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断案和门礼
赵然穿越前加穿越后,算得上两世为人,但从来没有升过衙、断过案,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有意思。今日要审结的是宗家庄中被捉拿的一干女眷,老老小小,约莫二三十人。
宗家庄被攻破后,赵然气海内的功德力猛增了一截,这让他明白,铲除愚弄和蛊惑人心的邪.教,同样是件长功德的事情。这次过来,他也有顺道再多体悟体悟的想法。
今日的过衙断案其实就是个形式,按照朝廷的法令,宗唯吾犯下的事情太大,基本上家眷都没得跑,不是处死,就是流徙三千里,或者发卖为奴。在堂上走一遭,就是区分一下谁处死、谁流徙、谁发卖的问题。
这些女眷中还真有被宗唯吾洗脑的,一个个带上堂后坚不认罪,无论上多大的刑具,都始终咬死了一句话:“大劫将至、舍生取义。”至于什么是大劫,舍生以后怎么个取义法,这些人却茫然不知,看得赵然也不禁为之深深感到悲哀。
董主簿征询赵然意见,赵然只能回答“依律办”,于是董主簿下签,这些人便被拖了下去,等待她们的将是斩刑,不过需要报到刑部复核,问斩的时间将在“秋后”。
还有一些上了岁数的女眷,她们倒是比较见机,一个劲地认罪,于是被判了流徙,充边镇为役。另有八个女童则在十二岁以下,甚至有好几个不到五六岁的,都被吓住了,在大堂上哭哭啼啼,看得赵然心里也感到很不是滋味,这几个女子的命运将是发卖教坊司为奴。
案件审结得很快,董主簿将呈状递给赵然过目。赵然画了押,董主簿和金县尉也跟着画押,官司便算了解。
赵然看着那几个年幼的女童,总觉得心里烦闷,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处似得难受。忽然一个还结着双鬟的小丫头大哭了起来:“我要吃饭,我好饿啊……”
赵然心口如遭雷击。再也无法假装淡定了,转过头来向董主簿道:“这几个孩子都还小,哪里懂那么多事情,想来宗唯吾之事也必与她们无干,可否法外容情?”
董主簿为难地看了看金县尉,金县尉咳了一声,道:“赵方主,此为朝廷大律……”
赵然点头:“贫道懂了……这样好不好?不是发卖教坊司为奴么?贫道出钱,再把她们从教坊司买过来。”
董主簿犹豫片刻。叹道:“方主慈悲,如此也好,不过还需禀明孔县尊。”
赵然就在衙门里坐等,待孔县尊同意后,立刻差人找了教坊司的管事过来,转了道手续,赵然便以六十八两银子的代价,将这八个女童买下了。
让赵然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功德力也同时增加八丝,也算是善心有所回报。
将这些女童送到了城东的慈善堂。赵然嘱咐李管事悉心照料之后,便踏上了官道,向着西真武宫赶去。
西真武宫坐落在龙安府府城之中,平武县是龙安府附郭县,因此实际上就在平武县城之内。这回赵然孤身前往,没有带别人。可以让老驴撒了欢地赶路。这老驴脚力当真不俗,只用了一日工夫,便赶到了平武县城。
赵然赶到时天色已晚,便先寻了家客栈歇宿一宿,等第二天天亮后起身。洗漱已毕,向店家打听了西真武宫的所在,来到了府衙街上。
因为战事的原因,西真武宫已被玄元观和各府道宫征用,赵然按照店家指点,来到隔壁的龙安府府衙,见到了挂在门口的“西真武宫配院”匾额。
门外有府衙调来的差役把守,赵然亮出自家的度牒和任职文书后,被请入门房内等候。等了片刻,便有个中年道士挑帘而入,赵然连忙起身相侯。
那道士上下打量了赵然一番,问道:“你便是无极院方堂方主赵致然?”
赵然恭敬回道:“正是,敢为道长法号?”
那道士笑道:“贫道孙腾莫,为西真武宫客堂门头。”
赵然稽首道:“原来是孙师叔,师侄有礼了。”
西真武宫客堂门头与无极院方堂方主乃是平级,不过赵然是道院出来的,在道宫的道士面前天然矮一级,故此以“师叔”相称,执礼甚恭。
孙腾莫笑着挥了挥手:“不必多礼。”大刺刺往椅子上一坐,同时示意赵然坐在他旁边。看上去似乎无礼,却让人感到甚是亲切,令赵然好感顿生。
赵然连忙道明来意,说要拜见都管景致摩,孙腾莫回答说都管此刻正好有事,需要稍候片刻,还请赵然等待。
孙腾莫便开始和赵然拉起了家常,一会儿问问无极院的情况,一会儿说说平武县的趣事。其间还问了问赵然是否和景致摩有旧,赵然不好腆着脸扯谎,便说是为高功刘致广引荐而来,有刘高功书信云云。
赵然察言观色,发现孙腾莫和他闲谈的热切度正飞速下降,稍一琢磨,便知其意。
他掂量了掂量,无极院客堂的火居收门礼时通常是一钱银子,门头一级管事亲自接待的,大概在二钱左右,这里是西真武宫,赵然便又加了十倍,准备给二两,想来怎么都足够了。可他手头上没有碎银,一摸怀里(扳指),最小的也是五两的银锭,干脆便取了出来,塞到孙腾莫手中:“师侄来得匆忙,没有带什么土仪,些许银子孝敬师叔,还望师叔笑纳。”
孙腾莫掂了掂手上的银锭,似笑非笑地看着赵然,然后起身道:“赵师侄且座,我再去看看,也不知景都管这会儿有没有空。”
“有劳孙师叔。”赵然起身相送,将孙腾莫送出了门房,刚转过身来,就听门房外孙腾莫“哼”了一声,嘀咕道:“五两银子就想打发了我?”
赵然一怔,隔着门帘看出去,就见孙腾莫袖手走远,看上去似乎很不高兴。他暗自思量,自己给的门礼按说已经不少了,远远超出正常的份例,怎么孙门头却嫌少呢?
却说孙腾莫离开了门房,进入内院后转入一间厢房之中,里面正坐这个和他年岁相仿的道士。那道士笑着问:“孙师弟,此行若何?”
孙腾莫冷笑道:“好大手笔,给了五两。”
那道士“哦”了一声,点头道:“也不少了,比他人多了数倍,可见我说得不差,这位无极院来的赵致然是个金主。”
“可也没有庄师兄你说得多!赵致然果真家财万贯?”
“这还能骗你?他这几个月又是给人修房,又是给人施粥,舍出去的钱财怕不下千两。无极院那帮监院、三都和执事们,哪个没有收过他上百、上千的银子?否则以他入道院三年资历,如何能爬得这么快?”
孙腾莫道:“那为何才给我五两?打发叫花呢?”
庄师兄沉吟道:“或许有别的缘故?听说此人出手极为大方的,不应当啊。”随即又安慰道:“也对,你我这样的管事,与他也才平级,而且此人将来成就可期,没有求到你我的时候,给个五两已算不错了,孙师弟知足吧。”
孙腾莫一听,怒火腾地就上来了,冷笑道:“是看不起我辈么?也罢,就让他知道知道,到底有没有求到你我的时候。”
庄师兄劝解道:“孙师弟莫要动怒,为他生气不值得,再者咱们这样的管事,在下头道院里也确实说不上话的,忍忍就过去了。我俗家那侄儿不正在无极院做火居么?我求了他们三年让我那侄儿受牒,人家至今也没给我这面子,我不是一样忍了么?你又能拿他怎样?”
“我能拿他怎么样?嘿嘿,他不是要求见景都管么?我这便遂了他的心意,问问景都管见不见他。”(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那个有异议的赵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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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致摩正在原府衙推官厅阅看几份公文,他这样三都一级的人物,按例是只看不批的,看是为了掌握各方汇集而来的信息,不批则是因为三都不管琐事的惯例。但景致摩却有些不同,他正当盛年,背景深厚,尤其得监院张云兆看重,被隐隐视为西真武宫的未来接班人,张云兆有很多事情都要征询他的意见,当然,也有对他加以历练的意思。
他饮了一口梅子汤,然后闭目凝思,琢磨着公文中提及的事情。近来龙安府各地多有邪.教盛行,或以纯阳祖师弟子自诩,或自吹自擂为正阳祖师后裔,还有僭称东华转世、通玄转世等等之人,无不鼓吹宇宙世界将历大劫,人间末世将至,吸纳信众教徒、宣扬歪理邪说。民间统称“八仙教”,但在道门和官府看来,却实属歪曲教义的邪祟之辈。
此事已引起道门高度关注,甚至华云馆、玉皇阁都专门来书问疑,说是就连庐山总观都惊动了,因为简寂观的三清殿中,川省方向的信力有了明显减弱,要求玄元观查清此事。景致摩手中的公文,正是玄元观要求各府道宫予以严查的命令。公文末尾是玄元观监院李云河亲笔落款的签押,由此可见李云河的重视。
景致摩正在思考,是建议监院张云兆继续将此文转发各县道院,先由各县自查,还是由西真武宫专门抽调人手牵头彻查时,客堂门头孙腾莫求见。
孙腾莫进屋后满脸热络:“景都管忙着呢?”
景致摩揉了揉眼睛。又按了按额头,将公文中那些令人犯愁的思绪暂时抛开,问道:“孙门头请坐,孙门头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一边示意孙腾莫坐下,一边亲自给他倒茶。
景致摩在西真武宫中口碑一直很好。待人和善,虽说职司比孙腾莫高了两级,仍是相待有礼。当然,这也与他辈分较小有关,西真武宫腾字辈的道士很多,虽说大多数庸庸碌碌,偏偏又爱以老资格自居,若是礼数上稍有缺失,便常常牢骚满腹。说些不中听的话,别看威胁不到什么,可却非常恶心人。
孙腾莫笑着坐在了景致摩对面,喝了杯景致摩斟上来的茶水,赞了声“好茶”,然后又扯了几句闲话。
景致摩耐着性子跟孙腾莫周旋了几句,满足了孙腾莫在年轻“领导”面前充一充大字辈的虚荣,这才知道了孙腾莫的来意。
“有人要见我?有什么事么?来者何人?”
“说是无极院来的。我和他谈了半天,也不说究竟是什么事。他说和景都管您是熟人。我便不好多问。”
孙腾莫确实和赵然“谈了半天”,但他没问赵然到底何事,赵然也没机会说,所以从这个角度讲,他确实没有说错,但听上去意思就完全不同了。同时。他还撒了个谎,赵然没说过和景致摩是熟人,但景致摩就算见了赵然,也不可能以此对质,所以赵然受的这个小冤枉注定无解。一句话就给赵然上了两个眼药。果然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熟人?薛知客呢?薛知客见了么?是否认识?”景致摩问。按理,孙腾莫是客堂薛知客属下的管事门头,如果有什么孙腾莫掌不清的,应由薛知客出面才对。
“薛知客不知去了哪里,我也没找着他。”孙腾莫又给自家执事上了眼药,薛知客若是在此,恐怕会气炸了肺。
“你先问问是谁,若是不相干的,就说我不在。”景致摩很不喜欢这种藏头露尾的访客——谁都不喜欢这种人,孙腾莫当了那么多年门头,对此心知肚明。
有了这句话,孙腾莫心中冷笑,什么是“不相干的”?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回到门房外,找了个火工居士,让他去门房打发了赵然,自己便悠悠然转身离开了。
那火工居士进房见了赵然,道:“赵方主,景都管有事不在,您先请回吧。不知方主居于何处?待景都管回来了再知会方主。”
赵然已经隐隐料到是这个结局了,他本待孙腾莫回来时好好分说分说,加点银子也无妨,但没想到孙腾莫脸都不愿意露,只叫了个火工居士打发自己,这就有点不识相了,拿了银子不干事,还真当自己好欺负的么?
想了想,赵然将火工居士招到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景都管究竟在不在?”
火工居士被赵然盯得浑身不自在,避过他的目光道:“不在……”
赵然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问:“在不在?”
火工居士看了一眼银子,犹豫道:“孙门头说,景都管不在……”
赵然又掏出一锭银子,还是五两,放在桌上,问:“在?还是不在?”
火工居士低头,道:“赵方主,你还是别为难小人了。”
赵然明白了,七八成可能性是孙腾莫在中间捣鬼,剩下的二三分,也不排除景都管确实没空见自己。想了想,又道:“银子你拿着,可否替我向蒋高功通传一声,就说无极院赵然求见。”
那火工居士咬了咬牙,将桌上的银子收了,退出门房。
自打迁入府衙后,西真武宫经堂便占用了东头的配院,此刻,蒋高功正陪着监院张云兆视察念经道童们上月月考的成绩。答卷都张贴在穿花长廊的廊柱上,张云兆一份一份看过去,看得非常仔细,不时和蒋高功低语几句。
门房的火工居士远远看见了正和高功一起看卷子的监院,尚存的几分犹豫不决立刻抛诸脑后,赶过去施礼道:“客堂火工居士林双文见过监院、高功!”心中默念:道祖护佑,千万记住我的名字,千万记住我的名字。
蒋高功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有个叫赵致然的,说是无极院的方堂方主,要拜见高功,如今正在门房等候。”
蒋高功收过赵然很多好处,既有些心虚,又想要避嫌,不希望自己和赵然的关系为监院张云兆所察觉,故此向张云兆解释道:“我在无极院经堂为高功时,这赵致然在经堂学经,功课还算卓异,算是个熟人。”又转头向那火工居士林双文道:“让他在门房暂候,我此间事了后便见他。”
林双文刚要离去,就听张云兆忽道:“慢!赵致然?是去年杜方丈去无极院时,那个说‘有异议’的赵致然么?”
蒋高功回道:“正是,当日杜方丈聚阖院道众,欲公推董致坤为无极院监院,此事违背常理,引得道众们个个义愤填膺,这位赵致然当堂高呼‘有异议’,也算是个有骨气的,我辈皆为其感,于是众志一心……”
张云兆打断道:“杜方丈也有杜方丈的考虑,此事已过,就莫多说了。我记得后来这个赵致然当时升了静主,可是年底前他们无极院又报了过来,说要任其为方主。当时我还想将他叫来府里问问,怎的升迁如此之速,也想看看其人其才,只是后来有事耽搁了。”
蒋高功恭维道:“监院爱惜年轻才俊,这是赵致然的福分,不过说起来,这赵致然倒是的确有几分年经的天分,一年时间,便已在经堂月考中牢牢占据了一等之列。”说完暗道,赵致然啊赵致然,师兄我今日帮你够多了,且看你如何回报吧。
张云兆点头,向那火工居士林双文道:“你去将他传来,我就在这经堂上和蒋高功一起见见。”(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初见张云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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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院张云兆是龙安府西真武宫唯一“云”字辈的道士,是那些道宫里手掌实权的“腾”字辈道士们的师叔,是“致”字辈道士们的师叔祖。有着这样的辈分,他这个监院位子坐得极其稳当,不仅稳当,而且说一不二。
张云兆出生在夔州新宁县,家里是当地大户,但却并非豪强,初入新宁县紫阳院时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那次雅山关之役,或许他到了今天,也只不过是紫阳院一个普通道士,甚至连现在的赵然都不如,更不可能坐在黄梨木的太师椅上,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赵然。
三十年前,道门在夔州雅山关与佛门大战了一场,道门正一教和全真教联手,出动了十多位顶尖修士设伏,将吐蕃国师禄喜僧——一位开了六意识境的活佛打落尘埃,成就了道门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一次奇功伟业。
当时还不到三十岁的张云兆和师兄弟们,冒着奇险,将吐蕃赞普赤达共甲的掌上明珠钟香丽公主掳至雅山关,这是国师禄喜僧孤身出境的直接诱因。为此,紫阳院这帮“云”字辈的师兄弟们获得道门庐山总观的超擢奖赏,张云兆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几个师兄弟如今也纷纷居于高位,几乎掌控了整个川省的十方丛林——四川省玄元观的监院李云河,就是张云兆的师兄。
张云兆脸型瘦削,为人刚直,自从打开了上升的途径后,展现出了极有担当的一面。做事情从不畏首畏尾,很得当时的玄元观高层赏识。历任新宁县紫阳院经主、巡照、监院,夔州上宵宫典造、高功,龙安府西真武宫高功,并于十二年前登上西真武宫监院宝座。
面对如此强势之人,穿越者赵然也感到很有压力。他低着头肃立在堂下,张云兆问一句,他答一句,不敢稍有逾越。
“听说去年杜方丈去无极院的时候,力捧一个姓董的接掌监院一职,当堂询问,‘谁有异议’,堂上无人敢应,是你说‘我有异议’。是么?”
“回禀监院,是小道年轻不懂事,削了杜方丈的面子,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忍不住汗颜。”
“呵呵,莫要紧张,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当时只是个念经道童吧?怎会有胆子当众驳斥我西真武宫方丈?”
“禀监院,按照道门的规矩。不经三都议事推举,怎可随意指定一院之主?不经高功、巡照、知客之资。怎可入监院之职?我并无指责杜方丈滥用私人之意,实因规矩就是规矩,道门重要职司迁转是何等大事,岂可不循规矩而擅用之理?小道实在是看不懂,故此忍不住开口相询,当时或令杜方丈难堪。确实并非本意,还望监院海涵。”
张云兆微笑点头,向蒋高功道:“赵致然说得不错,规矩就是规矩,岂可随意更改?杜方丈当时虽说考虑欠妥。但我道门人才鼎盛,总有能够仗义执言的,故此不令杜方丈错上加错,此为川省之福。”
蒋高功笑道:“监院说得是,赵致然其时不过一小小念经道童,读经也才一载有余,便能明此大义,正是我道门昌盛之象,也是西真武宫之福,全赖张监院主掌龙安府得力,故有赵致然之举。”
张云兆指着蒋高功笑呵呵摇头:“你啊,赵致然能明辨是非,说明你当时在无极院教导得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又转头问赵然:“你现在已是方主了吧?真是年少有为,将来不可限量。好好做,如此人才,自然是不会埋没的。”
这句话里,已经有了要大力栽培的意思,当然,一切还要看赵然是否能够达到张监院“好好做”的要求,如果赵然没能“好好做”,自然就会无法栽培,也怪不到张云兆头上去。
赵然没想到自己去年顶着杜方丈的巨大压力,被迫强行出头之举,竟然能一直影响至今,不禁暗叹,果然是当日因今日果,早知如此,还跑去找什么景都管?直接报名号求见张监院不是更好?
随意闲谈片刻,赵然见张云兆兴致似乎不错,于是趁机将此行来意道明。和张云兆这种等级的道门高层见面,肯定不容他详细叙述,于是只拣紧要的说了几项,一是表明自己对失去土地的穷苦农户的不忍,二是说明自己打算涉足青苗钱的借贷,尽自己的力量救助农户,三是无极院和谷阳县衙都已经同意,现在只缺西真武宫的一道公文,希望张云兆能够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玉成此事。
一番话说完,张云兆没有表态,脸上不动声色,看不出一丝喜怒,蒋高功则微微皱眉,看向赵然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担忧。
良久,张云兆终于开口,道:“今日不早了,赵致然你且下去吧,恩,何时到的?安顿下来了么?歇宿何处?”
赵然回道:“禀监院,小道昨日来的,宿于城南望福客栈。”
张云兆点了点头,捧起茶盏,向蒋高功道:“你送代我送送赵致然。”
赵然被蒋高功送出了大门,正撞见门房外的门头孙腾莫。孙腾莫忽见赵然和蒋高功一起出来,不由就是一怔。赵然似笑非笑冲他点了点头,孙腾莫尴尬一笑,正不知说什么好,赵然已从他身边越过,到了门外。
蒋高功问:“赵师弟人缘不错,广结四方同道,连孙门头也相熟?”
赵然晒笑道:“也是刚刚认识……”忽而故作好奇问:“对了蒋师兄,西真武宫门房惯例是多少门礼?”
“少的三、五钱,多的一、二两,怎么了?”
“哦?刚才那位是孙门头吧?若是回头有暇,还望蒋师兄替师弟我牵个线,师弟想要拜会孙门头,向他赔礼道歉。”
“向他赔礼道歉?师弟你得罪他了?是什么事情?若是没什么大事,师兄我为你分说分说也行,想必孙门头会卖师兄我这个面子的。”
“那就多谢师兄了,只是师弟我也不知究竟哪里得罪孙门头了,因此还请师兄代为询问一二,否则师弟我今夜恐怕难以睡得安稳。”
蒋高功奇道:“究竟何事?”
赵然苦恼道:“我也不知,只不过之前来时,给了孙门头五两门礼,但似乎孙门头很是不悦,我说想要拜见师兄,他却告诉我师兄你不在。后来我另找了一位客堂火工居士,才算没有白跑这二百里地。我原本以为是门礼给得少了,可听师兄你一说,我其实给得不少啊,故此更迷糊了。还请师兄代为化解一二,否则以后想要再来拜会师兄,恐怕会不容易。”
给蒋高功留下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说是府城生活不易,让他别委屈了自己,赵然便向若有所思的蒋高功告辞离去。回到客栈后,他也不敢离去,虽然张监院没有什么表示,但赵然知道,这位道门高层的大人物肯定需要时间考虑自己提出的要求。
赵然今日其实只为一纸公文而来,他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所以并没有把事情说透,尤其是此举将会严重损害豪绅大户们的利益这一项上,大多语焉不详,只希望张监院不要想得太深。但从张监院最后那一刻的表现来看,或许人家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至于张监院会不会支持自己,或者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干脆强烈反对,赵然一点都吃不准。无论如何,他知道张监院考虑成熟之后必定会安排再次见面,否则也不会询问他的住处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来到客栈寻找赵致然,此人正好是昨日客堂的那个火工居士,他恭恭敬敬向赵然道:“见过赵方主,是蒋高功让小人来的,说是请方主入西真武宫一叙。”(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再见张云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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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然见前来客栈为蒋高功传话的是昨天的那个火工居士,于是笑问:“昨天多谢你了,贫道因有事着急,未曾来得及询问,不知怎生称呼?”
那火工居士再次施礼道:“赵方主客气了,小人姓林,名双文。”
别看火工居士在道门中没地位,但赵然却不敢轻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厉害之处,在某些时候,既可以给你平添无穷烦恼,却也可以成就你的好事。就比如眼前这个火工居士林双文,若不是因为有了他,赵然怎么可能轻易见着蒋高功继而幸运地正好撞见张监院。虽然当时赵然多花了十两银子,但这钱花得真值!
一路向着正被西真武宫占据的原龙安府衙行去,赵然问道:“你是客堂火居?”
“是。小人在客堂已经五年了。”
“什么时候入的道门?”
“嘉靖六年,至今已有九年。”
“这么说,快十年了?离开道门后有何打算?”火工居士一般都签的十年契,干满十年后若是还没成为受牒道士,通常都会选择离开,凭借自己这十年中结下的香火情到尘世中谋生,故而赵然有此一问。
“是,还有一年便到期了。小人家在这城中有一处酒楼,老父让小人离了道宫后去酒楼帮忙。”
“你的意思呢?想做这一行么?”
“小人的意思,其实也愿意做酒楼这份行当的,只是家中还有长兄长嫂……”林双文欲言又止。
赵然一听就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家里的产业。本就由长子承继,林双文回去后恐怕很难捞到什么好处,而且看他说话的样子,甚至有可能还要被自己的哥哥嫂嫂敌视。毕竟一个在道宫里干了十年火工的人,绝对是有资格被人忌惮的。
赵然本来和他只是闲谈,顶多准备打赏个十两银子意思意思。以示对昨天之事的谢意,此刻却改变了想法,或许是最近这段时间勤修功德的缘故,总是习惯性的想要帮助他人。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干脆指点他条出路也好,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若是府城这里做不下去,可以试着来谷阳县找我。”
林双文喜道:“多谢赵方主!”
话到此处,两人之间的交谈便更加亲近了几分,赵然趁机询问孙腾莫的根底。以及昨天对自己态度恶劣的原因。
林双文知无不言:“孙门头已经四十六岁了,小人九年前入西真武宫时,他便已是客堂门头。赵方主您是晓得的,到了这个岁数,基本上很难再有寸进了。据小人所知,孙门头似乎想在五十之后辞道,故此这几年都在为辞道之后攒存家底。小人听说,孙门头族中有人在江西为官。似乎官职不高,给不了他太多助力。否则那么多年下来,熬也熬到客堂知客了,不至于到现在还在管事一级厮混。赵方主您刚才说给的五两银子门礼,这钱不少了,我们客堂待客时,遇有通传之事。一般也就三五钱银子,碰到大方一些的则有一二两……总之若是小人的话,早就巴结上来了,就算孙门头,至少也当笑脸相迎才是。小人真想不明白昨天他为何如此。唔,待小人想想……对了赵方主,您认识我们水房的庄房头么?”
“庄房头?”赵然想了想,没想起来。
“庄房头与我家孙门头交情很好,时常往来。昨日您来时,庄房头正在我们客堂闲话,听说您到了,便拉着孙门头出去了一会儿,后来孙门头见完您出来,又和庄房头在内院说了半天话……”
赵然拼命思索,忽然猛地想起来,问:“庄房头是不是有亲族子侄在无极院做火居?”
“这却不知。”林双文摇头。
其实不须林双文再说什么了,赵然已经感觉到,昨天自己遭受的冷遇,很有可能是庄房头背地里撺掇的,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之对自己不利。想一想也不奇怪,无极院的庄怀在受牒一事上本来是极有竞争力的,但却因自己的缘故一再错失良机,至今已有三年了,仍是普普通通火居一枚,庄房头不恨自己才不正常。
赵然一路上和林双文东拉西扯,倒让他了解到不少西真武宫的有效信息,感觉很有收获,但同时也对把消息透露给自己的林双文起了几分防备之意,甚至开始琢磨,如果林双文真的在离开西真武宫后去谷阳县找自己,自己应当如何处理?
林双文压根儿没想到,自己透露出来的东西越多,赵方主对自己便越有了堤防,仍旧一五一十的回答着赵然的问题,其中有很多都已经属于虚夸和主观臆测了。不过赵然不在乎,他主要是想梳理出西真武宫的权力构架,以便自己能够及早掌握先机。
赵然又向他询问了张监院和蒋高功昨天见了自己之后有没有什么表示或者言语传出来,林双华却不知道了,赵然便没再强求。
再次来到门房,赵然倍感“亲切”,在这里等候约摸一炷香时分,也没见到孙腾莫,倒是另一位姓李的门头过来很热切地打了个招呼。
得知赵然抵达的消息后,蒋高功亲自来的门房相候,一路引着将赵然往里带。绕过正堂和二堂,穿过一处花园,蒋高功带着赵然来到一处月洞门外,让他稍候,自己进去禀告。
路上,蒋高功充分发挥内线优势,向赵然透露,今天除了张监院外,还有都管景致摩,准备听一听赵然的具体方案。蒋高功提醒赵然,景都管是西真武宫一大实力派人物,也是公认的张监院接班人,让赵然切记,说话定要谨慎。
将赵然引入张云兆客居的临时监院舍后,蒋高功便转身离去了,这让赵然顿时有所警醒,猜测张监院和自己所谈之事,恐怕是要涉及关键之处了,于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张监院坐于正中,景都管坐在他的左手侧,右手侧靠下的客位,则空着。张监院向赵然伸手示意:“坐。”
赵然稽首施礼后入座,身子侧向张监院,随时准备回答提问,同时眼角余光打量着景致摩,就见这位传言中道门十方丛林最有前景的道士不过三十来岁,相貌普普通通,但一双眼睛极有神采。
赵然打量景致摩的时候,景致摩也在打量赵然,而且目光中颇有几分玩味,心中暗道:原来这便是于致远多方关照的赵致然了?也不知他和华云馆那个姓周的女修士是什么关系,为何近一年两人断了联系?还是说他们有了新的传书途径?忽而又想起来,昨日孙腾莫禀告说有熟人求见,莫非就是此人?
正琢磨着赵然八卦的景致摩尚不知张云兆唤他来此处的原因,不过他向来就是张云兆的心腹,张云兆无论公事和私事都经常会让他一道参详,他却也早就习惯了。
就听张云兆开口道:“致摩,这便是无极院方堂方主赵致然,就是去年那个当众说‘我有异议’的小道士。他虽说年轻,但也知秉持公心,我很看好他。”
赵然惭愧,连道不敢,景致摩则很热络的表示,一定和赵然多多沟通。
张云兆又道:“今日之事,在此处商议,便在此处了解,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赵然和景致摩又都恭敬答“是”。
张云兆点点头,向景致摩道:“昨日,赵致然来拜会蒋高功,正巧我在场,便听了听赵致然的来意。回去之后细思,颇有几点疑窦需要赵致然详加解释,故此便传召了他过来。”
向景致摩解释了两句,便进入正题,向赵然道:“你说的事情,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赵然一喜,有问题比没问题好,说明张云兆是仔细考虑过的,看来自己这趟府城之行多半是不会白跑了。(未完待续。。)
请病假
这两天生病了,一直希望能够坚持不断。这张假条写于昨晚,定了今天晚上10点的准时发布,如果发布出来了,说明贫道真是爬不起来了,否则的话,贫道是不会让这张假条出现的。还请道友们见谅。贫道更新慢,但却从未断更过,今天是第一回,实在不甘心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张云兆的决心
张云兆的第一个问题是,赵然有没有仔细考虑过,插手青苗钱借贷一事,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赵然知道,他之前想要含糊其辞以便蒙混过关的打算是没戏了,这回必须把事情讲透才行。其实想一想就应该清楚,如张云兆这般位高权尊者,怎么可能被他糊弄过去呢?因此,赵然便点头道:“这么做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小道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我愿意一力承担。”
“你怎么承担?正德十一年,杭州知府缪晨春欲废青苗钱,被布政使弹劾贪赃纳贿,于是免职;正德十六年,福州星云宫监院徐云谙欲改青苗钱之政,为歹徒刺杀身亡;嘉靖三年,陕西米脂农户因青苗钱暴动,遂为官府出兵剿灭;嘉庆七年,大学士刘建欲重厘天下田亩,遂为都察院群起攻讦,以至提前致仕……”
赵然听得冷汗直冒,随着张云兆抛出来的一个个事例,只觉自己似乎身处巨浪之下,稍不留神就会被淹死在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中。
赵然整理了一番思绪,想了想,道:“其一,小道只在谷阳县之内插手青苗钱借贷一事,不扩散至其他诸县,影响范围会小得多;其二,无极院和谷阳县衙也已经允肯了小道的计划,概因小道不会损害道院和官府衙门的获利,阻力便没有那么大;其三,只要道门愿意支持小道,小道便不惧那些豪绅大户,就算他们想要以歪门邪道对付小道,小道也有自信接的下来。总之说穿了,一县的豪绅,再怎么折腾,总是可以应付下来的。”
张云兆对赵然的回答不置可否。沉吟片刻,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赵然的计划完全是赔本生意,他到底有多少钱可以赔进去?
一旦涉及具体操作细节,赵然就轻松了许多,当着张云兆和景致摩的面算了一笔账,最后告诉他们。一年顶天会出现两千银子的利钱差,这样的亏损他有能力撑上至少十年。另外,他告诉张云兆和景致摩,已经和孔县令商量妥当,将承包君度山以西上万亩五十年,既可以开荒,又可以借此顶上利钱窟窿,因此长远来看,其实亏不到哪里去。运作得当的话,甚至还可获利。
景致摩开荒一事比较感兴趣,他的问题是,开荒的农户百姓从哪里来。赵然于是谈起了自己在长虫山的见闻,说长虫山中有很多百姓在山里耕作,条件并不好,而且在官府的监管视线之外,他打算游说这些百姓。迁居到君度山以西,他相信应该可以做到。毕竟君度山以西的荒地田土还算肥沃,水源也比较充足且方便,耕作条件要优异得多。
其实赵然劝说长虫山百姓迁居的真正办法最终会着落在那只锦鸡灵妖身上,只要说动了五色大师迁居,那么接受五色大师庇佑的百姓们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张云兆的下一个问题是,赵然究竟有多少财力。虽然赵然自己说窟窿不会很大。但加上开荒的前期支出,这笔银钱恐怕会达到上万两,这是一个令张云兆都感到头痛的数字。
于是赵然把自己被佛门妖僧掳到夏境,最终千辛万苦逃亡回来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其中不免加上一些顺手牵羊、祸害寺庙的段子。将自己的财产来源硬塞了进去。反正自己经受过道门的查劾,又有裴中泽挡在前面,他怎么说都可以。
张云兆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赵然付出那么大代价,究竟为的是什么。
赵然也不含糊,大义凛然道:“小道虽力小位卑,但心忧大明,一直以福泽百姓为使命,我想,这应当是我们每一个道门中人都应该有的觉悟和担当!青苗钱看上去小事一件,但影响极为恶劣,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道实在不忍心看到我道门遮护下的堂堂大明就此毁于一旦。小道做不了太大的事,就只好从小事做起,从身边做起,尽量给身边的百姓带来更多的福泽,尽量让百姓们感念道门恩义,使我道之信仰永久传承下去!”
一番响当当的敞亮话扔了出来,堂上顿时哑然无声,张云兆和景致摩都死死盯着赵然的眼睛,良久不语。赵然硬着头皮和两位大人物对视,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过了多久,张云兆缓缓点了点头,肃然道:“好一个‘觉悟和担当’,好一个‘从小事做起,从身边做起’……既然你这一个道院的小小方主都有此心,我张云兆唯有尽力支持而已。”
张云兆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告诉景致摩,让他去拟了一份准许赵然涉足青苗钱借贷的公文,然后用上印章,交付赵然。
赵然大喜,手中拿着这份公文看了好几遍,脑海中想象的是无数的功德力飞入自家气海之中。
谢过张云兆和景致摩后,赵然便准备起身告辞,但被张云兆拦了下来:“且慢,有些事情,还要叮嘱你一二。”
“监院尽管吩咐,赵然尽力而为。”
“你这件事情,须得尽快着手,争取三个月之内在谷阳县内全部铺开。”
“监院放心就是。”
“其中的过程要全部记录下来,遇到的困难也要写下来,包括有哪些豪绅大户阻挠,无极院和官府中有哪些人给你使绊子,全部都要告诉我。有什么好的经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教训,都要告诉我,不可遗漏和轻忽。”
“是。”
“这三个月里,赵致然在谷阳县专心负责此事,致摩到平武、石泉、江油三县跑一跑,熟悉各县的情况,你们之间要多多沟通,一俟谷阳县青苗钱之事成功,便在全府推行!”
赵然怔了怔,顿时大喜,若是张云兆当真按照他的法子在全府推行青苗钱改革,他赵然肯定是要插手其中的,到时候不知道能挣下多少功德力!
和赵然的惊喜相比,景致摩则要犹豫得多,想要劝阻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道了声:“监院……”
张云兆叹了口气,向景致摩道:“赵致然说得不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道门既然遮护了大明那么多年,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天下逐渐崩坏。这几年你也看到了,各地百姓生计愈发困苦,他们活不下去,便只好走上歪门邪道。那些什么‘八仙教’、‘五方教’、‘三清教’为何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为何有那么多百姓受其蛊惑,实在是因为活不下去啊。想要正本清源,护我道门之治,就必须让百姓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让他们有田地耕种、有房子歇宿。青苗钱不是所有问题的罪魁祸首,但却肯定是其中之一,我这些时日常感必须振作,那就以此为径,好好振作一番!”
景致摩仍旧摇头:“监院,阻滞太大,非是易与的。您已经快六十了,万一事情不成,这一生岂不是就毁在其中了?”
张云兆一笑:“吾辈道门中人,当以道门为念,遇事岂可惜身?致摩,我知你是好意,但我意已决,这件事,一定要做。若是我做不成了,你就接着做下去,若你还是不成,就让赵致然做!”
景致摩无法劝说张云兆,只得暗暗叹了口气。送别赵然后,回到自家暂居的推官署厅后,左思右想,长吁短叹直到夜晚。到了丑时三刻,景致摩依然无法入睡,于是起身披衣,来到院中,在月光下踱来踱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景致摩终于停下脚步,回到房中掌起油灯,研磨提笔,在纸上写起了家书。(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谷阳县的夏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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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然拜见西真武宫监院张云兆的时候,张云兆给他下达的命令是在三个月内铺开此事,之所以有这么一个期限,正是因为张云兆早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今年整个龙安府粮食收成不太乐观。
从三月开始,一直到六月初,川北就见不到一场雨,在河边的农田还有河水可以灌溉,但各县的中心地区,尤其是县城周围,溪流几乎见底,很多田土都只能依靠井水来浇种。不仅是龙安府受灾,保宁府、夔州府西北都处于日益严重的旱情之中。
除了干旱外,正在松藩卫进行的明夏战争也持续了三年之久,造成整个四川北部物资的日益贫瘠,这同样会对农户产生极大地影响,使他们安稳度过旱灾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张云兆感到忧心的是,一旦干旱持续下去,整个龙安府都会陷入巨大的灾难之中,身为事实上的一府之主,他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为了做好预防,张云兆和龙安府冯知府已经连续密晤过多次,就如何应对灾变反复磋商。当赵然回到谷阳县,开始筹备慈善金放贷的时候,张云兆通过景致摩之手,向赵然转达了他要求加快慈善金筹备进程的要求。
随着时间逐渐进入秋季,张云兆开始显得更加焦虑,从各县反馈回来的消息极不乐观,今年的全面减产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至少有一半的田地减产将超过七成,其中三分之一的粮田已经可以确定将会颗粒无收。
张云兆给赵然的去信越来越频繁。几乎三天两头催促他尽快发放慈善金贷款,以避免农户因此出现大规模逃荒——一旦如此,整个谷阳县的灾荒将不只是今年而已,影响将会持续三五年!他给赵然的三个月期限本意是要试点以观后效,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张云兆的意思是。如果赵然七月底前发放借款顺利的话,九月就要在全府四县中全面推开!为此,他专门给无极院宋致元去信,要求宋致元竭力支持赵然发放慈善金贷款,同时请冯知府给孔县令下达正式公文,要求谷阳县衙全力配合。
在张云兆的强力推动下,整个谷阳县飞速运转起来,赵然筹办慈善金的进程陡然提速。
嘉靖十五年七月中旬,谷阳县城东的慈善堂开办的慈善金正式向全县农户放款。为了将这一消息尽快扩散出去,赵然发动了慈善堂内正在接受救助的穷苦百姓,将这些人分成十多个小组,走村串户,担任起慈善金放贷的“业务员”。他们的任务是直接下到全县各村寨,将慈善金的事项宣传到位,然后现场办理各类文书。需要放贷的农户拿着这些文书,就可以到慈善堂领取慈善金贷款。赵然最后再向谷阳县户房申领青苗钱,到龙安府府衙领钱。
慈善堂发放的慈善金贷款数额不等。按照农户的受灾程度予以区分,少则十两,多则二十两,其中三分之一作为农户半年的口粮钱,三分之一用来购买种子,剩下三分之一修缮或购买农具并兼做预备周转。
这种点对点的上门服务放贷方式甫一问世。立刻展现了强大的威力,从七月中旬开始,到七月末,短短十来天的时间,赵然先期投入的五千两资金消耗一空。受益农户三百余户。海量的银钱花了出去,赵然第一时间都得到了极佳的反馈——他气海内的功德力迅猛增长,形势十分喜人。
与之前帮人修葺房舍、慰问特困、救助饭食相比,这一次气海内增长的功德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以前的每三五丝功德力才可转化为一丝法力,而现在收获的功德力,每一丝就可以转化为三五丝法力!当然,功德力和法力的转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关系,但其效果的巨大差别却是可以明显感知的,由此,赵然对于功德的内涵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和体悟。
五千两银子的慈善金放贷出去后,理论上赵然可以拿着这些借贷协议到县衙申请青苗钱,然后再到府衙青苗仓领取真金白银,但实际操作中,这个过程需要一段时间,县里有无极院和县衙的全力配合,府里有西真武宫和府衙的鼎力支持,赵然将这一过程压缩到了七天时间。而且领取到的青苗钱会产生折耗,大概在一成到一成五左右,也就是说,赵然第一笔投入的五千两银子,最后会出现五百到七百五十两左右的亏空。
赵然不怕亏空,但却不能无视七天的空挡期,好在他财大气粗,身家丰厚,立马掏钱,再次投入五千两银子用于支撑慈善金的放贷周转,使慈善金得以平稳运行。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慈善金的放贷形成了一个高峰,尤其是八月初十这天,赵然气海内的功德力增加了上百丝,要知道,论起厚实程度来,这每一丝功德力都是以前的十倍以上!赵然足足用了一个整夜,才将其全部转化为法力。
赵然按照《先天功德经》的法门,对自己的法力进行验证,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只能从手指上燃起三寸来高的火焰,现在燃起的火焰则有三尺多高,而且环绕在手臂之上,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赵然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自己都感到心惊胆战,刚开始的时候被着实吓了一跳,抖手想要将火炬甩出去,可甩了半天都甩不掉,后来他查阅经文,才知道这属于神宵雷法范畴,不是简单可以做到的。
好在火焰温度虽然很高,却不会对他这个主人产生影响,否则可真就要闹出玩火自.焚的笑话了。
赵然的慈善金放贷非常成功,但很快就带来了一个大问题——银子是发下去了,可是银子不能当饭吃,种在地里也不能长出粮食来。
赵然放出去上万两银子,这笔钱很快就对谷阳县的粮价产生了冲击。按照之前赵然和县衙的估算,谷阳县的粮食是可以消耗掉这笔银钱的,更何况万两白银并不会一次性进入市场,而是在半年内分期使用,这就给赵然和谷阳县调拨粮食和种子留出了可操控的余地。可现在的情况是,还不到九月,谷阳县的粮价就由每斗三十文,直线涨到了每斗一百文,粮价翻了三倍还多!
这个情况是极为严重的,如果粮价保持在这种水平上,那么借贷给农户的那十两、二十两银子等于缩水三倍,慈善金的放贷将无法解决农户度过灾年的问题。
而对于赵然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随着九月份的临近,他体内增长的功德力开始变得渐渐稀薄起来,和刚开始时那些厚实的功德力相比,转化法力的效力越来越弱。
稍一打听,无论是赵然还是县衙都立刻弄清了原因:这是谷阳县豪绅大户们的统一行为,他们在囤积居奇!
赵然和孔县令立刻将这一情况禀告了西真武宫和府衙,孔县令对此十分头疼,他亲自坐镇县衙,召集谷阳县豪绅大户商议,想要逼迫众豪绅放开粮食售卖,但结果当然是令人失望的,众豪绅们以各种借口推脱,总之就是不出售粮食。
见协商未果,赵然通过景致摩,直接向张云兆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建议:严厉打击这帮囤积居奇的豪绅大户,必要时不惜杀人立威!
赵然的建议无疑可以起到震慑作用,而且立竿见影,但后果却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张云兆和冯知府一时间都下不了这个决心。(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都是名字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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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赵然的建议,两个龙安府的最高权力者还需要深思熟虑,但谷阳县粮价飞涨的难题却是必须立刻解决的。为此,张云兆和冯知府专门向玄元观和四川布政司衙门行文,催讨救灾粮食。
但因为连续三年的明夏战争,四川布政使司衙门掌握的存粮已经无法满足需求,调拨的救灾粮食与所需之间存在巨大的缺口。而因为秋收还未开始,真正的旱灾并不曾显现,除了龙安府外,受灾的保宁府和夔州府甚至都没有向成都发出过任何警示,所以布政使司衙门对此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张云兆亲自前往成都,面见玄元观监院李云河,两人面谈了一个时辰之后,李云河答允张云兆,将由玄元观出面,想办法从川南、川东向川北调粮,至于购买粮食和种子的钱,则需要西真武宫自行筹措。
这个时代的农户是没有多少积蓄的,他们的抗灾能力非常虚弱,基本上一到秋收就进入无米下锅的地步。而从外地调粮入境,至少需要半个月以上,可灾情不会等人,农户们土地里收不到粮食,只能拿着刚借到的慈善金去高价购粮,就算买来了粮食,也绝对撑不过这个冬天。如果任由这一状况延续下去,赵然插手青苗钱放贷一事将成为一个笑话。
或许赵然可以加大慈善金的放贷力度,将每户借贷的数额增加三倍、甚至五倍,但用脚趾头思考也能想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将会使粮价继续高涨,赵然无论投入多少银子,最终的结果都是白搭。农户们依旧买不到足够的粮食,而豪绅们将赚得盆满钵满。
而如果赵然收手不管,那么农户们在花光慈善金贷款之后,照样得向豪绅们去借高利贷,仍然逃脱不了田地被兼并的结局。
赵然很无奈,他之前便已想过。一旦自己动手,肯定会遇到不小的阻力,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豪绅们的第一个反击就让他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
谷阳县城内的金宅内,赵然端坐花厅之中,陪同的主位上,依旧是金县尉。
赵然小口小口啜着盏中的香茶,直到茶盏见底,仍不见金县尉有所表示。于是不得不开口道:“金县尉,如今的情形实在是等不得了,不知你还在犹豫什么?”
金县尉叹了口气,终于道:“赵方主发大善心,具大慈悲,金某除了佩服之后,别无二话。若是有什么宵小之辈想要为难方主,金某也必然尽力铲除。力保方主之安泰。可没想到方主要做的事竟然如此之大,这可出了金某力所能及之外了。实在叫金某难受得很。”
赵然道:“此事贫道已和孔县令商谈妥当,有孔县令在前遮护,金县尉有何惧哉?”
金县尉身子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手指揉着额头,无力道:“话不能这么说啊。金某当赵方主是至交,便以腹心之语相托罢,还望方主莫怪我金某畏首畏尾。孔县尊不是本地人,说句不合适的话,他为官一任。只求考绩优良,青苗钱的事情做好了,他可以高升别处,就算做差了,顶了天致仕还乡,余生照样优哉游哉。可金某却不同,金某就是这谷阳县的人,这辈子是高升不了啦,若是得罪了这帮子豪绅大户,不仅县尉做不下去,还会连累亲族,到时候这谷阳县哪里还有金氏容身之处?”
赵然沉住气道:“金县尉的豪气去哪里了?剿灭宗氏一族时,也不见金县尉退缩啊?宗氏算得上谷阳大户了吧?咱俩联手,不照样灰飞烟灭?这样,无论接下来拿下的是哪一家,无论拿下多少家,贫道只取三成入慈善金,剩余七成,都是金县尉的,你看如何?这帮劣绅发的是不义之财,吸的是民脂民膏,抄了他们,这都是功德,乃是顺应天意的好事,金县尉还犹豫什么?”
金县尉苦笑摇头:“这和宗唯吾一案是两回事,怎可相提并论?囤积居奇虽然不义,但我大明律法中并无这一条。再说,宗唯吾铲了就铲了,没人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如今这些大户都同气相连,动了一家,就等于和他们所有人不死不休!怕是你也知道,带头的这几家,没一个好相与的,张氏有族亲在朝中为侍郎,焦氏和成都府罗推官有姻亲,周氏有人在陕西为官,虽说只是一个县令,却和本省按察使乃是同年,其他人且不说了,单凭这几个,若是真个闹得鱼死网破,哪里是你我可以扛得住的?恐怕孔县尊、宋监院都扛不住!”
金县尉指出来的几家大户都很有讲究,全都有人在无极院,且都是赵然熟知的:张氏有张泽,如今已随原来的号房迎宾董致坤离开了;焦氏有焦坦,周氏有周怀,都是赵然在无极院为火工居士时的舍友,现在还颇多联络。之所以点出这几户来,是想告诉赵然,这些大户盘根错节、牵缠极深,弄不好就会涉及身边之人,因此最好别轻举妄动。
其实金县尉还有一些话藏着没说,比如无极院许多高层的俗家亲族同样是谷阳县大户,只不过因为顾及道士的清誉,这些俗家亲族们大多行事尚算检点,并不像其他豪绅那般嚣张跋扈,尤其在这次青苗钱风波中,因为受到了无极院的压制,没有敢明目张胆地参与囤积居奇。
赵然明白金县尉的忧虑,但他已经和孔县令取得共识,必须从豪绅大户中寻求突破口,因此耐心劝道:“你说的这些大户,贫道都不会动,贫道也明白其中的风险,断断不会硬碰硬的。贫道和孔县尊已经商议过了,所谓柿子捡软的捏,咱们就选一户根基不稳的,杀鸡给猴看,震慑一番即可。”
“愿闻其详?”
“你看城南的龙家怎么样?”
金县尉有些疑惑,问道:“龙家?”
赵然点头:“不错!贫道已经打探清楚,龙家已有二十年无人出仕,最近的一任官吏,是二十三年前任广西一县的主簿。这二十年来,龙家到是出了几个秀才,但却没有中举的,他家不知收敛,此刻反而上蹿下跳,岂不正是可杀之鸡?”
金县尉对城南大地主龙家的根底还是很清楚的,一听赵然提起,当即便明白了,这正是可以捏一捏的软柿子,想罢,追问一句:“宋监院和孔县尊都认可了?”
赵然笑道:“宋监院俗世家中曾与龙家有过争地的龉龌,那是十七年期,当时宋监院还是经堂道童,此后两家关系一直不睦;至于孔县尊,他巴不得全县大户们都把田地吐出来,区区一个龙家,完全不在话下。金县尉可放心了?”
金县尉长舒了口气:“如此,便拿龙家开刀!唔,适才赵方主言道……七成?”
“不错,我三你七!”
“好!既然如此,金某便也为造福乡梓尽一份心意!赵方主稍待……”说完,金县尉起身转回后堂,过了片刻,捏着一张黄纸单子回到花厅,递给赵然:“方主请看。”
赵然接过来一看,乖乖,上面列数了龙家近五年来犯下的累累罪行,从强买土地到栽赃嫁祸,从涉嫌杀人到凌辱良家,林林总总,不下二三十桩。看完后,赵然半晌无语,偷眼觑向洋洋自得的金县尉,暗道:原来你这厮一直在记黑材料啊,看来以后老子……贫道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不管怎样,能够说服金县尉全力配合,也算是打开了一道突破口,有了这份黑材料,抄起龙家来,便算名正言顺了。
又商议完动手的细节后,金县尉看上去心情很好,向赵然呵呵笑道:“赵方主此举,可谓一石两鸟,不仅敲山震虎,还替宋监院报了俗家之仇,想必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了。也不知这龙家怎生得罪了赵方主,竟然有此一劫。”
“要怪就怪他当家的那个名字起得不好吧!”
金县尉一愣:“名字起得不好?”
赵然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你说他取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龙傲天,当真是不知死活!”
金县尉:“……”(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谈谈迁居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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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金县尉商定好了对城南龙氏动手的细节后,赵然驴不停蹄,立刻赶往乌塘。从县城向西,沿官道走了十多里地,拐下岔道,继续向南,行不多久,便看到了成片成片金黄的稻田。别处都因天旱的原因而减产甚至颗粒无收,乌塘却到处显现着丰收的景象。
望着眼前田地里喜滋滋抢收的农户,赵然不禁感叹,此处真是极佳的风水所在!
赵然的乌塘之行当然不是来看风水的,他的目的地正是乌塘大户罗乡宦的家宅。因着曾经为捉妖的事情来过两次,罗乡宦的家仆一眼就认出了赵然,飞奔进去禀告,过不多久,罗乡宦便亲自迎了出来。
才一碰面,赵然便察觉到罗乡宦表现出来的热情中隐藏着几分犹疑和尴尬,他知道罗乡宦心里在琢磨什么,也不当面点破,只说自己想去宅中后院的花园里,再看看那处捉妖的所在。
花园中的布设已经整个变了模样,石山、水榭、亭台也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想来必是罗乡宦又请了什么风水师重新设计改造过。
赵然四下转了一遍,也不离开花园,就在此处和罗乡宦挑明了来意:“如今眼见谷阳县旱情愈发严峻,道院和县衙尽了不少努力,想要做好救灾之事,可县中粮价却一直飞涨,令宋监院和孔县尊焦虑不已,罗乡宦你说是什么道理?”
罗乡宦赔笑道:“自古以来,灾荒之年而粮价腾贵,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想必度过这个饥荒,明年风调雨顺了。粮价便下来了。”
赵然“哦”了一声,忽道:“可贫道听说,是县中大户们一致商议,要借此机会囤粮,不知罗乡宦可知道此事?”
罗乡宦打了个哈哈,道:“居然有这样的事?罗某却未曾听说。”
赵然嘿然道:“是么?可贫道怎么听说。罗乡宦也是其中之一,而且上下奔走,着实操心了不少?”
罗乡宦脑袋跟个拨浪鼓似得拼命摇着,摆手道:“哪里有这等事?赵方主切莫信了宵小之语,罗某当真冤枉得紧呐!”
赵然一笑:“说得也是,贫道听说后,也觉得纳闷,罗乡宦是个明白事理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罗乡宦正色道:“赵方主所言不错。罗某自从致仕还乡后,一直以造福乡梓为己任,绝对不会趁着荒年发此不义之财,若是有什么小人乱嚼舌根,还请赵方主做主,请来与罗某对质,看是谁那么无耻,想要陷害罗某!”
赵然宽慰道:“罗乡宦的心意。贫道是懂的,所以专门来乌塘一趟。就是怕罗乡宦为流言中伤,故此特地探望。这也是受了宋监院所托,请罗乡宦放心就是。”
“多谢宋监院体谅,多谢赵方主美言。”
赵然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眯着眼睛道:“罗乡宦刚才说。一直以造福乡梓为己任?”
“正是,罗某此心天地可表!”
赵然击掌道:“那贫道就代无极院向罗乡宦致谢了!不知罗乡宦可愿放开粮仓,向县中百姓平价售粮?贫道已经禀明宋监院,将在无极山山门前竖一块石碑,凡是愿意为赈济灾民出一份力的。都可勒名其上,此流传千古之义举,想必罗乡宦是乐意为之的。”
罗乡宦苦着脸道:“这当然是大好事,罗某内心是十分情愿的。只是……只是别看我罗家外表光鲜,其实却没有多少存粮,这宅中上下百十张嘴,自顾尚且无暇,哪里还有余量可售?还望赵方主明察。”
赵然盯着罗乡宦,目光渐冷,罗乡宦使劲低着头,一副委屈小受的模样,但就是死活不肯应诺。
沉默半晌,赵然一笑:“既然如此,便不难为你了。”
罗乡宦如蒙大赦,吭哧吭哧赔笑着,在一旁说了几箩筐感谢体谅之类的好话,心里却不停催促,巴不得赵然这尊瘟神赶紧离开。赵然却似乎没有转身走人的意思,只是在花园中逛来逛去,和罗乡宦拉着家常。
闲谈片刻,赵然感慨道:“老罗,你这园子当真是个风水宝地,占尽了乌塘的福泽,你老罗家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托赵方主的福。”
“此地聚天地灵气,委实是个修行的妙处,难怪当日那只狸鼠精看上了你这里。对了老罗,你知道长虫山么?”
“长虫山?”罗乡宦捋着长须思量片刻,问道:“是羊房驿旁的长虫山?”
“不错,看来老罗你是有所耳闻的。”赵然诡异一笑,又道:“知道长虫山有妖怪的事情么?”
“似乎传言中说,长虫山有妖,但却无人见过,想必是村妇妄言而已。若是真有妖怪,道门怎会放任不管?”
赵然手指轻招,示意罗乡宦附耳过来:“老罗,贫道与你投缘,今日跟你说桩秘辛,你可千万别传出去。你也知道,贫道如今是无极院方堂方主,专司缉拿妖邪一事。前不久贫道去了趟长虫山,你猜怎地?山上当真有妖怪,此为贫道亲眼所见!”
罗乡宦一怔:“赵方主不是开玩笑?”
赵然指天发誓:“此事千真万确,贫道若有一字虚言,天打五雷轰,此誓道祖为证!”
道门中人以道祖发誓,这是极重的誓言了,不由罗乡宦不信,于是骇然道:“当真有妖?为何道门不去降拿?”
赵然叹道:“那妖怪是五色锦鸡所化,已开了灵智,道门谓之灵妖,非大炼师以上修行者不可力敌。你也知道,如今白马山战事正酣,我道门英才都在忙于和佛门妖僧作战,哪里有工夫顾及这些,只有等白马山战事结束,才有余力回过头来铲除妖魔。不过这灵妖还算知晓好歹,与我道门有约,只以长虫山为修行之地,暂时不为害人间。”
罗乡宦舒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
赵然又道:“但那灵妖也有个条件,长虫山灵气不足,对其修炼有碍,它要我道门允诺,尽量择一福地迁居……”
赵然说到这里,脸上笑容愈发诡异,罗乡宦变色道:“赵方主,你不会……”
赵然冲四周打量一圈,点头赞道:“此处当真是福地!老罗,咱们谈谈迁居的事情吧。你说若是贫道将此地报知华云馆,唔,你知道华云馆么?那是我道门隐秘之地……知道?老罗,你消息够灵通的嘛……你说那五色锦鸡会不会迁来这里?我觉得十有八.九可成……放心老罗,我道门会给你另行择地迁居的,不让你吃亏就是。”
罗乡宦一脸苦涩,喃喃道:“赵方主,你怎能如此……咱们是有交情的……”
赵然叹道:“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只要那灵妖有了福地修炼,便答允替我道门效劳,你说这是多大的助力?灵妖啊,那可是堪比大炼师一级的修为!”
罗乡宦满脸不甘,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赵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罗,别这么一副难受的模样,放心,贫道和你有交情,断然不叫你吃亏的!那灵妖现在居于长虫山后山,那座山很大,到时候贫道竭尽全力替你游说,将整座后山都划给你……放心,山上没有多少人烟,不会有人跟你争的。对了,山中的毒虫野兽虽多,但贫道会考虑此事,请五色大师离山前尽量铲除,你安安稳稳搬过去就是了。”
赵然越说,罗乡宦越是心惊肉跳。赵然说完,转身就走:“好了,贫道先走了,你有空多想想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尽管提出来,贫道去替你争取。”
眼见赵然要走,罗乡宦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赵然,叫道:“赵方主……”
赵然回身,佯装不解,罗乡宦绷不住了,哀求道:“赵方主有什么事要罗某做的,且请说来,罗某尽力而为就是,这乌塘是罗某准备传家的基业,只求方主保全……”(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关键在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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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无极院,赵然被宋致元传到监院舍相见,宋致元递给赵然一封信,赵然一看,却是西真武宫监院张云兆亲笔所书,专门写给宋致元和赵然两人的密信。信中说,他已经向玄元观监院李云河申请调拨粮食三千石,同时通过私人关系,向湖北方面购入粮食两千石,总计五千石粮食将由涪江北上,粮船在江油下卸,请谷阳县组织夫役,前往做好接粮的准备。
张云兆在信中说,他还在想办法继续购粮,但目前为之,恐怕到十月份之前,谷阳县只能依靠这些粮食平稳粮价,他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但希望谷阳县上下合力,同舟共济以度难关。
五千石粮食听上去不少,但谷阳县乃是上县,又大面积受灾,近三万农户分吃五千石粮食,就算是再省着吃,恐怕连年关都熬不过去。故此宋致元感到很是失望,向赵然道:“看来张监院已经尽力了,你我不能奢望更多。而且你也看了信中所说,虽然是五千石,可第一批粮食最早也得五天后才能抵达,而且只有一千石,剩下的四千石还得多等十来天才能陆续运到江油。如此一来,恐怕今年的灾荒难过……”
粮食确实少了一些,难怪宋致元有些灰心,赵然看宋致元说话的语气神态,隐隐感到有些不妙。果然,宋致元叹了口气,向赵然道:“不如将你那慈善金放贷一事暂时缓缓?由我出面,重新召集全县各家大户,请他们开仓售粮?”
如果说西真武宫监院张云兆是赵然插手青苗钱改革的总后台。那么无极院监院宋致元就是赵然在谷阳县的大靠山,如果宋致元都打了退堂鼓,无疑对赵然来说是极其严重一次打击。赵然当即道:“监院,此议万万不可啊!”
宋致元迟疑道:“我知你在慈善金一事上下了血本……你看这样可好?亏空的数目,院里替你弥补一半?”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在慈善金上亏得再多,也绝不在乎。可如果此时退缩,十年内谷阳县再无改革青苗钱的可能,不仅是青苗钱,今后遇到任何事,道院和县衙在面对这帮劣绅时,都将失去压制的底气,整个谷阳县都将任其为所欲为!此诚为‘改革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真意啊!”
“改革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宋致元闻听此言。有些动容。
赵然继续给宋致元鼓气,道:“再者,此事乃张监院一力推动,张监院对谷阳县寄予了多大的期望?监院你若是此刻退缩,在张监院心里,将会造成何等影响?监院须得三思啊!”
宋致元沉吟片刻,叹道:“是我想差了……然则眼前难关如何度过?昨日米价每斗已至百二十文,全县人心惶惶。我怕将有不稳之事。”说完起身在房内踱了数巡,发狠道:“早知今日。当时便应当赞同你的建议,行霹雳手段,将这帮狗杀才好好整治一番!囤积居奇,哼哼,朝廷虽无此法,但依照本朝旧例。狠狠杀上几个也无不可!”
赵然皱眉道:“孔县尊虽然与我等立场一致,但想要让他出头狠狠整治,恐怕很难。我之前去了县衙,便为商议此事,孔县尊只应允挑出几户软脚虾料理一番。再想更深一步,便死活不允了。金县尉那边我也谈过,他比孔县尊还要不堪,好说歹说,只拣了一户出来,准备罗织些罪名。不过也难怪,自古官绅一体,咱们能够把县衙拉过来,已经不易了,不可抱以太大期望。”
其实赵然很想调动道门方堂巡察出动,给这些顽固的劣绅们挨个栽赃,以宣扬邪.教之名直接查抄。但这个想法只能想想而已,如果真要这么做了,便等于打破了道门和朝廷各司其职分治天下的传统,此风一开,后续影响将极为恶劣,必然会动摇国本。因此,无论赵然也好,宋致元也罢,甚至张云兆、李云河等更高层次的人物,都绝不会选择这条路。
见宋致元使劲拍着脑门,焦虑之情尽显,赵然便不好再绷着了,干脆将他的应对之道全盘托了出来:“监院不必太过烦恼,我已有了应对之法。”
“哦?说来听听?”
“粮价飞涨并非无粮可售,乃是大户们囤积居奇,减少粮铺售卖所致,再加上今年的大旱,故此人心惶惶,争相竞购,以致粮价再涨。而粮价高涨,则刺激了大户们继续囤积的愿望,从而进一步减少售粮。如此,则形成恶性循环。我以为,其中的关窍在于人心,百姓之心在于担忧无粮,大户之心在于期盼粮价更高。想要平抑粮价,便须从人心入手。一则使百姓相信,我谷阳县粮食是足够的,任何时候购买都可以,不必此时抢购;二则使大户相信,他们囤积那么多粮食并没有什么大用,不仅无用,而且会引来杀身之祸。”
理了理思路,赵然续道:“想要平复人心,关键在于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源源不断的粮食正在运入谷阳,只要百姓们相信粮食足够,便自然不会再以高价抢购,而大户们囤积的决心便会动摇。”
宋致元疑惑道:“可我们最多只有五千石粮食……”
赵然斩钉截铁道:“没有人知道我们只有五千石粮食!”
“你是说……”
“白天进粮,夜晚出粮!”
“那粮仓的虚实,别人一看便知。”
“上为粮食,下为泥土,鱼目混珠!”
宋致元细思片刻,渐渐转忧为喜:“此计甚妙,似乎可行!”
赵然撇撇嘴,这是老套路了,专为时空穿越者准备,若是多来几次,保准穿帮。
有了办法,宋致元马上催促赵然去办,同时修书西真武宫,请张监院配合,万万不可将粮食的数目泄露出去。他还提醒赵然,一定要选可信之人,万万不可泄密,连县衙那边都不能透露一星半点。
赵然当然有自己的一套人马来操作这件事情,他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让金记米铺运作这件事,其中的各种细节早都制定妥当。
九月十五中秋佳节,无极山下出现了一长串延绵半里的车队,一车一车粮食自江油县运了过来,送入金记米铺新建的几座大粮仓中存放起来。同时,金记米铺发出通告,三日后开仓售卖,每斗售价一百文。
这个售价比谷阳县各处米铺都要低二三十文,消息一传出去,当即引起轰动,各县米铺的粮食顿时出现滞销,百姓们纷纷观望,都等着三日后金记米铺售粮。同时,市井乡村间逐渐传播开一条消息:西真武宫监院张云兆、玄元观监院李云河都在大力从外省调粮,金记米铺新到的粮食就是头一批,之后还有更多!
三天之后,金记米铺正式开始售粮,售价为每斗百文。一个上午,数百名百姓围在金记米铺周围,在县衙差役的维持下,排队购买粮食。
因为金记米铺做出了承诺——粮食管够,敞开销售,所以虽然掌柜和伙计们的动作很慢,但百姓们仍旧很有耐心的等候着。一个时辰下来,才有不到五十户百姓买到了粮食,金记米铺总计出售二十来石。
前来排队购粮的百姓越聚越多,当人数达到近千时,又有一串长长的车队满载粮食而来,夫役们将米袋送入金记米铺的粮仓之中,堆得满满都是。有几个夫役在搬卸时不小心摔落一个粮袋,粮食顿时从袋子里散溢而出,在上百人亲眼所见之下,金掌柜指挥几个伙计将粮食匆忙收拾起来,装回袋中。
忙完这一切,金掌柜宣布暂停售粮,片刻之后搬出一块牌子立于米铺柜台之上,上面写了一个新的价格:每斗九十五文。
百姓顿时哗然!(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金记米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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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金记米铺的米价从每斗百文降到九十五文,再降到九十文,然后是八十五文、八十文、七十五文,平均每半天便调一次价,和县中其他粮铺的米价相比,低了足足四五十文。随着米价的逐步下调,金记米铺的销售额却反而在逐渐减少,到了三天之后,围观的百姓仍然里三层外三层,但竟无一人买米!
这一诡异的情形一直维持到第六天,金记米铺的米价已经降到了五十文的时候,不知哪里冒出来十多个泼皮落户,挤到柜台前,高声嚷嚷着买米。
金掌柜一看,连忙从后面出来,大声道:“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这帮泼皮排好队,第一个就扔下一锭银子,叫道:“五两银子,快些给小爷准备好,小爷立马搬走!”
金掌柜一看银子,脸上稍稍变色,心底里透亮,这是大户们过来探底了。按照现在的米价,五两银子差不多能买八十斗米,一个人这么买倒还罢了,可这帮泼皮明显是一起来的,若是个个都这么个买法,以仓中存米计算,一次两次也能撑得住,三次、五次、七次、八次可就撑不住了。
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金掌柜不能不卖,于是一边悄声吩咐伙计去后面知会关二,一边和那泼皮周旋。
“这位小哥,您着五两银子都要买米?”
“那是当然,银子都亮出来了。还会有假的?”
“五两银子可是八十斗,小哥您确定?”
“哪里来的废话,快些与小爷把米搬出来!”
“小哥,不如先卖您十斗,吃完以后若是再要,还可再来?”
“哟呵?莫非你不想卖?”那泼皮当即回头冲身后一帮人喊道:“都听见了么?金记米铺这是不想卖米给我。兄弟们评评理,他开门做生意,我真金白银上门,凭什么不卖给我米?莫非是看不起我?”
一帮子泼皮顿时喧哗起来:“你这掌柜的好不晓事,好好做你的营生,开了门哪有不售卖的道理!”
“就是,看不起我兄弟怎地,当真讨打!”
“一把火烧了你这米铺,看你怎么开店!”
更有甚者。冲围观的百姓叫道:“这米铺是骗人的,压根儿没有米卖,乡亲们须得快一些,否则我兄弟买完了,你们就没米下锅了!”
有人煽风点火,围观的百姓们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有些人忍耐不住,纷纷往前凑了过来。场面为之一乱。
金掌柜这回终于确认了,这帮子泼皮就是来捣乱的。而且看他们出手的银两就知道,必定是那些大户们指使而来。于是高声道:“我金记米铺在谷阳县开了十年,一向是响当当的字号,哪儿有骗人的道理?这位小哥一次要买八十斗,金某是怕他花了冤枉钱,特地好意提醒。诸位切莫误会。既然这位小哥坚持要买,那我金记米铺当然不会拒绝!来人,去仓中搬米!”
伙计们在金掌柜的催促之下,飞快地从粮仓中搬出一个个米袋来,全数堆在铺子门口。不多时便摞了好几层。
那泼皮常年混迹市井之间,对粮食数目完全没有概念,准备不足,乍然见到这么多米袋子,顿时就傻眼了。这回轮到金掌柜敦促了:“这位小哥,快些将你买的米搬走,莫要堵在我店铺前,影响了后面的生意怕是不好。”
一个泼皮凑上前来耳语几句,买米之人顿时醒悟,叫道:“你娘个奸商,当老子好欺负么,老子花了银子,你就得给老子送回去,怎么还要老子亲自动手?”
金掌柜笑道:“也好,我便让伙计替你送回去,不过后面的弟兄们要多等些时候了,我铺子里伙计不够,待将这位小哥送回家去再回来售卖。”
这帮泼皮自是不允,当即就在铺子前七嘴八舌喧哗起来。不过无论如何喧哗,金掌柜已经不着急了,因为沉甸甸的米袋子就堆在门口,都被围观的百姓看在眼中,许多凑上来排队的百姓又犹犹豫豫缩了回去,打算再等等看——天知道下午这米价还会不会再降?
就在这帮子泼皮嚷嚷着要砸店的时候,关二带着人从店铺后面赶了过来,旁观片刻,关二冲手下镖行的趟子手使了个眼色,几个趟子手挤到人群之中,按照之前准备好的言辞开始高喊。
“这不是张王村张家的管事儿子么?张家是我谷阳县头一等的大户,从不缺粮食,怎么会让他过来买米?”
“黑脸那个是城南龙家的门房,他龙家仓中存米千石,怎么还来买米?”
“那个胖子是周三郎,周家的护院,去年在县城打伤了好几个人,诸位小心些,莫吃了他的拳头!”
“瘦高个是焦家的人,已经坏了好几个良家的贞洁,有女眷的小心些,莫让他看见了,都往后藏着些!”
几个揭底的话音刚落,有人高声总结:“怎么全是大户家的人?这帮大户不卖米不说,还要来跟咱们抢米,这是要饿死咱们老百姓啊!乡亲们,咱不能让他们欺负了,把他们赶走!”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老百姓们本就对这些豪绅大户心有怨言,当即就被言语挑动,个个气炸了肺,见有人带头,立刻就跟着拥了上去。那些泼皮破落户一见势头不好,米也不要了,抱着脑袋拔腿就跑,在百姓的哄骂声中逃之夭夭。
关二见事情摆平,便回到铺内,见了金掌柜道:“老金,你继续坐镇,我们回后头喝茶去了,有事就言语。”
金掌柜恭维道:“赵方主真是料事如神,那帮子大户果然沉不住气。关道长也着实厉害,眨眼就将这些人的来历认了个清楚……”
关二笑道:“什么狗屁来历,我哪儿认得?都是瞎编的!”
正说笑间,鲁进擦着脑门子的汗珠闪了进来,和关二打了个招呼,便向金掌柜道:“老金,第二批粮食到了,两千石,现在就调人去江油运粮,务必后日一早运到!”
金掌柜喜道:“终于到了,金某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如今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这么说,可以继续降价了?”
鲁进点头道:“赵方主吩咐了,后日一早,米价拉回三十文!”(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犯了哪条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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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天色见白,城南龙家的土围子外面,便大张旗鼓开来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将近百数,有道门无极院的二十名巡察,有衙门三班差役及弓手七十余人,各持兵刃、哨棒、铁尺、铁链及弓弩等,端的是杀气凌人。带队的正是无极院方堂方主赵然,以及他的老搭档金县尉。
直到队伍堵住庄园大门,一切整束停当,庄园中方才惊觉,一个老管家带着几名护院开门出来,惊疑不定地观望片刻,终于认出了队伍中的金县尉,连忙上前开口问道:“金大人,不知驾临敝庄有何贵干?我家老爷刚起,未来得及出门迎迓,还望金大人海涵。”
金县尉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文书,向那管家展了展,朗声道:“无极院和谷阳县衙联名签发,着即查抄龙氏宅邸,亲族仆役、上下人等,一个不许走脱!”
那管家大惊道:“这是从何说起?我龙家犯了什么王法,金大人先讲清楚!”
金县尉不屑道:“想知道犯了什么王法?等过堂的时候一条条告诉你!”向身后喝道:“左右,给我进庄拿人!”
三班衙役爆出一声轰然应诺,顿时涌入庄园,其中几个分出手来,将那管家和几名护院用绳索绑了,直接丢在墙边。
金县尉向赵然笑道:“赵方主,请!”
赵然抬手客气道:“金县尉,您先请。”
两人肩并肩下了坐骑,抬步进了龙家庄,直趋花厅正堂,在上首各自落座。就听庄园之中渐渐喧闹起来。喝骂声、撞门声、啼哭声、惊怒声,夹杂着鸡鸣犬吠,响成了一片。
龙家庄和宗家庄不同,完全没有对抗道院和官府的勇气,更无人敢于逃走,不过片刻工夫。几十名龙氏亲族和仆役便各自束手就缚,都被捆绑于正堂外候命。
龙氏族人之中有为首者不停高呼:“我要见金县尉!我要和金县尉理论!孔县尊在哪里?我要见孔县尊!”
赵然和金县尉也不着急,自顾自端着关二和鲁进刚沏上来的茶水,小口小口慢悠悠喝着,不时讨论着谷阳县的米价。
“赵方主好手段,这些日子进了大批粮食,听说今日还有更多的粮食运入谷阳,县中的米价终于止住了涨势,各家粮铺无人问津。想必那些大户们撑不了多久了。”
“一切全赖西真武宫张监院主持,贫道适逢其会而已。”
“张监院当真慈悲心肠,此乃我龙安府之福。”
“说得是,不仅是张监院,玄元观李监院也在其中出了大力,故此才有那么多米粮调入谷阳。”
赵然一边喝茶,一边向金县尉透露内幕消息,以坚定金县尉的决心。金县尉果然颇受震动。讶然道:“连李监院也……玄元观的李监院?”
“正是。”
“李云河?”
赵然失笑:“玄元观还有哪个李监院?”
金县尉叹了口气,看向赵然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正闲谈间。有金县尉心腹班头上前耳语,并递过一份纸单,金县尉看了看,笑着对赵然道:“赵方主,没想到龙家这些年搜刮了这许多民脂民膏。”说着,将单子递给赵然。
赵然微笑摆手:“金县尉看着办就是。”
金县尉点头。捻了个火头将单子点着,道:“那就还是老规矩,一人一半。”
“不是说好你七我三么?”
“这怎么使得?金某当日玩笑而已,赵方主别当真。”
“贫道从不玩笑,说过话向来不会收回的。金县尉七成,贫道三成,就这么分!”
“呃……那怎么好意思……好吧,那就多谢赵方主了。”
等三班衙役们查抄妥当,将龙氏庄园各间屋子贴上封条,差事便算办妥。赵然和金县尉起身准备离去,出了厅堂,正好见到堂外被绑着着龙氏亲族和仆役人等,其中为首者挣脱几步,抢到赵然和金县尉身前,旋即又被差役胖揍了几拳,按在地上。
赵然停步瞥了几眼,见此人三十来岁年纪,虽然形状狼狈,但面相却极为俊朗,赵然看了都要忍不住赞叹。再看他眼角眉梢,无不透着傲骨风范,更兼有一种丰神雅秀之气,活脱脱一个男主脚的光环罩在脑门上。
金县尉介绍道:“这便是龙氏本代之主。”
那人强自挣扎着,抬眼怒道:“金大人,我龙氏犯了哪条王法,不明不白遭此灾厄,今日定要给个交代!”
赵然低头看着脚边被按住的龙氏家主,问道:“你便是龙傲天?”说出这个名字,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龙傲天抬头,冷冷道:“不错,正是龙某!道长便是赵方主么?龙某得罪了道长,道长只管找龙某就是,有什么事情龙某都一个人接着,为何牵连龙氏一族?道长以权谋私,龙某不服!”
赵然奇道:“你说贫道以权谋私?这从何说起?”
龙傲天冷笑道:“道长为了君度山以西的万亩田地,不惜插手青苗钱之事,乱朝廷成法,动摇我缙绅之根基,身为道门执事,不顾清誉,只图敛财,这不是以权谋私又是什么?我龙氏清清白白,向为谷阳县表率,你今日无故前来查抄,扪心自问,你难道就丝毫不知羞愧么!”
赵然被气乐了:“一直以为叫龙傲天的都是冷傲的臭脾气,不想遇到个你这样牙尖嘴利之徒,东拉西扯,徒逞口舌之能,真是颠覆三观啊……”
龙傲天:“……”
赵然冲金县尉身边一个班头道:“他不是问犯了哪条王法么?告诉他!”
那班头一条一条数落着金县尉搜集的龙氏黑材料,赵然和金县尉在宣读罪状的声音中施施然走出了龙氏庄园。
城南龙家被查抄的消息飞一样传遍全县,这一招杀鸡骇猴委实狠辣已极,整个谷阳县的豪绅大户们俱皆震动。张氏、焦氏、周氏、全氏等十多家大户往来奔走,互通消息,紧张地开始磋商起对策来。
就在诸家豪绅你来我往之际,大批运送米粮的车队出现在无极山下,无数粮袋装入金记米铺的粮仓之中,将几座新建的粮仓堆得几无下脚之地。金记米铺当即将米价直接下调到每斗三十文,百姓们奔走相告,在金记米铺门前大量够买。
以张氏为首的大户们紧急联络,相约聚会于张氏庄园。当晚,十多家豪绅大户来到张氏庄园,在张氏家主的主持下,开始共商对策。众人你一条我一条,提着各种靠谱不靠谱的建议。有说要上布政使司上告龙傲天被无故抄家的,有说要联络朝中靠山参劾孔县尊的,有说要招募地皮无赖冲击金记米铺的,还有说要雇佣刺客施以暗杀的,暗杀名单上罗列了一长串姓名,从张云兆、景致摩往下,直到宋致元、孔县令、赵然、金县尉等等诸人,甚至连关二都名列其上。
众豪绅商议来商议去,一直商议到后半夜,却始终商议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张氏家主被吵得晕头转向,回房歇了一个多时辰,再出来时,见众人还在争论,不由气结。
天色已亮,张世家主吩咐仆役端上早饭来,让众人接着商议,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商议出个子丑寅卯来,绝不罢手。
正在众豪绅享用早饭之际,忽有人问道:“咦,怎地不见罗乡宦?”
张氏家主一看,在座诸人中真是没有罗乡宦。这种时候是最敏感的,罗乡宦没有前来参会,顿时引起了一番猜疑,堂间气氛当即为之一冷。
张氏家主连忙唤来管家,让他亲自去乌塘一趟,务必将罗乡宦请到,以安人心。那管家才出去小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当堂急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张氏家主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怎么了?”
管家哭丧着脸道:“罗家在县城里的粮铺开张了,米价每斗三十文!”
话一落地,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西真武宫定计
原龙安府府衙,西真武宫临时配院,都管景致摩正在仔细翻阅最新送达的战报。战报来自叶雪关,由主持川西宣慰司道门事务的战事临时总提调元阳彬亲笔签发。
七天前,明军调集小山卫、娄山卫、白马千户所、玉龙千户所、叠溪千户所等各军,共计一万七千余人,强攻白马山二道梁军寨,经过一天一夜殊死奋战后,终于取得大捷。至此,夏军在白马山下布设的所有外围堡寨全部被明军攻克,白马山暴露在了明军的弓弩之下,战局由此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道门川西宣慰司战时事务提调署认为,自战事爆发以来,经过三年的苦战,明军已经逐渐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在各个方面展现了较大的优势,相信再过一到两年,必将重新夺回白马山及以西二百里故土,将战线重新压回到岷山一带。
但提调署也对近一阶段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了总结,找出了许多亟待解决的不足,比如明军士卒经过三年的长期作战,普遍存在思乡、迷惘、士气低落等厌战情绪,部分卫所甚至出现了少量逃兵等恶劣情形。
又比如在道门与佛门的长期交锋中,道门修士,尤其是中低阶修士折损较大,在护卫明军作战时感到越来越吃力。
另外,符箓、丹药、法器的消耗也远超预期,金山卫和叶雪关存储的上述物资几乎见底,难以满足即将展开的白马山主山脉争夺战所需。
基于上述困难,道门川西宣慰司战时事务提调署与总督川西军务衙门已经达成共识,白马山主山争夺战将不得不延后进行。
提调署在战报的后半部分,对四川各府道宫提出了明确要求,一是各府、县道宫、道院立即抽调经文熟稔、信仰坚定的道士赶赴川西。充入各卫所,担任监军和宣教之职,以消除明军士卒中出现的厌战情绪,鼓舞士气、恢复斗志。二是打破黄冠以下不出世行走的传统,着令各府道馆、各家各派散修派遣中低阶修士入叶雪关听令,护卫明军作战。三是催促各府道馆、各家各派散修尽可能的大量制备符箓、丹药和法器等。以充军用。四是建言玄元观,可授权各府道宫扩充受牒道士名额,以备道门十方丛林人力所需。五是要求各府、各县道宫、道院,要与府衙、县衙紧密配合,力保地方平稳。
同时,提调署也已经行文陕西延生观、湖北长春观、贵州仙人观,催请三省道门尽力支援白马山战事。
其中的第一条、第四条和第五条都涉及西真武宫事务,作为监院张云兆着力培养的接班人,景致摩必须认真揣摩出头绪来。制定出西真武宫的行事计划,一俟张云兆签押后,就要在全府四县通行。
景致摩从小就深受家世熏陶,见识、才具、手腕皆属上乘,又经历了多年的庶务培养,仔细斟酌之后,便有了腹案,顷刻间提笔写就。
吹干墨渍后。又反复权衡几次,对部分计划做了细微调整。景致摩将文书收起,准备去见张云兆。正当此时,有典造房火工居士前来通传,说是张监院召集三都议事,请景致摩速往正堂相见。
景致摩揣着文书赶到正堂时,见监院张云兆、都讲白腾鸣、都厨廖腾乔俱已到场。于是自己也找了椅子座下。须臾,巡照兼署典造房的钟腾弘也抱着笔墨纸砚进了正堂,在书案前座下,铺纸研磨,手中提笔。眼望张云兆。
张云兆轻咳一声:“开始吧。”顿了顿,向三都扫视一遍,道:“昨日谷阳县无极院密信已到,言及近日米价暴涨一事的首尾,信很长,我就不一一转述了,心中讲的主要是几件事。其一,谷阳县米价已经回落每斗三十文;其二,无极院慈善金已放贷五万八千七百余两,借贷农户三千九百户,其中五万余两为青苗钱周转;其三,谷阳县各大户已于十日前开仓售粮,无极院说,部分大户转贷青苗钱的利钱也自两分降至八厘,不过这几户同样要求‘承包’荒地,其中几处涉及石泉县、江油县,此事谷阳县孔县令是赞同的,但石泉、江油恐怕会有些麻烦,需由西真武宫和府衙与两县相商。”
说罢,张云兆端起茶盏慢慢饮了几口,给三都留出时间思考,旁边的钟腾弘运笔如飞,将张云兆的原话记录下来。
喝完一盏茶,张云兆接着道:“这几件事说明了一个问题,只要想干、愿意干,再困难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米价回落,谷阳县人心平稳,各大户愿意开仓售粮,百姓手中也有度荒的银钱,既解决了今年旱灾的问题,又顺利完成了对青苗钱借贷的革新,还原了青苗仓设立应有的本意,这是大好事,也是我龙安府的一桩幸事。前些日子,我去拜见玄元观李监院时,他对我说,青苗钱不改,土地兼并便不能延缓,老百姓的生活就会愈发困苦,这个难题一直使他如鲠在喉。如今无极院送来了好消息,我准备立刻修书告知李监院,想必李师兄定然欣慰之极,我张云兆也算不负李师兄所托了。”
张云兆是西真武宫近百年来最强势的监院,一般来说,如果他议事开始时,就长篇累牍的议论,那就代表着他心意已定,接下来不管要做什么,都只有别人赞同的份,除了在枝叶末梢上稍作修改和补充外,主要决策上最好不要有什么反对意见,否则后果难料。因此,在座的景致摩、白腾鸣、廖腾乔等,都已然知晓,这回张监院是要下定决心推广“谷阳县经验”了。
果然,张云兆压根儿没给别人反对的机会,直接开口道:“谷阳县青苗钱革新初成,成效斐然,我意已决,将此事推至全府。谷阳县的施策措施诸位都已经一清二楚,现在诸位都来参详参详,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和调整的?”
都讲白腾鸣道:“谷阳县相关策略都很成熟,分化、拉拢、打压,做得都很到位。我意以为,可立即着手推行。但,骤然推广至全府,恐怕还是太激进了些,平武县乃府城,豪绅大户与谷阳、江油、石泉三县毕竟不同,关系复杂、人脉很广,族中勾连成都乃至京师的,比比皆是。为使此事推行顺利,我意可否现在石泉和江油推行?无极院来信中不是说,谷阳县有些开明大户想要‘承包’的土地牵涉到石泉和江油么?可以此为引,顺势而为。待其他三县都稳妥了,再解决平武的问题。”
廖腾乔点头:“此为老成之语。”
张云兆赞道:“白都讲之言有理,我亦深以为然。”说罢,又将目光专向景致摩。
景致摩不敢有异议,自然点头支持,于是大计就此敲定。
张云兆道:“无极院信中言道,可于谷阳县召集全府各县道院、县衙主事之人议事,观摩慈善金的发放流程,听取谷阳县诸项策略的详细介绍,商议各县青苗钱改革的难处,现场提问,现场解决,从而议定各县改革的步骤,地点就定在慈善堂,无极院称其‘现场办公会’,我意可行,时间就定在七天之后。诸位以为如何?”
三都均点头称可,于是张云兆令一旁记录的钟腾弘现场拟就公文,发送府衙及平武、江油、石泉及谷阳四县道院。
一项大政,便在张云兆雷厉风行的铁腕下,获得三都议事的一致通过,张云兆心情舒畅,笑吟吟地喝着茶,眼光望向景致摩。他这两年愈发感到精力不济,此刻心中暗暗开始盘算起来,思量着如何在这次变革中将景致摩推向前台,以顺利完成西真武宫权力的平稳交替。(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人各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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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真武宫三都议事的末尾,就在张云兆准备宣布议事结束之时,景致摩将怀中发自叶雪关的道门提调署战报,以及自己拟定的落实计划拿了出来。
“昨日监院将这份战报交给我,命我拟定相应对策……这是我写就的方略,还请监院及两位师叔过目。”
“哦?那么快?呵呵,致摩做事当真干练,你就简要说一下吧。”张云兆对景致摩是越来越满意了。
景致摩应了声“是”,先将提调署战报中的要求复述了一遍,然后提出自己拟定的应对方略:“其一,增加一个受牒道士的需费大致为每年一百五十两,其中俸银一百二十两,饭食衣冠二十两,杂费十两。依据最近三年西真武宫及各道院的岁入估算,按照道宫与道院各摊五成的比例,拟于今岁增添三十名,为往年的近四倍,具体为:西真武宫十二人、平武县六人、谷阳县四人、江油县和石泉县各三人,余两人为西真武宫指定之各县员额,俸银及开支由西真武宫负担,不挤占各县道院财力。”
张云兆询问白腾鸣和廖腾乔的意见,二人都说“可”,于是张云兆便点头应允,让钟腾弘当场拟成文书,过目后签押下发。
景致摩又道:“其二,提调署要求各道宫、道院与府、县衙门紧密相合,以求地方稳定……”说到这里,景致摩停住了,看了看白腾鸣和廖腾乔,又看了看张云兆。
张云兆喝道:“有什么就说。不必遮遮掩掩,若有不是之处,再行更改便是了。”
景致摩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原本我打算的是,为恐青苗钱改革一事引发地方豪绅大户反弹,拟议延后……”
话一出口。不惟白腾鸣和廖腾乔发怔,就连张云兆都愣住了,隔了半晌,方不悦道:“此事刚才已经议定,何必再提?”
景致摩低头道:“是我思虑不周……如今还望监院和白师叔、廖师叔也帮忙出出主意。”
白腾鸣和廖腾乔咂摸着个中滋味,相互对视,都不发一言,张云兆沉默片刻,开口道:“今年我龙安府大旱。受灾百姓何止十万!若是没有好的办法,单单如往年一般赈济,穷全府之力,能赈济得了多少?这两年各方邪.教四起,尽显蛊惑人心之手段,若不行青苗钱改革之事,真不知将有多少不忍言之惨事。致摩,你是对青苗钱一事有异议么?”
景致摩脸色涨红。低头道:“青苗钱一事弊端丛生,当然应该有所变革……但。缙绅为朝廷之根基所在,将矛头直指缙绅之家,是否太过苛刻?”
张云兆叹道:“缙绅为朝廷之根基不假,但缙绅之根基何在?不单缙绅之根基,我道门之根基又何在?这些问题你自己仔细想一想。你是我西真武宫后起之秀,将来是要担当大任的。思量事情千万要立定根脚,莫受家世所累,风物长宜放眼量,关键时刻千万莫要糊涂了。”
这些话虽然说得很重,但的确语出至诚。可谓推心置腹,若非张云兆寄厚望于景致摩,根本不会如此点醒他。
景致摩沉默良久,方道:“监院,是我想差了……”
张云兆欣慰道:“知错能改便是好的,你说下一个吧。”
白腾鸣和廖腾乔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和张云兆相处时日极长,对这位监院的性子可谓熟知,眼见张云兆对景致摩宽宥至此,各自都有些忍不住眼红妒忌了。
景致摩又道:“其三,川西缺人,提调署要求各府、各县道宫、道院调集人手支援,为各卫所监军、宣教,以安抚军心、振作士气,我思虑多时,拟调出十二名受牒道士前往叶雪关,同时征集十二名火工居士们随行听调。其中,西真武宫五人、平武县中阳院三人、谷阳县无极院二人、石泉县鹤鸣院及江油县丹景院各一人,火工居士类同。”
人选的抽调不是什么大事,景致摩的选择也是依据龙安府宫院规模而定的,比较合理,施以张云兆和白、廖二都均无异议——这些小事他们也不关心。
张云兆叮嘱道:“选人时要仔细审议,经文造诣、品性处事都要认真斟酌,去了以后要能任事的,不可肆意妄为,若是堕了我西真武宫的名声,回来后要着重处置!”
“是。”
“以谁居首?可有建议?”
景致摩咬牙道:“监院适才所云乃是正理,此番去叶雪关听用,不单有川省各宫、院,而且还有邻近陕西、湖北、贵州诸省的道士,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里。为申戒律,我拟亲自带队前往,还请监院成全。”
“成全”两个字,已含有恳求的意味了,景致摩想要避开即将在谷阳县慈善堂召集的有关青苗钱改革会议,此心昭然若揭。
白腾鸣和廖腾乔今日都忍不住有些惊讶,也不知景致摩到底怎么了,一再忤逆张云兆,不过思及景致摩的背景来历,暗地里又不禁叹息,对他做出的选择也不感到意外了。
两人都担心地看向张云兆,就见张监院脸色铁青,注视着景致摩缓缓道:“你想清楚了?”
景致摩低头应道:“是。”
“那就这么定吧。”张云兆拂袖而起,转身离去。
西真武宫三都议事之时,赵然正在长虫山后山,不停翻转着正在篝火上烧烤的一只野兔。兔肉已显金黄之色,香气扑鼻,惹得旁边守候良久的五色大师躁动不已。
赵然伸手拦住:“慢点,贫道还没上料呢。”伸手自扳指中取出一罐调料,倒在粗毛笔上, 将野兔的上下表里刷了个遍。
五色大师顿时叫道:“咯咯,好香,好香!小道士,你刷的什么料?”
赵然笑道:“独家秘方,不可外泄。”
五色大师伸出爪子去碰那小陶罐,赵然手掌一番,将陶罐收入扳指之中,急的五色大师不停挠耳。
赵然将野兔从火架子上取下来,自己撕了条兔腿不停吹着凉气,其余都扔给五色大师,五色大师张嘴叼住,尖喙开合几次,也不怕烫,便将野兔吞了下去。
一只野兔肯定是解不了馋的,五色大师伸出爪子又将身旁一只大山鼠勾了过来:“咯咯,小道士,赶紧,快一些,好香,实在忍不得了!”
赵然慢悠悠撕着兔腿肉往嘴里塞,笑吟吟道:“大师稍待,贫道且歇息片刻,话说做饭这活可着实累人,切让贫道填饱肚子先。”
五色大师眼珠子转了几圈,咯咯道:“小道士,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想让我搬家可以,就上次你提到过的乌塘,那地方风水好、灵气足,我前些日子去转了一圈,甚为满意。其他地方就不要再说了,君度山我也走过一趟,不好,很不好,还不如我这长虫山好。”
赵然摇头道:“乌塘不行,那家主人这回帮了贫道大忙,让他搬家的话我是开不了口的。”
五色大师道:“那你就再去转转,总之君度山我是不去的。嗯,先把这只山鼠烤了,我好饿!”
赵然笑道:“你上次去君度山的时候,有没有再往西走走?大约十多里,有一座小君山……”
五色大师怔了怔:“小君山?”
赵然解释道:“上次没和你说,是因为那里属于江油县,贫道是无极院的道士,只能管谷阳县的事情,江油县咱说了不算。这回不一样了,贫道大概有九成的把握拿下小君山,总之你放心,让你迁居过去问题不大!”(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赵方主和五色大师的对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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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听说了一个新地方,五色大师忍不住好奇问:“小君山?没听说过,风水好么?灵气足么?”
赵然叹了口气道:“我说大师,你平常就缩在长虫山这一亩三分地里么?难道就一点也不关心外头都有些什么、发生了什么?”
五色大师盯着赵然正在咀嚼兔肉的嘴,一边不满地催促,一边答道:“我关心那么多做什么?我自修炼我的道,有空看顾看顾这山里的村户,逍遥自在不挺好么?”
赵然语重心长道:“大师,所谓风声、雨声、读书……读经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不去操心山外,的确清闲了,也逍遥了,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坐在井里观天,这天地能有多大?作为修道之人,格局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广阔,总是闷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搞东搞西,你这修炼之途便会多出无数障碍,这叫知障!”
五色大师想了想,道:“我去华云馆听过道……”
“华云馆?你什么时候拜入华云馆了?”
“偷偷地……”
“好吧,你接着说。”
“咯咯,听那些道士讲过经,也去翻过他们的道书,我记得,修道讲究冲虚圆融,体悟自身,不可过多杂念,不可耽于俗世。杂念多则无法淡泊,俗务重则无法与天地合……”
“大师,你在偷换概念!广闻博见与耽于俗务是两码事。卓腾翼、卓腾云两位师叔大师是相熟的,要是真如大师所言,他们为何还要行走天下?修道一途有无数知障,最忌讳在自我中迷失,故此才要出山行走,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见得多、听得多,才能更好地反省自我,找到自己修炼中的不足之处。只有经历过才能看破,只有看破的无杂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杂念……”
“小道士,你修为如何?不如你我比划比划?”
“大师,你这句话就暴露了你的心障,贫道修为是不如你,但不意味着贫道眼光和见识比你差。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师如果放不下心障,就会执着于修为境界的高低,有此念头,将再无寸进矣……哎?大师你这是作甚?大师,说不过就动手,这可不好……”
“咯咯,回来,你这小道。当真气煞我也!我也不打你,也不跟你口舌之争。你且说说那小君山究竟如何?”
“嗯,我前天去看了一趟,那里不错,不比乌塘差多少,山中有一处无名泉眼,风水极佳。贫道观风水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不信还可以再去转转嘛。实话说,君度山和小君山之间那片谷地已经被贫道承包了……‘承包’的意思,呃,总之就是归贫道了,贫道打算将这长虫山中的百姓迁居过去开荒。你放心,那里耕种条件比这山上强太多了,绝不会害了这些百姓的。你迁居小君山后,还得劳烦你继续看顾这些百姓……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别的妖不一样,你是好妖,嗯,良妖!……对啊,所以看顾他们也是你份所当为的嘛……”
“小道士,说了那么多,就是想我搬迁过去,也罢,我可以去看看,但就算是小君山不错,但我在长虫山修炼了几十年,搬来搬去太过费事……”
“大师,你这是在跟贫道谈条件么?哎……说好了不动手的……”
“咯咯,你这小道士,说话当真气人!我好端端在长虫山过我的逍遥日子,你非得让我搬家,不给个说法,你也好意思?”
“好吧,算我倒霉,好心好意给你寻个更好地修炼之处,完了还得倒搭…….喏,知道这是什么吗?”
“咯咯,什么东西?似乎有些辛辣……咦,有灵气?这破藤是什么鬼东西?”
“哎,哎,哎,大师,不让你动手你就动嘴?这是一个前辈应该做的事情吗?别吃了,快停下……好悬,贫道就这么几根,差点被你吃光了……你刚才说什么?破藤?我说大师,这就是我告诉你的,坐井观天,不知天地究竟有多大!”
“咯咯,你这小道废话忒多!”
“大师,听说过‘舌兰藤’么?”
“舌兰藤?唔,想起来了,卓家两个小道士前一阵子来山里找我,问我有没有这物事,很急的样子,莫非就是这玩意?”
“原来大师听说过啊,那就好办了。此物正是大卓、小卓两位师叔寻找之物,正为华云馆炼制某种丹药所用。”
“什么丹药?有何功效?”
“……呃,总之是很重要的丹药,否则两位师叔不会如此着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物有大用!大师设想,你老人家将此物呈上,华云馆会如何回报呢?”
“唔,小道士言之有理……咯咯,我说小道士,你为什么不自己呈上去呢?”
“当然是为了回报大师!大师此番迁居小君山,将惠及多少百姓?百姓们开荒之时,大师施展五色分光大.法,荒地里的害虫顿时为之一空;再有,若是缺少耕牛,大师信守为之,便可翻耕土地;若是缺少雨水,大师当然也不会不管不问,到时候施展手段,修个渠、挖个沟什么的,都是极好地助力!大师有此功德,贫道怎可有功不奖?这是贫道的行事准则,大师是懂贫道的……”
“咯咯,小道士,我听着你这意思,是把我当苦力使唤?”
“大师说笑了……”
“也罢,我正有事相求华云馆,便收了你这好处吧。兔子腿吃完了么?那你还不快些给我烤这山鼠!”
“哈哈,忘了忘了,贫道有个缺点,一说正事就全神贯注……”
“你那调料多刷一些!”
“大师放心,这回贫道给大师换个吃法。”
“嗯?”
“先剥皮去脏,然后内里填充调料,之后以荷叶包裹好……大师你这山上有没有荷叶?你那水塘里没有种几株荷花?哦,那香樟叶也行……大师你在篝火旁挖个洞……大师好手段!当真法力无边!呃……咱把山鼠塞洞里,嗯,把洞填上,篝火挪在上面继续烧……大师当真好本事,有空教贫道几手可好?”
“小道士,你这根骨不行啊,观你修为,恐怕将止步于此了,就算你‘炁满而溢’,道门怎么说的?入了道士境是吧?就算你入了道士境,恐怕也得徘徊在炼精一关上,想要精与炁合,难上加难!就算这一关破了,成了劳什子‘羽士’,也绝无可能精炁化为丹胎,总之一生无望黄冠了。”
“大师所言不差,贫道根骨的确不行。可贫道愿意努力啊,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师愿不愿和贫道打个赌,若是贫道入了黄冠境……”
“咯咯,我不和你这小道士打赌,我早看出来了,你这小道士满腹鬼胎,和你打赌难得讨好。”
“大师说笑了……对了大师,能否请大师帮贫道看看,最近贫道总感气海肿胀,法力似乎将整个气海都填满了,这是否已到了‘炁满而溢’的地步?”
“闭目,我将运转法力,自你胸口而下,你且引导我法力入气海……”
“大师,这是紫宫穴,你老人家那么高的修为,不会不认得吧?……哎?大师,贫道错了,忘了你不是人……哎?哎?哎?贫道这回真错了,祝愿大师早日得成化形!”
“小道士,身而为人,此乃福分,你须珍惜!”
“是……贫道口不择言,大师勿怪。”
“小道士,教你个乖,所谓‘炁满而溢’并非‘法满而溢’,你刚才说法力将整个气海填满,此言不妥。法为修道者自生而成,气海有多大,法力则有多深。道书中说,炁经外纳而法由本生,就是这个道理,切切不可弄混。故此,吞吐纳炁这一关节极为重要,奠定的是你日后法力强弱的界限,至于修炼的诸多层阶,决定的则是修为的精微,你懂么?”
“原来如此……”
“咯咯?……小道士,你修炼多久了?怎地气海如此之大?当真古怪!”
“大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贫道根骨不佳,但资质却是相当不错的,难道大师没看出来么?”
“好吧……小道士,你可以去道门馆阁之地申请授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