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茅屋
目送广真离去,身影消失在山脚下,玄慈依旧趺坐原地,闭目不动,整整两天之后,终于起身。
之前玄慈告诉徒弟,说是楚阳成隐匿在西方,但他下山后并没有往西走,而是向着东边行去,翻越两座山头,来到一条小溪旁。
此处不在西方,就在广真和广法两僧耗时数年所确定的群山之中!
顺着蜿蜒曲折的溪流上溯了约莫三里地,来到一处峭壁前,峭壁下,是一汪清澈透明的泉水,泉中清澈见底,几尾游鱼如同悬在空中。
玄慈将胸口挂着的一串佛珠取下来,向着空中轻轻一抛,一百零八颗佛珠顿时散落得漫天都是,向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散落在一座座山头之上,埋进一处处深谷之中。
玄慈在潭边结跏趺坐,双手握了个金刚大日如来智慧印,以慧眼查知周边天地,以慧心算计此方玄机。不多时,一百零八颗佛珠的位置各自微微变动,然后化作一百零八枚菩提子,各自一闪后消失。
刹那间,周边十八座山峰、三十六处谷地、五十四条深涧同时震动,玄慈眼前的绝壁幽潭如镜影碎片般烟消云散,露出一圈柴扉,柴扉内是五座四处漏风的破烂茅屋,以及一池鱼塘。
有位宫装美妇,姿容艳丽,明亮而不可方物,正素手轻挥木勺,于柴院中的明炉上炒菜做饭。
有位身高不到五尺的老头,长发及膝,花白的胡子和长长的眉毛缠在一处,在头顶上打了个发髻。老头拄着光漆漆的拐杖,正在鸡舍处喂鸡,喂完后又抓了把草,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旁边凑过来的一头梅花鹿。这梅花鹿的鹿角上挂着一盏华丽的琉璃宫灯,颇为精巧。
还有两个壮汉正在辛勤劳作,一个瘦瘦高高,正在给猎来的野猪开膛破肚;另一个膀大腰圆,正挥舞着巨斧砍柴。
好一派农舍中的和睦景象!
玄慈挨个看过去,缓缓点头,最后看向鱼塘边端坐垂钓的马脸道人。这道人凝神静气,全副心思都在手中一根没有鱼线的鱼竿上。
忽见马脸道人手上鱼竿轻轻一提,鱼塘中一尾硕大的龙口剑鱼被凌空提起,顺着道人手甩的方向落入鱼篓中。
马脸道人起身提起鱼篓,来到宫装美妇身前,宫装美妇接过来,手腕翻出一柄短刃,三下两下将鱼腹剖了,将鱼鳞刮尽,扔到锅里。
过不多时,饭菜俱香。宫装妇人便在柴院中摆上碗筷,招呼着几人入座。
马脸道人也道:“白眉、桑光、海阔,快些过来吃饭。”
几人入座后,马脸道人忽然转向柴扉外,对着趺坐已久的玄慈道:“大师饿了么?要不要一起进来用饭?”
这马脸道人正是赵然当年的“无意识”领路人,楚阳成。旁边的几位,自然是楚阳成的记名弟子童白眉、朱七姑、毕桑光和熊海阔了。
玄慈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多谢楚施主,楚施主自用,贫僧就免了。”
宫装妇人又端着一碗汤药上来,递给楚阳成:“先把药喝了再吃饭。”
楚阳成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抄起筷著夹菜。
玄慈大师又看了看座中人等,赞道:“七姑已入返虚了?世人均赞楚施主为当世天才,其实七姑也不差分毫。”如玄慈这等证就佛陀位的高僧,已经到了省察世间一切法相的地步,可以一眼看穿人的修为。
朱七姑笑吟吟道:“大师谬赞了,我这刚到大炼师境,也不知何时才能与大师的修为比肩,再想要往上更进一步,可就难上加难了。返虚到炼虚,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玄慈合十道:“七姑谦虚了。”又挨个看去,却见童白眉一样入了大炼师境,只不过境界不稳。毕桑光和熊海阔则都在炼师境上,于是叹道:“人言楚阳成门下,皆一时之选,果不其然!”
楚阳成道:“大师的弟子,同样为佛门高僧。广真、广法两位,可都是罗汉境巅峰,比我这几位弟子也丝毫不差。听说贵寺住持玄生大师已经菩萨境即将圆满,修为还在贫道之上。玄生住持虽说是大师的师弟,但一身精湛的修为,都是大师代师所传……真要说起来,大师与我老师是同辈中人,贫道对大师向来是钦服的……”
玄慈略有些伤怀:“可惜了广信。”
楚阳城默然片刻,道:“彼时两军相争,我若不杀广信,便要为广信所杀,若换做大师易地而处,又该如何?”
玄慈点头:“施主说得是,的确不怪施主,是老衲没有教导好这个弟子,故此轻信与人,被哄去了大雪山。同样是老衲没有教导好的缘故,广信才生了七慢之心,对阵斗法时不幸落败。否则老衲确信,他不会如此轻易败给施主,就算败了,也不至于陨灭。施主以为呢?”
楚阳成点头:“广信禅师佛法精湛,的确与贫道只在伯仲之间。贫道也因之受了重伤,才不得不远赴南疆,寻找药材调理。”
听了这话,玄慈合十叹道:“若非受伤,楚施主怕是已经入了炼虚境了吧?在大炼师上停留多年,说起来也是小徒的不是。施主气量远大,不加怪罪,老衲代那个不成器的徒儿谢过施主。”
楚阳成道:“大师,既然不怪罪于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贫道在这山中藏了七年,可大师还是找上门来了,岂非太过执妄?”
玄慈道:“以执妄之心破执妄之障,这是老衲的业慧。也不瞒施主,老衲得佛祖揭示,已经看见过很多次自己在西方净土的果位了,只是始终迈不过去,若不得消弭此障,怕是难以有所成就。”
楚阳成沉默半晌,缓缓道:“其实贫道是不愿与大师动手的。并非因为贫道修为敌不过大师,而是的确不愿与大师为敌。”
“哦?”
“大师慈悲之心,世所闻名,百十年来,活人无数。听说四年前宁夏大旱,大师便以一己宏力,发大愿誓,甘愿折寿三岁而为百姓祈雨,当时是也,天降甘露,万物复苏,明、夏百姓不知几万人为之活命。此大功德也!”
“原来楚施主僻居于此蛮荒之地,也有所耳闻。为天下生灵而发愿,本就是修行中人应该做的,当不得施主谬赞。”
“大师,我们真要动手么?”
“抱歉了楚施主,老衲必得化解这桩执障不可。”
楚阳成摇了摇头,道:“如此,说不得了。贫道不是大师对手,只好躲在这柴院茅屋之中了。”
玄慈合十:“合该如此。”
第八十六章 僧推月下门
玄慈大师是证了佛陀位、停留在佛陀位最顶阶省察智已久的前辈大师,修为之高,世所罕有,哪怕在佛门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修士。尤其是他智慧过人,向以算力闻名,能够仅凭蛛丝马迹便可算出未来数日乃至数十日的事情,往往还能说中。在佛门之中,要说哪一位高僧对道门威胁最大、伤害最深,玄慈大师绝对排在前三之列。
当年广信去白马山之前,正巧玄慈大师偶有所感,因此闭关参悟而不知,否则广信真有可能死不了。
因此,楚阳成自承不是对手,要躲在柴院茅屋中,玄慈大师也认为这是常理。
玄慈大师重新闭目入定,楚阳成则依旧将注意力放回到桌上的饭菜中,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吃着。
忽然之间,柴院中飞起三道白光,向着正北、东北、正西三个方向极速飞去。却是朱七姑偷空发了三张飞符出去。
玄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单掌指天,向下轻轻一收。五道白光眨眼间被扯了回来,化作灰烬落于柴院中。
“七姑,明知这信是报不出去的,又何必如此?”
朱七姑盈盈一笑,道:“大师勿怪,试试也无妨,说不定大师一时疏忽了呢?”
玄慈道:“几位施主还是将精力放在这柴院茅舍上吧,以老衲看来,这篱笆、这茅屋,若是施主全力以赴,还是很难破解的。莫要分心他顾,反而乱了措置。”
楚阳成道:“多谢大师指点!”又向朱七姑道:“好了,不要胡闹了,大师是何等人物,你这飞符怎么可能发得出去?”
朱七姑懒洋洋道:“知道啦!”
楚阳成师徒五人吃完饭,童白眉继续去喂鹿、喂鸡,毕桑光用红杉叶生了堆火,将收拾好的野猪远远挂在旁边烟熏,熊海阔继续去劈柴。
朱七姑给楚阳成泡了一壶茶后,便去收拾了碗筷,抱到茅屋后的山泉处清洗。
楚阳成端着茶壶,抓了两个杯子,晃晃悠悠来到篱笆边,隔着柴扉坐下,问:“这是我在蟒山顶上找到的茶叶,唔,我在那里杀了一条快要化形的大蟒,所以叫蟒山,就在大师身后十里外第五座山峰,大师有空可以去看看,这茶叶味道当真不错。当然,大师若是不喜欢蟒山这个名字,也可以叫别的……”
说着,将一个杯子斟满,飞送出茅屋之外。
玄慈道了声“多谢”,伸手去接茶杯。
正在此时,又见十数点白光自屋后山泉处冲天而起,向着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玄慈摇了摇头,不慌不忙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赞道:“清香悠远,回味无穷,果然好茶!”
那十数点白光在空中爆出一朵朵烟火,尽数消弭。
楚阳成苦笑:“大师见谅,七七就是爱玩的性子,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却依旧不改。”说完再向屋后喊道:“都说了不要胡闹了,玄慈大师已经到了心随意动的地步,你这飞符哪里跑得出去!”
屋后的朱七七道:“再试试嘛,万一成了呢?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你还心疼?”
玄慈大师含笑看着,片刻之后忽道:“楚施主和七姑成亲了么?”
楚阳成怔了怔,呵呵一笑:“大师好兴致。今日已晚,贫道要回屋歇息,便不陪大师了。”
玄慈合十,楚阳成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大师心挂广信之死而无法释怀,贫道能够理解。可我那弟子常万真的死又该怎么论呢?”
玄慈默然,良久后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故此老衲来了,一并做个了断。”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到来,楚阳成不再去寻玄慈大师谈天,搬了个小木凳坐到鱼塘边钓鱼。
朱七姑将各处茅屋中的被褥取出来挂上,用一杆鸡毛掸子不停的拍打着;童白眉又将那头梅花鹿牵出来,以木刷梳理杂毛;毕桑光的野猪已经熏好,他又没法出去打猎,便到楚阳成身边看老师钓鱼;而熊海阔则继续砍他那堆似乎永远也砍不完的木柴。
玄慈大师依旧结跏趺坐于柴扉外,双手结了金刚大日如来智慧印,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到了第二天夜晚的时候,横断大山上空万里无云,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洒在柴院中,落在玄慈大师洁白的僧袍上,映出一层晶莹剔透的圣光。
楚阳成去鱼塘边收了鱼竿,斜靠着搁在茅屋门口,对自己的四个弟子道:“今夜都到我屋里来,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
于是朱七姑用山泉洗了一大盆瓜果,端到楚阳成居住的正屋之中,几个弟子纷纷进了楚阳成的茅屋。
童白眉也将梅花鹿牵了出来,带入屋中。
此际万籁无声,寂静的大山在月光映衬下越发显得深邃,也不知什么时候,淡淡的山影似乎轻轻一颤,过了片刻,玄慈缓缓起身,走到柴扉前,伸手敲响了柴扉。
“笃笃笃……笃笃笃……”
院中无人应答,于是老和尚双手向前,轻轻推开了柴门。
“吱呀呀……”
老和尚进到柴院,走到楚阳成师徒歇宿的那间最大的茅屋前,又趺坐了下来,继续闭目,双手结印,默诵经文。
茅屋之内,楚阳成师徒五人正在竭力抵挡。熊海阔早已将他那柄砍柴刀收了起来,全神贯注输出法力,过不到半个时辰,便告法力枯竭。
“师父,我撑不住了!”
楚阳成点点头,熊海阔去一旁歇息,童白眉接替顶上。熊海阔顿时解脱出来,汗流浃背,取出两粒丹药塞入口中,连忙运功恢复。
朱七姑打出两张聚灵符,将周边灵气汇聚过来,助熊海阔恢复法力。
童白眉身为大师兄,境界和法力都要比熊海阔深厚得多,由他主持茅屋,坚持的时辰就比毕桑光长多了,也更为稳定。
毕桑光等候多时,忽然抖手摘出一张比他自身还高的雕背大弓,张弓如满月,弓弦响处,一枝金翎箭疾射而出。
第八十七章 算错还是算对?
金翎箭莫名间穿过了茅屋的阻隔,瞬间抵达玄慈面前。
玄慈纹丝不动,就好似没看见一般,任那箭飞过来,眼见飞至玄慈咽喉处。玄慈从头至脚闪过一道流光,箭头微微一颤,立刻被斜着弹了出去,暗夜中划过天际,也不知飞往了何处。
毕桑光毫不气馁,爆喝一声,连发九箭,九箭在空中汇聚成一条箭光,电光火石间直奔玄慈面门。
玄慈伸出一指,点在箭光上,将这道箭光点散。然后微微点头,轻轻赞了声:“箭术极好。”
茅屋内,毕桑光脸色苍白,萎顿于地。
童白眉坚持到黎明时分,法力消耗殆尽,再也坚持不住,于是换上休息了一夜熊海阔。
过了这一夜,第二天时,茅屋前便显得略微平静,童白眉和毕桑光互相顶替,支撑着茅屋不倒,毕桑光则没有再行发箭。
玄慈继续坐在茅屋前,手结大日金刚如来智慧印不停演算。
到了午后,最外侧的一间茅屋轰然倒塌,过了一个时辰,第二间茅屋也紧接着塌了……然后是第三间……第四间……
随着第四间茅屋倒塌,十多点白光再次冲天而起,向着四面八方疾速逃逸。
茅屋内楚阳成叹息:“七七,何必多此一举…”
朱七姑道:“再试试呗。”
玄慈摇了摇头,双臂翻转,掌心向上,十指向内一收,四处逃逸的白光被从天边拉了回来,汇聚在玄慈头顶,无一漏网。
玄慈手指一搓,这些白光各自燃烧起来……
纷纷扬扬落下的余烬中,猛然爆起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华,将整座山谷映照得亮如白昼!
玄慈的白发白须尽数飘扬起来,在光华中随风鼓荡,他的僧袍也开始燃烧,扑簌扑簌燃起一处处火苗……
光华持续了片刻,逐渐散去,玄慈身上穿戴的僧袍被烧破多处,看上去略显狼狈。
楚阳成在茅屋内道:“你看,我就跟你说过的,没有用。”
朱七姑还是那句话:“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
玄慈赞道:“七姑好心计!早听闻七姑的琉璃宫灯十分了得,今日见识了,果然不是凡品。”
朱七姑咯咯笑道:“多谢大师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在大师面前,这些算计还不是没用?”
就这般对峙到深夜,最后剩下的茅屋也已经摇摇欲坠,童白眉和熊海阔早已法力枯竭,由朱七姑和毕桑光轮流支撑。
再过半个时辰,朱七姑和毕桑光也相继法力耗尽,眼看着茅屋就要被玄慈打破。
只见茅屋的木门忽然“咯吱”一声打开,楚阳成从茅屋内露出了半个身子。
别看楚阳成似乎因受伤之故一直未曾出手,但玄慈的演算中,他才是真正要留意的对手,故此这几日来始终提着一份警醒。此刻见楚阳成出来,心道果然来了。
就见楚阳成从茅屋内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抓向了那根斜靠在门扉上的鱼竿,然后扬起手来轻轻一抖……
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划过天际,在玄慈的意识中轻轻抹过,一抹而逝。
玄慈大师心头微颤,两只手掌自然滑落膝间,所结大日金刚如来智慧印再也无法持续下去。他思索片刻,道:“七年前我偶有所感,于是闭关参悟,莫非是因你之故?”
楚阳成摇头:“这却不知。”
望着眼前气势陡变的楚阳成,感受着他身上那一股子空灵之意,玄慈合十道:“恭贺施主入虚。”
刚刚进入炼虚境的楚阳成微笑回礼致意。
沉默片刻,玄慈道:“十九岁入门,二十岁入道,二十一岁炼精纯熟,二十二岁结成丹胎,二十五岁而入金丹,二十九岁丹生神识,三十五岁结婴,三十九岁婴化阳神……楚施主今年五十二?”
楚阳成点头:“虚岁五十三。”
玄慈大师道:“当真了不起,修行三十余年而入炼虚境,不愧道门百年来第一绝世天才之名!”
楚阳成微笑道:“其实贫道两年前便可入虚境的,一直压到了现在。”
玄慈微微一怔,叹道:“能收到施主这样的徒弟,是松雪道人的福分。惜哉松雪道人已经飞升,老衲缘铿一面,实在令人遗憾。”
楚阳成抱拳,向天一拜:“家师恩德,没齿难忘。”
玄慈望着楚阳成手中的鱼竿,问:“这便是贵师所遗之物?果然了不起!老衲演算数日之功,竟被施主这一竿随手化去。”
楚阳成道:“非是家师之物,乃张真人所传。”
“通微显化大真人?”
“正是。”
玄慈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原来今日之局,乃张真人七年前所设,实在佩服之至!老衲竟然没有算出……还是修行不够啊……”
楚阳成摇了摇头:“想要算出七年之事,怕是世间无人能够做到,大师何必自责?若非大师之能,我那弟子常万真又何至于死,这一年来,每每思之,贫道心头如同刀割……”说着又向屋内怔怔看着自己的众弟子惨然叹道:“瞒了你们七年,都是为师的错,只是若非如此,以玄慈老和尚的本事,又哪里逃得出他的算计……”
玄慈默然片刻,道:“好狠的心,楚施主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忽而转头问道:“一别经年,张真人安好?”
一道爽朗的笑声自远方传来:“哈哈,还好还好,见过大和尚!”
玄慈合十道:“张真人好算计。”
笑声继续:“说到当世演算第一人,非大和尚莫属,贫道这点小心思,不过碰个巧而已。”
玄慈道:“贫僧有个疑问,不知张真人可否解惑?”
“大和尚请说。”
“张真人贫僧自问一路行踪无迹可寻,张真人是怎么知晓贫僧来到此处的?”
“哈哈,这个很简单,这七年来,贫道每七日收一次飞符,若飞符不至,便是大和尚到了。嗯,这是过去的约定,从今年二月之后,这个约期就改成了三日。”
“原来如此,是贫僧想岔了。”
“大和尚你也有算错的时候,倒是难得。”
玄慈默想片刻,忽然一笑:“不瞒张真人,这些年贫僧修为越高,犯糊涂的时候却也越多,原以为是自己执妄之故,直到现在方才明白,此乃命中劫数,不了却这一劫数,贫僧就证不得圆满。真要说起来,贫僧也没算错,今日算是来对了。”
张老道大笑:“你们修佛之人,素来就能言巧辩,正说反说都有理,大和尚也不例外啊。哈哈,既然如此,那就当你算对了吧。”
笑声方罢,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四座山峰最高处逐一亮起金色的明光。
第八十八章 以君山庙的名义
见了这金光,玄慈顿时心头一震:“佛光?”
四座山峰上亮起的金色光辉中充斥着柔和、醇厚而又炼化一切的佛性,玄慈当即就认了出来。
这佛光便是来自刷经寺中寻出的法宝。北方山头为张老道的金莲宝座,南方山头为龙阳子的释迦狮子印,东方山头是青君镇守的金刚降魔杖,西方山头,则是青婆婆助赵然展开的六道轮回图。
四件顶阶佛宝镇住四个方向,于这片山谷中大方光明,顿时惊得百兽奔行、万鸟齐飞。
张老道在山头上现身,嘻嘻笑道:“虽说我道门法术要比你佛门法术强得不止一点半点,但大和尚你却有些不同,你的佛法太过厉害,想要胜你不难,但要超度你却委实不易。说不得,只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还请大和尚见谅。”
玄慈满脸凝重,逐一望向四处山头,问道:“张真人,这些佛门至宝却是哪里得来的?”
“这却不能告诉大和尚你了,当然,若是愿意束手就擒,贫道不介意给大和尚说一说。”
玄慈双手结印,仔细演算当下形势,想要推算出哪里是破局的关键所在。这是他百多年来无往而不利的手段,无论是与人斗法、辩法,亦或化解危机,都是他出手即中的不二法门。
可刚才试一演算,却发现自己的推演之中竟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究竟哪里是行事的方向,何处是此中的破绽。
玄慈抬头看向四座山头上的四道冲天的佛光,心道怕是症结便在这几件佛门法宝之上。这几件法宝镇住了此间气数,演算之中如同四个巨大的未知,不仅自身来历不明,又因为充斥着佛性,沾染得自己诸多演算手段都连带着受到波及。
要想恢复自己的演算手段,便须将这几件佛门法宝毁去当然,若是能夺过来就更好。
南方山头上现身的是张老道,玄慈自忖,从张老道手上夺宝怕是没什么指望,于是身形微动,一步之后已至北方山头。
就见山头上,一方金印悬于空中,其上漫射而出的佛光璀璨夺目,充斥着极为纯正的佛性。金印旁,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膝上架着一张古琴。
老道见了玄慈,起手就是一声琴音,听之如太古之弦,断而复续,续而复断,渐入渊微。周边数丈之地如停滞了一般,玄慈难以寸进。
玄慈道:“梅花归元大禁术!二十年不见,冷道长修为愈发精湛了。”
龙阳子道:“大师请回,此路不通。”
玄慈知道,以自己的修为,和龙阳子动起手来,绝非短时间能够分出胜负的,想要破去这方金印,更是难上加难。因此便不再耽搁,又转头登临东山。
东山之上,一杆金刚降魔金杖插在山峰之巅,一位青衣素带的美貌女子正打着一柄油纸伞,笑吟吟的看向玄慈。
玄慈一见,叹了口气,转身下了山。
青君在身后追着道:“大和尚别走啊,几十年未曾相见,何不趁今日天色尚好,共叙旧谊?”
玄慈来到西山之上,只见一座五层高的曼荼罗坛城立于山头,坛城上乌光流转,看上去神妙莫测。这同样是一件佛门法宝,但似乎比之刚才所见的三件稍逊一筹。
坛城旁边护持的是青君身边的青婆婆,这位青婆婆玄慈几十年前也是见过的,虽说同样是化形大妖,但和刚才那三位相比,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玄慈有些奇怪,这么明显的破绽,怎么会明目张胆的摆在自己面前呢?张老道怎么想的?
略一犹豫,只见青婆婆向玄慈道了个福:“奴婢见过大师。”
玄慈道:“将坛城给我,饶你不死。”
青婆婆道:“奴婢不敢,奴婢领命守护此间,万死不敢擅离。”
玄慈虽说疑心更甚,但此刻没有时间再说,当即伸指点出。
青婆婆化出本形,以蟒尾扫向玄慈,玄慈身前绽放一片佛光,将青婆婆逼退,佛光正要趁势罩住青婆婆,却见她身边那座坛城忽然传出一片吟唱,其中有五道不同的本命咒,有中央大日如来的金刚咒真言,有西方阿弥陀佛的往生咒真言,有东方药师琉璃光佛的药师咒真言,有北方不空成就佛的胜业净土咒真言,有南方宝生佛的增益平等咒真言。
五方佛咒真言一出,玄慈顿时大为惊讶。他刚才去向其他三处时,道门几位大修士都只是守护法宝,以法宝放射的佛光干扰他演算天地,并不曾驭使法宝斗法。个中缘由也很简单,道门修士使用佛门法宝,纵然使出来,也会极为别扭。
但此刻青婆婆却将这坛城用得极好,这一瞬间,玄慈隐约有种错觉,就好似自己面前的是一名纯正的佛门修士,当真是古怪!
再试了试,玄慈又发现,这坛城不是青婆婆在用,而是另外有人驭使,而且此人就藏在坛城之中。
莫非其中坐着的,是某位佛门叛逃过去的修士?
失了演算的手段,玄慈无法推演出答案,于是僧袍一展,化作遮天蔽日的白云,直接裹向坛城。
与此同时,北方传来一道琴音,玄慈身形顿时凝滞了一个呼吸,紧接着南方升起一个漆黑虚无的大洞,洞中生出一股极强的吸力,强吸玄慈的神识。玄慈不管不顾,硬挺着承受下来,胸口如中败革。
青婆婆的蟒尾再次横扫过来,挡在白云之前,被白云裹住,一时间动惮不得。
又是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划过天际,于莫可名状中掠过玄慈识海,却是楚阳成手持鱼竿甩了一记。玄慈浑身一颤,差点就要把持不住自己的双手。好在他修行两百年,定力非常人所能想象,意识中一声阿弥陀佛,将这股不适驱散。
白云大袖笼罩在坛城之上,被五佛五咒真言消磨了一层又一层,却又生出一层又一层。
青婆婆挣脱白云的缠绕,再次以狂暴迅猛的态势疯狂扫向玄慈,却被玄慈左手翻掌,挡在三尺之外。
比诸前几日不动声色的破阵,此刻就是硬碰硬动手了。真正动起手来,其实也很快,顷刻之间,玄慈以一击众,就分别和在场的道门修士相互过了一遍。
就在此时,忽见坛城之上不知何时多了块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君山庙”。
第八十九章 演算有误?
有匾额显迹,其上有字!
玄慈忍不住就是一喜,他到现在为止,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被这四件莫名其妙不知来历的佛门顶阶法宝镇住了天地,自己的演算手段完全无法发挥,身在如此困境之中,无法演算就等于自缚手脚!
若是对阵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落入张真人、龙阳子、青君几人的围困中,没有了演算的手段,等会儿如何才能了结楚阳成?
如今有了这块匾额,有了这三个字,玄慈便有了可以重新演算的依据,如何不欣喜?
玄慈立刻双手结印,以大日金刚如来智慧印开始演算。他双眼微闭,眼前立刻出现一片漆黑无边的虚无,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玄慈毫不气馁,继续着演算。
虚无……还是虚无……
莫非还是不能演算?玄慈忍不住睁眼看了一下“君山庙”这三个字,想了想,又闭上双眼。
若是依旧不能演算,他的心中会是一片模糊,而非现在这般看到的是极为真实的漆黑。于是耐下性子,等待着演算结果。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这漆黑之中忽然闪出一丝光明,玄慈立时为之一振,果然演算出来了!
忽听一声”哇哇”的啼哭,似乎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在哭闹?嗯?这是什么?玄慈看着眼前明晃晃的两块……忽然明白了,念了声“阿弥陀佛”,继续看。
眼前的画面飞速向后轮换,一幕一幕自玄慈识海中划过。
这是什么?小儿的玩具?做工倒也精良。
这又是什么?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有人在跑来跑去,说着各种似懂非懂的话。这是道门新炼制出来的法器么?里面竟然别有天地,这怕不是此界顶阶法宝!
这盒子怎么如此之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还有这个盒子也不错,居然能自行旋转,将衣物洗净。
这个盒子竟然可以生成冰块?
手上拿着的那个盒子居然可以对话?可是为何不见其中发出飞符呢?
咦?这个盒子看上去倒是与马车相似,可是没有马,是如何奔行的呢?莫非是聚灵法阵?
原来这里是一个盒子的世界,人们使用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盒子,坐在盒子里外出,使用盒子联络,甚至住都是住在方方正正的巨大盒子里。
玄慈猛然间醒悟,莫非自己入魔了?于是连忙从演算中退了出来。退出来后,玄慈又发现,自己并无入魔的任何征兆,一切都很正常。
心念一动,玄慈重新进入演算之中的盒子世界。在这个盒子世界中,他看到了一个人的成长,看到了人生百态、喜怒哀乐,看到了更多的盒子,其中一种盒子令他尤为惊喜,通过操控两件阵盘,他可以在盒子中控制所有的一切。
玄慈点开盒子中的很多小盒子,一个一个查看,看到了很多看不懂的文字,看到了很多栩栩如生的画卷。
看罢多时,玄慈又看见一个小盒子上的标识上写着“重要工作”,于是连忙点开,却忽然间看到了一幕幕活春宫。
玄慈不忍直视,连忙加紧演算,当他算到最后一幕的时候,画面忽然断了,定格在一张床榻上。
后面没有了!
这……竟然没有了!这还没演算出结果来呢,怎么就没有了?这是什么道理?这一刻,玄慈心头一口郁闷之气,憋得他好悬没有吐血。
演算失败,没有算出“君山庙”三个字的来历,便算不出这坛城的来历,就没有办法破解眼前的形势。究竟是自己的演算有误,还是自己入了魔?一时之间,玄慈思绪万千。
但此刻却不是他详究其底的时候,刚才他演算中似乎过了三、四十年,但实际上不过几个眨眼而已,就见这块“君山庙”的横匾上爆发出一阵佛光,在阵阵梵唱中,漫天飘起了花瓣。
原来这块牌匾才是真正镇守西方天地的法宝!
玄慈虽说已经察知,躲在坛城中的人修为不高,但对方既然能够驭使两件法宝,自己就算能够破阵,也不是眨眼之功,更何况张老道和龙阳子、乃至楚阳成都不会给他充裕的破阵时间,看来这件法宝终究是毁不掉了。
玄慈于片刻间便做出了选择,既然毁不掉四件镇守这方天地的法宝,那便以静制动便是了。我虽然无法演算,但我乃开了意识界的佛门大修士,你们想要杀我,哪儿有那么容易。
玄慈极为果决的翩然下山,重新回到楚阳成所在的柴院处,单手罩向茅屋!
楚阳成闪身退了进去,以全力支撑茅屋不为玄慈所破。他是入了炼虚境的修士,又是道门百年一见的天才人物,有他出手支撑茅屋,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玄慈仓促间是打不破的。
一时之间打不破也没关系,但终有打破的时候,什么埋伏、什么算计,什么张真人、龙阳子、青山之主,这些都不去管,老衲要的就是你楚阳成!
玄慈稳稳当当坐下来主攻楚阳成,张老道、龙阳子、青君等人便各自施展平生修为,一起攻向玄慈。玄慈怡然不惧,单手一招,山谷中亮起一百零八处金光,显化为一百零八尊金身罗汉。
玄慈自知有龙阳子这位道门最顶尖的阵法大家在,他原本布设的罗汉大阵多半顶不上用场,于是干脆舍弃了法阵。
“愿心我心,佛说无量!”
随着一声喃唱,一百零八尊金身罗汉倏然聚集过来,一层一层向上垒起,顷刻间便筑成九层高的罗汉金身佛塔,矗立在玄慈背后。
此间有罗汉诵经声,有天女梵唱声,有木鱼声,有钟鼓声,佛塔上佛光四射,玄慈结跏趺坐于塔前,如佛坐菩提树下,庄严神圣,智慧无边!
张老道等待了七年,终于将玄慈引入横断大山,他原本担心玄慈一个照面就逃之夭夭,那就很棘手了。但没想到楚阳成作为诱饵,效果如此之好,如磁铁一般紧紧将玄慈吸引着,玄慈竟然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有,不禁大喜!
见玄慈正加紧向楚阳成出手,张老道于北山之上传音龙阳子,龙阳子取出一张长长的卷轴,挥手间抛向天空。
这卷轴在星空中伸展开来,遮住漫天繁星,化为延伸天地的大阵,正是《蓬莱仙奕图》。
第九十章 和大妖谈寿元
《蓬莱仙弈图》展开之后,以楚阳成庇居的茅屋为中心,以东西南北四座山峰为边,将这范围中的山峰、谷地、溪流全部纳入其间,顿时演化为茫茫大海。
赵然和青婆婆镇守的乌金曼荼罗坛城,也于瞬息间来到海中的孤岛上,矗立在仙人停畔。
观棋、乌鹊、鸿雁三位真君依旧在长亭中下棋。
留下青婆婆照看坛城,赵然信步自坛城中出来,走到亭中,打了个招呼:“三位真君好!”
观棋真君回礼:“见过小友。”
乌鹊和鸿雁则没搭理赵然,自顾自凝神看着棋局。
赵然和这三位、尤其是和观棋真君比较熟悉了,也不客套,走到桌边看了起来。
只见棋局正从左上角开始,乌鹊真君的面相渐渐显化,看上去像是个和尚,赵然知道,这应当就是玄慈。
乌鹊真君在角上星位下了一子,鸿雁真君凝神思索片刻,在小目上了硬贴了一手……
茫茫大海之上,玄慈举目四望,只见天空之上有白云朵朵,脚下是无边的碧波,不由暗暗心惊。他也是阵法大家,与人斗法之时向不畏惧入阵,以他的修为,区区阵法,指顾间便能随手破去。
只是玄慈从没见过能将世界演化得如此真实的大阵,心道龙阳子不愧为道门第一阵法师,炼制这阵法也不知花了多少年头、多少心思,看来今番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双手结印,试着以大日金刚如来智慧印演算,心头依旧一片模糊,说明此阵仍然在四件佛门法宝的镇压之下。
正以识海向四方察探之际,脚下的海面上忽然一阵剧烈的翻腾,猛见一头巨鲸自海中跃起,数丈宽的大口张开,向自己咬了上来。
玄慈向上方升起,那巨鲸尾鳍一拍水面,竟以比玄慈更快速度追了过来,口中森森白齿,几乎就要触及玄慈的脚边。
玄慈手腕翻转,向下拍去,一声爆响,将那巨鲸拍落回海底。将巨鲸击退的同时,他也暗觉心惊,这阵法中的一切有如实质,连这巨鲸也几乎是真的了,若是被咬上一口,怕不是真会就此受伤?
借势再向上飞了百丈之高,玄慈极目远眺,还是不曾发现陆地,于是又往上拔了百多丈高。
天上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白云被驱散得无影无踪,转眼间黑云密布,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玄慈身后的罗汉金身塔上刷出一道光罩,将玄慈遮护在其中,滴雨不沾身!
云层中的闪电开始向着玄慈劈落,一道一道,尽数击在玄慈的罗汉金身塔上。
龙阳子道袍飘飘,怀抱古琴“绕梁”,自远方踏浪而来,双手虚指,无数天雷落下,砸在玄慈的罗汉金身塔上。
玄慈自耳后打出一颗菩提子,那菩提子其形好似渺渺沙粒,其势却如巍巍高山,瞬间飞向龙阳子,在海面上激起一条丈许深的海沟。
龙阳子手指在琴弦上一拨,在这方阵图的影响下,梅花归元大禁术威力倍增,顿时将他周遭数十丈范围内的万物全部定住,那颗菩提子也一并静止下来,悬浮在海面上,却又依旧保留着来时的威猛之势。
龙阳子看清菩提子来时的方位和去向,于是横移百丈,随着他的移动,整个空间内的万物又重新复苏,菩提子瞬间冲了出去,在远方兜了个大圈子,绕回玄慈耳后。
玄慈见龙阳子继续向自己而来,于是转身疾飞,他知道梅花归元大禁术的厉害之处,若是被龙阳子靠近,入了他大禁术的范围之内,连同自己都要被定住。
玄慈在海面上不停的转移方位,躲避着龙阳子,龙阳子则在后踏浪追逐,信手挥洒之间,天雷滚滚击落,又有海中各种巨兽怪鱼不时跃出,袭向玄慈。
玄慈知道如今是在龙阳子的阵图之中,论起斗法,肯定是比不过的,因此也不正面硬抗,而是闪东躲西,绕着龙阳子转来转去,实在逼不得已之下,才随手反击一记,以求脱身。同时,在与龙阳子的周旋之中,他也在仔细观察这座大阵,寻找破阵的机缘。
天上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也不知追了多少日子,玄慈隐约之间摸到了一丝方向,辗转腾挪之间也有了一些道理可循。
龙阳子哈哈一笑,道:“大和尚果然有大智慧,这么快便寻到了窍门?当真不易!”
玄慈并不答话,依旧在冥思苦想,龙阳子不慌不忙的在后面尾随,天雷继续击落,一分一分消磨着玄慈罗汉金身塔的佛光。
长亭之中,赵然看棋看得渐渐有些无趣。阵图是龙阳子炼制,由龙阳子主持,此刻没他什么事,他之前一直沉浸在棋局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看得浑身疲惫,于是信步而出,回到停畔的坛城。
青婆婆坐在坛城门口也不知睡了多少个觉,见赵然过来,睁开双眼以目光相询。
赵然摇了摇头:“还早呢,正在消磨老和尚的宝塔佛光,也不知要等多久。”
青婆婆微微点头,道:“玄慈大师两百多年的修为,岂是一时半刻便能击败的,更别提杀他了。”
赵然叹了口气:“活了两百多年,还真是……”看了看青婆婆,小心翼翼问:“不知婆婆高寿啊?”
青婆婆想了想,道:“记不太清,总是有三、四百年了吧?”
赵然道:“人和妖还是没法比啊。人寿一百二十年为圆满,这是老天爷给的寿元,能活两个甲子,才叫得享天年。但是很多人连一个甲子都活不过去,只是个夭寿的命。我们人的修行,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活到天年。辛辛苦苦修过了炼精,入了羽士境,能够保证活到天年的六成,也就是七十二岁,修行入了黄冠,也不过能够保证活到天年的七成,为八十四岁,想过这一关,谈和容易,绝大部分人都活不到七十三,活不过八十四。所以有句老话说得明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清自己去啊……”
青婆婆瞥了赵然一眼,打断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然嘿嘿一笑:“那啥,想问问青婆婆,仙子究竟多少寿元了?”
第九十一章 心病也是病
听赵然问起青君,青婆婆皱眉道:“我也不知,或许九百多年了?”
赵然又问:“小道以前曾经听一位灵妖,嗯,一位灵妖好友言道,妖修的寿元最长是八百岁……”
青婆婆打断道:“一千年!”
“真有一千年啊?原来如此,恩,这可真是羡慕煞我辈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前面三四百年都是白活了,只有化形之后,方可得悟修行真义。若是如人一般暗合天象,这三百年不活也罢。”
“其实人有人的乐趣,妖有妖的乐趣,毕竟是三百年啊,怎么能说白活了呢?能多活三百年,不,应该是多活七百年,还是令人羡慕的。对了,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婆婆,就怕冒昧了一些……”
“那就别问了。”
“这个……”
“行了,你也别绕弯子,有话就直说。”
“是是是,”赵然汗颜,忙道:“咱们妖修若是活到了一千年,将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道门修士的寿元极限为五个甲子,共三百岁,但就算到了寿元极限,依旧可以有飞升的希望。只是不知,比如青婆婆……”
赵然绕弯子的话再次被青婆婆打断:“你就是想问我家老祖宗吧?很简单,两个办法,其一,硬抗天劫;其二,认个得道高人为主,一起飞升。”
赵然怔了怔:“硬抗天劫?不需要天庭符诏?扛过天劫就能飞升?这……能行么?”
青婆婆道:“我家老祖宗说,天劫威力至大,若无信力加持,九死一生,尤其对我们妖修而言,更是如此,所以这一关是极难迈过的。迈过去之后,便具备了在天界存活的修行条件,就能飞升。只是若无符诏,上去了也没好日子过……天庭是不认的……”
赵然有些明白了:“非法……恩,那啥呗……仙子能扛过天劫么?她能拿到符诏么?”
青婆婆摇头道:“这却不知,但我家老祖宗一直不敢尝试,故此,她和张真人约定,这次助张真人杀玄慈,张真人飞升之时,要将我家老祖宗的名讳写到青词里去。”
赵然这才恍然,张着嘴半天没合拢:“这么说来,大真人飞升之时,是带着仙子一起的?上了天界,青仙子便……额,是大真人的……额……”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青婆婆道:“怎么可能,我家老祖宗可不是去给人当奴仆的,约定了的,飞升后就解除主仆关系,大真人的约书都写好了,就在我家老祖宗手里。”
赵然点了点头,隔了片刻,又问:“还有一个问题,青婆婆你为什么不愿意进去看看?”赵然手指坛城道:“里面没什么可怕的啊,都是死物件,我真不知道青婆婆你在惧怕什么。”
青婆婆看了一眼坛城那泛着乌光的大门,飞快瞄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坛城内部,眼中满是惊惧,飞快的摇了摇头。
赵然无奈道:“之前还未入阵,在西山之上,这老和尚攻打坛城的时候,我就请青婆婆入城,可婆婆你偏偏不听。其实你入城之后,助我一起守御坛城,岂不是效果更佳?你我联手,老和尚怕是拿咱们没办法的。”
青婆婆继续摇头。
赵然十分不解,于是严肃道:“婆婆你能说说么?容小道给你分析分析。话说这个,嗯,内心中的疾病其实也不能小觑,也会给人带来苦恼。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相互倾诉,将内心中的抑郁和不安宣泄出来,或许你就发现,这个世界真的不一样,到处充满了阳光而非阴暗。不要讳疾忌医嘛……”
青婆婆仍然摇头。
赵然又道:“比方说,万一玄慈找到这里,而大真人他们有没有及时赶到,到时候是不是就需要你我精诚合作,共赴国……共赴道难?你不入坛城,咱们的力量是不是就分散了?婆婆你一个人在那老和尚的面前,能撑的了多久……”
正说着,青婆婆怒了:“臭小子休得聒噪!不进去就是不进去!老身也明告诉你,佛门这些古怪东西,什么坛城、宝塔之类的物件,看着就渗人,老身我自能记事起,便极为不喜,见到就烦!”
“这是什么道理?”
青婆婆瞪眼道:“再要聒噪,休怪老身对你不客气!对了,还有那个金钵,是不是你拿了?老身在刷经寺中怎么找也找不到,快些还给老身!否则让你尝尝老身这巴掌的滋味!”
那金钵通体纯金所制,做工极为精良,简直光滑如玉,赵然偷偷取出来看过几次,都爱不释手。再说了,金饭碗、金饭碗,这三个字多吉利啊,赵然既然吞没了,又怎么会还回去呢?于是怒气勃发,以求转移视线。
“嘿我说青婆婆,大敌当前,你莫非还想自毁长城?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婆婆你动一下手试试,我在刷经寺中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呢,信不信我立时伤重复发,躺这儿咳两口血给你看看!”
青婆婆柳眉倒竖,挥掌欲打,赵然连忙跳开两步,喝道:“且慢!青婆婆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责任?青仙子她老人家来到时候是怎么嘱咐你的?你不入坛城助我,到时候怎么抵御玄慈老和尚?若是出了事,你怎么向青仙子她老人家交待?”
“总之老身我就是不进到这玩意儿里面去,你说什么都没用!若那玄慈当真来了,我跟他拼死一搏就是,一定护住你的周全!你不是挺横的么?那就别躲,老身今日非教训教训你这臭小子不可!”
“你敢试试,我就吐血给你看!”
“你吐给老身我看看!”
“你可别激我,我伤势可没痊愈呢!”
“臭小子,你别躲!”
正在互放狠话之际,赵然心中一动,忙跟青婆婆道了句:“一会儿再理论,有变化!”几步回到长亭中,往棋盘上看去。
棋盘之上又多了几颗棋子,乌鹊真君依旧是玄慈的模样,而鸿雁真君的面相则在不停变化之中,赵然仔细分辨,却是同时变幻着张真人、青君和龙阳子……
第九十二章 海上
依旧在大海之上,玄慈兜兜转转之间,蓦然看到天边一块礁石,这块礁石孤零零立于大海之中,宽不过三四丈方圆。礁石上有座茅屋,茅屋前有个道人正手持鱼竿钓鱼。
这不是楚阳成又是谁?
玄慈大喜,心道不负我苦心思索多日,终于让我找到了这大阵的一些窍门,果然寻到了线索。
玄慈向着楚阳成直接飞了过去,楚阳成远远见了,抖手将鱼竿向空中甩了甩,在玄慈识海中斩了一记,玄慈顿时身形一滞。
不过也就是片刻之后,他便来到礁石上方,单掌向下按去……
楚阳成身后陡然升起一片金光,金光中是上百名金甲天兵,这些金甲天兵各举枪剑刀盾向上举起,将玄慈按下来的掌印合力接住。
玄慈一掌未能竟功,赞了句:“好本事。”紧接着双掌齐发,一个一个佛印向着楚阳成劈头盖脸往下猛砸。
楚阳成召唤出来上百名金甲天兵拼死抵挡,挡了七八掌后渐渐消散,再看楚阳成时,他已躲入茅屋之中。
玄慈不管不顾,将法力灌注于掌中,继续劈向茅屋,忽见一串连珠箭光迎面射来。玄慈伸指将箭光飞,又是一片冲天的琉璃华光升起,照得整片海域刺眼夺目。
在这片琉璃华光的威势下,玄慈不得不往后退了开去,一边结印护持己身,一边等待华光的消散。
过不多时,琉璃华光渐渐散去,再看礁石之上,整个茅草屋翻了个身,坠入水中,溅起冲天巨浪,直落海底。
玄慈怔了怔,自空中落下,站在礁石之上仔细打量,寻找新的破阵线索。
正在苦思之际,玄慈猛然抬头,就见张老道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自己头顶三百丈的空中。再看左侧,龙阳子怀抱古琴“绕梁”,稳稳踩在浪花上,右侧,青君在海浪中翻转,一边戏水一边轻笑。
而在更远的地方,刚才沉入海底的茅屋又从海中冒了出来,漂浮在海面上。
楚阳成手持鱼竿正在屋前垂钓,毕桑光张弓搭箭瞄着自己,童白眉和熊海口都在屋旁护持。而朱七姑,则站在屋顶上,提着她那盏闻名于世的琉璃宫灯,正在冲自己巧笑嫣然。
玄慈默然不语,将罗汉金身塔招了出来,立于礁石之上。那金塔转瞬间化作九丈高的宝塔,在礁石上刷出道道佛光。
玄慈举步而入金塔,趺坐入定,塔中一百零八罗汉金身齐声唱诵:
……
菩提力大虚空量,三昧智印海无边。
不持斋者是持斋,不持戒者名持戒。
八万四千金刚众,行住坐卧每随身。
十方法界诸如来,护念加威受持者。
念满一万八千遍,遍遍入于无相定。
号称坚固金刚幢,自在得名人胜佛。
……
随着诵经声大作,罗汉金身塔上的佛光刷下来,将礁石也刷得固若金汤。
龙阳子信手一指,天空中无数雷光密密麻麻劈了下来,俱都劈在金身塔上。
张老道双臂圈转,虚空环抱,黑白二色分明的两股清纯至极的罡气由旋转中生成,围着金身塔反复撕扯。
玄慈坐于塔内,左手指天,右手扣地,口中念念有词,凝聚一百零八罗汉之力,将佛塔护持得严严实实,以佛光硬拼龙阳子和张老道的修为。
他这一百零八金身罗汉塔,乃是太慈寺镇寺之宝,由太慈寺前辈高僧的舍利子一粒粒化成,其中每一粒都蕴含无上佛门宏光,底蕴极为深厚。因此,论到比拼法力,玄慈完全不惧。
这便是开了意识界、证了佛陀位的大德高僧的底气,便如道门合道境大天师、大真人一般,想要击败可以,但想诛杀,却难上加难!
青君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往海中一抛,海面上顿时波涛汹涌,一道道巨浪生成,疯狂涌向金身佛塔。这巨浪越涨越高,眼看就要将金身佛塔彻底淹没。
却听玄慈口诵心咒:“嗡巴杂,嘿,嗡巴杂,詹杂,摩诃噜呵呐嘿!”
咒语念毕,就见金身罗汉塔猛然向上高出三丈!
此咒为大势至菩萨心咒,以玄慈的修为持念此咒,当真是威力无穷。大势至菩萨乃阿弥陀佛右肋侍者,与阿弥陀佛、及阿弥陀佛左肋侍者观世音菩萨,并称西方三圣。在西方世界,大势至菩萨智慧光明第一,所到之处,天地震动,威势惊人,其咒可消一切外道。
眼见金身罗汉塔一升三丈,青君双手催动,那锦帕在海底搅得越发威猛,将巨浪也跟着升了三丈。
玄慈继续诵咒,金身罗汉塔继续升高,青君则跟着搅动海水一起上涨。
不多时,金身罗汉塔便冲上云霄,在电闪雷鸣中傲然挺立!
长亭中,赵然继续看棋,眼见乌鹊棋子已入死地,只是暂时无法被吃下,便转身出来,又去寻青婆婆闲聊了。
“青婆婆,这位玄慈和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观青婆婆似乎和他相熟。”
在这大阵中也不知呆了多少天,青婆婆又不去看棋,故此也是闲极无聊,倒也有几分谈论的兴致,于是回答道:“这位玄慈,的确当得上‘大师’二字,老身我说的不是修为,而是他的德行。他修为未成之时的事情,我不知晓,但近百年来,玄慈大师不知救活了多少百姓,解了多少百姓苦厄,堪称福德无量。不仅是对百姓慈悲,他对一切生灵皆有慈悲。”
赵然问道:“怎么叫做慈悲呢?如果单轮做好事,咱们道门也不缺这个。”
青婆婆道:“几年前宁夏大旱,玄慈以自损三年寿元为誓,祈求甘露的事情,你听说过么?试问谁能做得到?这只是其中之一,他做过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玄慈怕是有二百三十多岁了吧,原本以他的修为,能活到三百岁,但就我所知,他怕是最多还能活三十年,剩下那四十年,都被他拿去还愿了。”
赵然沉默片刻,心道这位大师还真是……于是问:“既然如此,为何要杀他呢?”
第九十三章 看破一窍
为何要杀玄慈?这个问题从一个道门修士口中问出来,稍觉古怪。
但青婆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张真人要走了,走之前必得带走一个活佛,至于为什么是玄慈?这是道门的机缘,也是玄慈大师的命中劫数。再者,话说回来,玄慈大师固然是大慈悲,但也不缺杀伐护教之心。你们道门折在玄慈手上的修士怕是不少,按照张真人的说法,不杀玄慈,他走不安心。”
赵然点头:“各卫己道,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对错之分。大真人对道门当真呵护备至啊。”
青婆婆点头:“不错,张真人对道门的确呵护有加。他本来六十年前便可飞升的,但是让给了一个姓景的道士,叫什么名字老身忘了。后来二十三年前又让给了一个姓赵的道士,就是楚阳成的师父松雪道人。”
“这个……飞升还能让?”赵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能让的?主要还是看信力吧,信力池满一次就可以送走一个,小道士你难道不知?”
“惭愧,小道我还真是孤陋寡闻。”赵然感叹道:“大真人这胸怀,一让就让两次,简直了!”
青婆婆道:“大真人说,当年要是不让,姓景的道士就得死,寿元尽了。可是这姓景的道士原本是排在松雪道人之后的,既然让了姓景的道士,就得接着让松雪道人,否则对松雪道人不公。”
“啊?的确是这么回事……这个排队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们道门自己的事情了,我哪里知道?”
和青婆婆的闲谈还是很有意思的,这位化形大妖已经存活了至少三百年,见识过很多事情,从她的嘴里,赵然可谓大长知识。
赵然一边和青婆婆闲聊,不时也去长亭中看看进展,日子倒也过得相当安逸。
抽空的时候,赵然也没忘了修炼。他这功德力的确很是奇特,在这能够隔绝内外灵力联系的大阵之中,功德力竟然不受限制,依旧在源源不断的自远方送来,供他吸纳炼化。
有时候赵然也在想,若是能以功德力为基础,炼制几张飞符就好了,可以坐在阵中和外界相互沟通,看看师门怎样了,了解了解景致摩如今的处境,打听打听总观对于自己提出的修士入丛林的方案,有没有什么措施和进展。
只可惜他没这本事,能够直接以功德力原力来炼化符,所有的功德力在他体内的功德力丹胎中,均转化成了法力,而事实已经多次证明,以功德法力炼制的符,同样是穿越不过这座大阵的。
赵然有几次实在闲得发慌,想找龙阳子打个商量,能不能把大阵的联络隔绝屏障打开,以满足自己的沟通欲,可转念一想,真要打开了,恐怕第一个发符出去的就是玄慈了。
这天,赵然正在观棋,就见角落上的黑子又出现了变化,不由一惊……
大海之上,罗汉金身塔中的玄慈忽然自塔中走了出来,伸手冲天上一指,诵道:“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彼依识所变!”
诵毕,天上乌云顿时一收,恢复了朗朗晴日。
玄慈又伸手冲海中一指,诵道:“此能变唯三,谓异熟思量,及了别境识!”
诵毕,海水向旁倒卷,瞬间退了开去。
玄慈合十,向张老道、龙阳子、青君道了声:“阿弥陀佛,老衲先行一步。”又向远处的楚阳成等告了个别,微笑之间,一步迈出,连同罗汉金身塔一道,在这方海天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道门众人面面相觑。
龙阳子无奈道:“这老和尚当真了得。”
张老道叹了口气:“想杀他,哪有这么容易的?”
青君问:“张真人、冷道长,下一步该如何?”
龙阳子道:“稍待我察知他的下落,总是在这大阵之中,跑不脱的。”
此刻,长亭中的棋盘上,黑子破围而出。在观棋的赵然眼中,整个角落上的天地气机凌乱不堪,各处丝线纠缠一团。最关键的是,角落上两条经纬线竟然模糊了。
赵然在大青山的时候,曾经在《蓬莱仙弈图》中待过两个月,因此知道这图中的时日与外界相同,图中待一天,外界也同样是一天。
刚进来的时候,他还计算着时日,过了十多天以后,尤其是在看棋的时候,经常会忘了时间,慢慢下来,便懒得去记了。有时候想起来,就去问一下青婆婆,青婆婆就会告诉他准确的日子。他记得,上一次问青婆婆的时候,青婆婆说,这是第五十九天,那么,现在应该是第七十三天,抑或是第七十四天。
入阵两个多月,赵然终于需要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了,而他的职责,就是随时等待着,在阵图出现损坏或者说被玄慈破解之时,重新将阵盘修复。
龙阳子是道门阵法大家不假,但玄慈大师的阵法造诣同样是顶尖的,虽说没有龙阳子那么专注,故而那么突出,但他以智慧演算著称于世,道门在这方面的防备手段就肯定要多准备一些。所以赵然便是张真人和龙阳子预备的“手段”之一。
就见赵然从怀中掏出龙阳子所传的画笔,蘸满墨汁,运转道法,将这两处经纬线重新描摹了一遍,令其再次清晰显现出来。
这也就是描摹了,若是让他重画,以他的阵法水平,无论如何是画不出来的。
描摹完成之后,赵然冲乌鹊和鸿雁两位真君告了声罪,将角落上的棋子全部扒拉下去,重新下了几手,顿时便将棋盘上的气机理顺。
大海上,龙阳子心念一动,笑道:“找到了!”琴弦拨动之间,天地立时变幻,携众人来到一处海底之中。
这处海底位于珊瑚礁盘之上,五颜六色的珊瑚如花树般盛开绽放,奇形怪状的游鱼和海兽在其中穿梭来往,景象十分迷人。
龙阳子指着边上一处丈许高的珊瑚树,笑道:“大和尚原来藏于此间,倒是好雅兴。”
第九十四章 文音
龙阳子所指的那株珊瑚树闪出一道金光,化为一座宝塔,正是玄慈的金身罗汉塔,玄慈坐于塔中,双目微闭,也不理睬,继续潜心琢磨。
龙阳子弹指微动,招来数十条丈许长的鳗精,这些鳗精立刻围住金身罗汉塔,放出无数闪电惊雷。
玄慈自怀中摸出一件袈裟披在身上,那袈裟立时向着四边延展而出,随意一裹,便将数十条鳗精全部裹在其中,尽数收了。
更多的鳗精从远处游了过来,围着金塔和袈裟放出无数闪电,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海兽也在向此处汇聚而至。
龙阳子、张老道和青君等人法力齐出,继续围着玄慈攻打,楚阳成师徒也在外围暗施冷箭,不停消磨着玄慈的法力。
就这么围攻了六七日,忽见玄慈再次从塔中迈步而出,手结世亲菩萨无遮印,口中诵道:
“如遇所分别,外境实皆无,习气扰浊心,故似彼而转。为对遣愚夫,所执实我法,故于识所变,假说我法名。”
诵毕,双手环指四面八方,喝道:“非实有相,说假以言。破!”
海底晃动,玄慈带着金塔和袈裟不知所终。
围攻的一众道门修士也不着急,等着龙阳子继续追踪。
长亭内,赵然又开始忙碌起来。
……
西夏贞观五年,大明嘉靖二十二年,正月。
元宵刚过,贺兰山诸寺方丈、住持等高僧,便齐聚万法寺,前来聆听文音大师说法。作为西夏佛门五大佛陀之一,文音大师每年都要在万法寺中召集法会,为各寺方丈和住持们讲解佛法经义,此事已成惯例。
贺兰山一带又分南麓和北麓,南麓十三座佛寺,以贺兰南寺为首,北麓十七寺,则以万法寺为主,但因为万法寺常有佛陀坐镇,是为西夏佛门五祖庭之一,故此这几百年来,贺兰南寺一直以万法寺为尊。
天马台寺方丈龙济和住持龙央都在座中,其中龙央是特地从兴庆府赶过来的,自从与金波会所挂上钩、合办了天马药业之后,天马台寺的日子就急剧好转起来,不仅财源充足,而且还在兴庆府近郊的翠鸣山庄建起了别院。
在这座巨资兴建的翠鸣山别院里,龙济、龙央和四大班首均住进了独栋别邺式的僧舍,整座翠鸣山都被改造成了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胜景,住起来当真是舒心,连带着寺中僧侣们的修为也都蹭蹭大涨。
比如方丈龙济,正是因为在翠鸣山中住了两年,忽然看到了自家“尘封已久”的机缘,于是回到天马台寺继续苦修,眼见就要进入身识界,成为一名菩萨境的大修士了。
也因缘于此,天马台寺在贺兰山南麓诸寺中的地位,从近乎最末一名,开始向上攀登,如今龙央和龙济二僧,已经坐在南麓诸寺的中间一列席位。等到龙济破境之日,必将坐到前列。
众僧入席之后,有万法寺执事僧敲响钟磬,叮咛一声,就见万法寺首座大师普真后正殿后面转了出来,向众僧合十:“见过诸位师兄师弟。”
众僧连忙起身,恭敬道:“见过普真师兄。”
普真是文音大师真传弟子,七年前入了菩萨境,在贺兰山诸寺中威名赫赫,在座之中,仅有贺兰南寺方丈能与之比肩。
就听普真道:“家师因故外出,不在寺中,今年的法会,由我大师兄为诸位讲经。”
诸僧都微感失望,但普真禅师的大师兄普济大师,也是一位高僧,于去年看破菩萨境三观智中的第二观随顺智,已经开始参悟种姓智,由他来**,也是福缘。
于是普济大师登台,足足讲了三个时辰,直到日暮时分,才结束了今年的万法寺法会。
法会结束后,普真随普济来到住持僧舍,两人对坐之后,普济道:“此事当真奇怪,师尊要去何处?”
普真摇头:“也不知那飞符中说了什么……”
文音大师匆匆忙忙自贺兰山离开,一路不敢耽搁,第二日清晨便赶到了巴颜喀拉山。此刻天际已亮,于是压下云头,仔细辨认方向后将路线做了调整,向东南方疾飞而去。
到得打箭炉时,忽然心中一动,自空中缓缓落下。此处是打箭炉东南三十里,已入明境之内,就见群山环绕中,是片平地坝子,围绕着一条清澈的小溪,开出来十多亩稻田。
如今是正月之间,田地里覆着薄薄的积雪,田边有处农家小院,一位老道农夫打扮,正在给院中的几只芦花鸡喂食。
文音脸色沉了下来,默然看着这老道忙活。老道忙活完,直起身子,捶了捶腰,向院外的文音道:“文音大师,这是要去哪里啊?”
文音沉默片刻,道:“风凌度,你要跟我斗?”
这老道正是去年将赵然从水中救出来的风老道。
风老道转头看了看四周的群山,以及山间坝子中开出来的稻田,叹了口气:“我在这里耗了七年,你以为我是要做什么呢?这几年,我于此处看你佛门杀了那么多道门修士,一直不声不响,不就是为了今日这一遭?七年了,也该了结喽。老道我也跟你明言,张真人要飞升了,他一走,我道门失一擎天臂柱,不将玄慈带走,今后该怎么办?难办得很呐!”
文音讥讽道:“你胜得了我?”
风老道摇了摇头:“老道我斗不过大师,但大师要想胜过老道,估摸着怎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样吧,你我于此处斗上一场,一年之后,老道我自动认输,离开此处,大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如何?”
文音盘算片刻,道:“我不伤你,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自己离开,如何?”
风老道继续摇头:“一个月可不行,不过既然大师开口了,那我无论如何要卖大师一个情面,十个月,十个月我便离开。”
“两个月。”
“不行,最少八个月。”
“三个月。”
“六个月吧,六个月后我便离开,不拦大师。”
文音摇头,想了想,道:“就四个月,若是不行,咱们就好好打上一场罢。”
风老道笑了笑,道:“那就四个月!大师有兴致一起吃顿饭么?我刚打下来的新谷,香着呢。”
文音点头:“也好,但我来做饭,你这老道奸猾得紧,我怕你故意在里面放肉!”
第九十五章 梅里雪山
靖微妙济大天师邵元节立于梅里雪山之顶,望着周围无数座雪峰,慨然良久。在中原繁华之地待得久了,似乎道心都有些蒙尘,这些天于此处看遍了险峰绝顶,灵台方寸间也如被雪洗过一般,清新透彻了许多。
这梅里雪山果然是仙家气象,难怪当年莲花生大士于此收服山神卡瓦博格,并在此山之巅坐顶涅,佛门称其为胜乐宝轮圣山极乐世界的象征,视之为佛门八大神山之首。
不知我道门何时才能将其收入囊中!
正贪看间,忽然心有所感,于是弹指向东北方轻轻一击。须臾之间,自东北方飞来一个和尚,来到雪山上空,凝目观望,继而怒道:“邵元节,你竟敢脚踏我神山之顶!”
邵元节不动声色,手托一张棋盘,置于冰峰之上,又取出个香炉点上,伸手相邀:“虚永明禅师,贫道来一趟南疆不易,请下来摆上一局。”
这和尚正是西夏五大佛陀之一的虚永明。虚永明冷哼道:“谁有闲心与你下棋?贫僧还有事,告辞!”
邵元节翻手一拍,顿时将对面一座雪峰削去一层,大快的冰雪落入山谷,惊起飞鸟走兽无数。
“虚永明禅师这么不给贫道脸面,说不定贫道一生气,便干脆将这梅里雪山毁了,禅师以为如何?”
“你!”
“不过下一盘棋而已,禅师何必扫了贫道的雅兴呢?”
“你愿意毁山便由你去,贫僧身有要事,恕不奉陪!”
正待离去,却见邵元节反手一掌,顿时将梅里雪山顶峰的一块冰岩拍落谷底。
虚永明顿时惊怒交加:“好贼道,真敢如此!不怕遭天谴么?”见邵元节还要再击雪山,不敢怠慢,大袖翻飞,连忙上前接住。
邵元节一笑,倏忽间来到虚永明身前,顿时和他斗在一处。
……
《蓬莱仙弈图》中,对玄慈的围攻仍在继续。
云层之上,龙阳子操控着大阵,将阵中的天地之力尽数转化过来,化作狂暴的雷劫,一刻不停的击向玄慈。天雷滚滚,电闪如虹,将笼罩于罗汉金身塔上的佛光一分一分消磨下去。
张老道的太极阴阳图盘旋在塔顶上方,方圆不下百十丈,两条巨大的阴阳鱼来回交错,游动之间,以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太极阴阳图发出巨大的吸引力,撕扯着罗汉金身塔,塔上的佛光如水柱般,被吸入鱼眼。
青君指间转动着锦帕,将滔滔洪水自下方大海中卷了上来,在云层上聚集成一片汪洋,反复拍击这金塔。
楚阳成师徒五人,踩在龙阳子的“绕梁”琴上,各施法术,也在全力而为。
玄慈坐于塔中,脸色苍白,他的袈裟披在身上,却已经残缺不堪。舍利子被他含在口中温养,放眼金塔,已经有大半金身罗汉褪去了佛光,露出白色舍利子本相。
这已经是他在阵中坚持的第一百六十天了,其间,他连续破解过十九次关窍,但这大阵却始终运转如一,实在令人费解。
若是一对一和龙阳子斗,哪怕是在阵中再斗个两年,玄慈也自信能够坚持下去,但……
外面还有一个张老道和青山之主啊!
尤其是张老道那太极阴阳图的威力,实在令人惊惧。对玄慈佛光的消磨,比这大阵不逊丝毫。十七日前那一战,自己的袈裟差点被太极阴阳图吞噬,若非自己见机得快,只怕当场就要寂灭了。
也正是这一战,玄慈遭受重创,不仅佛光被消磨了大半,而且八脉俱损,就算出去的话,没有十年二十年怕是不能复原。
但能出得去么?玄慈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再有三天,还是五天?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莫非自己又是下一个禄喜僧?
但这不是玄慈放弃的理由,他这一世活了两百多年,身为佛门最顶尖的大修士,心志极为坚定,哪怕是如此窘境之下,依旧有条不紊的继续琢磨着大阵的变化之道。
破解十九次都不行,那就破解二十次、三十次!
如此又过了三天,金塔之上,已经超过一百尊罗汉金身化出了舍利子本相,玄慈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此时,玄慈双眼睁开,口诵真言,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再次破解了一处关窍,而这一次,他相信会有所不同!
目送玄慈的消失,青君抱怨道:“冷道长,这是你的阵图还是老和尚的阵图?怎么竟让他反客为主了?这都多少次了?快有半年了吧?每次都在关键之时让他跑了!”
张老道安抚道:“玄慈什么本事你又不是不知,哪里是那么容易围住的?”
青君又嘀咕道:“你们把这阵图做那么大,寻找起来也麻烦,当初不如做小一些……”
张老道好笑,道:“若是做得太小,如何能纳入这天地之威?青君不要说气话,听冷道友的。”
龙阳子道:“无妨,他无论如何跑不出去的,如今只看去了何处。”
掐算少许,龙阳子一指来路:“当是往这个方向去了!且先行一段,等候赵致然修补阵图。”
天地陡然一变,众人顺着龙阳子所指方向跃迁数十里,四下顾望,没发现玄慈的踪迹,于是龙阳子带着众人在阵图中再次跃迁,一路搜索下去。
长亭外,赵然正和青婆婆斗嘴,也不知什么时候,青婆婆又想起了金钵,赵然自是不会轻易掏出来的,于是将话题扯得越来越远。
正闲扯之际,他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亭中,将棋盘一把抢过,端在怀中,向观棋等三位真君道:“三位稍待,棋盘乱了,待小道修复了再送回来。”
这三位真君向赵然施了个礼,目送他离去。
赵然奔回坛城,冲青婆婆道:“婆婆速速准备,老秃驴来了!”
龙阳子等人搜索玄慈的时候,赵然刚入坛城,百忙中还发了张飞符出去,可惜长亭周边的天地气机极为紊乱,飞符发出后无法找到方向,又自动兜了回来。
赵然欲哭无泪,暗道真是要命!
谁也没想到,这座大阵的玄机如许之多,怕不下成千上万个,而玄慈这次破解的阵法关窍,偏偏就是直指核心阵眼,赵然连当场修补大阵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狼狈逃入乌金曼荼罗坛城中。
好在赵然见机极快,将棋盘端起来就跑,否则后果还真是难以预料!
第九十六章 支撑
赵然前脚向青婆婆报了个警,堪堪躲入坛城,后脚玄慈就到了。
玄慈一眼看见了矗立在长亭畔的坛城,大袖招处,化作团团白云,向着坛城罩了过来。
赵然屁股刚沾在坛城的法座上,就感到一股充斥着醇厚佛性的法力将坛城包裹起来,向外急扯。
玄慈出手迅捷,压根不给赵然喘息的机会,少许法力从坛城外透了进来,顿时扫过赵然。
好在赵然听话,严格遵照张老道的叮嘱,这半年来,离火法神袍始终穿戴于身,不计灵力的损耗,否则仅凭玄慈这一下子,赵然当场就得被老和尚的佛法超度了。
但就算如此,赵然也很不好受,离火法神袍中的灵力立时被佛光消磨去一多半,惊得赵然一股脑将体内两个丹胎中的法力尽数补了进去,这件袍子才避免了缩回玉匣“躺尸”的下场。
玄慈“咦”了一声,赞道:“坛城之中乃是何人?手段果然不差!”
赵然牢记张真人和龙阳子的叮嘱,不敢随意搭话,以免被这位佛门顶尖的演算大师找出破绽。抄起座旁插着的经幡,将自己的功德法力注入其中,以近乎类似于佛法的特殊法力性质,催动坛城开启防护。同时往嘴里塞了三枚朱火灵果,拼命恢复几近枯竭的法力。
坛城之中供奉的五方佛立刻发出五咒真言,将坛城、连同坛城外守护的青婆婆遮蔽下来。青婆婆毫不犹豫化出本形,长长的蟒身将坛城整个盘在其内,紧紧裹住。
此间没有张老道、龙阳子从旁相助,赵然也不知道这几位大修士何时能赶至此地,干脆上手就防御全开。
坛城在外,其上还盘着青婆婆的化形肉身,他身上还穿着离火法神袍,如此厚重的守御态势,他兀自感到不足,又将被龙阳子修复过的月鸣幻境八卦阵打开,在自己的坛座外又加了一层。
可惜六道轮回图被用于定住西方天地,无法带入阵中,否则赵然必定会同时将六道轮回图也打开的。
虽说外边加了四层防护,赵然依旧不放心。玄慈可是佛门最顶尖的修士,坛城虽好,离火法神袍也不差,外面还有个化形的青婆婆,但自己的修为毕竟太低,怕是撑不了多久。
不由赵然再行多想,玄慈已经施展手段开始破阵。他虽说此刻已经“强弩之末”,但赵然和青婆婆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鲁缟”之厚。玄慈已经几近被毁的金身罗汉塔现于背后,护住自身,以防曼荼罗坛城五方佛咒真言的反击,同时以菩提子攻打坛城,又以如来掌印拍向青婆婆。
在刷经寺中所得的金刚降魔仗如今用来定住东方天地,青婆婆手中一时也没有顶阶法宝可以抗衡,于是将木杖在身前舞动如飞,又吐出十多件法器遮蔽在身前。
她知道自己在玄慈面前实在太弱,实力低微,是以根本没动反击的念头,只是全力守护坛城,充当赵然最外层的肉盾。挨了玄慈几记佛印之后,木杖便即粉碎,那十多件护身的法器也纷纷损毁。
青婆婆无奈,法力灌注全身,以肉身硬接玄慈的佛印,被打得痛苦不堪,蟒身在坛城上翻来覆去,来回扭动。
有青婆婆拼死抵挡,玄慈的法力被遮挡住大半,但透进来的菩提子也不是赵然吃得消的。菩提子打得越凌厉,坛城耗去的法力就越多,想要维持住五方佛咒,赵然就必须继续往里输送法力。
与此同时,身为这方世界最顶阶的大修士之一,玄慈一旦全力出手,身上散发出来的庞大威压几乎令赵然窒息,哪怕躲在四层防护之中,也一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赵然不得不感谢张老道等人在大青山对他的锤炼,没有那几个月日夜不停的磨砺,没有提前多“储备”一个丹胎,赵然根本无法适应这种层面的斗法。
灵力丹胎和功德力丹胎轮流替换,几乎每隔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要替换一次,而且间隔的时间还在飞速缩短,他已经来不及从扳指中往外掏朱火灵果和各类灵食了,直接将扳指含在嘴里,隔上片刻便直接从扳指往嘴里塞,尤其是朱火灵果,消耗量极为惊人。
真正斗起来,命悬一线,现实比设想往往更严峻。照这种吃法,原本预计能顶三个月的朱火灵果,怕是顶多能顶三天!
不,也许连一天都顶不到!朱火灵果恢复法力的速度,已经渐渐开始慢于法力被玄慈消耗的速度,也就是说,赵然空有大把朱火灵果,但也许一两个时辰之后,就用不着他再吃了。
赵然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快修补好受损的大阵,将长亭这处位置的天地气机重新按照原本阵法的设计,予以理顺。
但他现在大半的精力都在维持坛城的正常运转上,若是一旦中继不接,玄慈就将破门而入,命都没了,谈什么修补法阵?
在玄慈的佛法攻击下,坛城一直在不停的晃动,每一次菩提子的到来,都掀起一阵地动山摇。
坛城上供奉的五方佛祖在大诵五咒真言,全力抵御着玄慈菩提子的攻势。两种同样的佛法属性相互撞击、交汇、缠绕、震荡,给坛城法座上的赵然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同时,五方佛咒真言也偶尔会有反击,对玄慈修为的消磨也在持续着。只不过玄慈背倚金身罗汉塔,这座罗汉塔蕴藏的法力极为深厚,哪怕张老道等三位大修借助阵图中的天地之力,连续消磨了半年之久,将这一百零八尊金身罗汉消磨得只剩八尊,但这点区区可怜的反击之力对金身罗汉塔来说依然不过隔鞋挠痒而已。
其实赵然在很短时间内就已经判断出了《蓬莱仙弈图》受损处的情况,也很快找到了理清的头绪,但他就是伸不出手去修补。
有至少不下三次,赵然手指都快触到棋盘了,最终胳膊却颓然无力的垂下气海内法力已然耗尽,无力支撑他在棋盘上落子!
赵然眼瞅着盘旋在坛城上的青婆婆,心中不停呼唤:婆婆啊婆婆,你老人家怎么就光挨打不还手呢?你好歹来这么一下,给我争取一点时间不行么?
第九十七章 十二枚棋子
看着青婆婆在坛城上不停翻滚惨叫的痛苦模样,赵然也知道自己的奢望有些过分了。
青婆婆在玄慈手下完全没有反击之力,能够强忍着不逃,替自己抵挡住大部分法力,已经是竭尽全力,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
龙阳子等人至今还未到来,赵然不知他们身处何方,但此刻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当下只能全力硬撑。
可事实往往更加残酷,前后不到一刻钟,青婆婆就快要挨不住了,看着她近乎奄奄一息的模样,赵然喝道:“青婆婆,快进来!”
青婆婆却在坛城之外有气无力的低声道:“不进去,死也不进去!”
赵然大急:“就进来帮我顶一会儿,就一会儿!”
青婆婆依旧摇头,赵然忍不住破口大骂:“死老太婆,你想大家一起死吗?就为了你心里头那点莫名其妙的惧怕,就要坏了道门布了七年的大局?老太婆,我可告诉你,张老道生起气来,不带你家老祖飞升,我看你到时候怎么交代……”
见青婆婆脸现犹豫之色,赵然继续加紧忽悠,好话也不知说了多少箩筐,最后道:“算我求你了青婆婆,赶紧进来吧,只要进来一会儿,帮我顶住这一波,我就有时间修复阵盘……这里面真没什么可怕的,你看我这黄冠修为都没事,你怎么可能有事……青婆婆只要你进来,要什么我都给你,那金钵的确在我这里,你进来我就还给你还不行吗……”
忽见青婆婆身形一闪,终于进到坛城之中。只见她满脸惊惧的看了几眼坛城中供奉的五方佛像、佛灯、佛玲、经幢等物,掩饰不住慌张的道:“怎么帮你,快说?老身我就进来一会儿……”
赵然将控制坛城的经幡飞速塞入青婆婆手中,喝道:“将发力输入进去,什么都不用管!”塞过去后,伸手便去修复棋盘。
眼见青婆婆进入坛城,玄慈知道,怕是城中的那个人撑不住了,于是再也不留后手,加紧全力攻打。他将身后的罗汉金身塔恢复了本貌,取出其中还剩法力的八尊金身罗汉,演化舍利子本形,全数向着坛城打了出去。
半年来,玄慈看破了二十处大阵窍要,直觉告诉他,这里是最重要的一处!
青婆婆的入城,算是暂时将赵然解脱了出来,但同样因为青婆婆的入城,坛城外面少了一座“肉盾”,玄慈的攻击尽数砸在了坛城之上。
此刻,操控经幡的青婆婆,受到的压力比之赵然刚才强了数倍不止,将她本就受了重伤的气海冲得七零八落。
实际上,青婆婆入阵接掌坛城,效果并不比赵然好到哪里去。作为大明境内的妖修,青婆婆自化形之后,修行的也是道法,但坛城却是佛门法宝,青婆婆操控起来可谓事倍而功半。相比之下,赵然以功德法力操控坛城,显得更对路子。
更何况,此时的青婆婆已经被玄慈重伤,法力十不存一。她随手塞了一把朱火灵果入口,一边拼命吞咽,一边向赵然道:“老身撑不住了……”
赵然无法分心回答,以龙阳子所传的画笔,先将模糊的天元之位重新描绘出来,然后将棋盘天元附近的十二枚棋子捡起,重新落子。
一枚、两枚、三枚……
青婆婆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染红了法座……
四枚、五枚、六枚……
青婆婆口中飚出一股血箭,喷在了手中所持的经幡上……
七枚、八枚……
青婆婆哀嚎一声,从法座上摔倒,手中的经幡掉在地上……
第九枚棋子,坛城被玄慈攻破!
第十枚棋子,玄慈迈步而入坛城!
赵然落下第十一枚棋子的时候,玄慈双掌齐出,掌印轻飘飘击在了月鸣幻境八卦阵所幻化的云雾上,八枚子阵盘呜咽一声,自动飞回赵然的扳指之中。
第十一枚棋子,月鸣幻境八卦阵被攻破。
玄慈伸手抓向赵然……
……
玄慈从来到长亭外开始攻打坛城算起,到现在攻破坛城,前后不过维持了两刻时,这么短的时间内,龙阳子等大修士依旧在茫茫大海中搜寻玄慈的踪迹。
连续跃迁了七八回,青君有些不耐烦了,问:“怎么还没寻到?赵致然到现在还没有修补好阵盘么?”
此言一出,张老道顿时惊呼:“糟了!”
龙阳子也一拍额头,道了声:“不好!”
恰在此时,龙阳子心中一动,收到了大阵反馈的信息阵盘已经修好,玄慈正在长亭处!
……赵然落下了第十二枚棋子,棋子刚落,棋盘天元位置附近的天地气机便完全理顺,大阵重新恢复……
但玄慈的手已经抓了过来,五指被离火法神袍上的结界所阻,微微凝滞了片刻,终于破开道袍。
离火法神袍化作一朵衰弱到了极处的蓝色火苗,嗖的一声钻入扳指中的玉匣,将赵然暴露在玄慈五指之下。
玄慈五指抓向了赵然怀中紧紧抱着的棋盘。
赵然连闭眼的工夫都没有,心中下意识的一动,他在储物扳指中储藏的所有东西全部飞了出来,砸向玄慈。
十多件各色法器击向玄慈,其中包括在刷经寺刚到手的七件……
千百张符四散飞舞,其中只有数十张火符刚刚来得及燃烧……
一堆一堆的各色药材,其中包括那枚伤中圣药苦参果,遮挡住玄慈的视线……
还有熏火腿、卤鸡腿、烤肉、点心、油盐酱醋……
甚至还有赵然换洗的几套道袍、常服,其中包括五六条底裤……
当然,更多的是大量的金锭、银锭和铜钱,以及漫天飘散的银票……
最后还有一个金钵……
玄慈呆了呆,五指变向,舍弃了赵然,舍弃了棋盘,伸手抓住那个金钵。
于此同时,一道琴音响起,将玄慈定在当下!
巨大的太极阴阳图撞击在玄慈的头上,迅速将他残存不多法力尽数吸干。
一方锦帕敷在玄慈脸上,玄慈顿时七窍流血。
赵然看去时,却是张老道、龙阳子、青君等人赶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楚阳成师徒五人。
又是一声琴音响起,玄慈委顿于地。
第九十八章 成败
张老道看着跌倒在地上的玄慈,叹了口气道:“大和尚,你败了。”
玄慈无助的以肘撑地,想要坐起来,挣扎了几次,却又倒了下去,咳嗽了几声,又咳出一口血沫子。
青君不忍,抬手虚浮,一股柔和的劲道发出,助玄慈坐正。
玄慈感激道:“多谢小青。”又向龙阳子道:“冷道长,你这阵图炼制得很好,贫僧破了半年,竟还是被阵图所制,当真厉害。”
龙阳子道:“大和尚,贫道是由衷敬佩你,说句实话,哪怕有阵图为依仗,终究还是困不住你的。”
玄慈咳了片刻,笑道:“说这些无用,困住了就是困住了,贫僧败了就是败了,不过此行却当真大有收获,我这半年一直在疑惑,为何自己如中了魔障一般,非要来到这里,为何又妄起执念,非要杀楚阳成,原来不是魔障,也非执妄,是我看破无明的最后一关。”
说着,他手捧金钵,眼泪都流下来了,欢喜道:“贫僧终于看到了。三世而非昨日,乃是今日,本愿不为己身,而为他身。若欲解脱,唯有查明,今日已见,了结往生!”
又指着青婆婆道:“我看到了你,你却看不到自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股柔和的法力度入青婆婆体内,青婆婆体内伤势顿时康复。
玄慈向张老道、龙阳子合十:“多谢张真人,多谢冷道长!”
又微笑着看向青君,叹了口气:“往生业障,一念俱消,恭祝青君早日证道!”
说罢,又向赵然道:“原来七年前贫僧感知的不是楚施主,而是你。多谢施主功德。”
玄慈趺坐于地,双手掌心向上结于腹前,拇指相接,施禅定印。此印为释迦牟尼佛于菩提树下禅定时所结,当日,佛祖悟透一切喜怒苦悲,内心安定,此印结时,涅圆满。
又听玄慈诵道: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经诵数遍,玄慈渐无呼吸,身体不动如山。一道虹桥自天边飞来,落在玄慈头顶,玄慈肉身透而澄亮,如是三次,终于寂灭。
农舍中,文音大师正在鸡舍旁收捡鸡蛋,刚收入手中两枚,忽见一道虹光划过天际,于是直起身来,怔怔望向南方。
梅里雪山之巅,虚永明禅师捏起一枚棋子,正要落下,忽然起身,向着东南合十:“阿弥陀佛,恭送师兄!”言罢,不再多说,飘然而下。邵元节含笑看着虚永明离去,也不阻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瀚海之上,妙音师太忽然停了下来,向远处的道人轻声道:“端木施主,贫尼先回曲空山了,就此别过。”那道人哈哈一笑:“和师太切磋了数月,贫道大有收获,多谢师太指教了。”
兴庆府,天龙院,菩提堂,印光大师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愿力池,脸露微笑,向一旁的执事僧道:“知会各寺,今年的天龙院如来**会,提前至下个月初六,贺玄慈大师今日得证圆满。”
此时在横断大山中,龙阳子已经收了《蓬莱仙弈图》,众人又将四方镇压天地的佛门法宝收了,山谷间恢复了原貌,只有一座茅屋孤零零立于其间。
茅屋门外,是趺坐的玄慈虹体。
张老道、龙阳子、青君、楚阳成师徒、青婆婆、赵然等人围在一处,望着这位大师良久不语。
张老道等人沉默,是因为玄慈圆满而受到的震撼,对于他临行前的话,各自苦思而不解。赵然的沉默,则是因为他被一股庞大的功德力给“撑”住了,撑得他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这股功德力来自玄慈,正是赵然助玄慈证道而获得的。如果说赵然为百姓做好事,一个百姓每天为他提供的功德力为一的话,那么他以正骨经助一个人进入修行,则可以吸纳到的功德力则为数十乃至上百。
而亲自引领白羽、曲凤和进入修行门槛,他获得的功德力则为数千乃至上万。
今日助玄慈涅圆满,赵然体内吸纳到的功德力则不是十万,不是百万,而是千万!相当于整个谷阳县的十万百姓都连续不断为赵然提供了一百天功德!
需要注意的是其中“连续不断”的含义,在实际的比较中,已经相当于谷阳县百姓一年的功德力了。
真要论起来,这应该算是赵然此行的最大收获!他不过是在老和尚圆满一事上沾了因果,稍微起了一点小作用,便获得了如此庞大的功德力,估计完全炼化后,能让他的修炼进度提前一年以上,若是直接占了全功,那岂不是瞬间就能缔结金丹?想到此处,赵然略感遗憾。
只是这股功德力撑得赵然有些吃不消,拼命的炼化,暂时顾不上说什么了。
隔了不知多少时候,龙阳子道:“张真人筹谋七年,没想到竟是助他证道。”
张老道笑了笑,道:“无妨,只要不留在此间,其实都一样。”忽然伸手一招,将玄慈膝上的那个金钵招了过来,却发现平平无奇,除了是纯金打造外,并非法器,其上也没有藏着什么隐秘。
于是问赵然:“臭小子,这是何物?”
赵然“支支吾吾”了片刻,指了指青婆婆:“大真人,这个和我没有一文钱关系,是婆婆的。”
青婆婆瞪了赵然一眼,道:“回禀大真人,此乃我大青山之物……”
青君接口道:“大真人勿怪,此物为我大青山之物,其来历回头再告知大真人,我大概有一些头绪了。此物本也没什么稀奇,留下来不过是为了个念想而已,既然与玄慈老和尚有缘,便赠给他吧。”
张老道点点头,将金钵放回玄慈膝上,转头看了看众人,然后向赵然道:“臭小子,用你那坛城将老和尚先收殓了,回头再跑一趟西夏,将虹体还给佛门。”
直到此时,赵然才缓过劲来,体内的功德力暂时来不及完全炼化,只能任其在丹胎中储存,以后再慢慢修炼吧。
此刻听了张老道的话,不由心道,这么好的事情就交给我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但看了看这几个人,合道境的三个大修士肯定不会去的,青婆婆想来也不感兴趣,至于楚阳成师徒,恐怕是不敢去。如此一来,将虹体归还佛门的任务,还真是非自己莫属了。
于是答应着,将曼荼罗坛城取了出来,把玄慈的虹体收了进去。
“大真人,什么时候去合适?”
“等对方的消息吧,咱们上赶着,这事儿就没意思了。”
“明白明白。”
第九十九章 弥补
张老道心情不是很好,默默将玄慈的金塔和袈裟收了,沉吟良久,又转向楚阳成,道:“此番大计,不敢说克尽全功,但也算略有收获。阳成,这七年来,真是委屈你了,也委屈了你这几个弟子。当年松雪道友飞升之时,曾经将你托付给我照料,这三十年来,我暗自反省,其实对你的照料颇为不够,甚至还将你推入险地,实在是愧对老友。”
楚阳成连忙伏地:“师伯说哪里话,弟子能有今日,全赖师伯看顾。”
张老道点点头道:“如今玉皇阁中,东方明入了炼虚,你也入了炼虚,黄庭一脉两位天师,松雪道友人在天上,想必也能安心了。”
顿了顿,张老道继续道:“你乃松雪道人亲传,辈分比东方要高,今后望你鼎力相助东方,将松雪道人的道法发扬光大。”
楚阳成恭敬道:“阳成往年颇受东方师兄的关照,虽说为阳字辈,但一向敬东方为师兄的,大真人宽心。”
张老道笑了笑,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于是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吃了苦,老道我心中有数。前些日子,我和冷道友去了一趟红原,探到一处洞天福地,那地方还算不错。我寻思着,你这门下弟子都不弱,如今更是做了天师,便打算禀过真师堂后,将这地方交给你,将来你也好开宗立派,不好说是给你酬功,但也算是个弥补,你看如何?”
这世间能够被张真人声称“拿得出手的”洞天福地已经是凤毛麟角,极其珍贵。将之赐人,让人开宗立派,这可是道门了不得的大事,必然要经过真师堂议决。故此,张老道说是要先“禀过”真师堂以后再奖励给楚阳成。
但以张老道的地位,这处洞天福地本就是他发现并组织人手破解得到的,他既然有了倾向性意见,真师堂多半还是会以他的意见为主。更何况楚阳成以自身为饵,在横断大山中一躲就是七年,为道门“围剿”玄慈立下了首功,给他这样的奖励,完全说得过去。
就见楚阳成再次叩首,道:“多谢师伯,弟子这七年来也不曾吃什么苦,所有一切,都是为了道门大计,也不敢多求什么,更不敢以功劳自矜。”
张老道伸手虚扶:“起来吧,该你的就是你的,也不用太过谦逊。”
楚阳成却没起身,继续道:“若是师伯愿意有所酬答,弟子不求洞天福地、不求开宗立派,只求师伯一件事……”
“哦?你说吧。”
“弟子恳请师伯做主……弟子想要明媒正娶朱七七!”
一语而出,满场皆冷!
楚阳成和朱七七的故事,二十多年前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僻处大青山中的青君和青婆婆都略有所闻。
当年朱七七慕名而拜入楚阳成门下,不久之后,师徒二人便暗结情愫。真要说起来,这两人年龄相仿,一个为道门最顶尖的大天师关门弟子,天纵之才,一个为帝室之女,天潢贵胄,当真是双修道侣的绝配。只是师徒名分已定,两人只能徒呼奈何。
此事传开之后,令天下同道一片哗然,被世人所诟病,连同楚阳成门下的其余几个弟子都坚决反对。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没想到楚阳成又提了出来。
张老道皱眉,道:“我记得当年你老师也是不赞同的……”
楚阳成道:“老师当年虽然不赞同,但反对之意并不强烈,弟子本待过上几年,等天下物议都散去了,再向他老人家求肯,可谁知老师他第二年便飞升了……”
这话就说得有点牵强了,但到了张老道这个层次,所谓的理由并不是决定的因素,或者说并不能影响张老道的决定,张老道真正判断的,是楚阳成的功绩,是否足以让他亲自出面,来主持这样一桩婚事。
沉吟片刻,张老道叹了口气,道:“你先将朱七七开革出门吧。”
楚阳成顿时大喜,连连叩首:“多谢师伯!”
一旁的朱七七也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跟着跪在一旁,向张老道磕头。
将朱七七开革出门,不过是个掩饰的小手段,世人该怎么看待你,还是怎么看待你。如果这个方法有用,当年楚阳成早就用了。
但既然是张老道提出来的,那就大不一样了,以张老道的威望,世人最多在背后小声议论,谁敢明着跳出来再行反对,谁敢当着张老道的面,说“你们这是掩耳盗铃”?
张老道想要尽快把这件事情了结,楚阳成和朱七七也不愿意耽搁,按照张老道的话来讲,都是修行中人,不要搞那么麻烦。
于是当场就定了下来,一个月后,在玉皇阁举办双修仪典,宴请四方宾客。当然,在此之前,楚阳成要向熟悉、不熟悉的亲朋、同道发出飞符,表示自己已于某年某月某日,正式将朱七七开革出门。
等待了二十多年的朱七姑,如今一朝得偿心愿,此刻如欢快的小鸟一般,笑颜如花,明艳而不可方物。她走到赵然身边,给了赵然一个爆栗子,笑道:“小弟你来了?七年不见,听说如今也已经是黄冠了?”
赵然对这位便宜姐姐向来就极为亲切、敬佩的,此刻也是发自肺腑的替她高兴:“姐!你和大炼师……啊不,你和楚天师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今后合籍双修,双宿双飞,我真是替你们高兴啊!”
朱七姑道:“下个月我和我师……我和他成亲,你可必须要来!”
赵然连忙赌咒发誓:“这个自然,二十多年啊,那么大的喜事,不去沾一沾,怎么说得过去!”
朱七姑又跑去找龙阳子说话,邀请他出席双修仪典,然后凑到青君面前窃窃私语,不知谈了什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
赵然等楚阳成空出来,上前拜见:“见过楚天师!多谢楚天师当年援引小道入门之恩,没有楚天师,焉有小道今日!”
楚阳成今日心情畅快,微笑着将赵然扶起,温言道:“这是你的机缘,又来谢我做什么?你的事情,我听七七说起过,既然你们二人以姐弟相见,今后你我便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