所料无一中的,相距敌船最近的一支,所溅起的水花也在三十丈外。
这是紧张所致,一见敌船就忘了平时训练的要求,也可称之为没有作战经验。
王守愚大声制止:“稳住,不要浪射,放近了再打!”
各船上的修士船长是最沉得住气的,也同声呼叫制止,这才将紧张躁动的军心稳住。
三艘海寇船只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水迹,向着东南转向逃窜,妄图逃出先遣舰队的拦截线。王守愚也同时指挥船只掉头转向,堵截敌船的逃跑路线。
与此同时,稽查舰队的追击船只也赶到了,当先是七艘百料风快船,大队则被落在后面。
海寇的操船技术显然更高一筹,三艘海船都带着大小不等的伤势,船帆、船舷、船楼上都有破损,但行驶起来依然好似不受影响一般,转向之间极其灵活。
王守愚沉着气与敌周旋,不计消耗的大量使用风符和聚灵符,大半个时辰之后,先遣舰队已经乱得没有了队形,但也有五艘船在斜向上拉近到了距敌船百丈之处。
王守愚终于下令:“放!”
这是先遣舰队今日发射的第二轮重弩,一共打出八支,尽数落空,大部分都跨射过去,有两支则落在距船五六丈的海水中。
往日训练时,这个距离是能够五中其一的,今日初战,不中也算正常。
燃香一寸,第三轮重弩发出,这回又有两艘船加入了发射队列,七船发射十支重弩,终于取得了先遣舰队的第一个战果。
王守愚座舰发射的一支重弩击中海寇逃跑的首船,打在了船楼上。
法弩重炮是战阵上的大杀器,金丹修士被打中都要非死即残,**师被打中,会受到重创,就算以炼师之能,中上两到三支,也会丧失战斗力。海寇船楼上由几张土符和卫道符简单布设的防御法阵哪里抵挡得住,如同纸糊一般,被长达八尺、小儿胳膊粗细的重弩直接破了进去。
重弩在击中楼梁的同时发生偏转,横扫进去,击飞一大片木板楼壁,溅起无数碎木铁钉,小半栋船楼都几乎要塌了,附近三、四名海寇被碎木铁钉击中,惨叫着在甲板上不停翻滚。
燃香再烧一寸,又一轮重弩发射过去,再中一支!
这一支打得很准,直接打在第三艘船的船尾上,将偌大个船舵直接砸飞,顺道还带着几条残腿残臂,也分不清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第三艘海寇船直接失去了变向之能,渐渐脱离出来。
主力舰队已经迫近,这艘失去变向之能的海寇船注定跑不掉了,王守愚吩咐麾下各船不用理睬,盯着剩下的两船继续拦截。
双方间距拉近到了七十丈之内,两艘海寇船终于发射了重弩,三支重弩眨眼间飞至,两支落空,一支竟然打中了!
王守愚舰队中第二艘两百料战船的船舷被重弩擦中,顿时一片碎木乱飞,两名矮身于船帮后的跳帮军卒法盾竖立得有些晚,顿时被碎木扫中额角,满脸都是献血,被左右的同伴立刻扶下去擦拭。
稽查舰队配备的防护符阵可不是海寇船布设的那种简陋符阵,那支重弩擦中船舷后跳起来,射向船楼,船楼上符阵应急而发,重弩扎了进去,插在柱梁上,却没有将船楼轰开,弩尾一阵颤抖。
海寇使用的法弩比大明军备制式重弩短两尺,细三分,不仅射程近,威力也要弱上不少。从形制上看,应当是暹罗弩。
王守愚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之余,想起之前演练时的战术,吩咐各船,要求拉开距离,退到暹罗弩射程之外攻击。
但此刻激战之中,有几艘船能想得起训练时的战术要领?又有几位修士船长收到飞符后有工夫去细看?
王守愚的座舰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发现舰队其余战船不仅没退,反而继续一窝蜂的围着敌船猛打,他自己的射界反倒被遮挡住了,无奈之下,只得重新靠上去。
此刻,先遣舰队以多打少,两只海寇船已经伤痕累累,水线处都被打出了大口子,海水向里灌入,依稀可见几名海寇正在里面用木板拼命堵漏。
和海寇船只相距已经不到二十丈了,王守愚打得兴起,指挥座舰上的火舞龙向对方打出第一次火符连击,十二张火符被抛散了出去,在对方船只上方洒下一片火雨,紧接着又是一次抛射,海寇的整艘船都着起火来。
王守愚指挥法弩重炮瞄准了对方船头上的法弩重炮,因为距离过近,一发命中,将对方的法弩重炮直接崩进海中。
敲掉了这艘船上的法弩重炮,王守愚又转过头去将火舞龙搬到船尾,让炮手们冲第二艘海寇船只发射了一轮火符,这次相隔稍远,却没有命中。他指挥座船一个转向,硬生生插到第二艘海寇船只的前方,双舰交错的时候,火舞龙再次发射,这回全数命中。
两艘海寇船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海寇们扑通扑通纷纷跳水,一时间如同下起了饺子一般。
先遣舰队放下长竹竿,将落水的海寇捞出来,救起一个绑一个,足足抓了三十多人。
王守愚看着眼前已经燃成火海的两艘大船,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再望向远处被主力舰队打沉的第三艘海寇船只,忍不住一阵仰天长笑。
第二百零五章 北上还是南下
隆庆二年五月十八日,稽查舰队于千里岩东南水域捕捉到海寇船队,全部击沉,杀敌上百,俘敌八十余,以捷报奏凯。
陆西星在鸡鸣观议事堂中,当着联席会议所有参会者的面,将墙上那张三十五人的大名单划去一个,道:“三金岛的程老大被解决了,当时他在船尾操舵,被王守愚麾下先遣舰队一发重弩打在尾舵上,他本人被打成不知多少块。此事有多名船上的海寇亲眼目睹,战后从海里捞出来的几块尸首拼出了他的上半身,故此战果确认。”
陆元元一阵恶心,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九姑娘问:“这个程老大什么修为?东中所和蛤蜊港的事,是不是这个家伙干的?”
陆西星点头:“刚入金丹,二十年前在金华府受过道士,拷问被抓的海寇,确实是他们所为,而且是受海寇盟主梧桐道人指派。他们是从嵊泗岛以东五十里的水面潜航到北方的,当时是夜晚,所以稽查舰队没有发现。”
“他们能够夜航潜越,其他岛主呢?梧桐道人的主力呢?”
“审讯说,他们是单独北上的,当时海寇主力尚在南边。据说梧桐道人当时还没有处理完岛主联盟的内乱……对了,根据审讯结果,梧桐道人又吞并了一座小岛支江岛,岛主北落师门被斩首示众……”
说着,陆西星走到岛主联盟名单前又划去一个:“加上之前从陈眠竹那里得到的消息,算上被梧桐道人所杀的郎三亮、曹小强,岛主联盟只剩三十一人。”
九姑娘问:“稽查舰队围剿程老大的时候,梧桐道人没有趁势北上?”
陆西星道:“古克薛驻守嵊泗岛,据他发回来的消息,没有任何可疑船只北上。浙江、福建沿海一带,也没有发现海寇的踪迹。”
九姑娘问:“梧桐道人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驾驭住这个岛主联盟么?”
赵然一直在座位上听着,闻言转向显灵宫的汤耀祖:“汤院使,梁逍游和伦带娣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汤耀祖道:“他们两位刚将天妃娘娘神像安设好,立足尚未稳定,这方面不能太过操切。何况落叶岛和灵鳌岛一向不和,想从他们那边知道梧桐道人的消息,比较困难。不过好消息是,落叶岛用咱们提供的军甲配备麾下水手,训练的时候,反馈非常满意,梁逍游根据他们的反馈,完成了一份我大明军甲和暹罗、大黎、占城、天竺等国的军甲对比报告,回头抄送诸位。”
赵然点头:“他们伉俪确实不容易,在这方面,不能苛求。”
陆西星道:“黎大隐发来飞符,请联席会议指示,下一步稽查舰队应当如何行止?”
众人七嘴八舌,提出的建议归结于两点,其一是北上登莱,入登莱卫水营修整,顺便将那里的两艘五百料海船也整合进舰队;其二是立刻回师南下,抢在海寇北上之前扼守嵊泗。
争论良久,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众人都望向赵然,赵然沉吟片刻,道:“回师吧,至于登莱的两艘五百料海船,请陆师兄征调他们南下,至嵊泗岛与稽查舰队汇合。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当意见争执不休时,大家已经习惯于由赵然最后拍板了,因此,赵然的语气虽然委婉,其实就是最终的决定。
赵然补充道:“还有一个月,船台上的最后一批战船就能下水,从现在开始,将是我个人最为紧张的一个月,过了这个月,稽查舰队的实力将得到极大的增强。在这里,我请诸位和我一起努力,把这个月挺过去!”
联席会议的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将此功绩上报真师堂,同时由《君山笔记》、《皇城内外》、《龙虎山》、《灵宝新说》等期刊同时刊发,提振民心士气。
道录司向兵部报功,黎大隐、王守愚等记头功,催促稽查舰队上报有功人员名单,为其余参战军士和修士记功三转。
赵然向主持道录司的九姑娘道:“宗爵改制一年,刚好腾出一千多个爵位,虽然是无俸禄的爵位,但也是朝廷名爵。此战东海,我建议道录司和政事堂诸公商议,不吝于颁赐大批爵位,嘉奖有功!”
九姑娘点头:“我明日便向夏相建言,立刻召集廷议,拿出个办法来。”
会议结束后,赵然来到江边工地上,今夜是江中第一座桥墩的下水之夜,江岸上灯火通明。大桥正式开工已经九个月了,两岸的引桥桥墩刚刚完成,盘旋而上的桥面也铺设了龙骨,部分桥段的钢板也已经焊接成功,从主体工程看,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赵然抵达现场,孙碧云问:“都在等你,可以开始了吗?”
赵然连忙致歉:“让孙真人和诸位久候了,致然的错,抱歉!开始吧。”
孙真人点头,立刻下水,船上待命的建筑修士们也紧跟着下水。
杜星衍带着第七组来到自己的位置,各自做好准备,看着孙真人将法器桥墩取了出来,猛然涨大。
第一座水下桥墩离江边不远,水下只有一丈深,水压不大,建筑修士们应付起来略显轻松,每一组下水的时间也久得多。
赵然在江边看着从水中暴涨出来的巨大桥墩,望着江中掀起的波浪,看着桥墩由摇摇晃晃而最终定住,心中很是喜悦。经过九个月的历练,道门建筑总公司旗下的这些建筑修士们已经算是历练出来了,将是自己开展大建设的骨干力量。
第七组浮出水面之后,上岸休整,王建国看着赵然在远处凝望桥墩,小声向杜星衍道:“杜师兄,听说海上打了一个胜仗,消灭了劫掠东中所和蛤蜊港的海寇?今天赵方丈好像一直在笑。”
蓝水墨插话:“有么?我怎么觉得赵方丈一直板着脸呢?”
王建国白了他一眼:“观察不仔细!”
蓝水墨有点纳闷:“不仔细?有吗?”
杜星衍道:“可靠消息,消灭了海寇五条船。”
这话一出口,蓝水墨、邵虞行、莫不平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开口询问,问完之后各自振奋不已。
王建国悠然道:“真想也到舰队中去,为道门、为大明浴血奋战啊!”
第一百零六章 诱饵
王建国的观察没有错,稽查舰队的战功让赵然的压力大大减轻了,肩头的重负确实省了不少。
蓝水墨说赵然一直板着脸,也同样没有说错,赵然一边观看桥墩下水,一边还在努力思索,海寇的主力究竟在哪里。
梧桐道人就眼睁睁坐视三金岛的程老大被消灭而不管不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梧桐道人在想什么,尹驯龙和张铮也在疑惑,接到程老大被稽查舰队围剿的飞符后,有两个岛屿的修士居然半夜营啸了,联盟花了一天时间才将营啸平息下来,等到准备前往支援的时候,程老大的船队已经被消灭了。
致命的一天!
尹驯龙和张铮都没敢吭气,程老大的三金岛出产精金,他这个岛主连同心腹手下一死,三金岛基本上没有了任何抵御之能,如同一桌盛宴摆在了大家面前。
第二天晚上,梧桐道人和众岛主们达成了共识,程老大的家眷由灵鳌岛照顾,每年岛上的精金所产,灵鳌岛取一半用来抚养程老大的后人,剩余一半,则由联盟中的各位岛主分润,分润多少,依战功而定。
而联盟议事时也充分肯定了程老大的功绩将稽查舰队主力诱到了伏击圈的边缘。
可惜没能彻底将黎大隐彻底诱进来,这就需要联盟再派一支船队接续程老大未竞之功了。
梧桐道人将尹驯龙和张铮招了过来,问他们俩:“道门船队被引到了千里岩,最后差一步,你们两个谁去?”
尹驯龙自告奋勇:“我去!”
张铮想了想道:“还是我去吧,我在朝天宫待过两年,和稽查舰队中的不少人都熟悉,王守愚也认识我,道门必得我而后快,我露面更容易让他们上钩。”
梧桐道人觉得有理,当即表示赞同:“行,非人去,如果能把道门船队引过来,三金岛你去管。事不宜迟,今夜就启程,迟了他们就跑了。”
张铮当晚就出发了,带着自己的一艘五百料海船和三艘中小船,向着千里岩进发。
千里岩距山东稍近了一些,岛主联盟害怕道门大修士直接下场,所以不敢在那里动手,否则早就杀过去了。
张铮是第二天半夜赶到昨日交战水域的,这里已经没有了交战的痕迹,几乎所有一切都被大海无情的冲刷了。但他也算幸运,居然救起来两个幸存的落水修士,都是程老大的手下。
张铮下令抛锚,在这里原地候命。
天色蒙蒙发亮之后,四艘船逐渐散开,相互间距五里,都将目光投注于天上,等待着道门飞行法器的出现。
到了卯时四刻,西南方向的海船向张铮报告:“来了!”
于是张铮仰望西南方的天空,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果然看见一个小黑点从云层中钻了出来,贴着云层底部向这边飞来,不是提前有所准备,很难发现这件飞行法器的踪迹。
张铮向麾下各船发送飞符:“开始打捞,除选定人手外,都不许向上方张望。”他本人则大摇大摆站在甲板上指挥水手们望海里下钩子,装作是在打捞沉船物资。
躲在船楼中负责观察的修士禀告着:“飞行法器停下来了,就在咱们头上。”
“还在上方悬停……”
“似乎下降了一些……”
“回到云层中了……”
“没有飞走,还在那里……”
道门船队此刻暂歇于千里岩,距此处六十余里,全速开动需要一个时辰,再加上出航前的准备,张铮留出来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张铮下令起锚,并让水手们指着天空中的飞行法器大喊大叫,然后向着北方偏东航行了起来,作出被发现之后仓皇逃窜的架式。
天上无穷莲座中的驾驭者正是周克礼和凌从云,他们在上方观察了很久,不仅判断出正在“打捞”沉船物资的是海寇船队,甚至在一次冒险下降中发现,指挥海寇船队的正是被东极阁通缉的张铮。
凌从云和周克礼都在前年东极阁强闯元福宫的时候见过张铮,张铮又特意穿着两年前的那套行头,当即就被两人认了出来,立刻飞符黎大隐,同时跟随在张铮船队上方,等待着黎大隐的命令。
张铮的出现,果然引起了稽查舰队的浓厚兴趣,黎大隐一边下令舰队准备出航,一边飞符向赵然和东极阁的卫朝宗告知这一情况。
卫朝宗立即回复黎大隐:“若是能抓到张铮,东极阁三千两银子的奖励,分文不少。”
赵然的回复则是要求黎大隐查清楚状况,张铮带船出海,到底在做什么。
稽查舰队准备妥当之后,黎大隐收到了周克礼的飞符:“张铮正在打捞沉船,估计是想打捞法弩重炮,”
收到这张飞符,黎大隐终于下定了决心:“出战!”
王守愚表示很疑惑:“张铮是怎么来到北边的?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在附近?”
黎大隐道“程老大前车之鉴,他既然能绕过嵊泗,张铮就能,夜晚航渡便可。”
王守愚道:“海寇的主力呢?会不会也采取这种办法抵达北方?”
这时,航队已经启程,黎大隐道:“靠过去先看看,要是能打就打?若是不能打,撤走就是。前天消灭了程老大,今日若能再灭了张铮,岂非好事?岛主联盟就只剩三十个人了。”
之后,黎大隐又道:“所谓岛主联盟,其实各怀鬼胎,能否真正整合在一起,我一直都不太相信的,咱们姑且一试。”
稽查舰队自千里岩出发,行至一半时,黎大隐收到了周克礼发来的紧急消息:“无穷莲座被海寇们发现了,他们正在起锚,准备撤离,看上去很慌乱。”
黎大隐大喜,向王守愚吩咐:“按照老办法,守愚道兄带先遣舰队自南向包抄,我带主力追击,这次给守愚道兄增加一艘五百料战船为座舰,再调拨四艘二百料战船,增强先遣舰队实力。”
如此一来,王守愚指挥的先遣舰队总数达到十五艘,而且增加的都是主力战舰,实力暴增。他立刻信心满满,率先遣舰队全速出发。
黎大隐将自己的作战计划通报了赵然,赵然提醒他:“一定要谨慎,遇敌主力,立刻后撤。”
“放心吧致然,有无穷莲座在,想打我的伏击,门都没有!”
第一百零七章 铜钱空袭
周克礼和凌从云在空中俯视着海寇们仓惶逃窜,不时向后方飞符通报。
这是追击的第二天了,稽查舰队追在大约四十里外,看不见海寇的船队,通过无穷莲座的指挥,快速调整着追击方向,一点一点向着海寇们靠近。
一名工部老匠师趴在莲座边,伸出拇指,对着下方海寇的船只瞄了瞄,然后再向身后的稽查舰队瞄了瞄,在纸上一阵测算,报出一个数字:“三十五里。”
周克礼飞符黎大隐:“总指挥,相距三十五里,需要右侧偏移一分半。”
过了片刻,稽查舰队航向往右侧轻轻偏转了一丝,从高空上看着不起眼,却抢在了海寇船的方向线上。
见老匠师心惊胆战的往下张望,周克礼安慰他:“别害怕,等这次战事结束,以你的功劳,想必能获得赵方丈的传法,到时候也可入修行。”
老匠师连连点头,却仍旧不敢直起身子,休息片刻,爬到无穷莲座边开始了新一次的测算。
凌从云忽然向周克礼道:“周师兄,既然咱们已经被海寇发现了,干脆大大方方飞过去,到他们头顶上想必看得更清楚一些。”
周克礼顿觉有理,两人操控着飞行法器接近海寇船只,就在船上方三百丈左右的空中悬停着。
这个高度往下看,其实同样看不清船上的详情,但对海寇船只的方向把握得更加敏感和准确了。
老匠师再次探出头来,这回测量目标在正下方,他需要估算一个精确高度,身子探出来不少,一条胳膊死死拽住边壁,一只手伸出来,与自己的眼睛、测量船只形成直线。
忽然,他的包头帽掉了下去,伸手想抓也没抓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帽子飘飘坠落,最后落到前方一条船上,正好搭在一名海寇的肩膀上。
那海寇冷不丁吓了一跳,抬头指着天上大骂,旁边几个水手也在向着上方比划各种手势。
周克礼和凌从云都有些想笑,见了海寇们的手势,凌从云少年心性油然而生,也在空中冲下方比划手势。
周克礼提醒他,无穷莲座飞得很高,你这么比手势,下方是看不见的,除了几个为首的,大部分海寇都不是修士。
凌从云道:“那咱们就下降些!”想了想,从储物法器中掏了半天,掏出块五两的银锭,舍不得又放了回去,掏出一文嘉靖通宝,向周克礼道:“咱们下去砸他!”
周克礼本身就是个好玩闹的戏精,也觉得这么干有意思,于是和凌从云一起将无穷莲座的高度一直降到百丈,这下子连老匠师都能将船上的海寇辨认清楚了。
周克礼也掏出一文铜钱,瞄准之后喝道:“尔等贼子,还不速速纳命来!”
手指一弹,嘉靖通宝直击而下,稍稍偏出,没有砸到人,却将甲板上的一个木桶给击出个洞来。木桶里的淡水哗哗向外流淌,引起海寇们一片叫骂,又有几个人上去堵塞木桶的破洞。
凌从云也打出一枚嘉靖通宝,擦着一名海寇的肩膀飞过,那海寇顿时惨叫一声,被划出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
周克礼打出第三枚嘉靖通宝,落到半空时,忽闻“叮”的一声撞击,铜钱在空中被击得粉碎,却是张铮出手了。
张铮修为比周克礼和凌从云可高得太多了,眨眼间就是十几枚铜钱激射上来,打在无穷莲座底部,如敲重鼓,咚咚咚震得人耳中轰鸣。
周克礼和凌从云手忙脚乱,连忙将无穷莲座高速升起,直升到两百丈以上,下方张铮所发的嘉靖通宝才余势去尽,对无穷莲座不再构成威胁。
两人吓坏了,各自捂着心口喘气,莲座中的老匠师忽然趴到边壁处,对着外面大口大口狂吐起来。
张铮望着天上的无穷莲座怔怔不语,他身边的纲首走过来问:“掌柜的,要不要打一发法弩试试?”
张铮道:“超过射程了,刚才我不该意气用事的,若是以法弩偷袭,或许可以一举奏效,下回上面的人要是再敢下来,咱们就用两架法弩齐射!”
纲首点头:“我一会儿去布置。飞行法器是个好东西啊,可惜咱们东海一件都没有。”
张铮道:“连很多玄门正宗都没有,哪里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把船上纲首、舟师、部首、大舵等领头的弟兄叫过来,张铮吩咐:“多拐几个弯,把速度降下来一些,不然稽查舰队跟不上。”
周克礼和凌从云在天上继续向稽查舰队通报追击方向,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由四十里而三十五里、三十五里而三十里,再到二十五里、二十里。
其间,为了干扰海寇操船,周克礼和凌从云操控着无穷莲座俯冲而下,几乎冲到了桅杆的高度,在快速飞行中向着海寇的船只打出火符。很遗憾的是效果不大,飞了三五回,打了二十多张火符,只有一张击中了目标船帆,但很快就被船上操控水龙炮之类的法器给扑灭了,没有起到更大的作用。
反而是无穷莲座遭遇到了危险,被两支重弩擦过,险险被击落,趁着他们惊慌失措之际,张铮隐藏在横帆之后,向上纵身跃起,差点从桅杆上跃入莲座,前后仅仅差了一个身位而已,吓得周克礼和凌从云再也不敢俯冲了。
当然,也因为他们的持续骚扰,海寇船只逃跑的速度和方向都受到了严重干扰,到了下午申时,稽查舰队终于追到了十五里,在这个距离上,双方都互相看见了对方的船桅。
黎大隐跃上座舰的顶端望楼,向着对面的海寇船队张望片刻,又向周克礼发令:“向四周探出二十里,察看周边水域有没有可疑之象。”
周克礼和凌从云接令,驾驭无穷莲座绕了个大圈子,将周边水域探查了一遍,回禀:“没有任何可疑船只。”
黎大隐又飞符王守愚:“我已看见敌船,预计天黑时能够追上,你部继续向前,力争于明日天亮前将敌船拦阻下来。”
张铮也看见了稽查船队的桅杆,当即下令:“向南转舵五分!”四条海寇船向着东南方向转了过去。
有无穷莲座在天上指示,海寇船的任何转向都是稽查舰队拉近距离的最佳时机,这次转向用时半个时辰,双方距离拉到十里之内,这下子,不仅能看见桅杆,连船身都全部显露在了对方的视野之中。
第一百零八章 夜战
日影西斜,眼看已是酉时,黎大隐望着前方七八里外的海寇船队,思索片刻,道:“海图!”
负责航向的舟师将海图铺在木箱上,用镇纸压着,向黎大隐道:“我们现在应当位于此处。”手指重重的戳在了一个点上。
这是千里岩东南方向的五百多里处,也是稽查舰队从来没有到过的一片水域,如果不是过去一年的准备,这张海图根本不会将这片水域纳入其中。
不知不觉中,已经追到到那么远了么?
黎大隐犹豫起来,虽然仅仅相距七八里,但真要追上张铮,至少还要行驶五十到一百里,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妖煞地狱海,海上航行者的禁区。或许,张铮也是想要冒险藏入妖煞地狱海的边缘,以此躲避自己的追杀吧。
黎大隐向赵然飞符通报了追击情况,令赵然也非常为难。追下去,很有可能在妖煞地狱海的边缘展开这次海战,危险性非常大,现在又将夜晚,无穷莲座需要降落下来,没有了空中探查手段,舰队的安全也无法保证。
可如果不追,放任这么一支海寇船队在北方海岸四处劫掠,又会让大明非常难受,会造成什么样的重大损失,谁也说不好。
反复纠结、反复权衡之后,赵然飞符黎大隐:“建议停止追击,舰队向南偏离原位三十里下锚,明日天亮之后再放出飞行法器,根据观察结果决定行止。”
这个建议实际上等于放弃追击了,过去一夜,海寇会跑到什么地方,根本不是无穷莲座能够发现的。当然,联席会议早就约定,后方建议归建议,真正决定舰队行动的,还是作为总指挥的黎大隐。
黎大隐考虑良久,一直盯着前方逃跑的海寇舰队,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到了酉时末,双方距离拉近到最后五里的时候,夕阳在身后洒下了一串霞光,黎大隐发布了命令:“舰队航向正南,偏转三十分。无穷莲座下落归船。”
围在黎大隐身边的纲首、杂事长、舟师、部领和大舵等等高级军官不约而同重重叹了口气,所有人对此都非常遗憾,任谁辛苦忙碌了一天,结果发现到嘴的鱼儿跑了,都会感到难以接受。
但命令就是命令,谁也不能违抗命令,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保护珍贵的稽查舰队。这支舰队太重要了,怎么珍惜都毫不为过。
稽查舰队减速、调转方向的举动,很快就被海上经验丰富的海寇们察觉了,舟师向张铮道:“掌柜的,道门放弃了,他们不追了!”
普通水手们都在欢呼雀跃,庆幸自己逃过了道门舰队的追捕,只有几艘船上的纲首等寥寥数人知道内情,纷纷飞符张铮,询问如何应对。
张铮很是紧张,他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被追了一天之后,却让梧桐盟主的伏击落空。思索之后,他吩咐,停止使用飞符,让弟兄们下舱,伸桨划船,告诉大家,飞符用完了,想逃跑就卖力划船。
四艘海寇船的桨窗都被拉开了,长长的木桨伸出窗口,一排一排开始奋力划水。
周克礼和凌从云正在操控无穷莲座降落,降到一半的时候,那老匠师忽然指着远处的海寇船队,大声喊道:“两位仙师,贼子划船了,他们没有法力了!”
周克礼和凌从云连忙看过去,就见四艘海寇船如同大蜈蚣一般,正在依靠桨力在海面上向前“攀爬”。
二人相顾大喜,连忙飞符黎大隐:“贼子们航速降下来了,他们正用船桨划船,目测帆索是下垂的,船帆无风,船帆无风!”
黎大隐也看到了这一幕,但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得到空中周克礼的禀告后,精神为之一振,重上桅杆顶部的望塔亲自确认,观察片刻之后,终于确认。
黎大隐大笑击掌,身后被挤成一团的望手被一肘子击在脸上,顿时捂着鼻子,只觉满脸的酸楚,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黎大隐回头看见了,笑着安抚道:“别激动,这只是个机会,等获得了胜利,再流泪也算不迟。”
从桅杆上一跃而下,黎大隐高声下令:“海寇们没有风符了,大家追上去,灭此朝食!”
稽查舰队士气大振,除了继续加大风符的风力外,干脆也效仿海寇,水手们下到舱底,打开桨舱,以木桨划水提高航速。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双方相距只剩二里。
无穷莲座落到最后面的一艘船上,躲避即将到来的法弩对射。
又追出去十里远,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二百丈,这里的风势开始加大,掀起阵阵四、五尺高的大浪,拍打在海船上,将海船摇来晃去,颠簸得愈发厉害。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鸣声大作,忽然间大雨倾盆而下,将所有人的衣衫浇了个通透。
雷雨声中,舟师向黎大隐禀告:“不能再向前了,这里已经处于妖煞地狱海的边缘,总指挥您看这大雨,就是老天阻止咱们进入的预兆!”
闪电雷鸣中,对方船只在不远处徘徊,同样不敢再向前深入,而是向着南方航行。
黎大隐飞符各船,要求在海寇船只的西侧伴行射击,不得擅自前出冲撞。
随着他的一声命令,稽查舰队各船的法弩重炮打响,开启了第一轮齐射。
因为海况非常恶劣,法弩重炮齐射效果不佳,一直打到第三轮,在逼近到八十丈距离的时候,才有两支重弩击中敌船。但这两支重弩都没有击中要害,打在了甲板线的船壁上,崩飞了几块船板,却未能伤到人。
在炮长的指挥下,搬运手们将沉重的法弩装上弩弦,上弦手拼命摇动弩弦,将法弩装备好。炮长调整炮口,于船只的上下颠簸起伏中感受时机,大喝一声:“放!”
炮手挥棒向下猛击,木棒击打在机括处,机括击发聚灵符中的灵力,向着弩弦上猛然一送,巨大的法弩被嗖的一声弹射出来,眨眼间越过数十丈远的海面,扎进海寇的船上,破开一切防御,横扫一切阻碍!
相距五十丈时,张铮的海寇船队开始用法弩还击了,大雨之中,双方炮手都在拼命发炮,将一支一支硕大的法弩向对方战船射去,从五十丈一直打到二十丈,战况十分激烈。
第一百零九章 夜战(续.为老师你看他呀四盟补更)
在法弩对射上,海寇船只是处于绝对下风的,他们手中的法弩重炮要么是来自南海以西诸国,要么就是大明不经意见流散出来的报废品,修补之后才又再次使用,这样的法器怎么和稽查舰队打?
更何况在船只对比上,他们处于极大的劣势,数量远远不足,船型也小很多,在可对射海域上,与稽查舰队之间的法弩重炮形成了四比十八的巨大差距。
如此明显的差距,让张铮的四条海船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半个多时辰的对射中,所有四艘海船的船楼全部被打爆,其中两艘海船的桅杆被打断,还有一艘受伤最为严重,水线处被打出两个大口子,海浪一波一波向船里涌入,眼看这艘海船就要沉下去了。
海寇们顶不住了,不停跑来询问张铮:“掌柜的,大盟主什么时候到啊?”
张铮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妖煞地狱海的笼罩范围之内,不仅天象变幻无常,连飞符都很难发出去。这就是梧桐道人为什么选择在这一带设伏的原因道门很难收到讯息并及时赶来增援。
张铮刚才就试了两回,想要联络梧桐道人,不出所料,飞符发出去后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眼见自己的手下死伤惨重,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全军葬送在这里,张铮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下令向稽查舰队靠拢,与其窝囊的被法弩重炮蹂躏至死,不如靠上去跳帮死战,至少能看得见敌人长什么样!
为此,他将自己座船上的三十余名擅于近身肉搏的好手集中起来,聚集在船舷边。除了他自己这个几近圆满的金丹外,还有纲首这名金丹,舟师和杂事长、部领这三人也是黄冠修士。如此配备,修士比例相当高了。
他的意图很快被左右两侧的同伙发现,大家有样学样,向着对面的稽查舰队战船靠上去。
如此背水一战的形势下,海寇们居然也打出了血性。
张铮的座船很快就靠上了离他最近的一艘五百料,双方相距五六丈远,电闪雷鸣中,张铮看见了对方船上军甲齐备、整装以待的跳帮军卒,黑漆漆的军甲在一刹那亮如白昼的电闪下散发着冰冷幽暗的光泽。
如此军备令张铮顿感头皮发麻,一瞬间想起了京师大变时的那几天,心中哀叹,道门的武备真是强啊。
在对面猬集的一排排甲士之后,是三名朝天宫的修士,这三人和张铮是很眼熟的,以前常在上三宫点头招呼,没想到今日会在里以命相搏。
战到现在,已经容不得退缩了。张铮咬着牙给手下这帮人打士气,然后等着下一次闪电的到来。
终于,又是五六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才滚滚而来。借着短暂的“白昼”,张铮大喝一声,当先凌空跃出,直扑敌船。
他人在空中,已从储物法器里取出自家擅使的一杆九股亮银叉,向着对面船舷边的敌军刺去。
对面竖起一面面法盾,阵势严整,一望而知训练有素。
九股亮银叉刺在一面法盾上,整片盾墙同时亮起光芒,十面盾牌将张铮银叉上的力道消去大半,剩下的余力又各,q自担下十分之一,合力顶住了这一击。
盾墙的缝隙中,陡然生出十柄腰刀,从不同角度斩向张铮。
张铮于百忙间祭出护身法器朝海法螺,法螺于旋转间将所有斩来腰刀全部挡住,张铮一击未能见功,反身跃回本船。
接舷战马上就要爆发,黎大隐却指挥不了舰队了,心里很是焦急。舰队可以通过升旗等方式指挥进退,却不能精确到每一艘船。年轻的稽查舰队没有任何人来过妖煞地狱海,也没有人知道这里飞符居然会失去效用,这让黎大隐很是胆战心惊。
让黎大隐牵肠挂肚的还有先遣舰队,他和王守愚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王守愚那边情况如何,他有些后悔,不应该分兵去做什么包抄堵截之举,万一王守愚莽撞的冲入妖煞地狱海,整个先遣舰队的十五艘船都会有全军覆没之忧。
黎大隐不安的注视着当前的战场,祈求着赶紧结束这场追杀,将整个舰队安全的带回去。
在战船的远程射击中,无论是射程、持续性上,稽查舰队都占优势,而一旦拉近距离,在法弩的准确性和发射速度上,海寇船则占据上风。其实,拉近距离之后,稽查舰队同样不怵,因为他们船上有火舞龙,他们的跳帮手军甲装备更是一流。但此刻狂风大雨之中,火舞龙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依靠水龙炮喷出的激流来给对方船上增加混乱了。
大雨依旧倾泻如注,战况依旧激烈进行着,张铮的抵抗很顽强,但劣势越来越明显,眼看就要全部命丧于此了。
正要尽收全功之际,绑在桅杆顶端望塔里的水手忽然疯狂扯动缆索,手指西北方向,高声喊叫。喊叫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被狂风大雨打得稀稀落落,只传下来只言片语。
“船......小心......报......”
黎大隐心里一紧,攀着桅杆就上了望塔,顺着西北方向望去,就见模模糊糊似乎是许多桅杆的影子。这时,一道闪电从天上无尽高处一直划下来,将整片海域都照得通透,黎大隐顿时呆呆注视着前方,毛骨悚然,浑身冰凉。
望不到边的无尽船只形成一道严密的包围圈,从左到右,将稽查舰队围在里面,稽查舰队身后唯一可以退走的路线,只有妖煞地狱海。
这些海船的桅杆上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旗号,船头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有些还涂抹着看上去十分恐怖的图案。
全是海寇的船只,一眼看过去不计其数,此刻就在二里之外,正在大浪之中上下起伏,向着稽查舰队冲过来。
这是中计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北方的?
为何舟山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该怎么办?
难道今日要将稽查舰队葬送在这里了?
如何向致然交待?
我还回得去么?
一瞬间,黎大隐泛起各种念头,腿肚子都开始颤抖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失联
蓉娘端来一个茶盘,放在景阳楼前的石桌上,给赵然斟上,坐在他的身边,道:“小额银票卖出六十万两了,有八家钱庄发行。”
赵然眼望远处的玄武湖夜景,点了点头:“嗯。”
蓉娘又道:“宝钞司现在存银六十万,还有十三家钱庄递交了发行小额银票的申请,不超过三个月,宝钞司存银就会突破百万两。”
赵然心不在焉道:“很不错。”
“四季钱庄和两家小钱庄达成了收购协议......”
“好的......”
“时维明问,要不要准备成立联合储蓄银行?”
“啊?”
“喂,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啊......”
蓉娘想了想,问:“是不是稽查舰队战事不利?”
赵然叹了口气,道:“黎大隐和敌船脱离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个时辰了。”
“你给他飞符,他也不回?”
“是啊,很诡异的现象。”
正说着,一点白光飞至,赵然连忙一把抄下来,继而摇了摇头道:“陆西星的,他也在问为什么联络不上稽查舰队。不单单是黎大隐,所有朝天宫派到稽查舰队的修士,一个都联络不上!”
蓉娘在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别着急,着急也没用,一定要冷静。”
赵然起身道:“我要召集联席会议,你晚上早点休息。”
联席会议是在丑时召开的,所有人都无法确定稽查舰队的任何消息。唯一能够确认的是,稽查舰队与应天最后一次飞符联络的时候所处的位置。
在悬挂着的海图上,赵然用笔圈了一个圈,这个圈子位于千里岩东南五百海里处,如果画一条平线的话,西边正对着淮安府,相聚同样是五百里左右,与千里岩、淮安府形成一个三角形。
赵然介绍:“这是老黎最后一次和我飞符联络时,稽查舰队所处的大致地点,当时张铮船队正在向东偏南逃窜,再有五十到一百里,就将进入妖煞地狱海的范围,所以我建议他放弃追击张铮船队,他同意了。”
他标注的圈子距离妖煞地狱海很近,所以大家都能理解为什么赵然和黎大隐选择放弃追击,但问题是,放弃了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飞符联系不上?
赵然向大家道:“请各位集思广益,我们都仔细想一想,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和稽查舰队的联系会忽然全部中断?”
等大家陷入沉思之后,赵然启发道:“我刚才在景阳楼上眼望玄武湖、紫金山,忽然想起来,前年六月的时候,整座应天、乃至大半个南直隶,飞符都失去了效用,当时情形,在座的诸位可能都不是十分清楚,但至少也能知道一些,我身处大阵之中,无法和阵外联系,不仅是阵外,就算在大阵之内,飞符都失去了效用。”
陆西星立刻道:“致然的意思,是不是有人在那里摆了一座大阵?这恐怕不太现实吧?”
赵然道:“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我也知道在茫茫大海上摆出这么一个大阵是不太显示的,诸位有没有别的思考?”
被赵然这么一提醒,九姑娘想起了一件事情:“会不会是妖煞地狱海的缘故?或者妖煞地狱海远比我们所知的范围还要大。他们实际上是深入了妖煞地狱海中。我记得几年前曾经看过一篇《朱道堂笔记》,里面描述过,我龙虎山前辈朱天师曾经乘海船从妖煞地狱海旁经过,当时发生了许多怪异的现象,与外间飞符不畅也在其中。”
这是一个极为的重要的信息,赵然询问在座诸位,有没有看过类似记载,或者听说过类似事件的,大家都摇头回复,说是不清楚。于是赵然让大家分工,各自向自家长辈求证。
过了一会儿,消息汇总了回来。
赵然这边联系的是周云芷和端木长真,他们两位都不知道相关消息,之后,许云、张云意、王常宇等人都有所反馈,真师堂对妖煞地狱海的认知当真是不多,坐堂真师们对此并不是很了解。
也难怪,道门始终没有将目光投注于海外,更别提处于深海大洋中的妖煞地狱海了。
直到赵然向端木崇庆这位大天师飞符之后,才有了眉目,端木崇庆同样没有去过妖煞地狱海,但他曾经听说过,这片海域的确非常古怪,对飞符联络会有所干扰,有些地方可以联系,有些地方却完全无法接收飞符。
赵然又将芊寻道童和王成羽都招到议事堂中询问,这两位的说法同样含糊不清,对于飞符能否在妖煞地狱海中联络,都语焉不详。说到底,真正去过的人,甚至敢于靠近的人,都太少了。
但妖煞地狱海会阻断飞符联络的可能性,已经摆在了大家面前。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法联络,那么黎大隐又为什么改变了之前的决定,带领稽查舰队追了进去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得出来,只能等。赵然曾经考虑是不是立刻派古克薛师徒驾驶云霭百合前往这一水域看看情况,但还是放弃了。
一则茫茫大海,要想深入五六百里准确找到位置,不是现在的飞行法器所能胜任的,很容易迷失方位。二则那里过于靠近妖煞地狱海,万一飞行法器不小心陷进去,面临的就是“机毁人亡”的事故。
最终的决定是派几艘风快船去寻找稽查舰队,用云霭百合配合,如此才能确保不在大海上迷失。
这道命令很快就连夜发到了嵊泗岛,岛上仅留的三艘一百料风快船立刻出动,船上搭载了云霭百合,在黑夜之中紧急离岛,向东北方驶去。
命令发出后,赵然让大家在鸡鸣观中休息,给每个人安排了住宿的院落,但直到天亮,也没有人离开议事堂。没人有心情回去休息,都在急切的等待着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哪怕在议事堂他们也只能干坐着。
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赵然终于收到了来自周克礼和凌从云的飞符:“赵师叔,快发援兵,救救我黎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