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牛粪
万剑呼啸,疾驰而过,苍然若龙吟的震鸣惊天动地,却始终掩不住阴风的怒嗥。
温乐阳跑到小掌门刘正跟前的时候,差点吓晕了,在他的灵识里,刘正身前不远处,一望无际全是狰狞跳跃的阴兵!
万剑如云,能蔽日但还不足以遮天,而阴兵似海,怒潮一起足以吞没大地!
小掌门刘正一看温乐阳来了,高兴得后脑勺都笑了,手舞足蹈的对着他大喊大叫。
温乐阳窜到刘正跟前,气急败坏的问:“怎么搞的?!”
刘正指了指身边方圆足有一亩多地的灰烬:“我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根,行动不便,就找来牛粪点了一蓬烟火,想要引你过来……结果它们来了。”刘正用下颌指了下无穷无尽、正奋力想要冲破万剑封锁的阴兵。
剑华闪烁,无以计数的阴兵在一触之下立刻魂飞魄散,就像蚂蚁一样被屠戮,而长剑也在哀鸣中不停的掉落,只是长剑虽然多但总归有个数量,阴兵却好像根本就没完没了,迟早有长剑尽毁的一刻。
刘正说完以后,笑嘻嘻的问他:“你就不奇怪,我哪找来的牛粪?”
温乐阳也乐了,这的确是个问题。
刘正得意洋洋的回答:“我刚到这没多久,就让一群大耳朵野牛给踩了几个来回,牛粪就有了……”
温乐阳用力把刘正掀到了自己的后背上,迟疑着问:“你说那是大象吧?”
“大象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过!”温乐阳撒腿就跑的时候,刘正的回答铿锵有力,跟着他们俩就各自看见了自己的野牛与大象……
温乐阳怪叫了一声,换个方向拔腿就跑。
在刘正离去后不久,昆仑神剑也纷纷腾空而起,不再和阴兵纠缠,追随着主人而去,满山遍野的阴兵就像冲破堤岸的潮水,向着前方奔涌而去,一路上无数巫蛊陷阱尽数发动,有时阴兵就像麦子一样被层层割倒、有时在巨大的兵潮中央突然被凭空吞噬掉一大块,有时被无数疯狂的恶兽与野蜂、毒虫攻击……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禁制与杀法,最终都被阴兵的怒潮毫不留情的吞没,他们根本就是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温乐阳一边背着刘正跑,一边有些纳闷的问:“照理说阴兵应该是阴灵戾魂,不会被毒虫毒死,也不会被猛兽吞掉吧?”
刘正先前也看到巫蛊与阴兵的搏杀,琢磨了一下才回答:“这片天地是乐羊甜用巫蛊造出来的,应该是以巫蛊为至力,什么东西在这里,都能被蛊力所侵,要是在外面,乐羊甜根本没法子伤这些阴兵。”
温乐阳还是不明白:“那何必呢,这片地方既然乐羊甜说了算,那他直接把阴兵抹掉……”
刘正哈哈大笑:“你以为他是神仙啊?人力有穷尽,他能做成这样,已经是了不起中的了不起了,现在画城巫蛊和无数阴兵缠斗,就看是巫蛊杀尽阴兵,还是阴兵毁掉这一片山水了!”
在这片山水里,巫蛊之力可以伤害任何东西,即便是阴灵戾魂也不例外,不过一切都还是跟着神通威力来的,就好像温乐阳,他的生死毒力比着所中的巫蛊陷阱要更犀利,自然就能够脱困而出,这片天地即便是姓乐羊的,也不是全都由乐羊甜说了算,能让阴兵伤在巫蛊之下,乐羊甜已经尽了全力。
就像刘正说的,如果不是这片山水巫成形,乐羊甜根本没有对付阴兵的办法。
温乐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咱们都钻进乐羊甜的画里了,还是…上海滩上突然长出了大山?”
刘正这次想了半天才回答:“巫蛊我不太明白,不过总不可能咱们都进画,那样昆仑神剑也召不来了,我觉得更像是一种改变空间的法术,不置身其中的人,从外面看画城还是老样子吧……”
刘正正说着,温乐阳倏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刘正赶紧大声提醒:“小心陷阱!”
温乐阳已经见怪不怪了,本来心里还琢磨着已经跑了半天,差不多也该碰上点什么他想不到也懒得再想的巫蛊,当下立刻停住了脚步,流毒暗潮辗转回荡,护在了他身前,跟着大地又是一震,小掌门刘正的脸色遽然大变,嗷嗷怪叫着死乞白赖的想要从温乐阳身上跳下来,嘴里不停的喊:“快放我下来,这是你们俩的事!”
温乐阳则一个急转弯,哪怕在这个方向上还有无数阴兵也不管了,撒腿就跑,两只手却牢牢的抱住了刘正死活也不撒手。
一颗只有脸盆大小的头颅,撞碎了坚硬的山石露了出来,看见温乐阳猛地发出一声欣喜到了极点的欢呼,旋即呼的一声,整个身体都从地面下冲了出来,黑色的薄翼一展,闪电般拦住了温乐阳的去路。
佞蛟不是陷阱,它也是不久之前掉进了巫蛊的陷阱,破土而出的时候,看见了正撒腿乱跑的大补丸。
温乐阳站住了脚步,他跑的不慢,但是和佞蛟一比,速度上前者是蚕宝宝,而后者却是如电如雷的鹰隼。
佞蛟的智力并不高,在极度的喜悦下,只是不停的用舌头贪婪的舔着温乐阳的脸,并没有急着一口吞掉他。
刘正这才扎手扎脚的跳下来,跟着两腿一软摔倒在地,嘴里不停的埋怨温乐阳。
温乐阳这次死到临头了,也不管佞蛟的舌头,回头问刘正:“咱俩一块翻墙头,你先翻过去了结果掉进大粪坑,你会告诉我不?”
刘正手里不停的捏着剑诀,召唤头顶黑压压的一片昆仑神剑,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坚定,想也不想的摇摇头:“我肯定不说,咱得有难同当!”
温乐阳哈哈大笑:“那就成了,你就别埋怨了!再说我真扔下你,佞蛟一口吞了你也说不定,既然碰面了我肯定跑不了,不在它吃顿肉的那点功夫。”
温乐阳一笑,佞蛟也发出了欢喜的叫声,咕咕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随即漫天神剑豪雨奔放,兜头向着佞蛟笼罩了下来!
佞蛟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很体贴的撑起双翼,护在了温乐阳的头顶上,自己的银白色蛇身却暴露在剑雨中,一时叮叮当当的交击声响彻天空,昆仑神剑虽然犀利无比,但是在小掌门刘正的指挥下,根本伤不了这头佞蛟!如果指挥剑阵的是他师父天书真人的话,佞蛟也许还会忌惮三分。
刘正苦笑着指了指佞蛟的双翼,对温乐阳说:“这个怪物看来不爱吃馅儿!”
温乐阳叹了口气:“我要死了,你一定想办法抓住三味!”
刘正呸了一声:“我倒想抓,我有那本事吗?”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根根灵符,小心的贴在自己身上,每张符箓都在一震之后,燃起几层火光随后化成枯灰飘落在地。
佞蛟根本对愤怒的剑雨不闻不问,只顾着贪恋的舔着温乐阳,蛇信冰凉,从的左颊滑到了右颊,倏地一阵愤怒的忽忽声响起,一条暗红色的弧线猛地在温乐阳眼前炸起,毫不留情的叮向那根粗大的蛇信。佞蛟一惊,信子一卷回到了嘴里,我服了昂首翘立在温乐阳的肩膀上,怒叫了两声,跟着身体一转,直挺挺的往地上摔了下去……它浓睡还未消残酒,还醉着呢。
佞蛟当然不会害怕这只还是幼虫的火毒至尊,在受惊之后勃然大怒,舌头一闪啪的卷住了正往地上掉的‘我服了’,跟着就往嘴里送,温乐阳也同时怒吼了一声,双手闪电般的闪出,在半空里一把揪住了佞蛟冰凉滑腻的舌头,旋即只觉得那根蛇信一震,一股他根本就无法想象更无法抵挡的巨力轰然在自己的手心炸起,仿佛他抓得根本不是蛇信,而是满满的一包手雷。
佞蛟只抖动了一下舌头,温乐阳就觉得自己全身奔腾的生死毒潮都被击散了,惨叫了一声哇的喷起浓浓的血雾,双手所有手指的指根都被巨力振裂,整个人也向后摔去!
佞蛟在挣脱了舌头的同时,也把我服了给抖了出去,在愤怒中再也不迟疑,伸出头颅向着温乐阳闪电般咬下,温乐阳身体的生死毒力在此刻散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一点力气躲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佞蛟的血盆大口一闪而至,耳畔我服了愤怒到极点的呼啸声,甚至压过了漫天剑雨的锵锵铮鸣!
猛地脖领一紧!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温乐阳硬生生的从蛇吻下抽离了出去,小掌门刘正的身形真的比闪电还要快,拉住温乐阳迅速的向后飞奔。
佞蛟怒啸了一声,双翼一展首尾相衔的追了下去,我服了在半空中身子一蜷一弹,紧紧扒在佞蛟的身体上,嘴里忽忽的怒叫已经变成了凄厉的长嘶,炽烈红色在虫子的身体里愈来愈亮,远远望去宛如一抹跳脱的火苗,正欲卷起熊熊的烧天怒焰!
温乐阳和佞蛟相距不过几十米的距离,看着我服了激怒爆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即便我服了在此刻破茧成蝶,变成火毒至尊虫王佛灯引,在力大无穷的佞蛟眼前,恐怕也脆弱得不堪一击,不过我服了能变成虫王,于它来说总算是好事,自己也不算死的毫无价值了吧……至少气的我服了升级。
刘正拉着温乐阳在前,佞蛟身上扒着我服了在后,无数昆仑神剑在最后,在一片相对平整的山谷中,如风掠过!
刘正的狂奔倒并不妨碍说话,他的功法是道家真元支持的,与气息关系不大,但是声音越显得无奈和疲惫:“我借符力透引真元,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趁现在吧!”
温乐阳苦笑了一下,大家都不傻,刘正的意思再明白没有了,他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做的也不是救出温乐阳,只是为他抢出一段遗言的片刻。能在临死之前,得到一个说遗言的机会,也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爹娘?四位爷爷?大伯?小易慕慕?苌狸?温乐阳傻眼了,什么也说不出来。遗言这东西和机会一样,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没过多少时候,刘正突然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在他摔倒前的一刹那,陡然双臂用力,把温乐阳远远的掷了出去,佞蛟看到刘正脱力摔倒,巨大的翅膀一兜,身形稍微缓慢了一霎,似乎是自己这顿饭又有什么阴谋,而后面追逐的漫天昆仑神剑也蜂拥而至,向着佞蛟毫不留情的斩下,却根本无法掀起它哪怕最小的一块鳞片。
我服了依旧长声嘶鸣,凄厉的啸叫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的向着天空划去!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博学最见多识广的人,也绝不会相信,这仿佛要击碎天地的叫声,竟然来自一头虫子。
一头喝醉了的,暴怒中的,疯狂的虫子!
没人注意到,天上已经变成了一片阴厉的赤红,仿佛一场大火正在熊熊燃烧,无数怒焰正在滚滚荡漾!
佞蛟在慢了一瞬之后,再度加快了速度,就像一根后羿射出的神箭,张着血盆大口向着温乐阳笔直的扑了过去,腥风在怪物的兴奋中,卷扬而起!
温乐阳只恨自己随身没带着个炸药包,目眦尽裂的看着佞蛟狰狞而之,就在佞蛟的牙齿已经擦上自己头皮的瞬间,遽然一蓬赤炼般的血色,轰然在温乐阳的瞳孔中炸起,天之下,地之上,到处都是炽烈的红!
第二十六章 神剑
天地间火红一片!
脸盆大小的头颅不足以吞噬一个人。
佞蛟‘咬中’了温乐阳。尖锐的毒牙已经划破了温乐阳的头皮,血盆大口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恶狠狠的闭合,就这么大张着,嘴里二四六八颗獠牙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本来应该撕咬的蛇吻就像一颗没有爆炸的炮弹,荡着磅礴的巨力,重重的撞进了温乐阳的怀里。
温乐阳扎手扎脚的抱住佞蛟的头颅向后摔去,硬生生的被砸飞了几十米的距离,才终于重重的跌落在地,一路上无论是巨木还是岩石都被他撞得粉碎,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斑驳的血线……
温乐阳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努力不让自己昏迷,怀里那颗巨大的佞蛟头颅,虽然死沉死沉的,但是却依旧还是呆呆的张着大嘴,旋即温乐阳惊喜的发现,佞蛟只剩下了头颅!它十几米上的身体正在远处,劈里啪啦的痛苦的摔打着,而一柄足有几层楼高的红色巨剑,正卷扬着烧天的火焰,威严的斜插在地面上!
剑身上镌刻着四个古朴厚重的大字:流金火铃!
昆仑道的无数柄神剑,都远远的退缩散开,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震鸣,仿佛臣服般的哀求。
温乐阳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特别是他想掏出药粉疗伤,结果拿出了根胡萝卜……
小掌门刘正刚才一个马趴摔在地上,脸都快被戗平了,正望着巨剑嘿嘿傻笑,目光里掩饰不住的兴奋。
‘流金火铃’上的怒焰迅速的熄灭了,通红的剑身也渐渐暗淡,又变成了温乐阳曾经在销金窝里见过的那副模样,高耸、伟岸,却带着几分寂寞与不甘,全不像刚才吞吐怒焰般嚣张与神采飞扬。
温乐阳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嵌在自己怀里的那颗大蛇头推开,一边心不在焉的往自己的肚皮上泼药粉,一边踉踉跄跄的向着巨剑和刘正走过去。
就算他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也能明白,流金火铃倏然降临,一剑斩断了铜皮铁骨就连昆仑万剑都莫可奈何的佞蛟脖子,在刻不容缓之间救了自己的小命。
刘正的脸上透着一股无力的灰色,但是看见温乐阳走过来,仍然忍不住满脸的惊喜:“我神功有成,我神功有成!”
温乐阳生怕他疯了,赶紧弄了点清心醒神的药粉弹进了他的鼻孔。
刘正一呆:“你干什么?”
温乐阳咳嗽着,但是也没耽误满脸的坏笑:“你神功有成?”
刘正立刻喜滋滋的点头,伸手一指背后的‘流金火铃’:“这把神剑应我咒诀,在昆仑万剑之后激射而至,一剑砍翻了佞蛟……”
温乐阳明白刘正把流金火铃当成是自己唤来的了,哈哈大笑着的告诉他,这把剑压根不是埋在昆仑山的,而是藏在销金窝里。
刘正还抱着一丝侥幸,有些装傻充愣:“我连祁连山里的神剑也唤来了?”
温乐阳斜忒了他一眼,这次一点没客气:“哄自己玩有劲吗?”
刘正满脸的苦笑:“那这把剑哪来的?你唤来的?”他也明白,如果这把剑真是自己唤来的,那就闹鬼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鬼。
温乐阳摇摇头还没说话,倏地流金火铃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轻鸣,轻的好像蜻蜓在震动翅膀,透着一股由衷的欢愉与舒畅!
一大片昆仑神剑立刻哗的一声高飞天际,仿佛眼前的火色巨剑是杀戮成性却战功卓绝的君王,让它们无比钦佩又由衷的恐惧。
刘正和温乐阳哥俩同时吓了一跳,踉踉跄跄的就向后退,随即发现,我服了正蜷曲着身体,美滋滋的往巨剑上爬,巨剑的阵阵轻鸣与振动,似乎都是为了这只虫子。
我服了爬的倒是不慢,但是一路画龙,时不时还晕头转向的兜个圈子,爬了半天才总算攀到了剑柄上,高高的昂立起肥胖的身体,对着温乐阳拼命的忽忽大叫,似乎在喊他赶快看过来。
在吸引过来观众的注意力之后,身体猛的一震,我服了就像过电一样突然急速的颤抖起来,频率能气死沙漠里最棒的肚皮舞娘,动作却显得又笨拙又可笑。
就在我服了对着温乐阳大跳肚皮舞的刹那,流金火铃也猛然发出一声仓啷啷的清脆悦鸣,巨大的剑身随着我服了一起开始快速的颤抖起来,一虫一剑,齐声共舞!
天空上静静悬浮的昆仑神剑一下子炸了窝,好像无数只蠢笨的鹌鹑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鹰隼,乱七八糟的开始四处飞窜,不停的发出一声声宛若求饶的哀鸣!
剑名流金火铃,昂首天地,一鸣山水之间,昆仑万剑莫敢争锋!
虫名我服了……就是个撒酒疯在跳肚皮舞的胖虫子……
温乐阳和小掌门刘正直勾勾的看着虫子,直到虫子不胜酒力,一头从剑柄上栽下来,躺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巨剑才在一声激越的长啸中,停止了震动!
此刻谁也没注意,在极远处天地交汇的地方,一道火红色的裂纹,正悄悄爬上了苍空弧顶!
温乐阳和小掌门刘正僵硬的转过头,对望了一眼,刘正结结巴巴的指了指虫子:“剑…是它招来的?”
温乐阳想点头又觉得不可思议,脑袋斜着晃了两下:“在…在销金窝的时候,我服了跟流金火铃好像…处得挺好。”
在销金窝里,我服了没跟着温乐阳进入石林,等锥子撤走石林、温乐阳回来的时候,我服了就已经和巨剑开始耳鬓厮磨,亲热的不行,在温乐阳等人离开的时候,我服了一步三回头,流金火铃也发出了阵阵长鸣……
小掌门刘正咳嗽了一声,猛地挺直身体,目光深深的望着温乐阳,语气庄重的岔开了话题:“刚刚我用灵符透引全力,连护身凝元的真力也被我尽数调用,从今以后就是废人一个,除非师尊恢复后,用大神通帮我洗髓筑基,再重头修行!”说着顿了一顿之后遽然开口断喝:“拓斜传人恩怨分明,我有一事问你!”
温乐阳很少看他这么正经,急忙摆脱了脑子里的惊骇,对着刘正认真的点点头,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你问!”
刘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突然又变回了嬉皮笑脸:“把虫子送给我成不!好歹我救了你,我只要虫子,下次我还救你……”
温乐阳二话不说,立刻窜到流金火铃跟前,一把抄起了我服了塞进自己怀里,大笑道:“下次我救还你就是了,虫子你休想,你知道它喜欢吃什么吗你就要养它?”
刘正还不死心,张开嘴刚要说话,在天空里不停穿插巡梭的昆仑神剑齐声发出尖锐的示警似的啸叫!
刘正的脸色一变,再也不顾的流金火铃,大声对着温乐阳吼道:“阴兵来了!”
地平线上,一阵阵惨白色的风卷扬而起!
温乐阳身后的山水,或苍翠娟秀或狰狞孤戾,但无论是什么格局,都是一片鲜活的生命之色,而眼前的天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茫茫无际的惨白,没有一丝色彩,更没有一丝生机!阴兵所过之处,只剩下死气沉沉、让人难以呼吸的白。
刘正还想说什么,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摔倒了,温乐阳赶忙伸手去扶,没想到自己也是重伤脱力,身体里的生死毒现在还是散乱成一天,哥俩抱成一团乱七八糟的重重摔在了地上。
以刘正的修为神通,平日里像这样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昏迷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偏偏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晕了,而且晕得彻彻底底。
我服了也睡得酣甜无比,温乐阳就差把它放在嘴里咬了,无论怎么拍打呼唤,它就是不醒。指着它再度唤起流金火铃阻挡阴兵,估计得等明天早上。
阴兵转眼间闯进了温乐阳的灵识,那是什么啊!旌旗遮天蔽日,万马咆哮战鼓隆隆,密密麻麻的彼此拥挤着,丝毫不知疲倦的冲锋,远远的直连天际,仿佛决堤的怒海,把所有地面的空隙全部占领,一只来自幽冥的洪流浩浩汤汤,不停湮灭着这片画巫山水中所有的空间!一层层的巫术禁制也随之发动,每一次都是数以千计的消灭阴兵,但是就像从巨浪中舀出一瓢水,根本阻挡不住那一片幽冥的脚步,甚至连拖延片刻也无法做到!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熟悉的大吼从他身后的山峦间响起:“阴兵势大,所有人向北撤,画城巫蛊在蟒山与这群猪狗魂魄决一死战!”
后方有一条连绵山脉,远远望去像极了一条正展开身体昂首吐信的巨蟒。
乐羊甜已经知道前面的巫蛊挡不住阴兵,准备收缩巫蛊之力,在蟒山最后阻敌。
温乐阳听见他的呼喊,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也受伤极重,身体里的生死毒散乱成一片,一直无法汇聚凝结,根本没力气像刚才那样背着刘正逃命。
别说目光尽头的蟒山了,现在就是给他个坟包他都爬不上去。温乐阳拼了老命把刘正拖到自己的身边,暗金流毒散乱的布置在自己跟前,但是根本无法有序的流转,就那么东一块西一块,铺得杂乱无章,一洼一洼之间缝隙极大。温乐阳费力的把两只磨牙铜蚁放出来,这一阵子它们俩回复了不少,应该能驱赶不少流毒,没想到两头蚂蚁跳出来之后,向着阴兵蜂拥而至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头上的两根触须立刻惊骇的乍起来,彼此呼哨一声,死乞白赖的又钻回了温乐阳的包囊里,一点没客气。
阴兵越来越近,温乐阳已经能够完完全全感受到空气中酝酿荡漾的森冷死意,只怕过不了几分钟,就得被阴兵吞没。
流金火铃仿佛也随着我服了一起酣然入睡,巨大的身躯岿然不动,倒是天上的昆仑神剑,震动的越来越急促,温乐阳不懂剑诀,指挥不了它们,不过还是情不自禁的抬头对着那些长剑大吼:“护主……律…律令?”
话音落处,咻咻的破空声轰然大作,昆仑万剑齐齐发出一声震鸣,猛地掉头,飞跑得一干二净!
第二十七章 阴阳
温乐阳恨不得给自己嘴巴来上一拳,昆仑神剑听见他的召唤之后,不仅没冲出去阻挡阴兵,反而跑了个一干二净。其实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小掌门刘正又重伤又脱力,昏迷之后神识散乱,再也控制不住神剑。昆仑神剑没了指引,自动回去了昆仑山老巢。
阴风越来越炽烈,怒海狂潮般的阴兵,终于涌到了跟前!
至金流毒没有主人的驱动,散乱成一片根本无法阻挡阴兵!温乐阳在阴兵袭体的刹那苦笑了一下,想不到,逃过了佞蛟的剿杀,此刻却再也躲不开阴兵的追袭,更想不到,自己临死的时候怀里还躺着个男人。
一股平日里根本就无法想象的冷,不是冰针般的刺痛,不是冰凌般的炸裂,而是一层阴冷看似湍急实则缓慢的裹满了全身的皮肤,然后钻进了所有的汗毛孔,一层层的侵蚀骨肉、血脉、五脏六腑,偏偏意识无比的清醒,无力的感觉着自己的身体被缓缓侵蚀,等待着最后灵魂的消亡。这种等待无比折磨,也无比无聊。
温乐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力高举双手,把昏厥的小掌门刘正举起来,即便两个都要死,也就让自己先死吧……温乐阳很后悔,早知道刚才不那么财迷,答应刘正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也许现在就能横下心把刘正垫在屁股底下了,至少也不用像此刻那么辛苦,摆着一个经典造型来等死。
我服了和装着磨牙铜蚁的包囊,也被温乐阳放在刘正的胸口上。
身体中那些散乱的生死毒,也终于发现了这股可怕的入侵,拼命蠕动着,想要汇聚成流,每一滴生死毒的挣动,正带来钻心的痛!温乐阳的五脏六腑都在佞蛟的撞击中受了重伤,根本难以承受生死毒潮的汇聚、涌动。
此刻的温乐阳真恨不得能有人照着自己的后脑勺狠狠来这么一下子,打不死打昏也行,总好过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死后究竟是变成一具干尸,还是变成一片枯骨呢,等乐羊甜的画巫山水消失之后,自己的尸骨是随着一起消失,还是乱七八糟的散落在画城的地面上?
就在温乐阳正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的时候,倏然怀里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一层饱蕴着慈悲与生气的温暖,轻轻柔柔的蔓延开来,那一刹那的感觉,就像初夏和暖的阳光,照耀在午后的懒散与舒适!
那片柔暖,真的就像一轮朝阳,微笑着在心中升起!原本已经侵入骨髓的冷,就像乍遇强光的地蛇,无声的狰狞着翻腾起身体,拼命想要把温暖赶走。
原本,阴兵侵体带来的冰冷和胸口莫名其妙升起的暖意,都无声而含蓄,不带一丝暴戾,更不会让他感觉疼痛,可是这两股力量在温乐阳的身体中一俟交汇,立刻炸起了凄厉的嘶鸣与庄严的禅唱,两股力量陡然狰狞起来,无论是冷酷的从容,还是温暖的和蔼,在此刻都亮出了利爪,呲起了獠牙,在温乐阳身体的每一寸肺腑、血脉、骨髓、筋肉、皮肤甚至每一个毛孔、每一段须发、每一颗牙齿(咱跟牙医搏斗过的人,就有这种觉悟,写疼的时候一定得捎上牙齿^_^)上都展开了疯狂的撕扯与纠缠!
随着两股截然相反、彼此相克的力量在温乐阳身体里开始激烈的扑斗,可怕的痛苦也如井喷般,在他全身上下倏然炸裂!千万把尖锐的冰凌与一蓬烧天的怒焰,裹杂在肌肉血脉中拼命撕扯,根本无法表达的剧痛,宛若一把把长满铁锈的锯条,正在曾曾曾的锯着他每一根神经线!
在冥冥中回荡的禅唱与天地间氤氲的佛光让他恍然大悟,自己怀里还有一棵大如龙眼的佛珠,本来是小兔妖善断留给他用来对付旱魃的,没想到先和阴兵卯上了。这是好事,
这颗佛珠在大慈悲寺浸润禅意一千多年,早就成了佛家摄魂震煞的犀利法器,此刻大批的鬼煞肆虐,佛珠里蕴藏的生气也随之奔涌!
温乐阳疼得生不如死,心里却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自己可千万别死,要是受了这么大的罪,自己最后还是给死了,那可亏死了。
温暖变成灼人的炙热,越来越宏大浑厚,而铺天盖地的阴兵,也第一次被阻拦住前进的势头,一层层密密麻麻的围住温乐阳,特别是当大佛珠绽放禅力之后,阴兵仿佛发现了生死宿敌似的,变得更加狂暴与虐戾!远远望去,温乐阳就像一块顽固的礁石,在狂风怒号、巨浪滔天的大海中耸立。
阴兵戾魂一个劲的往温乐阳身体里钻,佛珠中的生气也源源不绝的注入,两股力量在拼命的对抗着,彼此不断的消磨,而第三股力量,此时也动了起来,温乐阳自己的生死毒!
两方浩力在温乐阳身体里,无处不在的剿杀,一团团阴阳之力纠缠在一起,而原先散乱四处的生死毒,就像隐藏在暗处的黄鹂,静静的潜伏中偶现狰狞,猛地扑过去一口吞掉,旋即再度潜伏。
纠缠成一团的阴阳之力在被生死毒吞噬之后,立刻开始拼命的挣扎反抗,有的破茧而出,荡起一阵让温乐阳痛不欲生的疼痛,而有的却最终被生死毒同化。
阴阳分,天地生!
阴阳纠缠不清,既为混沌,温乐阳的生死毒按照道家的说法,就酷似天地间混沌的原力,现在正四处纠缠争斗的阴阳之力,也渐成混沌(刚才打成馄饨了,逗自己乐了半天),是和生死毒的本质接近,自然也成了生死毒最好的补品。虽然不是毒,但是这种原力比起毒力来说毫不逊色!甚至比起以前同化五行至毒的过程,生死毒对阴阳之力的同化更加顺畅!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戾魂的至阴,还是佛珠的至阳,都把生死毒当成了同类,在体内游走的时候,根本就不去理会生死毒,直到阴阳纠葛成一团的时候,生死毒才美滋滋的跳出来‘捕食’。
温乐阳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仿佛开了锅的身子,仿佛连一秒钟都挨不过的痛苦,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机遇与造化,无论是至阴的死力、还是至阳的生力,都和他的生死毒格格不入,只有阴阳纠缠成一团,即将分出胜负、彼此交融的刹那,才能被生死毒捕捉、同化,从而功力大增!
而这其中的凶险,也足以吓退神仙鬼怪,如果是一般的修士,即便功力再高,经脉和肉体也承受不住阴阳纠缠、生死毒吞噬同化时产生的巨力,早就经脉寸断,吐血而亡。偏偏温乐阳早就没有了经脉,只要身子骨抗得住,无论那些力量怎么折腾。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也许才一秒钟,也许整整一个世纪了,皮肤下那些原先根本肉眼不可见的细小血管也变得粗大凸起,像一层细密而状况的蛛网般笼罩在温乐阳身上。
几乎每一个毛孔都渐渐凝渗出闪烁着妖冶光芒的血珠,不一会功夫就染透了他的衣衫。可是在如此的折磨中,温乐阳的意识却无比的清醒,每一分痛苦,都原汁原味毫无保留的通过神经线传递到脑子里,身体却没办法作出一个最简单细小的动作。
温乐阳觉得自己就像个一头被注水的活牛…而且注得还是辣椒水。身体不断的膨胀,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身体就会被撑得粉碎爆裂,保守估计碎片残骸不会比指甲盖大,以后别人来给他收尸的时候,只能用勺子往桶里盛。
阴兵几乎是一片片的涌进他的身体,怀里的大佛珠却跳动的越来越缓慢,回荡在耳边的、又好像氤氲在天地间的轻声禅唱,也渐渐失去了从容和清雅,变得有些嘶哑和暴躁,还有即将力竭的无奈……
就在佛珠内的生力渐渐耗尽的时候,另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直欲呕吐的恐怖声音突兀的响起,鬼哭狼嚎的凄厉中,裹着人世间的各种欲望与邪念,就像一声来自黑暗的锵锵号角,毫无征兆的炸裂在天地之间,巫唱!
温乐阳身后远处那座连绵不绝、状若巨蛇的蟒山,在巫唱的催动下,诡异动了起来,笨拙而迅速的向着温乐阳所在的方向游弋而至,温乐阳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真的在一副画卷的中心,而现在这副画卷正被人揉成一团,山水天地都变得扭曲而可怕,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压了下来。
阴风、禅音、巫唱,山水奔移,天地荡漾!
蟒山终于盘卷起巨大的身躯,来到温乐阳身旁,黑猩猩乐羊甜也在层层黑藤的拱卫下现身。
乐羊甜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嘴里映衬着激荡的巫唱厉声长啸,蟒山在温乐阳的视线里仿佛跳动了几下,随即轰然一声,笼罩上了炽烈的火焰!
温乐阳疼得痛不欲生,身体更无法稍动,但是意识异常清醒,游移在天地之外的灵识,把周围的一切都纤毫不差的传递给他,雄伟而磅礴的蟒山,被吞吐流淌的红焰染成了一片血色,赫然就是乐羊甜的红蛇命火。这座蟒山,才是乐羊甜在这片巫蛊天地中最大的依仗。
就像小掌门刘正猜测的那样,他们这群人并不是被巫蛊吸入了二楼那些画着山水的长墙,而是山水破墙而出自成一片天地方圆,牢牢封住了画城,也把无数正从地下涌出阴兵大军封在了其中。
乐羊甜自己也在这片天地中,但是阴兵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几乎是巫蛊破画成形的同时,他就已经失去了大半江山,迫不得已中,只好再次施巫,用自己的红蛇命火锻造蟒山,准备和阴兵决一死战。直到不久前他开声断喝,提醒其它人向着蟒山撤退的时候,他才刚刚完成巫术。
那时候乐羊甜根本不知道温乐阳、刘正等人在哪。即便这片天地是他画出来的,乐羊甜在其中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不是天地的主宰,这不过是一个在外人看来无比神秘诡异,遍地巫蛊禁制,同时还可以大幅提高巫蛊威力的法术罢了。
不久之后,乐羊甜终于发现了阴兵的躁动,同时也发现了温乐阳正双手横举小掌门刘正,姿势古里古怪,但是却好像给阴兵制造了一个大麻烦,当下想也不想,立刻驱赶着用红蛇命火铸造的蟒山,力求和应着温乐阳,一举歼敌。
巫唱厉啸中,层层的巫蛊神通,尽数发动!
第二十八章 鸳鸯
命火本身并不会跳出去烧人,它是巫者的力量来源,命火越旺盛,唤出的巫蛊之力也就越强烈,现在整整一座山脉都变成了乐羊甜的命火,本来就已经充斥天地间的巫唱陡然再度增大了千倍万倍。
无数巫蛊禁制同时爆发!
嘎嘎的闷响激荡,地面上绽裂开无数巨大的裂缝,毫无规律的向着四下里蔓延而过,所到之处阴兵尽数陷落。
红色的乌云笼罩天际,雷声却又尖又细像极了婴儿痛苦的啼哭,随即血雨滂沱,被血雨激溅到的阴兵无一例外的发出了声凄厉的惨叫,在挣扎中变成了粘稠的脓血。
千亿根黑色长藤汇聚成洪流,在阴兵阵中奔腾肆虐,一片片的阴兵被毫不留情的扫荡。
长着人脸的蜥蜴、顶着长角的毒蛇、铺着羽毛巨蜂、会发出哭声的蟾蜍……无数温乐阳从未见到过的怪兽铺天盖地,在亢奋中尽情的吞噬着敌人……
地裂、血雨、藤流和万兽……不知道多少种巫蛊神通,阴兵大军搅在一起,阴兵无边,巫蛊无边!一片又一片的阴兵被毫不留情的剿杀。和温乐阳曾经见过的青苗高手施巫,乐羊甜的这些手段并没有特别的神奇之处,但是威力上却天差地远,如果前者是瓢泼大雨,那现在乐羊甜唤来的巫蛊就是足以灭世的流星火雨!
乐羊甜此刻驱动蟒山毅然出手,不是为了救护温乐阳,而是趁着温乐阳吸引敌人的机会大肆屠戮,阴兵一下子被铺天盖地的种种巫蛊打得大乱,像倒下的麦子一样被层层收割,温乐阳身上的大减,大佛珠中的生气阳力在他身体中迅速占据了上风。
同时他硬高举的双手也传来一阵震动,小掌门刘正很明显的长吁了一口大气,温乐阳这才明白,刘正一直在装晕,就那么直挺挺的任由自己举着。要不是身体里断骨剜心的的巨痛让温乐阳不能稍动,他还真恨不得一把把刘正扔进前面阴兵与巫蛊搏杀的战场里去。
刘正知道温乐阳感觉到自己了,艰难的侧过脸,对着温乐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也实在动不了了,你再坚持坚持,下次换我举你!”一边说着,一边费力的伸出手想把胸口上的我服了藏起来,但是无论如何那两条胳膊也抬不起来两寸。
刘正在山水破墙、巫蛊天地成形前已经受了重伤,刚才在佞蛟口下为了救人,又透支了自己所有的道家真元,现在全身上下都麻木绵软,提不起一点力气。比温乐阳强点的就是他现在还能说话,而且没有那么疼。
温乐阳身体里的阴戾挡不住佛珠的力量,被佛珠中的生气像摧枯拉朽一般迅速的击散击溃,没有了势均力敌的纠缠过程,生死毒也没办法继续去吞噬和同化它们。
无论是阴气还是阳力,都不能直接被生死毒吞噬,只有阴阳力量相当,彼此纠缠到即将同归于尽前的瞬间,生死毒才能同化它们。
刚才那种膨胀得无法承受、随时都会爆裂开来的感觉总算停止了。但是此刻已经变得比原来不知道强大多少倍的生死毒潮,也开始渐渐的聚拢,正努力的想要重新汇聚成洪流,生死毒只要稍稍一动,温乐阳就感觉仿佛又一架钢铁的巨轮重重的碾过了自己的骨骼血肉,疼痛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厚重了。
刘正偷不到尽在咫尺的虫子,心里无比的泄气,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战场,在凝神观看了片刻之后,刚刚恢复了一些的脸色,又苍白了起来!
阴兵在最初的慌乱之后,纷纷转头,在连天的铿锵号角中,以同样凛冽决绝的气势,毫不犹豫的冲向了身后的巫蛊禁制!没过多长时间,各种巫蛊之力向前推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就像一只来自洪荒的勇猛巨兽一头扎进了浓稠的泥浆沼泽,即便巨兽的气势再凌厉、力量再恐怖,在最初的冲劲过后,也被迫放缓了脚步!
阴兵与巫蛊,两股足以肆虐人间的力量,在惊天动地的决战中,时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每一刻都是一个纪元,而一个纪元又仿佛变得还不如弹指一瞬。谁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阴兵怒潮的尽头终于出现在温乐阳的灵识范围之内,虽然依旧是惨白的一大片,但是总好过原来那样无边无际。
乐羊甜身后的那座燃烧的蟒山,现在也几乎看不见火苗了,只剩下一层焦黑和袅袅婷婷的青烟,看上去又荒败又无力。同样那些巫蛊神通现在也泄了力,变得有些绵软无力:血云早就散了,黑藤残断铺满了战场……
小掌门刘正满脸担心的看了一眼乐羊甜:“能…能赢吧?”
乐羊甜傲然一笑:“总要留些力气来对付三味老道,杀尽阴兵之后天地缩小,我不信他还能逃出……”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惨叫了一声!
在他的右边胸膛,一朵血花毫无征兆的倏然盛开,旋即长出了一只手。一只短粗、有力、筋骨分明、染满血污的手。
血手缓缓的缩了回去,只在乐羊甜的胸口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大洞,森白的骨茬挡不住如泉喷涌的鲜血!
粗壮结实的三味老道,从乐羊甜的身后转了出来,随手在衣襟上抹掉血迹,脸上依旧是平时那副不怒自威正义凛然的神气,好像刚刚被偷袭的是他。
乐羊甜的目光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惊疑,反而突兀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完成了毕生的心愿似的,笑容痛苦而抽搐,笑声却豪迈和解脱。本来堪堪熄灭的蟒山大火在他狂放的笑声里,呼的一声再度窜动起燎天的怒焰!战场中的巫蛊神通也乍起的巫唱声中,重新恢复了无尽的戾气,已经强弩之末的阴兵在不甘的惨号中被迅速涤荡干净。
三味老道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皱眉看着乐羊甜:“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躲开了你的心脏要害,现在收力疗伤,还能留下一条命的。阴兵被你杀光了又如何?我受不到一点伤的。”
依旧是一嘴流利的京口片子,但是因为声嘶力竭,早就没有了平时的轻佻与洒脱,变得有些沉甸甸的怨毒:“你和画城斗了这么多年,应该听说过鸳鸯蛊吧!”
三味老道有些苦恼的摇摇头:“你们画城的手段,神鬼莫测,再斗一万年我也猜不透,鸳鸯蛊是什么?”
乐羊甜继续裂嘴笑着:“鸳鸯同命,谁让我受伤,谁就中了我的鸳鸯蛊。”
三味老道饶有兴趣的挑起眉头:“然后呢?”
“中蛊之后,我再受什么样的伤,同样的外力也会加之在你身上!”说着,乐羊甜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臂上狠狠一撕,硬生生的扯下了一块连皮的血肉,立刻血入泉涌!
同时三味老道的右臂上的袖子也啪的一声破碎了,五道挠痕诡异的出现在他的胳膊上,不过眨眼间就痊愈了,没留下一丝伤痕。
施展鸳鸯蛊的人受伤,中蛊的人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害,不过三味老道的皮肉比着乐羊甜结实多了,乐羊甜那边鲜血淋漓,三味老道不过泛起几道抓痕,而且瞬间痊愈。
三味老道的表情更纳闷了:“就这样?”
乐羊甜费力的点点头,不知何时开始,他的嘴里已经一口一口涌出鲜血,沾满了他的下颌、衣襟和地面。
漫天鬼哭狼嚎与阴风厉啸在此刻遽然一敛而空,突如其来的安静,却比万马奔腾的嘶吼更加催人心魄!
无边无际的阴兵大军荡然无存,漫天巫蛊神通也同时消失。蟒山大火,在最后的狰狞之后,终于熄灭了。
三味老道似乎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头:“我伤你之后,才会中蛊?”
乐羊甜费力的喘息了几口,才勉强着继续开口:“你让我受伤之后,才会中蛊,以后才会和我同命同伤。即便你刚才杀了我,你要照样会中蛊。”
三味老道突然笑了:“难道你刚才说什么还有余力,杀尽阴兵之后再来杀我,是成心诱我来伤你?”
乐羊甜的表情狰狞痛苦,每一个字都在鲜血的浸透里,沾染了巫者的戾气:“你直接出手,或者借你请来的阴兵,又或者用其他的飞剑法术来伤我,都是一样的。只要在这幅天地里,无论是谁、用什么手段伤我,伤我之后都会被种下鸳鸯蛊,我不过希望你能出来,看看你的表情能让我死的痛快!”
三味老道居然很理解的点点头,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才继续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这个鸳鸯蛊,对我有用吗?”
鸳鸯蛊,只有在乐羊甜被三味伤到后才开始发动,也就是说乐羊甜胸口那一下是白挨的。
而且这个巫蛊,只是把伤人的外力传递,不是同伤,更不是同死。如果乐羊甜挨上一刀子,同样三味老道也会挨上一刀子,但是一样的刀子一样的力量,能把体质只是普通人的乐羊甜捅个透明窟窿出来,放在三味老道身上,最多也就把衣服划个小口。
三味的身体如果是一块钢锭的话,乐羊甜最多只能算是个鸡蛋,一块石头能把鸡蛋砸的粉碎,但是根本伤不到钢锭一丝一毫。
三味老道得不到乐羊甜的回答,笑声里略略带出了几分不踏实:“你是想让我以后保着你,等你死后再护着你的尸体?嘿,麻烦!”只要乐羊甜不受伤,三味老道就不会被同样的力道伤害。
乐羊甜一直在笑,即便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而抽搐,即便嘴里的鲜血始终不停的涌出,眉宇间那丝轻松的笑意始终稳稳的凝聚,仿佛即便天塌地陷,也抵不住此刻他的开心,看着老道眼神深处的狐疑,乐羊甜笑得仿佛更开心了,居然不再理会老道,而是突然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的身体重重的仰天跌倒,目光直透天际,过了半晌,才伸出手指了指天空。
三味老道一愣,也跟着乐羊甜一起抬头看天,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倏然脸色变得比纸还苍白!原本整洁无比的苍穹弧顶,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无数密密麻麻、或粗或细的红色裂璺,仿佛一张狰狞的大网,死死的笼罩在众人的头顶!
黑猩猩乐羊甜依旧躺在地上,淡淡的笑着问:“你保着住吗?你分身被杀,已经身受重伤,又借请阴兵,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吧?你又知道不知道,这片巫蛊被外力被破,巫者会被什么样的力量反噬?呵呵,即便你不出手,最后我也会扎进阴兵里。我已经必死无疑,总要拉上你的。”
同样是钢锭和鸡蛋,但是即将打碎鸡蛋的不是石头,而是一颗从天而降足以毁天灭地的流星!
三味老道突然厉声大骂:“放你妈的屁!要不是老三死了,我又怎会身受重伤,我不受伤,巫蛊反噬又算个屁!”
这下即便是痛苦中的温乐阳也有些奇怪,被手枪打死在画城的那个三味分身,是老三吗?那老大、老二是谁,还有没有老四老五?温乐阳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还在温家村里的风雨彩虹。
乐羊甜根本没理会三味的怒骂,语气没有太多的变化,生死大事在他的说来,就好像在讨论刚刚吃掉的桔子是否甘甜:“天地为外力所害,转眼崩塌,连你的阴兵都无法撼动的天地,居然要塌了,你信吗?”
三味老道原本刚正不阿的面容在扭曲中突突突的颤抖,回头对着乐羊甜大吼:“有屁快放!”他还保留着一线希望,所以强忍着不出手直接把乐羊甜挫骨扬灰,希望能够知道这片巫蛊天地被毁掉的原因,看看还能不能弥补。
乐羊甜侧过了头,不再看着天空,而是望向了不远处那柄昂然耸立的巨剑‘流金火铃’:“就是这把剑,我的天地根本乘不下那把剑,你要能击碎它,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三味老道身子一闪出现在巨剑跟前,双手平平的按在流金火铃宽厚的剑身上,猛地吐气大吼,轰然一声闷响,一团刺眼的光华乍起,片刻后强光消敛,巨剑犹自岿然不动,三味老道的双掌却涂满了鲜血,白嫩的皮肤被自己荡起的巨力震得寸寸短碎!
三味老道已经变得歇斯底里,在声声如雷的闷喝里,不停的向着流金火铃狠击。就像一只发疯的蚍蜉,想要摇撼那一棵不知生长了几千几万年的神树!
乐羊甜的笑声却依旧清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心满意足,不再理会状若疯狂的老道,而是转过头对温乐阳说:“这片天地崩塌于你们倒是无碍,回山之后就歇了吧,两千年前的事情,和你们无关。本来还想问问你我爹的事情,看来你现在也开不了口了。”
乐羊甜淡淡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声惊雷,浩浩汤汤的在温乐阳的脑海中炸响!
本来温乐阳对乐羊甜没有太多的好印象,虽然是两千年前同脉相承的师兄弟,但是自从温乐阳知道画城和师祖当年有渊源之后,一直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光温乐阳把他们当师兄弟,人家画城的人,无论是矮冬瓜乐羊温还是大猩猩乐羊甜,就没给过他们这些拓斜传人一点好脸色。
后来乐羊甜被三味老道暗算,温乐阳虽然意外、恼怒、惊慌,但也算不上太强烈。
可是现在乐羊甜语气里的那种清淡,不知为什么已经不着痕迹的沸腾了温乐阳的一身鲜红的毒血!
三味老道霍然回头,疯狂的大笑着:“还想活?我若死,你们谁还能活,谁还敢活!”说着双臂一震,鬼魅般窜到温乐阳跟前,对着他的胸膛就是狠狠一击。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温乐阳只觉得一股磅礴的力量狠狠的楔入了自己的胸膛,本来刚刚聚合起来,正要开始缓缓游移的生死毒潮在巨力的震撼之下轰然散碎,再度散进了温乐阳的四肢百骸!
而一口裹杂着生死剧毒的鲜血,也哇的一声从温乐阳的口中喷溅,毫不留情的打在了三味老道的脸上!温乐阳身体里容纳了太多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力量,这一口毒血比着强弓劲弩的力量还要更加霸道,即刻一蓬焦臭的黑烟冒气,三味老道的五官、脸皮和面颊顷刻被剧毒腐蚀殆尽。
三味老道眼看着大限将至,心神早就散乱不堪,现在唯一的想法也就是临死前再给自己拉上几个垫背的,心神失守之下,一下子被温乐阳的毒血喷了个正着,在嗷嗷的惨叫里重重的向后摔去。
刘正早就被巨力掀飞了,飞得远远的……
就在此刻,天地间猛地涌起了比刀子还要刚劲锋锐的罡风,瞬间割碎了每一片空间,温乐阳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原来真正的天崩地裂,不是狂啸与撕裂、崩塌,而是失去了一切感觉,分不清此刻是等待死亡、正在死亡、还是已经死去……
温乐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智有些恍惚,在愣了片刻之后,才看清楚眼前那张还算熟悉的笑脸,猛地坐起来惊呼的一声,跟着又呲牙咧嘴的摔倒,他的胸口被三味击中之后,刚刚凝聚的生死毒被击散到四肢百骸里,但是压在心肺间的淤血也喷了出去,现在勉强可以说话了。
温乐阳脑袋着地再次摔倒,刘正躺在他身边嘿嘿笑着问:“他也吓了你一跳?”
温乐阳没工夫搭理刘正,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黑胖子:“你…没死?”正靠坐在旁边对着他们笑的人,又黑又胖,不像个人,更像一只小眼睛黑猩猩,赫然就是乐羊甜。
旋即又是两声惊呼,稽非和水镜两个出家人各自从二楼跳了下来,快步跑到温乐阳跟前,小心翼翼的把他和刘正都扶坐了起来。这哥俩脑子极好,被被卷入巫蛊天地之后,直接放出法宝护身,根本不乱走乱闯,反正也没有佞蛟追他们,阴兵距离又远。虽然身边时不时的会有巫蛊发动,但是威力都不算太大,敌不过他们的法宝。
直到巫蛊天地被毁掉之后,哥俩又回到了画城,原来在二楼,现在还在二楼,连位置都没变。
如果不是身体里的剧痛汤汤、不远处流金火铃耸立、佞蛟身首异处,温乐阳真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做了一场梦,现在他又回到了画城里,满地的狼藉,九枚道人尸体所化的尸钉都已经干枯萎缩,变成了干瘪的皮骨,根本看不出人的样子,原先阴兵涌出的大洞依旧氤氲着森然的寒气……
乐羊甜疲惫的笑了笑:“我已经死了,五脏六腑都变成了碎肉,不过本命蛊还在,能让我再坚持一会!”
温乐阳不止一次听说过‘本命蛊’这种东西,除了巫蛊高手在拼命的时候,发动本命蛊能换取极厉害的巫术之外,本命蛊还能保住巫师最后的一丝意识,几年前四个青苗长老就是用本命蛊发动‘尸蛊传信’,去向温不草求援。不过他们可不能象乐羊甜这样谈笑风生。
外面的夜依旧浓重,乐羊甜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着说:“你们拓斜弟子的巫蛊,两千年里没人指点,已经炼歪了。”
温乐阳没什么心思追究本命蛊的事情:“三味老道呢?他…他到底是谁?是不是柳相的孽魂?”
三味老道懂得把黑白岛的镇妖大阵逆转施为,接引阴兵入世,按照刘正的推测,他就是柳相的孽魂。如果真是这样,他一死,同命共生的锥子也会死,九头怪物柳相迟早冲出黑白岛,到时候猫妖苌狸也会迎来天谴。
乐羊甜没理会温乐阳的担心,笑容里充满了骄傲:“三味死了,那片巫蛊天地的反噬,就算是神仙也挨不过的。”说着,岔开了话题:“时间不多,我告诉你事情的始末,你告诉我我爹的生死。三味老道的来历你自会知晓。”
温乐阳点点头:“乐羊瘦金他老人家……”
不料乐羊甜倏然打断了他:“住口!掠落传人不可食言,既然约定由我先说,你就闭嘴听我说完!”
温乐阳身体一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下还会有这样的人。
乐羊甜却一点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奇怪,淡淡的说了句:“如果乐羊一脉肯食言独活,又怎会为了一句话,拼上了两千年,拼上了祖祖辈辈的性命!拓斜门宗的小子,你听好了吧!”
第二十九章 一诺
温乐阳身体里的生死毒吞噬了无数阴阳纠缠的混沌之力,散落在四肢百骸之间,又开始缓缓的移动,想要像以往般汇聚成流。
比着先前,现在的生死毒不知强大了多少,温乐阳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每一丝毒力的移动,都会带来筋骨欲碎般的剧痛!温乐阳还能清晰的感觉到,生死毒对阴阳混沌的同化并不彻底,就好像一条裹满了铁渣的溪水,移动得异常吃力,而且铁砂般狰狞锋利的混沌之力,在生死毒的带动下,不停的割裂着温乐阳的血脉。好像每一个刹那,他的身体里都有无数根钢针毫无方向毫无规则的在四处乱刮乱刺。
温乐阳都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才勉强抑制住吼间不停想要涌出的呻吟,他生怕打断了乐羊甜。
画城、旱魃、三味、锥子、九头怪物真身、柳相孽魂、黑白岛……
杀妖撷元、复活天锥、重列镇妖大阵、追杀孽魂……
一群绝顶的高手和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已经无比彻底的乱成了一团,温乐阳根本就理不清头绪,甚至连敌友都分不清,无数个疑团互相纠葛、互相嵌套,连个线头都找不到。
现在就算跳出来个能知万事的‘百晓生’,让温乐阳随便去问,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问起。此刻终于接近真相了,两千年间的种种过往,一切的因果和所以,乐羊甜知道的显然要比他多多了。
乐羊甜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乍一听上去不带一丝感情:“画城先祖掠落、五哥的主人靡续、还有你家先祖,他们三个人是同门师兄弟,不过没有什么名堂的,师祖爷爷连名字都没留下,更毋论是什么门宗了。三个师兄弟各有神通异术,但是最终继承了师门衣钵的人,却是小师弟拓斜。”
温乐阳在浑身剧痛中,眼神里已经闪出无限的神往,无论是掠落、靡续还是拓斜,几乎都是足以独定江山的顶尖高手,把他们教出来的无名师祖,也只能用大罗神仙来形容了。
刘正想得比温乐阳更深,面带惊讶的追问:“继承衣钵?除了巫蛊、控尸和毒术之外,那位老神仙还有其他的本事?”
乐羊甜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们要是有机会的话,可以问问旱魃五哥。他们三位师祖艺成之后,也就分开了各自修行……”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虽然轻捷,但是却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稽非和水镜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各自亮出法宝屏气凝神的护住了温乐阳。乐羊甜垂死、温乐阳和刘正重伤,还能一战的,也只剩下温乐阳的开山大弟子和关门小徒弟这哥俩了。
乐羊甜的脸色却很轻松,语气里也透出了几分笑意,对着进来的人说:“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就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
一个看上去六十来岁、但是精神矍铄腰板挺直的老头子,背着双手走了进来,让温乐阳等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个老头子穿着一声整齐笔挺的军人制服。
乐羊甜看到老头子来了,就像一个筋疲力尽的孩子看到了家里的灯火、嗅到了母亲饭菜的香气一样,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眼神里透出了由衷的轻松与信任,费力的指了指那个老头子,对温乐阳说:“他是顾小军,是工程兵黄金部队下属的……嘿,反正是领导就对了!”
老头子顾小军的脸色并不好看,语气里透着一股刺刀般锋利的威严:“下午城隍庙,晚上又是新天地,你们的祸是越惹越大了!”
乐羊甜的脸上都是苦笑,眼神里却闪烁着几分轻松,嘿嘿笑着回答:“我都快死了,能不能就别说这些了,反正你都能搞的定。还有,我死了以后得回祖坟,你可别把我送到烈士陵园……”
顾小军一瞪眼:“还想进烈士陵园?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直接送你去枪毙!”老头子的口气虽然严厉,但是却弯下腰,把一只手掌按在了乐羊甜的心口上,随即脸色一惊,皱起眉头久久的沉默不语,显然没想到他会伤的这么重。
乐羊甜继续笑着:“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以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本命蛊能留住我一线清明,但是现在我整个人已经死了,连心脏都成肉泥了。”
温乐阳就算再不谙世事,现在也能明白,这个顾小军绝不是普通的军人,而画城弟子乐羊甜,恐怕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
果然,乐羊甜继续对温乐阳解释,但是他和温乐阳等人说话的时候,语气立刻又恢复了原先的平淡:“黄金部队是工程兵,每天里在戈壁大漠挖沙子找金矿,这没什么稀奇。不过在黄金部队的名义下,还挂靠着几个部门,顾小军就是其中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我一直是他手下的兵……”
不料顾小军却冷哼了一声:“你太客气了,你哪是我的兵,你是我的活祖宗!”
乐羊甜哈哈大笑,费力的对着顾小军摆摆手,做了个歉意的表示,随即倏然收敛了笑容,继续望向温乐阳:“刚才我知道三味的真身来了,就给顾小军发短信,要他立刻过来,今天下午城隍庙里五哥唤出旱煞,这个娄子捅得可不算小,肯定得由领导亲自出马,我估摸着他应该已经赶来了上海,果然没猜错。”
顾小军的表情依旧不苟言笑,但是眼神中那一抹心疼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城隍庙里长出旱煞白毛,虽然动静大但总算没死人,里面的人都脱力昏迷,过一阵就能恢复,但是这里可货真价实的死了不少人,还有整个上海城都停了电,嘿,你也真看得起我了!”
乐羊甜赶紧摇头,一嘴京口片子里充满了轻佻:“领导,这些人可不是我伤的,都是三味妖道下的手,他还引来阴兵肆虐,我及时发动了画城绝技,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敌人猛烈的攻势,及时挽回了国家的损失、保护了人民群众生命与财产的安全,更在逆境里发扬……”
稽非老道这时候突然冷笑着打断了乐羊甜的话:“画城是散修第一世家,想不到,堂堂画城弟子,巫蛊传人居然是朝廷的人!”
自古以来无论正邪,修士都不愿和朝廷、官方有任何牵连,甘心为官方办事的修士,在修天之人的眼里,虽然算不上败类,但是也被他们鄙夷。稽非老道虽然是散修,但是也不愿意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言辞里更不怎么客气。
乐羊甜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淡薄的让人有些窒息:“我们画城从来就不是什么狗屁修天门宗,乐羊一脉家学巫蛊!你们修天的人,看尘世如鲍肆,可是说到底又有几个人能和大千世界脱了干系?你穿的衣服布料可是你自己纺的?针脚是你自己缝的?扣子是你自己钉的?你吃的水果是你自己种的?你怀里的丹药是你自己配置的,可是炼药用的炉子也是你自己打造的?铸造炉子的钢精铁母是你自己挖的?前辈留下的玉简竹书都是他们手书,可是刻字的刀子、写字的毛笔也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昆仑道玉虚宫的砖头是自己烧的?大慈悲寺的蜡烛是自己炼的?”
乐羊甜一连串说出了不知道多少个问号,把能言善辩的稽非老道说的哑口无言,这才继续淡淡的说:“天下散修,只知道有事情找画城,我家帮你们在尘世诸般事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冷笑着说一句:堂堂画城竟然是朝廷的人?这几十年里,画城帮着你们做的事,倒有一半都是顾小军出手解决的。”
稽非老道在愣了半晌之后,突然一拱手,对着乐羊甜说:“服了!老道错了!”
乐羊甜一愣,随即笑了笑,以前画城的大小事情都是他哥哥乐羊温出面,他和稽非没打过什么交道,没想到这个老道倒也有几分爽快。
小掌门刘正也从旁边用力点头:“说的好!不过…你找他来干什么呢?”说着,伸手指了指顾小军。
这次不等乐羊甜说话,顾小军就直接开口了:“我要不来,现在这里最少站着三百个警察,外面最少三十名狙击手,天上最少三架直升飞机,要么你乖乖投降,要么被乱枪打死,还能坐在这里用手指头指着我的鼻子么?”
上海这样的国际大城市,军警的装备、反应速度和执行力度都是世界一流的,特别是下午刚刚发生了城隍庙的怪事,早就引起了轰动,到了晚上画城里先是有人中枪,随即又是咆哮大闹,又是鬼哭狼嚎,十几个进场调查的警察一去不回,要是没有人兜住这件事,特种部队早就打进来了。
乐羊甜跟着解释了一句:“我看到三味的真身来了,就知道无论如何也是一场大战,无论谁输谁赢,都要有人来善后的。”
顾小军恨恨的怒道:“每次都是这样,有事不提前说,出了事让我来擦屁股,我当初瞎了眼把你招进来,现在你总算要死了!老子也能轻轻松松的再熬几年回家抱孙子!”
刘正看着顾晓军,笑得客客气气:“将军,您老到底是干什么的?”
顾小军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我可不是将军,军阶低得很,不提也罢。”
乐羊甜也哈哈一笑:“顾小军的部门,专门负责处理和修真者有关的事件,具体的还是等他跟你们说!”说着又望向顾小军:“你说你也一大把岁数了,出生入死的这么多年,别说将军,连个校官都混不上……”
顾小军对着乐羊甜一瞪眼:“你懂个屁!所有校官以上的档案,泄密的危险性都很大。不缺钱有特权,还要军衔干什么。”说完,老头子突然顿了顿,语气里似乎裹杂了一丝沉重:“还有多长时间?”
乐羊甜一呆,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马上就要彻底死掉了,有些黯然的摇摇头。
顾小军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先说你们的事情,等你们聊完以后再喊我。”说着,背起手头也不回的走到了门口,给自己点了根烟,重重的吸了一口,随即发出了两声渗满老人哀伤的低咳。
乐羊甜深深的看了顾小军的背影一眼,突然望向了温乐阳,淡淡的说:“求你一件事。”
温乐阳一直疼得死去活来,沉重的生死毒在缓慢的移动中,几乎压碎了他每一根骨头,而生死毒里未能化去的混沌之力,像钝刀子一样随着毒流,不停的刮着自己的筋肉,刚才他们说的热闹无比,但是他就一直咬着牙抗疼没开口,听见乐羊甜的话,费力的点点头:“你说!”
乐羊甜却犹豫了一下,跟着笑了:“一会再说吧,先言归正传。掠落、靡续和拓斜三位师祖技艺有成之后,也就分开了,其中掠落师祖淡薄世情,一心隐修;靡续师祖热衷功利,为皇家效力;拓斜师祖则游走人间,笑看天下,不过在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之后,拓斜突然给两位师兄传讯求助。”
掠落在得到拓斜的传讯后大吃了一惊,三个师兄弟里,以拓斜的本领最高,能难住他的事情,除非是天塌地陷。
掠落找到拓斜的时候,二师弟靡续也赶来了。三个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艺,长大成人之后每个人都是一身的绝技,虽然疏于联系可彼此间的情分依旧无比深厚,一人有难,另外两人嘴里骂骂咧咧一脸不耐烦,但是一定会管,而且还会管到底!
更让掠落吃惊的是,本领通天的小师弟拓斜居然身受重伤,虽然不足致命,但是也得修养一阵子了。当场二师弟靡续就勃然大怒,领着自己的尸煞就要出去报仇,幸亏当时拓斜把他拦下来,否则修真道上又得是一场腥风血雨。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拓斜和苌狸迎战天下高手的时候,掠落和靡续在场,胜负肯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拓斜等来了两位师兄,丝毫不隐瞒事情的经过,坦言一个妖女闯下大祸,但是他要扛下来。
掠落和靡续气的破口大骂,两千年前骂人的话还不怎么丰富,基本上都是以动物作为比喻对象的形容词,两个师兄骂了半天,拓斜始终笑呵呵的一点不生气。
骂归骂,但兄弟同心,你若一意孤行,我便陪你去一头撞塌南墙,哪怕这座墙是撑天的玉柱,哪怕这座墙是佛祖的肋骨!
当时拓斜告之两位事情的事情,和温乐阳现在知晓的差不多,黑白岛的天锥被打断了一根,镇妖大阵已经残损,九头怪物挣脱桎梏之时,不仅是苌狸领受天谴,更是苍生涂炭之日。
由拓斜先去汪洋大海中找到锥子的残魂,再由掠落带去销金窝,施巫将其复活,两千年后巫法大成,抹去锥子的记忆后让它重镇黑白岛。
这是小师弟拓斜托付大师兄掠落做的事情。
天锥断碎的同时,一头柳相孽魂借机逃脱,孽魂和天锥同命共生,孽魂死则天锥亡,但是反过来的话,天锥死,孽魂却不受伤害。
拓斜想要重列镇妖大阵保住苌狸,就不能让孽魂死掉,这就是他托付给二师兄靡续的事情,无论如何保住孽魂,天长地久的活下去。
说到这里,乐羊甜顿了片刻,淡淡的一笑:“你家师祖拓斜,还真是个实在人!托付下来的两件事,都是难比登天!复活镇妖的天锥就不必说了,保住柳相的孽魂,嘿,谈何容易。”
柳相孽魂不是小猫小狗,壮大成形之后引起腥风血雨不说,说不定就会返回黑白岛,帮助九头柳相的真身挣脱剩下的八根天锥,所以二师兄靡续要做的是,既要挡住黑白岛剑仙的追杀保住柳相孽魂,又不能让这只孽魂长大成势,这句话说起来简简单单,但是真要去做的时候,可就难比登天了。
刘正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两千年里追杀孽魂的人,就只有我们黑白岛,这位拓斜奇人的嘱托,说穿了就是请人对付我师尊和两位师伯吧!重列诛妖大阵的事情,掠落、靡续、拓斜三位高人都不屑和我们黑白岛的人通个气?嘿,与其这样,干脆不如打上黑白岛,把我们杀个干净,不就省心了!”
拓斜复活天锥的大计,黑白岛的天书真人也是在遇到温乐阳之后才知道的,在之前,他们整整花费了两千年,费尽了心机苦苦寻找柳相逃逸的孽魂。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庸人自扰,小掌门刘正的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
温乐阳也觉得不对劲,拓斜为了苌狸与黑白岛结下仇怨,但是复活锥子、保住柳相孽魂这些事情,无疑都是双方最终的心愿,在这件事之下,双方都会咱停干戈,先以重列大阵为主,这件事拓斜师祖无论如何也应该通知黑白岛一声的。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掠落三位师兄弟,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做事儿不屑外人帮忙。
掠落为了完成师弟的嘱托,毫不犹豫的就坑了祁连仙宗两千年;拓斜就更不用说了,猫妖好言好语的他不搭理人家,非等到天塌下来才跳出去扛,靡续估计也差不多,反正三个奇人的性格都无比怪异,每一个正常的。
温乐阳压住剧痛,勉强开口问乐羊甜:“那拓斜师祖呢?他又去做什么了?”两个师兄担负的嘱托,一个比一个重,拓斜肯定另有一件大事要做。
不料乐羊甜却轻轻的冷哼了一声:“拓斜?谁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他把事情托付给两位师兄之后,出海带回了天锥的残魂,随后就消失了,两千年里不见踪迹!连我家先祖掠落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稽非老道诧异的啊了一声:“拓斜去干什么都不说,掠落和靡续就认头帮他办事?”
在和温乐阳等人说话的时候,乐羊甜的语气始终清淡的几乎不着痕迹,但是听久了,那一丝因为不甘而积攒成的怨毒,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老一辈的兄弟情谊,一句话也就足够了!掠落和靡续两位先祖信他,嘿嘿,那就信吧!”
拓斜没说去干什么,他的两位师兄也不问,而是把后半生乃至身后子孙的身家,全都投进了当年的一诺!
掠落在销金窝里施巫复活锥子,巧心布置之后诳了祁连仙宗之后,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去帮靡续囚禁、饲养柳相的孽魂。
刘正听得气闷无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冷哼:“柳相孽魂,没有妖元的滋润活不了多久,有了妖元的滋润就一步登天谁能控制得住?我倒像知道,两位奇人怎么做成的这件大事儿!”
乐羊甜对拓斜没有一点好印象,但是对掠落和靡续两位师祖无比推崇,听了刘正的话,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两千年里,你可听说过孽魂为虐天下?天下未必就只有玄门正宗,我们这些旁门小道里,也有通天的手段!柳相的孽魂,就养在旱魃五哥的身体里!”
乐羊甜的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刘正愣了一下,立刻费力的摇头:“不可能!柳相孽魂是天地精气凝结而成,不可能被尸煞吞噬!”
乐羊甜不耐烦的一挥手,他的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里,已经渐渐的低沉了下来,每一个字都说的很用力:“哪个告诉你,旱魃五哥吞噬了孽魂?靡续师祖以尸俑奇术,把孽魂困在了五哥的身体里,跟吞噬元魂根本就是两码事,孽魂是孽魂,五哥是五哥,不过就是五哥用自己的身体,又养了只不能做主的孽魂!”
温乐阳脑子里哄的一响,如果孽魂被养在了旱魃五哥的身体里,那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释了,旱魃杀妖撷元,是为了保住孽魂,也保住了锥子性命。
只要锥子还活着,黑白岛镇妖大阵就有机会重列,说到底旱魃五哥还是自己人,他在完成当年拓斜交代给靡续的嘱托。
可是让他们想不明白的是,孽魂在旱魃的身体里,那已经炼出分身的三味老道,有是谁呢?
小掌门刘正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骇:“柳相也能被养住?!”
乐羊甜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是这样一副惊讶的表情,略带得意的笑了一下:“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
第三十章 无尽
温乐阳现在终于确认了,旱魃五哥一直在完成当年拓斜托付给靡续的事情,不是他们拓斜弟子的敌人,身上的剧痛依旧,但是心里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任谁消弭了五哥这样的大敌,都会轻松许多。
而小掌门刘正,却因为乐羊甜那一句‘孽魂养在五哥的身体里’,惊骇的瞪大了眼睛。温乐阳几乎不懂修真上的事情,对此毫无感觉,但刘正可是玄门正宗黑白岛的传人,虽然不怎么好好背书,但是大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尸煞的怀里养下孽魂,就好像在打火机里养了一个篮球一样不可思议,不是说篮球太大打火机太小,而是这两种东西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无论如何也无法同生共长。
柳相孽魂是天地精气所化,能夺舍高深修者的肉身,但绝无法融于尸煞旱魃之中,根本就钻不进去,更毋论什么困住或者养住。
乐羊甜的声音有些吃力,但是始终是淡淡的拒人千里之外,不知道是因为他不喜欢温乐阳,还是憎恨拓斜当年一走了之:“靡续师祖身负尸俑奇术,拓斜留下的嘱托虽然难比登天,但是他老人家也有法子完成!”
两千多年前,拓斜把两件大事托付给两个师兄,随即不知去向,大师兄掠落带着冰锥残魄进入祁连山,二师兄靡续则开始一边杀妖撷元,一边寻找柳相孽魂。
柳相要想存活在天地间,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修士夺舍,抢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在杀妖夺妖元,慢慢滋养壮大。而靡续想要完成拓斜的嘱托,在保住孽魂的同时不让他长大成势,也要从妖元上下手。
靡续在杀死大妖之后,立刻用它们的尸骨制成小小的尸俑,再通过秘法,用尸俑把奄奄一息的妖元养起来,妖元与妖身制成的尸俑本来就是同根共生,因此也得以存活。妖元与尸俑融合之后,就变成了妖俑。
不仅如此,在把一个个旷世妖王制成妖俑之后,靡续又把妖俑藏在成形的尸煞里,让妖俑妖元与尸煞一起吸敛天地戾气,再通过尸术秘法,久而久之妖俑沾染尸气,妖元也变成了一种不伦不类、既有尸气又有妖气的古怪元魂。
靡续现在所作的事情,是以后他困住柳相孽魂的关键。
等到尸俑浸染尸气成形之后,被旱魃吞掉,化解其中早已变质的妖魂之力以后,就会灵智大开,但是因为这种魂力不伦不类,旱魃五哥永远也不会转生成人,而是变成天地间第一个有灵智的尸煞,从此半人半鬼游走阴阳两界。
这种古怪的元魂,从表面上看和妖元没有丝毫的差别,只要吞噬之后才会发现实际上已经变质了。柳相孽魂不知其中被人做了手脚,肯定也会大喜不跌的吞噬,靡续制作的妖俑生前无一不是旷世妖王,对于孽魂来说是极道的补品。
孽魂吞噬妖元的时候,必须离开炉鼎,以魂魄里的精气化掉妖元,等妖元被彻底炼化之后,再回到身体中。
而孽魂在吞掉‘靡续牌’妖俑之后,自己也会沾染尸气,一下子精气里掺进了根本无法被炼化的尸气,再也无法回到还活着的炉鼎中,届时再由已经开通灵智的旱魃将其吞掉。
因为尸气作祟,柳相孽魂根本无力反抗,被旱魃吞噬之后,孽魂中有天地精气,所以不会像阿蛋炼化蘑菇魂力那样,被旱魃化掉,而是与尸煞的身体纠结成一体,再也无法离开,从此只能和旱魃五哥同生共死。
寄生在旱魃身体里的孽魂,既无法离开五哥的身体,也不能失去妖元的滋养,否则依旧会渐渐枯萎散碎,而妖俑里的尸气妖元,就变成了它的毒品,其中的尸气让它永远也无法再发展壮大,但是裹杂尸气的妖元又能保住它不死。
这就是靡续设计的办法,既保住了孽魂的性命,又困住它不能长大,更让自己的尸煞旱魃得以开通灵智,而且还不会遭受天劫!
如果谁想杀死孽魂,就得先干掉旱魃五哥,试问天下如果不是拓斜三位师兄弟出手,又有几个人能伤得了旱魃五哥!
乐羊甜一口气把事情前面的经过都说了出来,似乎有些疲惫,闭上嘴巴稍稍休息,此刻的画城里寂静无声,无论是温乐阳刘正还是稽非水镜,全都惊讶的彼此对望着,这是什么样的神术啊、什么样的心机算计!
靡续师祖鼓捣了一阵,不仅恰到好处的保住了柳相孽魂,而且还作出来一个天地间亘古未有、就连天劫都不知道该不该往下砸的旱魃五哥!
掠落师祖复活天锥匪夷所思,靡续师祖保住孽魂的过程更是惊绝天下!
“不过,”乐羊甜在休息了片刻之后,再度开口了,他的语气疲惫而淡然,还有一丝将死的黯然,听上去已经不再那么冷冰冰的拒人千里,而是让人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妖俑埋在尸煞的身体里,要足足一千二百年才能尽染尸气,才能使用。”
即便在生死毒流淌带来的剧痛里,温乐阳仍旧愕然的问了一句:“一千年二百后才能用?”
乐羊甜点了点头:“所以保住相孽魂这件事情,靡续师祖自己是做不来的。”
两千年前,靡续不停的杀妖撷元、藏俑养尸,不说施法的过程有多细密困难,就是那些旷世大妖,即便比不上苌狸,实力也都是卓绝天下,也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大师兄掠落在完成了复活锥子的巫法,从祁连山回来之后,就开始帮助靡续寻找柳相孽魂,师兄弟两人双管齐下,一个找人,一个杀妖。
又过了几十年,大师兄掠落终于找到了柳相的孽魂。
柳相早已经成功夺舍,抢了一个修真小门宗一位掌门的身体和功力,变成了修真正道上的人物。
乐羊甜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柳相孽魂控制的门宗就是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鹅羊道!控制的炉鼎,就是三味道人!当然,两千年前他可不叫三味,也不是现在这个长相,但是人绝不会错,现在的三味老道,就是两千前被孽魂夺舍的炉鼎。”
温乐阳和刘正对望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从白天在城隍庙开始,今天已经足够多的意外了,三味是柳相孽魂的事情,不过是在他们早已经麻木的神经线上,再泼上一层薄薄的辣椒面。
两千年前大师兄发现孽魂的时候,它已经开始借鹅羊道的手杀妖撷元滋补自己,但是当时三味真人仅仅是个实力一般的修士,鸡笼道的力量也薄弱的很,只能杀些小的妖物,那些强大的妖王他们才不敢惹。
掠落并没有直接去把孽魂捉住,反正靡续那边还没准备好对付孽魂的手段,现在就算抓走了柳相孽魂,也还是要给他找一个炉鼎,和养在三味真人身体里没有丝毫的区别。
孽魂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有妖元的滋养,掠落始终在暗中监视,只让他们打到那些小妖,保证孽魂不会生长得太快。
但是归根结底,掠落和靡续都不是神仙,虽然寿命远比一般人活得长,但是等到一千年之后,妖俑可以用的时候,靡续和掠落两位奇人早已化为尘土。
而且无论是施巫复活天锥,还是杀妖制俑,都让他们元气大伤,在找到孽魂的时候,两位奇人的剩下的寿数也不过百十年了。
靡续没有子嗣传人,只有旱魃尸煞,而旱魃尸煞虽然不死不灭,但是在尸气妖俑没有成形之前,也无法开通灵智,没有了主人引领的时候只会天天在山坳里喝凉气儿。
所以掠落就把这件事情,当成遗命留给了他的后世子孙,画城乐羊一脉。
百年之后,靡续与掠落两位奇人相继去世,旱魃五哥被主人封住静等千年后妖俑成形,而这将近一千年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画城弟子的肩膀上。
掠落的巫力,可以通过巫蛊秘术留给下一代的子嗣,但是其中会衰减一些,而且继承祖先巫力的弟子,都活不过七十岁,画城乐羊氏表面上是散修中人,但是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弟子巫法大成,负责监视着鹅羊道中的柳相孽魂,既不能让它杀死大妖实力猛增,也不能让它一个妖怪都捉不到活活枯死。
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七十岁也算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画城本来就有养气的功夫,即便不能永生不死,一般来说活到一百四五还是没问题的,继承了师祖的巫力,等于凭空抹掉了一半的寿数。
柳相孽魂附身在三味老道的身体里,不停被画城巫蛊高手监视,始终无法真正壮大,但是也点滴积累,实力有了不小的提高,鹅羊道在他的幕后指引下,也渐渐兴盛,直到千多年前修真道大乱,正邪决战,鹅羊道脱颖而出,成了正道五福之一。
基本上可以确定,柳相孽魂的管理才能、对功法的领悟,比着三味老道要强多了,至少鹅羊道发扬光大了……
在距今差不多千年的时候,妖俑终于成形了,当时的乐羊弟子按照靡续留下来的办法,取出妖俑,让旱魃吞噬。
旱魃五哥果然灵智顿开,它本来就是尸煞里的极品,有了意识之后,基本上能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回想起来,开始忠心耿耿的执行主人的命令,先用妖俑诱出了柳相孽魂,在孽魂沾染尸气之后一口吞下,事情到了这里的时候,大功告成!
三味真人自己的魂魄,早就被柳相孽魂砸碎得一干二净,又失去了孽魂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活死人,活不了多长时间,当时五哥清醒之后,狠狠的一爪子挖进了三味的胸膛,但是一旁的乐羊弟子正在修炼一种特殊的巫蛊,不能见血光,就拦住了旱魃五哥,把那具已经重伤的炉鼎扔进了山谷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旱魃五哥是游走阴阳之间、亘古未有的怪物,拥有不死不灭之身,但是他身体里的柳相孽魂可不是不死不灭,还需要妖俑妖元,虽然当初靡续留下了大批的妖俑,但是也总有用完的那一天,所以旱魃在画城的帮助下,又开始杀妖撷元,制作妖俑。
旱魃五哥按照靡续留下来的典籍,也学会了制作妖俑。
说到这里,乐羊甜再次休息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岔开了话题,对着脸颊抽搐、眉毛乱跳的温乐阳问:“你觉得画城的实力怎么样?”
温乐阳是拓斜传人,而画城一脉,为了当年拓斜的嘱托,苦心经营了两千年,不仅掠落师祖,就连他的每一代子孙,也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生命投入到当年的诺言中,是拓斜一脉毫无疑问的恩人与挚友,无论画城弟子怎么想,温乐阳现在对他们只有感激与敬重,听见乐羊甜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住身体里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剧痛,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敬,认认真真的回答:“深不可测!”
听到这样的评价,乐羊甜似乎挺开心,难得之极的笑了:“我们每一代中都会有一个弟子继承掠落先祖的巫力,虽然巫力在代代传承中不停的衰减,但是这股力量依旧非同小可!再加上旱魃五哥灵智已开,和我们乐羊弟子互为奥援,单论实力而论,画城在修真道上要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的。”
画城在修真道和凡间拥有广博的人脉,不仅和散修、正道关系极好,与世宗也颇有颇多的联系,现在邪道隐藏在世间的几大家里,有不少都收过画城的庇护。画城有这样的势力,想要帮着旱魃五哥建立一个杀妖撷元的组织,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还把一些已经落魄的、没有门宗的邪道高手直接拉到了旱魃麾下,当年在峨眉山和魏老三同归于尽的邪派高手、彩虹七位胖子的干爹,就是其中之一。
大妖由旱魃五哥和画城的巫蛊高手联袂搞定,其他的小妖就由手下人去杀。
从旱魃五哥灵智大开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如两位先祖所想的那样,按部就班一切正常,可是谁也没想到,在几百年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绝顶高手,身上的功法别具一格,但是神通极大,目标直指旱魃五哥。
双方大战了一场,敌人重伤而遁,而旱魃五哥也没那自己当外人,直接跑到了画城里去修养了。
从那以后,敌人始终躲在暗处,不停的想要杀掉五哥,而五哥有画城的巫蛊高手相助,实力高于对方,但是始终无法正面面对敌人,双方一斗就是将近三百年,终于在一次两败俱伤的恶战之后,敌人逃遁的无影无踪。
从哪以后,画城就发动一切力量,想要找出敌人到底是谁,直到不久之前,他们才终于查出来,现在的三味老道,就是当年那个孽魂寄生的炉鼎,不知为什么不仅没死,反而功力大进,比着旱魃五哥也毫不逊色。虽然名字改了,样子也改了,但是人绝对不会错。
一千年前,尸煞五哥抓在三味身上的伤痕,至今犹在,当时伤口里沾染了浓重的尸气,即便伤口以后愈合,伤疤也无法被消抹,凭着这个印记,画城终于认出了三味。
可是当时锥子复活在即,乐羊家根本顾不上去挑了鹅羊道,开始专心致志的准备师祖掠落留下的巫蛊秘术和巫蛊法宝。
乐羊甜的声音,比着开始的时候已经低沉了不少:“当年掠落师祖留给我们的遗命很细致,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不过概括来说只有两条:一是完成拓斜的嘱托,等天锥复活之后抹去他的记忆;二是帮助靡续先祖完成嘱托。”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对于温乐阳等人来说,连番惊心动魄意外横生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只不过我们谁也没想到罢,画城两千年里世世代代帮着靡续先祖,结果自己的事情却办砸了!锥子已经复活,却不肯返回黑白岛,嘿,嘿嘿!温乐阳,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大抵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也等上一会,先告诉我我爹的生死下落!”
温乐阳点了点头:“乐羊前辈身受重伤,现在已经被救回到九顶山养伤。”
乐羊甜重伤垂死,温乐阳怎么忍心告诉他真相。不料他的话刚说完,乐羊甜倏然右手一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黯淡得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巫火,从乐羊甜的手上费力的爬进了温乐阳的手腕,一闪而灭,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印记。
火辣辣的刺痛从温乐阳的手腕直没血脉,即便他的四肢百骸都正在被比坦克还要沉重的生死毒碾来碾去,还是清晰的感觉到巫火的锥心刺痛。
乐羊甜的目光里,挂起了与垂死之际毫不相称的神采,炯炯的盯着温乐阳:“我是巫者,自然能分辨真话假话!”说着,伸手指了指温乐阳手腕上的烫痕:“有了这是道蛊,你若对我说实话,则平安无事,如果对我说谎,你可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温乐阳赶紧摇了摇头。
乐羊甜的笑容里,依旧还是那样掩饰不住的骄傲:“这道蛊的名字,叫‘拔舌’。我再问你一遍,我爹的下落,究竟如何。”此刻再问,乐羊甜的表情已经无法抑制的紧张起来,目光里蕴含着深深的恐惧与同样沉重的希望,甚至都些不敢在看温乐阳。
他已垂死,却依旧倔强,不肯自欺欺人!
刘正也紧张的看着温乐阳,心里想着如果此刻回答乐羊甜的是自己,究竟该怎么说。
温乐阳的额头明显见汗了,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来,语气费力无比,却让人听不出来是因为紧张恐惧,还是因为坚决笃定:“乐羊瘦金他老人家,深受重伤,现在温家九顶山养伤!”
乐羊甜那张紧张的胖脸,倏然放松了下来,他在笑,笑声逾越而快乐,但听上去好像婴儿口中的呜呜声,有些诡异,更多的却是一股早已蔓延却无可言喻的酸楚。
温乐阳的舌头在嘴巴里像条泥鳅似的噼啪乱弹,也不上身体里的剧痛了,一直弹到满嘴口水,才确定自己的舌头还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料乐羊甜倏然收敛了笑容,正色对着他说:“一天之后,巫蛊就会发动,你若骗我,今天就多说些话吧,从明天开始一辈子也不用再说话了!”
温乐阳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立刻又跳到了嗓子眼,几乎有些绝望的看着乐羊甜。
乐羊甜又笑了,这次笑得货真价实:“我现在人都死了,那还能施展高深的巫术!刚才那道巫火印下的,是乐羊家的印记,你可以凭他找五哥和我大哥乐羊温,他们就算不把你当自己人,也不会一见面就杀了你!”说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了那只世宗高手委托稽非水镜带给他的玉诀,放进温乐阳手里:“这个东西,转交给我大哥!另外顾小军这老头,这些年对我不错,如果以后他有什么事情找你帮忙的话……”
温乐阳不等他说完,立刻用力点点头,乐羊弟子的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
乐羊甜笑了一下,跟着又轻松的摇摇头,还在为刚才施展的‘拔舌’而得意:“没点用处,我随便用个小手段,就让你乖乖的说实话了!”
温乐阳咬着牙,把全身里根本无法抑制的剧痛憋住嘴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作出了一个笑容:“乐羊家的手段,谁能防?乐羊家的重信守义,谁不服!”
乐羊甜似乎对这个马屁不怎么感冒,继续淡淡的说着:“每一代画城的弟子,从心里都是埋怨的,掠落师祖为了自己的同门义气,把我们这些后世子孙全都连累了。不过是当年师兄弟间的一句诺言,师祖他老人家尽力过也就是了,又何必这么执着。”
温乐阳摇摇头:“你们这些画城弟子还不是一样。”每一代画城弟子,虽然嘴里不说,但是心里无一不在抱怨、更无一能够理解,师祖当年居然为了师弟拓斜的嘱托,就拼上了全部心血。可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根本就无法理解的师祖遗命,穷尽了代代心力!
只为一诺!
乐羊甜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在听到温乐阳的话之后先是愣了一会,才霍然放声大笑,笑声里饱蕴着全身里的气力,更饱蕴了画城一脉两千年的豪迈:“师祖一诺,画城一诺,穷尽两千年的心思,永远也完不成,永远也完不成,永远也完不成!”
最后的笑声戛然而止,突兀的让生者窒息,突兀的让死者不甘!
掠落遗命,变成了画城弟子无穷无尽的任务,即便锥子如愿以偿的被抹去记忆,黑白岛镇妖大阵重列,但是帮助五哥保住孽魂,是永远也没有尽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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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羊甜已死,却双目圆睁,温乐阳在稽非老道的搀扶下,费力的凑过去伸出手,想要合上他的眼睛。
就在温乐阳的手掌抚上他双眼的刹那,乐羊甜倏然身体一挺,直挺挺的跳了起来!
这下子把所有人的吓得惊呼了一声,稽非老道干脆拉着温乐阳一起仰天摔倒在地,水镜和尚则大不跨上,拎着自己的佛珠和法器,色厉内荏的断喝:“尘归尘土归土,往生极乐……”
温乐阳摔在地上,急忙打断了大和尚的超度,望着乐羊甜突然乍起的身体,认真的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助你!”
乐羊甜目光僵直的望向温乐阳,僵硬的声音里,略略带着一丝不甘:“推荐票……”
第三十一章 车祸
乐羊甜死了。
过了一会刘正才缓缓的开口:“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乐羊甜是继承了祖先的巫力,为什么去到冰林的却是他爹。三味老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乐阳费力的摇摇头,充满痛苦又有些疲惫:“这些事情,等找到乐羊温和旱魃再说吧。”弄不明白的事情何止刘正说的那两点,苌狸到底去哪了;半个月在上海爆发的前惊动各大门宗的灵元震动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夜大穿山甲破土释放妖元,为什么旱魃没去杀妖撷元;旱魃杀妖就杀妖,何必跑到城隍庙来开一家瓷器店……两千年里的曲折经过,虽然有了大体的脉络,但是仔细一想还有太多的疑问了。
稽非老道的脑筋还在当年的一诺千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掠落和靡续,他们也真够狠的,为了拓斜…师祖的事情,一个毫不犹豫的坑了祁连仙宗两千多年,还把自己子孙后代全都搭上了;另一个干脆杀尽了天下的大妖……咱们那个师祖,恐怕也是个狠角色……”
这时候老头子顾小军走了过来,看见乐羊甜已死,老头子那双只有被生死打磨过无数次才会如此硬朗锋利的眼神,也黯淡了一瞬,旋即又复明亮,目光炯炯的瞪向温乐阳:“温乐阳?”
温乐阳点点头,略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顾小军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冷笑:“你现在这么有名,想不认识你都难!”说着又抬起手指点着其他人:“稽非道长、水镜和尚,还有昆仑道留正掌门,嘿,都是修真道风头正劲的人物!”
刘正现在重伤脱力,再加上知道了柳相孽魂的真相,没心思应酬老头,只略略的点了一下头,勉强做了个笑容算是回应。
稽非和水镜却略带惊喜的对望了一眼……
顾小军没理会两个出家人充满期待的目光,而是继续望着温乐阳,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顾大义,只问亲疏,这样的人是妖孽还是好汉?”
温乐阳勉力想要挪动一下身体,使出全身的力气也仅仅抽动了一下,但是那种蚀骨的剧痛,已经消散了一些,不像刚才疼得那么厉害了。听着老头子的话,回答的根本没犹豫:“这样的别人,都是妖孽,这样的自己人,都是好汉!”
顾小军闻言愕然,显然这个答案大大的出乎意料,过了片刻之后才嘿嘿笑着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乐羊甜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可能对你们有用。”
温乐阳立刻来了精神,刚要发问,不料顾小军又赶忙摇头打断了他:“我知道的不多,禁不住你问,我直接说出来也就是了。”
顾小军负责的部门,是专门应对修真事件的,是绝对的特勤加特权机构,他们的职责不是要铲除修真道,只要修真道不危及他所维护的东西就好,至于正邪之间,五福世宗愿意怎么折腾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顾小军无关,在他眼里,旱魃也罢、五福也好,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乐羊甜是顾小军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同时互相依赖,顾小军用自己的权力帮着画城做了不少事,乐羊甜巫力卓绝,是顾小军的头号干将,几乎一半与修真者有牵涉的案子都是乐羊甜办理的,这一老一少之间的情谊也无比深厚,几次出生入死。
水镜和尚有些狐疑的看了顾小军一眼,乐羊甜死前,毫无以为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大巫,就连五福掌门那样的高手碰上他,也只有认倒霉的份,再加上画城在修真道上的广博人脉、旱魃五哥的鼎力相助,乐羊甜想要办些和修真者有关的案件,自然手到擒来。可是顾小军左看右看横竖不过是个普通人,有什么资格和乐羊甜一起出生入死。
顾小军知道和尚在想什么,充满骄傲的一笑:“不用疑虑,我就是个普通人,学过散打练过射击,还会些催眠、逃脱、追踪之类的小窍门,不过可没有一点修真者的本事……但是,修真的也是人,只要是人就能对付!我干这行四十年,栽在我手上的那些所谓修天之士,已经数不清了。”
说完顿了片刻,顾小军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准备得够充分,一只猫未必杀不了一头熊!”
乐羊甜和顾小军是忘年之交,又几次生死与共,一般的事情都不会瞒着他,所以顾小军对旱魃、妖元也都了解个大概,旱魃五哥开通灵智之后,最喜欢人间的生气,所以才在全中国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城隍庙开了间瓷器店,自从五哥来了上海,画城弟子在上海建立了一个据点,互相守望随时策应。
顾小军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巴。
温乐阳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料这么快就没下文了,愣愣的问他:“完了?”
顾小军理所当然的一瞪眼:“可不完了,就知道这么多!最近要出大事,我忙得晕头转向,直到你们在城隍庙闹事,我才匆匆赶过来。”
可惜温不做不在,否则一定两眼泛光的追问一句:啥大事啊?
黑白岛虽然不像祁连仙宗被坑的那么惨,但是也被人家拓斜师兄弟摆弄在股掌之间,刘正的心里始终憋着股邪气,也不再像平时那么随和可亲,斜斜的看着顾小军:“城隍庙里摆着个尸煞旱魃,你们就不闻不问?”
顾小军的回答也毫不客气:“问什么?只要你们不祸乱天下,我们才懒得管!旱魃和昆仑道,在我眼里没一点区别,我要是去城隍庙抓了旱魃,是不是也要上昆仑山去炸掉玉虚宫?”
小掌门刘正勃然大怒,低低的怒啸一声,咬着牙就要挣扎爬起来动手,温乐阳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刘正,诚恳之极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刘正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温乐阳又说了句:“对不起!”
黑白岛剑仙,维护天锥大阵看守柳相,暗中匡扶天下,如果不是苌狸打碎天锥,天下有谁知道他们?所以有此一谢,别说只温乐阳自己,就算全天下的人一起道谢,黑白岛的弟子传人也当得起!
苌狸惹下滔天大祸,巫、尸、毒一脉三大奇人相继出手,黑白岛三位剑仙皆因此而深受重伤,更白费了两千年的心血,不光温乐阳自己,而是所有拓斜弟子都应该说上这一句对不起。
刘正愣愣的看着温乐阳,两个人的目光都在重伤里显得有些涣散,过了半晌,刘正突然笑了,又恢复了原来那副不着调的表情,笑嘻嘻的说:“别闹,你把红虫子送给我就成了……”
我服了这时候早就掉到地上去呼呼大睡了,偶尔还哆嗦一下身体,打个酒嗝。
稽非老道心眼活泛,立刻跳过去,用一块碎玻璃小心翼翼的把我服了铲起来,献宝似的放回到温乐阳的怀里。
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一群人,都是便装,但是个个腰板挺直表情坚毅,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根本不理会温乐阳等人,而是手脚麻利的还是收敛画城里的尸体。其中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乐羊甜抬了出去。
温乐阳嘴巴一动,似乎想说什么,顾小军对着他摇摇头:“放心,他的尸体我们会处理好,”说完老头子顿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你们不能呆在这里,准备去哪?”
刘正先开口,也不隐瞒:“我回师尊那里,这里的事情要尽快向他老人家禀明。”
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昨天的这个时候,温乐阳刚和导游小柳碰头,正准备进入城隍庙。那时候他做梦也想不到,短短一天里,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温乐阳也犹豫了一下,有些颓然的摇摇头,他现在连动一下都难,更毋论在做什么事情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先回温家村。好在现在知道,杀妖撷元的旱魃五哥也算是自己人,苌狸不会伤在他的手里,算来算去,只要苌狸别碰上生死大仇人锥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顾小军点点头:“我派车送你们。”
温乐阳倒无所谓,不过稽非水镜和刘正同时冷哼了一声,极有骨气的仰起头,目光斜飘屋顶,他们都是修士,观念自幼根深蒂固,不肯领情。
温乐阳笑了,微微琢磨一会之后吩咐:“水镜和尚送我回温家村,稽非道长帮我送刘正掌门。”
稽非老道想得很周到,对着温乐阳点点头:“我送刘正掌门之后,再去一趟北京画城,如果他们给面子,我就请乐羊温上九顶山。玉符还是要交给他的。”
温乐阳大喜点头,他现在的状况哪也去不了,用玉符做借口,请乐羊温来一趟九顶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稽非老道把水镜和尚拉到了一旁,低声问他:“和尚,你还有钱不?”
水镜和尚一脸的警惕:“干啥?”
老道皱着眉头:“以前咱没少去画城蹭吃喝银钱,不过那时候不知道他们原来这么横,这次去可不敢再空着手了,怎么也得买点什么才好上门。”
和尚大义凛然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把钱,其中有两张红彤彤,全都塞进了老道的怀里:“就这么多!”
温乐阳这时候,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现在身体里那些裹杂着阴阳之力的生死毒,似乎有了灵智似的,好像知道他根本无法承受毒流的涌动,居然安静了下来,静静的趴伏在四肢百骸里,不再像刚才那样奋力的蠕动,仿佛要抽离骨髓的疼痛也随之停止。
温乐阳能勉强走动,但是费力无比,更使不出什么力量,他的四肢百骸都太沉重了,沉重到他的肌肉筋骨都难以拉动,生死毒就像一块块硬邦邦的铅锭,死死的压在他每一根骨头上。
温乐阳使者抬手,想打两下错拳,来试着化解毒力,结果刚一蕴力,就猛地惨叫了一声,摔在和尚的怀里,沉重的生死毒一流动,那股沉重的碾压还可以承受、但是毒力里包裹的阴阳之力,立刻又像刀子似的攒刺起来,让他痛不欲生。
顾小军眯起眼睛看着温乐阳:“真不用我送你?”
温乐阳放松了拳力,生死毒一旦不动,疼痛也就消失了,苦笑着摇摇头:“水镜和尚送我就行……不过,”说着,温乐阳费力的伸手,指了指那把巨大的流金火铃,和身首两段的佞蛟:“这两样东西,你能帮我送回家不?”
乐羊温的巫蛊天地破碎,被卷进去的东西又都回到了画城,另外被我服了莫名其妙喊来的巨剑也插在画城的地面上。
佞蛟是天地异兽,就算死了尸体上也都是宝贝,何况它和温乐阳的几乎是毒性相同,有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这个东西往红叶林里一放,负责养毒虫炼毒素的病字号立刻就得炸了窝。佞蛟被砍掉了头颅之后,并没有血液四溅,从伤口上看,它的血都像果冻似的,并不四处流淌。
巨剑流金火铃就更不用说了,‘我服了’如果真能对它召之即来,估计温家上下老幼,全都能做梦把自己乐醒了。
顾小军先指着佞蛟的尸体:“这个东西没问题,不算太大,一辆货柜车就能送到你家,这把剑嘛……”顾小军使劲嘬了几下牙花子,才犹豫着说:“得花点时间,我帮你想办法吧!”
小掌门刘正嘻嘻一笑,回头对温乐阳说:“他对你这么好,你小心点吧!乐羊甜死了,他得招新兵。”
顾小军居然毫不掩饰的点点头:“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方便的。”
温乐阳不置可否的笑了,他本来就答应了乐羊甜,对于顾小军能帮就帮,乐羊一脉为了拓斜重信守义,两千年前仆后继,虽然心中不满但是做起事情没有一丝犹豫,现在轮到他这个拓斜弟子,除非死了否则绝不会食言。
顾小军似乎还没注意到,温乐阳对他自己答应乐羊甜的事情,重视到什么程度。
稽非老道扶着小掌门刘正去找同门去了,顾小军则一直把温乐阳送出了酒吧街,塞给了他好两张名片,一张是顾小军自己的,另一张是他们部门在四川的联系人。清晨的空气带着微微的凉意,沁人心脾。温乐阳愉悦的深呼吸,问顾小军:“柳相的事情,乐羊甜和你说过吧?”
顾小军有些纳闷的点点头:“知道个大概。”
温乐阳的表情,比顾小军还纳闷:“那个怪物要逃出来,大伙都没好日子过,你们怎么不管?”顾小军的机构,不是要追杀修真者,只是防止修真者在人间捣乱,按理说柳相要挣脱天锥,杀出黑白岛为祸人间的事情,归他专管。
顾小军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管?我打个报告申请国家给我批一颗原子弹?该说的我早就说了,这个事超出我能力范围,我也只能汇报。”
温乐阳琢磨着打签呈领原子弹的事的确不太靠谱:“那你至少也得帮着我们,把锥子赶回黑白岛,重列大阵吧?”
顾小军苦恼的搔了搔脑袋,仿佛温乐阳给他出了个难题:“这个…这里有一个原则问题,只要不像昨天似的在闹市区开战,我们就不会管,不管你们怎么折腾,都是你们的事。而且一旦我们介入,就不会管什么正邪和理由,肯定就是直接把你们一网打尽。”
这下温乐阳被他气乐了:“柳相重返人间,也只是我们修真道的事?九头怪物应该不是只杀修士吧?”温乐阳的语气倒不是责难,他自己也吃不准,柳相到底是爱吃普通人,还是爱吃修士。
顾小军嘿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你跟我说这些没用,领导根本不觉得柳相有啥,觉得这都是你们自己瞎哄哄的事,只要你们不犯规就不许我管,我有啥办法!再说……”顾小军眼珠一转,一下子从一个热血衷肠铁肩担道的老军人变成了嬉皮笑脸的老狐狸:“就算柳相逃出来,你怎么就知道他先来中国?没准一路向东就溜达到其他国家去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怪兽,属于全人类。
温乐阳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彻底服气了,对着顾小军挥了挥手,在和尚的搀扶下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水镜和尚等车开起来之后,才瓮声瓮气的对司机说:“去四川!”
嘎的一声,司机一脚闷住了刹车:“去哪?”
温乐阳在路上,根本就不再动脑筋,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渐渐的开朗起来,他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想不通的事情根本就不去猜,反正早晚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在车子快要离开上海市区的时候,温乐阳突然想起一件事,笑呵呵的问水镜和尚:“你的钱不都给老道了吗?还有钱打车?”
嘎的一声,司机又一脚闷住了刹车:“先交押金!”
……
路上温乐阳曾经打电话回宾馆,大穿山甲破土早就跑了,连房间都没退,温乐阳倒是松了口气,上海太危险,还是回祁连山去吧。
出租车开的不快,全程高速也需要差不多两天的车程,司机师傅揽上了一个这么大的活,心里很高兴,一路上谈兴酣弄,从城隍庙白毛冲天到新天地深夜枪响,都说的活灵活现,比温乐阳的亲身经历可惊现刺激多了,温乐阳也不插话,就笑呵呵的听着。
就在司机说到上海城大停电的时候,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从前方的路面上炸起,温乐阳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和水镜和尚惊骇的对望了一眼,这种闪光在再熟悉不过了,飞剑荡起的剑华!
在他们前方大约二三百米的地方,同样一辆上海牌照的出租车在尖锐的刹车声里,横着滑了出去,温乐阳身体沉重,但是目力还在,飞剑一闪中,已经切掉那辆出租车的半个轱辘。
温乐阳从心眼里怒骂了一声!
昨夜在画城里前前后后几十条人命,始终让他心里有些恻然,修士的力量和普通人相比要强大太多了,也许他们随手一拍,在世俗里就是无数条人命,温乐阳现在烦透了这些修士跑到人间来作怪。倒不是说他心眼有多厚道,主要温乐阳的家族也不是修真门宗,看着修士逞强普通人枉死,心里就会很不痛快。
这一段高速已经远远的离开了上海城区,车子快的一百六七十迈,慢的也有七八十,还有许多大车,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的车子都乱了套,彼此摩擦碰撞着,炸起一连串的火花,几乎所有卷在其中的人,都升起了恐惧与绝望的表情,刺耳的刹车声与摩擦声尖锐的划破天空,眼看着一场大祸无可消弭。
遽然,在被飞剑袭击的出租车了,传出了一声熟悉而清朗的佛偈,旋即整个天空中都迅速的弥漫起一层金黄色的佛光!
温乐阳大喜过望,惊呼了一声:“是善断神僧!”
司机师傅来不及问谁是善断,他正咬牙切齿的狠踩刹车,双手下意识的用力向外拔方向盘,温乐阳还真怕他一把把方向盘给揪出来,他们的车子,现在也和其他车辆一样,一路呼啸着,歪歪斜斜的向前冲去。
佛光乍起便浓稠到了极点,犹如实质一样,蕴藏着无上慈悲的绵软之力,所有陷进其中的车子,急冲得几乎无法遏制的势子立刻变得缓慢起来,片刻后巨大的惯性就被佛光吸敛得一干二净,大小车辆稳稳的停住了,一场马上就要上演的车祸惨案就被佛光不着痕迹的化解。除了温乐阳和水镜和尚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一辆车甫一停住,身穿白色僧袍的小兔妖善断就闪身而出,对着公路两侧的青青农田怒叱:“妖人,枉杀无辜天地不容!”
水镜和尚一拉车门就要跳下去帮忙,温乐阳一把拉住了他,同时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昨天还赠他佛珠、看上去神采轩昂的小兔妖善断,竟然受伤了。
在月白色的僧袍上,殷红的鲜血不断的渗出来,仿佛一朵娇艳的红花正缓缓绽放,扬起几分刺眼的惊艳!
第三十二章 仗义
公路两侧,一望无际尽全是农野,正值暖春时节,层层的新绿荡漾在碧空之下,把江南的秀美摇曳出几分淡淡的清凉。
小兔妖善断和尚目光淬厉,警惕的望着四周,脸色有些虚弱的苍白,胸腹间不停有血迹渗出,在金色的佛光里染出了一丝触目惊心的红。
刚刚大难不死的人们,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没有一个人敢下车,眼神惊惶的看着外面,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遽然一声清冽的长啸从天地尽头荡漾开来,几道黄色的人影,比清风还要迅捷、还要无痕,从田野之间飞速穿插,彼此之间不停的变幻着位置,毫不停顿的冲向小兔妖善断!
青天、碧野,黄色的人影远远望去,好像穿花蝴蝶般美丽。
温乐阳情不自禁的模棱了一下牙齿,低低的说了一句:“鹅羊道!”他身体沉重四肢无力,但是目光依旧锐利,已经清清楚楚看明白,还在远处的敌人,都是身着黄袍的鸡笼道弟子。
一共九人,三人结成铁叉阵诀,三座铁叉阵诀连成一座九州罡。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翁鸣,像剃刀一般狠狠的斩断了老道们穿金裂石的长啸,原本如临大敌的小兔妖善断居然忍不住笑了,斜忒了一眼身旁的一辆大货车。大货车的司机脸色煞白,赶紧把手抬起来,嗡鸣声戛然而止……这位司机惊吓过度,一不小心按在响了气喇叭。
善断和尚和蔼的笑了笑,对着带个金边眼镜、看上去有点邋遢的司机摇摇头,轻声的安慰:“莫怕,无妨……”话音未落遽然怒喝了一声,双臂一振向一头鹰隼冲天而起,在半空里伸出五指狠狠一抓!猛地一阵刺眼的强光炸起,一柄隐藏在空气中,正对着刚刚那辆大货车急斩而下的飞剑,被善断牢牢的抓在手里。
飞剑的势子无比猛烈,如果不是善断及时出手,大货车恐怕会被它一刨两段!善断同时也受到剑上的真元逆袭,啪的一声闷响里,僧袍片片散碎,露出了精赤的上身,一直在出租车里伺机出手的温乐阳这时候大吃了一惊,他知道善断受伤了,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伤的竟然这么重!
善断的身上,横七竖八全是狰狞的伤口,惨白的伤口就像死人的嘴唇,无力的向着两侧翻开,露出身体里白花花的骨茬和暗红色的筋肉,其中最终的一道伤口,由他的肋下刺入,从肩胛旁透出!如果善断只是普通人,这样的伤足够他死上三次。
大小兔妖虽是妖身,但是在佛法中浸淫多年,早已凝出了一片慈悲心肠,伤及无辜的事情,总是不肯做的。善断却根本无视自己的遍体重伤,长声怒喝:“要杀和尚只管动手,何必伤及无辜……”话音未落,身旁的空气像水波似的抖动了起来,刺眼的剑华闪耀,一片飞剑突兀的斜飞而起,阴狠的刺向善断。
善断怒吼连连,身体不停的抖动,在刻不容缓的刹那躲过了飞剑的偷袭。第一支斩向大货车的飞剑为了诱敌,后面的几柄飞剑才是杀招。
九个鹅羊老道也来的极快,善断刚刚冲出飞剑的包围,就陷入了他们的九州罡大阵!
这批鹅羊弟子的年纪都不算小,其中几个连胡子都白了,看身形和法度,比着画城里被三味妖道打成尸钉的老道毫不逊色,显然都是鹅羊道中的资历很深的高手。善断却全没了平时的迅猛,甚至连一个佛家神通都没能打出来,只是勉强的移动身形,躲过敌人像潮水一样的攻势,没过一会就已经险象环生。
水镜和尚脸色严峻的看了一会:“善断神僧的伤太重,坚持不了多久!”说着,从怀里摸了摸,拎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塞进了温乐阳手里。
虽然外面的情势万分紧急,温乐阳还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沙漠之鹰的造型很特殊,温乐阳看过乐羊甜在画城里摆弄过,所以记忆深刻。
水镜和尚咧开嘴嘿嘿一笑:“是老道从黑猩猩身上偷得,分手前塞给我,让我小心护着你,拿好了啊,和尚去了!”说完,猛地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大吼!
旋即一声金属爆碎的闷响,出租车的顶棚一下子被炸得飞上了天,水镜和尚扬手放出自己的金色小磬,手里托着一串法珠向着鹅羊弟子扑去,厉声长喝:“妖道受死,水镜神僧……啊!”
九个老道看见水镜和尚窜出来,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倒是小兔妖善断足足吓了一跳。
这批鹅羊弟子辈分上都是掌门的师弟,道法精湛修为深厚,虽然不济大慈悲寺五大禅院首座那样威名远播,但是放在修真道上,全是独当一面的好手,水镜那点修为哪瞒得过人家,九个老道一冲上公路,就发现还藏着个隐修,也一直分出一份心思防着他。
小兔妖善断身受重伤,真元散乱,倒是真不知道水镜和温乐阳也在附近。
水镜和尚跳出来,连字号还没报完,就被人家的飞剑招呼过来,百忙之中手忙脚乱的把法珠护在身前,嘭的一声闷响,佛珠片片炸碎,和尚肥大的身体翻着跟头飞走了。
坐在敞篷车里的温乐阳勉力举起手里的沙鹰,还没来得及开枪,一个鹅羊老道粗声怒喝,毒蛇般的目光倏然盯住了他,跟着眼前剑华大作,先是苍然轻响,手枪被削断成两半,旋即那么刁钻夺命的光华毫不停留,向着他的心脏狠狠刺下!
温乐阳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连动一下都费劲,根本无力躲闪,就在剑气荡着他从未感受过的锋锐,堪堪切入他胸口的刹那,潜伏在身体里的生死毒轰然爆发,在刻不容缓之间,带动着身体颤动了一下,勉力躲开了心脏的要害,飞剑狠狠扎进了他的肩窝,牢牢的把他和车座连在一起。
直到温乐阳长声惨叫,小兔妖善断这才知道原来他就在自己身后,目眦尽裂中大吼了一声,在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双掌一错势如疯虎的扑向刚刚出手的老道。
善断重伤早已力竭,根本唤不出那些威力磅礴的佛家神通,现在拼的只是自己的一条性命!
鹅羊道的阵法丝毫不乱,刚刚出手伤了温乐阳的老道轻描淡写的化解掉善断的攻势,阴测测的冷笑着:“妖僧,急着送死吗?”说着脚步急错,由同伴接下了善断疯狂的乱打,自己则变成一座铁叉阵诀的锋锐,从侧面向着小兔妖闪电般的扑出!
善断章法已乱,根本不闪不避,拳脚里灌满了最后的绝望,对着正从远处狂吼着扑来的水镜和尚怒叫:“带他走!快走!”
伤了温乐阳的老道脸上充满了鄙夷,嗤笑道:“谁也走不了!”说着一掌轻飘飘的向着善断的头顶轻飘飘的拍下,其他几个老道都面露狂喜,他们仿佛已经听见,那一声头骨碎裂的闷响,是何其欢愉动听!
可是任谁也料不到,就在老道的手掌已经抹上善断天灵要害的刹那,老道倏然惨叫了一声,在半空中荡起的猛烈势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原本神光盎然的脸色变得青灰一片,咚的一声,直挺挺的栽了下去,鹅羊弟子大惊失色,阵法一边把他救了下来,善断和尚满脸遗憾,他差一点就一脚踩断敌人的脊梁。
突然受伤的老道,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着,指着被飞剑插在座位上的温乐阳,咬着牙声嘶力竭的对同伴嘶吼:“小妖作怪,杀,杀了他!”
温乐阳被钉在座位上,根本就动不了,他比谁都纳闷,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又干什么坏事了,只听见几个老道齐声怒喝,随即一排飞剑齐刷刷的向着自己扎了下来。
善断已经不用敌人动手了,眼看着温乐阳肯定无幸,急怒攻心中全身苦苦压制的伤势尽数爆发,嘴里鲜血连连喷涌,重重的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天地之间,都回荡着水镜和尚凄厉宛若孤狼的怒嗥!
怒嗥之下,还有一声撕破耳膜的汽笛声,大货车司机双眼赤红,一把抓掉了自己脸上的眼镜,唇上的青茬都氤氲着愤怒的狰狞,嚎啕骂着世上最难听的诅咒,猛地轰起油门,调转车头向着几个鹅羊道弟子就撞了过去,谁说凡人没有血性、没有慷慨?和尚救过老子,现在老子就替和尚报仇!
仗义每多屠狗辈!
剑气如霜,如闪电般,锋锐得足以撕天!依旧和刚才一样,就在剑势侵入身体的瞬间,生死毒激越而起,自然而然的带动起温乐阳的身体,在幅度极小的抽搐中,堪堪躲开了要害。
只有在飞剑刚刚刚刚撩起的瞬间,重伤的老道才低声说了个字:“别……”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昏厥了过去,其他道人急怒之下,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躲得开要害,但是躲不开身体,前后一共柄森然的飞剑,毫不留情的钉在了温乐阳身上,全部直没剑柄……
大货车轰鸣,几个老道谁也没动,用看死人的目光,冷冷盯着刚刚笨拙的掉转车头,正缓缓加速冲来的大货车里的司机。
眼看着大货车越来越近,为首的一个老道笑了,手里一捏剑诀,突然脸色一变,和第一个道士一样,都变成了一片死灰,身子变得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住,不光他,每一个鹅羊道高手现在都变成了这般模样,原本在他们眼中看来和温顺的蚕宝宝没有一丝区别的大货车,突然变成了从亘古一路咆哮着踯躅而来的洪荒铁兽!
喀嚓的闷响里血光飞溅,九个老道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一片赤红与金属的咆哮中,被撞得骨断筋折,轻的口喷鲜血而死,重的干脆变成了肉饼肉泥。
九个鹅羊弟子拍着密集队形,轰轰烈烈的和大货车较量了一下,输了。
不知道是司机技术不错,还是善断和尚命大,大货车擦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随后才向个保龄球似的,砸飞了老道牌球瓶。
片刻的安静,在连番的动人心魄中显得尤为宝贵,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响起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一窝蜂似的向后跑去。
拉着温乐阳的敞篷出租车司机一边跑一边想,自己的车……保险公司管吗?
温乐阳好像一滩烂泥似的坐在车里,虽然躲开了要害,但是也疼得快要受不了了,要不是惦记着小兔妖善断的安危,现在早就昏过去了。他身上插着九把长剑,显得有些臃肿……水镜和尚最先冲到温乐阳跟前,扎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叮当一声,一只剑柄从温乐阳身上掉下来了,剑身只剩下焦黑的一小截……
随即叮叮当当的乱响不停,温乐阳身上所有的飞剑都自己掉下来了,森然的长剑已经被腐蚀的所剩无几。
水镜和尚这才恍然大悟,指着温乐阳目瞪口呆的说:“你…真毒!”温乐阳也知道自己挺毒,但是从没想到过居然毒性这么大,那些插进自己身体的飞剑,都被生死毒腐蚀成了废铜烂铁,飞剑被毁,鹅羊道弟子瞬间真元散乱身受重伤,这才被大货车一头撞碎。
温乐阳身体里虽然剧痛无比,但是心情却舒畅之极,笑得满脸抽搐但是神色得意,学着稽非和水镜平日里的腔调回答:“小仙有毒!”
水镜和尚跑过去把重伤昏迷的善断抱过来,手忙脚乱的喂下丹药,仔细的查过伤势之后,对着温乐阳咧嘴笑了:“伤的忒重,一时半时醒不来,得请老兔妖出手!”
温乐阳勉力的点点头,随即纳闷的问:“你笑啥?”
“大夥都没死,当然要笑!”和尚理所当然的回答。
温乐阳想了想,觉得也对,让和尚从自己怀里掏出顾小军的名片,由和尚拨号之后举着手机,接通以后温乐阳刚要说话,不料顾小军就急急火火的说:“我已经知道了,一会就到……你小心点!”
果然没过一会,顾小军就领着一支车队赶来了,气急败坏又跳又骂,看样子很有冲动把温乐阳拉去枪毙,不过最终还是派人过去给他包扎伤口。
温乐阳受得伤虽然重,但是要害无碍,都是贯穿的皮肉伤,让他略感意外的是,自己的伤口也像佞蛟一样,血液都凝成了殷红的果冻,并没有喷溅流淌,温乐阳自己琢磨着,以后得注意,重伤的时候不能吐血,否则喷出一片喜之郎可就丢人了。
顾小军带来的人个个训练有素,处理起这样的现场也轻车熟路,根本没有人惊讶或者愕然,一切井井有条,迅速的打扫干净了周围,直到这时候,大货车司机才回过神来,几乎是从驾驶室里摔了下来,水镜和尚手疾眼快,一把接住他,哈哈大笑着对他挑起一根大拇指:“好兄弟,硬是要得!你叫什么,和尚交了你这个朋友!”
司机现在已经恢复清醒了,刚才脑门子上蹦起的怒筋变成了愁纹,身上还有些酒气,略带恐惧的向后缩了缩,躲开了和尚的大手,嘴唇颤抖着回答:“张…张小花。”
立刻有两个顾小军的手下走上来带走了司机,其中一个低声问他:“喝酒了吧?”
司机笑得比哭还难看:“跑大货跑长途的,不喝酒怎么开车……我眼镜呢?”
顾小军问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给温乐阳调来了一辆车,出乎意料的是堂堂顾小军,调来的车子居然不是奥迪、红旗,而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金杯,司机是个器宇轩昂杀气腾腾的大汉,长的跟楚霸王项羽似的。
温乐阳、水镜和昏迷不醒的善断都上了车,‘楚霸王’娴熟的发动车子起步,温乐阳勉强探出脑袋,问顾小军:“你怎么总帮我?”
顾小军哼了一声,总嘴里迸出了两个字:“柳相!”
温乐阳了然,柳相重返人间,必定是一场劫难,顾小军以前虽然说的轻松,但是心里还是有数的,既然他不能管,就得有人管。
车子的外表虽然破旧,但是车况极好,一路上开的极快,终于平平安安的到了九顶山脚下,温家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大队人马都下来接人。
刚刚回山不久的四位老太爷、不说不做、大和尚希声和小易、蚩毛纠,还有伤势尚未痊愈的慕慕、老兔妖不乐,甚至死皮赖脸赖在温家村里的一字宫十九,会算数的尾末和风雨彩虹等人,全都下山来接人了。
阿蛋跑到温乐阳跟前,表情挺郁闷,温乐阳现在横着,阿蛋拍不着他脚面了。
一群人小心翼翼的把伤员往山上运,温乐阳这次离家的时间并不长,在五福聚首温家村之后就去了祁连山销金窝,跟着辗转到上海滩,一连串的经历起伏跌宕,比着苌狸毫不逊色的绝顶高手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还有三位奇人两千年前的约定等等等等,每一件事都匪夷所思,就算温乐阳心眼踏实,现在也心力交瘁,见到了亲人之后,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
大伯温吞海凑到温大老爷跟前,低声说:“刚才我已经打开了封山禁制。”九顶山的禁制,在上次鸡笼道青鸟道人上山的时候被破坏殆尽,这段时间里又被温家的好手尽数恢复,威力比起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大老爷点点头,一挥手低声喝令:“回山上去!”
死字号的好手立刻泼散而开,稳稳的替其他人守住守候,四老爷却有些无奈的冷哼了一声:“算了,不用!”现在温家的敌人,早已经不是死字号这样的凡间手段能够控制的了,真要是有高深的修士偷袭,禁制也许管用,但是死字号的暗桩却丝毫指不上。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刚刚踏上回山的道路,倏然整片山岭都发出一阵哗哗的震鸣,四老爷勃然大怒,吐气开声,劲锐而阴狠的声音几乎划破了天空:“什么杂碎藏头露尾!”
山林里的禁制,在众人登山的刹那突然被触动!而一众人里竟然还不知道敌人究竟藏在哪里。
老兔妖不乐的神色里也掠过了一丝讶然,他在不久前力战哭佛,几乎耗尽了功力,现在还没能完全恢复,身形一闪跃到温老太爷跟前,低声说:“敌人非同小可,我到现在也未能发现,你们马上护送温乐阳上山,我来断后!”
一字宫的十九姑娘英姿飒爽,和老兔妖并肩而立:“晚辈与前辈共进退!”她和不乐和尚一样,都是重伤未愈。
水镜和希知两个大和尚和风雨彩虹也同时跳了出来,他们都是修士,敌人来的突兀而诡异,绝不是温家一重凡人能对付的了的。
十九最近一段时间和风雨彩虹混的很熟,哭笑不得的骂道:“彩虹留下,风雨回去!”七个胖子虽然浑浑噩噩,但是本领绝对不低,至于温九和温十三,除了错拳之外可没有一点神通。
两个傻叔叔不知道为啥居然很听十九的话,痛快的答应一声就跳回去了。
阿蛋也摇摇晃晃的站出来,一脸的大包大揽,一边把毡帽墨镜摘下来往怀里手,一边咿咿呀呀的比划着,还抽空用手拍自己的小胸脯子。
大老爷根本就不废话客气,对着跳出来的修士们认真的点点头:“拜托诸位了!”跟着一挥手,不容置疑的断喝:“我们走!”
老兔妖在低沉呢喃的禅唱中,绽起淡薄的佛光,如水光轻柔的波动着,向着九顶山上层层蔓延而起。
希知大和尚的声声佛偈闷吼如雷,天空中祥云越积越厚,在老兔妖的佛光映衬下已经缓缓的幻化出韦陀护法狰狞怒像。
小磬化身金钟,当当的轰鸣四散远播,水镜和尚猛地扯断了颈下的念珠一把扬撒到空中,断喝道:“搜山!”佛珠急震,带着尖锐的啸声四散而去。
十九咬着嘴唇,脸色还有些虚弱的清白,一条白练氤氲凝聚,变成一道长枪的影子,笔直的绷在她身后,带着几许傲然直指天空!
吧嗒一声,墨镜和毡帽全掉地上了,阿蛋目瞪口呆,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异象,又习惯性的拍了两下胸口,才讪讪的停下……
在九顶山的修士们各显神通,可是依旧逼不出敌人的影子,满山草木震动的越来越激烈,哗哗的树叶翻转声仿佛怒涛海浪一样,不停的冲进所有人的耳鼓,终于在一声尖锐的天破声里,所有的声音都倏然消散,而九顶山上无数剧毒禁制,也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里,无声的爆发!
第三十三章 重塑
希知大和尚最先沉不住气,鼻尖上满是紧张的汗水,大声喝问身边的同伴:“敌人在哪里?”
老兔妖不乐神情凝重,眯着眼睛没说话。
九顶山上的禁制已然触发,可是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除了苌狸、锥子这样的高手来袭,放眼天下还有什么人能瞒得过老兔妖不乐的神识!
偌大的山林间,没有一丝声音,刚刚气势磅礴的叶海咆哮都在天破声之后沉寂下来,死一样的寂静,把和煦的阳光都染成了惨白。
突然温大老爷探手闪电般的一转,在他指缝间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一只几乎肉眼不可辨的全身都是透明的小蚊子,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被捏死了。
一向惜字如金的三寸丁温不说竟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水晶蚊子?”仿佛大老爷捏死的不是蚊子,而是一头恐龙似的。
水晶蚊子身体透明飞行无声,蕴有剧毒,伤人于无形,就算是异种,在以毒立世的温不草眼中,也没什么稀奇,真正让三寸丁惊骇的,是因为这种蚊子,本来是病字号豢养的,前不久刚刚放出来作为九顶山的禁制之一。
温不做也吓了一跳,脸色惊疑不定,嘴巴不可抑止的开始说话:“这是咱们的禁制,怎么飞到自己人堆里来了?是不是病字号的人没把蚊子养熟就放出来了?”
四老爷屏气凝神,静静感觉着周围的寂静,听见温不做的废话低声斥骂:“放屁!”
温不做从小就是被四老爷骂大的,反正他每次开口肯定都会挨骂,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继续说:“那就是敌人比咱们温不草还会驭毒,把九顶山上的禁制都逆转了,冲着咱们来了……”温不做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狠狠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尖声惊叫道:“果然如此!”
远处的空气,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看上去就好像地面变成了一个无形的大火炉,在拼命蒸腾着热气一样,只有温家的高手才明白,这是无边无际大片的水晶蚊子结队来袭!水晶蚊子身体透明,一只两只肉眼肯定看不到,不过结成阵势之后,还是会让光线氤氲。
二爷爷三爷爷齐声叱喝,各自一跺脚,轰然闷响里,脚下的土石被巨力荡碎,泥土里,无数条通体暗黄的蚯蚓,正像湍急水流中的鱼群,飞快的扭动着身体,向着众人脚下冲来,除了温家弟子之外,其他所有人,包括老兔妖不乐在内,全身都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泥土翻开的同时,大山从上至下从南向北,突兀的响起一连串劈里啪啦的闷响,所有的草木枝叶,只要是绿色的东西,都在连珠轻响中层层爆碎,一座苍苍郁郁的九顶山,转眼变成了偌大一片荒岩秃岭!所有在枝头的浮华新绿尽数消散,而一层透着诡异光彩的浓浓翠色,倏然从地面上汇聚成望不到边的青潮,从山坡上越流越快,不一会功夫干脆变成了翻卷咆哮的剧毒瀑布,向着山下的众人轰然涌来。
一朵朵只有小指盖大小的娇嫩红花,也在不知不觉里,东一簇西一簇的钻出地面,殷红望眼欲醉,可是气味却比腐烂尸体的恶臭还要更加浓郁……
所有的一切,都是九顶山的剧毒禁制,任谁也想不到,满山的剧毒在发动之后,竟然向着自己人席卷而至。大老爷脸色铁青,温家的驭毒秘术,竟然被敌人利用了?
老兔妖不乐脸上皱纹乱跳,回头对着温大老爷急声问:“现在怎么办?”说着,就要荡起佛家的神通去挡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的各色毒潮。
大老爷迅速摆手,阻止住不乐和尚的法术,嘴里一连串发出命令:“神僧和诸位修士戒备四周,务请找出敌人!我对付水晶蚊子,老二对付对付土蚯蚓,老三对付死人花,老四和死字号挡住春山绿,温吞海护着伤者和小易,所有人听我的号令再出手。温家人会施毒就会解毒,要是让自己家的禁制毒死了,温不草的字号也不用留着了!”
真正让温大老爷心惊肉跳的是,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隐藏在暗处,居然把剧毒禁制触发之后引向了他们,这样的驭毒之术,即便是温不草的四位大家长也自叹弗如!
所有的温家弟子齐声喝应,立刻散开了队伍扎住了阵势准备出手,脸色虽然凝重紧张,但是没有一丝惊慌,毒潮虽然犀利可怕,但是对于温家弟子来说,并不是无法破解,以毒攻毒本来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老兔妖不乐也没废话,提气凝神,身形缓缓的飘起,剧毒交给温家弟子,他要心无旁骛的寻找敌人。
温大老爷的一声爆喝:“破毒!”。
所有的温家弟子同时震动身形,一层层剧毒几乎在一弹指间尽数播撒,旋即一连串惊呼与怒喝,从每一个温不草的口中骇然响起!
就连四位温家的大家长,此刻也是脸色惊骇,仿佛遇到了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刚刚弹出的毒火、放出的毒虫、泼出的毒汁、洒出的毒粉、种下的毒草、扬起的毒风……这些温家弟子手中最决绝的剧毒,并没有迎向浩浩而来的满山毒潮,而是在毫无征兆中,不可思议的调转了势头,全都扑向了他们身后的温乐阳!
护着温乐阳的大伯怪叫了一声,身子猛的一震,上身的衣衫尽数碎裂,五彩毒烟轰然涌动,想要拦住突兀扑来的各种剧毒,没想到五彩毒烟也在空中一荡,不受控制的兜头盖脸,砸在了温乐阳身上。
老兔妖善断在半空差点一头栽下来,根本就来不及细想,更不得再堤防敌人,怪叫着比骂人还难听的佛偈,十根手指连连颤抖着,金色的佛光在他的指挥下,就像布幕一样被层层剥离开,迅疾而飘逸的把所有面临毒潮的温家弟子护住。
每一个人,头顶都有一层佛光护佑。
毒潮毫不停留,转眼而至,和护在其他人周围的佛光稍一接触立刻圆润的滑开,根本不和佛光较劲,急流而过。
所有人都护住了,唯独温乐阳!
老兔妖不乐的佛光,刚一罩向温乐阳,地面上急流奔涌的毒潮就像一头因为护食而暴怒的兽,猛地卷扬起冲天的巨浪,在轰然的闷响中一头撞碎了佛光,旋即毫不停留,一头扎向了温乐阳的身体!
温乐阳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海眼,把铺天盖地的剧毒,全都吸了进去!
所有人都傻眼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来布置在一座大山上的剧毒,还有温家上下近百名最出色的高手随身携带的毒药,全冲着温乐阳砸过去了。
温乐阳自己现在也挺纳闷的,以前在刚刚炼毒入体之后,曾经有过一阵见到剧毒就会吸敛到身体里,不过后来自己在苗疆抢了‘秀儿’的至性土毒之后,身体就变得‘挑食’了,一般的剧毒根本就不要,就连销金窝里能腐蚀一切的金毒暗潮他都不稀罕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无尽的毒素一下子裹住了他的身体,温乐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自行车胎的气嘴子,突然被接上了不知道多少个气泵,把各种剧毒玩命向着自己身体里吹。
温乐阳根本没得选择,顾不上自己身上还有九个被长剑贯穿的伤口,从担架上猛地跳起来,手舞足蹈的开始打错拳!
生死毒一直散落在四肢百骸,无法自行流转,如果不能把这批侵入身体的剧毒同化、炼入身体,温乐阳马上就得变成一具不腐不蠹的毒尸,估计还是有资格被陈列在老字号里。
早已跃跃欲试的生死毒霍然而起,就像饿极了的毒蛇,贪婪的吞噬掉各种剧毒,温家的毒素虽然犀利霸道,但是在生死毒面前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在一颤之下就被同化。
而温乐阳也疼得怪叫了一声,生死毒的沉重,毒潮里尚未被完全融化的阴阳之力的锋锐,都随着生死毒的涌动爆发出剧烈的疼痛,要不是他早有准备,这一下子就直接疼的晕过去了!
几年前生老病死坊的暴雨之夜,温乐阳得到了机缘练成一身生死毒力。
随后温乐阳在苗疆吸敛了秀儿源自洪荒的土行剧毒。虽然只有一丝,但是源自天地未开时洪荒的毒力淳厚到了极点,比着日后他在销金窝里遇到的金毒不知道要纯烈上多少倍!
混合了至纯土行的生死毒,也变成了土行,又在随后峨眉挖山的时候被激发的淋漓尽致,源自洪荒的土性,全部融进了温乐阳的身体里。
土行至毒不如水毒柔软流长、不如火毒奔放暴戾、不如金毒锋锐莫挡,也不想木毒生息不断,但是土行至厚,足以承天!在五行剧毒中,用它来筑基是最合适的,裹含了土行之力的生死毒,给温乐阳的身体打下了一个他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基础。虽然在对敌的时候看不到太大的威力,但是铸下的根基却坚固得难以想象,所以温乐阳才能抵受得住如此汹涌奔放的生死毒,才能有机会施展出错拳,挥动生死毒流而没有直接爆体而亡。
直到这时候,温大老爷才恍然大悟,九顶山上根本就没有敌人,满山禁制,都是被温乐阳这小子引发的,他现在就是个吸敛毒素的无底洞,一上山禁制就被他引来了。
温家弟子被头顶的佛光护着,刚长出了一口气,又看见温乐阳陷在毒潮里,个个两眼赤红的就要往外扑,温大爷爷急声号令:“这是温乐阳的造化,都给我带着别动!”
本来双眼都快瞪裂了的慕慕和小易同时一呆,惊骇与愤怒一扫而空换而由衷的狂喜。
其他三位老太爷,却面含悲戚的看了他们的老大哥一眼。
这种情形温不草亘古未遇,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无论怎样,其他人扑进毒潮里不仅帮不上忙,也只有送死一个下场!大家长要有大家长的担当,大爷爷纵然老泪盈眶,也不能让温不草的精英为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枉送了性命。
老头子甚至在后悔,如果下山来接温乐阳的人只有他自己该多好,那样的话,这一把老骨头就可以无所顾忌的扑上去,挡在自己最最自豪,也寄托了无数希望的孙子跟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无边无际的毒潮,在几个弹指的功夫,就已经全部涌进了温乐阳的身体,足以毒戮一座小城的剧毒啊,现在全部消失,被正在挣扎着打出错拳的温乐阳吸敛一空……
毒潮散尽,温乐阳还没死,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极度的惊喜,只有深谙毒法的几位爷爷和大伯面含忧色。自从温乐阳练成了前无古人的毒功之后,他们不止一次的研究温辣子祖先留下的笔记,知道现在才是温乐阳最关键的时刻,如果用错拳化解剧毒,把毒素炼入身体筋骨中,则金鳞化龙;如果化解不了,温乐阳就是第二个温辣子!
两个傻叔叔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温九拽了拽温十三的袖子:“你看小太阳,错拳练得了不得!”
温十三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恩,了不得,他把错拳都练到脸上去了!”
温乐阳打着错拳,脸上因为剧痛也不停的狰狞抽搐……
生死毒对于其他毒素来说就是一个混沌的漩涡,无论什么样的毒素都会被它吸走随后同化,所以温乐阳在刚刚练成功法的时候,会不停的吸敛剧毒。直到那丝洪荒至性的土毒进入身体,生死毒的混沌之属变成了土行之属,除了同样至性的五行奇毒之外,其他斑驳不纯的毒性都被拒之门外。
也可以把生死毒想成是水,其他的毒素则是盐。温乐阳从秀儿肚子里爬出来以后,生死毒就已经合成最高浓度的盐水,除了溶解性特殊其他五行至毒之外,再也不肯溶解其他的毒素了。
但是在几天前乐羊甜的巫蛊天地里,温乐阳身体里又挤进了无数阴阳之力,其中一部分被生死毒同化,一下子‘盐水’被大大的稀释了。
所以温乐阳现在的身体,又能吸敛各种毒素了,九顶山的剧毒禁制也由此被触发,温家老少爷们打出的那些想要抗住禁制的毒药,也都被他吸了过去。
温家的奇毒虽然没有五行至毒那么纯烈,但是胜在了一个字:多!多的无边无际,多得铺满大山!
毒素被生死毒同化,随即跟着错拳汇聚成流,炼入身体之后又复清冽涌出,如果没有那些阴阳之力的话,温乐阳现在真的要乐死了。
如果生死毒是水,那么其他的毒素就是盐,溶解得毫无障碍,但是纠缠成一团的阴阳之力,却是千年玄冰冻成的冰蒺藜,相比之下它们比着毒素要难以溶解的多!
更让温乐阳惊骇到几乎魂飞魄散的是,那些趴伏在生死毒之间的阴阳之力,比他想象的要多上几倍!原本他还以为在巫蛊天地中侵入自己身体的阴阳之力,绝大多数已经被他的生死毒同化,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被融化掉的,只是一小部分。
仅仅一小部分,就已经让温乐阳的生死毒壮大了不知道多少!
生死毒在溶解了无数毒素之后,变得更加浓郁和霸道,在一层层巩固温乐阳身体的同时,又掉过头来,就像坚韧的胃囊一样,拼命摩擦着那些一直没有被消化干净的阴阳之力。
温乐阳嗷的痛叫了一声,感觉自己所有的筋骨皮肤都和生死毒融为一体,在同化普通剧毒的同时,去挤压摩擦着铁渣一般的阴阳之力,拼了命想要把它们碾碎、融化。
双方都在苦苦的坚持着,一丝丝阴阳之力,慢慢被同化消磨殆尽,可哪怕只有一丝阴阳之力被融化生死毒的激流几乎成倍的壮大。
可是随着生死毒的奔流涌动,本来散落各处的阴阳之力也渐渐汇聚起来,在激流中四处乱闯乱撞,变成了另外一股力量,和生死毒同样厚重,但是更加锋锐!
至性土毒筑基的毒脉,等扛住毒潮的冲刷,但是温乐阳还没成圣的肉体,却未必受得了阴阳力的肆虐。
还没被同化掉的阴阳之力可炼不进毒脉里去,就像一条拉满钢铁同时又焊满了刺刀的火车,也在错拳的指挥下,四处乱冲乱撞。
突然温乐阳的身体一震,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轻响,从左手小指最末的关节中爆起,在生死毒随着错拳涌向那一端指骨的时候,受尽了苦难的骨头终于再也熬不住了,被阴阳之力撞了个粉碎。
温乐阳心里暗叹了一声,最终还是自己的身体最先抵受不住压力了,苦苦维持了许久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关节碎裂的同时,一小块阴阳力也同时崩碎,而生死毒就像一群饿狼突然发现了从野牛群中落单的小牛一样,一下子全部游弋过来,把碎裂的骨头渣、崩散的阴阳力层层包裹,在刹那之后,古渣、生死毒和阴阳力凝结在了一起!跟着,继续的轻响,左手尾指的第二根关节碎裂,生死毒继续裹住碎骨,层层渗入……
从那根小指开始,一截截骨头被阴阳力碾碎,随即又被生死毒黏合重塑,左手、左臂、左肩……直到全身!
温乐阳直到此刻才惊觉,错拳的招法发出攻击的时候散乱无章,混身上起一起乱动,但是错拳劲力的运行路径,霍然就是从左手尾指开始,一路向上蔓延到每一块骨骼,直到第十三式结束,循环一周之后又回到了左手尾指!
如果不是攻城锤一般的阴阳力正随着错拳而动,温乐阳永远也无法感觉到错拳劲力行进的线路,因为他的骨头,就是被这个顺序碾碎的……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小指被撞碎的瞬间,生死毒和阴阳力倏然泾渭分明的分开了,阴阳力在前,一路碾碎着温乐阳的骨头,毫不停顿,同时也像一颗巨大的陨石般不停的崩碎缩小。而生死毒紧随其后,在第一片骨头尽碎之后、第二片骨头被冲击之前,就把阴阳力和碎骨黏合到一起,在错拳跌宕中,温乐阳身体里碎裂的,永远只是一小块骨头。
温乐阳的经脉,在几年前红叶林暴雨之夜寸寸崩断,跟着做了提线木偶炼毒入体,成就了温辣子祖先的霸道功法,那次是炼成了一身毒脉,而这次,却是被生死毒与阴阳力一起重塑身骨!
温乐阳都快被身体里的变化吓疯了,师祖拓斜留下的错拳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夫啊。
他当然知道,拓斜可想不到后世子孙里有一个神奇小子生毒死毒阴力阳力乱七八糟的全弄进身体里来了,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也仅仅是,拓斜留下这套错拳,除了攻敌、破法、炼化入体的剧毒这些作用之外,还能重塑身骨!
阴阳力和生死毒,在不停的撞碎、粘合筋骨的过程中都迅速的消耗着,温乐阳的错拳现在根本就停不下来,两股浩浩汤汤的巨力如果不加引导,谁知道会冲到哪去?温乐阳可不敢赌生死毒能粘合自己的心脏,还别说心脏,肾脏也受不了不是。
不过不管是福是祸,温乐阳总算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死活,已经和自己的努力没关系了,他要做的只是错拳不停,就看最后生死毒和阴阳力哪个先消耗殆尽。
阴阳力先耗尽的话,身骨重塑,功力必然突飞猛进,说不定就肉身成圣了!
生死毒先用光的话,阴阳力撞碎了骨头没得修补,小仙有毒完本。
一抡错拳打完了,阴阳力和生死毒都还精神的很,第二轮错拳再度开始……
虽然疼得死去活来,错拳温乐阳的精神却放松了,脑子里开始胡乱琢磨着:按照错拳的路子,拓斜师祖真正的功法是一定要重塑身骨的,师祖当年肯定也重塑过自己的骨头,他老人家那份矮墩墩的菜坛子身材,不知道跟重塑有没有关系……想到这温乐阳不由自主的吓了一跳,赶紧望向围观群主,看到大伙的脸色虽然稀奇但是没有太多的惊骇,才放了心,死了就死了,要是死成一个菜坛子,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第三十四章 露脸
一轮错拳十三式,就是一次身骨重塑。撕裂的痛苦到了后来,变成了硬邦邦的麻木,虎虎生风的错拳,也变成了本能般机械的重复。
温乐阳就像个上满了发条铁头娃娃,在九顶山脚下不知疲倦不懂饥饿的一遍又一遍砸着错拳。
三天之后,温家弟子围着他盖了一间小房子……
大部分人都散去了,小易和慕慕却不肯离开,两个如春水般美丽的女孩子,又像上次在苗疆苦守坐地蟾秀儿那次一样,每天守住温乐阳。
温乐阳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手上的动作却不敢稍停,更不能开口说话,只是用眼神和两个少女默默的交流,每天早上,慕慕和小易都会大声告诉他今天的日历,然后就在微笑中安静的望着他,偶尔会有一丝泪光流淌。
一直到了第十五天,温乐阳终于怪叫了一声,自己的骨头在不知被阴阳力和生死毒撞碎、粘合了不知多少遍之后,终于把着阴阳力消耗殆尽!生死毒也所剩无几,在身体里流淌了耀武扬威的流淌了一周之后,缓缓的散尽了四肢百骸。
慕慕和小易同时雀跃而起,一起扑进了他的怀里,这次不是生离死别,两个少女从始至终也不知道温乐阳经历何其痛苦与凶险,她们都笃定的相信着温大爷爷的话:这是温乐阳的造化。
一句安抚人心的话,在两个少女执着的相信中,真就奇迹般的变成了温乐阳的造化!
慕慕和小易,这十五天里每天都和温乐阳片刻不离,但是在现在就是抑制不住自己,明明天天在一起,可是从心底犹如火山般迸发的想念,一下子冲散了所有的矜持,只用一个狠狠的、用力的拥抱,才能让她们快乐。
温乐阳也兴奋无比,刚要说话,突然眼前好像闹鬼似的一下子窜出来一大群人。
四位老太爷、老兔妖不乐、温吞海不说不做水镜希声风雨彩虹十九尾末……大伙都在听见两个少女的欢呼之后冲了进来。
温乐阳没有一丝的疲倦,全身的筋骨在无数次的断碎、重塑中,把所有的阴阳之力和生死毒潮全部融化,就好像把刚刚泡过了一个滚烫热水澡的那种舒坦、那种充满懒洋洋的力量的感觉放大了一千倍一万倍,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汗毛孔都在极度的欢愉中,快乐的开阖、收缩!
身体上的剑伤也在重塑身骨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愈合了。
温不做第一个窜了出来,拉着温乐阳就问:“到底咋回事,不用从头说,就从你触发咱家的禁制开始说,你打错拳什么的都是为啥?”
温乐阳刚说了个阴阳力,温不做又立刻追问:阴阳力是啥。
温乐阳说了法珠和阴兵,温不做有些郁闷的又打断了他:“什么法珠阴兵?”
稽非和尚在高速上被鹅羊道弟子一飞剑砸碎了佛珠法宝,也受了些不太重的伤,温乐阳重塑筋骨的时候他也在疗伤,一直没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温乐阳只好有说到画城、乐羊甜、三味,温不做犹豫了一下,放弃了:“你还是从头说吧!”这时候温乐阳觉得脚面上微微一沉,阿蛋已经钻进了人群,蹲在他身下,熟络的拍着他的脚背和他打招呼。温乐阳哈哈大笑,一把举起阿蛋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随即又想起来自己还没和长辈们见礼,赶紧又要把阿蛋拽下来。
阿蛋立刻两手抱住跟前那颗脑袋,急赤白脸的死活也不肯下去,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连慕慕叱喝他都不好使了。
四位老太爷、老兔妖不乐和大伯温吞海全都大乐,大老爷看宝贝孙子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还另有奇遇,开心的不得了,摆着手笑道:“免了,上山再说!”
温乐阳嘿嘿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走到老兔妖不乐跟前:“善断神僧他……”
老兔妖不乐笑着摇摇头:“还没醒,不过死不了,他这次伤得太重,总要再过上一段时间才能醒。”
温乐阳这才放下了心,跟在四位老太爷身后走出了临时搭建的小屋,看着光秃秃的九顶山,对着身边的大伯温吞海小声问:“不会…再把禁制剧毒吸过来吧?”
大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所有的根脉都毁了!这次没有百十年的功夫,九顶山上的禁制恢复不了!”
温不草用毒,当然不是手里藏着包砒霜,想方设法往人家的酒水里扔那么简单。九顶山上的层层剧毒禁制,也不是普通的机关埋伏,每一道剧毒禁制,都是有根脉的。
温家先祖早在隐居之初,把各色剧毒养在山间,平时这些剧毒收敛含蓄,和普通的土壤石块花草没有一点区别,只要别一头扎进毒窝里去就不会有事;一俟有强敌压境,温家弟子只要按照秘法,在贯穿山体的水脉中加入一种本身无毒无害的药粉,那些温顺的花草树木就会立刻变成夺人性命的剧毒禁制,外人绝难上山一步。
山上的五行剧毒不是撒下的,而是种下的,有着自己的根脉。就像一棵寿命漫长的植物,在两千年里缓慢生长,在温不草的刻意维护下代代沿袭。即便像上次青鸟登山,满山的禁制都被破掉,但是因为各色剧毒的五行根脉还在,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禁制还会再度成形。
生老病死坊的红叶林禁制也是如此,在因为阴褫入侵而尽数爆发之后不久,枝头的红叶又迅速的长了出来重新恢复禁制。
温乐阳第一次从红叶林回九顶山的时候,当时身体里的生死毒也需要吸敛百毒,不过山间的禁制都是封闭的,所以上山之后啥事没有。
可是这次所有禁制全部打开,温乐阳的生死毒又急需吸敛毒素,结果他就像一头饿了三年半的土羊,不仅把草叶给吃了,就连草根也一起啃掉了。温家两千年世代传承的剧毒禁制,一点没剩的跑进了他的身体里。
两千年里不断生长不断纯化的毒根,虽然比不了洪荒土毒、磨牙金毒,但是五行本性在世间也是难得的纯烈了,所以温乐阳的生死毒才瞬间壮大,和阴阳之力斗了个旗鼓相当,最终在错拳之下,把他的身骨碾碎重塑。
温乐阳是内室弟子,惊骇的吐了吐舌头,他把温家先祖两千年的心血都给吞了。
大伯温吞海歪着脑袋瞪着他:“我已经跟大家长说了,以后你自己住在半山腰,山里的禁制没了,你就当禁制去吧,只要我一声令下,山下上来多少人,你给我打死多少人!”
温乐阳笑嘻嘻的耍贫嘴:“那您得给我换个手机,我现在那个信号不好。”
温吞海哈哈大笑:“用不着手机,弄个呼机就成!”
温乐阳跟着笑了两声,又想起来个事,小心翼翼的问大伯:“您在冲着我撒点毒药,我看看现在还吸不?”
温吞海真急了,眼睛都红了,狠狠的一跺脚极其败坏的怒骂:“放屁,老子炼点好毒药容易吗!”温家的高手,毒药都是自己炼制的,特别像大伯、四位爷爷这些高手,随身携带的毒药不仅贵重无比、而且熬制的时候也耗费了极大的心血,一般的对头他们都舍不得去毒死,这次他们全都赔大了。
温乐阳这次吸敛的剧毒极多,也比较纯烈,生死毒业已饱和,否则也无法重塑他的身骨,不过温乐阳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正说笑着,忽然在众人脚下响起了一阵锵锵锵锵的金属摩擦声,两头磨牙铜蚁也钻出来了,围着温乐阳不依不饶,触须乱颤,它们俩在销金窝重伤之后,各自得到了巴掌大的一小块流毒,在满山禁制爆发的时候,两口子挺勇敢,立刻放出了自己的剧毒,结果也全白饶温乐阳了。
总之,温乐阳一上九顶山,所有暴露在空气中、没被封闭的剧毒全都被他吸走了。
倒是温乐阳自己那一大片浓郁的流毒暗潮,因为其中传引了生死毒脉,依旧安安静静的趴在一旁。温乐阳离开画城的时候,勉力归拢了它们,附在自己的脚底。
温乐阳赶紧又抽离了两块纯净的流毒,这次都有脸盆大小,两头磨牙才善罢甘休。
上山的时候,温不做紧紧跟在温乐阳身旁,小声的跟他商量:“温乐阳,你吸走的剧毒还能吐出来不?你知道,我炼毒的本事不成,辛辛苦苦炼出点好东西,结果都让你给吸走了……”
温乐阳到了山上之后才知道,原来玲珑马在妖佛大战五福高手的时候受惊过度,没几天以后就病了,难怪阿蛋骑在他脖子上就不肯下来了。
温乐阳在慕慕的帮助下,好容易把阿蛋给哄下来了,随后把自己这趟出山,从进入祁连山开始一直到刚刚重塑身骨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等他说完的时候,天色已经从中午将近黄昏。
温大爷爷等人本来已经先后从不说不做、蚩毛纠等人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前半段,真正的戏肉都是在其后才发生的,事情的离奇与关系的错综复杂,把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拓斜师祖两千年前的布置、掠落一脉的重信守义、旱魃身体里养着孽魂不死不灭游走阴阳、昆仑道是黑白岛一手创立、三味老道曾经是孽魂的炉鼎居然不死又炼出了化外分身、我服了唤来流金火铃……太多的匪夷所思了,让一群心思缜密的老江湖老妖怪都觉得头昏脑胀。
过了半晌,还是温不做最先开口,指了指温乐阳胸口还没说话,温乐阳就脸色凝重的点点头,伸手按住自己一直挂在颈下的玉刀:“我知道,裹环骗我。”
二师祖靡续杀妖撷元,根本就是受拓斜所托,裹环被人家剥了妖元,拓斜师祖根本就不可能来救他。
温乐阳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说:“他总算救过我的命,等他醒了,我再问他吧,嘿,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妖怪,要是能帮……”裹环的经历,的确是够倒霉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不做就摇摇头:“不是,我是想问你我服了现在咋样了。”
温乐阳咳了一声,敢情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笑呵呵的拉开衣襟露出胸口,我服了蜷伏在他的胸口上呼呼大睡:“自从上次喝醉了,这个东西就没醒过!”
温不做也愕然大笑:“你打了十五天的错拳,虫子都没被吵醒?”
提到错拳,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大爷爷呵呵笑着,老脸上满是期待,对着温乐阳说:“小子,试试吧!”
温乐阳早就手痒的不行了,但是急着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一直没敢主动去试,现在得到了大爷爷的吩咐,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一声,身子猛地一震。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温乐阳丝毫未变,依旧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脸上却是一副没出息的欣喜若狂,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根粉笔。
老兔妖狠狠的抽了一口凉气,只有他看清楚了,温乐阳刚才在一震之间离开了屋子,随即又闪电般的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去了哪。
温乐阳笑嘻嘻的对着大伙纳闷的眼神解释:“我刚去尾末那抢来的!”说着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粉笔。
屋子里齐溜溜的响起了吸凉气儿的声音,尾末一直在村后的青石坪上推衍算术,虽然距离村长大屋不远,但是能在刹那间往返,温乐阳也真成了妖怪了,小易又惊又喜的惊叹着:“雷心痧恐怕都追不上你了!”
老兔妖不乐的脸色只能用惊骇来形容,认真的想了一下之后才说:“如果我没受伤,全力施为的话勉强能办到!”
不乐是成精得道快两千年的老妖怪,除了苌狸、旱魃、天书有数的几个人之外天下根本没人对付得了他,温乐阳在离开不久前离家的时候,还是五福普通高手的水平,现在身法竟然赶上了老兔妖。
温乐阳却一下子脸红了,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老兔妖失声笑道:“少给我装脸皮儿薄,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我刚才……怕控制不住势子,没敢用出全力。”温乐阳嘿嘿笑着,脸蛋红扑扑的。话音刚落,遽然两声欢呼同时响起,小易和慕慕一起跳了起来,眼角眉梢尽是极喜的神色。
大爷爷老怀畅慰,打心眼里觉得高兴,拉着温乐阳就出了屋子,指着村前的空地:“有多大力气,你用多大力气,给老头子看看眼界!”
温乐阳想了一下,对着大爷爷说:“能不能把大伙都喊出来。”
大老爷一愣,哈哈笑道:“好,让你露脸!”跟着沉声断喝,把所有温家村里的人都唤到跟前,这才对着温乐阳说:“动手吧!”
片刻之后,老头子有些纳闷的看了看温乐阳:“你倒是……”
温乐阳赶紧把嘴巴凑到大爷爷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极低的说:“打完了!”
温大老爷足足吓了一跳,马上就做出了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呵呵,打得不错,力道挺大,挺大……”
可是村前的空地上,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是温家的一个娃娃,一拳下去也能砸出个小坑吧。除了老兔妖不乐强忍笑意之外,所有人都狐疑的看着大老爷,大老爷的眼神比其他人还要狐疑一百倍,瞪着温乐阳,用同样低低的声音小声问:“你…真打完了?”
大老爷话音刚落,突然嘭的一声闷响,就好像一个鼓鼓的面口袋被摔爆在地上。
而整个村子也毫无征兆的扬起了层层的烟尘。
刹那,整个温家村都安静了下来。全村二百多间房子,全没了!
消失的只是房子,不是坍塌,而是所有的院墙、房墙和屋顶,都在刚才的刹那同时化成了齑粉,嘭的一声爆棚而起,成了空气中的细小的尘埃,久久的漂浮着,过了半晌才被风吹散。
每一间屋子里的家具陈设却丝毫无损。
现在每个温家弟子都变成了蜡像泥胎,或愕然或悲愤的纳闷着,自家的屋子哪去了。
温大老爷的眼睛瞪得比嘴巴小不了多少,结结巴巴的问自己身边一样目瞪口呆的温乐阳:“怎…怎么回事!”
温乐阳连吞了两口口水,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回答:“我出拳之前,灵识铺满了整个村子,拳力击出能随着灵识肆意流转……我以为只是微微一震,没想到…全没了!”
温乐阳刚才蕴力一拳,觉得从身骨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真的比蕴积千年的火山还要更加猛力,当尽力流淌过身体倾泻而出的时候,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同时他的灵识,把村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呈现,拳力完全能跟住他灵识的指挥。温乐阳的本意是自己一拳击出,所有的房子都跟着跳动一下,又卡通又威风,不过怕出意外,这才请大爷爷把所有人都喊出来。
他自己也无论如何没想到,一拳之下竟然威力如斯,刚刚在灵识里清晰勾勒的每一座石墙、每一张屋顶都被毒力击成了粉屑。温乐阳刚才右手出拳,在他的左手里,还拿着先前从尾末那抢来的粉笔。
粉笔完好。
一个又尖又哑的声音阴测测最先打破了沉默:“我的刑房,要第一个盖。”反应最快的居然是老残疾温一半。
猛地两声从心地爆发出的动听欢呼,小易和慕慕手拉着手,两张漂亮脸蛋上洋溢着没心没肺的兴奋欢喜。
希知大和尚也回过神来,怪叫了一声赶紧跑去看自家方丈,小兔妖善断还躺在一间房子里养伤来着。
温吞海二话不说,拿出电话直接联系工程队去了……
大老爷拼了老命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颤抖着吩咐身边的弟子:“去拿几把椅子过来……”
这时候尾末气急败坏突然的跑进来,一看见温乐阳手里的粉笔,脸上露出了一副果然是你的神色:“把粉笔还给我,我正算到要紧处!”
温乐阳把全村的房子都变回了宅基地,心里惴惴不安,把粉笔还给尾末强笑着没话找话:“你身边那么多根粉笔了,我抢了你的你再拿一根呗!”
尾末一呆,讪讪的笑了:“算得太认真了,没想到……”
老兔妖神色间还有点纳闷:“你怎么知道抢你粉笔的是温乐阳?”
温乐阳快的不可思议,按理说凭着尾末那点炼气养生的功夫,根本就看不出到底是谁跟自己捣乱。
尾末傲然一笑:“我算出来的呗!”说完举着粉笔也不解释,急匆匆的跑回去,没跑出去多远,突然止住了脚步,回过头对温乐阳说:“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你还记得不,我说过你们温家数根本没法算?”
温乐阳回忆了一下才点点头,当初尾末刚来不久,就大肆抱怨温家村子里,无论按照什么方法都无法分割区域,推衍计算。
尾末继续说:“这段时间我有点明白了,不是我不谙民间人世的小数算法,而是…而是温家村里被人刻意布置过,让我根本就没法算!”
温乐阳一愣:“什么意思?”尾末上次大发雷霆,就是因为他费劲了心机,按照自己毕生所学,也没办法把温家村按照数理分开区域,不管是两极、四象、八卦还是十六仪,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或者房子,或者树木,甚至鸟窝、石头压在分割线上,让他根本无法推衍世情,想算晚饭吃啥就一直没成功。
尾末不耐烦的摇摇头:“就是还有个精通术数推衍的高手,把温家村的布局诚心弄得一团糟,不让别人推算!”说完又急匆匆的跑了。
温乐阳最近连番的经历都太诡异波折,再加上刚刚筋骨重塑功力突飞猛进,脑力一时有点跟不上,听了尾末的话,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但是始终也抓不住。
这时候大和尚希知又跑回来了,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温乐阳说:“方丈没事,就是身上扑了不少粉灰。”
温乐阳满脸歉然的笑了,回头问老兔妖不乐:“善断神僧在遇到鹅羊弟子偷袭前,就已经身受重伤……”
老兔妖不乐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说完就开口了:“他身上的伤不新不旧,应该是在遇到你六七天之前受创。”
温乐阳先是习惯性的点点头,跟着猛地摇头:“不对!在高速偶遇的前一天,他还找过我,把法珠给了我,本来是打算用来对付旱魃的……”说着半截,温乐阳顿了一下,又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性:“您是说…善断神僧给我法珠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不过瞒着没有告诉我?”
老兔妖不乐略带沉重的点点头:“否则他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让你自己去画城涉险。”
温乐阳恍然大悟,当时小兔妖说突然发现了一件要紧去办的事,自己不疑其他,全没想到当时他就已经身受重伤了,立刻追着问下去:“善断神僧究竟是……”
老兔妖不乐摇着头再次打断了他:“善断这一路,也有不少事情,你先别急,从头听我说。”
第三十五章 藏身
前不久五福之一地鸡笼道。为鼎阳宫出头。派掌剑真人青鸟老道上温家村。正好赶上温乐阳挖通峨眉山腹带着彩虹七个胖子玉刀寒环和尾末回家,结果青鸟老道铩羽而归,这才引出来随后地五福齐聚九顶山抢夺法宝紫雀身死几乎所有正道高手合力擒获妖僧三断。拓斜门人又从妖僧口中得知了祁连仙宗大穿山甲的下落。随后才有的温乐阳地销金窝上海之行。
这一连串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鸡笼道得到了一个情报:温不草中隐藏着一个重要人物,关系天下正邪气运
这话是黄鹤道长在紫雀掌门死后代传给温家人的,因为雷心痧老兔妖不乐温乐阳和彩虹胖子等等地缘故,让紫雀真人在临死前以为,温不草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地凡间强族。为了消弭温不草和鸡笼道地深仇。咬牙命令黄鹤老道把真相透露出来,以示和好之意。
在五福散去之后。小兔妖善断就追下了山,去查这句话地来历,随即温乐阳也带人启程前往销金窝。
善断在九顶山地连番大战中,一直没有全力出手,实力几乎丝毫未损,他后背上的罗刹不是自己修炼出来地。而是因为领悟了佛家地禅理。请动地业力法相,虽然被哭佛捏死了但是对他本身没什么伤害。
鸡笼道这一趟损兵折将。镇门地法宝丢了。掌门死了,高手几乎个个身受重伤。小兔妖善断没费什么周折就赶上了他们。
温乐阳聚精会神的听着老兔妖不乐地话。温家里藏着个影响正邪气运的人,这件事可大可小,弄不好就会引来山宗世宗修真两道地杀戮。温乐阳自己没事的时候也琢磨过这事,得出过一个结论。这个人没准很可能就是自己嘛,这个结论让他偷着乐来着。
不知不觉地。温乐阳也冲着老兔妖不乐笑了。随手接过小易递给他的一根胡萝卜。
老兔妖很久没遇到一边拿着胡萝卜一边冲自己笑地人了。愣了一下才继续说:善断那个孩子。也修行了一千余年,鸡笼道的修士没法子和他比地,稍微用了些手段之后。就知道了事情地经过,嘿。这件事。还是要从鼎阳宫说起
老兔妖在说话的时候。随手就布下了隔音的法阵。阵外的人只能看到他们嘴巴动。根本听不见他们说啥。温家藏着事关正邪气运之人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大伯温吞海联系完了工程队,也坐到温乐阳身边。这时候插话问:温乐阳,你还记得鼎阳宫的玉灵子不隔音地法阵出入无碍。进了法阵的人就可以随意对话。
温乐阳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笑着点了点头:鼎阳宫第一次上山。替我在红叶林里干掉的那个娃娃脸报仇。就是玉灵子带队。他还用那把红色的小飞剑伤你来着,后来他那把小剑让我服了给扑了。
老兔妖不乐从一旁笑着点点头: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玉灵子而起地
鼎阳宫在修真道上。只是一个小门宗,实力一般名气更不响亮。一直依附于鸡笼道。玉灵子是鼎阳宫掌门的大弟子。几年前上温家村的时候,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但修真者练气长寿。实际玉灵子已经七十多岁了。
在玉灵子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无意中救过一个老头子。等对方醒了以后玉灵子才知道他也是个练气的修士。但是一点神通没有。
老头子神神经经的,拉着玉灵子死活要报他地救命之恩。说有个地方藏了把好剑,要指点玉灵子去取。
当时玉灵子师命在身。哪肯相信疯老头的话。笑着就要走人,不料老头子却勃然大怒。弄着几块石头来回摆弄,说了几句风马牛不相及地事情,最后笑呵呵的说:老朽等你四天,你走吧
玉灵子被老头缠得不行,打心眼里后悔救他。现在听说能走如奉大赦,一溜烟的跑了,但是老道做梦也没想到。在随后的三天里,老头子说地那几件毫不相干地事情。居然全部应验在自己的身上。这下子算是明白了,自己遇到活神仙了。
等玉灵子再回去地时候。老头子还在。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停地推衍术数,对他再回来恍若不闻。玉灵子也不敢打扰。老实巴交地在旁边等着。
直到三天之后,老头子才突然怪叫了一声。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嘴里念叨了一句:破锣大饼。还有狗
温乐阳听到这里脸色一变。重复道:这个老头说地是破锣大饼狗
老兔妖不乐点点头:世宗从十年前开始躁动不安。频频亮相,就是为了找这三件稀奇古怪的东西,嘿,这个老头子可早在几十年前就知道了。
温乐阳咕噜吞了口口水。皱着眉头问:这个老头子,会不会是尾末的师叔
老兔妖点点头:我估计也是。你先听我说下去。
玉灵子虽然不懂老头子说地是啥。但是心里把他当成了活神仙,当下就牢牢记住了破锣大饼,还有狗这七个字。
老头子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突然看见玉灵子来了。猛地跳起来怒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地。你可曾听见了什么
玉灵子吓得赶紧摇头,说自己啥也没听见。电脑看到网.23us.
老头子狐疑的看着玉灵子,过了半晌才沉声说:天机,有大有小。你救了我地性命。我泄露些小事给你倒是无妨,最多让我受些苦楚;但是我刚才要说了什么,你绝不能泄露出去半句,否则必遭惨死
玉灵子信誓旦旦说自己压根就什么都没听见,老头子也不在追究。指点了那把好剑的所在。玉灵子大喜过望。还想问些其他的事情。老头子却什么也说了。
最后玉灵子长了个心眼,软磨硬泡,一定要老头子说出以后到哪里能找到他。
那时候的玉灵子是个眉清目秀地少年,自幼练气神采昂然,看上去说不出的招人喜欢,老头子显然孤单了一辈子。又加之玉灵子是他的救命恩人,最后含含糊糊地说出了三个字:九顶山
虽然温乐阳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脑子里还是轰地一声响,一把拉住老兔妖不乐的乎:尾末那个能算尽世情地师叔。藏在九顶山里藏在我们温家
老兔妖死乞白赖把手往回缩,点点头:至少是在九顶山里。
温吞海这时候也跟着搭腔:九顶山莽莽千里,不过提起九顶山。总和咱们温不草扯在一起的。
九顶山虽然连绵一片大地没边儿。但是在别人眼里。九顶山就是温不草,温不草也就是九顶山,要从九顶山里找人。自然会着落在温不草头上。
温乐阳总算明白了。黄鹤真人所说的那个关系正邪气运地重要人物,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这个人竟然是天算门尾末地师叔,号称能算尽世情地术数高手,在想了片刻之后,温乐阳才沉声问大伯:这件事和尾末说过没有
温吞海摇摇头:尾末这人乱七八糟。我们试探过。他根本就不理人。咱家也就你和他有点交情,所以一直在等你回来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咚咚咚地脚步声,尾末又跑回来了。这次脸色煞白,两眼无神。一直跑到温乐阳跟前才站住。大口喘着气。过了半晌突然伸手抓住了温乐阳的手:我我想想明白了
这次轮到温乐阳死乞白赖把自己的手往回缩了,被男人抓着手。感觉忒难受。尾末可是连吃奶地力气都用上了。除非温乐阳把他手指头掰断,否则休想抽出来。
尾末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干啥,语气惊骇欲绝。结结巴巴的继续说:是是我师叔天算门世代在峨眉山隐修啊,除了他没人入世。除了他还有谁能乱我地推衍啊
温乐阳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么说的话,你师叔早就知道你会来温家村,所以才扰乱村子里的布局,让你算不出来
尾末跟着点点头:他老人家最善推衍世情小数。在几十年前算出来我会来温家村也不稀奇。我不明白,他为啥要阻我推衍
温乐阳嘿嘿一笑:他是不想被你找出来呗尾末一辈子都在演算术数。是个白痴型的天才。根本就不懂人情世故,这么简单的目的,他想不到也不算奇怪。
温乐阳总算把手抽回来了。回头问温吞海:咱们村子
温吞海不用等他说完。就回答:差不多三十年前。九顶山地震。垮了不少房子。干脆就重新盖过,规模也向外扩了一些
尾末地师叔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跑到温家村里毫无来由的盖上几座房子种上几棵树木来扰乱布局,唯一能解释的也只是,这个活神仙趁着温家村重新盖房扩大面积地机会,把村子里地布局给改掉了。这种修改和风水五行都没有关系。仅仅是让天算门的数理无法推衍。
大老爷嘿嘿冷笑:这个人,三十年前就到了九顶山了
其他几个老头子都相顾摇头,温家上下,无论是温家村还是生老病死坊。根本就没有外人,都是温氏一脉传承地直系弟子,娶进来地婆姨也都是普通人家,有亲家爹娘,这些日子温家没少调查,但是始终也都没发现什么可疑。
温乐阳还不死心,继续问尾末:那你能找出你师叔不
出乎意料地是尾末居然笃定地笑了,傲然点头:现在村子又得重盖。没有师叔捣乱。村子自然就会有它的格局。等村子盖好了温乐阳一下子就感觉到后背上被钉了一片冷飕飕地目光,四位老太爷刚恢复了些,现在尾末又旧事重提。
温乐阳赶紧把尾末打发走了:等村子盖好我再叫你来算。随后根本不敢看几位爷爷地眼神,讪讪地对着老兔妖笑道:您继续说,玉灵子后来呢
老兔妖不乐这才继续把善断探听来的事情说下去。
当时还是少年地玉灵子,在老头子地指点下。去长白山里找到了一座无名火山,几经周折之后,果然寻到一把火行好剑,名曰火尾。后来也就是这把剑伤了温吞海,最后又被我服了推到。
玉灵子在回山以后始终想着老头子地警告,就把事情隐瞒了下来。只是说自己机缘巧合下无意中得到了火尾。随后一晃几十年,都没发生什么事情,玉灵子曾经偷偷来过几趟九顶山,但始终也没能再找到老头子。
玉灵子凭着火尾神剑。修为远远高出同辈,不仅是二代弟子中地第一人。同时也成了门宗里地重要人物。遇到大事地时候,也都有他地参与,直到大约七八年前。隐藏在世间的邪道修士躁动的越来越厉害,正道五福也查出了原因。鸡笼道弟子传令,要所有依附于他们的小门宗都注意寻找破锣大饼狗。
玉灵子做梦也没想到。时隔几十年,竟然有听到了破锣大饼狗这三件东西,当场神色剧变。被鼎阳宫地掌门人看出了端倪。严厉逼问之下。玉灵子这才把少年时遇到老头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鼎阳宫掌门也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大饼破锣狗到底有什么古怪。但是任谁都能明白,能让世宗拼命寻找地东西,一定是惊人的宝贝。贪心之下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鸡笼道,而是派遣坐下弟子进九顶山寻找老头子。
那时候距离现在,不过是几年之前了,鼎阳宫偷偷在九顶山里找了一段时间,其中也曾经注意过温家,但是温家传承有序,根本就没有外人。所以早早被鼎阳宫排除在外。
鼎阳宫在九顶山里转来转去,温家上下却懵然无知,一直到后山里那株归一草果快要成熟,鼎阳宫弟子看着眼馋想要摘取,这才被温家发现。
生老病死坊里地死字号早就视这株归一草为禁脔。当然不许别人染指。
直到这个时候,温家还以为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是特地跑到山里和他们抢归一草的。压根不知道他们都是鼎阳宫派来找老头子的弟子。
后来地事情,就和当年混入苗疆的镜泊妖女说过地话对上号了。死字号和鼎阳宫地弟子在山里连番搏杀,在修士的法术之下吃亏不小,不过鼎阳宫弟子也始终未能如愿采走归一草,而苗疆妖女感觉到九顶山要有宝贝出世,也带人偷偷进了九顶山。后来发现是对她无一用处地归一草成熟了。
混在苗疆地镜泊妖女本来就是世宗的人,对正道修士恨之入骨,归一草虽然对她没用,但是那些鼎阳宫弟子她是无论如何不肯放过的。这才施展巫蛊,把九顶山里的鼎阳宫弟子全部巫杀。
归一草无恙。敌人却死得一干二净,死字号的人也莫名其妙。采集了九颗归一草果之后,把敌人中了青头寡的尸体都抬回了红叶林。这时候温乐阳已经学会了错拳,开始进入红叶林跟着四老爷修行了。
那些被青头寡巫杀地鼎阳宫弟子尸体,温乐阳还亲眼见过。
温乐阳这时候也轻轻敲了敲自己地太阳穴,好像想起了什么。问老兔妖不乐:我刚进生老病死坊不久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里我服了一直躁动不安。是不是因为鼎阳宫的人和我们死字号相斗,施展火系神通。虫子有了反应
老兔妖不乐愣了一下:这个毒虫地事我是不太懂的。
温乐阳又望向大爷爷,大爷爷的回答也挺没劲:修真的事你可别问我。
大伯温吞海哈哈大笑:您二老这工作态度,适合去我原来那个单位
死字号地人带着被巫杀的尸体和九颗归一草果回到生老病死坊地同时。坊主温四老爷也收到了峨眉山斩雁峰古洞出现拓斜师祖踪迹地消息,把草果留给温乐阳保管。随即带着坊子里的高手出山,会同另外三位老太爷。一起去了峨眉山。
鼎阳宫派到九顶山里地弟子没了消息。就派人进山寻找那批失踪弟子的下落,这次进山的人就是那个娃娃脸。
温乐阳苦笑了一下。自从炼毒入体,走上了肉身成圣或者说是毒身成圣的路子之后。跟着家族一起卷入了修真道上的纠葛。从修真小杂鱼到五福高手甚至锥子旱魃这样地绝顶强者。几年下来恶仗大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始终对当初红叶林暴雨之夜地苦战记忆犹新,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娃娃脸临死时地表情。那是他第一次拼命。拼的是一个会飞剑的修士。
至于娃娃脸究竟是因为追逐阴褫还是发现了同门尸体的下落。才去的红叶林,这就不得而知了。
娃娃脸是鼎阳宫掌门最钟爱地关门弟子,本身修为也算不错。在被我服了蛰住眼睛地刹那。把自己身死的消息传回了鼎阳宫,传回来的消息也仅仅是自己死在了九顶山。没机会究竟是红叶林还是温家村,更没机会说明白前因后果。
鼎阳宫掌门又惊又怒。在他们看来普通人再厉害,也杀不死哪怕最怂地修真者,没敢直接上温家村报仇。而先花了三个月时间来潜伏窥探。直到确认温家只是凡人世家之后,玉灵子才奉掌门之命,带领门人上山报仇。
除了报仇之外。还要想办法查找老头子的下落。玉灵子当时列出了逐个比试的古怪规矩。就是为了逼老头子现身。
玉灵子向他师父泄露了破锣大饼还有狗结果几年之后就死在了九顶山上,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老头子的警告应验了。
鼎阳宫二代弟子地精英分成三批。在短短地几个月之间,全都交代在九顶山了,这下门宗里地老家伙们真急眼了。由长辈带队,亲自上九顶山找温不草报仇。却在山脚下被刚从峨眉山下来路经九顶山回苗疆的邪道镜泊高手。被人家用山棺邪术暗算,全部被坑杀。
温乐阳和四位老太爷从峨眉山回村子地时候,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此时两个兔妖已经见过了苌狸和温乐阳。认过亲了。兔妖以大慈悲寺的名义给鼎阳宫传书。袒护温不草。
鼎阳宫流年不利。本来就是个小门宗,因为一时贪心。把门宗里的高手几乎全都赔了进去。而且还赔得莫名其妙,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大慈悲寺他们也是得罪不起地,所以苦苦隐忍着,直到两年多以后。一字宫魏老三和当初血宗地余孽在峨眉山同归于尽,正邪之间的矛盾陡然变得尖锐起来,五福几乎联手出动,四处剿杀世宗修士,鼎阳宫也借着这个机会旧事重提,找上了自己的大靠山鸡笼道。
青鸟第一次上山铩羽而归。引出了温家村正道五福与天下散修粉墨登场。
事情地前因后果就是这样。这几年里发生在温家村地事情。现在基本上都被串了起来。丝丝入扣。首尾相衔。虽然不像温乐阳探来地消息那么惊心动魄。可是其中地因果波折也足够让人长叹一口气了。
小兔妖善断从鸡笼道那里把事情弄明白之后,又用自家地秘法抹去了黄鹤等人对这件事地记忆。回到九顶山把事情地始末告诉了老兔妖不乐。同时温乐阳也从销金窝里出来,给家里打电话要他们想办法取救被三通老道抓走的矮冬瓜乐羊温。
善断即刻起程赶往鹅羊道。随后就再也没和其他人联系过,直到不久之后。带着伤去了上海。
现在看来,因为三味真人的关系,鹅羊道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小兔妖善断应该就是在那里受得重伤,而且一直被鹅羊弟子追杀。具体地经过,也只能等他醒来以后再说了。
老兔妖不乐把有关温不草中藏着一个关系到天下正邪气运的要紧人物地事情说完了。
这个要紧的人物,九成九就是尾末那个擅长世事小数推衍地师叔,他关系正邪气运。是因为他似乎能算出来大饼破锣和狗这三件匪夷所思的宝贝到底在哪。
而更让老兔妖四位老太爷等一群老江湖纳闷地是,无论是大饼破锣狗,还是尾末那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师叔,看上去都和温不草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但是按照尾末地说法。温家村术数推衍的格局。货真价实的被他师叔偷偷的改变过,这位活神仙要是真藏在温家,难不成只是因为温家的风水好吧
第三十六章 借口
温吞海这些天一直在为这个事情走脑子,呵呵笑着说:“老头子三十年前肯定藏在九顶山,否则也不可能趁着村子重建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改变了格局,不过现在就说不好了,也没准早走了!”
温乐阳还不肯善罢甘休,继续问老兔妖不乐:“大饼破锣和狗,到底是东西?”这个问题,四位家长、大伯温吞海早就问过老兔妖了。
对于温不草来说,活神仙是无毒的,但是知道大饼破锣和狗的活神仙可就有害了。
不乐一点也不嫌烦,回答的干脆利落:“不知道!所有正道上的修士都想找人问问这个事呢。”
温乐阳刚拿起一根胡萝卜要往嘴里放,听见老不乐的回答直接傻眼了,不乐老和尚笑呵呵的给他解释:“破锣、大饼、狗,到底是三件宝物、还是三个人、抑或三种象征,我们正道上的修士谁也不知道,不过那些世宗的人这些年发疯似的找个不停,我们也不敢大意了不是。”
温乐阳嘿了一声:“那世宗的人知道?”
老兔妖不乐还是那副一点不着急的笑容:“世宗里的小喽啰也都和我们一样,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几年里我们不知道抓了多少,但是都问不出来什么,四大家的核心人物,我们又找不到,嘿嘿,惭愧啊。”
温乐阳第一次听说‘大饼、破锣、狗’是在苗疆,当时擒获了冒充三娘的镜泊妖女,无意中问出来,世宗四个最大的势力联袂向天下邪门修士发出命令,要寻找这三件东西,现在又听老兔妖不乐提起四大势力,有些纳闷的皱起了眉头。
老兔妖不乐却岔开话题发起了牢骚,目光里全是不屑:“天底下甭管什么事,只要有两条腿的人掺和进来,就一定要弄出个是非、正反、对错出来,修真道也是如此。本来谁家的功法是对的,谁家功法是错的,练功的人压根就没资格说,谁飞仙了才能说明谁家的功法好,可是那些修士非要划出个道道来,道道这边的都是自己人,道道那边的都是该杀的混蛋,所以也就打起来了。”
他这番话完全是站在妖怪的立场上说的,浑没把自己当成大慈悲寺的‘幕后黑手’。
千万年里,修真道渐渐划分成两大阵营,也就是所谓的正邪之分,彼此倾轧争执不断,积累下的层层仇怨终于在千余年前尽数爆发,连番的杀伐激战之中,最终正道得胜,五福也脱颖而出。
老兔妖说着,突然嘿嘿嘿的奸笑了起来,把温乐阳吓了一跳,老兔妖压低了嗓音,满脸的幸灾乐祸:“其实现在想想,邪道输了实在是运气不好。”
温乐阳愣了一下才明白老兔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现在的五福全在当年的正道阵营,除了一字宫好像没什么家底之外,大慈悲寺有千年修行的老妖怪、鸡笼道有旷世大妖的法宝、鹅羊道被孽魂苦心经营了千年、昆仑道是黑白岛的后台,这样的阵容要是放在邪道里,那当年的胜负也就该翻个个了。
“邪道虽然惨败遁世,但是人家也有千万年的传承,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斩草除根,他们遁入世间的时候还有不少像样的高手。当年本来就杀得乱成了一团,邪道上的的高手究竟死了多少还剩多少,根本就没法算得清。邪道的人也不是傻子,在遁世之初就已经摒弃了门户之别……当然了,那时候他们也没啥门户可言了,连洞府都被砸烂了。”老兔妖的声音,现在又恢复了正常:“正道虽然胜了,但是也元气大伤,尤其原来的那些大门宗,几乎全都毁于一旦,新崛起的五福里,嘿嘿,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邪道完败,但是正道也乱了套,除了五福之外,其他的们门宗的弟子群龙无首,而五福里老兔妖指挥大慈悲寺参与争端,只是为了好玩,打赢了之后立刻收手,根本不去入世追杀;黑白岛的心思一直放在寻找孽魂上,对世宗也不怎么看的紧;鸡笼道那时候才刚刚开山立派,根本就没有根基可言,打了胜仗之后忙着扎住根基网罗羽翼;鹅羊道和一字宫也不傻,看其他人都不打了,就跟着偃旗息鼓。
邪道遁世之后,没有了门户的限制,本领低的自然去依附修为高的,修为高的则听命于本事更大的,渐渐发展成了四个势力。自称:风、云、闪、雷四大天门。
听得有趣就呵呵笑道:“风、云、闪、雷?要是再多一个就该下雨了吧?”
老兔妖也笑了:“这四个势力看上去组织松散,根本就没有上下、长幼之分,好像谁都是喽啰,又好像谁说话都算数。而且这四个势力之间,也没有清晰的界限,好多小喽啰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应该是归哪个天门管。有事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收到一封带着印鉴的命令,要是不执行的话后果也不一样,有时候就啥事没有,有时候就会全家惨死。”
温乐阳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不明白世宗的那些高手是怎么管理手下的。
老兔妖也挺郁闷:“世宗本来就是这样,在这一千多年里,咱们修真正道也曾经清剿过几次世宗妖孽,但是每次都一样,抓住几个邪道修士不难,难得是找到人家的大后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上一级的老大在哪,也许就根本没有上一级也说不定!”
说着,老兔妖顿了一下,才笑着总结:“这次也是一样,四大势力同时传令,要寻找大饼破锣什么的,世宗的妖人也全都动了起来,但是真正知道真相的人物,一直没出现。”
世宗的事情,因为‘大饼破锣狗’才和温不草扯上了些关系,不过怎么看双方也没太多的关联,温乐阳全当听故事外加学习修真道基础知识,了解了大概也就行了。九顶山里藏着一个知道‘大饼破锣和狗’的活神仙,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温不草肯定会麻烦不断,世宗的高手一头就会扎过来,不过现在这个消息已经被他们死死掐住不会外传,暂时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黑,温家村里搭起了无数个临时的棚子,炖羊肉的香气和炒鸡蛋的嗞嗞声四处飘散,在彩虹七胖子的欢呼中开饭了,今天吃好的。
水镜和尚兴高采烈的冲着饭桌跑去,温乐阳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徒弟呢,赶忙问和尚:“稽非呢?他去北京画城,半个多月了还没消息?”
水镜和尚一点不担心:“牛鼻子没事,前天刚给我发短信保平安,说是快回来了,他白跑了一趟,画城里根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只有些门人弟子,乐羊温也下落不明,他已经留了话,让乐羊温回来以后联系咱们……咦?”
水镜说着半截,忽的伸手一抓,一颗佛珠呼啸着从远处飞来,钻进了他的手心。
水镜和尚手握佛珠,眯缝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疑惑,过了一会之后,才有走到温乐阳跟前:“温…那个……”他对怎么称呼温乐阳,一直很纠结,师父这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小易和慕慕好容易等他们说完了正事,现在正一左一右的伴着温乐阳,欢天喜地的准备开饭,看见水镜和尚斯斯艾艾的过来,同时扬起了秀气的下颌,嗓音清脆笑颜如花,异口同声的说:“喊师父!”
两个少女一个清澈如水,明眸皓齿间却荡着几分纯到了极点的妖冶;一个俏如烟火,眼角眉梢里又隐着一丝处子的恬静,同时笑起来的时候让盘子里的羊肉都为之一亮……
温乐阳也哈哈大笑:“别理她们俩,叫我名字就成,有事?”
水镜和尚点点头,好像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似的,在想了片刻之后才开口:“你知道我练的乐天莲宗挂甲小成禅音普渡无上正等正觉神通…….”
温乐阳吓了一跳,刚忙点点头。这才想起来两个出家人的功法,名字一个比一个厉害,稽非老道的功法好像叫千江水什么的,反正除了他们自己谁也记不住。
水镜和尚继续说:“我的音乐天莲宗挂……”
老兔妖不乐和十力禅院首座希知单独开一桌素菜,以他们的修行早就不用顿顿都吃饭了,但是温家为示尊敬,每顿饭都会开出来一桌素斋。老兔妖正嚼着一片比他脸还大的生菜叶子,含混不清的笑着打断水镜:“功法就不用从头说了。”
水镜哦了一声,不再念叨功法的名字了:“我修习的神通,比着不乐神僧可能稍有不如,但是却另外有一项好处。”
十力禅院首座的表情挺无奈,也捡了片生菜叶子嘎吱咯吱的嚼着。
温乐阳心眼厚道,笑着搭腔:“有什么好处?”
“音乐天那个神通,可以发动一项搜神的法术,只要我肯搜,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刻意隐藏气息,也能被我发现。”
老兔妖不乐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由衷的赞道:“这可是个好用的本事,有机会教我,我拿其他的神通跟你换,包你……”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水镜和尚傲然扬起了头打断了他:“师门秘法,不能外传。”
老兔妖不乐当场就给气乐了,指着温乐阳对水镜和尚说:“你师父在那坐着,正等着吃羊肉呢!”
温乐阳赶紧把话题拉回来:“然后呢?你是不是找到什么了?”
果然,水镜和尚用力点了点头:“半个月前,你在山下触发温家的禁制,但是我们还以为有敌人来袭,我发动了搜山秘技,想要找出对头,不久前刚有了回音……”
噗的一声,希知大和尚喷出了满嘴的生菜叶子,哭笑不得的瞪着水镜:“你半个月前搜山,现在才有回音?”说着又望向老兔妖不乐,低声笑道:“您刚才可差点就赔了。”
水镜和尚也瞪着眼,理直气壮的回答:“这是自然,我的音乐天……神通神鬼难藏,就是时间会久一些!”
老兔妖不乐和温乐阳对望了一眼,脸色同时凝重了下来:“你发现山里有修士?”同时老兔妖双手一挥,金色的佛光一闪即熄,布下了隔音的法阵。其他人知道他们有机密要谈,也不在意,继续高高兴兴的吃喝。
修真道是升级版的江湖,修士也就是升级版的江湖高手,修为低的人,在高手的灵识范围之内无所遁形;反过来高手却可以在庸手的灵识范围下隐踪潜行。
不过也有些特殊的功法或者法宝,能改变这种情况,比如当初在峨眉山,小结巴就用佛家的法宝,把温乐阳、稽非水镜还有两个重伤的兔妖,在血宗高手和一字宫魏老三的灵识之内隐藏了起来,直到后来小结巴的手机响了……
水镜和尚的功法里,就有这么一个特殊的本领,无论对方的修为有多深厚,有什么样的法宝隐匿行迹,都会被他发动神通之后发现,就是时间用的长点,而且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到底怎样。
温家的几位老太爷、大伯温吞海等重要人物,也都被老兔妖和温乐阳唤到了跟前,围拢起来。
在善断从鸡笼道那里探明了‘温不草中有重要人物’的消息之后,曾经回到温家村,发动自己的佛家神通仔细搜索了九顶山,但是一无所获。老兔妖半眯着眼睛,谨慎的说:“对方要么实力远远高于善断,要么就有什么匿踪的宝贝。”
水镜和尚笑得既从容又得意:“在我的神通之下,都没用!这个修士就藏在红叶林子里!不过……”水镜的脸蛋微红,有些讪讪的笑了:“我的功法还没大成,查不出具体是谁,就知道他大概的位置。”
“啊!”温乐阳和大伯温吞海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一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温家四位老太爷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生老病死坊里面不仅供奉了历代大家长的尸体,还保存着温家上下两千年积累下来的毒功心法,是温不草的立世的根基和发展的依仗。
红叶林的禁制也异常犀利,修为精深的修士有可能会破掉禁制,但绝对无法让禁制不发动,而偷偷摸摸的潜进去。
红叶林的禁制一旦发动,四老爷立刻就会察觉。
温大老爷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望向四老爷:“会不会是坊子里有人,无意中悟出了修真的门道?”
四老爷的神情平时就跟冰镇的似的,现在已经彻底变成冰块了,让人看一眼就都觉得眼珠子冻得慌,过了半晌才缓缓的说:“真要是那样,前一阵总不可能瞒过善断神僧的!”
四老爷这句话直接说到了根上,这个人不仅是修士,而且还有办法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元,让小兔妖善断都查不到,要不是水镜和尚功法有神奇之处,所有人都会被他蒙在鼓里。
水镜和尚忍不住插话:“这个修士,应该就是那个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吧!”
没人理他,只有大老爷点点头,继续问四老爷:“这个活神仙,会不会恰巧就是咱们坊子的人?”
刚才水镜问的,是一句废话,要是真有修士偷偷摸摸的藏在九顶山、有能躲过善断神僧的神识,多半就是尾末的活神仙师叔了。但是红叶林的禁制没有被触发,又只能是姓温的。
可是四老爷却突然发脾气了,没一点好气的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去!”说完站起来,对着远处正啃羊肉的不说不做吼道:“跟我回坊子!”
不说不做没理他,依旧笑嘻嘻的吃肉喝酒……四老爷还在隔音法阵里了。
大老爷被四爷爷给气得直喘粗气,沉吟了片刻之后却又笑了:“知道他藏在坊子里,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除了死字号,坊子里一共也不到一百人,大不了就请水镜大师施展神通一个一个的查。”
水镜立刻点了点头:“我十五天能查一个……”
四老爷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这时候又开口了:“我要把坊子里的人都调出来,查不出来一个也不能回去。”
温乐阳看四老爷脸色不好,以小卖小的开了句玩笑:“这倒好办,让他们来帮着盖房子吧……”
话还没说完,四位老太爷和大伯温吞海的脸上,也同时挂起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四老爷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尾末的师叔,果然是坊子里的人!”
温吞海低声给温乐阳解释:“三十年前,九顶山地震,生老病死坊也收到了波及,又不少毒虫受到惊吓四处乱跑,四爹爹带着死字号和病字号清除跑出来的毒虫,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把生字号和老字号的人,都遣到了村子里,说是帮着盖房子,其实都是一帮大爷……”温吞海不知不觉的又把话题给扯远了。
温乐阳已经明白了,活神仙就藏在生字号和老字号里,三十年前预见了尾末会来温家村,所以趁着温家村震后重建,偷偷改变了村子的格局,让尾末啥也算不出。
温四老爷打断了温吞海的废话:“生老两个字号好,一共五十七人,三十年以上的老人……”不过停顿了几秒钟,四老爷就笃定的说:“还剩十四个!”
所有人的脸色都放松了许多,开始是要从几百个温家弟子中找人,后来缩小到生老病死坊,最后变成现在的十四个人,别说查一个需要半个月,就是半年也不怕了。
四老爷看着大爷爷:“不能光把这十四个人摘出来,会打草惊蛇,找个理由,我把坊子里的人全部调出来,然后扣下他们十四个,万一动了手,决不能在坊子里。”他的话虽然冷冰冰的,但是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一种…顽皮?
温乐阳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能相信,四爷爷竟然露出了顽皮狡黠的目光。
四个老头子一奶同胞,又朝夕相处了多少年,早就心意相通了,其他三个老头子一看四老爷的眼神,全都发出了嘿嘿嘿的干笑,不乐、希知和水镜三个大和尚同时一哆嗦。
一向极少说话的三老爷慢慢悠悠的开口了:“那厮能在咱们眼皮底下,藏在红叶林里三十多年,这份心机不容易对付。”
温乐阳惊奇了片刻,脑筋又被三老爷的话带了过去,皱起眉毛沉吟着插口:“三爷爷说的对,稍不谨慎就会让尾末的师叔起疑心,要是被他跑了或者在红叶林里翻脸动手,都不妥……”
更让人惊奇的是二老爷居然也点点头,在眉目里蕴含了一丝比铁树开花还难得的笑意:“所以这个借口,不能太突兀,既要让人觉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还得是足以能让坊子里的人出来的大事情。”
温乐阳突然眼睛一亮,随即有赶紧低下头,偷偷的瞄了大爷爷一眼,他想到的办法是让大爷爷装死。温不草大家长老喜丧,让生老病死坊的人出来吊唁,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吧。
四个老头子里,只有大老爷的表情是严肃的,背着手琢磨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恩,就这么办了!”说着,伸出手一指温乐阳的鼻子:“你!”
温乐阳吓了一跳,斯斯艾艾的讪笑:“恐怕我的分量…不够吧?”他琢磨着自己装死倒无妨,不过未必请的动生老病死坊里的人。
大爷爷瞪着眼:“什么分量不够,你,结婚!”
大伯温吞海哈哈大笑:“温家三十年才出来一个的内室弟子结婚,坊子里的爷们无论如何也要到村子里喝一杯喜酒的!”
温乐阳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下子傻眼了,眨巴着眼睛看看四位爷爷,又看了看大伯,最后望向老兔妖不乐,所有人都冲着他贼眼忒忒的笑着。
大爷爷根本不等温乐阳废话,不停的说了下去:“明天吞海准备礼物,后天一早跟我去乌鸦岭提亲,他们答应了也就算了,要是不答应咱就直接杀上去!小易虽然是自己人,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了她,老四,从今天起到结婚之日,你是小易的娘家阿爷,不是温乐阳的四老爷。两个丫头不分大小,一起进门!”说完顿了一顿,似乎还怕委屈了小易,指着温吞海说:“让你婆娘照顾小易,该少的一样不能少!”
温乐阳彻底懵了,站在那傻乎乎的愣着,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太仓促了?”
大爷爷嘿嘿一笑:“咱们又不是世俗人家,你们三个娃娃情投意合,早就该成亲了,二十天之内,我要你们洞房花烛!”
小易和慕慕都在隔音法阵的外面,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看着里面的人都兴高采烈,小易亲昵的抱着慕慕的胳膊:“你猜他们说什么呢?”
慕慕的目光始终就没离开过温乐阳,笑嘻嘻的回答:“你看温乐阳那个大红脸,肯定又闹笑话了!”
隔音法阵挡内不挡外,阵里的人又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听见两个小丫头的话,全都轰的一声大笑了起来,温乐阳也跟着笑了两声,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傻笑不太合适,赶紧绷住了笑声,但是过了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头跟着一群长辈,放声大笑,心花怒放!
法阵里的人欢畅大笑,法阵外的人尽情吃喝,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带着重重压抑的悲壮,像闷雷一样遽然炸响在九顶山:“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又何必!”
温乐阳一愣,心里充满了纳闷,他认识这个声音!
第三十七章 藏势
吼声如雷,是从山下传来的,铿锵里压抑着浓浓的愤怒与不甘。
村子里的人几乎同时怒形于色,温大老爷发现温乐阳的脸上挂着一副稀奇古怪的表情,低声问他:“怎么,下面的人你认识?”
温乐阳苦笑着点点头:“听声音没错,但是听说的话,不像啊。”
不止温乐阳满脸纳闷,人群里的小易、不说不做、蚩毛纠和骆旺根都是和他一样的表情,他们都听出来的声音的主人:在销金窝边缘与众人结识的丑陋汉子,秦锥。
过了片刻,秦锥的声音再度从山下传来,依旧铿锵有力:“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第一声‘错’后山里无数的鸦雀都被催混夺魄的吼声吓得四处乱飞。
第二声‘错’刚刚飞起的鸦雀突然发出了哀鸣,浑身颤抖着想要努力冲向高空。
第三声‘错’,惊雷似的吼声在瞬间绽放后转瞬寂灭,天空中刚刚响起的凌乱乌啼也同时消失,只剩下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温乐阳、不乐等耳音极强的好手,才能听到一阵远远的劈里啪啦的坠地声,不知道多少乌鸦麻雀,在半空里竟然被活活的震死了!
温乐阳脸上的表情更古怪,对着身边几位长辈说:“这首诗……词念的,更不像他了!”
秦锥不久前在祁连山销金窝修炼以刀入势,出关的时候正赶上温乐阳带队进入销金窝,跑来二话不说先‘切磋’了一场,因此结识,虽然不能算一见如故,但是彼此留下的印象也都很不错,在温乐阳看来,秦锥是个修为精深、重信守义,粗犷鲁莽的汉子,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个人还会在山下唱诗词,吓死了满山的乌鸦。
不说不做哥俩走到了四老爷跟前,请示要不要带人下去拦截,温乐阳对着几位爷爷摇摇头:“这个人应该不是敌人吧!”
温不做也跟着帮腔:“我觉得也不像,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现下里又有些不太确定…….”
四老爷直接一挥手,把他赶走了。
没过多长时间,在沉重却迅疾无比的脚步声里,一个精壮结实、和温乐阳年龄相仿的青年就出现在村口,果然是丑陋汉子秦锥。他甫一现身,小易就惊讶的低呼了一声:“秦锥,你怎么了?”
温乐阳的心中,也是一凛!他不久前还在城隍庙见过秦锥,根本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秦锥长的虽然嘴大眼小鼻孔朝天难看的不行,但为人爽朗痛快不拘小节,总是透着一股利落的精气神,可现在脸色苍黄,双颊和眼窝深陷,嘴唇上全是干涸的裂纹,甚至须眉都淡淡得涂上了一层清霜!分别还不到三十天,他却好像老了三十年一般。
温乐阳也满目惊异的问秦锥:“你…你怎么了?”
秦锥转过头,对着小易露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却没理会温乐阳,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片刻,倏地凝住不动了,莫名其妙的开口了,声音生涩得好像两块干枯的牛皮在摩擦:“我去了一字宫,才知道……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说什么……”秦锥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突然用力摇了摇头,换了一副语气:“我来赴约,若赢了,你跟我走!”
说着,从背后轻轻解下了自己的唐刀。
秦锥的刀一拿在手中,衰老的颓废立刻一扫而空,瞬间整个人都变得凛冽了起来,比着原来销金窝中那个快活、豪迈的秦锥少了三分淳朴,却多了五分狠戾!
气势决绝,但是眼神里那一份渴望却丝毫不加掩饰。
老实孩子骆旺根小声给身边的温不草们解释:“这个人就喜欢打架……”
小蚩毛纠比骆旺根聪明多了:“没听他说打赢了跟他走吗?不像是专门来打架的,这里面有别的事。”蚩毛纠似模似样的皱着眉头,装着稳重的样子,脸上可全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一个清幽的声音,带着几分木然的冰冷,悠悠的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小时候的话,没人当真的!”
哄,一阵低低的惊呼,温家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外加一个温不做,目光全都被八卦之火照亮,都显得容光焕发,答话的人,赫然就是一字宫死乞白赖要嫁给温乐阳的宝贝闺女:十九。
秦锥的眼睛,肉眼可见的霍然布满了血丝,变成了狰狞的红,声音依旧如败革厮摩,但是又有一股撕裂的沥血声裹杂了进来:“你不当真,我当真!”
说着,精壮的身体突然高高的跃起,在半空里翻了一个跟头,旋即手里的唐刀带着目光根本无法承受的愤怒,对着村口的空地狠狠一斩!在他出刀的瞬间,整个天地都像个脆弱的肥皂泡一样,悄无声息而又惨烈无比的碎裂,在刀锋的凛冽之下,刀是天,刀是地,刀就是一切的主宰!
怒刀之下,并没有轰轰然的爆碎声,甚至刀子与地面接触之后,都没有发出一丝生息。老兔妖猛地眯起了双眼,低声对着周围的人说:“收发自如,连一片尘土都没惊起,这一刀之力全都消散在空气里了。由实及虚,刀力随风。嘿嘿,年轻人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高手。”
秦锥一刀斩下之后,又站在了原地,表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转头望着温乐阳:“拜你所赐,我从入势悟到藏势。”当初在销金窝,温乐阳按着裹环的话,曾经大模大样的来指点秦锥来着,当时谁也想不到,秦锥居然这么快就悟透了。
温乐阳笑呵呵的点点头:“恭喜恭喜!”秦锥和十九之间的事情,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只要秦锥不突然发狂要杀掉十九,他都不会管。
老兔妖不乐是修真的大行家,虽然他修炼的不是‘势神通’,但是其中的门道倒是一清二楚,摇晃着脑袋赞叹道:“入势,把天地之势融入刀中,刀子就变成了天地;藏势,把刀子融入天地,一刀之下,整个天地都是刀子!这两层境界听着拗口,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不乐和尚再望着秦锥的目光里,充满了由衷的喜爱,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徒弟,看见好苗子就忍不住欣喜异常。
温乐阳对别人的功法不感兴趣,对秦锥的修为更不关心,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秦锥和十九之间到底有啥事。
秦锥现在形容枯槁,眼神涣散,本来正表情复杂的望着十九,听到老兔妖不乐的话之后,却突然眼睛一亮,好像突然把十九给忘了似的,侧头望着不乐:“你懂得势?那我问你,入势力之后是藏势,藏势之后是无势,可无势是个什么东西?”
一下子,所有的围观群众脸上都泛起了焦急的神色,没有一个不在心里骂街的,温乐阳也哭笑不得,他知道秦锥是武痴,但是没想到竟然痴到这般田地,一听到神通功法,连让他撕心裂肺的十九都抛到脑后去了。
十九本来木然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不忿,好像是伤自尊了。
老兔妖听见秦锥的话,脸上浮起了一层纳闷的神色:“谁告诉你藏势之后是无势的?势都没了还练个屁啊!”
秦锥的精神,好像一下子全都陷进了自己的修炼里去了,又望向温乐阳:“那藏势之后到底是不是无势?”
温乐阳骚眉搭眼的苦笑着,他哪知道对不对啊,当初什么藏势,无势都是裹环告诉他的,要是以前,他还敢肯定的点点头告诉秦锥:“就是无势,你去悟吧。”现在可不敢这么说了,玉刀裹环从开始就说谎骗他,温乐阳哪还敢笃信他的话。
老兔妖不乐在沉吟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觉得,藏势之后,应该是破势才对,你有空的时候,仔细想想吧!”
秦锥呆呆的站在原地,用唐刀的刀柄轻轻的敲着自己的脑袋,足足过了几分钟之后,才豁然抬起头,目光里慢慢的都是痴迷与兴奋,还带着几许困惑,对着老兔妖重重的鞠了个躬,语气里透着由衷的快活:“多谢老神仙指点迷津!晚辈受教于此,若有差遣,莫敢不从!”说着把一颗小小的、传讯用的木铃铛塞到老兔妖手里,转过头大笑着下山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秦锥就这么走了?
十九先前力战妖佛的时候救过阿蛋和慕慕,又有一份玲珑的心思,在温家村养伤的时候和大家相处的都不错,半个月之前温乐阳负伤上山的时候她也真的摆出了拼命的架势,虽然赖在温家村非要嫁给温乐阳的动机很可疑,但是大家都留着一层脸面,就连四位大家长对她也没有排斥之意,所以就连温不做也不好意思喊住秦锥……
一向痴痴呆呆的温九和温十三,现在一点都不傻,凑到十九跟前小声问:“他…他就这么走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失望。
十九的脸上,都是怒气,恨恨的一跺脚:“他这个人就这样,一会想明白了还得回来……”话还没说完,村外就响起了一声怒喝,秦锥攥着唐刀气急败坏的又跑回来了,进了村毫不客气的伸手指着老兔妖不乐的鼻子就骂:“老头子心眼太坏!差点把我诳走!”
大伙都长出了一口气,看见秦锥又回来了,由衷的高兴。
老兔妖不乐差点气吐了血,狠狠的一甩袖子:“你就是个浑人,我犯不着和你计较!”
第三十八章 定情
温乐阳赶紧走出来,笑着岔开了话题,毕竟村子里就他和秦锥有些交情:“你也别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也尽管开口。”
十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的,但是平心而论,他对十九的印象不坏,看眼前的架势,秦锥似乎和十九有什么隐情,要是能让秦锥把十九娶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秦锥看了一眼,似乎犹豫了下,才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对温乐阳有了交代,随即又望向了十九,正色道:“若你输了,践约与否你自己决定,但是这一场一定要打,姓秦的总要对自己有个交代!”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只看输赢,不会伤你一根头发。”
温不草们心里踏实了,秦锥后面这句话补得很气人,以一字宫掌门独女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忍,大伙都等着十九怒喝一声:你尽管放心出手,看你伤不伤得到我一根头发!随即扑上去打架。
温乐阳心眼厚道,赶紧拦在两个人中间,怕他们说僵了马上动手,不料十九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是对着秦锥摇头:“我重伤未愈,不能和你动手,即便没受伤,这一场打了也没意思,你走吧。”
秦锥充满意外的惊呼了一声,目光里的怒气瞬间本关切代替:“你伤的重不重?谁伤的你?”
十九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俏皮,指了指温乐阳:“为了救他的心上人,所以受伤了,银枪都被折断了!”
秦锥倏然怒吼了一声,回头对着温乐阳就是一刀鞘:“你的心上人你怎么不救,为啥要十九去救!”不过这一刀没有调运藏势的神通,而是全凭蛮力。
温乐阳当然不能让他砸着,身子鬼魅般的一荡,在眨眼间先退后进,躲过刀鞘之后又回到了原地。
啪的一声脆响,地面上一块青石头被秦锥砸的粉碎,虽然没用神通,但是秦锥的力气也足以开碑碎石。以温乐阳身体的结实程度,要挨上这么一下子,应该不至于被敲死,但是脑袋上长出青包肯定免不了。
小易和慕慕同时怒叱,一个抄起大喇叭一个招呼着阿蛋,就要动手。
不过四位老太爷的眼神里,却都升起了一丝轻松,这个秦锥虽然看上去不可理喻,但是也算条汉子,泄愤出手的时候也有节制,不是该杀之人。
阿蛋这边还没窜出去,一片怪叫声就从村子的各个方向响起来了,彩虹兄弟不知道为啥就是喜欢温乐阳,各自咆哮着抄起巨大的武器,好像流星雨似的从四面八方向着秦锥就砸了过去。
秦锥眼睛一亮,大吼着:“来得好!”双手横刀就要反扑。
温乐阳哪能让他们打起来,大声叱喝着,身子迅速的穿梭,几乎同时把七个胖子全都拦住了。
秦锥的眼睛更亮了,瞪着温乐阳:“你也悟出了下一重功法?哈哈,妙极!”
温乐阳却满脸纳闷的看着七个胖子:“你们…吃饭的时候不在一起吗?”七个胖子是从七个方向飞出来的。
不知道排好老几叫老几的胖子得意洋洋的笑道:“我们都聚在一桌的话,不够吃!”
“别说一桌,就是两桌三桌也不够!”
“平时也就罢了,今天吃的好,一定要分开!”
“风雨彩虹一共占了八桌!”
“风雨兄弟比我们彩虹兄弟差得远了,两个人合在一桌……”
一个胖子开口,其他六个兄弟立刻来了精神,七嘴八舌的接着话题向下说,要是没人管他们能说到第二天天亮。
温乐阳吓得赶紧跑了,回到秦锥跟前,笑呵呵的说:“那次是意外,不过多亏了十九!”说完,又用只有秦锥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说:“你们的事情,说给我听听!我想办法帮你!”
秦锥本来就不是个扭捏的人,声音虽然不大,可也没有刻意的压低:“在销金窝的时候,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有个名门正派的对头,原先我不是她的对手,为了打赢她,我才去销金窝修炼。”
温不做的额头上都在冒着光,走过来神采奕奕的笑道:“你的对头就是一字宫的十九丫头,对吧。”
温乐阳回忆和秦锥初遇的时候,因为他用刀而且修为精湛,曾经误以为他是一字宫的弟子,当时提到一字宫的时候,秦锥的表情非常古怪。
秦锥大大方方的点头:“不错,我说的那个对头,就是十九!一字宫家学渊源,我以前和她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都输……”
大伙都在凝神听着秦锥的话,谁也没注意到,在十九的脸上,正隐隐的挂起了一丝笑纹,仿佛也在跟着秦锥,一起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
秦锥的师门是散修,既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实力,但是秦锥自幼天赋异禀,资质极好,否则也不可能在销金窝里和温乐阳打个平手。
散修虽然看着凶狠彪悍,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实力比起五福正道来,差的实在太多了,像牛力士、红姑婆、稽非水镜这样的人就算是散修中的健者了,放在五福门宗里,恐怕也就是第三代弟子的水平。当初在峨眉斩雁峰,十力禅院首座希知大和尚独力施展神通,就让所有的散修都抓了瞎,险些全军覆灭。
温乐阳在进销金窝的时候,实力比着五福一流高手青鸟老道不遑多让,甚至和五福掌门紫雀真人也能对上几招,秦锥就凭着自己的修行,能和温乐阳斗了个旗鼓相当,着实算得上难能可贵了。如果不算画城乐羊一脉的话,把秦锥说成当今散修的第一高手,也不为过。
现在的秦锥,又悟出了‘以刀藏势’,功力再度猛进,以他的年纪,真要羡煞其他人了。
十九和秦锥在小时候意外的相逢,当时言语不和,又都是稚童,动手打了一架,秦锥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后,看上去倒是漂亮了些……
秦锥输了当然不服气,订下约会回去苦练,不久之后又打了一场,又输了。再次定约会,继续打,再输……
无论天寒地冻还是刮风下雨,两个人从没耽误过一次打架的约会。十九是一字宫掌门的宝贝独女,修炼的功法比着散修要强的多,十几年里秦锥没赢过一次。
说到这里秦锥突然笑了:“要不是十九,我根本练不到现在这样的层次,每次都输,输了以后就回去苦练,小时候天天都会想,一辈子那么长,总能赢一次吧!嘿,后来长到了十七八岁,突然明白了,一辈子虽然挺长的,但是有的事情我可等不及了!”
两个孩子从小打到大,早就没有开始时候的那种互相不服气了,十九是个玲珑剔透的少女,小时候不懂事,但大了一些就明白了,秦锥修习的功法和自己身传的一字宫神通,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东西,可是一路比试下来,秦锥竟然把差距越拉越小,已经隐隐有了赶上来的趋势。这份天资足以让内秀的十九折服,青梅竹马的情谊也终于变成了少年男女的倾慕……当然了,青梅都快把竹马打散了。
秦锥现在粗狂,小时候更不细腻,十八岁的时候,一次比武之后,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躺着望向十九,这个角度他熟悉无比,有时候站着看倒不太习惯,突然笑了:“跟我走吧!”
十九吓了一跳,爬都爬不起来了还要跟你走?脸蛋红扑扑的笑着摇头,却没有彻底拒绝:“等打赢我再说!”
秦锥大喜过望,也不知道哪来了一股力气,直接从地上窜起来,哈哈大笑着说:“好,等我五年!五年以后你必定会输!”说完扭头就跑了。
十九当时都已经伸出手等着他去牵了,结果秦锥跑了。姑娘家的心思是,打赢了她就能娶,打不赢的时候也能拉拉手不是。
秦锥在随后的五年里,三年四处游历练功,终于在两年前无意中找到了销金窝,最适合他练势的地方。
十九当初定下的打赢她的规矩,也不是随口乱说的,十九的心思缜密细致,知道秦锥是散修,就算两个人情投意合,一字宫里的老爹和两位叔叔也肯定不会同意,但是秦锥如果凭真本事胜了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了,五福正道都自视极高,但对少年才俊哪一家都会去尽力拉拢。
凭着功法修为,十九稳稳的是一字宫中,她这一辈里的第一人,秦锥能胜过自己的话,老爹说不定就会答应了这门亲事……
在销金窝的边缘,秦锥为报温乐阳的解惑之恩,先守着大河禁制防止大穿山甲逃跑,又自告奋勇去追抓走了乐羊温的三通老道,最后在城隍庙里一场恶战。等都忙活完了之后,才去一字宫找十九。
十九自然没找到,一字宫的首脑人物也全都不在,秦锥无意中从一个普通弟子那里打听出来,十九竟然留在了九顶山等着嫁人,而且嫁的人自己还认识。
这下,秦锥傻眼了,也急眼了。
第三十九章 浑人
秦锥虽然莽撞粗狂,但是并不霸道,否则刚才棒向温乐阳的那一刀鞘,也不会不蕴神通了。
对温乐阳他也是由衷的佩服,在他看来温乐阳就是个普通人,但是古怪的功法比着自己毫不逊色,而且比起自己来也要博学的多,人家知道入势之后是藏势,藏势后面还有个破势,自己这个练‘势神通’的都不知道。
开始秦锥没打算上九顶山,就想着找个地方自己黯然销魂去,可无论如何心里积郁难消,除了以刀泄愤之外根本无以排遣,却没想到自己这番恨天恨地的心情,正好符合了从入势到藏势的意境。
入势是将天地溶于刀势,说穿了就是个‘借’字,从天地间借势;而藏势是将原有的天地抛弃,用自己的刀来塑造环境,讲究的是一个‘造’字,自创天地,自称方圆,一刀之下,唯我独尊。从借到造,最重要的突破就是要忘了原来的天地,秦锥当时恨不得连自己长的又多难看都忘了,再加上他在销金窝里的修炼,本来就已经把入势练到了极致,由此才在短短的几天里得以突破。
修真之人,每得以一层功法突破,心智就会更上一层楼,所以无论是大小兔妖或者天书锥子,这些绝世强者没有一个不是心思缜密算无遗漏的老怪物,当然了,温乐阳的功法别出一格,不在此列……
秦锥在练成了藏势之后,脑筋似乎也变得活泛了些,温不草不是修真的门宗,而且以毒立世,在五福正道眼里,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家族,一字宫怎么会把掌上明珠嫁给温乐阳,而这些秦锥原先根本就没想到。秦锥想通了这个关节,又看到了一丝希望,这才上了九顶山,盼着十九践约。
秦锥的话,时而轻松愉悦透出少年定情的快乐;时候中正洪亮带起功法突破的欢喜;时而却低沉消极掩饰不住痴心落空的黯然,但是始终没有因为诉说的是男女之情而感到扭捏,两情相悦,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男欢女爱,自古更是人间天性!
温不做听完以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站在对面,表情已经恢复漠然的十九:“丫头啊,这就是你不对了……”
他的长篇大论还没展开,十九就摇摇头打断了:“多说无益。”跟着抬起清亮的眸子,深深的看了秦锥一眼:“我为救温乐阳的心上人身受重伤,以前的约会你要不甘心,就让他替我打!”
温乐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早就和秦锥站到同一阵线了,目光炯炯的望着十九:“我替你打没问题,要是我输了,你可要践约,不许反悔!”
十九点了点头,笑得很让人舒服,她的长相不如苌狸惊艳、不像小易清澈,不如慕慕的泼辣俏气,也没有锥子那种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乍一看上去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但是细看之下,那些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精美与匀称竟然也会荡出让人无法挪动目光的不可方物。
这下就连老谋深算的不乐和尚和几位老太爷都笑了,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都对十九的印象不错,可是温不草和这个一字宫少女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充满阴谋味道的迷雾,让他们一直心存警惕,现在要是十九和秦锥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倒是一件喜事。
老兔妖不乐把胸脯拍的邦邦响,给十九打包票:“放心吧丫头,要是夏老大麻老二他们不同意、找麻烦,我给你做主,大慈悲寺也给你做主!”说着捅了捅身边的希知大和尚。老兔妖不乐一直在大慈悲寺里隐藏着身份,除了小结巴希声和善断方丈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的地位,不过恶斗哭佛一役之后,慈悲寺的几位主持也都明白了,这个自称温不乐的光头老头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希知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勉强点了点头。大慈悲寺的僧侣毕竟是出家人,现在竟然要帮着人家抢媳妇。
任谁都知道,温乐阳一定会打输,在温不草众人看来,十九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大家全部心领神会的台阶,不料十九却又摇了摇头:“你们,都太小看他了。”说着,伸出芊芊一指,遥遥的点了点秦锥。
果然,秦锥大步走到了温乐阳跟前,语气铿锵而坚决:“你若故意让我,被我看出来,我当场自刎!秦锥是信人,从来说到做到!”
温乐阳啊了一声,满脸的诧异,还没来得及说话,秦锥又继续说:“你若故意让我,我没看出来,就让我全身经脉尽碎、血凝成冰、骨断劈裂却十年不死!秦锥敬她爱她,盼着和她走遍天下,再生几个娃娃跟我练功,但是不能靠着你让我!姓温的你要看得起我,就别让着,姓秦的从不怕输,只怕输的不够痛快!”
谁也没想到,秦锥居然用自己诅咒发誓,不让温乐阳去作弊。
温乐阳嘿了一声,指着他过了半天,才狠狠的骂了一句:“你真是个浑人!”
老兔妖不乐冷笑半声:“看,我说的没错吧。”
在十九的眼底,悄悄的闪过了一丝失望,几重无奈,可这才是她爱煞了的品性。
秦锥却哈哈一笑:“打不赢你,我就留在这里,大不了再练他几年,早晚有打赢你的时候!”
温不做直接把一口唾沫啐道了地上:“浑人,你就不想想,这档子空里,十九早就嫁给温乐阳了!”话音刚落,突然四道比冰刀子还冷的目光,从村子里两个最美丽的少女眼中,狠狠的剁进了他脸上。
秦锥面露狠色,直接一扬手里的唐刀:“先打了再说!”随即一刀直直劈下,毫不留情的砍向温乐阳。
温乐阳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藏势!唐刀中,藏着一份天地之势,随着一刀而尽情绽放,这一刀之下就是秦锥的天下!要么退,逃出秦锥用刀子画出来的天地;要么进,以错拳和对方硬碰硬。如果温乐阳没有在九顶山下重塑身骨,现在根本挡不下这一刀。
秦锥的刀势虽然猛烈犀利,但是在现在的温乐阳眼中,总是慢了那么一分,无论对于修士还是武者来说,这一分之差足以决定生死,足以修行百年!但是温乐阳也挺郁闷,他刚重塑过身骨,对自己的力道还掌握不好,刚才本来想震震房子,结果全给爆成齑粉了。生怕一出手会伤到秦锥,要真的只是伤到也就罢了,温乐阳主要嘀咕着,生怕自己一拳打出去,把秦锥也给打爆了。
这一线只差,差的是一个天地。温乐阳现在的力气,比着老兔妖全盛的时候也毫不逊色,而秦锥的神通,恐怕还比不上小兔妖善断。
温乐阳无奈,不能打就只好退,身体一晃,在刀势围成天地前的刹那闪了出去。
秦锥一刀落空,咦了一声,随后大声的赞叹:“好!再来!”跟着又一刀煌煌斩下……
连砍了七八刀,刀刀落空,温乐阳每次都在几乎消失的同时,又复出现在他面前,而每一刀在围拢温乐阳失败之后,巨大的力量都随风飘散,没有砸在地上。
就算不谙修真的温不草们也能看得出来,要是这几刀蕴含的力量全都夯实的话,宅基地现在也都得给他毁了。
秦锥砍不中敌人,收刀住手,瞪着温乐阳问:“你怎么不还手?”
温乐阳也不隐瞒,老实巴交的苦笑:“我现在拿不准力气,不敢随便出手了。”
秦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艰难的说:“我打不过你,一刀砍不中,就刀刀砍不中,练到藏势,一刀足矣!”
温乐阳低下头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没想到,再撩起眼皮的时候,唐刀又冲着自己的脑门削下来了,气的怪叫了一声:“耍诈!”,远远的闪开。
秦锥毫不停留,高擎着唐刀连续劈斩,嘴里还抓空理直气壮的说:“不是耍诈,我虽然砍不到你,但是也没想过要认输!姓秦的从来不认输,你要么就还手一拳把我打死,要么就躲到累得我再也举不起刀子,十九就在那站着…现在坐下了,我哪能弃刀认输!”
十九不知道什么时候,拉过了把椅子坐下了,眼睛里闪烁着盈盈的笑意,仔细的看着秦锥,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
温乐阳彻底明白了,秦锥果然不负众望,真格的就是个浑人,一刀刀没完没了,看样子一时半时还有的是力气。
温家村里刀风呼啸,两条精壮的人影如风疾掠,从没有过片刻的停顿,月上中天的时候,温乐阳也踏实下来了,全当是在练习身法,刚刚功力大进之后,就有个高手来给他喂招,也算是不错的机遇了。
村子里的人开始还看得兴致勃勃,到后来越看越没劲,本来是比武,结果变成赛跑了,全都散了回自己家的塑料棚子里去了,小易没有功底,加上前面半个月都在守着温乐阳,现在再也坚持不住,倚在慕慕的怀里睡着了。
十九却一动也不动,就静静的看着他们,脸上的恬静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整整一宿过去了,温乐阳一边躲着一边问秦锥:“还得多久?”
秦锥搂头一刀砍下,嘴里老实巴交的回答:“还得过一阵子!”
哗啦一声,温不做掀开棚子的门帘钻了出来,迎着天边的微白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哟呵,还跑着呢?再跑可连早饭都耽误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村子下面传来了一阵喧哗,沉重的脚步声纷乱的响起,足足三四十个彪形大汉,费力的拖着一个特质的巨大胶皮口袋,气喘吁吁的上山了,为首的一个人站在村口大喊:“谁是温乐阳,我们把顾小军答应你的东西带来了!”
温乐阳躲开了一刀,看着足足十几米长的胶皮口袋,恍然大悟,笑着招呼村里人:“佞蛟的尸体,他们送来了!”
四个老头子和大伯温吞海、不说不做等人全部脸色大喜,快步向着胶皮口袋走去,佞蛟是传说中的毒兽,它的尸体,对于温不草来说,是天下最好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