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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宝饭     道门法则txt下载     道门法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章 变故

    两人正在说话之际,就听见外面一阵吵闹,李彦思家的忠仆管家慌不迭进来喊道:“祖儒,明军进城了!”

    李彦思和保忠对视一眼,坐不住了,各自起身,李彦思一把抓住老管家,问:“不要说笑!”

    “的确进城了,我亲眼所见,祖儒要不要去街上看看?”

    出了门,街巷上已经是一团乱糟糟的样子,许多党项人惊慌失措的往家里躲,还有一些身强力壮的则呼喝着说要跟明军拼了,奈何家中的兵刃早就被收缴一空,手中没有寸铁,只能咋咋呼呼吆喝而已。

    明军是沿着主街入的城,李彦思和保忠等人赶到主街上时,刚好看见最后一队明军进入白马院。

    向先赶到围观的党项人打听,知道明军大概有二、三百,刚刚入城,至于为何入城,却都不清楚。这是自前年六月,明军撤出邛溪镇后的首次入城,党项人都很是惊慌失措。

    “莫非明人要向我们动手了?”

    “听说是要把咱们在城外的土地收了……”

    “他敢!那是我们党项人祖传的田土!”

    “哼,别忘了,咱们可是战败了。”

    “那为何三年前不收?”

    “曾方丈走了,这位赵方丈莫不是看我们党项人不顺眼?”

    “唉……哪里再去找曾方丈那样的好人……”

    众说纷纭之中,李彦思等人脸色十分阴沉。

    不多时,颇超氏的枢铭强雄、米擒氏的枢铭则珲也赶到了,和李彦思一起猜测商议。

    眼见如此情景,保忠知道今日借粮的打算怕是实现不了,大概所有仁多家的丁口都要饿一顿肚子了。

    正茫然无措之间,就见白马院中出来一个道士,正是负责给党项人发放赈济粮食的林库头。

    李彦思挥手之间,几个党项人一拥而上,好说歹说,将林库头请了过来。

    李彦思正要询问,那林库头却抢先道:“本就是要出去寻你的,正好你们几个都在。长话短说,明日赈济粮食暂不发放了。”

    此言一出,顿时令众人大惊失色。

    “林库头,这怎么可以?”

    “林道长,赈济粮食停了,我们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林大人,万万不可!这岂不是要置我党项人于死地?”

    “究竟为何,还请林库头明示。”

    林库头皱眉道:“都吵吵什么?我也直言明说,这雪势你们也看到了,道路艰难,下一批粮食不知何时才能运过来。如今红原粮食紧张,只能优先保证城外的房舍营建,月底就要来一批内地的迁徙百姓,这是川西总督衙门的死任务,做不好是要处置的。故此,你们几位都见谅了,回头跟族人们说说,让大伙儿等着吧。什么时候粮食宽裕了,什么时候给你们发粮。”

    “怎么就没粮食了?”

    “你老兄以为呢?两万多亩地荒置三年无人耕种,哪里有粮食?你真以为粮食是凭空变出来的?能把你们养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白马院仁至义尽了。”

    李彦思道:“这……这……很多人家都没有粮了,这要等到何时?林库头,若是没有吃的,近万族人,我可弹压不住啊。”

    面对威胁,林库头嗤笑道:“弹压不住?你老兄在开玩笑么?再者,赵方丈也早就有所预料,不然你老兄以为,今日进城的大军是来做什么的?”

    李彦思使了个眼色,强雄和则珲等几个围了上来,好说歹说,请求林库头指点明路。

    林库头被围得无奈,只得到:“看在咱们打交道几年的份上,给你们说两个办法,愿不愿意,你们自己看着办。其一,和汉人一样,去城外打工,兴建周转房,靠干活挣粮食;其二,把你们的地拿出来卖给白马院,至不济也把租子降下来,让汉人能够种上。”

    “这……还有呢?”

    “还有?那你们去找赵方丈谈吧,恕我无能为力。诸位,告辞。”

    保忠在旁边已经无心听下去了,大踏步离开此地,回到家中,让洗忠把仁多家几个说话算数的请来,一起商议。

    “老叔,景程,各家各户都没粮了吧?”

    老叔道:“吕则,各家的情形,你也都清楚,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保忠道:“今日明军入城,大伙儿都知道了,我刚才听了白马院林道士的话,明日的赈济粮食停了,拿不到了……”

    景程一脸兴奋:“刚听说了,吕则你就说怎么办吧?大伙儿都听你的,是不是去抢三部部民?还是说,咱们去动常平仓?”

    保忠瞪眼斥道:“糊涂!我刚说了,你们没看到明军入城吗?动常平仓?你手上有刀吗?你就算手上有刀,抢了常平仓,怎么跑?家里拖老带幼,你跑得了?咱们当日没跑成,今日就能跑了?明军数万,就在左近,转眼就平了你!”

    景程委屈道:“那怎么办?总不能活活饿死吧?把地租出去,祖儒又不让,连下地干活都不许,这叫什么事?我不会种地难道就不能学吗?”

    保忠道:“祖儒所图甚大……”

    景程烦躁了,道:“吕则,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老叔喝了一句:“景程你还有没有规矩!听吕则说!”

    保忠道:“这位新上任的赵方丈,恐怕和上一任姓曾的有些不一样,他敢停发赈济,甚至还敢调兵入城!所以咱们不能拿老眼光去看大明的这些官,官和官是不一样的。我琢磨着,祖儒的打算怕是够呛,这么强拧下去,首先完蛋的怕是咱们。我今天去祖儒那里借粮没借到,这就很说明问题了,为今之计,咱们得先把肚子填饱,肚子都填不饱,谈什么大计?我想先去城外干活,刚才听林道长说,这是赵方丈给指的路,我想先投石问路,看看赵方丈对咱们党项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景程道:“什么态度?这还用问么,都调兵入城了!”

    保忠道:“若是赵方丈真要拿我党项人开刀,他会那么明摆着调兵?景程你又不是没打过仗,你上阵前喜欢大张旗鼓还是悄无声息打埋伏?”

第七十一章 肚子问题

    仁多家的子弟都是好猎手、好战士,景程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支吾了:“这……”

    保忠扭头问老叔:“老叔你说?”

    老叔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恐怕是敲打甚于收拾。”

    保忠又道:“我和洗忠商量过了,明天就去城外跟着干活,无论如何,先得些吃食再说,你们要是还愿意听我的,就跟我一块儿去,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要提醒你们一句,赵方丈现在是敲打咱们,等到他没耐心了,可就不妙了。李祖儒让你们干什么,你们都要深思熟虑,可别傻乎乎冲在前头。”

    景程不甘道:“吕则,你可是我任多家的吕则啊,你怎么能去给汉人干苦力?说出去咱们任多家还有脸立足么?要不我和洗忠带人去干活,你在家里听消息就成!”

    保忠摇头:“什么吕则不吕则的,说穿了,咱们现在都是明人的阶下囚,只不过人家暂时不想给咱们上绑而已。点子是我琢磨的,自是由我来带队,遇到什么困难了,我也好做主。”

    当下商议妥当,几人下去分头鼓动,第二天时,便将任多家六十多条壮汉集中起来,前往城外周转房的施工处报到。

    党项人来报名参工,当真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督工的典造房几个道士当即就迟疑了,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由头反对,于是一边安排保忠等人干活,一边飞报白马院。

    过了不久,飞报的人带回来了方丈的答复:“一视同仁。”

    “什么意思?和汉人一样?”

    “我见到了赵方丈,方丈亲口说的,一视同仁。老老实实干活的,放粮,偷奸耍滑的,扣粮,寻衅滋事的,乱棒打出。”

    虽说仁多家来的六十多个壮汉只占工地上的八分之一,但却吸引了大半督工者的目光,随时警惕着这帮过去的党项“贵人”们起别的心思。

    除了督工的道士们外,还有更多的汉人劳力以各种好奇的眼光投注过来,看得党项人浑身不自在。

    保忠低声呵斥身边的同族:“不要管旁人,他们爱看就看他们的,看久了就不看了,咱们踏实干自己的,先把今日的口粮解决了。我可跟你们说,家里大人、孩子都等着吃饭呢,既然来了,就抛开身段,埋头干活!”

    红原的党项人过去没干过修房的工活,只得先从最简单的做起挖土,督工道士们发下来铁榔头,就在指定地段上掘土,掘出来泥土装在两个竹簸箕里,用根扁担挑了,送到统一的筛选场,自有人用石锤敲碎。

    到了巳时放饭的时分,民夫们都排队来到大棚外,保忠带着党项人也挤了过来,那道士指了指队伍后面,道:“排队,一个一个来。”

    一人一碗粥,一个面团,保忠和洗忠两个随身带了个竹筒,各自匀出小半碗米粥,掰了两块面饼,洗忠带着,撒丫子就往城里跑。

    督工道士拦住,问:“你干什么?”

    洗忠怒道:“拦我作甚?我要回家!”

    那道士问:“不打算干了?吃不了这苦?可以啊,走了就别回来。”

    洗忠瞪眼道:“王八羔子吃不了这苦!我回家送粮食,完事就回来接着干!”

    闻听此言,那道士便放了洗忠回去,只是笑道:“着什么急,晚上每人可以带两个面团回家,差这一顿么?”

    听说晚上额外可以带粮食回去,还有一些想要效仿洗忠的党项人便消停了,他们家里不像吕则家,床上躺着生病的老娘,家里人晚吃一顿能挺得住。

    一天重体力活干完,大家累得腰酸腿疼,但每个人手上捧着的两个面团却是实实在在可以填肚子的粮食。有了这份收获,比每日里彷徨无计要强得太多,至少大伙儿知道,明天的吃食在哪里。

    回家之后,保忠用热水将一个面团化成面糊糊,小心翼翼的将面糊喂入母亲口中。中午吃了一碗米粥,晚上又吃了一碗面糊,母亲说话的力气比昨日足了一些,精神也显得好了不少。

    当晚,出头带人去给白马院修周转房的保忠被李彦思叫过去了。

    “保忠,你还是不是党项人?你还是不是拓跋部的族人?还当不当我是祖儒?”李彦思怒不可遏,指着保忠,嘴皮子都在哆嗦。

    保忠低着头,一言不发。

    “咱们这三年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多不容易,再坚持坚持,很快就成了!可你到好,关键时刻来这么一手,咱们三年的心血都给你毁了!”

    保忠抬头,面无表情,问道:“很快就成了?很快是什么时候?”

    “这哪里说得清?总之把握得好,三五个月!”

    “祖儒,我老娘病了,在家里躺了三天,家里实在没吃的了,哪里撑得过三五个月?一天都撑不过去了啊。不单是我家,景程家的孩子饿的哇哇哭,老叔家也一样,老婶子昨天走道都晕倒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白马院说这个月的赈济粮食不发了,日子怎么熬?”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李彦思无法回答,一口气被憋在肚子里,满脸通红。

    留在红原的党项人主要是拓跋氏、米擒氏和颇超氏,白马院分发的赈济粮食,是直接调拨给李彦思、则珲和强雄这三族大头人的。

    米擒氏和颇超氏人少,族中姓氏也比较简单,怎么分粮,李彦思管不了,但他身为李氏祖儒,肯定要偏向拓跋氏中的李氏,至于拓跋氏中的仁多家、没藏家、破丑家之类的小族,日子自是不好过了。

    旁边的则珲和强雄都上来好言缓颊,一个说请大祖儒息怒,保忠也是有苦衷的,另一个说保忠你要体谅李祖儒,他也是为了整个红原的党项人考量。

    但说来说去,对于保忠而言,全都是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大计”,我也希望“大计”能成,但我们仁多家那么多口子,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说到最后,李彦思道:“我们明日就要去见赵方丈,尽力敦促他按照约定把粮食发下来,保忠,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保忠道:“祖儒,我知道你们是为党项人好,但我只能说,什么时候能把我仁多家二百张嘴喂饱,我就什么时候不去给汉人干活。”

第七十二章 被围堵

    回到家中,老叔、景程等人又聚集在了,保忠告诉他们,李彦思、则珲和强雄他们打算明天去见白马院的赵方丈,促请赵方丈将本月的赈济粮食发下来。

    “那,咱们还去不去给汉人干活?”景程问。

    保忠道:“能不能谈下来,都是说不好的事,若是赵方丈不同意,祖儒他们会不会使动别的手段,以至于酿成大事?这些我们都无法预知,我唯一知道的,是明天起来,大伙儿还是得吃饭,你们说去不去干活?”

    洗忠道:“没藏家、破丑家都来人了,本来说是打算和咱们一起去干活的,如此一来,怕是他们又要犹豫了。”

    “他们饿得起肚子,是他们的事,跟我们不相干,愿不愿意去,他们自己决定,总之咱们自己能把肚子填饱,再带粮食回来给家里人吃,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仁多家不仅出动了六十多条汉子,而且顺带去了二十多个健妇,督工的典造房道士不得已,再次飞报白马院,带回来了赵方丈的令谕,同意这些仁多家的女人一起干活,她们的任务是拾捡干草、干柴,生火做饭,顺带干一些轻体力的劳动。

    一天的活干完,每家带回去的面团又多了两个,仁多家的吃饭难题算是初步得到了缓解。

    保忠让人去打听,传回来的消息是,李彦思他们去提请白马院发放赈济粮食的计划失败了,或者说,叫做延后了,因为他们没有见到赵方丈,赵方丈出门了。

    十二月十二日,没藏家的三十多人、破丑家的二十多人跟在了仁多家后面,一起进了工地,督工的典造房道士照单全收,安排大伙儿干活。

    保忠这两天一直在关注着修建周转房的各道工序,前期打地基、平整土地的那些天,他没赶上,此刻就留了心思,想看一看汉人是怎么盖这些周转房的。

    他发现,盖房子大概分为掘土、碎土、垒土、烘干、上梁、合顶等等诸道工序,自己这些天干的都是最基础的掘土,也是最简单的工序,于是留意起第二道碎土的工序。

    干了一会儿,正巧那边有个岁数大的汉人要去出恭,保忠便主动凑了过去,捡起那柄石锤,开始碎土。督工的道士也没说什么,就让他参与了进来,十多人围在一起,挥舞着石锤,将硬土、土块甚至石子砸碎,然后堆到一旁。

    过不多时,出恭的汉人回来了,见保忠拿了自己的石锤,也没指责他,去道士那里又取了一柄石锤,就在保忠身边一块儿砸。一边砸,还一边指点他腰腹发力的技巧,怎么抡石锤比较省力。

    砸完碎土之后,又指点保忠用簸箕筛土,将土块里的草根叶茎捡出来,碎石子尽可能留下来之类。

    保忠带人干活的时候,李彦思等人继续求见赵方丈,连续两天被告知方丈不在白马院,李彦思明白,这是赵方丈在刻意躲着党项人。

    于是,李彦思故技重施,组织了拓跋氏、米擒氏、颇超氏上百人,静坐于白马院,将白马院前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整整堵了大半天,也不见白马院中一丝动静,白马院只是加派了明军岗哨,不许静坐堵门的党项人靠近。于是则珲和强雄来找李彦思商议。

    “祖儒,这个姓赵怕是个狠角色,大伙儿堵了那么久,都过了饭点了,也不见他送些面饼出来,连热水都没有。”

    “说得是啊,要是换以前的曾方丈,早就将吃食送出来了,我记得去年冬天堵白马院,去的人都混到一件棉服,这两天倒好,什么都没有。这大冷天的,大伙儿都有些受不住了,祖儒你说怎么办?”

    李彦思沉吟片刻,狠狠道:“再调些人手来,把大街给我堵上!”

    当天午后,党项人又来了二百多,将白马院的前后两条街也堵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见不到赵方丈。白马院的道士进出大门,都踮着脚尖打人群中穿行而过,却没有哪个党项人有胆子阻拦,或者说李彦思他们还没做好闹大的准备。

    但这么两天下来,前往围堵白马院的党项人吃了大苦,不满情绪开始有所蓄积,纷纷叫嚷着,来向几位头人“请战”。

    前任曾方丈在时,党项人也组织过几次围堵白马院的勾当,每一次围堵,曾方丈都遣人出来送饭送水,天冷的时候,还给烧热水伺候,同时之后总能答应、至少部分答应党项人的要求。

    当然,李彦思他们也不为己甚,每次所提要求都不会过分,一步一步,确认了党项人对耕地和少许牧场的拥有权,得到了每月定时发放的赈济,以及暂时免役的待遇。

    只可惜,如此拳拳爱民、恤民的曾方丈竟然调任了,来了一个赵方丈,这位赵方丈来了一个月屁都不放一个,放的第一个屁居然就是要停了党项人的赈济!而大伙在白马院围坐了一天,居然没饭吃、没水喝!这赵方丈当真是个妖道,是个狗官!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非给你闹出些事情来,让你早点滚蛋不可!

    “则珲、强雄,你们各自从部民里选些胆色足的出来,最好是没有家小的,我也从下面选一些,明日姓赵的再不见人,便去将街面上的店铺和酒楼给我砸了,有些汉民家里,也可以闯一闯,该拿什么拿什么,拿到的都是自己的。”

    则珲迟疑道:“祖儒,明军可是刚进城啊,咱们这么闹,会不会让儿郎们遭罪?”

    “一旦真闹到出兵弹压,这事就算闹大了。这两年我算看清了,大明的道士和官吏都是怕事的,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你们只要记住别闹出人命来,就算儿郎们被抓进去坐牢,咱们也能想办法捞出来。而只要闹到这份地步上,姓赵的怕是就得滚蛋了。”

    “是,祖儒您就放心吧,一定让这狗官好好看看咱们党项人的能耐!”

    “对,让他从哪来滚哪去!”

    红原城发生党项人围堵白马院事件的时候,赵然确实没在院里,他甚至不在红原,他此刻正在松州,天鹤宫杜监院的公事房中。

第七十三章 跑上级

    杜腾会提着小壶,将刚刚烧好的沸水冲入茶碗,然后又将茶水倒掉,冲到第二次,再将茶水注入茶盅:“尝尝,刚弄到的茶,是大雪山上生长的,据说叫什么雪山云雾茶。”

    “这茶叶子是白色的?果然不愧雪山云雾茶这个名头……味道……也就一般嘛。”

    整个松藩的十方丛林,甚至包括川西总督府,能跟杜腾会说话这么随意的,也就只有赵然,除了他有主掌松藩的楼观门人外加道门行走这个双重身份之外,最关键的,两人经历过叶雪关大议事和庐山核查案后,相互间的关系已经被某种说不清的东西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杜腾会不以为忤,哈哈一笑:“我也觉着是,何止一般,简直没有茶味儿,名头唬人而已,也就是尝尝鲜罢了。”

    “监院怎么有闲情逸致操持茶道了?我看你刚才的手法,很是纯熟啊。”

    “还好还好,岁数大了,有些事情,看开了,人活一世不容易啊,到了晚年,还不能有点个人的兴趣?”

    “监院你这话就亏心了,怎么就晚年了?监院你才五十多,前途还很远大的嘛。我不敢说旁的,只要有我赵致然在,保你小病小灾不犯愁,哪怕是渝府刘监院那等胸痹恶疾,我也给你治好了!你看刘监院如今不是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我道门的修行手段,还是很过硬的。”

    “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你去了白马院也一个月了,感受如何?”

    赵然道:“复杂啊,比我想的要复杂。我原本以为,白马院的问题是白马三部的问题,如今看来,党项人也是个绕不过去的大问题。”

    杜腾会点头:“曾致礼在白马院焦头烂额了三年,你以为是为什么?一大半都是党项人闹的。”

    “监院,我下一步打算解决党项人的问题,但是施行的策略,肯定和曾致礼不同,他的手段……委实不敢苟同啊。”

    “他的手段来自于他所持的理念,他所持的理念,在我道门、乃至大明中,可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一点你务必要谨慎,不要给人口实,否则群情物议起来,阻力会非常大。虽说你底子厚、背景扎实,更是馆阁中的修士,但为政毕竟不同于修行,切不可太过托大。”

    “明白的监院,您所说的理念,我仔细想来,其实也不过是当年叶雪关时,大家对红原三部应该怎么治理的两种意见罢了,有激进的,也有缓进的,有力求快刀斩乱麻的,自然也有稳定压倒一切的。谈不上对错,关键看运用之机罢了。”

    “说的不错,运用之道,存乎一心,总之你要把握好这个度。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你的任职内我有三个要求。第一个,把红原的信力给我提上来;第二个,尽量自足,不用我天鹤宫和川西总督府每年给你大量贴补;第三个,不要折腾出大乱子,尤其是闹出你无法收拾的大乱子,真要等到上头派人来收拾,你我就一起卷铺盖走人了。”

    “放心吧监院,不会给你捅大篓子的,不过这头两年,还需要监院大力支持啊。我这次来,就是舍下这张老脸,来跟监院你伸手的,监院你可别赶我走啊。”

    杜腾会笑指赵然:“我还以为你是给我送炭敬来的,没想到是来刮油水的。过年不给上头孝敬,反过来要犒劳,你比曾致礼差远了啊,人家曾致礼每年可都把该打点的全部打点到位的。”

    赵然嘿嘿道:“谁让红原穷苦呢,情况又复杂,尤其是咱们引入的两千汉民,日子那叫一个惨啊。思来想去,只能跑监院这里诉苦了。冰敬、炭敬什么的,等红原百姓日子好点了,肯定少不了要大力感谢天鹤宫的。不过呢,我也知道监院这里不好跟天鹤宫同道们搪塞,故此打算等开了春,我那楼观建好之后,邀请咱们天鹤宫所有同道,去看一看大君山洞天的景致,放松放松,打打球。”

    杜腾会击掌赞道:“那就太好了!去馆阁中转转,开开眼界,这可是每一个道门中人的心愿啊,你这个点子不错。”想了想,又道:“那我就给你准备些东西,让你们白马院能过个好年。”

    “那就多谢监院了。不知监院准备犒劳我白马院些什么好东西?”

    杜腾会道:“我听说,你刚从川西总督衙门出来?你从那边搜刮了些什么?你先说说。”

    赵然恭维道:“监院英明啊,凡事都了如指掌。夏总督是当年咱们龙安府知府,想必和监院也熟得很吧。他对我红原还算不错,今年过年,答应给我白马院两百石稻米,三百两银子,一百五十只羊。”

    杜腾会点头:“看来夏总督对你真不错啊。那我就给你再加两百石稻米,二百两银子,一百匹布。”

    “监院,再给加五百斤香烛、两百刀细纸如何?”

    “行,这个没问题。你那里也没什么斋醮科仪可做,要来何用?别浪费了啊。”

    “正是为下一步举办斋醮所用,监院放心,我晓得其中的耗费,断不会摆在那里生虫的。对了监院,还有个事想求你帮忙。”

    “你说。”

    “藩州那边,飞龙院搞了一个道法交流会,监院知不知道?”

    一听这事儿,杜腾会就笑了:“这是岳腾中搞出来的,他在飞龙院闲得没什么事儿干,就爱捣鼓这玩意儿。”

    听说是岳腾中搞出来的,赵然也来了兴趣。去年总观大地震,八大执事房撸掉了一大批人,身为总观典造院右典造的岳腾中也被打落下来,调到藩州飞龙院出任方丈。

    岳腾中这个方丈和白马院的方丈可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白马院是特别布道区,方丈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飞龙院则只是级别上高半格,职权上和内地道院一样,且又不属于馆阁修士出任十方丛林道职的第一批试点县院之内,方丈不参与三都议事,故此他能不能掌权,得去和孟监院掰掰手腕。

    于是赵然问道:“岳腾中在藩州过得如何?”

    杜腾会呵呵一乐,捏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微笑道:“不缺吃、不缺穿,无案牍之苦,如何能过得不好?”

第七十四章 要关心下属的成长进步

    说起岳腾中,杜腾会很是开心。三年前的叶雪关公推大仪上,岳腾中曾经主动要求杜腾会给景致摩让路,两人为此差点撕破面皮。

    其后,杜腾会被玄元观都讲叶云轩举报,招至庐山接受审查,主持此事的也是岳腾中。两人算是结下了不小的仇隙。

    如今岳腾中成了杜腾会直管的下属,杜腾会能不乐吗?

    赵然听完也笑了,一个过去身居高位之人,如今沦落到边地基层,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赵然都很好奇,想知道岳腾中内心中的波澜起伏是如何展开的。

    同时他还有理由怀疑,明知杜腾会是天鹤宫老大,还将岳腾中发落到松藩来,定策者是和姓岳的有多大仇,才能干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举动来?

    多半此事的幕后推手就是眼前的杜腾会吧?这一下子可真够狠的。

    天鹤宫的老大是杜腾会,身为下属飞龙院方丈的岳腾中能讨得了好?不问可知,他压根儿就没有和飞龙院孟监院争权的资格。

    “监院,这个道法交流原来是岳腾中搞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杜腾会微笑道:“能出什么问题?多研究研究道门的经典,交流交流心得,探讨探讨如何在实践中运用,很好的做法,我是支持的。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赵然道:“是这样,我白马院聂都讲和范高功两位,也应邀去藩州参加他这个交流会了,这二位经义上用功还是很深的,对我白马院布道事务上的理论指导很有意义。故此,我想问问监院,藩州的道法交流会结束后,别处还有没有此类的法会?我是很希望他们能够多学学、多走走,多增长见识,以为将来之用的。”

    杜腾会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起身去书案上翻寻,从一摞文书中抽出一份信函,打开看了看,丢给赵然:“这是渝府刘监院发来的书函,他们刚翻新了灵官殿,邀请四方同道共聚老君洞,举办斋醮科仪和道法盛会。也给咱们天鹤宫发了书函。”

    赵然眼前一亮:“这是好事儿啊,刘监院德高望重,咱们得支持。”

    杜腾会道:“我本来也在考虑人选,既然你对聂致深和范致节二人评价如此之高,那回头我便下文,抽调他二人前往。只是时间略紧,大殿开光仪式定在正月初一,你看如何?”

    赵然起身行礼:“多谢监院对我白马院同道的眷顾!”

    告辞前,赵然想了想,又道:“监院,我还有个建议。其实吧,就我个人的认知,岳腾中此人还是不错的,熟知经义,也有一定工作水平,还要多加加担子才好。”

    杜腾会问:“哦?怎么加担子?”

    赵然道:“他的弱项主要在于对下面的情况不太了解,务虚的多,务实的少,这也能理解,毕竟过去一直身居高位嘛。以我想来,若是监院能够多安排他到下面去调查调查,搞搞研究,摸摸信众的实情,又或是让他多走动走动,到外地看看,考察考察,对他还是很有好处的。”

    杜腾会明白了,笑着点头:“致然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因为他过去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就给他定下标签,打入冷宫,治病救人嘛,这一点我做得不够,对他的关心还是少了,多谢致然的提醒。”

    见完了杜腾会,赵然从天鹤宫出来,便没打算住在松州。他这次跑部进市,从天鹤宫、川西总督府一共要来了四百石稻米、五百两银子、一百五十只羊、五百斤香烛和两百刀纸,白马院这个年关应该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任务完成,赵然跨上种驴君,横穿二百多里,当天晚上就赶回了红原。

    老驴“昂”了一嗓子,直接返回大君山,继续建设他和妻妾子女们的洞府山庄,赵然则直接回了白马院。

    袁灏也从松州赶回了红原,却比赵然早到两个时辰,闻听赵然回来,连忙来见。

    “未知方丈也去了松州,若是知道,当在松州迎候方丈的,都是下官失职。”

    “我倒是去总督衙门问过你,我去的时候,你已经往回走了,呵呵。”

    “方丈,下官已经拜见了夏总督,夏总督很爽快,当即下了公文,向龙安府调人,想来不日便能见到谷阳县的孟主簿了。”

    “恩,老袁不错,办事利索。对了,这两张条子你收着,看看派谁去一趟松州,赶在年关前把东西押回来。”

    袁灏展开一看,当即喜道:“这是夏总督批的钱粮……这是杜监院批的钱粮和香烛……这……这是方丈专程要回来的?哎呀,实在是太好了!这两笔钱粮都是什么名目?”

    赵然道:“总督府的那笔是流民安置费,天鹤宫的这笔是特别布道补贴,红原是特别布道区,大部分百姓都不是汉民,想要举办斋醮科仪,就得大笔银钱支出,这也是应有之意。”

    袁灏当下就明白了,以这两个名目拨下来的钱粮,非常好处理,只要账上动动手脚,完全不惧审查。

    果然,就听赵然道:“大伙儿过年不容易,还要辛辛苦苦举办斋醮科仪,你回头从里面取出二百两银子来,商量一个补贴的方案。剩下的先积存起来,咱们再商量一个妥善的使用办法。”

    袁灏当即道:“方丈放心,此事我来处置。”赵然对他的能力当然是很放心的,此君能在战时的川西总督府幕僚中脱颖而出,钱粮刑名方面肯定也不会差就是了。

    有了这笔钱粮,袁灏欣喜异常,来到红原快三年,年关也过了两回,却从来没有一次给大伙儿加发银子的时候,如今赵方丈甫到白马院,就为大伙儿弄来了贴补,这才是真正有水平的上司啊!

    正在说笑之际,就见客堂李知客进来禀告:“方丈,监院,有个党项人求见。”

    赵然皱了皱眉,道:“是李彦思么?你就说我和监院远道刚回,实在累了,让他明日再来。”

    李知客道:“不是李彦思,是仁多家的吕则,叫仁多保忠。”

第七十五章 治病救人

    望着堂下伏地叩首的保忠,赵然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淡淡问:“你就是仁多保忠?”

    保忠再次以额触地:“正是小人。”

    赵然又问:“听说你三天前带着你们仁多家的族人,去了周转房工地干活?”

    “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你可是仁多家的吕则,在红原的仁多家头人,怎么也会揭不开锅?”

    “回道长,以前的积蓄,都拿出来周济族人了。打从今年六月开始,家里便没了余粮。”

    赵然没想到党项人也到了如此穷困潦倒的地步,不禁问:“那你们何苦白白荒废耕地?明明知道那么高的租子没人会去种,还不把租子降下来?”

    保忠一时间无法作答,千般纠结在心中,最终只是又重重磕了个头。

    一旁的袁灏不悦道:“你既然过来求见我家方丈,当知这些问题必是要问你的,此刻又不愿回答,究竟是什么道理?”

    见保忠仍旧是伏首低头没有说话,袁灏怫然道:“既如此,你回去吧。”

    就见保忠身子一颤,缓缓起身,口中酸涩道:“是……”

    陪见的李知客忙道:“保忠,你刚才说有要紧事求见赵方丈和袁监院,此刻赵方丈和袁监院都在,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出来!”

    保忠叹了口气,道:“原本想请白马院出手救人,但方丈的问题,小人实在无法作答。”

    赵然问:“救什么人?”

    保忠惨然道:“想请方丈和监院借小人五十两银子,搭救我家老娘。”

    “五十两银子救你家老娘?说清楚。”

    “母亲这几日重病卧床,小人无法,便去了城外工地帮工,换了些口粮回家。原本已经好转了的,但谁知今日病情突然加重。城里的医郎赶过去问诊,看完之后说了,这是常期沉疴所致,一般刀石难治,必得火毒丸方可清除。只是那火毒丸他也只剩一枚,跟我要五十两银子……”

    “火毒丸哪里用得着五十两银子?”

    “三年前当然不值五十两,可如今……”

    袁灏想了想,道:“本官可以做主,给你五十两银子,但你须得回答方丈刚才的问话……”

    赵然伸手拦住,道:“无妨,这些都是后话,先把人救了再说。前头引路,我去看看。”

    李知客道:“保忠,你算是好命,我家方丈是正经的馆阁修士,仙家手段,我家方丈出手,你老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保忠重重磕头,哽咽道:“多谢方丈!”

    赵然也不多说,提着保忠就往外走,他是黄冠修士,脚步得有多快,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保忠家。

    洗忠万般焦虑的跪在母亲床前,只是流泪。见哥哥保忠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赵方丈,不由大喜,磕头道:“还请方丈救救我家娘亲!”

    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妇人,见她满脸红热,紧闭双眼,昏睡不醒,赵然伸手搭了搭脉,点头道:“果然风寒之症,不轻啊,那医郎说的没错,乃沉疴所致。”

    于是引出一丝极微弱的法力,反复冲击合谷、曲池、大椎三处穴位,不敢用力过猛,只是浅尝辄止。法力过度太多,普通人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半盏茶工夫,老妇人睁开双眼,算是恢复了知觉,恍惚间只觉天旋地转,于是又赶紧闭上眼睛。

    赵然掏出个瓶子,倒出一枚火毒丸,吩咐保忠兄弟去用热水化开:“你们母亲身子太虚了,这药丸煎化的时候多加水,今晚先服三分之一,剩下的明日再分两次服下,沉疴当能清除。”

    兄弟俩连忙接过去,以热水化开,取了一碗过来,伺候着恢复了神智的母亲灌下去。不多时,药力发作,老妇人连连咳嗽不止,最后吐出一口乌黑的浓痰出来。

    保忠伸出衣袖将母亲嘴角边的浓痰拭去,赵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浓痰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又闻了闻,点头道:“好得很!沉疴已除!”

    保忠感激涕零:“方丈……”

    赵然继续搭脉,再次度入法力轻轻调理老妇人的几处穴位,不多时,老妇人脸上的红热渐渐变淡,这次终于将眼睛睁开了。

    “您是白马院的方丈?老身多谢方丈救命之恩!”

    老妇人挣扎着想要起身拜谢,被赵然制止了,他写了张滋补的方子,掏出五两银子一并放在床头:“这些银子,拿去药铺中抓药,快则三日,满则五日,应当便能下床了。”

    赵然起身告辞,保忠让洗忠照料母亲,自己送了出来,到了门外,就在雪地之中跪倒磕头。

    赵然安抚道:“起来吧,好生照顾你娘,若有什么难处,再来找我便是。”

    保忠抬头,仰望面前的赵然,只觉这位方丈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当真是大德之士,忍不住胸口处万般情绪来回激荡,只想大哭一场。

    赵然温言:“好了,你也是堂堂一族头人,莫要做此小儿女状,贫道乃修行中人,我道家修行,讲究的就是慈悲,治病救人,实属本分……”

    “方丈,李彦思他们,是打算效仿白马三部例,行党项人自治。”

    赵然怔了怔,心道原来如此,看了看兀自跪在雪上的保忠,道:“你告知我此事,就不怕担上一个背弃党项人的罪名?”

    保忠泪流满面道:“族人都要饿死了,母亲都病成如此模样,有什么罪名,也顾不得了。若是为了做党项人就必须忍受饥饿,这党项人,不做也罢……”

    赵然伸手轻抬,一股浑厚温和的力道发出,保忠不知不觉间便站了起来,心中更是敬佩。

    “在我道门看来,党项人也好,黎人也好,苗民也好,乃至各部藩民,与汉民并无不同,都是炎黄苗裔,都是华夏子孙,都是大明子民。大家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便是一家人,既然都是一家人,为何还要在大家里面分出个小家,小家里面,又强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你有了难处,我来帮你,我有了难处,你自也不会站在一旁看热闹,这才是真正的家,你说是不是?”

    “方丈说得是。”

第七十五章 治病救人

    望着堂下伏地叩首的保忠,赵然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淡淡问:“你就是仁多保忠?”

    保忠再次以额触地:“正是小人。”

    赵然又问:“听说你三天前带着你们仁多家的族人,去了周转房工地干活?”

    “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你可是仁多家的吕则,在红原的仁多家头人,怎么也会揭不开锅?”

    “回道长,以前的积蓄,都拿出来周济族人了。打从今年六月开始,家里便没了余粮。”

    赵然没想到党项人也到了如此穷困潦倒的地步,不禁问:“那你们何苦白白荒废耕地?明明知道那么高的租子没人会去种,还不把租子降下来?”

    保忠一时间无法作答,千般纠结在心中,最终只是又重重磕了个头。

    一旁的袁灏不悦道:“你既然过来求见我家方丈,当知这些问题必是要问你的,此刻又不愿回答,究竟是什么道理?”

    见保忠仍旧是伏首低头没有说话,袁灏怫然道:“既如此,你回去吧。”

    就见保忠身子一颤,缓缓起身,口中酸涩道:“是……”

    陪见的李知客忙道:“保忠,你刚才说有要紧事求见赵方丈和袁监院,此刻赵方丈和袁监院都在,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出来!”

    保忠叹了口气,道:“原本想请白马院出手救人,但方丈的问题,小人实在无法作答。”

    赵然问:“救什么人?”

    保忠惨然道:“想请方丈和监院借小人五十两银子,搭救我家老娘。”

    “五十两银子救你家老娘?说清楚。”

    “母亲这几日重病卧床,小人无法,便去了城外工地帮工,换了些口粮回家。原本已经好转了的,但谁知今日病情突然加重。城里的医郎赶过去问诊,看完之后说了,这是常期沉疴所致,一般刀石难治,必得火毒丸方可清除。只是那火毒丸他也只剩一枚,跟我要五十两银子……”

    “火毒丸哪里用得着五十两银子?”

    “三年前当然不值五十两,可如今……”

    袁灏想了想,道:“本官可以做主,给你五十两银子,但你须得回答方丈刚才的问话……”

    赵然伸手拦住,道:“无妨,这些都是后话,先把人救了再说。前头引路,我去看看。”

    李知客道:“保忠,你算是好命,我家方丈是正经的馆阁修士,仙家手段,我家方丈出手,你老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保忠重重磕头,哽咽道:“多谢方丈!”

    赵然也不多说,提着保忠就往外走,他是黄冠修士,脚步得有多快,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保忠家。

    洗忠万般焦虑的跪在母亲床前,只是流泪。见哥哥保忠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赵方丈,不由大喜,磕头道:“还请方丈救救我家娘亲!”

    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妇人,见她满脸红热,紧闭双眼,昏睡不醒,赵然伸手搭了搭脉,点头道:“果然风寒之症,不轻啊,那医郎说的没错,乃沉疴所致。”

    于是引出一丝极微弱的法力,反复冲击合谷、曲池、大椎三处穴位,不敢用力过猛,只是浅尝辄止。法力过度太多,普通人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半盏茶工夫,老妇人睁开双眼,算是恢复了知觉,恍惚间只觉天旋地转,于是又赶紧闭上眼睛。

    赵然掏出个瓶子,倒出一枚火毒丸,吩咐保忠兄弟去用热水化开:“你们母亲身子太虚了,这药丸煎化的时候多加水,今晚先服三分之一,剩下的明日再分两次服下,沉疴当能清除。”

    兄弟俩连忙接过去,以热水化开,取了一碗过来,伺候着恢复了神智的母亲灌下去。不多时,药力发作,老妇人连连咳嗽不止,最后吐出一口乌黑的浓痰出来。

    保忠伸出衣袖将母亲嘴角边的浓痰拭去,赵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浓痰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又闻了闻,点头道:“好得很!沉疴已除!”

    保忠感激涕零:“方丈……”

    赵然继续搭脉,再次度入法力轻轻调理老妇人的几处穴位,不多时,老妇人脸上的红热渐渐变淡,这次终于将眼睛睁开了。

    “您是白马院的方丈?老身多谢方丈救命之恩!”

    老妇人挣扎着想要起身拜谢,被赵然制止了,他写了张滋补的方子,掏出五两银子一并放在床头:“这些银子,拿去药铺中抓药,快则三日,满则五日,应当便能下床了。”

    赵然起身告辞,保忠让洗忠照料母亲,自己送了出来,到了门外,就在雪地之中跪倒磕头。

    赵然安抚道:“起来吧,好生照顾你娘,若有什么难处,再来找我便是。”

    保忠抬头,仰望面前的赵然,只觉这位方丈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当真是大德之士,忍不住胸口处万般情绪来回激荡,只想大哭一场。

    赵然温言:“好了,你也是堂堂一族头人,莫要做此小儿女状,贫道乃修行中人,我道家修行,讲究的就是慈悲,治病救人,实属本分……”

    “方丈,李彦思他们,是打算效仿白马三部例,行党项人自治。”

    赵然怔了怔,心道原来如此,看了看兀自跪在雪上的保忠,道:“你告知我此事,就不怕担上一个背弃党项人的罪名?”

    保忠泪流满面道:“族人都要饿死了,母亲都病成如此模样,有什么罪名,也顾不得了。若是为了做党项人就必须忍受饥饿,这党项人,不做也罢……”

    赵然伸手轻抬,一股浑厚温和的力道发出,保忠不知不觉间便站了起来,心中更是敬佩。

    “在我道门看来,党项人也好,黎人也好,苗民也好,乃至各部藩民,与汉民并无不同,都是炎黄苗裔,都是华夏子孙,都是大明子民。大家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便是一家人,既然都是一家人,为何还要在大家里面分出个小家,小家里面,又强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你有了难处,我来帮你,我有了难处,你自也不会站在一旁看热闹,这才是真正的家,你说是不是?”

    “方丈说得是。”

第七十六章 点化

    一切都是当年白马山大战留下的祸啊。当年为了尽早结束白马山战事,大明答允了白马三部提出的条件,于是三部反正以为内应,终于将夏军赶到了白河以西。

    关于是否履行对三部的承诺,整个大明中枢为此进行过激烈的争执。赵然在叶雪关大议事时,提出了走中间路线的方案,并被道门和朝廷最终采纳。严格来说,他所提出的方略,也是偏向于激进方案的,也就是名义上履行承诺,实际上改土归流。

    只可惜,红原纳入大明治下已经三年,赵然所提的方略在框架上的确是得到了推行,但因为关键人选的治政策略有所偏向,导致施行中完全没有得到遵循,最后酿成这番尴尬局面。

    赵然在原地踱了两步,一时间各种思绪飘过,遥想良久,开口道:“你们党项人想要效仿三部,等于自个儿给自个儿打上标签,不容于一家人,何苦来哉?尔等乃战败之民,此时不抓紧机会融入大明,反而去求标新立异,其中的后果……你明白么?”

    “是,在我夏国……在原来夏国之内,其实也没这样的,只不过大伙儿看着白马三部和朝廷达成的约定,便都有了想法。”

    赵然叹了口气,道:“大势终究是在融合趋同的,白马三部的问题,是一个偶然,是逆势中的小浪花,终究会被大势所淹没,你们不要盯着他们现在如何如何,而是要看他们将来会如何如何。他们不过是不自信罢了,等他们明白,只有融入我大明这个大家庭,才能真正被人看作家人的道理,行事就不会如此了。”

    “明白了……”

    想了想,赵然补充道:“如今夏人已经退过了白河,以我大明国势之强,怕是有生之年,夏军再不可能回来的。有句老话,既来之则安之,不一定妥帖,但道理是相通的,既然我们要在这片土地上谋生,那就撇开过去,一起打理这片土地。”

    保忠不由问道:“方丈,我们该如何打理这片土地?”

    赵然笑道:“很简单,用我们的双手,用我们的心。具体的,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说清楚……我想问你,你梦想中的红原,你梦想中我们共同生活的这片土地,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保忠略带迷茫:“……我梦想中的红原……我的族人都能吃饱饭……”

    赵然道:“看来你没想好,那我告诉你我梦想中的红原吧。广袤的草场上,大群大群的牛羊如同云朵,田地中的黍米和青稞,长得满满都是,山里种上种类繁多的各色药材,各村各寨炊烟袅袅,邻里之间鸡犬相闻,大家吃得饱、穿得暖,住在坚固结实的房子里,老人和孩子有人赡养,男人和女人都有活干,生了病的,能够吃得起药……”

    “……每逢年节,大家都来道院中敬献香火,颂祷道尊,按照道尊的指点,不偷、不抢,不欺负弱者,遇到纠纷,和和气气理论调解……”

    话还没说完,保忠的泪水终于如决堤一般,从眼眶中漫延而出,在雪地上膝行两步,抱住赵然的双脚,以额轻触,哭道:“方丈,小人愿意皈依道尊,将我的一生奉献给道门,还请方丈点化。”

    赵然伸手在保忠头顶轻轻一抚,道:“贫道将道尊的大德祝福予你,为了天下大同,望君勉之!”

    保忠叩首不起,又道:“方丈,小人想要加入道门,应该怎么做。”

    赵然沉默片刻,道:“为了你的愿望,始终秉持你的内心,但凡你遇事的时候,便知道该怎么做了。等你做得好了,贫道自可将你收入道门。”

    “多谢方丈,小人明白了。方丈,明日之时,还请白马院多多留意。”

    “什么意思?”

    于是保忠将李彦思他们几个党项头人的打算和盘托出,末了道:“他们让我仁多家出十个人,我没答应。”

    赵然鼓励道:“你做得对,事情若是闹大到不可收拾,不知会出多少人命,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家庭遭受不幸。这件事我知道了,好好带着族人做正事,用勤劳的双手换来的财物,才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否则必遭天谴。”

    第二天大早上,白马院门外再次被党项人围住了,这一次来的党项人,比往日还要多。眼看喧哗至此,阖院道士都很紧张,前后大门处的明军岗位各自加了一倍,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肃杀氛围。

    不多时,客堂李知客来报,说是李彦思、则珲、强雄三人求见方丈和监院。

    赵然本来是打算憋党项人几日,于今日接见这几个头人的,接见之时敲打一番,然后再答允明日放赈。

    但听了保忠昨夜的密报之后,他改主意了。既然党项人要闹事,便由得他们去闹,对别处的方丈如曾致礼之类,或许会感到恐惧,但对他赵然来说,这等于天赐良机。

    赵然原本打算慢慢来的,用上半年一载来消磨和解决党项人的问题,但此刻嘛,他觉得时间点或许可以提前了:“吩咐下去,不见!”

    “是。那就还是照前两日所说,方丈和监院都不在?”

    “不,你就直接告诉他,贫道和袁监院今日不想见他们。嗯,态度蛮横一点。”

    “明白了。”

    听说赵方丈和袁监院“不想见”,而且白马院道士们传话之时语气极为轻蔑,李彦思顿时大怒,向左右道:“看来,这位赵方丈是觉得这个年过得太平静了,没甚意味,那我就成全他!”

    强雄问:“大祖儒,那就动手?”

    李彦思狞笑:“动手!”

    则珲看了看白马院大门外那刀枪明亮的二十四名军校,有些担忧:“道门不会来硬的吧?”

    李彦思冷笑:“怕什么?等他们明白过来,想要调动军士也晚了,街面也砸了,东西也抢了,红原城也萧条了,他这个年也别想过好了!到时候让他抓人,抓了人又能怎么样,他抓了多少人,就得管多少人的饭,关一天管一天的饭,关十天就得管十天的饭,咱们的人又没犯死罪,我就不信他还能杀人?这要杀多少人?”

    强雄笑道:“不错,杀人是要上报总督衙门和天鹤宫的,嗯,还有按察司,恐怕他连这件事都不敢上报吧!若是上报了,他这方丈怕就当不下去了。”舔了舔嘴唇,又道:“要不干脆闹大点,我去调人手,把城外修建的周转房也烧了!”

    李彦思斥道:“糊涂!纵火可是大罪,不要惹事。再说了,城外工地上几百汉人壮丁,你烧得起来?”

    强雄闹了个没趣,只得赔笑道:“是,听您的。”

    李彦思挥手:“去布置吧,布置完了咱们都回府,你们两个谁也不许冒头,明白么?”

    “明白!”

第七十七章 赵方丈的慈悲

    李四绕过两个街角,回到自家屋子,推开门进去,里面已经坐了十多个平日相处融洽的同族。都是年轻的党项汉子,将近三年的苦日子,一个个都被憋坏了。

    大祖儒终于放了话,可以容大伙儿去街面上捞一把,哪怕如今红原城中已经萧条至此,但好歹还是有十多家铺面不是?哪怕这些铺面营生清淡,可对如今的党项人来说,也是块肥肉不是?

    “四哥回来了!”

    “四哥,怎么样?什么时候动手?”

    “四哥……”

    李四笑着摆手,让弟兄们都别吵吵,道:“放心吧,祖儒说了,马上发动,没变化。还是原先商定的,罗家酒楼归咱们弟兄!”

    “太好了!”

    “我昨天进去看过了,后厨里还有两扇羊、十几条肠子!米缸里也堆着两缸米,足足上白斤!”

    “瞧你那点出息,咱们奔账房去,先捞银子!”

    “你懂个屁!如今这红原,光有银子能当饭吃?”

    李四喝道:“好了,都别嚷嚷,记住了,抢东西、砸店铺,不许伤人!抢来的东西一并装麻袋里,回来大伙儿再分。都明白了没有?还有,老九、文华,如果要交人,你们两个进去顶罪,进去以后不要乱说话,都没问题吧?”

    “明白!”

    “放心吧四哥,不会伤人的。”

    李四挥手:“走!”

    众人鱼贯而出,直奔主街的罗记酒楼,于此同时,就见旁的党项人也出现在街上,各自向着预定的铺面奔去。老张饭庄、董记药铺、同盛布坊、铁生匠铺、茂源粮店……一家一家,竟是有条不紊。

    或许是因为党项人聚众围堵白马院,甚至将整条大街都堵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原因,从早上到现在,整条街面上的店铺全都歇业了,没有开门。

    罗记酒楼同样如此,门板全部合上,关得严严实实。党项人早有准备,有几个带了短棍的径直上前,两个用棍子撬门顶,两个在下面起门底,出乎预料的是,毫不费力便将门板撬动,众人一闪身,这块门板便倒了下去,店家竟然没有上门闩!

    党项人大喜,这可就省事了!在李四的指挥下,众人丢下短棍,直接上手去扳,三下五除二便扳下来三四块,有两个急不可耐的便钻了进去,其余人也顾不得再扩门板,跟着一拥而入。

    店中没有开窗,故此十分昏暗,一下子由明转暗,李四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原地站立片刻,这才瞧清楚了店中大堂内的情形。

    所有闯进来的党项人都呆立原地,怔怔发愣。十多名披甲明军环伺四围,一半手持刀盾,一半举着弩弓,又有白马院方堂的两个好手压阵,将李四等人围在中央。

    一根长长的绳索抛了过来,方堂的火工道人喝了一嗓子:“李四,尔等擅闯民宅,视为盗窃,自己绑了!”

    见李四等党项人没有动静,那火工道人阴森森一笑:“奉劝尔等别打歪主意,依大明律,盗窃拒捕可就地格杀,李四,你是想今日命丧于此么?”

    另一名火工道士挥了挥手,明军士卒同时发一声喊,向前推进两步,被围在中间的党项人立觉压迫感十足,望着明亮锋锐的刀刃,看着弩机上冒着寒气的弩尖,腿肚子都不由自主颤栗起来。

    李四一闭眼,完了,自己这边手无寸铁,人家披甲执锐,哪里讨得了好?有个胆大想逃的,刚转了半个身子,便有一根长矛戳了过来,顶在腰腹上,劲道十足,几乎将外罩的羊皮褂子戳穿,顿时骇得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方堂的火工道士赶上去一把将他从党项人中揪了出来,按在地上一通胖揍,他还有些不服,却哪里扛的住方堂火工的拳脚,顿时被揍得鼻青脸肿,眼前星空浩瀚。

    方堂这些火工道士都是道门搜罗的地方武林好手,战阵上不一定能发挥威势,但要论单对单,寻常三五个党项人都不是对手。

    有人被提溜出来当场立威,余下的自是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李四领头,从地上将长绳捡起来,老老实实将自己一行七八人绑成一串,随机便被押出了罗记酒楼。

    一来到街上,就见一队一队明军押解着一串一串党项人,汇在一起就往北门外解送。得嘞,看样子白马院早知道了,也不知是人家预判准确还是自己党项人中有内鬼告密,总之上百人就这么被一锅端了。

    上百党项青壮被明军抓住,这阵势可当真不小,聚集在白马院门外、主街上围堵的其他党项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有的知情,有的不知情,此刻都被明军杀气腾腾的架势吓住了,有家人在被抓之列的,哭闹着想要冲上来,却都被明军以兵刃隔开。

    李四一边走一边想,这是要将我等关押在哪呢?那么多人,白马院方堂可没地方看押。无所谓,原本就做好被抓的准备的,只不过从原先的两个人顶罪变成了大伙儿一块儿进去。

    不过大伙口径也都是提前对过的,这倒是做过准备,就是怕自己手下这些弟兄有吃不住刑的,将祖儒供出来,看来一会儿还需找机会再敲打敲打这帮家伙。

    白马院大门前旋即被明军清空,方堂卢方主在石阶前当场宣判,这一百多党项人私闯民宅盗窃财物,触犯了大明律,按律当杖责八十,关押一年,但念及此为初犯,便从轻发落,以苦役三个月顶罪,再有下次,定重惩不怠云云。

    当场宣判当场执行,李四等人又被明军押向城外。

    听闻从轻发落,且无性命之忧,党项人的家眷也不大闹了,只是一路哭哭啼啼跟着来到了城外周转房工地上。

    别看城内闹得那么凶,这里却依旧干得热火朝天。上百名党项人被绳索串着来到这里,顿时引起轰动。方堂卢方主当众宣布了前因后果,这帮人立刻被驱赶进去,每人额头上系条白布条以示区分,专门由方堂火工看押,将所有挖土、担土、碎土的重活全部接了过去。

    旁人干活之后每天能得到两个面团回家,这帮人却没有如此待遇,且晚上还要集中拘押,若是干得不卖力,立马就是一棍子敲在背上。

    保忠等主动前来参工的党项人被编入了后面的各道工序中,活计轻省了不少。洗忠、老叔、景程等人都抽空围了过来,景程偷偷笑道:“吕则,还好咱们听了你的,没去凑热闹,不然可就倒霉了。”

    保忠点了点头:“赵方丈对咱们党项人是真慈悲了,要放到几年前,不摘出几个来杀掉,这事儿能完得了?”

    众人点头,皆以为然。

第七十八章 同心掌

    听说派出去办事的人手被白马院一锅端了,李彦思还有些不敢置信,鼓起勇气来到城外,见到了成群结队被看押着干活的党项青壮,不由额头发麻。

    这些人中,他还看到了李四等十余个依附于自己的小头目,竟然真的一个都没有漏网的。他越看越心惊,连忙躲回家中,紧闭大门。

    惶惶惑惑之中,门外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令李彦思心惊胆战,就好似白马院方堂的巡查、明军士卒上门抓人一般,当真是度日如年。

    不久之后,强雄和则珲纷纷赶到,三个党项大头人聚在一起,唉声连连。除了抱怨新到的赵方丈“不讲规矩”外,他们更关心赵方丈“不讲规矩”到什么程度,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头上。

    按照他们最初的想法,将事情闹出来以后,新来的赵方丈为了自己头上的帽子,应当以答应开仓赈济的方式来挽回局面,而为了消弭不利影响、安抚党项人的情绪,甚至有可能答允他们下一步准备提出来的条件:比如党项人犯了事,由党项人自己内部处置。

    至不济,最后丢上十个八个顶罪的出来,交给白马院处置,平息一下赵方丈的怒火便可。

    可是,赵方丈竟然不讲规矩,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抓人了……抓人都不说了,竟然一个都没放过!如此一来,赵方丈会不会继续不讲规矩,拿自己这些党项大头人撒气?这完全有可能啊,那么多党项人被抓,想要泡制什么证据,那不是轻而易举?而且自己等人的屁股确实不干净!

    则珲忽道:“咱们党项人里,出了叛徒!”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彦思顿时身上打了哆嗦,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冰冷的寒气。

    强雄不明所以,道:“何以见得?”

    则珲瞥了他一眼:“要不然,为何一个都没走脱?”

    强雄这才醒悟,拍着腿的骂:“哪个王八羔子把咱们卖了?等我知道是谁,非剥了他的皮!”

    则珲道:“这都是后话,先说说怎么应对吧,赵方丈和曾方丈完全不同,咱们一开始就想岔了。”

    商量来商量去,三人竟然苦无对策!

    曾方丈在任的时候实在是太过顺利了,李彦思等人就渐渐起了骄狂之心,等到今日之后,才忽然发现,他们原以为拿捏住了大明官吏的脾性,以为可以凭借的依仗,其实压根儿不值一提。

    这位赵方丈如同愣头青一般,不管不顾的蛮干一次,伸出根小指头轻轻一戳,对于自己等人来说,天就塌了!

    一直商议的晚间,李彦思干脆建议,明日大伙儿一起再行拜见赵方丈,这次认栽,低头,该赔罪的赔罪,该认罚的认罚,且先保住自己,等年关一过,再等时机。

    强雄极为不满,嚷嚷道:“咱们党项人就向白马院低头了?这如何使得?今日低了头,将来还如何效仿三部之例?我不干!”

    则珲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有什么?”

    李彦思恨恨道:“老弟,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形势比人强啊,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姓赵的。等年关一过,咱们再去天鹤宫、总督府告他激起民变,告他羞辱我们党项人,让道门和明廷收拾他!”

    则珲附和道:“大祖儒此言有理,当真是我党项人的脊梁!过了年后,小弟和大祖儒一同前往松州,告他姓赵的!天鹤宫、总督府不听,咱们就去都府,上玄元观,上布政司衙门打这官司!”

    李彦思喜道:“有两位好兄弟帮我,何愁大计不成!何愁我党项人不能在红原自立!那就说好了,明日一早,我等同上白马院!”

    李彦思将手掌伸出,悬于三人之间,则珲毫不犹豫伸掌拍了上去,强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嘀嘀咕咕不知骂些什么,却也同样将手掌放了上去。

    三掌叠击,这叫同心掌,在党项人的风俗中,相当于发下同心协力、共赴危难的誓言。

    眼看则珲和强雄离去,李彦思吩咐将院门紧闭,一个人在院中呆呆站立了不知多少时候,终于捏了捏拳头,将妻子叫来:“家中藏有多少金银?”

    薛鲁氏没好气道:“还有多少你心里没数吗?这两年尽往外拿,不见往家里收……”

    李彦思没空废话,喝问:“到底还有多少?”

    “银票不过七百两,剩下的就是些碎金碎银了……”薛鲁氏又忍不住心疼道:“这些都是家底了,别往外送了好不好?你为这个家也着想着想吧!”

    李彦思沉着脸道:“全部打包,还有你那两盒首饰,快去!”

    薛鲁氏一声惨呼:“天爷!那可是我的嫁妆,你连我的嫁妆也不放过,我跟你拼了……”

    三人密议之际,白马院赵方丈的房间里同样灯火通明,赵然正在和袁灏、方堂卢方主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袁灏的主张是趁此良机,将党项人中的死硬分子一网打尽。

    “方丈,机不可失啊!党项人既然闹起来了,咱们就正好以此为借口,将其中桀骜不驯的全部抓起来,剩下的便可随便揉搓了。”

    赵然问:“监院所说‘桀骜不驯’者,究竟有多少人?”

    袁灏沉吟道:“今日抓获这一百二十人就不用说了,必然是的,余下的,咱们连夜突审,每个人都要交待,但凡平日抱怨过道门,说过大明坏话的,全部列出来……”

    赵然无语,这是要兴大狱啊,这个思路肯定不行的,得给他降降温,于是干咳了一嗓子:“监院,如今正是年关,还是要替上头着想一二……”

    袁灏醒悟,于是转念又道:“那就……少一些?至少将李彦思这帮人拿下吧?”

    赵然颔首:“监院这个思路是正确的,此为擒贼先擒王之正解。”

    卢方主在旁听得明白,请示道:“那,我今晚连夜突审?”

    赵然点头:“这是老卢你的事,怎么做,你决定。我只有两个要求,其一,目标要明确,不要过多牵扯其余,在红原的党项人也是明人,不能扩大打击面;其二,讲究突审方法,不可严刑逼供,不许有人因之而致残,或是受了重伤,我要他们明早起来能够继续去工地上干活,打得太狠,风评也不好。”

    卢方主笑道:“方丈宽心,我们方堂有的是办法!”

    袁灏在旁补充道:“卢方主,行事要密,切莫惊动李彦思等人,我知道这点很难,但还是要尽量去做。他们如今是惊弓之鸟,就怕行事不密会令其狗急跳墙。”

    卢方主点点头:“我省得!已经派人看住三个宅子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瞒不过咱们!”

第七十九章 血书

    正在说话间,李知客又进来了:“方丈、监院,党项人求见。”

    “谁?”赵然心道莫非是保忠?那么大半夜的,他有什么要紧事么?还是说李彦思等人真的要狗急跳墙了?

    李知客道:“米擒氏的枢铭,则珲。”

    则珲进了屋子,见不仅赵然在,袁监院、卢方主都在,连引自己进来的李知客都留了下来,于是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跪在地上,向赵然行了大礼。

    “小人则珲,见过赵方丈。”

    “惫夜而来,有何要事啊?”

    则珲抬眼看了看那几位,没有说话,那意思:赵方丈,能不能咱俩单独谈?

    赵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他不想单独谈,于是道:“我这里没有私事,只有公事,若为私事,你就回去吧,若是公事,便只管讲来。”

    则珲心道,看来自己搜罗家底准备出来的几张银票,今夜是送不出去了,也罢,来日再送便是。

    “小人求见方丈和监院,的确是有要事。”

    “尽管说来。”

    “是。自从大明光复红原,我们红原的党项人从此算是摆脱了夏国李氏的残暴统治,有了过上好日子的盼头,道门也将我们从黑暗的佛门之中拯救出来,重新归于道尊的座下……”

    袁灏摆手:“说重点!”

    “是。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红原党项人中也有败类,他们为夏国李氏蒙蔽而不悔改,见不得大明的好,深受佛门那一套虚伪信念之害,满脑子想要挑战我三清道祖的尊严。我今日便是前来向方丈、监院和各位揭发此辈,还望方丈大发慈悲,速速将此辈捉拿归案,还我红原朗朗乾坤!”

    “你揭发谁啊?”

    “小人揭发拓跋氏的祖儒李彦思、颇超氏的枢铭强雄!”

    赵然和袁灏相顾一笑,袁灏问:“你揭发他们什么?”

    “小人揭发李彦思、强雄二人,吞没赈济,积蓄粮草,以备将来谋反!自嘉靖二十年六月,他二人每次都要吞没三成赈济,将赈济粮囤于格勇寨,至今已不下五百石;为邀买人心,他二人还将赈济中的两成拿出来,背着白马院,以救助之名分发给红原各村寨的头人,私下里向大家说,如今只是隐忍,将来总能给红原的所有党项人一个说法!”

    揭发到这里,则珲高声道:“方丈、监院,李彦思和强雄要给党项人什么说法?此中之意,不可不令人深思啊!”

    袁灏点头,鼓励道:“你继续说。”

    “是。他二人邀买人心三年,如今各村各寨的党项人,都答应唯其马首是瞻,其势已成!除此之外,他二人还散尽家财,在城内党项人中培养死士,至今已有上百!今日方丈和监院大发神威,雷霆一击,抓获的那些上街打砸抢的歹徒,便是他二人这几年豢养的死士!”

    说到这里,则珲以首叩地,砰砰作响,额头上几乎磕出血来,悲声道:“小人起初受其蒙蔽,不曾察知他二人险恶用心,跟着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其后明白过来,却已晚了,竟是越陷越深,实在是死罪啊!今日幡然悔悟,特来向方丈和监院揭发,恳请方丈和监院将他二人绳之以法!同时,小人也恳请方丈和监院重重处置小人,非此,不足以弥补小人过去犯下的大错之万一!”

    袁灏叹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赵然好言安抚道:“起来吧,便将你刚才所言写下来,一条一条,不可遗漏。当然,有些事也不可凭空生造,须知我白马院办事,是要讲究证据的。”

    则珲道:“小人明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其所囤粮之地,小人愿意带路,方丈可遣人前往查验。他二人所豢养死士,也是有名有姓的,其中如李四等人,尤其为骨干人物。”

    赵然点头,吩咐取来纸笔,让则珲当场书写。

    则珲是党项头人,字还写得当真不赖,一手行楷极为流畅,赵然俯首看去,不禁频频点头,当真好字。

    则珲一边趴在地上写,卢方主一边出去布置,加派人手盯住李彦思和强雄的家宅,这边手续弄好,便可进去抓人。

    袁灏向赵然感慨道:“自打方丈来了白马院,局面为之一新啊,下官在红原白白耽搁了三年,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得紧。”

    赵然道:“监院也不必妄自菲薄,所谓厚积而薄发,有些时候,形势的变化其实就只差一线而已,若无白马院同道们这三年来打下的功底,哪里有如今的局面?这是白马院同道们的功劳。”

    袁灏忍不住道:“反思起来,还是需要如方丈这般有魄力之人主事方可,其实咱们本就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只要强硬一些,局面早就不同了,唉……”

    过不多时,则珲便已经将揭发材料写好,袁灏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提笔在上面进行修改,修改完后又递给赵然,赵然看了看,袁灏修改的地方,主要关涉到后面的定性问题。

    则珲的揭发材料,将红原城外大部分村寨的党项头人都包圆了进来,其中究竟有几个属于被成功“邀买人心”的,都不好说,此刻如果在揭发材料里就定了性,将来就不好转圜了。

    对于李彦思和强雄,袁灏增加了一笔“私储兵刃”,看得赵然也不禁心惊。这笔加上去,绝对是将李彦思和强雄往死里整了。

    赵然想了想,没有改动,要彻底收党项人为大明百姓,不将这三个头人,尤其是李彦思除掉,后续会增添很多麻烦,因此,他轻轻点了点头,还给袁灏。

    于是则珲再次伏在地上,将修改后的材料稿件重新誊写清楚。

    写完之后,每一页都要摁上手印。则珲也发了狠,不用红泥,直接咬破拇指,在每一页的末尾签名处,都重重摁了个血印。

    这就是血书揭发了,比普通揭发材料分量还重!

    赵然满意的向则珲道:“悬崖勒马,浪子回头,今后安心做大明的子民、道门的信众,自会有好日子过。”

第八十章 抓捕

    卢方主调动的一百名明军、十六名方堂巡查此刻也终于佩戴齐整,尽数集中于慈航殿前。这些人分为两组,将同时展开抓捕李彦思和强雄的行动。

    赵然向卢方主点了点头,卢方主喝道:“出发。”大队人马各持火把,出白马院大门而去。

    夜色沉沉,大雪已经停了,云开处,满月皎洁,将雪中的红原城映照在淡淡的银辉中。

    强雄正在呼呼大睡中,这两天发生的变故让他感觉有些疲倦,心神上疲倦,从李彦思家商议回来后,头一沾枕便入了梦乡。梦里,他对李彦思和则珲的妥协和软弱十分气愤,然后看着他们带领红原的党项人向那个赵方丈卑躬屈膝,简直玷污了党项人的威名和荣誉,结果换来的依旧是汉人的冷眼相待。

    好在党项人还有一个颇超氏的他,一个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的强雄,于是他振臂一呼,群起影从。在他的身先士卒之下,红原的党项人将存粮取了出来,厉兵秣马,大旗所指,明军灰飞烟灭!从此,党项人将明军逐出了红原,这片肥沃的土地成了他治下的土地,连远在兴庆的国主也为他的英勇所敬服,敕封他为白马强镇监军司的都统军、上爵颇超氏的大丁卢!

    强雄哈哈大笑的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赵方丈,正要挥动马鞭抽打,却见赵方丈站起身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忽然伸手,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强雄顿时醒了,一个翻身坐起来,浑身都是汗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将枕边的妻子惊醒。强雄正要吩咐妻子去倒碗水来解渴,就听院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房门被砰然撞开,几个方堂巡查一拥而入,将他摁倒在床上,几个呼吸间便将他用牛筋绑了,手法极为利索。

    紧跟在方堂巡查身后的,是大队明军,冲入院中各处屋舍,开始抄家翻检。

    翻箱倒柜的喧闹声、妇孺的哭叫声、恶犬的狂吠声响成一片,强雄脑中却一团乱麻,浑浑噩噩间不知究竟,只是喝问:“你们干什么?”

    领头的白马院方堂堂头狞笑道:“强雄,你的事发了!”

    强雄被顺利抓捕,另一头亲自带队的卢方主扑了个空,竟然没有抓到人!

    卢方主脸色很是不好,恶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几个李府仆役:“你们竟然说不知道!啊?那么多人跑没影了,你们居然一个个说不知道?看来不用刑是不说实话的了!来呀,拖下去一个一个打!”

    拷打多时,这七八个李府仆役依旧没有一个能说清楚到底李彦思夫妻、两个小妾、两个儿子、李府管家以及几个贴身护卫是怎么逃出去的,均异口同声咬死,发誓堵咒说是不知道。

    卢方主再次将盯梢的方堂巡查找来详细询问,依旧不得要领,最后他忽然意识到,恐怕李府中藏有密道。

    这些李府下人都不知府中是否有密道,带来的两条猎犬同样寻找不到府中各处都是相同的气味,哪里嗅得出来。

    卢方主无奈,只得飞速派人禀告赵方丈,同时让人将则珲带了过来,同是党项头人,说不定这位能提供一些线索。

    赵然闻报有些奇怪,他当然可以亲自出马去查找,但如此一来,等若事必躬亲,对于下属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也存有培养一批人才的念头,毕竟将来整个松藩地区都是要向宗圣馆提供修行资源的,这是实打实的楼观地盘,没有“好干部”,将来楼观怎么壮大?

    想了想,便没出手,安坐于方丈院,只是让人前去传话,就说赵方丈相信方堂的能力。在他想来,一个李彦思而已,无论能否抓住,其实于目前红原的局面已经没有多大影响了。则珲口口声声揭发李彦思谋反,在赵然看来,怕是夸大的成分居多,党项人手无寸铁,兵刃甲具都被收缴了,又只存了几百石粮,拿什么谋反?

    赵方丈充满信任的话传到李府,卢方主顿时压力山大了,不过压力归压力,承受了压力的同时,也颇为收到的信任而振奋。

    则珲受命赶到,可他同样没有办法,他自己卧室的床板下倒是挖了一个密窖用来藏东西,但李彦思的床下却是实打实的硬地,按照党项人的习惯指了几个地方去挖,同样一无所获。

    则珲找不到,但不妨碍他出主意。

    “卢方主,要不然,咱们将强雄那厮提过来,拷问拷问他?”此刻的则珲,已经以“咱们”自居了。

    “哦?李府有没有密道,强雄知道?”

    “他和李彦思的一个小妾有染多年,尤其是我大明光复红原之前,背地里不知来过李府多少回,李彦思那乌龟被瞒得死死的,但我们这些头人都听说过。”

    很快,刚被拘押进白马院方堂牢房里的强雄又被押到了李府。

    刚开始,强雄咬死不开口,并且跳着脚的大骂则珲出卖了自己,背叛了红原的党项人,等听完卢方主的分析,说是李彦思一家子卷了金银细软逃之夭夭,强雄顿时呆住了,继而脸若死灰,喃喃道:“骗子,两个都是骗子……”

    翻来覆去嘀咕多时,强雄似乎才反应过来,顿时跳了起来:“我要揭发!我要揭发!李彦思家里有密道直通城外,就在假山上,亭子中间!”

    卢方主大喜,推着强雄就上了假山,在一处石凳之下果然发现了密道!这密道的机关就在石凳下面,藏得甚是隐秘,不是熟知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于是方堂巡查押着强雄带路,打着火把由密道鱼贯而入。一路上,就见密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不少东西,大略有十几幅甲胄、数十张弓弩、上百柄夏军制式宽刃短背刀,同时还挂着一排排风干的牛肉……

    这下子,李彦思意图谋反的罪名算是坐实了,袁灏让则珲在供词中加的那一笔,不再是虚构之词!

    卢方主也来不及清点,但匆匆走过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难怪李彦思稍见风吹草动便举家潜逃,这是心虚到了极点啊。既然如此,你这两年又何苦上蹿下跳呢!

第八十章 抓捕

    卢方主调动的一百名明军、十六名方堂巡查此刻也终于佩戴齐整,尽数集中于慈航殿前。这些人分为两组,将同时展开抓捕李彦思和强雄的行动。

    赵然向卢方主点了点头,卢方主喝道:“出发。”大队人马各持火把,出白马院大门而去。

    夜色沉沉,大雪已经停了,云开处,满月皎洁,将雪中的红原城映照在淡淡的银辉中。

    强雄正在呼呼大睡中,这两天发生的变故让他感觉有些疲倦,心神上疲倦,从李彦思家商议回来后,头一沾枕便入了梦乡。梦里,他对李彦思和则珲的妥协和软弱十分气愤,然后看着他们带领红原的党项人向那个赵方丈卑躬屈膝,简直玷污了党项人的威名和荣誉,结果换来的依旧是汉人的冷眼相待。

    好在党项人还有一个颇超氏的他,一个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的强雄,于是他振臂一呼,群起影从。在他的身先士卒之下,红原的党项人将存粮取了出来,厉兵秣马,大旗所指,明军灰飞烟灭!从此,党项人将明军逐出了红原,这片肥沃的土地成了他治下的土地,连远在兴庆的国主也为他的英勇所敬服,敕封他为白马强镇监军司的都统军、上爵颇超氏的大丁卢!

    强雄哈哈大笑的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赵方丈,正要挥动马鞭抽打,却见赵方丈站起身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忽然伸手,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强雄顿时醒了,一个翻身坐起来,浑身都是汗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将枕边的妻子惊醒。强雄正要吩咐妻子去倒碗水来解渴,就听院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房门被砰然撞开,几个方堂巡查一拥而入,将他摁倒在床上,几个呼吸间便将他用牛筋绑了,手法极为利索。

    紧跟在方堂巡查身后的,是大队明军,冲入院中各处屋舍,开始抄家翻检。

    翻箱倒柜的喧闹声、妇孺的哭叫声、恶犬的狂吠声响成一片,强雄脑中却一团乱麻,浑浑噩噩间不知究竟,只是喝问:“你们干什么?”

    领头的白马院方堂堂头狞笑道:“强雄,你的事发了!”

    强雄被顺利抓捕,另一头亲自带队的卢方主扑了个空,竟然没有抓到人!

    卢方主脸色很是不好,恶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几个李府仆役:“你们竟然说不知道!啊?那么多人跑没影了,你们居然一个个说不知道?看来不用刑是不说实话的了!来呀,拖下去一个一个打!”

    拷打多时,这七八个李府仆役依旧没有一个能说清楚到底李彦思夫妻、两个小妾、两个儿子、李府管家以及几个贴身护卫是怎么逃出去的,均异口同声咬死,发誓堵咒说是不知道。

    卢方主再次将盯梢的方堂巡查找来详细询问,依旧不得要领,最后他忽然意识到,恐怕李府中藏有密道。

    这些李府下人都不知府中是否有密道,带来的两条猎犬同样寻找不到府中各处都是相同的气味,哪里嗅得出来。

    卢方主无奈,只得飞速派人禀告赵方丈,同时让人将则珲带了过来,同是党项头人,说不定这位能提供一些线索。

    赵然闻报有些奇怪,他当然可以亲自出马去查找,但如此一来,等若事必躬亲,对于下属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也存有培养一批人才的念头,毕竟将来整个松藩地区都是要向宗圣馆提供修行资源的,这是实打实的楼观地盘,没有“好干部”,将来楼观怎么壮大?

    想了想,便没出手,安坐于方丈院,只是让人前去传话,就说赵方丈相信方堂的能力。在他想来,一个李彦思而已,无论能否抓住,其实于目前红原的局面已经没有多大影响了。则珲口口声声揭发李彦思谋反,在赵然看来,怕是夸大的成分居多,党项人手无寸铁,兵刃甲具都被收缴了,又只存了几百石粮,拿什么谋反?

    赵方丈充满信任的话传到李府,卢方主顿时压力山大了,不过压力归压力,承受了压力的同时,也颇为收到的信任而振奋。

    则珲受命赶到,可他同样没有办法,他自己卧室的床板下倒是挖了一个密窖用来藏东西,但李彦思的床下却是实打实的硬地,按照党项人的习惯指了几个地方去挖,同样一无所获。

    则珲找不到,但不妨碍他出主意。

    “卢方主,要不然,咱们将强雄那厮提过来,拷问拷问他?”此刻的则珲,已经以“咱们”自居了。

    “哦?李府有没有密道,强雄知道?”

    “他和李彦思的一个小妾有染多年,尤其是我大明光复红原之前,背地里不知来过李府多少回,李彦思那乌龟被瞒得死死的,但我们这些头人都听说过。”

    很快,刚被拘押进白马院方堂牢房里的强雄又被押到了李府。

    刚开始,强雄咬死不开口,并且跳着脚的大骂则珲出卖了自己,背叛了红原的党项人,等听完卢方主的分析,说是李彦思一家子卷了金银细软逃之夭夭,强雄顿时呆住了,继而脸若死灰,喃喃道:“骗子,两个都是骗子……”

    翻来覆去嘀咕多时,强雄似乎才反应过来,顿时跳了起来:“我要揭发!我要揭发!李彦思家里有密道直通城外,就在假山上,亭子中间!”

    卢方主大喜,推着强雄就上了假山,在一处石凳之下果然发现了密道!这密道的机关就在石凳下面,藏得甚是隐秘,不是熟知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于是方堂巡查押着强雄带路,打着火把由密道鱼贯而入。一路上,就见密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不少东西,大略有十几幅甲胄、数十张弓弩、上百柄夏军制式宽刃短背刀,同时还挂着一排排风干的牛肉……

    这下子,李彦思意图谋反的罪名算是坐实了,袁灏让则珲在供词中加的那一笔,不再是虚构之词!

    卢方主也来不及清点,但匆匆走过时,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难怪李彦思稍见风吹草动便举家潜逃,这是心虚到了极点啊。既然如此,你这两年又何苦上蹿下跳呢!

第八十一章 逃跑

    从红原城中钻地道出城,再到白河边,大概也就十几里路,但因为拖家带口,背着大量金银细软,又没有马驴代步,李彦思这一行十余人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

    雪夜奔行,除了几个精壮护卫,其余人等算是吃了大苦头,包括李彦思都不知跌了多少回。

    好容易熬到白河边时,已是丑末。在一处浅湾之内,几个护卫下到河边,七手八脚揭开一堆草编铺盖着的麻布,下面露出一条小船来,却是李彦思这两年偷偷打造的渡船。

    河岸之上,李彦思回望来路,不仅跺足长叹:“李氏近百年的基业,毁于今日矣!”

    管家劝道:“老爷还是快些登船吧,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未尝不能再杀回来。”

    薛鲁氏和两个小妾气喘吁吁爬上船,这才惊魂稍定,忍不住大哭起来,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同声哭闹。

    李彦思喝骂:“都禁声!是想把明军招来么?谁再哭把谁扔河里!”

    白河虽然并不宽,最宽处充其量也就是百丈,但水流湍急,暗礁、旋涡很多,如此处之类的野渡口,水面十分凶险,更遑论夜间行船。

    李彦思本打算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渡河,既能约略看见河道,又能赶在明军巡弋之前开动,但等了片刻,刚吃了些食物补充体力,就见远处来路尽头有火龙亮起,随着夜风还传来阵阵犬吠。

    众人顿时一阵惊惶,李彦思喃喃道:“追兵怎么来了?莫非白马院那么快就动手了?”

    几个护卫手忙脚乱,解索的解索,推船的推船,将小船从岸边推入河中。管家连拽带抱,将李彦思从丈许高的河岸上拖下水边,一个不慎,两人一起滚落下来,满脸泥土,极为狼狈。所幸没有受伤,管家爬起来又将李彦思推入木船。

    李彦思兀自发怔,继而一拍船帮,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则珲,好你个强雄,竟敢背叛老子!你们等着!”

    小船慢慢驶离河岸,很快融入湍急的河流中,在一处处旋涡、涌滩中打转、起伏,好几次都差点翻船,当真凶险异常。

    卢方主追到岸边,也看不清河中的真相,只是依稀听得动静,在微弱的夜光中似乎能看到河中央小船的轮廓,连忙令人放箭,却哪里射得到。

    李彦思也算命大,似乎冥冥中有佛祖保佑,一路行来,险情没少遇到,却都堪堪避了过去,向上游奋力划了半个时辰,竟然给渡到了对岸!

    天亮时,赵然在白马院接报,李彦思跑了,不由有些吃惊。听着卢方主梳理来龙去脉,他也不由有些佩服,这个党项头人,还真是厉害啊,见机极快,堪称狡诈!

    卢方主自请担责,赵然好言安慰了几句,没有批评,却是表扬了他一夜的辛苦,然后叮嘱他们尽快回去休息,好好睡上一觉。

    赵然不是一个光看结果的领导,同时他也会看过程,只要程序正确、过程没有失误,哪怕结果不好,他也不会就此处罚下属。

    党项人中,李彦思逃跑,强雄被抓,则珲反正,现在算是群龙无首了,赵然当即吩咐,明日放粮!

    十二月十七日上午,保忠带领党项族人们一起,刚来到城外周转房的工地,就听白马院典造房的道士公告了一个好消息,今日午后歇工,除戴罪服役的党项罪囚之外,所有人都可以前往白马院领取道门发放的赈济粮食。

    闻听此言,民夫们喜出望外,不仅是党项劳力高兴,所有汉民劳力更是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大伙儿的热情极为高涨,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到了午后,就餐完毕,典造房的道士们将大伙儿组织起来,排成队列,向白马院行去。队列之中,也不分什么党项人还是汉人,只分男女,女子在前男子在后,保忠的身边也不是洗忠、景程和老叔这些族人,而是同一工序的其他汉人。

    白马院方堂的巡查和披着大红战袄的明军士卒维持着队列,将保忠他们这几百人圈在白马院门外的主街上等候。这些工地上的劳力们是第一批接受赈济的百姓,其余百姓将在十八日、十九日陆续过来领取。

    等候片刻,只听一声钟磬鸣响,白马院大门敞开,方堂巡查数着人头往里放人,每排五个,连放六排,保忠排在第五排,跟着第一批进入白马院中。

    就见慈航殿前的轩场上排了几条书案,十几个道士坐在书案后,各持纸笔,等待放粮,书案的后面,是一袋一袋白布口袋,每个口袋都鼓鼓囊囊的,不问可知,必是赈济粮食。

    轩场的另一边,用麻绳拉了一道禁区,禁区内堆放着大袋大袋敞口的粮食,粮食种类比较杂,有青稞、有黍米、有稻米、有肉干,粮食旁边还堆着一些兵刃家具、绫罗绸缎、衣服布匹、家具瓷器、散碎银子、铜钱等等。这些东西如小山一般堆积在那里,也不知是做什么用。

    在轩场前站定,就见卢方主上前,指着那堆小山般的货物高声介绍起来,原来都是从李彦思、强雄两位党项头人家抄捡出来的。

    听说粮食都是李彦思、强雄从白马院给大家发放的赈济中克扣出来的,其他财物也来自两位头人的巧取豪夺,队列中的党项人顿时大哗,怒骂声骤然响成一片。

    保忠站在队列中,他并没有跟着大骂,但看着那么多财物粮食堆放在这里,尤其是看见其中有几袋药材,想起自己老娘差点病死,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快意,咬着后槽牙暗暗道了声:“该!”

    卢方主讲完,又吩咐了一遍领取赈济的步骤,然后挥了挥手,众人排队进了慈航殿。

    有几名客堂、经堂的道士已经等候在其中,待众人站好,便敲着钟磬和木鱼,开始领头念起:

    “庄王育秀,受帝命而诞生……”

    “教阐南洋,奉敕旨而救劫。随声应感,动念垂慈。圣德昭彰,玄功莫测……外道仰依,邪魔归正……”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寻声救苦救难,随心消厄消灾。碧落洞天帝主,圆通自在天尊……”

第八十二章 放赈(为乱乱的来盟主加更)

    保忠听着道士念一句,他便在下面跟着诵一句,此时此刻,信香缭绕之中,只觉心灵有如被洗涤了一般,寂静、安详,仿佛过去这一段时间所受的诸般苦处,都算不得什么了。

    赵然和袁灏站在殿后眼望这一幕,袁灏叹道:“汉人也还罢了,就不知这些党项人何时才能真心皈依。”

    赵然一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慢慢来嘛。再者,咱们这一批赈济结合祷告,或许能收到些效果也不一定。”他暂时没必要告诉袁灏,自己在大殿上,用卫道符布了一个可以有助于集中精力的简单法阵。

    开局很重要,尤其是点化信众的第一步,为了能够打好基础,赵然也是拼命往里不计成本的砸符布阵,希望第一团雪球能够尽快滚动起来。

    信香燃了两寸,诵念完毕,一声鼓响,保忠随人群来到殿外,排着队向书案处慢慢挪过去。一边挪动步子,一边回头张望信香中氤氲中肃穆的慈航大殿,心中暗自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多借些道经来读一读。

    签名、画押、取粮,保忠很快便得到了本月的赈济粮食三斤,青稞黍米各半,此外,还有半两盐!

    除了粮食和盐外还有个意外之喜,白马院宣布,装粮食的布口袋不用还给白马院,以后再有类似赈济,各家带着这个口袋过来取粮便可。

    保忠一看,相当于白马院额外每人发了两尺白布,老人孩子都有。有些人多的家里,已经可以就此做出件衣服来了!

    白马院连续放了三天赈济,果然如同当日所料,不单是城里的百姓,住在城外大大小小村落中的许多党项人也闻讯赶至,跟在大队里面领取赈济粮食。

    到了十二月十九日之后,仍然有城外村落的党项人前来领粮,却被遗憾的告知,本月赈济发放完毕,请待下月。

    经事后统算,白马院三天内共计放出青稞、黍米各八十余石,盐三百七十多斤,赈济人数七千四百余人。

    赵然抽调经堂中功课优异的几位道士,成立了一个写作组,专门撰写两份报告。其一是李彦思、强雄涉嫌谋反叛乱的报告,其二是向红原百姓发放赈济的报告。

    袁灏再次推迟了亲自巡查土地丈量工作的出发日期,主动请缨,将两篇公文的写作任务揽到手中。经过两天没日没夜的努力,袁灏将成型的两篇公文交到了赵然手中。

    论文采和语句的老辣,赵然自问远远赶不上袁灏,看完之后深表佩服。

    赵然尤其注意到,在这两篇公文中,袁灏都有意无意的将责任往前任方丈曾致礼头上扣。他隐晦的指出,是因为曾致礼的不作为,令李彦思等党项头人的叛乱意愿逐渐成长,并导致李彦思等人完成了粮食的积储和兵甲的整备;更是因为曾致礼的纵容,导致了红原党项人和汉民之间严重的对立情绪,以致红原的布道事务和民治事务始终未能走上正轨。

    赵然本来一直在考虑,是否提交一篇参劾曾致礼的疏文,他相信,只要自己弹劾曾致礼,又有那么多铁证如山,应该能令曾致礼灰头土脸一把的。

    但弹劾时应该怎么措辞,赵然还没想好,因为弹劾曾致礼,势必要牵连到袁灏及白马院的三都,乃至八大执事,其中的分寸,很不好拿捏。

    袁灏这两篇文章交上来,等于解了赵然的难处。这两篇不是参劾的参劾,既将曾致礼的错误说得一清二楚,又没有牵连到白马院其他同道,同时还避免了赵然“后任参劾前任”的恶名坐实虽说赵然并不惧怕这种恶名,相信足够曾致礼喝一壶了。

    看完之后,赵然问:“后面的供词、证据都串上了么?”

    袁灏道:“方丈宽心,断不会有破绽的,嗯,便如方丈所云,形成证据链了。”

    赵然想了想,道:“监院在文中赞扬了守御所军士,这很好。我的想法是,能否加一个折子,专门替守御所军士请功?尤其是对守御所宁守御的功绩,不妨多添几笔,再拔高一些。”

    袁灏道了声“明白”,当场起草了一篇替红原守御所请功的文字,须臾便呈递上来

    二人相视一笑,赵然提笔划了圈、签了名:“准报,天鹤宫、川西总督府。”

    至此,年前的诸事便算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正旦大斋醮。到了来年正月初一,白马院的道士们将分为两部分,其中以袁灏为首的官府中人,将迎来一个大长假,休沐到元宵之后,以赵然为首的道门中人,则要继续苦逼的努力工作正月是道门各种斋醮科仪最集中的日子,他们要到元宵节后才能补假。

    十二月二十三日,袁灏派往松州的人终于回来了,他们带回了天鹤宫和川西总督府拨付的两笔专款流民安置费和特别布道补贴。

    赵然吩咐下去,拨了五只羊、二十两银子到罗记酒楼,让酒楼整备菜肴。这是灶王爷上天为下界百姓说好话的日子,又称为小年,白马院同道们辛苦了一年,正是相聚在一起,共同庆贺的好时机。

    听说赵方丈要摆宴,白马院一干道士们顿时炸了!白马院是新设的道院,红原又是穷困之地,这帮道士们没有一个将家眷迁过来定居的,所以这两年都没法和家人一起过年。

    前任方丈曾致礼在这方面又比较“严谨”,所以大伙儿对过年基本上没什么盼头,不想来了个赵方丈,居然给大伙儿摆宴,虽说酒菜简单,可这是多么暖人心的举动啊!

    当晚,罗记酒楼大堂中摆满了酒菜,大大小小的桌子加起来二十多张,不单受牒道士们来了,火工居士们也得以参逢宴席,大家喜气洋洋,气氛极为热烈。

    袁灏干咳了两声,酒楼中顿时鸦雀无声,就听袁灏道:“诸位同道,今年的冬天,想必很多同道都和袁某一样,以为只是个平常的冬天,以为我等又要在这大雪中、寒风中感受边地的凄苦。可是你我都错了,我们白马院迎来了赵方丈,故此,这个冬天,袁某不觉得冷了,袁某赶到很暖!”

    堂下顿时一片沸沸扬扬,性子直爽的,大声附和赞同,秉性矜持的,也都纷纷点头。

    只听袁灏道:“今日适逢小年,我白马院同道能够共聚一堂,在此处排下酒宴,我们要感谢谁?”

    “感谢方丈!”

    “方丈讲几句可好?”

    “多谢方丈!”

    ……

    “那便请方丈给同道们说几句!”袁灏伸手,将赵然请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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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天无极,三千世界鸿蒙! 大明,我来了! 道门,我来了! 符诏,我来了! 在统制世俗的道门中一步步迈向权力的高峰,向着飞升天界的目标而去!道门法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门法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门法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