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是,知道了(赵致然生日加更三)
东方明、赵松阳和李均阳等人亲自护送朱七姑进入孤云夹道,到了入口处,留下时间让楚阳成和朱七姑话别。
楚阳成安慰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半年而已,半年后我来接你。”
朱七姑道:“把兰儿照顾好。”
楚阳成点头:“海阔、桑光他们在岛上看着呢,你放心吧。”
沉默片刻,朱七姑又问:“这些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
楚阳成道:“详情我也是今日方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就不瞒你了。我之前唯一知道的是,你母后的死,和你兄长的死,都和邵大天师有关。”
朱七姑道:“母后死在赵致然手上!”
楚阳成反问:“那她为什么要去杀赵致然?”
朱七姑无法回答,楚阳成又问:“你母后又是怎么入的修行?”
朱七姑摇头,闭眼,一时间思绪纷乱。
楚阳成看了看远处的东方明、赵松阳和李钧阳,密语道:“邵大天师不是为破应天赤阵而死的,那座赤阵,本就是邵大天师所布。”
朱七姑一脸震惊,良久方道:“你怎么不早说?”
楚阳成苦笑:“这种事怎么说?今日告诉了你,你也藏在心里,不要传出去,一旦传遍天下,会动了道门的根基!”
将朱七姑送入孤云夹道,楚阳成向赵松阳和李钧阳抱拳:“还劳二位多关照内子。”
李钧阳道:“阳成放心吧。”
东方明将楚阳成送出了真师堂,道:“有我在,七七吃不了亏,你只管放心就是。有没有考虑过回中原?”
楚阳成叹道:“原本打算等兰儿再大一些,等我和七七的风言风语再少一些就回青城。但七七这次的事情......”
东方明道:“这个你放心,除了真师堂外,知情的少许人都被要求不得在外面乱传。楼观想必也不会乱说,江腾鹤和赵致然都是明白事理的,于他们而言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翻了这两期的《君山笔记》,只字未提,我还问了江腾鹤,连丽娘都不清楚详细情况。对了,丽娘有身孕了。”
楚阳成怔了怔,微笑道:“师姐能够找到修行归宿,我替她高兴啊。”
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金鸡峰洞天,就看见山门外围着一群人,陈善道、郭弘经、黄炳月等都在其中,正在送别江腾鹤师徒,旁边还悬停着楼观的清羽宝翅。
赵然望见楚阳成,躬身抱拳行礼,楚阳成默然,没有任何表示,转身向东方明告辞:“师兄,我走了。”
东方明点点头,目送楚阳成乘飞行法器向南而去,来到众人身边,向赵然道:“致然,别怪你楚师叔,他也难。”
赵然点头:“师伯放心,我晓得。当年若非楚师叔,弟子连寻道之门都不得而入,哪里敢怪他。”
东方明道:“这些年致然实在操劳得久了,偶尔得个空暇,休息休息,扫扫道心,也不失一桩好事。”
赵然回道:“从还没入修行起,就一直在忙碌,从未一刻得闲,算下来也忙碌了二十多年,是时候调整调整了。”
东方明点头:“能这么想就最好。”
闲聊片刻,赵然还在向山上张望,黄炳月不忍,终于道:“端木家早先来人,真师堂议事刚结束,就把蓉娘接走了。”
陈善道也告诉赵然:“雨墨也是那会儿走的,不要等了,她说她回南海了。”
赵然满心苦涩,跟着老师上了清羽宝翅,古克薛师徒、苏川药等人早已在上面等候,向几位炼虚告辞后,清羽宝翅升上天空,往西方飞去。
赵然向蓉娘、端木长真发符,对方都没有回复,过了片刻,赵然又向周雨墨发符,周雨墨回复:“我已回南海,勿惦念。孩子的事情是我不好,不该让蓉娘知道,郑重致歉。”
赵然沉思片刻,飞符道:“不管你怎么考虑,孩子需要一个父亲,否则他的人生不会完整。”
周雨墨回复:“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他现在姓周。你先解决好你的问题吧,蓉娘是个好姑娘,不能辜负她,如果有机会,也代我向她致歉。”
江腾鹤见赵然沉默不语,在旁边道:“如果你想去阁皂山,为师认为眼下并不是好时机。几十年了,我这老头子也经历了不少事情,有时候,很多难解的问题,或许当时无解,但多等等,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回过头来看,都不是问题了。”
赵然点头道:“让老师操心了,弟子的不是。”
江腾鹤又道:“回山门之后,去洗心亭坐坐,什么事都不用管,一切自有旁人操持。”
“是。”
“你辞道的真相,只有我和你师娘知道,连你大师兄都不知道,他闭关了。”
“是。”
“你和蓉娘的事情,只能尽力隐瞒,但你几位师兄可能会知道,毕竟蓉娘不在山上,他们有权知道,也需要他们帮着隐瞒。”
“是。”
“你如今也是大炼师了,减去之前的四十年,寿元能到一百岁,我和你师娘对此很是高兴,实在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是。”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快有小师弟了。”
“是。”
“等到致真和致清出关,我楼观一门便有了四位大炼师、五位炼师了,当年我最看好你二师兄,但如今观之,反而成了最不争气的,呵呵......”
“是。”
“我还记得当年收你为徒......”
赵然忽问:“老师何时闭关破境炼虚?”
江腾鹤为之一滞:“......”深吸了口气,走到清羽宝翅尾部生闷气。
赵然心下不忍,走过去安慰:“老师,我心情不好,说的话您别介意。”
“知道了。”
“算下来,二师兄再有一年就快破境**师了,德观那边,陆师姐已经破境,等二师兄明年破境后,我琢磨着,应该为他们筹备婚事了,有空老师去茅山提亲吧,我已经跟景云天师说过了。”
“知道了。”
“还有三师兄,马上就要炼师了,亲事也该替他考虑起来,我认为北直隶白云阁的卫三娘跟骆师兄合适,不如明年也一起办了。”
“知道了。”
“小师弟应该是八月出生吧?到时候咱们在楼观办一场酒宴,招待各方亲朋吧。”
“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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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仰望星空(赵致然生日加更之四)
赵然回山的消息不胫而走,立刻传遍了大君山,宗圣馆所有人都来到他的院子拜望,当真是堵得严严实实。
自从成亲之后改名为秋然居后,这座赵致然真正意义上的家还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想起当年刚刚建设大君山洞天之时,大猫小猫三两只,除了妖兽外空空如也的景象,赵然的心情不禁好了很多。
在大君山发展十二年,宗圣馆是当真有了气象。
照例是热热闹闹的打赏,楼观四十八名三代弟子、问情宗十六名三代弟子,各自排好了队列,等待小师叔打赏。
一片“多谢师叔”哄闹声中,各取所得,人人欢喜。小师叔的储物扳指就好似永远不会枯竭的百宝箱,无论谁上前去,总能拿到一件礼物,而且这件礼物还相当合意。除了礼物外,更附赠一沓小额银票,每人五十两,无人例外。
把后辈子弟们哄走,曲凤和屁颠屁颠跑过来,说是要把大君山的庶务还政于小师叔,被赵然一脚踹在屁股上,踹出门去。曲凤和拍拍屁股又跑了回来,问:“小师叔,您真的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赵然叹道:“辛苦二十年,也该歇歇脚了。”忽又想起来:“封唐呢?”
曲凤和道:“封师弟不在馆中,我已经飞符告知他和凤山了,今晚就能赶回来。封师弟入金丹后,经常在山外斩妖除魔......”
赵然笑了:“好好说话,哪里有那么多妖魔?真要说妖,我大君山是最多的。行了,你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另外我也在考虑,你已经是金丹境了,又是楼观三代大弟子,再下山当白马院方丈不是个事儿,你毕竟修的不是功德。那么多年的红尘历练,于道心而言也已经足够了,还是回山用功最好,争取早日修成水石丹法。”
曲凤和道:“那当然好,多谢小师叔替我考虑,那您看白马院方丈一职交给谁?”
赵然道:“想交给谁交给谁,这些事情你又不是不能做主我听说你也没少做过主。你自己看吧,白马院里谁修行差不多了,你就举荐给天鹤宫。”
曲凤和还想说别的,眼见赵然再次抬脚,连忙跑了。
赵然笑着摇了摇头,曲凤和为人很聪明,极擅察言观色,估摸着是看出点苗头了,想着法子给自己逗闷子。
但他现在是真不想管事,二十多年的劳碌,人的精神状态始终处于紧绷之中,此刻是真想歇一歇了。何况他现在的确没有心情想那些杂事。
曲凤和走后,赵然上后山观星台,老师正在观星台下的宫殿中陪伴赵丽娘,并不在高台之上。以往每次来到楼观小世界,赵然都能见到高台上那个仰着脖子观星的身影,此刻见不到,忽然间有些空空落落的。
回想起来,似乎已经七八年没有登阶了,还记得之前一次,那是魏致真试剑四炼师之后,当时赵然金丹四年,登阶时走了三百零一阶,如今已是大炼师,不知要走几步?
赵然开始登阶,往事如烟,一幕幕浮现于眼前,自真师堂昨日议决开始,往前不停追溯。落纱岛、建桥、造舰、联席会议、龙阳祖师和白鹤、带兵平叛、**堂、玄坛宫方丈、抗洪、试剑四炼师、白马院、兴庆、张大真人飞升、围杀玄慈、元福宫议事......
景象忽然停顿下来,赵然猛然从回忆中苏醒,再看时,已经登上了观星台,浑身大汗淋漓。
六百九十六阶!
习惯性的学着老师仰望星空,这一刻,他忽然看到了以前从未见到的景象。
满天繁星似乎分出了层次,一层一层向着高处纵深下去,也不知有多少层。模模糊糊中,又带着巨大的吸引力,令赵然无比渴望看清星空的真实。
就这么仰头看了不知多久,江腾鹤出现在了身边。
“看见了?”
“弟子看见了。以前一直不解老师为何总是仰望,如今算是明白了,这天,果然值得仰望,仰望多久都不觉厌倦。”
“看出了几重?”
“似乎无穷无尽......老师呢?”
“和你一样。”
“老师?”
“为师曾经说过,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们会超过为师,这一点无需避讳,你和致真也好,致清和致川,无论是谁,将来修为居于为师之上,为师都会欢喜。为师已经超过了你们师祖,你们若能超过为师,我楼观一脉才能真正大兴。”
赵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老师......你要努力啊......”
江腾鹤洒脱一笑:“为师当然会努力,你们也要努力。能收你们为徒,我这做老师的,足感自傲。”
师徒俩一起仰天观星,过了片刻,赵然问:“《道门经法相承次序》中说,天分三界,三界之上还有四人天,再上,为三清天,终为大罗天总摄,凡计三十六天。可我今日观星,却好似无穷无尽,不知几千重、几万重。”
江腾鹤道:“三十六天非层层覆而其上,乃如太极旋转而上,层层交汇复有层层重叠,故此望之而无数,有先贤说,是五亿五千五百五十五万亿五千五百五十万五千五百五十五重,但此数如何去数?不过概数罢了,具体多少,无人知晓。”
赵然问:“老师能看出太极旋转之意?”
“当然。”
“那老师的修为还是比弟子高深得多啊。”
“你阳神刚出不过两月,为师已经十年,如何可比?不过你也不要气馁,再过几年,或许就能超过为师了。”
赵然又问:“老师,若是我以悟真笔在这天上画个门,你说能否通过去?”
江腾鹤笑道:“你会通到山外去。”
“不能向龙阳祖师那样么?”
“楼观世界非真实世界,不过是世界的映射而已。外面真实世界的星空也与我们所要飞升的天宇不同,同样包含在我们这个世界中,并非我修道之士所说的天。什么是天外有天?那是另一方世界,与我们之间有......嗯……”
“壁垒?”
“不错,我们修士要做的,就是到壁垒的那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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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受箓大炼师(生日加更之五)
苏川药在成为赵然亲传弟子的第六个年头,终于准备闭关冲击金丹境了,她的机缘来自于楼观小世界。
当时,苏川药前往后山寻找老师,看见了观星台上仰望星空的赵然,顿觉高深莫测。随后,在赵然的指点下开始登台,一共登了一百五十八阶。
登上观星台后,苏川药汗透重衫,道袍贴在身上,全湿了,但在疲倦中却极为兴奋,向赵然禀告着自己的收获和感悟。赵然当即让她趺坐于观星台上,就此闭关。
赵然的这位亲传弟子,如果不是在深宫幽居十多年,她的成就绝不仅止于此。拜赵然为师后,就算这六年被赵然折腾的不轻,又是实验观想图,又是探索功德修行法的普及,却依旧由羽士修到黄冠境圆满。
可以说,苏川药在灵力修行上的天赋是相当突出的,虽然这六年的重心都在功德力修行上,但灵力气海的进境却依旧超越了功德力气海。
赵然也趁着这次“告老还乡”把她带了回来,让她专心修炼,果然没有几天时间,一次简单的登阶,就收获了破境之机。
有时候赵然也在想,能够收到这样的弟子,当真是老师之幸,而说到幸运,随着修为提升到大炼师,他的九天玄龙大禁术中的幸运光环已经提升到了加五的水平。
加一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察得到这一幸运光环的作用,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两年自己的确是幸运的。
让苏川药在观星台上闭关,向老师禀告之后,观星台暂时封禁,等苏川药出关之后再行打开。安排好这一切,赵然步入四圣殿,请老师为自己授苏川药正是来禀告他,授仪典准备好了。
保举师是蔡云深师伯,监度师是林致娇师叔,传度师自是老师江腾鹤。
这是宗圣馆的第三位大炼师,大君山上下都非常重视,每一位大炼师的出现,都是一家宗门的幸事。
更何况受的是赵然,所有能到场的宗圣馆修士全部到场。除了本山之外,闻讯而至的贺客挤满了四圣殿,乃至黄冠以下外客都只能在殿外等候。但大家却没有丝毫怨言,因为四圣殿中参加仪典的人实在不是他们有资格同列的。
真师堂中,周云芷真人、黄炳月真人亲自到场祝贺,陈善道天师、孙碧云真人、赤松子道长、孔阳清真人等都前来观礼。
孔阳清向江腾鹤和赵然表示,东方明特意委托他前来观礼,并代致无法前来的歉意,江腾鹤对此表示“惶恐”。
此外,隐仙派伏氏兄弟、龙姑婆婆,玉皇阁东方礼、东方敬、纯阳阁安伯、崇德馆于长老等等四十名大炼师、炼师前来道贺,不仅是川省馆阁的长老,贵州、广西、甚至南直隶、浙江等省都有长老远道而来,更不用说联席会议所有成员了。
连赵然见了都有些心惊,暗道怎么来那么多人,我不是叮嘱过不许宣扬吗?但人都来了,不可能赶走,这份心意,他只能感激和笑纳了。
经过近月的准备,宗圣馆已经筹办齐全大炼师授所需的材料,耗银十万余两,对穷一点的道馆而言,这是一笔令人压力山大的支出,但对如今的宗圣馆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除了价值不菲的材料以外,授还需七百二十万信力。宗圣馆十年内信力值可全部留用,因此积储的信力额度已经达到四千三百多万,向九州阁行文报备之后,信力同样不成问题。
授仪典都是常规操作,科仪按流程走,无需赘言,授完毕后,赵然道袍上的标识成了七个,看上去很有成就感。这一刻,他才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大炼师。
被授予大炼师职后,赵然具备了炼制六阶以上符的能力,今后在炼符的过程中,对高阶符的结构和符文组合就能有更深入的掌握,在使用高阶符的时候也会更容易更轻松。
大炼师兼**师,双气海四寄托,职也达到了相应的程度,如果说入炼师境的时候,他只能算踏入了高阶修士的门槛,那么此刻,他已经真正位列道门高阶修士之中了。
赵然在敬香打醮的过程中,微微有些分神,二十二年前,他见到了平生第一次见到的修士,大炼师楚阳成,二十二年之后,他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同时他还分神于自己的九天玄龙大禁术,思考着这一系列道术拼图最终将把他引向何处。
降智光环、忽悠神通、幸运光环、功德庆云、优选**、赋能锁链,这是之前的六块拼图,入大炼师境后,他获得的第七块拼图则是言出法随。
什么是言出法随?施法之时,大禁术会飘出一张判词,填上所要指认的对象,写上赵然对他的祝福,签押之后,判词将会生效,从而改变指认对象的天道命运。
换言之,说你今日要死,你就活不过明日,说你有资质根骨,明日醒来你就具备修行的天赋。
赵然最初得到这块拼图的时候,很是震惊,暗道自己岂非成了真正的神仙!但仔细了解之后,他发现这门道术有着的极大限制,以他目下大炼师的修为,只能对凡俗百姓使用言出法随,对入了修行门槛的修士无效。不过这门道术也会随着修行的提升而继续成长,等他入虚之后,可以对道士境修士言出法随,当他合道之后,可以对羽士境修士言出法随,再之后......
那是成仙飞升之后的事情了,他无从得知。
同时,言出法随这门道术需要漫长的“蓄力”过程,月盈月亏一个轮回,只能够生成一张判词。
经过初期的兴奋和不可置信之后,赵然渐有所悟,似乎这门道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是鸡肋啊,可能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培养弟子,他每个月能够指认一人具备修行天赋,一年十二个,但天赋的好坏,也不在控制之中。
于是,赵然继续期待着第八块拼图,但那需要他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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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长辈们的关怀
随着仪式的结束,赵然的思绪也被重新拉了回来,步出大殿,向等候在外的各方低阶修士们致意感谢,赢得了一片欢呼赞叹。
之后,宗圣馆于湖边举办了烧烤自助宴,招待各方来客。
依旧是大君山特有的妖猴、妖兔锣鼓喧天,依旧是各家宗门熟悉的食铁熊们彬彬有礼的侍奉酒宴,在大家享受着大君山的湖光山色和美味珍肴之际,赵然挨个和来客们交谈。
最先交谈的当然是周真人,这两位一人捏着个酒盏,黑白道人亲自端着托盘,跟着伺候,就这么围着湖边溜达。
“你走了以后,鸡鸣观没人主持了,怎么办?”
“呵呵,真人说笑了,我已经辞道了,哪里还有资格管这些事情?真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给个推荐人选。”
“这个......”
“别废话,你辞道的事情,我原本就是不同意的,但这个月我也想通了,可以放你回山修整一下,将来起复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就给我个痛快话,不要婆婆妈妈的。”
“唔,既然真人相问,那我提一个建议人选吧。裴中泞就很合适。”
“可她修为稍低了一些,不太服众。你折腾起来的稽查队里,好多炼师、**师,我怕她管不过来。”
“无妨,我飞符他们,让他们听从裴中泞调配就是了。”
“那行。另外还有件事,除了九江和武昌长江大桥以外,你还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发现这种大工程对道门的信力增长很管用,一抓就灵。”
“的确有用,我这里也有了规划,等会跟您汇报。但我建议等两座大桥修筑起来以后再说别的,不可同时开工。原因有三,一是太玄馆的钢铁炼制产量跟不上,二是建筑修士的数量还不够足以铺开更大的摊子,三是银钱周转会比较艰难......”
和周真人谈论良久,这才将近期的事情说完,周真人转身去后山看望有身孕的赵丽娘去了,赵然连忙去拜望陈善道。
陈善道看着周云芷前往后山的身影,向赵然笑道:“她还在找你谈信力?”
赵然无奈道:“周真人太看重弟子了,弟子实在惶恐啊。”
陈善道点头:“当得的。这次回山,你怎么想的?”
赵然道:“朱七姑的事情,能够解决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但由此也让我颇有些精疲力尽之感,真师堂肯放我回山,我是真心接受。”
“还有呢?”
对这个回答,陈善道显然并不满意,赵然想了想,又道:“家不安,何以安天下?我是真切体会到了,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吧,这是我真心实意的想法。”
陈善道沉吟片刻,道:“我本是不希望你退下来的,当日让你写辞呈,原本只是为了挡天下悠悠之口而作的保全之策,但真师堂决议之后,郭师弟对我说,干脆借此机会让你下来休息休息,风口浪尖之上,有时候需要后退一步。”
赵然道:“陈师伯说得是,这个月回山,很多事情考虑得比原来清楚了许多,以我的修为,我的年岁,鸡鸣观和文昌观方丈,再加上主持江南庶务,已经是顶到头了,再往上就得进真师堂,那是不可能的。久居山颠,若不能上,不如退下来,否则山颠之上站得越久,被风吹得就越久,被人瞩目的越多,暴露的问题就越多。”
陈善道赞许:“不进则退,顺势而为,此为道之真意,你能想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
赵然敬酒:“多谢师伯保全,弟子敬师伯。”
两人对饮之后,陈善道问:“从这里离开,我就要回东海了,萧山说,他派出的一支小舰队,由渡岬诸岛向东北拓进六百里,找到一座可为中转补给的小岛,这条航路可以作为寻找瀛州的新路,继续向东北开辟。”
赵然道:“稽查舰队诸位兢兢业业,请陈师伯向萧山和舰队官兵转达我个人的问候和敬意。除了东向之外,我也有个建议,希望稽查舰队择机南下。”
陈善道点头:“这个不是问题,稽查舰队有实力在两个方向上同时发力,归化南海,我也一直在考虑之中。”
赵然道:“那就预祝师伯船到功成,继续为道门开疆辟土了。”
陈善道来观礼的目的就是想看一看赵然现在的精神状态,如果太过颓废,就好好劝解一番,眼见赵然虽说情绪低沉,却没有陷入糟糕的境地,之前的担心属于多余,便当场告辞了。
将陈善道送出大君山洞天后,赵然继续回来谈话,隐仙派这次来的人不少,两位真人、数位大炼师、十多位炼师和**师,真正体现了他们“观礼”的诚意。
这回,隐仙派一干炼师和**师们唤他为“师叔祖”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坦然接受了,和隐仙派的修士相处,赵然总是心情舒畅的,这派修士没有太多心机,也没有更多琐事要和他谈,相处起来非常愉快。
赵然打趣孙碧云:“孙真人你老人家闭关怎么就出来了?我还等着去你老人家的合道庆典上观礼呢。”
孙碧云捋须道:“这次闭关,我可是踏踏实实睡了几个月好觉,听说致然你辞道不管事了,这才敢出关。”
赵然道:“出关好啊,大君山是孙真人建起来的,这里就是孙真人的家,就应该多来看看。”
说着,掏出一份图纸,埋首其上,滔滔不绝:“孙真人你看,我这个月一直在琢磨,松藩没有地标建筑啊,我打算在松州城东建一座高坛,坛分九层,包括道藏院、道斋堂、书画展览馆、符演示场等等,在九层之上,竖高台,可名楼观台,正中立尹祖神像。整座高坛占地十八亩、高十八丈,建成之后,将打造成集观光旅游、名特小吃、文化交流、布道推广为一体的……”
正说得口沫横飞之际,被几个隐仙派弟子扯动衣袖,赵然抬头看时,身边已无孙真人踪迹,也不知去了哪里。
左右寻找,没见到孙真人,却见赤松子道长和龙姑婆婆正和江腾鹤说话,隐约听去,似乎说的正是赵丽娘生孩子的注意事项,江腾鹤听得很认真,赤松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看见赵然望过来,赤松子使了个眼色,在龙姑婆婆身后冷不防发了个飞符过来,却是载物飞符。
赵然有些好奇的打开,里面夹带着一卷画册,赵然顿时心领神会,悄然收起,准备独处之时仔细揣摩。
第三十四章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冲顶加更)
安伯正和崇德馆的于长老聊得畅快,赵然走了过来,道:“两位前辈谈论什么?如此投缘。”
安伯哈哈笑道:“老于可谓妙人,以前竟然不识。”
于长老道:“致然,赵大炼师,哈哈,我正向安老兄请教财计之道,安老兄当真是高明啊。”
赵然微笑:“于长老,您还是叫我致然吧,不论修为如何,您永远是赵致然的长辈。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于长老道:“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太玄馆的发财之道,打算效仿他们,搞一搞特钢的炼制,但谁想到,在思南府中四处搜寻,铁矿没找到多少,倒让我找到了黑辰砂!”
赵然对此也很高兴,黑辰砂是道门炼器炼符炼丹时所需汞银的来源,如果这次发现的黑辰砂储量丰富的话,对道门炼丹炼器炼符又将是重大推进,因此忙问:“多么?”
于长老道:“数之不尽哪!连绵几座山下全是,刚才正和安伯谈论此事,此间事了,我就带安伯去看看,若是安伯觉得可行,四季钱庄借出银子,我崇德馆就可以立刻开采。”
赵然点头:“那就祝于长老发财了,如果可行,产出的黑辰砂,我君山科技每年预购百万斤。”
于长老大喜,笑得合不拢嘴,他颇擅察言观色,自己的事情谈完后,当即道:“我去找余总编,看看《君山笔记》能不能派人去我思南府采访一下,最好是让若绮记者去。”
赵然笑道:“那于长老可要等等了,据我所知,若绮去横断大山搞专题了,须臾回不来。”
于长老走后,安伯笑望赵然,赵然也挤着笑容回应,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干笑了半天,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个旁边来敬酒的贺客,赵然终于还是开口了,干咳一声,问:“安伯,蓉娘还好吗?”
安伯道:“不是很好。”
赵然叹了口气:“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错,但光认错也无济于事,我一直在想,应该怎么才能让她回来,不知安伯可愿教我?”
安伯点了点头,道:“不仅是蓉娘生气,我端木家乃至整个阁皂山上上下下都很生气,说实话,连我这个老头子都很生气。”
赵然惭愧:“明白,明白,应当的,应当的……”
安伯续道:“试问天下,谁娶我阁皂山的三小姐,那还不捧在手心上都怕化了?”
“是的,是的,必然如此……”
“这件事情吧,我也大概了解一些情况,如果说之前知道你和姓周的姑娘有这么个孩子,我端木家是绝对不会答应你们楼观求亲的,可谁知道双修四年,忽然爆出你赵致然有个八岁的孩子,我端木家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赵然继续低头:“明白,明白,都是我的错……”
“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解决?”
赵然双手一摊:“我不知道。”
安伯道:“这个是关键问题,你不想出个好办法来,我端木家这一关你是过不去的,更别说蓉娘了。”
赵然问:“如果是您老人家,您会怎么解决?能否给我一点建议?”
安伯张口,支吾了半天,摇头叹息:“我也解决不了。”
赵然问:“我老泰山呢?他有什么要求?”
安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道:“你也别问我了,我估摸着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总之这是你的问题,你得解决好,我端木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我们需要你给出一个让我们满意的解决之道!”
赵然无语道:“这有点不讲理啊。”
安伯反驳道:“事情是你干出来的,当然由你来想办法,这是最大的道理!”
赵然摇头,没法谈了,转身离开,安伯在后面道:“致然回来,话还没说完,咱们讨论一下股市的问题,我认为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赵然,头也不回,冲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不想谈,就这么走了。
来到湖边,望着湖水暗自琢磨所谓的解决之道,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正在发呆之际,卫朝宗、汤耀祖、陆元元、彭云翼围拢过来,赵然笑了笑,先向彭云翼祝贺:“彭师弟破境**师,当真是可喜可贺。”
彭云翼嘿嘿道:“赵师兄破境大炼师,这才是大事,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进步而已,不当事的。”
赵然看了看他们几个,陆元元气呼呼道:“张九说要回龙虎山,司马说家里有事来不了,都能有什么事?”
赵然笑了笑:“陆师姐,你们一起过来,是有事要谈吧?”
陆元元道:“卫师兄说吧。”
卫朝宗接过话来道:“其实主要还是汤院使那边为主,我们灵济宫配合罢了,当然,说到底都是联席会议的事。我们打算开拓南海了,趁着东海大胜之威,往南海上一家一家建道庙,先把庙建起来,庙祝、经主、殿主什么的,把人派上去,用不了几年,信力也有了,威望也有了,当地百姓、修士遇到难处或者有了纠纷,自然而然就会找上门来主持公道,这地方也就归化了。”
赵然点头:“这是好事啊。”
汤耀祖道:“致然,还需要稽查舰队配合啊。”
稽查舰队是属于联席会议的,但总指挥是天师陈善道,虽然大家都明白,按理说陈善道应当谨遵联席会议达成的决议,但真正操作起来却很困难。
一来他是前真师堂坐堂真师,老资历的炼虚,威望和修为在那里摆着,联席会议这帮人没有胆子“捋其虎威”;二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陈善道要负责东进事宜,大可以此为借口敷衍了事,真要不听联席会议指挥,大家还真拿他没辙,也不能撕破脸把他的总指挥撤了。
因此,赵然走后,没人知道应该怎么和陈善道打交道,他们想请稽查舰队出兵南海,自然就只能来找赵然。
赵然道:“诸位放心,刚才我已经和陈天师谈过南海军事,他同意派一支分舰队往南海方向威慑。”
又向彭云翼道:“陈天师不是你老师么?你就不能好好说说?”
彭云翼很隐蔽的向赵然眨了眨眼睛,苦着脸道:“老师不听我的,他说他是你委任的舰队总指挥,只听赵师兄你的。”
赵然立刻明白了,不由一阵感激。
第三十五章 无担无责的轻松(为芊寻道童送祝福)
联席会议将目光对准了南海,既是赵然很早前就定好的规划,也是海外垦殖公司的需要。海外垦殖公司的大部分理事,实际上就是联席会议成员,公司的需要也就当仁不让的成为了联席会议的需要。
公司要想在南海也获得如同东海类似的收益,可能性不大,除非南海也冒出一个梧桐道人,但目前来看,这样的人物在南海是没有的,就算原本有,也被东海的战况打没了。
顶多也就是派出舰队威慑一下,让南海诸岛的岛主们、大掌柜们头脑更清醒一点,不要阻碍道庙的设置,让他们老老实实去办修行证,老老实实去缴纳每年一千两银子的海贸许可证管理费,过上两三年再划定馆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海外垦殖公司的目标还是瀛州和横断大山,打通南海也是为了实现海上连接。
赵然修书一封,交给汤耀祖:“显灵宫主导海外道庙的设置,可以持此书去景华岛拜访岛主周雨墨,先在岛上设庙,除了景华岛外,楚天师也在云济岛修行,这两座岛可作为我们在南海的支撑点和舰队补给点。楚天师和周雨墨皆为道门高修,我们的南海战略,要信任他们、依靠他们,必可事半而功倍。”
太后一案,被真师堂列为密案,汤耀祖、卫朝宗、彭云翼乃至陆元元都不知情,他们只知道赵然累了,辞道回乡修行,对云济岛和景华岛一事当然也就一无所知,听说之后都喜上眉梢。
汤耀祖道:“有楚天师和绝情剑在南海相助,那就容易得多了!”
赵然转身去将东方敬请来,告诉了他联席会议的南海战略,请他出面去云济岛禀告楚阳成。
东方敬问:“将来南海会如东海一般划定馆阁么?”
联席会议四人相互对视,取得一致之后,汤耀祖回答:“有这个打算,详情未定,但如果楚天师能大力相助,我们会考虑以云济岛为中心,划定一家道馆,由楚天师管辖。”又看了看赵然,补充道:“景华岛也可仿照此例。相关方案报真师堂批准后实施。甚至将来还可设立南海总督区,请楚天师担任总督。”
东方敬当即道:“这样吧,我回头立即去趟南海,向楚师叔陈情,请他配合各位的行动。”
这几位回转宴席,东方敬拉着赵然走到一边,问:“你和蓉娘怎么回事?按理说你们夫妻之间的家务我是不好插嘴的,但我当蓉娘是亲妹子,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你们这次吵得有点厉害啊,连你受她都不回山,这就有点问题了。飞符问她,她也不说,我只能来问你了。蓉娘家世太显赫,或许会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本心是好的……”
赵然摇头:“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东方敬和赵然关系非同寻常,更是赵然和蓉娘的结缘人,想了想,干脆挑明:“敬师兄还记得雨墨么?”
东方敬愣了愣:“绝情剑?当然知道,我前几年游历海外,她的名头很响……哦,她是问情宗的,你不会和她……”
醒悟之后,东方敬当即苦口婆心:“致然,你这样可不好,守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能和意中人白头偕老,这是多难得的事情,你怎么不珍惜呢?”
赵然苦笑:“事情有点复杂,认识蓉娘之前,我就和雨墨……嗯,后来雨墨不愿意受这份羁绊,没有和我双修,自己在海外闯荡。我等了她几年,也就死了这份心了,之后才和蓉娘有了缘法。我原本也想一心一意对待蓉娘,和雨墨也联系极少,近十年来仅有一次而已。可谁知,雨墨已经有了孩子,她独自在海外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结果这事被蓉娘知道了……”
东方敬听得目瞪口呆,最后只能挑了个大拇指:“老弟,还是你厉害,一个蓉娘,一个雨墨,敢情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占了!”
赵然道:“敬师兄别笑话我了,你给我出个主意,应该怎么办?”
东方敬道:“你就别问我了,我哪有这本事,要真有这本事……算了,我也不管你们的事了,管不了。我想问你,你搞的修行证,上面那串数字编号是什么意思?怎么编的?”
赵然解释了一番编号的含义,无非是地区、大明建立年份所对应的生日、办证序号和性别等等组合而已,一解说,东方敬就明白了。
东方敬道:“又是一个六年了,东极阁明年要开展修士人数统计,为了方便今后报送,我打算在川省推行鸡鸣观的修行证,今后谁入道了就立刻办证,上头要什么数,都能随时报备,省了每六年大规模统算一次的麻烦。”
当下,两人就修行证的细节讨论了一番,说完之后,赵然见东方敬似乎还有话要讲,于是问:“敬师兄有什么事就说吧。”
东方敬踟蹰片刻,忽问:“听说七姑犯了事,被拘押孤云夹道了,致然知道么?”
赵然呼吸一滞,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大略知道一些,但真师堂严令不得外传,敬师兄,我……”
东方敬诧异:“那么重?既如此,致然就别说了……有没有搭救的可能?”
赵然道:“敬师兄放心,再过五个月就出来了。”
东方敬松了口气:“那就好。”
谈论中,又道:“这两年,你们宗圣馆英才辈出啊,前有魏致真、骆致清和你,后有曲凤和、封唐,那个封唐很好,我在玉皇阁考校过他几次,青城山年轻弟子中,无人可及。听说都是你大师兄魏致真调教出来的,我都想把年轻弟子拉到大君山来,让他们住上一段日子,好好学学。”
赵然道:“敬师兄客气了,论底蕴,还是要数青城山。不过的确可以互派弟子交流一下,这个我双手赞成!”
赵然的受贺宴见了不少人,谈了不少话,甚至拍板决定了不少事,虽然同样忙碌,但他的感受却轻松得太多了,这也是肩头上没有重责的原因。
身居高位时,同样是谈话,同样是决定,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要为之负责,出了错要自己担,压力可想而知。而现在,担责的是别人,肩上没有重担,头上没有压力,嘴皮子动一动,提点建议而已,不要太轻松。
望着满座高朋,赵然暗想,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赖。
ps:芊寻道童参加灵狐道祖活动,为道童送上祝福,愿道童将来生活中安安稳稳,永远平安,长大个、长高高。本章消耗灵狐道祖欠更符一张。
第三十六章 琴声悠扬
“咚”的一声,如金石击木,赵然自感满意,左手食指压弦,右手再挥,发出轻灵的空音,余韵未尽,若有若无。
赵丽娘早已显怀,慵懒的斜靠在榻上,打断赵然:“停!重了!”
赵然抬头,赵丽娘续道:“何谓中和之音?不轻不重,以中为主,其趣自生……”讲解一通后,道:“再来。”于是赵然再次抚琴。
琴名绕梁,传自赵丽娘,乃赵丽娘仿龙阳祖师原琴所制,当年在辰山时,赵丽娘曾以此琴吓退张元吉等人,救出了江腾鹤,可见仿制之真、之妙。
赵然提出学琴,赵丽娘便将此琴传了给他,龙阳祖师留给她的原琴却舍不得交给赵然,“怕杂音毁琴”,弹出来的东西对不上调,对琴是会有所损伤的。
赵然学琴不是为了学琴,更不是为了学习音律道术,当然也就不介意此琴为赝品亦或真品,继续踏踏实实、勤勤勉勉。
两月之后,琴曲初成,便告别师娘下山了。
绿意盎然的盛夏,赵然坐在南归道人的背上,伴着燕小六一道直飞阁皂山。来到山门前,取出阁皂山令牌打进去,果然被山门大阵拒绝了,于是打了张飞符进去,出来一位门童,眨了眨眼睛,确认是赵然之后,又转身入内,将山门关闭。
赵然在后面叫道:“十六,赶紧回来开门,姑爷给你好处!”
唤了半天,里面也无人响应,赵然开始布设幻阵,将阁皂山的山门空地以阵法阻隔,掩人耳目的工夫做完,他打了张木藤符出来,一枝青藤破土而出,迅速长高,赵然掐动法诀,控制其生长的方向,最后结出个心形的拱门。他又从扳指中取出一捧一捧的芍药,攀在青藤上,组成了个极为漂亮的芍药花门。
紧接着,赵然一声呼哨,南归道人和燕小六飞上空中,各自口衔一副长卷的两端,长卷自空中倒卷下来,展开为高六丈的巨幅书法。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赵然端坐花门之下,开始弹奏《文君操》,又名《凤求凰》。他是大炼师修为,膝上古琴虽为赝品,却也是赵丽娘用心炼制的法器,以龙阳祖师的琴法弹奏,琴声冲破大阵的阻隔,直接传进山门内,也不怕蓉娘听不到。
两柱香后,曲子结束,赵然抖手向天打出一串火符,火符在天空中烈烈燃烧,燃烧的火符组成一行大字:“七夕已至,蓉娘速归!”
赵然仰头看着这一幕,等火符灭后,问南归道人和燕小六:“如何?”
这两位扑棱着翅膀,同时开口:“很有意趣,哎......”
却是开口之后,巨幅书法卷轴掉了下来,这两位连忙飞下来,从泥地中叼起卷轴重回高空。
赵然一头黑线,不悦道:“稳当些!”
南归道人和燕小六一脸委屈,却无法反驳,继续扑棱着翅膀,看着下方的赵致然开弹新曲。
就见赵然大袖一甩,整个人再次扑倒在古琴上,双肩一晃,左掌抚压琴弦,右手五指如勾!
第二遍《文君操》。
弹完之后,赵然再打火符:“七夕已至,蓉娘速归!”
火符燃尽,赵然满意的点点头,第三次弹琴。
第三遍《文君操》!
所谓琴曲初成,实则未成,只是反复学习一首琴曲,其他一概不会,弹此曲时似模似样,但要他换另一首,就只能“瞠目结舌”了。
也不知弹了多少遍,日头西斜,黄昏将至,阁皂山山门终于打开,门童陈十六捂着耳朵跑出来,冲赵然大吼道:“别弹了!吵都吵死了!夏令少主说了,如果不是大小姐拉着,他就出来跟姑爷拼命了!”
赵然忙道:“可以啊,先出来再说......”话没说完,陈十六已经转身进去了。
赵然无语,暗自发狠,正要再来一遍,忽觉脑门一凉,以手抹之,放到眼前一看,似白似绿,兼有说不出的余味。顿时大怒,抬头上望,就见南归道人和燕小六在天上如喝醉了一般,东摇西晃,巨幅书法也随之颠来倒去,完全不成模样了。
这两个灵妖一边晃,嘴里还在不停往外呕吐,刚才落在赵然头上的,就是燕小六的呕物。
赵然无奈,只得将空中的巨幅书法收了,连同古琴也抹入扳指,将南归道人和燕小六招了下来,抚摸着他们光滑的脖颈,叹道:“阁皂山以大阵伤人,当真欺人太甚,奈何这仇报不得,只能委屈二位了。”
赵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当夜便返回川省。
在后山学琴日久,好长一段时间没回自家的秋然居了,回来后见到书案上堆了一大堆各类期刊和请柬,其中更无一份公文,忽然间有点不太适应。
先看了遍期刊,将自己学琴这段时间以来对外界认知的空白补上,又打开请柬,却是以前的同门,如今的龙安府西真武宫方丈诸蒙发来的。经过四个月的闭关,诸蒙已经成功晋级**师,并于前月被公推为西真武宫方丈。
诸蒙想邀请赵然前往西真武宫,为龙安府十方丛林的俗道们**。**是什么意思,赵然也知道,想想左右无事,干脆去一趟好了。
休整一天,南归道人再次被赵然招至帐下,道人一听还要出门,两只翅膀捂住肚子:“赵长老饶了小修这一遭吧,昨天受的伤还没全好呢,若再听......再去,必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上加伤......”
赵然道:“放心,这次不去阁皂山,咱们去龙安府,给西真武宫的道士**。”
南归道人这才从了赵然:“**啊?哦,那行。龙安府也近,用不了两个时辰的事。”
西真武宫就在平武县城的城中,紧邻平武湖,以前道门修士还觉得在人前显圣恐惊扰百姓,如今观念早已转变,对于乘雁而降的赵然,只有掌声和欢呼声。
落于西真武宫经堂之前,诸蒙已经在此等候,西真武宫全体道士也都恭立于经堂内,诸蒙伸手邀请:“先**,再叙旧。”赵然欣然从命,随他补入经堂。
南归道人落在屋檐上,正左顾右盼之间,忽听一阵琴声自堂内传出,惊骇之下,连忙振翅高飞,逃命去了。
第三十七章 闲闲散散(为君山之友们补更之五)
多年未回西真武宫,如今再来,经堂依旧,下面的人却换了一个溜。想来也是,上一次来西真武宫,还是二十年前,那时候的监院还是张云兆,杜腾会才刚刚到任随后在无极院吃瘪。
二十年后,张云兆早已过世,杜腾会已经成了省观高道,当年的都讲白腾鸣也坐上了天鹤宫监院的宝座,这两位甚至被赵然引入修行,如今已是黄冠境。
过去的那些人,升的升、调的调、退的退、走的走,十个人里还有印象的也就一两个而已。
诸蒙请他来**,实质上是请他来传法,道士们来听讲,其实更是为了得他传法。这一点赵然很明白,因此紧扣主题,讲的都是“至诚为公、至善为德”的内容,讲解的同时,更结合实际,手把手教导大家应该怎么积累功德。
一堂**课完毕,赵然当场测试,凡是能够认真听讲的,能够当面回答他提问的,都被他打入观想图,引上了修行的道路。
赵然这回时间充足,不用累到精疲力尽,在西真武宫盘桓半个月,引导八十余人走上修行,这才结束了**。剩下还有十多个不认真听讲,却只盼着被传法的,赵然只能拒之门外了。
传法的这半个月里,诸蒙一直在和赵然交流,诸蒙已经不再谈论周雨墨了,谈论更多的是横断大山。
赵然问他,不在横断大山为宗门七巧林努力奋斗,怎么又跑回西真武宫当方丈了。诸蒙回答,这是华云馆夏侯长老的嘱托,希望他能过渡一段时间再回横断大山,因为华云馆十六家宗门,已经去了十二家,还有两家正在准备。
换言之,华云馆快走空了。
赵然明白了:“怪不得请我来传法,是想让这些俗道们赶紧入了修行,你好方便脱手吧?”
诸蒙笑了笑,问:“他们何时能到黄冠?”
赵然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但从松藩、从应天的情况来看,一年内入道应该是普遍现象,脑子活泛的、有本事积攒功德的,两年入羽士不在话下,至于黄冠,就要难一些了,多半着落在八大执事以上,三到四年吧。”
“那么快?”
“我的功德修行法,初期容易进境,后期就难了。想要上金丹,他们要做的事情会很多。我当年传授此法,引近千人入道,四年过去了,尚无一人结丹,能入黄冠的,也不过二十多个罢了。”
“那也了不起了。我再看顾三年,只要有人能入黄冠,我就卸担子,不,入羽士也行。”
在龙安府停驻期间,诸蒙陪着赵然重回华云馆,华云馆中明显可见人少了许多。他如今是大炼师修为,更曾主持江南庶务,夏侯大长老、严长老都亲自迎接。
华云山洞天中宗门减少,对于剩下的火心洞、离山宗等来说,固然是件大好事,每个人分到的修行资源比以前多了一倍,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不少,派驻各县道院的修士方丈人选就有点捉襟见肘。
因此,夏侯长老和严长老都向赵然提了个请求,希望他把自家县院的道士们也给打入观想图,引入修行门槛。
赵然义不容辞,当场答应下来。这一答应,赵然就在龙安府待了下来,先驻谷阳县,再驻石泉县……一直到十月底,这才把四县县院的传法任务完成。
效率之所以不高,是因为赵然并没有紧张起来,他有南归道人相伴,种上几天观想图,就回大君山休整两天,向师娘继续请教琴艺,学会了第二支琴曲,然后抽空又去阁皂山弹琴。
其中,八月份他甚至旷工了一个月,在大君山帮忙伺候着师娘生下来一个……
小师妹!
是的,江腾鹤喜得千金,因此赵然的“楼观小师叔”身份得以继续。
十一月十一日,赵然在第三次登阁皂山弹琴的时候,没有再选择古曲,而是弹了一首《卷珠帘》,不知廉耻的贴上了自创的标签,书写了巨幅歌词,号称是为蓉娘所作。
打上天去的烟花标语则是“十一月十一日,拒绝光棍,蓉娘速归!”
南归道人和燕小六终于适应了他单曲循环一整天的弹奏模式,在空中稳住了身形,而山门中的陈十六这次居然没有出来赶人,也不知是适应了这种行事风格,还是曲子当真不错,这让赵然感到很满意取得了明显进步,不是吗?
在往回飞的路上,赵然收到了裴中泽的飞符,请他至庆云山相见,于是赵然便直落潼川府庆云山。
到了庆云山,拜见完大炼师裴仁效以后,赵然才知道,裴家请他来的目的和华云馆一样,也是给潼川府十方丛林的俗道们传法。
“裴家也人手紧张么?”赵然问。
“倒不是人手紧张。但几年下来,我和中泽都认为,致然的功德修炼法更适合十方丛林,让世俗的归于世俗,隐修的回山隐修,各得其所,岂非两全其美?”裴仁效如此作答。
好吧,当年裴家于自己有恩,自己如今又有大把时间,赵然干脆就留在了潼川府,一县一县过筛子。潼川府下辖八县,赵然稍微紧张了起来,用时一个半月,为五百多道士打入观想图,终于赶在正旦前完成任务,得以踏踏实实回山过年。
隆庆元年的正旦,赵然过了一个相对愉快的新年,这个节日没有需要他主持的斋醮,没有需要他批阅的公文,没有需要他专门拜访的贺客,就在大君山中,和宗门一起热闹了一场。
他唯一忙碌的,是当了两回监度师,一个是大师兄魏致真出关,婴生阳神,成为宗圣馆第四位大炼师。
另一个,则是三师兄骆致清出关,神识化婴,入炼师境,成为宗圣馆五位炼师之一。
江腾鹤、赵丽娘、魏致真、赵致然四位大炼师,林致娇、蔡云深、郭植炜、周雨墨、骆致清五位炼师,如此实力,宗圣馆已经稳稳居于天下道馆的前列,拖后腿的,只剩三代弟子的培养了。
两位师兄的授,耗费宗圣馆信力配额一千零八十万圭,令宗圣馆的信力积存下降到了二千五百万。
但很快,随着隆庆五年信力簿的下发,宗圣馆的信力配额又回到了三千七百万圭,松藩去年的信力值再创新高,达到一千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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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金丹陆致羽(为卧龙馆小光祝福)
隆庆五年,天下信力达到二十二亿六千万,比十年前增长了十亿。这是一个惊人的成就,堪称道门信力发展进程中的奇迹。
南直隶超过了湖广,居两京十三省的第二,仅次于江西,而且观其趋势,大有三年内跃居头名的可能。因此,九江和武昌两座长江大桥的修建,就成了两府乃至两省最急迫的要事。
赵然经常和伏氏兄弟飞符讨论大桥的建设,从两兄弟口中得知,两省道门、官府罕见的通力合作,没丝毫扯皮推诿,极大的缩短了大桥的建设进程。按照工程进度,武昌大桥预计五月底完工,九江大桥也不会拖过七月去。
伏氏兄弟声称,峻工之后一定要好好休息,赵然对此表示支持。他计划给两兄弟一个月的休沐,然后,他闲下来的这大半年已经准备好了一份规划:五年治淮工程。
随带附送一张渝府长江大桥图纸。这座桥倒是不用伏氏兄弟操心了,两兄弟有三位徒弟,也就是赵然名义上的徒孙,三人中的大弟子已是炼师修为,赵然准备和孙真人商量,从道门建筑总公司日渐壮大的建筑修士队伍中拉出一支队伍来,组建总公司下属的建设三局,由这位“大徒孙”领衔,建设渝府长江大桥。
当然,这都是后话,一切都要等九江和武昌的两座大桥峻工。
回过头来再看应天的信力,依旧高居天下各府榜首,这让赵然大为欣慰。
在东海总督区,九十六座道庙的信力值头一次有了全年汇总数,这个数字是三百八十万,是隆庆四年的四倍多。赵然知道这还不是最终的稳定数,东海总督区预计建设一百三十八座道庙,再过两年,东海总督区的信力值超过六百万不在话下。
高丽的信力继续高速增长,已经达到六百五十万,赵然估摸着,陆致羽很有可能要成为传法弟子中第一个破境金丹的十方丛林修士了甚至超过了天子,因为他身为高丽国师的权力实在太大了。
果不其然,二月刚过,陆致羽就不远万里赶来拜山了。
对这个十多年前在黎州认识的朋友,赵然并没有因为自己修行和地位的提升而看不起对方,始终以当初的同道之谊相交,这也是赵然始终被十方丛林过去的同道们发自内心敬重的主要原因,他们认为他是自己人。
对于陆致羽,赵然也同样秉持着以往打交道的方式和态度,四手紧紧相握,将他引入山门,在天上人间找了个雅座谈话。
“你们黎州的规矩要改改了,握手太用力,你这一身修为,将来得把别人手握断了。”
陆致羽哈哈大笑,道:“不能改,宁可断手,不能忘本啊。”
赵然在握手中已经察知了陆致羽的修为,好奇道:“你是黎州出来的山里人,精元之充沛,可以羞煞九成九的人,炼化功德力的速度很快,这一点我不奇怪,但我奇怪的是,你究竟在高丽做了什么,收纳的功德力如此之多?”
陆致羽道:“还是学习当年方丈你这一套,搬过去后因地制宜改了改而已。我和几位道友去了以后,先用一年半的时间将道宫、道院和道庙铺开,破败的修葺,缺失的补建,修缮和新建了六十九座,顺怀王很支持,咬着牙拨银子,单是这么一出,功德力就把我推进黄冠了。”
赵然点了点头:“布建道场,原本就是大大的功德。”
陆致羽续道:“这两年,我依托各地三百八十座道场,把惠民济医堂、慈善金收容院搞了起来,就这么两件事,黄冠圆满了。还要感谢方丈相助,惠民济医堂和慈善金才能出人出钱,到高丽做下这些事情,当然,顺怀王也被我逼着花了六十多万银子。不过顺怀王很满意,他也入羽士境了。”
赵然问:“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陆致羽道:“准备筹措资金,把农户小额贷款,就是以前的青苗钱搞起来,这个东西有大功德,一旦在高丽全境推广,我金丹期的功德就有了。前提是方丈能收我为徒,哈哈。”
赵然道:“青苗钱不好搞,你要做好斗争的准备。”
陆致羽咧嘴一笑:“顺怀王已经同意了,我告诉他,做好杀人的准备,不宰上十几家大户,流放几十上百名狗官,这个功德拿不下来。所以我这次还准备请方丈示下,能否给高丽五军营和内三厅的统御们一个承诺,让他们也能得到修行的机会?”
赵然想了想,道:“如果能把兵权掌握在你手里,这个承诺可以给,青苗钱推广成功后,可以带这些人来大君山。”
陆致羽喜道:“那就太好了!”
打理天上人间的迎客松端上一盏茶,放到陆致羽桌前,赵然道:“如果致羽道兄不嫌弃,我便将金丹法门相授。”
陆致羽当即会意,郑重向赵然叩首拜师、敬茶。赵然含笑托起,顺道将功德经的金丹法门打入他的意识中。
传授金丹法门之后,赵然又道:“你我名虽师徒,实则仍为好友,相处之间不要拘谨。”
陆致羽点头:“明白,所谓亦师亦友,是这个意思吧?”
赵然让马上功带陆致羽寻了个安静的房间闭关,不过半天工夫,陆致羽就出关了,金丹已成!
出关之后,赵然又带着他去见了已是金丹半年的大师姐苏川药,拜见了江腾鹤、赵丽娘、林致娇、魏致真等等诸多长辈。
陆致羽很率直,向赵然道:“来大君山之前,我先去黎州看了看过去的同道,郑监院、兰监院他们都很想念方丈,唔,想念老师……他们希望我能将老师请到黎州去,再喝几杯黎州的水酒,看看老师在水合开辟的药田,最好再给他们开课**。”
赵然当即答允:“也罢,现而今也有时间了,便去看看这帮老朋友。”
说走就走,召来南归道人和五色大师,赵然带着陆致羽也体验了一把修仙者的飞行旅程,赶去黎州和老朋友们相会。
一连七天的连续饮宴之后,黎州同道们被赵然喝怕了,这才停了酒宴,请赵然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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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查到了(为小蓝蓝送上祝福)
在黎州待了一个半月,走遍了山山水水,看望了各部山民,也考察了水合村如今已经规模宏大的药田,赵然为这里的数百名十方丛林俗道们打入了观想图,这才回山。
之所以回山,是因为余致川要闭关了。
在金丹境停留了将近十二年后,余致川自然而然有所感悟,开始进入闭关的准备期,时间与老师所料差不多。他在道士境修行三年,在羽士境修行了六年,然后是黄冠境的九年、金丹境的十二年,虽然比不过几位师兄师弟的大步迈进,但修仙的道路上可谓悠闲得趣,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任何苦恼。
对于这位二师兄,赵然是心怀歉意的,这几年他对二师兄的关怀过少,交流也不多,身为师弟,他觉得这样很不好,如今有了时间,当然要多多关心,哪怕只是一个破境的闭关,他也要亲自送进后山闭关的洞窟。
赵然拉着余致川的手,道:“师兄,我就不送进去了,你在里面安心修炼,不需操心外面的琐事,一切有我们在。等你出关后,我就去德观提亲,操办你和陆师姐的双修仪典。”
魏致真道:“二师弟必然能顺利破境,寄托神识,这一点大家都不怀疑,我们唯一担心的是你寄托符一关,最好还是把身上那些低阶符留下来别带进去,否则跟小师弟一样就不好了,至少说出去不好听。”
赵然翻了个白眼:“大师兄,其实寄托卫道符也是不错的......”
骆致清道:“二师兄快些进去吧,我还要去练剑。”
余致川进了洞窟,魏致真将法阵开启,然后大家自行散去。
送行的人里有舒迟,她在后面翘首以盼,本想和骆致清说两句话,却只看到骆致清的背影,不由急得想哭。
赵然一拍后脑勺,连忙把骆致清唤了回来,骆致清催问:“师弟何事?”
赵然把舒迟拽到他面前:“三师兄,给你介绍一下,嗯,这是你的二弟子,名叫舒迟。”
骆致清:“?”
舒迟转悲为喜,连忙跪下,向自己的老师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赵然眼神示意骆致清赶紧认下,骆致清跟怀里掏了半天,从储物法器中掏出一个盒子,塞进舒迟怀里,然后眼望赵然。
赵然将舒迟拉起来,道:“好了,拜过老师了,小舒继续跟着魏师伯修行,将来境界提高了,稳固了,才好专修你老师的剑术。”
挥了挥手把骆致清打发走,舒迟也心满意足的站到魏致真身后。
赵昊探过头来问:“舒师妹,骆师叔给你的什么礼物?”
舒迟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一盒凤香三茶糕。
将余致川送进去闭关,助苏川药演练了几天斗法招数。这次他是真的用心了,陪着苏川药认认真真打七天,每次都把苏川药打得大汗淋漓、喘息不已。苏川也通过实战知晓了赵然的厉害,明白了老师为什么是老师,身心内外都得到了提高。
尽了一点身为老师的责任,赵然继续他的传法大业,这次去的地方是都府,都府魁星馆早一个多月就向他发了请帖,请他去**。为了防止赵然被别家馆阁抢了去,都府魁星馆还专门派了赵然的老相识李腾信前来等人,如今就住在天上人间。
十五年前,川省妖修大战的时候,李腾信和赵然都是各自道馆的道门行走,在赵然临时成立的仲裁厅共事,后来川西北大旱,李腾信也带领师弟们前来听从赵然的调遣,和赵然是比较熟悉的。
但如今的赵然已经是大炼师,李腾信却只是从黄冠晋升为金丹法师,二人的际遇已经是云泥之别。
李腾信要向赵然行礼,被赵然强行拽起:“好久没见李师兄了,今日相见,当真开怀!哈哈!”
李腾信忙道:“怎敢当师兄之称?”
赵然一摆手:“当得的,不要拘束嘛!”
两人出了山门,赵然将赵丽娘所借的腊雪寒梅取出来:“走吧。”
到了魁星馆,陈长老等一干魁星馆高层都出来迎候,晚宴摆酒,谈笑甚欢。
席间,陈长老亲自吹笛以助雅兴,笛声之后,堂上一片喝彩。陈长老又道:“早闻宗圣馆赵长老书法冠绝当世,没想到琴技也不可小觑,谱曲填词,样样精通,诸位,咱们恭请赵长老也雅奏一曲,可好?”
魁星馆修士们轰然叫好,赵然很不好意思:“陈长老,我学琴不过半年,比不得您老这位方家。”
陈长老笑道:“赵长老为夫人所作《卷珠帘》,词谱皆佳,我当日试奏,如听仙乐,惜乎不得其情其感,早盼恭聆了,还望赵长老莫要推辞。”
赵然只得笑着弹了,他弹奏时,一旁便有女修以清丽之音唱了出来,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弹完之后,赵然笑道:“陈长老耳目当真灵便,我这曲词才写了没几个月,也未曾当众弹奏过几回,陈长老便知道了。”
陈长老大笑:“酒香不怕巷子深,赵长老自家不知,如此仙乐已被旁人偷听了去,当可算一桩雅事。”说着,让人取了一份最新的《龙虎山》,这首曲词果然被完完整整登载其上。
曲词之前还有一篇小记,说的是笔者近日偶然有幸,听到一首曲词,曲意悠扬、婉转悱恻,奏唱之,只觉清丽脱俗,却是大名鼎鼎的赵方丈创制,向夫人表达爱慕之意,当为修行界的一段佳话云云。
赵然看后,随着众人大笑。
在座有不少修士都很好奇,打听赵然为蓉娘创作此曲此词的背景,赵然嘻嘻哈哈间拿话岔了过去。
宴席结束后,赵然给在大君山中修行的古克薛飞符:“老古,有个事要辛苦你们了。帮我查一下,最新一期《龙虎山》撰记《卷珠帘》曲词的人是谁,笔名止渴居士,打听的时候隐蔽一些,不要声张。”
“明白了。”
第二天开始,赵然便在都府十方丛林开堂**。都府十方丛林比松藩、龙安、潼川、黎州等等都要庞大得多,十七县,一座道宫十七座道院,上千道士,赵然就算加快速度,以每天十三、四人计,也要三个多月才能完成。
他在都府呆了七天,刚把都府景寿宫的八十六名道士引入修行,就见到了专程赶到的古克薛。
“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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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勇气
《龙虎山》莫名其妙登载这么一篇文章,在吃瓜道友眼中,或许是一件风雅趣事,比如魁星馆的陈长老等人就在以此恭维赵然的“多才多艺”,但在赵然自己眼中,这篇文章总透着那么一丝古怪。
曲词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赵然去阁皂山奏曲唱词,本意只是为了讨好蓉娘,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所以会在山门前布设法阵掩人耳目。以他的修为和阵法水平,外人很难发现这件事。
因此,只有宗圣馆或者端木家的人会将曲词记录下来。但宗圣馆有《君山笔记》,阁皂山有《灵宝新说》,都不比《龙虎山》影响力差,为何要去外人那里刊载呢?
当然,这也不代表背后有什么大问题,可以说他过于敏感,甚至过于阴谋论,赵然只是出于多年的经验想了解一下。
古克薛道:“方丈,这件事和《龙虎山》编辑部无关,审核刊登这篇文章的编辑是个痴迷音律的修士,我让老三私下结识,以二十两银子买到了消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拿到了发稿人的飞符印记。老三以编辑的口吻向对方约稿,对方把稿子传了过来,请方丈过目。”
赵然接过来,脸色顿时就不好了。果然如他所料,第二篇稿子,就是一篇爆料文,爆的就是他和蓉娘之间关系不太和睦,但文中并未说明为何蓉娘要回娘家,也不知是对方不清楚,还是说准备搞个“连载”,放在下一篇里继续爆料。
赵然道:“继续说,止渴道人是谁?”
古克薛道:“望梅止渴。”
赵然:“?”
古克薛想了想,回答:“方丈不知道么?就是咱们《君山笔记》的主编助理,姓梅,梅玉庵。”
赵然回忆了一下,《君山笔记》好像还真有一个姓梅的女修,但赵然多年没关注过编辑部的人事架构,对于什么主编助理,更是没有上过心,于是问:“是我二师兄任命的?这个梅玉庵是什么人?”
古克薛回复:“是,嘉靖二十七年任命的。梅家原来是都府的散修世家,主修梅花神剑掌,后来没落了,家里就她一个入了修行,嘉靖二十五年来到松藩的,于第二年应聘入的编辑部。”
赵然赞道:“了解得很清楚。”
古克薛有些尴尬,向赵然道:“不敢欺瞒方丈,这个梅玉庵,我认识。”
赵然问:“什么意思?”
古克薛干咳了一嗓子,道:“以前属下不是搞了秀庵么?这个梅玉庵就是万州秀庵的,后来跑了。”
赵然道:“你们把人家抓进去的?”
古克薛道:“她是修士,怎么好抓,老大跟她谈的,给了一千两安家银。她拿了银子后在秀庵待了三年,跑了以后我们还追查了半年,谁知她跑来松藩了。”
“你们也跟了我六年了,以前怎么不说?”
“她已经是《君山笔记》编辑部的人,我们也不太好说。”
“她认出你们了?”
“那倒没有,我们搜罗秀女的时候,一直掩饰真容。”
赵然点了点头:“梅玉庵,她想干什么?”
古克薛问:“抓吗?”
赵然反问:“不抓留着她继续胡说八道?”
赵然在都府又待了两天,翻看了最新发行的各类期刊,发现梅玉庵的第二篇稿件并无期刊登载,说明古克薛师徒办事利索,没有耽误。
这天刚刚把青城庙的十几个道士领上道,就收到了古克薛的飞符:“梅玉庵要见卫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让她先说,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属下建议卫使还是回来一趟吧,这件事我们不太好过问。”
赵然很是诧异,琢磨片刻,这才向魁星馆告了几天假,回大君山处理这件事。
大君山洞天外有一处山谷,原本住着几户山中部民,赵然在松藩推广授田法后,他们都迁出了山外,这些木屋便空置了下来,罕有人至,如今早已为藤蔓所覆。
过去的几亩谷中耕地荒废了十余年,长满了高草和野花,间或有鸟雀扑腾来去,鸣叫幽幽。
梅玉庵跪在赵然身前,木屋缝隙中透进来的斑驳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貌似恭敬,眼神中隐隐显着兴奋,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得意。
哪怕辞道归乡,赵然也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以大炼师修为入宗圣馆长老堂,平日里是她不敢仰视的存在,今日不也被自己的手段请了过来么?也没什么稀奇!
“你就是梅玉庵?我师兄在编辑部的助理?我好像见过你。”
“长老能记得小女子,小女子倍感荣幸。”
“听说你要见我?”
“是。”
“那就说说吧。”
“长老让古炼师把我绑来,说明已经看到了我在《龙虎山》发出来的文章,想必也对我即将发表的后续文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抬眼看了看赵然的脸色,梅玉庵又低下头道:“当然,如果长老不喜欢这样的文字,小女子可以向您保证,今后不会再写,只需长老答应我一个请求。”
赵然没说话,居高临下俯视着梅玉庵,梅玉庵没有等来赵然的询问,只得自己续道:“小女子听说,长老对待自己喜爱的女子,一向是极重感情的,推己及人,想必也会支持真情……”
赵然依旧没说话,面无表情看着梅玉庵,看得她忍不住一阵焦躁,焦躁之后又生起一股怒意,干脆直接挑明:“希望长老能成全小女子,让小女子和致川白首偕老。”
赵然听完,默然片刻,开口道:“余师兄会娶德佑观陆氏长女。”
梅玉庵道:“不行,他娶的应该是我!”
赵然俯下身子,盯着她,一句一字道:“余师兄,他的双修道侣,一定是,也只会是,德佑观,陆氏长女!”
梅玉庵摇头,鼓足勇气道:“我不答应!致川必须娶我!否则别怪我对不起长老您!”
赵然问:“你的胆子很大,谁给你的勇气?”
梅玉庵道:“只要您发话,我就能嫁给致川,我的勇气来自于您。因为我知道长老一定会答应我的!”
第四十一章 家世
既然说到这里,梅玉庵也放开了,继续隐晦的提点赵然:“您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巨大的遗憾,我对此深有感触。经历过这份伤痛,我以为您是会支持我的。”
见赵然依旧无动于衷,终于咬牙道:“方丈,您和周雨墨的故事,需要我写出来传遍世间吗?”
赵然这回终于开口了:“这件事情,谁告诉你的?”
梅玉庵道:“致川告诉我的,我和他两情相悦,无话不谈!”
“你们到了什么程度?”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赵然沉默片刻,觑着梅玉庵道:“你想用这件事要挟我?”
梅玉庵道:“您同意我和致川的亲事,这件事就会永远被我忘却。”
“否则呢?”
“那个孩子姓周?为什么不姓赵?”
听完这句话,赵然直接向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梅玉庵急了,在后面道:“明天就会刊登在几乎所有期刊上!”
赵然笑了笑:“我很期待他们是不是敢登载出来,至于你,恐怕没机会见到结果了。”
梅玉庵叫道:“我敢保证,陆元元不会嫁给致川!”
赵然停驻脚步,转身回来,盯着梅玉庵,梅玉庵毫不畏惧直视赵然,咬着牙重重补充一句:“赵长老慎行,否则您一定会后悔的!”
一道冲击忽然在梅玉庵脑海中炸响,梅玉庵顿时心神失守,整个人都呆住了,意识空白中有道柔和的声音响起,循循善诱:“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不能解决呢?君山也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做了什么,告诉我,大家一起帮你。”
梅玉庵意识模糊,喃喃道:“我给陆元元寄了封信。”
“不是飞符?什么时候?寄到哪里?”
“我没有他的飞符印记。七天前以《君山笔记》编辑部名义发出的,寄往京师**堂,走的是朝廷驿路。我还给致川留了封信在他的枕头下,如果我有不测,告诉他是因为什么。”
“还有别的呢?给哪家期刊写了文章?”
“编辑部还有六封信件,我做了退稿处理,如果下个月我不收回来,编辑部按退稿流程,退回《龙虎山》、《茅山》等六家期刊。”
回答完毕,在“睡吧”的催促声中,梅玉庵不省人事。
赵然向古克薛道:“七天前发出的驿路传信,给**堂陆元元的,你看怎么追回来?”
古克薛皱眉:“按驿程,应在渝府上船走水路。七日,应该还没到渝府。我让古大去,但需灵雁配合。”
赵然摘下自己“君山卫使”的腰牌,让古大持牌去调南归道人,又给了一张名帖:“如果需要,可向知府衙门投帖,何知府会配合。”
古克薛连忙赶去布置,赵然则亲自前往《君山笔记》编辑部,走进余致川的房间,在枕下见到一封信,打开看时,果然是梅玉庵所书。
梅玉庵在这封信里说,她正在做一件能让余致川和她幸福的大事,如果余致川闭关出来后见不到自己,说明自己已经死了,而凶手必是赵致然。
赵然顿感一阵后怕,如果刚才梅玉庵不撂狠话,或许真就把这封信给忽略过去了。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别的隐患,他吩咐编辑部副总编灵狼月影,让他把所有退稿信件送到秋然居。
在如小山一般的信件中,赵然找到了六封准备按流程“退回”几家期刊的信件,打开一看,无一例外,全是透露赵然在外有私生子的重大“消息”。
至于那封寄往京师的信,赵然希望古大能在渝府截住,否则就只能让兵部出手,动静就大了许多。
古大对渝府的驿站不太熟悉,到了渝府后,直接到知府衙门投递赵然的名帖,何知府是川省老官场,当年也参加过赵然组织的川西北抗旱指挥部,从龙安府知府任上转迁渝府知府。
渝府是川省大府,向与都府并立,由龙安知府迁转渝府的过程中,曾请陆致羽帮忙,求到赵然这里,时任鸡鸣观方丈的赵然还向夏言写过条子。他今日见是赵然的名帖,不敢怠慢,直接让幕僚前往水驿坐镇,一连等了两天,这才将《君山笔记》编辑部发给京师**堂的一封信件截获。
古大向何知府表示感谢,何知府双手乱摆,连道不敢,又说:“今日能见到古**师,是下官的荣幸,下官身不由己,无旨不能离境,但将来古**师若来渝府,一定知会一声,下官必扫榻相应!”
辞别何知府,古大乘雁赶回大君山复命,赵然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地。
拆开信件,赵然心情非常不好,梅玉庵竟是在信里直接告诉陆元元,她和余致川虽无双修之名,却有双修之实,恳请陆元元成全。可想而知,这封信到了陆元元手上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不仅无法和德佑观结成秦晋之好,楼观的声誉都将遭受重大挫折!
还是在关押梅玉庵的山中荒弃谷地,赵然再次见了梅玉庵,几天的休息,梅玉庵已经从呆滞中恢复过来,虽然想不起来经历了什么,却依稀知道自己似乎被赵长老整治了,目光中满是痛恨,直勾勾瞪着这位“棒打鸳鸯”的赵长老。
“堂堂大君山,巍巍宗圣馆,鼎鼎大名的赵致然大炼师,居然也会对我这么一个弱女子动上手段,当真开眼了!既然如此,小女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是那句话,同意我和致川的亲事,一切都好,否则玉石俱焚!”
七封信件“啪”的落在梅玉庵膝前,梅玉庵低头一看,顿时花容失色,歪坐在地上,脸如死灰。
赵然接过古大呈上的香茶,茶盖在茶碗上轻轻搓了搓,吹去沸腾的热气,啜了两口,缓缓道:“你很有心机,也很有手腕,果然是灯下黑,那么久以来,我竟是忽略了,没发现大君山里还藏着你这么一号人物!”
梅玉庵一言不发,呆呆望着身前,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哈哈哈哈,是我傻了,论心机、论手段,我哪里及得上赵长老,我的确不该这么做。可是我不这么做,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我老老实实的恳求赵长老,赵长老会答应?别说是我,致川恳求赵长老,赵长老会答应么?”
赵然沉默,梅玉庵在地上又哭又笑:“赵长老,你能同意么?我知道我在高攀,我知道我配不上致川,可为什么我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错?赵长老,你回答我,如果我有陆元元那样的家世,我还用得着那么多手段?”
第四十二章 左右为难
梅玉庵在木屋时而痛哭、时而大笑,状似癫狂,赵然走了出来,缓缓踱到谷地的小溪边,望着白雪覆盖下淙淙流淌的溪水,良久不语。
古克薛跟在他的身后,问:“如何处置?”
赵然长叹一声:“难啊!留下她吧,以她的心机和手腕,必为楼观隐患,杀了她吧,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当真是左右为难!且先看押起来,容我想想……实在头痛得紧呐……”
赵然离开大君山,继续返回都府,给都府十方丛林的道士们传法,过了几天,古克薛一脸惭愧的来到都府,向他禀告:“卫使,属下有负卫使重托,还请卫使重责。”
赵然有些诧异:“出什么事了?”
古克薛道:“古大他们看守不利,梅玉庵跑了。”
赵然问:“怎么跑的?”
古克薛道:“古大他们这几日松懈了,兄弟四个晚上吃酒,多吃了几杯,醒来时就发现梅玉庵跑了。他们赶去梅玉庵的住处搜寻,结果发现了留在桌上的信,是写给余总编的,请卫使过目。”
赵然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就见信中说,因为听到了余致川要和德佑观陆氏长女成亲,梅玉庵自感伤心不已,不愿再留下来,决心远走他方,重新开启新的人生。她希望余致川不要找她,不要再给她的生活带来困扰,就此永别,祝福余致川和陆元元美满幸福云云。
看罢,赵然问:“你确定这是她写的?”
古克薛道:“卫使将她发的信件和这份留书比对,是不是她写的,一目了然。”说着,将那几封信取出来,让赵然过目。
赵然看完后又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能查到么?”
古克薛道:“天地广袤,她又没有留下线索,属下无能,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查。不过这两日看押中,古大他们曾听她询问过横断大山的路途,他们没有回答她,也不知是不是往那边去了。”
赵然问:“她要是回来,该怎么办?”
古克薛摇头:“恐怕回不来,属下听说横断大山十分凶险,她一个黄冠境女修,哪里是那么容易走出来的。”
赵然又看了看手中梅玉庵的留信,感慨道:“还算明晓事理,也罢,信是留给我二师兄的,放回去吧。”
又道:“你们这次也辛苦了,有什么心愿?”
古克薛想了想,道:“原先我师徒花了不少银子,向梧桐道人购买了灵鳌岛附近的双屿岛,此事后来泡汤了……”
赵然点头,道:“我问一问。”当即飞符广西钦州港,由北帝馆长老代转王守愚,再由王守愚转听风道人,最后转到了被分封在灵鳌岛的萧山。
一番往来后,萧山爽快的同意将双屿岛让给古克薛师徒。归属于他的灵鳌岛大小岛屿十八个,萧山从东蓬莱馆分立出来的宗门人手不够,难以充实新立的灵鳌府,他正在招募修士,有赵然开口,当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赵然在领了他这份人情的同时,也支付了一笔五万两银子的购岛费,稍作补偿。半个时辰之后,双屿岛成了古克薛师徒的立身之基。
师徒五人欢喜不已,赵然又问:“可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帮你们打理双屿岛?”
古克薛想了想道:“原本是打算和红柚道人一起经营双屿岛的,但东海大战,他们这批海上大掌柜被稽查舰队俘获,如今也不知关在何处。”
赵然似笑非笑:“你是要替他求情?”
古克薛低头:“不敢,属下听说,他恶迹不彰,战后未曾移交东极阁。”
东海大战后,海寇联盟被俘获的岛主和大掌柜被分为三种处置方式,夸大明等九人因平日作恶多端,被押入孤云夹道囚禁终生,言大拿等三人有重大立功表现的,当场释放并予奖励,更多的是如尹驯龙、红柚道人之类,属于海寇中作战勇猛却没有明显恶迹的,被稽查舰队关押在嵊泗岛舰队基地,分别被判十年到三十年不等,以帮助训练新募水手等方式赎罪。
红柚道人就属于第三种,赵然还记得对他的判决是十五年,至今也才关押了不到两年。
赵然问:“和你什么关系?”
古克薛道:“结拜兄弟,他是经营海上青楼生意的,属下以前是做秀庵的,说起来也算投缘,相识之后一见如故,便拜了把子。”
赵然摇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别说我不在其位了,就算在其位,也不能放人。如果他表现良好,或可帮助减刑,但顶多也就是减个一到三年,还要看他有没有重大立功表现。”
古克薛叹息一声,道:“属下明白,不敢让卫使乱了法度。但红柚道人有个小妾,在他进了嵊泗岛拘押地后,一直没有背弃他,仍在痴心苦等,前个月来央求我搭救红柚,此女如今还在大君山下的小街等候我的消息。”
赵然道:“可算有情有义。”
古克薛道:“但她没有资质根骨,入不得修行。若是可以,能否请卫使出手,引她入道?此女擅能料理营生,属下想让她负责打理双屿岛。”
这个忙赵然可以帮,但不是打入观想图,而是干脆借机试用一次自己获得的大禁术第七块拼图言出法随。
道术运转间,一张判词凌空生成,赵然摘在手中,让古克薛填写完此女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等信息,然后在判词一栏中写上:着予天赋,可即修行。
判词升上天空,无火自燃,烧毕,一点白光眨眼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飞去了何方。
赵然道:“旬月之内,可见成效,到时你去传功便是。”
古克薛一脸好奇,又带着些许不信,躬身道:“是。”
赵然也不戳破,到时候自有他们师徒大吃一惊的那天。
事情处理完后,赵然继续忙碌,到四月底时,终于将都府的十方丛林上千道士引入修行门槛。至此,他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了。
原本以为可以歇一歇了,但回山之后,他发现了厚厚一沓请帖,无一例外都是邀请他前去**的。
赵然顿感吃不消了。
第四十三章 不拘一格
到目前为止,赵然传法的对象是松藩、都府、龙安、潼川、黎州、应天府十方丛林,文昌观和玄元观高层,以及参加廷议的三品以上重臣,还有部分单独找上门来的熟识和友朋,总计近四千人,前后耗时四年半。
如果以六年全部入黄冠计算,这些人将花掉三亿信力,平均每年五千万。以如今二十亿出头的信力总额来看,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但如果一直这么搞下去,八千人的时候每年就要花掉一个亿,一万六千人的时候,每年要花两个亿,这就有点承受不住了。而十方丛林有七万多受牒道士,这么搞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赵然向玄元观老上司、已经坐了九年监院的赵云楼飞符:“老监院一向安好么?最近得暇否?致然想来看看老监院。”
赵云楼同样被赵然打入了观想图,至今修行四年半,去年刚入黄冠境。以他的权势,收获功德力是很容易也很高效的,但他的问题就在于岁数太大,精元跟不上修炼的进度,这把年纪又不敢以猛药补充精元,只能慢慢调养,因此也只能慢慢修炼了。赵然估计,赵云楼能修行到黄冠境就已经是顶头了,金丹对他来说基本无望。
但黄冠境可以保证健健康康活到至少八十岁以上,无病无痛,保养好一些的话,甚至可以到九十、乃至一百,这一点对于已经七十多才开始修行的老人来说,就算不错了。
赵云楼当即回复赵然:“欢迎致然,快些过来陪我老道喝酒。”
赵然当即启程前往青城山玄元观,南归道人落在丈人峰下时,玄元观大开中门,监院赵云楼、都管杜腾会、都讲陆腾恩、都厨冯腾川率领八大执事以上高道在观前迎候。
香客们排着长长的人龙,继续由侧门而入,无数双眼睛盯过来,好奇的张望着,及至有人认出来者是赵致然仙师的时候,所有人都向着赵然叩拜下去。
赵然连忙向香客们挥手致意,在一阵轰然而起的拜祝声中进了玄元观。他是私人拜会,没有公事在身,因此大家找了处偏殿相会。
赵云楼道:“东方炼师在后山玉皇阁洞府中,少至观里,要不要我飞符请他一起过来?”
简寂观诏令天下十方丛林,施行馆阁修士任方丈的政策之后,按照三步五年计划,东方敬已于前年出任玄元观方丈一职,他只在重大斋醮时出面主持,平常很少露面,尤其在赵云楼等俗道相继晋升羽士,已经有能力主持有成效的斋醮之后,来得就更少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至少在川省和南直隶,馆阁修士入十方丛林政策刚刚完成,就已经面临着落伍的窘境,无他,形势变化尔。
赵然摆手:“不需劳烦敬师兄,来玄元观就是为了看望各位,和大家叙叙旧,各位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也好一起探讨。”
这几位早就等着了,于是挨个讲述自己修行中的疑难,讨论如何炼化功德力,乃至如何能获得更大的功德力。当然,精元的问题也是重点,这几位年岁都不小了,不敢服用玄甲龟的精血,否则一碗下去就得补死,只能想别的办法。
情况稍好一些的是杜腾会和陆腾恩,他们两个刚六十出头,可以使用稍微烈一些的补药,赵然对他们的预期是突破金丹,冯腾川和赵云楼就大了不少,一个马上七十,一个七十八了,也就是黄冠境到头的命。
不过这些话赵然是不会讲在明里的,他仍旧是祝福各位“老前辈”们早日全部结丹。
一堂小范围道法指点课完成后,赵然问:“不知玄元观布道研究室是个怎生模样了?”
大家都没想到赵然会问起这个部门,几位玄元观高层面面相觑后,当管的都讲陆腾恩斟酌语句道:“还是原先那些人,岳腾中、聂致深领头。真要说起来,他们还是做得不错的,在思想上的转变也比较明显,放下了以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认真总结出了不少做功德的好思路和举措。这两年,川省百姓生活安定、信力稳定增长,他们也出了一把力气,毕竟是道学理论比较透彻的,在布道研究室也算发挥专长......”
赵然笑了笑,知道他们误解了自己,以为自己要打击报复,于是道:“是这样,自我辞道回川后,各地州府都在邀请我前去**、传法,说实话,这么传下去怕是不成,一来我精力有限,二来授所耗信力的效率也不高,我打算立个规矩,今后想要学习功德修行的,先要通过考试。考什么呢?我想成立一个创作小组,把这些东西写出来作为考试依据。以前和岳腾中、聂致深也是接触过的,他们的文章和道学理论功底算是很不错的,如果可以的话,能否把观里的布道研究室借给我,帮我把考录教材编出来?占用时间不多,大概三五个月就行。”
赵云楼当即点头:“致然心胸开阔,不计前嫌,真具有道高士的风范,腾恩,你看呢?”
陆腾恩道:“这是好事,我去找他们谈。”
岳腾中和聂致深都是赵然当年在白马院施政时的阻碍,后来被叶云轩弄到玄元观布道事务研究室去了,算是脱离了被打击报复的危险。虽说当年双方不对路子,但赵然对这两人的品性还是很钦佩的。他当年为了搞掉两个绊脚石,自己就组织过一次对岳腾中和聂致深的背地调查,结果什么大问题也没查出来,令他郁闷不已。
后来叶云轩大案爆发,整个玄元观有重要职司的道士被揪出来七个,时称叶云轩集团窝案,令赵然很惊奇的是,岳腾中和聂致深依旧不在里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赵然向来不拘一格用人才,如今需要了,自然就想到了这两位。十方丛林中当然也有大把理论功底深厚的人才可用,但基本上都担任要职,比如简寂观经堂的留经主,比如现在还是玄坛宫高功、《皇城内外》总编辑的蒋致标等等,只不过这些人都在要紧职司上,他一个下野的修士,也不好公然征调,因此,玄元观布道事务研究室这么个闲散编外机构,就被他瞄上了。
第四十四章 不受他的恩
岳腾中在玄元观布道研究室已经蹲了近十年,度过了最初两年的沮丧和烦闷,尤其是经历了叶云轩大案的间接打击之后,他已经不做多想,安安静静把心思放在了手中的工作上。
这些年,他和聂致深一起,跑遍了川省的各个府县,了解到部民、山民、边民、流民、贫民等以往不为道门主流关注的各色人等的生活状况,写出了很多理论文章。
一开始撰写的《赋予部民平等论》、《边民自立疏》等文章被赵云楼、陆腾恩等玄元观高层狠批之后,他们也感到日子很不好过。活在世上,谁又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呢?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干,玄元观发放的冰炭钱、年节费都被扣得一干二净,他和聂致深还勉强度日,但被研究室其他同道翻白眼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被白眼翻多了以后,他们也开始渐渐转变思路,开始“捏着鼻子”写一些符合领导意图的文章。这种文章越写越多,被领导表扬得也就越来越多,被扣去的冰炭钱、年节费也就慢慢回来了,面对生活,岳腾中和聂致深低头了。
思想转变过来以后,写文章也就越发得心应手。《川省青苗钱的前世今生》、《农户小额贷款的利与弊》等等文章相继出笼,《部民融合新思路》、《让山民走下山》等等文章更是得到了玄元观好评,很多文章被推送全省十方丛林和官府,要求各方认真学习揣摩。
今天是岳腾中自松藩东南霍山部回来的日子,进了布道研究室的公事房,岳腾中将大茶缸提到外间灌满了浓茶水,回来坐在自己的书案前,转了转脖子。
对面的聂致深放下笔,问:“霍山部如何了?”
岳腾中道:“还是那样,变化不大,但的确如你我所料,现在苗头有点不好。我这次在山上待了半个月,和几十户部民都谈得比较透,与其说他们能生,不如说他们能接纳。”
“哦?霍山部人口大量增长,不是生育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
“有不少人花钱、送粮食,就为了认个霍山部的远房亲。”
“这是什么道理?”
“这都是当年曾致礼搞出来的名堂,曾致礼虽然辞道了,但永镇道院有些老规矩和老制度还没有改过来......”
谈完这件事,岳腾中又聊起了趣闻,道:“我这次在霍山部见着曲方丈了。”
聂致深问:“曲凤和?他不是已经辞道回山了?”
岳腾中道:“九年前,霍安生了个孩子,当时天雷震震,还记得么?”
聂致深点头:“有印象,传得很邪乎。”
岳腾中道:“不是传得很邪乎,那孩子本来就很邪乎。曲凤和这次去霍山部,就是查验那孩子修行天赋的,查完以后出了个评语,资质和根骨绝佳!当场就把孩子带走了。霍山部大开宴席,我也蹭了顿好的。”
聂致深听完之后默然不语,岳腾中讲完以后也叹了口气,同样沉默下来。过了片刻,聂致深才开口,道:“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没发现点异样?”
“什么异样?”
“香客多了很多。”
“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观门外堵了很多人,怎么了?”
“赵致然来了。”
岳腾中怔了怔:“又来......传法了?”
聂致深道:“不知道,或许吧,但那又如何,跟你我有什么关系么?”
岳腾中缓缓点了点头,笑道:“也是,就算传法,我也不去,不受他这份恩!”
话音刚落,都讲陆腾恩就从门外进来了,这两位连忙起身。
陆腾恩进来后,开宗明义:“宗圣馆赵长老、赵大炼师来观里了,他要找人帮他写教材,他点名要你们,大概三五个月,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两人都愣了,呆在原地。
陆腾恩等了片刻,见他们不说话,便道:“若是不想去,我就帮你们挡了,放心吧,赵长老这点心胸还是有的,不会记恨,我在他面前也有这个情面......”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去!”
赵云楼等人相继告辞,说好了晚上一起相聚,给赵然腾出了地方。赵然指着面前的椅子向岳腾中和聂致深道:“二位坐。”
等他们坐下后,赵然压根儿不提当年往事,直接开**代要办的事情:“我想搞一套教材,用来选拔十方丛林传法对象,这套教材我没有时间去细化,说实话,比起理论功底,也不如你们二位,所以想借用你们两位,帮我把这套教材拿出来。”
只谈工作不论其余,让岳腾中和聂致深感觉自然了很多,都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帮忙。
赵然续道:“这套教材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是道经与功德的关系,以及功德与做好事、做善事之间的关系,我要你们把这个架构搭建起来,要能自圆其说;第二部分,是当前布道面临的问题,我们处于什么样的新形势下?这个新形势有什么样的新特点?布道的主要矛盾是什么?难点在哪里?这些内容,可以参考我在**堂、各州府的讲课内容来准备;第三部分,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怎么做?怎么做你们应该知道吧?”
岳腾中想了想,道:“把功德法细分,用来解决问题?”
赵然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一本教材,他的阅读对象是十方丛林,阅读目标是为了参加选拔考试,最重任务,是让入了修行的十方丛林修士有修行有据。”
岳腾中和聂致深都点头表示了明白,聂致深问:“需要多久?”
赵然道:“两个月,不超过三个月,我希望在六月底前见到这本教材,七月底向十方丛林推广,九月份开始第一次川省修行选拔考试。考试的试题不用你们考虑,我会另外找人来编写。”
岳腾中道:“稍微紧了些。”
赵然道:“我已经跟云楼监院谈好了,整个玄元观布道研究室都听你们两个的安排,人手不够,还可以借调天鹤宫布道研究室,那边的几个人也是不错的笔杆子,你们可以借过来一起帮忙。”
两人都回答:“是。”
赵然最后道:“教材编写成功之日,我引你们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