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情知起16
第十六章
几个年轻男人都向江丹姿望去。
孟令晨乖觉,连忙笑嘻嘻想挽回刚才那句话,“是啊,是我看错了,不太像,不太像。”
江丹姿一把拉起魏熙然的手,“走,我们上去。”
魏熙然柔柔弱弱地对她感激的笑,然后又对牧锦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
牧锦对魏熙然这一套早已熟知。无论和谁在一起,此女都是装得最娇柔的那一个,什么事都要引得别人为她出头,好像方才的江丹姿就是如此,十分义气地维护她的面子。可魏熙然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姿态。
她惯常的表情就是咬着嘴唇,用那双还称得上算大的眼睛盯着别人看。好似全天下的人都辜负了她,只有她最完美最纯洁最心善。这副模样欺骗了很多人,江丹姿与裴御东就曾是她最坚定的卫士。
可实际上,此女最擅长的就是在背地里整幺蛾子。
前世牧锦并没有提前认识江丹姿,与这群人在酒楼是第一次遇见。孟令晨也说过她像牧太太,江丹姿同样维护了魏熙然。
牧锦那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江丹姿瞪得莫名其妙,只看见魏熙然的笑,还以为她在对自己表达善意。后来,领班照常要牧锦去顶包房服务员的班,正巧又到了这帮人所在的包房。
魏熙然三番四次下绊子让牧锦难堪,偏偏面上还要做出那种温柔可人的假象,最后甚至使计谋陷害牧锦。
……今世,牧锦自然不会理会魏熙然,直接忽视了她的微笑,根本不回应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执行一个酒楼迎宾的工作职责。
谁也没看见,魏熙然的拳头又捏紧了,这回指甲真的刺破了掌心。
夏薇带领几人上了电梯,引他们进入楼层,然后回到大门口,看见牧锦站在原地,立刻凑过来套近乎:“哎,魏静,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不算认识。”牧锦面色平静,“只是有个女孩在我妈的摊子上买过东西。”
夏薇明显不信,可牧锦打定主意不说,她也没辙,只能心里暗暗嫉妒。
来的这群可都是安市富二代中的翘楚,跟其他那些有点小钱的人差别可大了。连夏薇都看出了不同之处,他们与生俱来的优渥富贵坏境,使得一举手一投足都衬托出气质的优雅,他们谈吐斯文,话语清晰,姿态优美,平时那些恨不得将手指粗的金项链戴在脖子上、说话咋咋呼呼的暴发户哪里比得上?
两人各有所思地站在门口,没一会儿领班徐小姐就出现了,“顶层豪包888的包房服务员少一个,魏静,你去顶上。”
夏薇愣了一下,立刻出言争取,“徐小姐,我和魏静一起,可以吗?”
徐小姐瞥她一眼,“现在服务员不够,今天888人少,用不着这么多服务员,等999的客人来了,你再去。”
夏薇只得不甘心的看着牧锦上楼。
牧锦站在电梯里,看着跳跃的数字,心中想的是:果然历史重演了。
不!这一次是重写。
牧锦带着自信的笑容推开了豪包的配菜间。
“魏静,你来得正好,客人在叫服务,帮我到房间客厅里看一下,我正在把菜单输入系统。”888的服务员和魏静是老相识了,对她比较放心,直接让她去招呼客人。
牧锦点点头。
她走进包房,尽量轻手轻脚地走到茶柜面前添加热水。
“服务员。”
一声慵懒的呼唤传来,是花花公子孟令晨。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牧锦转身,柔和地回应。
“过来帮我们倒茶水。”孟令晨吩咐,放肆的双眼却紧紧盯着牧锦的脸。
“好的。”牧锦抬着茶壶走到这群人围坐的客厅。
七人已经点完了菜,正在看电视闲聊,面前放着瓜子糖果,有一口每一口的吃喝着。因为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几人见是她过来服务,都有些尴尬。
特别是江丹姿,简直坐立不安,“怎么又是你。”
“刚过完大年,返乡的服务员还没回来,所以人手不够,”牧锦沉稳一笑,“我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请放心。”
江丹姿不说什么了,江劭峥却微蹙眉头,对妹妹针对这个女孩感到有点奇怪。
牧锦一一给七个人倒茶。
孟令晨的目光一直游移在她脸上,眼神还是那么肆意放纵,毫不掩饰。
路仕铭的态度则十分不屑,十分高傲。他和魏熙然关系非同小可,让魏熙然不高兴的人,他当然不会给好脸色。
裴御东也阴沉着脸。牧太太是他的姨妈,一个服务员长得像他姨妈,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顾震苏依旧是风度翩翩,接过茶杯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江劭峥面容冷峻,点了个头。
江丹姿不肯抬眼看牧锦,她从见到牧锦就很不自在,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终于,轮到了心中最窝火的魏熙然。
她已经恢复了那副小白兔一般的纤柔之态,翘着手指头从茶几上把自己的茶杯拿起来,递给牧锦,还“善意”地对她笑。
牧锦依然装作没有看见,接过茶杯,倒入茶水,然后递过去。
魏熙然伸手来接,一切看似寻常。
——只有牧锦知道,这便是魏熙然的第一个陷害行动了。
前世也是如此,她来为他们倒茶,魏熙然接杯子的时候装作没有接稳(实际上是手还没拿稳就故意放开了),茶杯掉下来打碎不说,一杯温烫的茶水洒在她的脚旁,吓得她哎哟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滚。可是她不但没有责怪牧锦,反而在他人责备牧锦的时候替她说好话,弄得牧锦特别内疚。
如今回想,那都是魏熙然故意的,她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她只是嫉妒,她就是想让牧锦难堪,就是要给牧锦找不痛快,仅此而已。
牧锦回忆着,看见魏熙然如记忆中一样,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要接过茶杯,指头接触到瓷杯外壁,掌握好时机,假装看向别处,轻轻一松。
接着她的手已经快速收回一半,犹如受了惊吓。
看得出来,她在等待着杯子摔破,茶水洒出。
……
然而,茶杯接触地面的脆响迟迟没有来到。
因为两个人已经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大家都在暗暗观察她们,所以这一幕也都被收入了眼底。
顾震苏和江劭峥最为成熟稳重,自然看出了魏熙然的伎俩,心中微微叹气。
孟令晨算是常见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一时怔愣。魏熙然在这个圈层的口碑一向很好,有“乖乖女”、“静女”的称号,他没想到她也会耍这种小心思。
裴御东、路仕铭和江丹姿都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不明所以。
牧锦稳稳地拿着杯子,根本没放手,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轻声道:“小姐,你的手滑了呢,杯子险些掉了。……幸亏我没放手。”
魏熙然脸颊倏地涨红,支吾道:“哦,有、有点烫。”
牧锦轻折细腰,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用行动证明并没有那么烫,还好心解释了一句,“这个温度其实吹一吹就适口了。”
魏熙然心中大怒,脸上尴尬,只能讪讪的笑。
牧锦依然站在她面前,没有走开。她个子比较高,身材也匀称,站在魏熙然面前,给了对方很大的压力。
魏熙然越发不自在,掩饰地端起来喝了一口茶,这回是真被呛到了,脸通红,“咳,咳咳……”
江丹姿忙去拍她的背。
“你还有什么事?”路仕铭极其不悦,“我们有私事要谈,你可以出去吗?”
“好的。不过……”牧锦深吸一口气。她看着魏熙然那副丢脸又没处说的样子,突然特别想笑。她和魏熙然应该是天生的死对头吧,既然如此,也就不要假装和气了。对方想给自己添堵,自己为什么不能反击呢?
她睁大眼睛,盯着魏熙然的脸,表情似发现了新大陆。
“我只是有点惊讶,这位小姐很面善,像我的母亲。”
第17章 情知起17
第十七章
“你说什么!”魏熙然再也忍不了,猛然抬头,尖声质问。她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这家酒楼怎么回事,服务员怎么跟客人随便乱讲!”路仕铭与她同仇敌忾,登时也浑身不快,立即大声谴责。
江丹姿在一旁呆呆坐着,脸色发白。她见过林晓兰,还让对方给自己梳过头、带过话,也就是一周前而已。因为年纪小,不太走心,也没注意,所以之前就没联想到这么多。这会儿忽听牧锦说出,她细细一回想,居然发现牧锦并没撒谎,那名妇人是与魏熙然有诸多相似之处!
其他人则不同程度地在脑中思量起来。长得像的人千千万,可是互相像对方的母亲,这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再一看牧锦那高挑纤长的身材,眉宇间淡淡的妩媚之姿,越想越觉得就是翻版的牧伯母。
天,今天不过是来吃个饭,居然触探到了如此出乎意料的一幕。
众人喝着茶水,都在暗自思量。
又是孟令晨出来打圆场,哈哈笑道:“服务员,时间也不早了,去通知起菜吧。”他只字不提刚才说的事,可对牧锦的态度却已有了大大的变化。原来眼神里的一丝丝邪念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正儿八经的尊重。
他不是傻子,有些事情……谁知道呢?
其他人也都是和孟令晨差不多的想法,早听说牧家太太当年生孩子的时候差点出意外,在上流社会总有人隐晦的提起。这些年轻人多多少少听家里长辈聊天时讲过,焉知今天不是接触到了牧家的秘辛?
“是我唐突了。”牧锦从容一笑,“我去通知起菜。”
对比魏熙然和路仕铭的气急败坏,她可真称得上是宠辱不惊。
这顿饭本来是为顾震苏践行的,他就读美国斯坦福商学院的mba,今年是最后一个学年,毕业之后会在美国呆一段时间,然后才回国来做事。
这些少爷小姐平时也常聚在一起,每次都会找个理由。这次聚会发起人是顾震苏的表弟裴御东,他一面招呼众人入席,一面嘀咕道:“金碧辉煌真的是太老了,服务水平都下降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他和魏熙然也差不多是从小玩到大,对娇弱的小表妹总有份怜惜,此刻总要表面上庇护一下。
牧锦听了他的话,也不觉得难堪,笑意盈盈帮他们挪椅子,收拾桌面上的餐具。
包房服务员过来一起服务员,素菜已经准备好了,花团锦簇一盘盘端了上来。
上好菜,倒好饮料和酒水之后,牧锦安静地贴墙而站,只在包房服务员需要她帮助的时候才会过去。
这顿饭初始吃得很沉默,但有孟令晨的耍宝,渐渐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这一桌里有并称“安市双杰”的江劭峥和顾震苏,话题围绕着他们而展开。
“劭峥哥哥,我记得你以前也是在美国读的mba?”魏熙然努力忘记刚才的不快,眉毛弯了个楚楚动人的弧度。
“嗯,我是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和震苏的课程差不多。”江劭峥礼貌回应。
魏熙然明眸向裴御东睐去,“表哥,你是不是也要读mba?”
裴御东撇撇嘴,又羡慕又嫉妒,“算了吧,我又不是他们那种机器一样的学霸。我还是等工作几年,再去申请emba好了。”
孟令晨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好好享受享受几年人生再说,才不要被名声所累。”
顾震苏和江劭峥相视一笑,并不言语。
“仕铭哥,你应该跟我哥他们一样,是毕业直接申请吧?”江丹姿接过了话头。
路仕铭怕被双杰比下去,立刻点头,“是的,已经在考察学校了。”
“我可没兴趣去学那个,我要让妈咪给我准备奢侈品管理课程。熙然,你呢?”
“哦,我,我念文学就好了……”
“令晨,我听说你买了拓微生物的股票?怎么,有内-幕?”
“告诉你也无妨,听说年内他们新课题有了进展……”
“我在西北的油井总是不出油,真想转手算了。”
“谁让你去西北买了,北美这个项目比较合适……”
一桌子人开始各自聊天,偶尔交叉话题,饭桌热闹起来。中式聚餐不比西式,吃饭的时候总还是要说说话,交流交流信息的。
吃到中途,牧锦给七个人换骨碟。
大家都选择故意忽视她这个人,也忘了刚才因她而起的话题。
牧锦安静地工作着,也许是巧合,魏熙然又是最后一个,且到她这里又出了岔子。
在牧锦拿起她的骨碟时,魏熙然的手臂仿佛被碰到一般,抖了一抖,筷子掉到桌面,晃了几下,又掉下了桌。
她愣了愣神,无辜地抬眼看牧锦。
牧锦也似乎愣住,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筷子啪地这么一掉,桌面上的其他声响突然间变小了,众人还在聊天,可视线已经闪烁着汇聚了过来。
魏熙然等不到牧锦的道歉,咬了咬唇,弯下身子想要去捡掉在地上的筷子。
牧锦啼笑皆非。
这假小姐又开始装模作样,让别人觉得是自己碰掉了她的筷子。而且,她要捡是什么意思,莫非还要捡起来用么?
江丹姿坐在她的左侧,一把拉住了魏熙然的手臂,“熙然。”
魏熙然眉尖微蹙,抬头看着牧锦,怯怯道:“你可以帮我捡起来吗?”
牧锦心底冷笑。前世她应了要求去捡,蹲下身再抬起头那一瞬,只见这位怯生生的小姐脸上一道鄙视轻蔑到极点的神情一闪即逝。捡完之后,她又加了一句,“啊,已经脏了,还是重新拿一双吧。”
那时牧锦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后来回想,她感觉魏熙然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你不过就是个为我服务的人而已,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此女惯会用这些心理暗示来给人压力,表面上她似乎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呵呵……
牧锦将干净的骨碟放在她的桌子上,然后微笑道:“小姐,筷子已经脏了,我再帮您取一双。”
她优雅转身到碗柜那里取来,放在魏熙然筷架上,又添了一句,“您不用担心,贵客离开以后,我们会收拾的。请用。”
“呃,哦……”魏熙然又咬了咬唇,咬得十分用力。这个漂亮女孩越来越碍眼!可恶,真想打碎她脸上那道无懈可击的笑颜!
第18章 情知起18
第十八章
小插曲过去,魏熙然偃旗息鼓了,牧锦再来添饮料送位菜,她都不会再去观察她一眼。
年轻男人之间的话题拓展到了欧洲的货币市场,而两个女孩子则咬起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她们是圣格纳女中的同窗,谈论的自然是开学之后的全校活动,说起了许久不见的各科老师与同学,说起了课程的内容等,兴致勃勃。
直到聚餐结束,气氛都是友好而欢乐的。
用餐结束后,这帮少爷小姐站起来准备离开,各自穿上大衣,拿上包。
魏熙然正在亮黄色lv手袋里翻来翻去,表情有一丝焦急。牧锦注意到这一幕,禁不住翻了个白眼,不会吧,还要来?
——自然是指前世的化妆包事件了。那天魏熙然临走前声称自己的化妆包不见了,说里面有一管新的希思黎唇膏和一盒雅思兰黛粉饼。总之,话里话外意有所指,明摆着怀疑是服务员拿了。
其实这怎么可能,服务员就算眼皮子再浅也不会干这种蠢事。在场的男士还算是淡定,个个手插裤兜,等待女孩子把事情解决,而江丹姿则帮着魏熙然寻找,不时瞟两眼牧锦。在这样的情况下,牧锦和那个包房服务员都觉得浑身难受。
后来牧锦总算是在洗手间里找到了化妆包,帮她拿了出来。魏熙然道谢之时,狐疑地说:“怎么会放到那里去了,我明明没有拿过去的。……你怎么知道是在洗手间里?”
这话内里蕴含着恶毒的含义,有心人会忽然想,对啊,是不是被她拿进洗手间想藏起来,看见被发现了,又赶紧拿出来了?
总之,那时牧锦的憋屈完全无处可说。
……
此时此刻,趁魏熙然放下lv包,正要开口宣称“我的化妆包不见了”之际,牧锦清了清嗓子,脆声道:“各位贵宾,请检查好您的随身物品。可以到桌子上和洗手间里查看一下,看是否有遗漏。”
魏熙然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她,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丹姿问:“熙然,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我、我的化妆包……”魏熙然有些无力。
“是不是在洗手间?”江丹姿热心地建议,“去找找看。”
“好……”魏熙然憋得内伤。
牧锦竭力忍住了大笑的**。
兵不血刃就解决了魏熙然的再一次陷害,牧锦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她和包房服务员走到门口,为客人打开大门,送他们离开。
走廊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别的包房客人在闹腾。
“怎么回事,刚要走电梯就不能用了?”
“喂喂喂,我们同伴还在电梯里,你们经理呢!快点让人来打开门!”
“怎么会这样,太不像话……”
金碧辉煌的电梯竟然在这个时候坏掉了。
早就从前世的回忆里温习到这件事的牧锦,手臂上起了些鸡皮疙瘩。——今天的一切都跟曾经发生的如此吻合,该说空间之神特别恪尽职守么?——当然一切也完全不一样了,她和魏熙然的暗暗交锋,全是她胜利!——呵呵,如果有重生这个作弊利器都还把握不住机会,那岂不是太无能了吗!
但是接下来,便是最后、最重要的大招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包房服务员在跟七人道歉,“对不起,我们的电梯坏了,请各位贵宾走楼梯下到一楼。多谢包涵……”
牧锦站在一旁,脑海里忆起一段情节:
电梯坏掉之后,她引导七位年轻男女走到楼梯间,站在楼梯口目送他们离去。魏熙然经过她时,不知是腿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挂了她一把,让牧锦身子一歪。牧锦穿了一天高跟鞋,脚早已酸痛不已,没站稳,向楼下摔去,下意识想抓住栏杆稳住自己。哪知魏熙然也身子一歪,跟着她往楼下摔。牧锦害怕客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受伤,情急之下竟然主动做了魏熙然的肉垫,两人一起摔在楼梯上,魏熙然沉重地跌坐在她的身上,痛得她面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
魏熙然站起来之后,还说是牧锦连累了她,不过她“大人有大量”,并不计较牧锦的行为,还假惺惺地慰问了牧锦是否受伤。牧锦瞪大双目,却说不清具体的情形究竟是怎样,毕竟没有人看见。可怜她回家脱了衣服一瞧,后腰一片青紫,痛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两个月才恢复。只是后腰却落下了点暗疾,每到阴冷天就会隐隐作痛。
……每次想到这一段历史,牧锦都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恨魏熙然。她尝过的苦痛,也该让魏熙然试一试。何况,是魏熙然自己要作死!
引领七人穿过吵吵嚷嚷的其他客人,再一次站在楼梯口,望着下面大理石的阶梯,牧锦心潮澎湃。
魏熙然阴谋诡计不断,但是结局再也不是她能够掌握的。今天这最后一场交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牧锦下定决心,必须给魏熙然一个深刻的教训。
她在楼梯口站定,优美地回转纤细的腰身并微微弯下,声音甜美地说:“谢谢光临,请慢走。”
“再也不会光临。今天选择金碧辉煌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回应她的是请客的东主裴御东,冷傲地瞥她一眼,抬步走下去。
路仕铭紧跟其后,也说:“平常电梯不会检修保养吗?竟然在这种时候坏掉。金碧辉煌也太差劲了。”
“嗯,要不明天让它破产吧。”孟令晨挤眉弄眼的开了个玩笑。
顾震苏没有回应,只儒雅一笑,对牧锦点了点头,走了下去。
走在后面的还是江劭峥、江丹姿和魏熙然三人。
楼梯虽然不窄,但一次走两个人就差不多了,可魏熙然却偏偏要跟江氏兄妹挤在一排,从牧锦的身边掠过。
她的步子急促,手臂挽着包,形成一个锐角,眼看手肘就要碰到牧锦的腰,重现上世那一幕摔跤的经历。
然而,牧锦早已今非昔比。
别说脚上这双便宜高跟鞋才5公分不到,就算是12公分高的尖头鞋她踩着都能摇曳生姿。当下,她步履轻盈地往后一退,躲过了魏熙然的手肘攻击,但她同时又略微晃了晃,好似自己站不稳了一样。
魏熙然没有碰到她,却以为效果达到了,连忙朝牧锦的方向歪过去,想要绊倒在她身上。
牧锦岂能任她施为,于是再次驶出一个灵巧的凌波微步,矫健柔丽地横着往走廊上滑了一步,同时猛吸一口气,收住了腹部,最大程度地躲避开了魏熙然的触碰。
“哎呀……!”魏熙然娇滴滴地哼了一声,本以为撞上的会是女孩柔软的身体,帮自己避过险情,哪知却是撞上了雕花铁扶手。
十拿九稳的事情遽然扑空,魏熙然双眼圆瞪,不敢置信,脚步已然慌乱。她自己绊自己,刹那间双腿一软,以跪倒的姿势扑在了楼梯上。
“熙然!”江丹姿吓得尖叫一声,伸手就去拉,却没拉着。
魏熙然滚葫芦似的乓乓乓滚了好几层楼梯,顿时“啊——!”地痛叫起来。
这一次,她摔得可比上辈子惨多了。
“熙然!”
好几个人惊呼,走在路仕铭和孟令晨身后的顾震苏眼疾手快,立即一步跨上两级台阶,用腿挡住魏熙然下滚的趋势,然后两只有力的胳膊一抄,将她接在怀中,横抱了起来。
魏熙然鬓发散乱,双目失焦,跌得眼泪都沁出了眼角,包也掉了,好容易才恢复了神智,“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她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地控制住了表情,露出一个梨花带泪的娇态。
牧锦高高站在楼梯顶端,望着她,桃花杏核般的冷眸中满是凛然。
第19章 情知起19
第十九章
“熙然,你没事吧!”江丹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走到她身边,焦急地询问。
“我、我……她……”魏熙然惊魂未定,加上疼痛难忍,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但是却用惊惶的眼神仰望着楼梯上的牧锦。
牧锦这时才施施然下楼,问道:“这位小姐没事吧?”
顾震苏将魏熙然抱到楼梯拐角的休息沙发上放下,一群人围拢过来,纷纷询问:
“快坐下……”
“摔到哪儿了?”
“还好吗?”
魏熙然含着眼泪往自己的两只膝盖望去,她穿的是亚麻色毛呢短裙,下面一条紧身的打底裤,再有一双长长的绒堆袜拉到膝盖上。这时颤抖着手将袜子推下膝盖,疼得“嘶”了一声,只见灰黑色的打底裤上沁出了斑斑血迹。
“出血了!”江丹姿用手捂着嘴,惊呼。
“我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路仕铭皱着眉头,轻轻握住魏熙然的小腿捏了捏,又敲敲她的大腿,“疼吗?”
魏熙然含泪点头。
“怎么会摔下来了?”裴御东站在旁边问。
魏熙然想了想,颤抖着嘴唇说:“我正要走下楼梯,不知道是谁的手臂碰到我,然后我站不稳,就摔下来了……”她边说边看着牧锦的方向。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下子全明白了。
又是那个女孩。今天两个女孩之间的交锋,有人看出来了,有人没看出来,但到了此时,谁还能感觉不到异样呢?
孟、顾、江三少心下思索,这牧家小姐也太沉不住气了点,不过就是随口提了几句容貌问题,有必要这么在意么?
他们是男人,毕竟不理解女人的心情。对于魏熙然这样娇生惯养、华衣美食长大的千金小姐来说,拥有顶级的美貌,才能引起处于同一阶层女孩的羡慕和嫉妒。她若是生长在别家也就算了,或者争胜之心不那么强烈的话,其实也还称得上秀丽娟好。可她偏偏有个牧太太那么超美的妈,自己又不是个省油的灯,长久以来,心理自然变得扭曲了。
不管她外表再怎么安柔静好,“长相”两个字就是她那根绝对不能触动的弦。
是以今天才会那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停寻找机会想羞辱牧锦,结果统统落空,还把自己给摔伤了。
路仕铭跟魏熙然早就暗生情愫,听闻心爱的女孩摔下楼是有人碰她,立即怒不可遏,站起来冲牧锦质问:“是不是你把她推下来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裴御东皱着眉,却不开口。
牧锦并不紧张害怕,只是摇摇头,“我没有做那种事。我看到这位小姐身子歪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摔下去了。”
江丹姿惊讶地瞧瞧牧锦,又瞧瞧魏熙然,不知所措。
“呜……”魏熙然最在意自己的外表,看见血迹都吓呆了,膝盖上肯定免不了留疤,她埋着头,气恨得紧咬牙关,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又是一副哀戚可怜的模样,望着牧锦,弱弱地说:“为什么……”
“找你们经理来!我们要报警!你这是故意伤害!”路仕铭怒吼,“今天别想就这么算了!”
牧锦没有说话,只是与魏熙然四目相对,看得对方略有些心虚,她才开口,“我没有做过这种事。这位小姐还是好好想想,刚才到底是怎么摔的。”
“会不会是不小心脚滑了。”孟令晨下意识愿意相信牧锦,“这……还是赶紧先送熙然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顾震苏也道:“令晨说得对,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先去医院吧。”
江劭峥站在人群外圈,皱着浓黑的墨眉,神情有些不耐烦。
魏熙然不肯去,她捂着膝盖哭,“我、我没有脚滑,我走得好好的,一定是有人碰到我,我才没站稳……”
看她哭得可怜兮兮,路仕铭更加心痛,怒视牧锦,“你叫什么名字!把你们经理找来!听见没有!”
牧锦不动,只看魏熙然,“小姐,你确定是有人推你?”
魏熙然泪花满眼,咬着嘴唇瞪她。
牧锦嘴角勾了勾,伸出一只纤白透明的手,指向头顶的天花板,“你看那个。”
众人抬头。
“那是防盗监控摄像头,在贵宾楼层才有装,那东西应该已经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事。如果小姐你坚持认为是我推了你,那么我们不妨去监控室调出视频看一看,不就可以确认了吗?”牧锦认真地说。
江劭峥瞧着那个所谓的监控器,突然扬扬眉毛。
和他同样表示出惊讶之色的,还有顾震苏和裴御东。
孟令晨也小声嘀咕,“哎?那是……”
牧锦凛凛地站在众人面前,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压力,直逼魏熙然,“小姐,你既然说是我推你,那你敢去看监控视频吗!”
“怎么不敢!”魏熙然被逼问,面色变得苍白,却嘴硬地回答。她眼珠子转了一下,硬是两手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努力想要迈动脚步,“现在就去!”
说完这话,她不顾路仕铭的阻挠,用力迈了一步。哪知,刚迈完这一步,她就忽然往前倒去,嘴里嘤咛一声,竟是装作昏了过去,趴在了地上!
江丹姿和路仕铭又被吓了一跳,一边一个扶起她,“熙然!”
魏熙然双目紧闭,额角好像还有冷汗,感觉人事不省似的,很严重。
“熙然、熙然!”江丹姿急了,摇晃她。
路仕铭喊了她几声,又看了看头顶所谓的监控器,吼牧锦,“你骗人,那个是烟雾感应器,根本不是什么监控摄像头!”
“晕过去”的魏熙然眼皮跳了两下,又慢慢地睁开了,一脸痛苦,“我、我好疼。”
牧锦冷笑道:“小姐,你晕过去之前,知道那不是摄像头,而是烟感器吗?”
这话太犀利了。
想要装晕而不去监控室,结果听到不是摄像头,立马又醒了过来……今天的魏熙然太紧张,演技发挥频频失误,整场戏都搞砸了。如果她一直装晕,说不定还挺好的,至少能糊弄过去。
她难堪不已,只是不停地哭泣,“你说什么,你太过分了……”
除了路仕铭一直坚定的站在她这一边,其他人或多或少已经不再关注她摔下来究竟是不是被推的问题了。
江劭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精美的香烟,刚要拿一支出来抽,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淡淡说了一句,“我下去开车。”就转身走了。
江丹姿本想叫住大哥,可看闺蜜哭得那么惨,还是陪在了她身边。
顾震苏拍拍裴御东的肩,“打个电话去牧家说明一下情况,现在送熙然去医院吧。”
裴御东点头,拿出了手机。
路仕铭弯腰抱起了魏熙然,然后对牧锦说:“这事儿还没完,你等着!”
这意思,还想找牧锦的麻烦?不过牧锦会害怕他的话吗?肯定不会。她主动道:“既然这样,我也跟去医院吧。毕竟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刚才小姐脚滑的时候,我反应慢了一拍,不然应该扶住她的,她就不会摔下来了。”
“你……”魏熙然和路仕铭都没想到她要去,竟是愣住了。
这正是牧锦的终极目的,今天之所以任由魏熙然摔下楼梯,就是想借着她受伤的机会,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肯定会去探望她的牧家夫妻面前。不然,她哪来的机会让牧家人知道,她和魏熙然是被抱错了呢!
牧锦此举可算歪打正着。但她还不知,牧玉翔其实已经调查到了许多关于她的事。
她要求跟去的理由虽然牵强了点,但也在情喇中,顾震苏想了想,点点头,“你坐我的车。”
牧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路仕铭冷哼一声,抱着魏熙然就走下楼。
牧锦跟在后面,快速与站在大厅送客的夏薇说了一声,让她帮忙回家通知自己的母亲赶紧去一趟医院。她告诉夏薇,客人摔伤了,自己有责任,想让母亲过来看一看情况。
实际上这是托词,她就是想让养母林晓兰与魏熙然同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至此,整件事情都在往牧锦希望的方向发展。
坐在顾震苏的车里,牧锦披着一件棉衣外套,里面还穿着来不及换掉的金红色旗袍。
来的时候,裴御东坐的是顾震苏的车,孟令晨坐路仕铭的车,江丹姿和魏熙然坐江劭峥的车。现在去医院,裴御东因为是魏熙然表哥,所以坐在路仕铭的车上照顾她,因此孟令晨就坐在顾震苏的副驾驶座上了。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滞,牧锦只是裹着外衣,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地注视着脚底的一块地毯。顾震苏专心开车,孟令晨却在偷偷打量后座上的少女。
少女垂眸不语,乌黑亮丽的秀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圆髻。少女的肌肤白皙细嫩,浓密的羽睫卷翘,鼻子高挺秀美,鼻头尖尖的,煞是好看。红润的菱唇紧抿,不知在想什么。
早已谈过无数次恋爱的孟令晨不禁心内感叹,此女果然是个尤物,将来还不知道会长成怎样的美艳动人。
第20章 情知起20
第二十章
牧锦似感觉到了孟令晨的视线,抬头一望,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相遇。
少女黑白分明的杏瞳仿佛有股子奇异的吸引力,孟令晨心下一震,移开视线,不敢再偷看她了。
牧锦也没心思去猜测孟令晨的想法,天色已然黑尽,路灯和霓虹灯亮起,整座城市夜色浮动,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
三辆车分别到了距离最近的圣罗兰私立医院,恰巧是孟家投资的医院,院长是孟令晨的二叔。此刻人肯定是不在,不过听侄子打电话来说起,也就立刻安排了最好的护理医生和病房,一行人直接向着五楼的高级病房而去。
做了仔细的伤口处喇后,又去拍了片查看骨头是否有损伤。牧锦一直默默跟在众人身后,也见到了魏熙然的伤口,其实只是普通的擦伤而已,却劳动这些程序。她想起贫民区的人时常打架,脸上破了一个大疤连管都不管的大有人在。果然富家子弟就是要金贵些啊。
刚移到病房休息,牧家夫妻两人已经赶了过来。
“牧伯父、牧伯母。”
年轻人纷纷问好。
冯贞静一脸焦急,“熙熙,怎么回事?”
“妈咪!”魏熙然坐在病床上,看见牧太太,连忙伸出两只手。冯贞静顺势抱住她,她便小声啜泣起来,“我们去金碧辉煌吃饭,出来时电梯坏了,走楼梯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推了我一下,我就摔下来了……”她还是用“被推”这个说辞。
牧太太不知当时的情况,听见有人推她,非常生气。现在魏熙然还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她对她自然是怜惜和疼爱的,顿时拿眼去看周围的人,期望他们给个解释。
开口的是路仕铭,愧疚地说:“伯母,对不起,没想到熙然会受伤……”
病床旁母女相拥的一幕,深深刺激到了牧锦的眼。上辈子她回归牧家时,只有最初牧太太曾与她相拥而泣,却也没有这般自然而亲昵。
这明明……是她的母亲!却抱着别的女孩轻言安抚。
牧锦眼神一黯,忽然有种想哭的**,但她拼命忍住了。
不能怪谁,只能怪命运的作弄。
她昂起头,将泪意逼回眼眶。这一系列神情变化全部被一双深邃的凤目收入眼底。
牧锦往前一步,从人群的后面站了出来,“太太,这位小姐一直说是我推了她,但是我没有。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
大家都没想到牧锦会自己站出来,纷纷惊讶地望着她。
魏熙然泣道:“可是当时站在我旁边的只有你,不是你推我,还会是谁……”
她的话还没说完,冯贞静却瞪大了双眼看着牧锦,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牧玉翔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魏熙然骇怕了,怎么父母亲好似知道这个女孩?她想引起冯贞静的注意,弱弱地呼唤,“妈咪……”
冯贞静的眼中此刻只有牧锦了,她弄不明白牧锦在这里的原因,只好瞥向江丹姿。在她看来,或许认识牧锦的江丹姿会给她解释一二。
江丹姿硬着头皮说:“牧伯母,她……魏静在金碧辉煌做迎宾和服务员,我们去吃饭才遇见的,我、我之前不知道的。”
这是什么样的情况……其他几个青年都糊涂了。
冯贞静心乱如麻,下意识问牧锦:“熙然说你推了她……”
“不,我没有。”牧锦坚定地说,又问魏熙然,“小姐,请你好好回忆清楚当时的情况。”
冯贞静低头看看魏熙然,又端详站在那里的美丽少女。一想到这个有可能是自己女儿的少女竟然小小年纪就在酒楼里打工,她的心痛难以言喻,更加憎恨造成这一切的沈懿芸。
牧玉翔站在她身后,也是百感交集。他让人调查了几天,已经了解到了牧锦的家庭情况,也了解到她正是与魏熙然在同一个医院出生的,再一看她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不过为了确定和保证结果的真实,还需要验证一下dna。
被母亲忽视,让魏熙然心底燃起了滔天的巨怒,恨不得牧锦立即被虫洞吞没!母亲最疼自己,往常如果听见自己受了伤,一定会关怀备至。小时看护自己的保姆不小心让自己碰到桌角撞了个包,母亲都大发雷霆,把保姆赶走……可现在,她都已经说了是这个女孩推自己摔下楼,母亲竟然没有一句责怪,只顾盯着那女孩的脸看!
难道连母亲都觉得她很像……?魏熙然慌了,她拉住冯贞静的手摇着,哼哼唧唧,“妈咪,我的膝盖好痛……”
撒娇的话音刚落,病房门口就传来了一个怯弱的呼唤,“小静,你在吗?”
来了!
牧锦转头望向门口,“妈妈,我在这里。”
林晓兰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拉住牧锦的手上下打量,又打量了人群一圈。这些人看起来气场都十分强大,她不敢细看,在女儿耳边小声问:“小静,怎么回事?”
夏薇也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进来了,偷偷打量着满屋子的人。像这样有钱人聚集的场合,她怎么可能不借机过来呢?
牧锦对养母摇摇头,“没事,不是我的错。那位小姐到我们酒楼吃饭,正巧在我服务的包房,她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过来看看。”
林晓兰放了心,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正巧与牧家一家三口的目光碰个正着。
在这一瞬间,牧玉翔和冯贞静的眼神仿佛凝固了,而魏熙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林晓兰喉头一紧。坐在床上的少女,表情惊慌失措,可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她再去打量牧太太,登时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回望站在身边的牧锦。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
路仕铭、孟令晨、裴御东、顾震苏、江丹姿、江劭峥……人人的眼珠子都在转过来转过去,一会儿看牧锦和冯贞静,一会儿看魏熙然和林晓兰。
片刻后,顾震苏和江劭峥突然同时出声:
“熙然,你好好休息。伯父伯母,我们先告辞了。”
“伯父、伯母,我们先走了。”
两人对望一眼,互相颔首。他们知机,明白在这种时刻,当事人必定不愿意有外人在场。
江劭峥带着目瞪口呆的江丹姿先行离开,顾震苏也走出了病房。孟令晨看了看,拽了下好友,“走吧。……伯父伯母,我们也走了。”
路仕铭被他拽着离开,表情还有些微的痴呆。
孟令晨经过夏薇时,夏薇禁不住羞涩地瞟瞟他,可惜孟令晨脑子里正在消化刚得到的惊天的消息,没有注意到她。
只剩下裴御东,他嗓子眼发痒,咳了一声,“姨妈,姨父,那我也先回去了。”
“去吧。”冯贞静点了点头。
她显得比较平静,因为这件事已经在她脑子里想了好几天了,倒不像林晓兰那么大惊失色。
夏薇左右瞧瞧,帅哥都走了,她留在病房里也没意思。只是病房里剩下的人好像都有点奇怪,她瞥瞥这个,瞟瞟那个,嘴巴突然间张得老大。
牧锦回头对她说:“夏薇,谢谢你帮我通知我妈,麻烦你先回去吧?”
“哦,那个……呃,要不然我在外面等你和林阿姨?”夏薇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不寻常之处,她太好奇了。
牧锦点头,夏薇恋恋不舍地走出病房。
闲杂人等都离去,牧锦平静而从容地说:“先生、太太,小姐的确不是我推下楼的。但当时我也在她身边,没能拉住她,很抱歉。要不然医药费先让我母亲帮我垫付……”
“不,不用了。”冯贞静很快地打断她,和颜悦色道:“这是你的母亲吗?还麻烦她跑一趟了。”
林晓兰语无论次,望着魏熙然,“不、不麻烦,她……太太,这位小姐是你的女儿吗?她多大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魏熙然迅速抢白了一句,心底又害怕又厌恶。她猛然别过头,拉着冯贞静的衣角,“妈咪,我不要这个服务员负责了,摔跤算我自己倒霉!我不想在医院呆着,快点带我回家吧!”
她又对牧玉翔哀求地说:“爹地,爹地,你让她们两个走吧,我不想看见她们!”
病房里的气氛太诡异了,对整件事魏熙然都充满了无力感,她觉得有什么可怕的真相正在被剥离开来,她恐惧极了,哭得涕泪齐下,“妈咪,我的脚好痛好痛,让我回家,我要回家……”
牧玉翔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老朱!”
牧家司机立刻进门,“老爷。”
“小姐伤了腿,不能走路,你抱她下去坐车,先送小姐回家吧,我和太太还有事。”牧玉翔吩咐。
魏熙然更加震恐,目眦欲裂,尖叫道:“爹地!我不要老朱抱我!爹地你抱我下去,我要你和妈咪和我一起回去!”
此时此刻,病房里,除了林晓兰之外,都觉得她的声音十分刺耳。
牧玉翔对老朱说:“请医院推一辆轮椅来,你小心推着小姐下楼,先回去。”想了想,他还是缓和了语气,对魏熙然道:“熙熙,你受伤了,先回家吧。爹地妈咪要跟她们两个商量一下赔偿的事。”
“可是,我不要她赔偿了,我们走吧……”魏熙然依旧负隅顽抗。
冯贞静深吸一口气,也温柔地说:“你先乖乖回家好不好?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妈咪亲自给你煲汤喝,补一补身子。”
魏熙然含着眼泪,做出欣喜的表情,“真的?妈咪不骗我?我要吃嫩嫩的冬笋。”
“是了,小馋猫。”冯贞静点了点她的鼻子。
魏熙然终于平静下来,自己蹒跚下床坐到轮椅上,被老朱推着离开。
刚一出病房,她脸上那种天真娇羞的表情霎时大变,变得犹如鬼魅附身一般,清秀的脸孔都扭曲了,眼睛里似要喷出毒汁来。她狠狠地捏着拳头,掐破掌心湿漉漉,她咬牙切齿,又恐惧惊怖。她渐渐明白了什么,浑身发抖,紧紧搂着自己的手臂。
正在走廊里探头探脑徘徊不去的夏薇被她脸上那骇人的表情吓得噤若寒蝉。
魏熙然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第21章 情知起21
第二十一章
林晓兰看病房里只剩下自己母女二人与对方的父母,又有些畏缩起来。她脑子里有了一些不好的念头,脸色变白,又不太敢相信那些猜测。
“请坐吧。”牧玉翔指了指病房的沙发,“今天有些仓促,本来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这位太太贵姓?”
“呃,我、我姓林。”林晓兰迟疑地回答了,跟着女儿走到沙发上坐下。
双方呈现一个座谈的形式。
冯贞静坐在离牧锦最近的地方,后面的事都有牧玉翔去讲,她也不说话,只专心地观察着面前的姑娘。
牧锦被她注视得羞赧起来,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她几眼。上辈子她可从来没得到过母亲这样专注的目光洗礼。
牧玉翔安慰林晓兰,“林女士,请不要紧张。刚才那件事不重要,医药费什么的就不用提了。我们想跟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可能你听了会很震惊,但是我想有些错误还是早点纠正比较好,免得将来更难以掌握。”
林晓兰唯唯诺诺称是,“什么,什么事?”
牧玉翔看见牧锦在场,不好直说,只是问她,“林女士,你的女儿应该是18年前的6月10日,在市立第五医院出生的吧?”
林晓兰倏然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的女儿,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也是同一天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的。”
林晓兰震惊,“这、这……”
牧锦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也配合地做出了惊愕的表情,与养母对视一眼。
牧玉翔略显为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本来这几天我们打算去拜访一下你们,没料到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我就索性说了罢……我和我的太太,希望能够与这位小姐,做个亲子鉴定。”
“亲、亲子鉴定?”林晓兰持续惊讶,都口吃起来,“这、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冯贞静终于开口,有些怜悯,“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我和这个女孩的长相……而你和刚才我们的女儿……”
“不、不、不。”林晓兰一径摇头,除了“不”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牧锦对相认的事已经考虑了好久,临到头时,却真的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只好不停拿杏眼望着雍容华贵的两夫妻,竭力“吃惊”。
“孩子,别怕。”冯贞静柔和地拉住了她的手,似乎也不晓得要怎么安慰她。
牧玉翔又道:“这件事突然说出来,你们肯定无法接受,其实我们也是一样,最近才知道,医院可能把孩子抱错了。其实没关系,现在发现也来得及,只要弄清楚,换过来就好了。”
他到底没把自己表妹做得坏事说出来。
其实真要论起来,林晓兰一点也没吃亏,她的亲生女儿在牧家被如珠如宝地捧宠着长大,娇贵着呢,倒是牧家女儿受了不少苦。但是这点说出来不好听,牧玉翔也不提。
他诚恳地劝道:“林女士,难道你真的愿意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吗?难道你不想认回自己真正的孩子吗?不想让你的女儿叫你一声‘妈咪’?我向你保证,我们对熙然非常好,从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要说打骂,就是重一点的话都不曾说过。而且刚才你也看见了,熙然长得很健康很可爱,又乖巧又听话,虽然娇气了些,但是女孩子嘛,当然是要宠的。……我了解到,你家的情况不是很好,如果证实熙然是你们的女儿,你放心,以后她的学费我们牧家肯定会负责,而且以后一定让她有个体体面面的工作,找个如意郎君。毕竟,她在我们家娇养了十八年,我们肯定不会亏待她。”
他这么一说,林晓兰霎时满心都是愧疚了。魏熙然怎样,她有眼睛当然看得出来,那女孩一瞧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穿戴打扮都是极好。自己的女儿人家养得那么精心,而人家的女儿……
她不禁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牧锦。吃不饱穿不好不说,小小年纪要去打工帮衬家里,家务活儿从来就没少干,魏刚又是个那种性子,打是很少,但骂却是三天两头。这要是告诉人家,你们家女儿在我们家受苦……她真的很不好意思。
牧玉翔接着说:“这样吧,林女士,因为这件事情现在还没有最后鉴定,所以我们不能这么快下结论,还需要你们配合抽血检验一番。林女士,麻烦你也一起,这样我们可以检验一下熙然跟你是不是母女关系。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检验出来不是那么回事,是我们弄错了,我们也会给你们一定的补偿,毕竟是我们打扰了你们的平静生活。”
林晓兰对牧玉翔说的后面几句话总算心动了,不管怎样,验一下又不会死。无论什么结局,人家都会有表示,这总是好的。
这么一想,她就不敢再拒绝牧玉翔的请求了,叹了一声,与牧锦一起去抽了血。
牧家夫妻两个已经密电了这家圣罗兰医院的院长孟星樊,这件事是在这里发生的,也不用再去找别的医院了,就此解决便了。反正孟星樊本身也不是那爱传流言的人,私人医院的私密性更不用强调。
牧锦在这过程中,一直不说话,看上去就是一个深受打击完全不知如何自处的形象。实际上,她的心情也正是如此。刚才她听完牧先生说的话,明白对方两口子已是调查过很多情况了,还打算这两天就找到魏家去!她没想到自己在酒楼这番运作,也仅仅是把归家的事情提前了几天而已。
抽完血已经是深夜,牧家派了司机送母女俩和一直在下面看热闹不肯走的夏薇回贫民区。
坐到车上,看着站在窗外还在依依不舍的冯贞静,牧锦眼圈红了。
汽车发动,夏薇在副驾座上回头看后座上的母女,好奇地打听,“魏静,林阿姨,你们怎么也去检查身体了?”
她还以为两人抽血是体检。
“不是……”林晓兰刚想说话,就被牧锦接过话头,“没,我们只是献血。刚听说这家医院血库告急,我们也就为社会做贡献而已。”
“是吗?”夏薇怀疑地看着她。
牧锦打了个哈欠,“好困。”
林晓兰回去后没敢吵醒早就睡着的魏刚,把这件事告诉他,而第二天早上,她又没想好该怎么说。魏刚因为昨晚两人回来太晚,在早餐的时候大发雷霆一通,弄得林晓兰更不敢提了。
做亲子鉴定一天时间足够,更别提牧家的事还是加急。所以第二日,牧锦照常到酒楼,却只上了半天班就被冯贞静派人接到了牧家大宅。
刚到没多久,林晓兰也被接了过去。魏刚没来,不知是牧家故意没带他来,还是他又去了哪里喝小酒,没找着人。
牧家夫妻在三楼的阳光房里接待了两人。
牧锦进了这个房间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就是在这个房间外面的大露台上被撞下去的。她用力甩了甩脑袋,把那些过往统统甩到了脑后。悲伤的事再也不许想!
冯贞静今日只化了淡妆,弯月一般的眉毛,细细的眼线,丰唇上用的唇膏也是淡雅的珠光粉,看着年轻了许多。她本来保养就好,现下更是感觉只有三十不到,和牧锦竟像是一对姐妹。她心情极好,见牧锦进屋,就立刻拉住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上下端详打量。
林晓兰见此情形,便知亲子鉴定的结果是确定了,惆怅地蹙起了眉尖。能够找回亲生女儿固然是好,可是那天那女孩子娇惯的样子,还有对她的不屑,她都看在了眼里。那样的女儿,回到贫民区那个家徒四壁的地方,怎么能够忍受呢?
如果可以选择,林晓兰还是愿意牧锦做自己的女儿,贴心、能干、听话……可惜,唉!
牧玉翔也一副春风拂面衣冠楚楚的样子,风度翩翩地将两份鉴定报告摆在了桌子上,让林晓兰观看。一份是牧锦与牧家的血缘报告,一份是林晓兰和魏熙然的,亲子可能性都是99.9999%,可以确认为亲子关系。
“林女士,现在事情已经确定了,我们和魏静是一家人,而你们和熙然,才是一家人。”牧玉翔开门见山说道。他想是已经考虑了许久,接下来说的话都很顺畅直接,“这样吧,这场血缘的错误,我们想到此为止,将它结束,也就是把魏静接回家来。而熙然……我们目前还没有告诉她,只想找个好点的时机,让你们一家人见个面。她是你们的女儿,但是我们希望,你们能够待熙然好一些,毕竟……。不过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不会过多干涉。另外,为了感谢你们抚养魏静十八年,这里有一份补偿协议,你看一下是否满意,还要不要添加点什么……”
林晓兰从进屋就被牧家的豪华震得目不暇接,听说牧家还要给补偿,都傻眼了。自己家怎么养女儿的,人家又是怎么养女儿的,自己不给人家补偿就好了,哪里还敢要人家的补偿?她毕竟淳朴善良,立刻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哪能要,真的不用……”
她看向牧锦,眼泪一下子就流出了眼眶,“小静……”
冯贞静听了这称呼,面色有点不太好看。她的名字最后一个字也是“静”,女儿如果归家,那自然要改个名才行了,这“小静”“小静”,怎么听怎么怪怪的。
牧锦挣脱开了冯贞静的手,走到林晓兰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与她拥抱了一下,“妈。对不起,不能照顾你了……”
要是昧着良心非要装着对贫民区那个家还有感情,牧锦实在做不出这种事。她紧紧抱了林晓兰好一会儿,才放开手臂,“妈,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嗯。”林晓兰流着泪,抚摸她的脸颊。
牧锦的泪水也盈满了眼眶,“妈,我还会去看你的,你放心。还有,这份协议,你签了收下吧。你的生意有一摊没一摊,爸又是那个样子,拿这些补偿去做点小生意,总好过现在这样。而且还可以给爸的腿重新检查,做个手术,未必不能恢复,你说呢?”
林晓兰没料到这个,怔住。
“是的,收下吧。”冯贞静走过来,“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我亲生的女儿,都要感谢你们把她养大。”
牧玉翔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
林晓兰瞧着这眉目姣好的一家三口,心里既疼痛又难过。
第22章 情知起22
第二十二章
“女儿,今天你就搬回来吧。”冯贞静希冀地望着牧锦,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地笑道。
牧锦沉吟了一阵,“……好吧。但是我想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她本来想说过两天,等魏刚和魏熙然都知道了这个情况,她再搬过来。这样不会太快,大家都有一个接受的过程。但她转念又想,她为什么要替魏熙然考虑?如果情况相反,对方会替自己考虑么?根本不可能!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就是要给她大大的打击才行。
至于要怎么跟魏熙然解释,那就是生父生母的事情了,自己也才未满十八岁,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她点了头。
林晓兰有些失望,牧锦几乎不敢看养母的双眼。不过她又不是不回去了,以后多多报答一下养母也就是了。
当下冯贞静连连说好,本打算派车送牧锦回去收拾东西,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要亲自去一趟,看看女儿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连牧玉翔也带上了律师和助理一并去,决定等到魏刚,把所有问题一次性解决掉。
这又让牧锦吃了一惊,贫民区那个地方,是生母从未涉足之地,她讨厌鄙视还来不及,又怎会如此积极兴奋跟着去?
牧锦仔细一分析,即刻释然。上辈子她被牧家找回的时候,是律师直接到她工作的商场专柜去跟她谈的,生父生母一开始并未露面。后来她被带到牧家之后,才见到了父母。她记得,那时父母关系非常糟糕,甚至到了分床异梦的地步,几乎都快要离婚了,是以对她并不上心,只是尽到了将她认领回家的义务而已。
看来,重生之后,就目前这个时间段而言,父母的关系还没有变得无法挽回,而且母亲似乎还很有活力。这是一个好现象。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后来对对方如此冷淡,甚至隐有怨恨呢?
牧锦不由思虑起来。
“孩子,下个学期是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了,你愿不愿意转学?”在车里,冯贞静握着牧锦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放开。
牧锦这双手,在普通女孩之中算是天生丽质,也够白嫩柔润了。可是对于冯贞静来说,却还是过于粗糙。她越看女儿越心疼,越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转学……”牧锦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
“嗯,你转到圣格纳女中吧,”冯贞静提议,“虽然只剩一个学期,但是那里的教学质量比较好,风气也很好,你还可以在那里学到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认识许多同龄的朋友,妈咪就是从那里毕业的。”
冯贞静的本意,实际上是想让牧锦快一些融入豪门圈层。
牧锦明白了她的意思,稍作考虑便点了头,“好吧。”
冯贞静笑了,继续握着她的手。
林晓兰坐在牧锦另一边,心如刀绞。她开始后悔,失落与悲伤在心中啃噬。好好的女儿,竟然是别人家的,而自己又拿什么去养亲生女儿呢?
……
“夫人,到了。”前面的司机提醒了一句,靠路边停车。
冯贞静下意识问:“哪个是你们家?”
“呃,夫人,里面开不进去,下车之后还要走一段路。”司机解释。
“哦。”
牧玉翔和律师、助理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冯贞静一踏上路边的地板就踩到了一块翘起来的地砖,溅了一脚泥,雅致的石青色缎面高跟鞋顿时染黑了,吓得她小小惊叫一声。
“小心。”牧玉翔扶了她一把。
冯贞静惊魂未定,不禁抬头打量面前这条黑街暗巷。纵是在白天,这里的空气都是黑黢黢的,一栋一栋红砖矮楼挤在一起,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米。路边还堆积着各种不明物体和垃圾,前些天下了雨雪,一滩滩泥水汪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处处皆是陷阱。
牧锦和林晓兰轻车熟路地跳过一些碎裂的地砖,一边指引着后面光鲜体面的四个人,同时也熟络地跟街坊邻居打招呼。
“这里原来是个贞节牌坊,不过纪念的是哪位已经不可考了。”穿过一道白石剥落的牌坊,左拐再走二十来米,就是魏家所在的大板楼。从一楼正中间黑洞洞的楼门进去,仿佛进入了妖怪的嘴,一下子被黑暗吞没。电灯是有的,可在晚上才会开。电费分摊到各家,于是白天整栋楼都约定俗成不开灯了。
哐当——!
牧玉翔的助理率先跟着进门,结果视觉还没适应,一下子就将楼道里堆着的一个破脸盆给碰掉了。
“小心。”牧锦提醒,“先闭一闭眼再走,就能看见了。我们家在二楼,楼梯在两边,注意别把别人家的锅碰掉了。”
大板楼不是每家都有小厨房,于是有不少家庭是在楼道里放个小煤炉,开着门就在楼道里做饭。那种时候进楼才叫酸爽,烟熏火燎,眼睛睁不开,喉咙也发紧。
走到拐角上楼梯的地方,一阵浓郁的臭味传来,冯贞静差点呕吐了,牧玉翔和律师、助理都连忙捂住了鼻子。每层楼就这么一个厕所,和洗漱间挨在一起,楼里的人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
啪嗒啪嗒……
后面四人沉默地跟着走,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魏家的门口,林晓兰掏出钥匙开了门。
总算有了一丝光亮,而冯贞静的脸上已然布满了泪水。
“坐、坐,随便坐,我、我去给你们倒水。”林晓兰很局促。
“不用了,林女士,请坐吧,我们在这里等就好。”牧玉翔礼貌地拒绝了。
冯贞静抽泣不止,她在为女儿的过往而悲哀。
牧锦有点别扭,“……妈妈,你别哭。”
牧玉翔搂住冯贞静颤动的肩膀。见识了贫民区的情况之后,他对女儿也充满了怜惜之情,轻轻拍了拍牧锦的肩,不知该说什么好。
律师与助理僵在那儿,面部表情诡谲莫变。在他们看来,这位豪门千金也太惨了点……
林晓兰知道这些贵人肯定是在嫌弃自家的环境,她心情也不佳,呆呆地坐在小凳子上抹眼泪。
两间屋子,外间有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方桌,牧锦做作业,吃饭都是在这上面。还有一些散乱的小凳子,一张长沙发,那是牧锦晚上睡觉的床。沙发底下有两个木箱子,拖出来,里面摆放着牧锦的衣物,还有日记本、书包课本、照片,一些从小积攒的小玩意儿。
虽然到了牧家可能都用不上,但牧锦还是准备全部带走。她的东西不多,半个小时后,基本都收拾干净了。
她停下来,给林晓兰交代事务,“妈,那个梳头的生意你继续做下去吧,我建议你自己开一个饰品店和化妆店,招几个店员。化妆生意还是不错的,日子长了之后,你还可以招个摄影师,做写真摄影的项目,最后再做婚庆和活动策划……”
牧锦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不了解这个方面,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入手,开个洗衣店,买大型的洗衣机和烘干机,干洗和熨烫都可以接,顺带做缝补的活计,也是不错的方向。这样,你和爸可以一人负责一家店,都有事情做。”
林晓兰哪里知道这些事,但她不断点头,一一答应。
冯贞静和牧玉翔对视一眼,发觉女儿的思路清晰,规划也很合逻辑,看来是个可塑之才。难为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头脑却这么灵活。
“是啊,林女士,你签了补偿协议之后,正好就有了开店的资金,这不是很好吗?”牧玉翔的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趁现在牧先生和牧太太都在,你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商量,考虑是否需要增减一些条款。”
林晓兰六神无主的,拿着协议看也看不进去。牧锦只能自己接过来,一项一项问明了律师,跟她解释。
牧家十分厚道,除了提供五十万元的补偿费之外,还列好了将来会为魏熙然提供的帮助,也写明了若是魏家有困难,完全可以找到牧家帮忙。
牧锦看到这份协议就纳闷了,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么个玩意儿,牧家简单粗暴的通知自己被抱错,然后律师去找了林晓兰和魏刚,给他们说清了情况之后,就接走了牧锦。而魏熙然死皮赖脸赖在牧家不肯走,魏刚和林晓兰想要见她一面都非常困难。牧锦用自己的全部积蓄资助了魏家后,就再也无能为力,将精力全部投入豪门圈层那令人心力交瘁的交际之中。
这辈子真是邪门儿了,牧家居然这么好心还要提供如此多的赔偿和资助?五十万虽然不多,却也足够在这个时代的安市买个好些的二居室,租几个门面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也许,是因为牧家此时还没有遇上经济危机,所以尚有余力?
协议下面有一多半都是为魏熙然开具的条件,什么提供所有的学习经费,什么每月给予多少零用钱,什么毕业后视其兴趣提供就业职位或者创业机会,什么如想留学,一应费用牧家全部提供……
什么跟什么啊!凭什么对那个非亲非故的女人那么好?
牧锦心内愤愤不平,却也觉得是情喇中。感情这东西人人都有,小猫小狗养两年尚且看做是家人,何况一个大活人朝夕相处十八年呢?
算了,就当便宜那个女人吧。只希望她这辈子别再搞什么幺蛾子,死活不回魏家了。
牧锦看完协议,主动帮养父养母加了一个条款:帮魏刚寻找最好的骨科医生,治疗腿部旧疾。她想,如果魏刚身体健康,也许酗酒的毛病就能够改掉,养母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这一条,牧家夫妻一听,马上拍板同意,让律师加了进去。
弄完条款,等了不久,外出揽活的魏刚晃晃悠悠进了屋,发现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听完这件事,他沉默了,不知该如何面对,进了里屋,留下林晓兰全权处理。林晓兰并不贪心,听了条件早已是惴惴不安,在牧锦的劝说下,颤颤巍巍签了字。
眼看一切完结,牧玉翔站了起来,“魏太太,那我们今天就接走女儿了。今晚我们会与熙然说清楚情况,明天早上派车过来接你们,让你们跟熙然见面。”
林晓兰默默无语,只凝视着牧锦不说话。
牧锦又抱了抱她,毅然决然跟着生父生母离开了大板楼。
既然是错误,就应该纠正,不能让它继续错下去。
将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养父养母过上好日子,也是报答他们的一种方式。何况,他们自己也还有亲生女儿,更应该孝敬他们呢。
迈巴赫再次驶入景山大道牧家大宅的车道,牧锦下车,脚踩在细碎石车道上,对牧家大宅的感觉已经改变。
这次,应该能够把这里当成家了。
……
牧家小姐换人来当这件事,牧玉翔夫妻还没有宣布,不过管家等人早已知晓,佣人间也有了传说,此时见主人带着一个漂亮少女进了门,后面还拖着行李,便知事情属实了。都是一边行礼,一边好奇地打量。
牧锦泰然处之,偶尔颔首。
父母对她的气度均十分满意。
“爹地、妈咪,你们回来了!”二楼响起了魏熙然的呼唤,她被自己的保姆推着轮椅推到楼梯口,脸上还洋溢着笑意。但这笑意,在见到牧锦的瞬间,立即被打破了。
两个少女,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一个俯视,一个仰望。
然而她们的地位,从此时开始,便是巨大的逆转。
第23章 情知起23
第二十三章
“妈咪,她是谁?”魏熙然在保姆的搀扶下站起来,小脸苍白,紧张无措。
这还真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演技还是真实的表情。
冯贞静颇有些为难,“熙然,你到花厅去坐着休息,妈咪和爹地一会儿就过来看你。琴嫂,扶小姐到花厅去。”
琴嫂是魏熙然的保姆,魏熙然小时候吃过她的奶水,这种身份算是古时的嬷嬷了。安市的所有千金身边都有这么一个保姆,像江丹姿身边的王妈便是。不到成年,这些千金小姐平日若是单独外出,保姆都是要陪伴在身边的,魏熙然跟琴嫂之间的主仆之情自是非同寻常。
琴嫂早已从其他佣人那里听说到了传言,心中十分不忍。看到从小带到大的小姐似有所感,手心里直冒汗,且双腿还在颤抖,她越发替之难过。再一看牧锦面色平静,不言不语,感觉颇为冷艳,两相一对比,竟然生出不喜之意。
不过主人家的小姐是谁又不是按照佣人的喜好而定的,哪有琴嫂置喙的余地。便是再同情可怜魏熙然,也只能轻言细语地安抚她的情绪,扶着她慢慢地走进了花厅。
“琴嫂。”魏熙然过了提心吊胆的两日,且也从仆佣们怜悯的眼神里看出了许多事,她紧紧握着琴嫂的手,脸上写满了脆弱和无助。
琴嫂更加心疼她了,“唉。”
如果魏熙然离开牧家,那么琴嫂就会成为牧锦的保姆,陪伴她出入。可不知为何,琴嫂此时满心不愿。
冯贞静见魏熙然离开了楼梯口,便叫来年纪大约四十出头的管家老马,“你带小姐到三楼的休息室去。”又转头对牧锦道:“女儿,你先上去休息休息,晚些妈咪来带你选房间。”
牧锦点点头,也不争辩撒娇,跟着老马就去了。
夫妻两个都觉得她十分懂事,只是性子稍有些冷淡。两人对视一眼,难得并肩走上了楼梯,走进二楼的花厅。
魏熙然还坐在轮椅上,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往外面凝望后院的花园,似在发呆。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脸上立刻堆满了欣喜的笑容。
她这番做派,弄得牧家夫妻两个简直不知怎么说出开场白。
“妈咪,爹地!”魏熙然甜甜地笑着,向他们伸出手臂,“今天去换药了,好痛。不过医生说不会留下疤痕,我好开心呀!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小心走路,一定注意不会让别人碰到我了。”
冯贞静心里咯噔一下。
魏熙然摔跤这事,她自己三番四次提起,妄图在众人脑海中留下是牧锦推搡所致的印象。虽然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可白的已经被她说成了黑的。眼下,那个“推她的女孩”却要取代她的地位,进入牧家,真有一种阴谋论的感觉。
琴嫂不可避免地撇了撇嘴。
冯贞静道:“琴嫂,你先出去吧,我们和熙然说说话。”
“是。”
“妈咪,你们要跟我说什么?”魏熙然已经不紧张了,她天真烂漫地笑着,转动轮椅走过来。
冯贞静不忍直言,求助地看向牧玉翔。
牧玉翔因为从十八年前就知道女儿不是亲生的事情,心理准备更加充足,所以没什么负担,于是上前推着魏熙然到沙发边,夫妻俩也坐下。
“熙然,接下来我们要跟你说的话,你可能觉得是天方夜谭无法接受,但是,爹地妈咪希望你能够安安静静地听我们说。如果有什么疑问,我们讲完之后你再提出来,好不好?”牧玉翔严肃又不失慈祥的说道。
魏熙然乖乖点头,“嗯。”
她这副乖巧的样子,令冯贞静转过脸不忍心看了。
……
“小姐,请进。”老马打开休息室的门,侧身让牧锦进入。
牧锦走了进去。
“小姐,这边有茶点,有杂志书籍,需要我为您打开电视吗?这里可以接收2000套国外电视台……如果您有什么特殊需要,请告诉我。”老马彬彬有礼地半弯身子。他是典型的英式管家,仪态从来都是十分端正。
牧锦环顾四周,笑一笑,“没有,挺好的。我想休息一下,希望不要有人打扰。如果父亲和母亲找我的话,请通知我一声。谢谢。……哦,对了,我的行李箱,先送过来吧。”
“是。”老马并不多话,以精准的弧度一低头,然后戴着白手套的手拉住休息室的门把手,将门关上了。
关上门之后,老马挑了挑眉,少见地表示出了些许情绪。这位小姐和他想象中的差距的确很大,如果她真是从贫民区来的,为什么见到牧家的豪华摆设竟丝毫没有流露出欣喜若狂的情绪?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像她如此沉稳的着实少见,看来这位新小姐并不是寻常那种简单而肤浅的少女,值得尊敬。
牧锦在休息室里,却是随意坐了下去。这个休息室和江家那个休息室差不多,都是小姐接待朋友们用的。魏熙然的品位跟江丹姿类似,均是弄得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橙色墙纸,粉色纱窗,堆满布偶公仔,几案桌面壁橱角落摆满了鲜花,整个房间里流溢着芬芳的气息。
这是富家小姐和女性朋友们嬉戏玩耍之地,她们在这里开小型的茶话会,她们在这里互相倾诉着少女心事和小秘密,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快快乐乐。
她们决不会想到,就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贫民区里,有的少女可能连一个自己的卧室都没有,写作业的桌子就是饭桌,而夜突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呵。”牧锦自嘲一笑。还想那些做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先是发了一阵呆,又起身随意翻了翻摆在书架上的杂志,喝了一口花茶。不知不觉半靠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她是被冯贞静叫醒的,“女儿?女儿?”
“妈妈?”牧锦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歉意道:“我有点累,不知怎么睡着了。”
冯贞静笑道:“没事,起来吧,下去吃饭了。”
天色已晚,往常牧家早就吃饭了,今天看来没人有食欲。
牧玉翔和魏熙然坐在餐厅里等待着母女二人,看见她们,牧玉翔招呼道:“快过来。”
牧锦望着魏熙然。只见这朵娇羞的温室小花眼睛红肿地坐着,见她进来,竟然站了起来,“你来了。”
这是打算跟自己搭话?
牧锦点点头,“你好。”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魏熙然带着哭腔小声地说着,“我不知道,原来爹地妈咪是你的爹地妈咪,不是我的……我不是故意的……”
“熙熙,这不是你的错。”冯贞静心软地走到她身边安慰她,“别难过了。”
牧锦很想望天。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魏熙然眼珠子里带着的一股子嫉恨的狠劲!只不过面对冯贞静时,立即又变成了柔弱悲哀而已。
牧锦好歹也是活过三十岁的心态,且早就看惯了她那副嘴脸,因而淡淡摆手,“没关系,你保重。”
魏熙然“坚强”地抹泪,“你放心,我会把爹地妈咪还给你!明天就跟我真正的爹地妈咪走,回我真正的家里去!”
她这么一说,牧锦反倒惊悚了。
怎么?魏熙然……真的改性子了?她不是死活不肯回贫民区,死活不愿意离开牧家,哭着喊着求冯贞静留下她吗?这次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个……还是魏熙然吗?
冯贞静抢先道:“熙熙,不急在这两天,等你伤好了再回去也可以的。”
“不,我没事了,其实已经不太痛了,可以走路的。”魏熙然摇头,做坚决状。
牧玉翔和冯贞静见她那么懂事,神色里都染上了浓浓的愧疚,“熙熙,只要你想回来,爹地妈咪还是欢迎你来的。”
魏熙然嗯了一声,突然抱住冯贞静,“妈咪,我就是……舍不得你……呜呜……”
牧锦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这饭到底还要不要吃了?
若她从来没见识过魏熙然的恶劣性格,她也许会认为此女是真情流露。可她完全清楚明白,魏熙然绝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个性。
说不定,今天这是在激起父母的好感,让他们主动挽留?又或者,表面上大义凛然,晚上暗地里再去找母亲哀求留下?
呵呵。
牧锦打定主意,冷眼旁观她的伎俩,不发一言,不吐一字。
一顿饭吃得哭哭啼啼,毫无胃口。
吃完饭之后,冯贞静本来要带牧锦去看房间,看魏熙然泣不成声的样子,只能送她回去抚慰抚慰。
带领牧锦选房间的事,就由牧玉翔去做了。
父女之间,略微有些尴尬和生疏,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皆是如此。牧锦竭力想要对父亲表达一点孺慕之情,可她哪会有魏熙然那么纯熟的演技,怎么尝试都失败,最后只能默默低头跟着父亲进了后楼。
牧家最好的房间是魏熙然住的那一间,朝向、装饰、配套都是顶级的。牧玉翔解释道:“等熙然回了魏家,你可以搬到那间去住……今天就委屈你先住在其他房间,怎么样?”
她才不想。牧锦摇头,“不用了,其实我反而喜欢阁楼旁边的这间……爸爸,可以把阁楼也分给我么?我想自己进行设计。”
牧玉翔有点惊讶,“……这一间是最小的,朝向也不太好。”
再三确定牧锦喜欢阁楼边的这个小套间,牧玉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讲了几句话,安排琴嫂过来帮牧锦收拾屋子,就离开了。
琴嫂挤了个笑容出来,“小姐,你的行李箱在这里,要不要打开?”
牧锦随意指了个地方,“放那边就行了。琴嫂,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休息吧。”
琴嫂吃惊地说:“小姐,我帮你收拾……”
“不用了。”牧锦拒绝,“我什么都没带,今天就这样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困了。”
琴嫂见她已经在赶人,不得不应下,关上房门出去。
这个琴嫂是魏熙然的坚实拥趸,牧锦自然不会用她。
想当年,她回到牧家时,魏熙然急急忙忙把房间让给了她。她当时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那个套房很好,住进去很舒服,谁能料到处处都能发现魏熙然的痕迹,后来,这些痕迹使她一直都很不痛快。
而且,魏熙然抓住让出房间这件事大做文章,说她一回家就挤兑欺负自己,说她没有容人的雅量。这些说法在千金名媛之间流传开来,大家都不肯待见牧锦,不愿真心与她做朋友。
住得又不爽,还落下个坏名声,这种事,傻子才会再干。还不如自己设计装饰一间充满了自己风格的小套房,岂不快哉?
牧锦笑眯眯打开卧室的灯,走进去查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客厅、衣帽间、盥洗室,这个小套间样样都不缺,这就很好了。再加上把旁边的阁楼也纳入套间的范围,可以做一个小书房!牧锦美滋滋地想着,坐在床上,往后一躺!
herday。
第24章 情知起24
第二十四章
这一晚,冯贞静原本的计划是要来看看亲生女儿选的屋子如何,睡得好不好。结果因为魏熙然泛滥成灾的泪水,而心底软成了一摊泥,故而一直在她的房间里安慰她。
魏熙然并没有埋怨抱恨,她只是充分发挥出了惹人怜爱的娇柔的一面,一个劲的抱着冯贞静的腰不放,将脑袋放在养母的颈窝里。她也不说话,仅仅表现出了依赖亲密的感情,泪珠子一忽儿滚一阵,一忽儿滚一阵,这本事,牧锦是真没有。
冯贞静前些天不断在想找回了亲生女儿之后要对她如何如何好,可这晚上却被魏熙然完全激发出了多年以来的慈母心。她回忆着小时魏熙然的可爱,回忆着魏熙然第一次叫妈咪时粉嫩的小嘴,回忆着带魏熙然为自己过生日时送上的鲜花,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她遗憾没有能够参与亲生女儿那十八年的成长,却又感慨魏熙然这十八年带给她的感动。
于是,这个夜晚,在牧锦不知道的时候,魏熙然重新赢得了冯贞静的怜惜,甚至比以前来得更多。
第二天一早,牧锦起床洗漱完毕,随便换了一身旧衣便走出房门,下楼去吃早餐。
牧家主人都还没下来,只有佣人在忙碌,一见牧锦,都十分惊讶,且不知如何称呼。
牧玉翔是想等把魏刚和林晓兰接来,跟他们说清楚,将魏熙然送走之后,再跟佣人宣布的。岂料今天主人们都起晚了,牧锦似主又似客的身份,平添几分尴尬。
这样的场景前世也曾有过,那时她局促畏缩地逃回了楼上,只敢等父母都起床了才又重新下来吃早餐,引得佣人都背地里偷笑轻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牧锦信步走到餐厅,随便问了个女佣:“早餐做好了吗?”
“呃,这个……”被问到的女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佣人的早餐是已经好了,可是主人的都还在做着,一时也端不上来,“还没有。”
“家里一般几点开餐?”牧锦又问。
“先生早一些,七点半就用;太太和小姐晚一点,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嗯,小姐你现在就要用吗?”女佣小心翼翼地问。
牧锦瞥了眼餐厅里的座钟,才七点钟。她摇了摇头,“现在不用。你帮我吩咐餐厅,七点半我和父亲一起用,不必特别准备,多一份就可以。”
正说着,后面传来了管家老马的问好,“小姐早上好,请问有什么事?”
那女佣望着老马,有点不知所措。老马挥了挥手,她就赶紧离开了。
牧锦皱皱眉,转身面对老马,“马叔,我只是跟她说,让她告诉厨房,我和父亲一起用早餐。”
“好的。”老马看出了牧锦的不悦,立刻道歉,“对不起,小姐,是我失职,昨晚上没有派人询问您的生活习惯。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饮食,或者什么特别不喜欢的吗?”
“我都可以。”牧锦笑笑,“和父亲一样就行。”
“好的。”老马点头,“那您稍等。”
“我先去院子里看看吧。”牧锦转身往餐厅外面走。
老马立即跟上,“小姐这边请,我来为您带路。”
“不用了,你还要给父亲准备早务吧?”牧锦摆了摆手,“我自己走走就行。”
“呃……”作为管家,老马自然不能放任“第一次”回家的小姐到处乱走,不然就是他的失职。但他的确要给牧先生准备今天的衣服以及早餐时看的报纸杂志,事情还不少,于是他连忙叫了个年轻的女佣为牧锦带路。
那女佣大概三十岁左右,在牧家做的时间不短,因此很熟悉环境,带着牧锦到后面的院子里转了转。其实牧锦一点都不陌生,牧家后院是游泳池和花园,还有几个凉亭。早晨的空气极其清新,可以眺望远处山脚下的安市城中心。
景山大道住的都是老牌名门世家,牧家的豪宅不算特别好。要论最尊贵显赫,其实顾家和孟家才是。顾家在山顶附近,占地面积最大,仿英式庄园,称为顾园;孟家在山腰,地段最好,恰巧在景湖湖畔,依山傍水,称为孟公馆。
对比之下,牧家仅一座主楼,两个小别馆,算是小的。——可也绝对是真·豪宅了。
女佣跟在牧锦身后,一边简单介绍指点,一边偷眼观察这位新的小姐。一身衣服都是地摊货,穿得还不如佣人,可容貌端丽,朝气蓬勃,兼之神态自若,这就让人无法小觑。
虽然俗话讲,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可有时候,乞儿穿了皇帝衣,那也不是皇帝,皇帝扮作乞儿相,也不是乞儿。眼前这个新小姐就是这样,纵使她穿着打扮无不贫寒,可那通身的气派,让女佣竟不敢对她生出怠慢之心。
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无论行头再贵,排场再足,容颜再甚,底蕴却不可复制。
前世的牧锦便是如此,始终无法融入豪门圈层,始终无法领悟。就便是出走京城,又在法国呆了几年,拼命努力想要把自己打造成名媛贵妇,可回到安市之后,她才明白这里的人依旧不会接纳自己。
不过,死而复生,牧锦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了不少变化。沉稳了、内敛了、淡定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长足的提升。也许,这是阴曹地府走一遭带来的好处?
牧锦在一株樱花矮树下站定,伸手拈着冒了花芽的树枝,闭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安市气候偏暖,花树绽放较早,按这个情况来看,再过不到半个月,樱花就会盛开了。
早些年一直为生计所累,都没有驻足停留观赏美景的时间。今年,从现在开始,应该不会再错过了……
“小姐,进屋吧?您穿的衣裳太单薄了,担心感冒呢。”女佣轻声提醒。
“嗯。”牧锦拍了拍手,转身往回走,“你说得是。”
七点半,牧锦端正坐在餐厅里,看见牧玉翔的身影,笑道:“爸爸,早上好。”她真是喊不来爹地妈咪,这总得有个适应过程,她宁愿喊爸比。
牧玉翔未料到女儿竟比自己起得早,微微惊讶,走过来坐下,“这么早?”
“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牧锦俏皮地说:“而且还可以跟爸爸单独相处,聊聊天,真好。”
“呵呵呵,是吗?”牧玉翔心情愉快,关怀地问:“昨天睡得怎么样?”
“很好。”牧锦郑重点头,“房间挺舒服的。”
牧玉翔听到她对房间的称赞,立刻回忆起了贫民区大板楼半日游的恐怖经历,面色一窒,“你受苦了,以后有什么要求,爹地妈咪都会满足你。”
管家老马正巧过来送报纸,牧玉翔加了一句,“有事也可以告诉老马,他会给你做好安排。”
牧锦马上道:“那正好。马叔,我想把我的屋子改动一下,把小阁楼划进套房的范围,做成小书房。”
老马迟疑,“小姐,小阁楼是放杂物的……”
“没关系,小姐喜欢,你就听她的。”牧玉翔打断他。在他看来,这就不是个事儿,“你去找相熟的家装师,让他们尽量满足小姐的要求。”
“是。”老马敏锐地感觉到,主人对新小姐很是关爱。
牧锦开心地说:“谢谢爸爸!”
“这是小事。”牧玉翔慈祥地笑,打量她,“对了,因为时间太仓促了,你妈咪还没来得及给你买衣服,你看看喜欢什么品牌,让他们送春夏的图册过来看,过几天有时间再去做几身好一点的。”
“哦……”牧锦露出思虑和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牧玉翔忙问。
牧锦笑,“爸爸,其实……我凡事都喜欢自己设计。现在就算了,随便买买吧。过段时间请老马给我推荐几个打板师,我自己做衣服,可以么?”
“哦?你还有这个兴趣?”牧玉翔来了兴致,“将来想做设计师吗?咱家倒是有几个服装厂,你有兴趣参与管理吗?”
十七八岁就有自己的事业,或者参与家族事务管理,在豪门阶层来说并不稀奇。很多厉害一点的名门子弟,高中时期就有了自己的投资,这也是家族对其进行考验和评估的一种手段。
而对于这个阶层的女性来说,像是与艺术、音乐、服饰、化妆品有关的行业,涉足会比较多。有的豪门名媛自己就是品牌设计师和掌舵人,在华国来说非常常见。
牧锦听了父亲的话,眼睛一亮。掌管家族事务,就代表着有了收入,就不用每天盼望着父母给零用钱(虽然零用钱也不少)!
“好啊,爸爸,我很喜欢这个方面,我以前……我以后想学服装设计,也想学企业管理……”牧锦差点说自己以前做过服装销售,那可是上辈子的事。她本来就对服装很感兴趣,且又洞悉了未来十多年的时尚发展,当然期望能够做这个方面的事业。
父女两个刚相认一天,就在饭桌上讨论起了关于家族两个服装厂的品牌建设。平时牧玉翔吃完早餐就去公司上班了,今天因为要解决魏熙然的事,所以留在了家里。他未曾想到,这个在贫民区长大的女儿说到服装管理,竟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父女倆聊得热火朝天,这顿早餐吃了近一个钟头。直到冯贞静和魏熙然牵着手下楼来,才告一段落。
牧锦看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再一看冯贞静满脸的痛惜和不舍,立即心生警惕。
魏熙然真是不简单!
“你们父女在说什么?”冯贞静眼睛也有点肿,勉强笑着问。
牧锦看了看牧玉翔,牧玉翔回答:“我跟女儿说一说生活方面的事。今天讲好了早上派人去接魏家夫妻吧?应该已经出门了。”
魏熙然听了他的话就是一抖。
冯贞静无奈地拍拍她的手臂,默默无语。她心底很为难,既想对亲生女儿好,也舍不得养女。不过目前看来,养女的分量蹭蹭蹭往下压,越发重了,情感的天平难免开始向一边偏。
牧锦焦急而又无可奈何。魏熙然眯着一双肿眼偷偷打量她,眼神里满是算计。
冯贞静和魏熙然吃完早餐,管家老马已派人接来了魏家夫妻。
魏刚特地剃了胡子,穿着最好的一件外套,林晓兰也是一双肿眼。夫妻俩胆怯地跟着管家进门,局促地用半边屁股挨着真皮沙发坐下。
事情已经解决完毕,魏熙然当众认了两人,叫了他们爹地妈咪,然后颤抖着双腿跟着他们离开了牧家,哀哀地回头望了无数次,终是与二人一同坐上车子离去。
牧锦不是看不见林晓兰忧伤的眼睛,但这种情况已经不允许她表达太多的难舍之意,不然让亲生父母作何感想呢?
相比之下,魏熙然的“真情流露”赢得了不少在角落里偷看的仆佣的心。其中以琴嫂为最,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追着车子跑了好久,喊了好几声“熙然小姐”。
接下来,到了牧家夫妻召集所有佣人、保镖、工人来宣布牧锦身份的时间。
第25章 情知起25
第二十五章
趁着管家召集仆佣,牧锦主动挽住了冯贞静的手,“妈妈,我想改个名字,可以吗?”她早就看出母亲不喜自己的旧名,反正也都要改的,不如自己先提出来。
冯贞静果然很高兴,“好哇。你有喜欢的字吗?”
牧锦装作已经考虑过,点点头,“我想过了,我要改回牧姓,那么单名一个锦字,可以么?”
“如花如锦?繁花似锦?不错,好名字。”牧玉翔听见了,回头赞了女儿一句。
冯贞静想一想,也赞道:“我女儿可不正是在锦瑟年华么?”
牧锦黑线一下。这个字上辈子也是她自己取的,不过当时没有人问过她是什么意思,今天正好解释解释,“我是想取锦心绣口、夺锦之才的含义。”
夫妻两个听了,更是叫好,“女儿还有这般志向?好好好。”
牧锦抿嘴笑,不再多说。
当下,老马将牧宅各处的仆佣都召集齐了,在一楼大厅里排成了两行,然后向三个主人鞠躬,表示可以讲话。
牧玉翔清清嗓子,开门见山说:“今天主要是宣布一件重要的大事。站在我和你们太太身边的这位,是牧家真正的女儿,你们的小姐。十八年前,因为医院的疏忽,导致了一场严重的错误,小姐被抱错了。今天早上送走的熙然,其实是另一家的女儿,而牧锦,才是我和太太的孩子。小姐如今正式回归牧家,希望各位今后能够好好照顾小姐,更好的服务于牧家。”
他停顿一下。牧玉翔年纪并不算老,才四十二三。男人四十一枝花,他这岁数正当得风流成熟四字。那张清隽儒雅的脸容忽的沉下来,眼角微有皱纹,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刻意加深语气道:“这件事,在场的各位想必知道厉害性,我就不多说明。牧锦才是我和太太真正的骨血,如果我有听到、或者看到有谁对小姐不敬,或者私底下议论小姐身世的,那么只能请他走人。牧家不需要嚼舌根的服务人员,不希望谁来指手画脚。听见了吗?”
老马立即率领仆佣纷纷颔首低眉,回答:“听见了。”
牧玉翔满意点头,“好了,散去吧。……琴嫂,你来一下。”
牧锦明白,这是要安排琴嫂跟着自己出入牧家了?不行。记得上辈子她回归时,琴嫂也被安排给她做贴身的保姆,当时琴嫂时刻摆出一副她霸占了魏熙然地位的表情,有很多事情都故意给她错误的建议。魏熙然那时死活不肯走,这琴嫂就暗地里帮着魏熙然整自己。这种忠心老仆,实在是很难扭转思维,既如此,这辈子一定不能要她!
其他的佣人带着蠢蠢欲动的表情离去,琴嫂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神情要死不活,眼眶还肿着。
冯贞静道:“琴嫂,你一直是熙然的保姆,我们对你很是放心。既然熙然回她自己的家了,你就做锦的保姆吧,我想你一定能够像对待熙然一样,好好对待锦……”
琴嫂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特意擦了擦眼泪,表示还在难以忘怀。
牧锦上前一步,抱着冯贞静的手臂摇了摇,“妈妈,我看还是不要为难琴嫂了。”
“怎么?”夫妻俩都看向她。
琴嫂和老马也抬起了头。
“琴嫂跟熙然早晚相伴十八年,要她突然之间照顾另外一个人,而且还是取代熙然当了牧家小姐的我,她必定是心怀不快的。”牧锦平静地说:“早上她追着送熙然的车跑了好久,依依惜别,就是我看着,心里都很是悲怆。琴嫂来跟着我,肯定不会开心,所以我不想为难她……”
牧玉翔和冯贞静的神色立时变得很难看,什么叫做“取代熙然当了牧家小姐”,本来就是魏熙然鸩占鹊巢,虽然不是她的错,但是这老女佣做出一副那么不舍的表情是做什么?让真正的小姐难堪吗?明明牧家雇她是为了照顾牧家小姐,她凭什么为了一个假小姐而故意怠慢真千金?牧家小姐难道还要看她一个老保姆的脸色,顾忌她是不是“开心”?
管家老马顿时暗叫不好。琴嫂刚才确实还在佣人休息室里大放厥词,抱怨为什么要把魏熙然送走。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佣,脑子并不太灵光,这会儿如果回答得不对,怕是日后在牧家主人心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变成一个不识时务的刁佣……
果然,琴嫂竟还点了点头,“太太,小姐说的对,我一时之间还有点不适应,怕照顾不好小姐。”她仗着自己在牧家干了二十几年,耍起老资历来了。
老马差点忍不住摇头叹气。
牧锦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垂眸不说话。
牧玉翔皱起了眉头,“怎么,熙然走了,琴嫂有些悲伤,不能适应?那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老马,给琴嫂放几天假,等她能适应了,再说吧。”
这个“再说”,就不知道是不是让她再回牧家或者另有安排了。
从牧玉翔的角度来看,家里雇了佣人,本来就是为了得到舒适的服务。佣人跟小姐的感情深是好事,可你这本末倒置也太过火了些。我家女儿在外面替别人家女儿受了十八年的苦,回家来还要受你这佣人的气?!既然你想不通,那就不要再来我家了,豪门钱多,但也不会花钱找罪受,不缺你这一个两个佣人。
冯贞静想要说什么,可瞥到牧锦淡然地站在一旁,还是没说出来。
琴嫂竟没有听出牧玉翔的潜在台词,还连连点头,“谢谢先生体恤。”
老马替她惋惜了一阵。
牧玉翔挥手让琴嫂离开,又对老马说:“你选一选,找个牢靠点、不多事,也不骄矜的保姆来照顾锦。”
牧锦本来觉得没有必要,自己都十八了,又不是奶娃娃,而且转校进了圣格纳女中,一周只有两天在家,用不着什么保姆。不过她现在学乖了,不再自作主张。若是安市的千金都有保姆,就自己没有,不知私下会传出什么话。不做出头鸟,方是融入这个圈层的正理。
老马应下,转身去了佣人休息室。找到琴嫂,看着对方还不明白的样子,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匆匆嘱咐了一句,“琴嫂,你要记住,你在牧家做事,拿的是牧家的钱。你回家去想几天,把这个问题想通了,我再跟你联系吧。”
琴嫂莫名其妙一阵,又故态复萌,跟相熟的女佣说起魏熙然,记挂她现在怎样了……
牧玉翔夫妻搂着牧锦的肩膀,带她到小客厅里坐下,总算有时间跟女儿说起家里人的情况。冯贞静拿了相册过来,一一指着相片介绍,告诉牧锦这两位是爷爷奶奶,那两位是外公外婆,这是姨妈,那是姑婆,总之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都介绍了一个遍。当然,除掉了沈懿芸,牧家也没她的照片。
牧锦对这些都知道,但她依旧态度恭敬地认真记住。
牧玉翔满意地感到,这个亲生女儿似乎比原来的假女儿聪慧强记,更兼不娇气,说不定还能继承牧家的事业。
冯贞静却时不时走神,微微叹息。
说完了牧家,自然又说到世家。安市的富豪,景山大道只是一个区域,俗称老牌豪门居住区。而在临海大道,又有一群新贵,暴发户、it精英、新兴行业的显贵,都是住在那个地段,那边鱼龙混杂,没有景山这边纯粹。
除此之外,更有外来户居住的牡丹园别墅区,新开发的中产阶级聚居地温泉城、中央公园等,都是有钱人住的地盘。
牧锦倒是首次听到这些方面的详细内容,听得入神。牧玉翔跟女儿也说得投缘,又讲到了安市的诸多集团、公司、工厂、服务业等势力划分。
讲到中午,牧玉翔才惊觉,跟尚算未成年的女儿说这些,有必要么?
冯贞静看看时间,站起来,“好了,该吃午饭了。锦,你爹地就是啰嗦,以后别理他。”
牧锦笑嘻嘻,“不啊,爸爸说的很有趣!我记下了不少。毕竟我回家了,有些事情不懂的话,丢的不是我的脸,是牧家的脸。所以我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夫妻两个一凛,发觉女儿居然考虑得如此深远。牧玉翔更高看女儿三分。
冯贞静故作埋怨的语调,“就算是要听也不急于一时对不对。下午妈咪打电话让人送品牌图册来,非要把我女儿打扮得漂亮优雅才行!光听你爹地说故事,可说不出一朵花儿来。”
“好,谢谢……妈咪。”牧锦别扭地喊出这个称呼。
冯贞静和牧玉翔都乐了。
接下来的两天,牧锦都在忙碌之中。挑了一个下午的衣裳,晚上又做了全身的保养,头发护理、脸部护理、手足护理、香薰spa,第二天跟家装师讨论自己的小套房装修设计,做什么样的新家具。牧玉翔安排人手给她更改户籍、办理转学手续,冯贞静则是计划找个机会将牧锦介绍给牧家的世交。
到第三天,牧锦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吃了晚饭,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谈话聊天,气氛温馨宜人,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冯贞静说起明日要带牧锦去看望姨妈,也就是裴御东的母亲、裴家的太太,忽听老马难掩惊愕地来报:
“先生、太太、小姐……熙然小姐突然来了。”
“什么?”冯贞静惊讶地站起来,“下这么大的雨,她怎么过来的?”
牧锦却是镇定。
就说嘛,魏熙然那女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离开豪门?
第26章 情知起26
第二十六章
牧玉翔不像冯贞静那么紧张,可也是担心地立即吩咐,“快点让她进来。”
“呃,两个女佣已经把熙然小姐抬到楼下了。”老马回答。
“抬?”冯贞静疑惑。
老禄得详细说明,“刚才熙然小姐在铁门拼命按铃,门房看见她满身是泥,衣服也被扯破了,而且,腿上似乎还有伤……”
“天哪……!”冯贞静惊叫,没等牧玉翔和牧锦说什么,已经快速出门走下楼去了。
牧锦不能表现得太冷血,跟着站了起来,“爹地,我们也去看看?”
“嗯。”牧玉翔皱了皱眉。
实际上,他不太想过多地在魏熙然的事情上纠缠不休,因为魏熙然就是他被表妹沈懿芸欺骗愚弄的证据。他当年怎么就信了沈懿芸的话,以为孩子真的被害死了,只顾着悲伤,还年年都跑去看那个所谓“被闷死的”女婴之墓?真是太蠢了!
每每思及此处,牧玉翔都想自插双目。他倒不至于迁怒魏熙然,但实在是觉得有点没脸。
牧锦不知父亲的心理,她单纯是被魏熙然强大的厚脸皮给惊住了。
父女俩走到楼下,看见从正门到客厅里有一道泥泞的水渍,佣人正在打扫。进入客厅,只见冯贞静正与魏熙然拥抱在一起。
魏熙然的模样十分之狼狈,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头发一股一股贴在额头和脸颊,两个眼睛肿得有核桃大,她穿着之前从牧家带走的一件薄款大衣,结果在后腰那里撕了道大口子,裤子也是破的,两个膝盖模糊看着似有血迹。
整个人只有两个字形容——凄惨。
她哭得不能自已,抱着冯贞静,“妈咪,求求你,救救我……”
冯贞静丝毫不嫌弃她脏乱,抱着她一叠连声问怎么了,眼圈都红了。
这惨状,连牧玉翔都不能忽视了,“怎么回事?”
此情此景,牧锦不可能幸灾乐祸,她完全是目瞪口呆的状态。她她她……太佩服魏熙然了!居然能想出苦肉计!
好半天,魏熙然才停下哭泣,颤抖着将情况说了一遍,“那个家……没有我的房间……林妈妈要出门去摆摊,魏爸爸喝酒好可怕,还骂人!……到了晚上,到处都是吵吵闹闹,还有人打群架,隔壁家的先生竟然半夜打人,我听见那家的太太尖叫捶墙……我想报警,可是林妈妈不让……呜呜……”
牧锦面无表情。这不算什么,她住了十八年,哪里不了解那里的情况?
“林妈妈”、“魏爸爸”……她还是对亲生父母用了这种疏离的称呼。
不过,这娇娇小姐居然真的在大板楼呆了两天?太难得了。上辈子她可是刚走过贞洁牌坊,就死活不肯往前走,然后就直接回到牧家来了。这辈子好像变得更聪明了些?知道呆上两天博取同情。这战斗力也太强了吧,不妙……
“我今天晚上不过是想去找圣格纳女中的同学,问问开学要准备的功课。回家的时候没有车送,我只能叫出租车,可是车子不能直接开到楼下停。我付了钱,刚下车就被人抢了……我的钱包是妈咪送我的礼物,不可以弄丢,我就去追,结果好几个人对我围追堵截,他们还想非礼我……我拼命跑,跑了好远才跑出那里,又摔了一跤,滚到了楼梯下面……我想去医院,可天上下雨了,等了好久好久才又叫到一辆出租车,呜呜呜……我想念妈咪,所以我回来了……呜呜呜……你们不要怪我擅自跑来……”
听了这番话,冯贞静感到伤心,牧玉翔也感到愤怒。他是不想再纠结抱错孩子的事,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容忍养了十八年的娇娇女被人那么不尽心地对待。
说得不客气一些,牧家出去的孩子,就算你不供着,也不能随意糟蹋吧!这才多久,就让孩子受伤跑了回来,魏家夫妻究竟是怎么做人父母的?!
“这个魏家!”牧玉翔发怒,“那天走之前说得好好的,要用心照顾熙熙,可是才两天!两天!孩子就弄成这样了!他们是怎么搞的!”
魏熙然掩面哭泣,“爹地,你不要怪林妈妈和魏爸爸,他们对我……很好,嗯……不是他们的错。”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谁都会觉得那是她在替他们作掩护,她并不真正认为他们对她“很好”!
牧玉翔和冯贞静更加愤怒。
牧锦忍不住皱眉。魏刚这个父亲是不太称职,可林晓兰温柔又持家的个性,怎会让女儿吃苦?魏熙然这是打算把脏水泼到亲生父母身上吧!
谁让你一个大小姐半夜三更没事在那种不安全的地方到处乱跑?
牧家不是已经打算帮魏家挑个好地段买个新房子搬家了吗?
再过两天不就是圣格纳女中开学的日子,到了学校不就安全了吗?
两天都等不了?
或者,其实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牧锦洞悉一切,却又不能明说。她这一连串的疑问一说出口,必定讨不到好。这几天她跟家人相处还算融洽,可到底比不上魏熙然跟他们的感情更深。
而且,她倒也想试试跟魏熙然斗一斗。前世自己什么都落了下乘,今生却绝对不会了。
想通关节,她轻声开口,“爹地,妈咪,还是先让马叔拿急救箱来吧,看看熙然的伤口是否严重,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对对对,锦说得对。”冯贞静恍然大悟,抹抹泪。
管家老马早就将东西准备好了。
除了一直观察魏熙然神情的牧锦之外,谁都没发现,当她叫出“爹地妈咪”称呼的时候,魏熙然面色有刹那的扭曲。
牧锦低头抿嘴想笑。魏熙然大概是觉得,她的专属称呼被自己叫出来了,心底正在痛恨嫉妒吧。
当魏熙然的裤腿被剪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膝盖时,所有人都一阵惊呼。连牧锦亦是不禁挑高了眉。
这膝盖,原本就有擦伤,现下更是破了两个大口子,骨头都隐约可见。
居然对自己下了这么重的狠手!
“天哪!”冯贞静捂住自己的嘴,“快、快送医院!”
魏熙然盯着自己的伤口,估计没想到这么恐怖,也吓傻了,听见冯贞静的话之后,一声惨叫,“妈咪,我的腿、我的腿,会不会留疤……呜呜……”
牧玉翔皱着眉头赶紧安排司机,连夜送魏熙然到了圣罗兰私立医院,牧锦也跟着去了。
一家三口等着魏熙然处理完伤口,本来要回去,结果发现她又有了发烧的症状,要留院查看。冯贞静坚持要留下来陪着,牧玉翔和牧锦则回了牧宅。
闹出这档子事,牧玉翔也不知跟女儿说什么,牧锦道:“爹地,我想还是要通知魏家一声,熙然一晚上不回去,恐怕他们也在着急吧。”
“明天再说。”牧玉翔对魏家不喜,淡淡回了一句。
牧锦只能点头,想了想,说:“我明天早上去医院给妈咪和熙然送早餐。”
“嗯。”
好容易培养了两天的感情,又被魏熙然搅和了。
牧锦回到自己的套房,坐在沙发上,摇了摇头。
她临死之前,曾经是想过要报仇的。然而,重生后她却想通了,报仇并不是她今后生活的重心和全部的意义。她上辈子输在了起跑线,输在了情商,输在了妄执与不平之心。重生之后她就发誓,要活得精彩,活得幸福,绝对不为任何人而委屈自己。
魏熙然,如果她要回牧家,老老实实不惹事生非也就罢了,如果她还要给自己下绊子找麻烦,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还怕谁不成?
别为不相干的人浪费精神。牧锦起身洗澡,换了丝质睡衣,才躺到柔软的大床上。
一夜好眠,牧锦又是在清晨六点半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下楼来。
她的保姆是老马推荐的菊嫂,牧家的老女佣了,四十来岁,忠厚可靠,人缘非常好。听说自己做了新小姐的保姆,连连表示要认真负责。菊嫂昨晚已经知道小姐早上要去医院,所以早早准备好了食盒。
两人一样一样将冯贞静和魏熙然爱吃的早餐装好,牧玉翔也下楼了,见女儿这么用心,很是欣慰。
牧锦想了想,又吩咐母亲的贴身女佣将今天要穿的衣服包好,还去魏熙然房里找了些她没带走的衣服装上。要做就全部做到位吧,省得落下口实。
做完这一切,牧锦与父亲道别,和菊嫂上了车。
谁知刚开到门口,就看见了林晓兰的身影。
第27章 情知起27
第二十七章
“停车!”牧锦叫道。
司机吱呀一声,在牧宅旁的大道上停下。牧锦打开车门,在菊嫂的搀扶下,下了车。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牧锦惊异问。
林晓兰脸色是不正常的酡红,身上的衣服也是半湿不干的,憔悴不堪。一见牧锦,她的眼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焰,“小静,熙然在这里吗?”
“没有。”牧锦不忍看她的眼睛,“她昨晚过来,因为受伤了,所以爹地妈咪送她去医院了,我现在正要去医院看望她和妈咪。要不然,你和我一块儿去吧?”
林晓兰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一跤。
菊嫂为人比较实诚,上前挽了一把,触及林晓兰的手,惊讶道:“这位太太好像在发烧啊?”
牧锦过去拉住林晓兰的手,皱眉,“是在发烧,快去医院。”
林晓兰上了车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上下牙咯咯打架,口中却还感谢牧锦,“小静,谢谢你……”
牧锦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感觉烧得厉害,“妈妈,这是怎么回事?昨晚熙然跑到牧家,说她在牌坊街那边被抢了,说想念妈咪,就回来了。她没有跟你们说一声么?”
林晓兰不是个爱抱怨的人,这时却忍不住怨念道:“没有……我不知道她过来了。她第一天回家就不痛快,晚上我跟你爸把里间让出来,让她睡在了床上,我跟你爸挤沙发。她还是不满意,第二天跟我们闹了一天,说家里脏、臭,没有衣柜,连她带回去的衣服都没地方放,说上厕所不方便,说还要洗澡……”
牧锦听得心里难受。
林晓兰叹气,“我知道熙然在牧家过得很好,我们家的情况又是那么……牧家都给了我们那么好的承诺,又在帮我们买房子,我们实在是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你们。昨天早上,熙然跟我闹脾气,说是家里什么时候有她的房间了,能够舒舒服服洗澡睡觉了,她才肯回来,然后就跑出了门,说要去找她表哥……但是她表哥是谁我跟你爸又不知道……”
还能是谁,不就是裴御东么?敢情魏熙然还把自己当成牧家大小姐呢?
牧锦边听边摇头,这不是接回家一个女儿,这简直迎回去一个祖宗!
“到了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她还不回家,又没带伞,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多不方便。我心里一急,就跟你爸出来找她,哪知道找了一个晚上都没找着人。天亮了,我只好腆着脸来牧家,想问问她是不是回来了……幸好,刚到门口就碰到你了。”林晓兰长舒一口气,望着牧锦,满眼都是那种熟悉的倚重。
牧锦安慰她,“没事的,她在医院。妈妈你找了她一个晚上?要不先在车上睡一会儿,到了医院我叫你。”
“好。”林晓兰实在是累了,靠在车座上,刚闭眼就睡着了。
牧锦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好你个魏熙然!为了施你的苦肉计,居然置父母于不顾!就没有想过他们会担心么!
你想就这样欺骗爸妈,没那么容易!
如果你不想回贫民区那地方,就便是跟上辈子一样直说,哭闹撒泼,也好过用这种该死的计谋来骗取同情!
无论怎样,一定要揭穿你的行为。
牧锦侧脸看看熟睡的养母。才两天,林晓兰的面颊就干瘪了许多。刚才轻描淡写说魏熙然跟他们闹,想必……闹得定是很凶。
可恶。
到了圣罗兰私立医院,牧锦叫醒养母,让菊嫂搀着她进了医院,迎面居然碰见了孟令晨。
“牧小姐!”孟令晨在跟一个三十多岁的清俊男人说话,瞥见牧锦,立刻眼睛一亮,跑了过来,“你来了?”
牧锦有些奇怪,“孟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二叔,这家医院的院长。”孟令晨避而不答,热情的介绍,“你是来看熙然的吧?我二叔已经知道熙然在这里,他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照顾她的。”
牧锦明白他们的亲子鉴定都是在这里做的,孟星樊自然清楚事实真相。这几天虽然她还没能去拜访景山大道的各家各户,不过她才是牧家真正小姐的事,应该已经传遍了这些世家。
她对孟星樊颔首问好,“孟二叔好。”
孟星樊对她笑一笑,态度亲切,却又有淡淡的距离感,分寸把握很到位。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没想到这么早。”孟令晨的话很明显,像是特意来等她。
牧锦瞥他一眼,不打算接过这个话头。她跟孟令晨根本不熟,不管是现在还是前世。她只是随点个头,又说:“我妈妈好像也发烧了,能不能麻烦安排个医生看一看?”
“妈妈?”孟令晨有点糊涂,看到林晓兰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养母,“哦哦,二叔,找人安排一下吧,这是,那个,嗯,熙然的母亲。”
这关系太混乱了,幸好孟星樊知晓内-幕,善意一笑,“请过来吧。”
“小静……我还是先去看看熙然吧?”林晓兰担惊受怕了一晚,此时首先考虑的是女儿怎样了。
孟星樊理解,“令晨,你带几位上去,我一会儿会让医师到病房,顺便为这位太太诊疗。”
“好的。”
“谢谢孟二叔。”
孟令晨殷勤领着两人坐电梯到了五楼的病房,一路上总想跟牧锦搭话,牧锦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她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这花花公子应该是犯了老毛病,想要跟自己套近乎呢?
然而她已经不是酒楼服务员,更不是路边随便可以调戏的野花,任谁都可以唐突!她如今可是世家子女,虽然不及孟家富贵,但身份地位岂容他人亵渎!
牧锦越想越有微微恼怒,更不理会孟令晨。
孟令晨在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哥哥,是以家族对他的要求不高,任他胡天胡地,只要不是违法犯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孟三公子皮相不错,身家又高,要想追求哪个女孩得不到?课自从在酒楼见到牧锦那天起,他就魂不守舍的,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住,听二叔说起牧家的事,屁颠屁颠跟着过来了。
刚到医院没多久就见到朝思暮想的少女,那心情别提多激荡。
可是人家这位新的牧小姐就是不理他,就是不给他个好脸子。英俊的孟三公子心里猫抓似的,痒中带点刺痛。
进了病房,打过招呼,看牧锦只顾与牧夫人说话,孟令晨讪讪的,渐渐觉得没趣,打起精神告了一声,出了门。
“妈咪,我带了早餐,还有换的衣服。”牧锦示意菊嫂和司机提了东西进来。
她细细观察病房中的这对伪母女,一晚上过去,发现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增进了几分!这真是见了鬼了。
魏熙然依恋地靠在冯贞静的怀中,小脸苍白,手指头死死抓着冯贞静的手臂,仿佛一刻都不愿意分离。冯贞静也怜爱地抚摸她的长发,用指头替她梳理。
看到亲生女儿如此贴心带了东西来探望自己两人,冯贞静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之前的养女害怕瑟缩的表情,又令她心软难言。
“熙然,你在这里!你没事吧?”林晓兰担心地出口询问。
魏熙然听见她的声音,更加恐惧了,缩成一团,脑袋死死地往冯贞静肩窝里钻,“妈咪,我不要回去牌坊街,我不要住大板楼,呜呜……”
冯贞静又急又恼,拍抚她,“放心,放心,妈咪不会让你再受苦。”她望向林晓兰,似有想要责怪之意。
林晓兰找到女儿,紧张的心情一阵放松,还没等解释,突然眼前一黑,往前栽倒在地!
牧锦吓了一跳,与菊嫂合力架住了她,急道:“妈咪,先别说那些了。妈妈昨天找了熙然一个晚上,淋雨发烧了。”
冯贞静这才有点愧疚,“是吗?快点到那张床上躺下。”
魏熙然也惊惶道:“都是我的错……”
牧锦绷着脸不言语。等医生过来量了体温,给林晓兰挂上退烧药,才打开食盒让一旁的冯贞静和魏熙然吃早餐。
“妈咪,这是你最喜欢的蟹粉小笼包,来,我帮你蘸点醋。”魏熙然亲热地帮冯贞静搛了一颗小笼包,要放到她嘴里。
冯贞静含笑吃了,很高兴。
早餐是牧锦带来的,却被魏熙然借花献佛。这种喂食的行为牧锦暂时还不能对冯贞静自如地做出来,而要她出声去夺宠,强调自己的功劳,却又落了下乘。所以,此时就是看身边人的能力了。
牧锦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菊嫂。她想考验考验,这位菊嫂是不是一心向着自己。
果然,菊嫂面相老实,人却很灵巧,接收到牧锦的视线,连忙上前一步道:“太太,今早上小姐早早就起床下楼了,心心念念说是怕太太和熙然小姐在医院里饿着,专门要厨房的老赵给您做些营养又清爽的搭配。您再尝尝这个酒酿圆子,小姐专门吩咐用保温桶盖好,这天冷的,喝些热乎乎的才暖胃。”
冯贞静一怔,“是吗?”
“是呀。对了,小姐出门早,自己都还没用早餐呢。”菊嫂又补充了一句。
冯贞静向牧锦伸出手,“锦儿,来,一起吃。”
牧锦腼腆地抿嘴,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坐下,“妈咪先吃,我不饿。”
魏熙然眼珠子骨碌一转,热情招呼,“牧……锦?你改名字了吗?真好听。来来来,这个皮蛋瘦肉粥也很好喝,肯定是常嫂熬的。”
拿我带的早餐来招待我?还当自己是牧家小姐呢?牧锦忍住不爽,朝她一笑,“你是病人,该是我照顾你。快吃吧,我带的很多,不够还有。”
吃完早餐,冯贞静顺势到病房的盥洗室里去换衣服,牧锦观察了一下熟睡的林晓兰的情况,不想跟魏熙然呆在一起,便走出了房门。
结果迎面又碰上了孟令晨。
第28章 情知起
第二十八章
孟令晨直想打自己的脸,人家对自己都不假辞色,干什么还是失魂落魄地不肯走?
牧锦这次却对他有了个笑脸,“孟公子,不好意思,刚才我惦记着妈咪和熙然,都没有跟你说话。”
少女一笑,艳丽的容颜仿佛云端里投下的光柱,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孟令晨心中一喜,哈哈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不用叫我孟公子,我在家里行三,年纪应该比你大,你叫我孟三哥或者令晨哥都可以。”
“好,孟三哥。你叫我牧锦吧,锦心绣口的锦。”牧锦从善如流。
孟令晨将这个名字在心里咀嚼了一番,笑道:“好名字。”
牧锦笑问:“是这样的,我听魏家妈妈说,熙然昨天是去表哥家回去的时候才受了伤,我想也该让表哥来看看她。但是我没有表哥的电话,你应该跟表哥很熟吧?能不能帮我通知一声?”
魏熙然的说辞与林晓兰的明显不是一回事。林晓兰说她去了裴御东家,如果是这样的话,裴御东怎么会任由她一个人回家而不是派车送?冯贞静本打算今天带自己去姨妈家,是不是魏熙然从裴御东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赶忙施行苦肉计,一是破坏自己去见亲戚的机会,二是让冯贞静心软,回到牧家?
……不管怎样,就算父母重新接纳她回牧家也罢,总之要让他们知道,私底下魏熙然有多少小心眼。林晓兰说的话,也许父母听不进去,那么裴御东说的,总能让他们前后串联起来思考一下吧!
“好,没问题。”孟令晨一口答应。
牧锦又是粲然一笑。
孟令晨人是风流,却不猥琐,绅士的点头回应她的笑容,走到一旁打电话。
一个小时后,牧玉翔先过来了探望妻子与女儿。他对林晓兰没什么好脸色,林晓兰解释找了魏熙然一个晚上,他和冯贞静也依旧阴沉着脸。
魏熙然见自己计划得逞,故意讨巧卖乖,“爹地妈咪,其实都是我的错……”
刚说到这里,裴御东风风火火走了进来,“熙然,你没事吧?……姨妈,姨父,你们都在?”
大概是魏熙然在他面前说了许多关于牧锦的话,又加上那天在酒楼里的印象不好,所以他始终对牧锦没有什么好脸色,连招呼都不打。
牧锦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来就指责他,“表哥,我听魏家妈妈说,昨晚熙然是去了你家,你为什么不派车送她回牌坊街?害她坐出租车回去,刚一下车就被人抢了钱包,还受了伤。就算熙然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表妹了,你也不能这样怠慢她吧?她一个女孩子,要是碰到坏人了怎么办?”
裴御东立刻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昨天熙然是来了我家,但是我一直送她到了大板楼的楼下才回来的,你怎么胡说八道?我还要问问魏家,怎么会让熙然受伤了?”
魏熙然暗叫糟糕,急急忙忙想辩解,“表哥,那个……”
牧锦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像是要替她争辩,质问裴御东:“你几时送她回去的?”
“大概八点过了,那时候天色比较晚了,而且好像快要下雨,我怕她不安全,车子到了牌坊那里,还专门送她进去到大板楼的楼下,她说到了,我才走的。”裴御东满脸不愉,“我怎么会让熙然一个人坐出租车走?肯定是她到了魏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受伤了!”
林晓兰发烧很难受,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叫起了冤枉,“没有的事,熙然一晚上没有回家,又下雨,我和她爸爸很着急,才出门寻找……她爸爸腿不方便,现在都不知道怎样了……”
究竟谁说的才是事实,魏熙然是不是遭受抢劫,或者又有什么样的版本?
冯贞静和牧玉翔极其惊讶,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牧锦觉得自己不用再说话了,怀疑的种子已经扎根。
魏熙然既不能驳斥裴御东的话,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出租车的事情,只好哭起来,无力的垂死挣扎,“我不是坐出租车,是、是在大板楼里面被抢了……”
她昨晚言之凿凿地说是下了出租车,付钱的时候被抢,这会儿又说是在大板楼里了。如果是在大板楼被抢,为什么不赶紧先回家给爸妈说一声,而要远山远水跑到牧家大宅来……总之,魏熙然的话语漏洞百出。
然而,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哭成那样,两个膝盖还被缝了针,包扎得严严实实,一副恹恹无力的倒霉神情,在场的人们怎好再斥责她。
牧玉翔原本对魏家观感变恶,听完魏熙然颠三倒四的话后,也不想再责怪他们了。
裴御东不是傻子,感觉到自己的出现好像给魏熙然帮了倒忙,于是弥补地想替魏熙然说好话,“姨妈,姨父,本来就不该让熙然住到大板楼那种地方去,那根本不是女孩子该住的地方。”至于把魏熙然接回牧家,就不是他该提的建议了。
魏熙然情知说谎败露,不敢再使计谋,只好老老实实跟冯贞静哭诉在大板楼的恐怖之处,哀求爹地妈咪让她回牧家,她宁愿做女佣也好,宁愿住下人房也好……
她面对牧锦,哀哭道:“牧锦,我不是要跟你争做牧家的女儿,我只是舍不得爹地妈咪,而且牌坊街那边太可怕了,别让我再回去。我把东楼的大套房还给你,求求你答应好不好?”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牧锦身上。
牧锦已经看出冯贞静和牧玉翔眼神里有了松动之意,他们都同意了,她哪能当恶人呢?
她又望向呆在那里的林晓兰。让魏熙然回魏家,反而是给他们找罪受,何必呢?
“这件事让爹地妈咪和爸爸妈妈商量决定吧。”牧锦淡然道:“哦,对了,我已经要了西阁楼的套房,住得挺好的,你不用让给我。要是爹地妈咪让你回家,你就继续住那个房间,我没关系的。”
牧玉翔满意地觉得亲生女儿就是懂事。原来的养女……都管了十八年,再管她到成年,其实也没什么。
冯贞静和他是差不多的意思。
一群人的目光又落在林晓兰身上。
林晓兰垂头抹泪。亲生女儿真是个魔障,回去两天,没有一句好话,句句带着刺,看人的眼光高高在上,满满的蔑视,好像生了她还结下了仇恨一般。与其大家都不痛快,不如让她离开算了。只可惜小静回不来了,不能阻碍小静的前途啊……
……
魏熙然终是被接回了牧家,连带的,琴嫂也回来了。她还住在东楼的大房间里,吃穿用度依然是按照小姐的规范来的。仆佣们也得了信,以后牧家就有两个小姐,不分大小,一个叫熙然小姐,一个叫锦小姐。
有心思活泛的,开始考虑要效忠于哪一位。熙然小姐是早就了解的,性子天真柔和,对佣人的态度很好,以前太太和先生对她十分宠爱;而锦小姐看起来有点早熟,样貌是一等一的好,性格却有点沉静,不大跟仆佣套近乎……
琴嫂大大咧咧说:“我一直跟着熙然小姐,以后就算熙然小姐出嫁,我也是要跟着去夫家照顾的。”
菊嫂老实,不怎么言语,偶尔宣扬宣扬锦小姐为人和睦,从不生事的一面,而且透露出先生似乎很看重锦小姐的信息。
也有仆佣去套管家老马的话,老马还是原来那一句,“拿牧家的工资,自然为牧家人做事。”
傻一点的,以为老马是中庸,聪明的,立刻明白了老马的立场。
是啊,那魏熙然虽然回了牧家,可是姓魏是板上钉钉的事,说的不客气一点,将来牧家的财产什么的,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她现在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女而已。别看还像以前一样吃香喝辣、大牌满身、“爹地妈咪”的喊着,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冯贞静原本是想在开学前,带着牧锦去重要的几个相熟的世家把新女儿介绍一遍的,哪知魏熙然受伤,她也不好太顾此失彼,故而只去了就近的几个沾亲带故的人家。
……
“大姐,这是我的女儿牧锦。锦儿,快叫姨妈。”
裴家小客厅里,冯贞静带着女儿优雅地坐下。
“姨妈好。”
“对了,这才是你的女儿嘛。”冯贞静的姐姐叫做冯贞淑,是裴家的太太、裴御东的母亲。这姐妹俩一个肖似冯老先生,一个脱胎冯老夫人,故而轮廓有些差异。冯贞淑并不如冯贞静的美名传扬,却也是高雅的贵妇。
她似乎很喜欢牧锦,招手叫唤,“来,过来让姨妈看看。嗯,真是标致……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冯贞静说的。
冯贞静挺高兴。
冯贞淑下一句话却很直白,“那原来那个,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听御东说,本来送回了家的,怎么又接回来了?”
牧锦低眉顺眼,不参与这种话题。
冯贞静苦笑道:“本来是已经送走了,可是姐你不知道,那家太破烂了,一家子住的地方还没有你这客厅一半大,还没有盥洗室,女孩子换个衣服都不方便。而且牌坊街那地段你应该听说过,乱得不行。一个姑娘家怎好在那种地方过活?她还在那里被抢了钱包,摔伤了腿,哭得要死要活的。我和玉翔只能把她接了回来……”
“看你这话说的,我这亲外甥女难道不是在那里过了十八年?怎就没有那些事?还有,一个姑娘家,跑到我家里来找御东,一呆就是一天。原来是表兄妹也就罢了,现在可没什么关系了。回去那么晚,出了事怪谁呢?”冯贞淑比冯贞静要泼辣,说的话也很不屑。
牧锦听着,姨妈好像站在自己这一边?而且,还不怎么赞同魏熙然与裴御东来往?这倒是个不错的助力,要好好打好关系才行。
冯贞静道:“那还不是因为大板楼鱼龙混杂不安全,好歹养了那么多年,也不缺这几年就成年了……”
冯贞淑撇嘴,“我这外甥女可是十八年也没出过什么事!那个一回去怎就碰上了?……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多说,就只一点:既然她跟御东已经不是表兄妹关系,我希望你们能够多多管束她,姑娘家怎么连个保姆都不带,就跑到男人家里呆着,从早到晚,还恋恋不舍……我说多了又怕你多心,原来做表兄妹的时候,也没见她眼神那么多情的。”
“这……姐你大概是想多了。御东和熙然从小一块玩到大,感情自然好一些。”冯贞静脸皮有点臊得慌。
“希望是这样罢。”冯贞淑快言快语,又说:“哦,咱们是姐妹,我再提点一句,你们和路家,之前也有那么个意思,现在不是熙然是锦儿了,事情怎么解决?”
牧锦听得心脏一提。对啊,她和路仕铭的婚约,听说两家从小就有这个打算的。天哪,她可不要再跟路仕铭扯上任何关系了!
第二十九章
冯贞静没想到这茬,也没有接话的打算,“……到时候再说吧。御东呢?”
“年轻小伙子在家里拘不住,听说顾家大公子下午就走,御东大概是去送他了。”冯贞淑摆摆手。
冯贞静点头,“嗯,顾家的震苏是个人才,御东跟他相熟是好事。”
冯贞淑亲切问牧锦:“在家里还习惯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跟你妈咪说的,可以来找姨妈。姨妈就想生个漂亮的小姑娘,都说女儿是妈咪的贴身小棉袄嘛。结果却得了御东那个皮小子,整天气得我肝儿疼。看你文文静静的,规矩好像也不错,从前在哪里上学?”
上辈子的牧锦可没有在姨妈这里得到这样的好待遇。若姨妈真的去看过贫民区牌坊街大板楼,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样的地方出来的,怕是不会这么热情。不过自己的底蕴也确实比以前提升了,至少能镇住场子就不错。
牧锦心情很好,微笑,“姨妈,我以前就是市里中学的,也没学到什么知识,有很多不懂的事,还要请教姨妈。”
“好好好。”冯贞淑拍着她的手,笑眯眯,“嗯,听你妈咪说你原来在那家受苦,看你这手我就知道了,定是做了不少粗活儿吧?姨妈教你,每天晚上洗净手之后拿热水泡软了,用磨砂膏去掉角质层,再涂上一层厚厚的保养液和精油,裹上手套,睡觉时也别取开,早上再打开。这样多做几次,虽是闷一点儿,但保管你的手恢复得白白嫩嫩的。”
牧锦连忙道谢。
冯贞淑拉着她仔仔细细看眉眼和身材,这也夸,那也夸,还送了金镶红纹石的一条坠子,“你们小姑娘戴这些艳丽的能压住,我们老太婆可就不行了。”
“姨妈才不老。别人都说我跟妈咪像两姐妹,姨妈是妈咪的姐姐,自然也是年轻的。”牧锦嘴甜。
冯贞淑笑得花枝乱颤。
这几日,冯贞静心中的天平一忽儿偏向亲生女儿,一忽儿又偏向养女。她在家还怕女儿出门会怯场,见她这么会说话,总算把心放宽了。瞧着女儿跟她姨妈聊得这么开心,觉得有个继承自己美貌、且聪明可爱的女儿,很是有面子。
这次会面十分成功,晚些时候裴先生回了家,牧锦又见过姨父。不过没等到裴御东回家正式见面,因为说好只是拜见姨妈,不好留在裴家吃饭,就回去了。
裴太太对裴先生说:“这个外甥女我看不错,面相很稳重,但那双眼睛又有一股子机灵劲儿。我就说原来那个熙然长得太寡淡了,哪有我妹妹十分之一?果然被我言中了,真不是她的女儿!对了,你给御东说说,以后跟真表妹牧锦多亲近亲近,少跟那个假表妹熙然混在一起。”
裴先生哈哈一笑,“他们小孩子家家的,从前就在一块儿混,现在你让他不要理人,他肯定要起逆反心理的,反正又不可能怎样。”
裴太太瞪他,“你就相信我吧!我是女人,我可看得出来,那魏熙然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哪个表妹眼睛水汪汪的望表哥,还跟表哥撒娇的?呸,就是从前牧玉翔的那个表妹沈懿芸爱干这种事。你瞧吧,你瞧她弄出了多少幺蛾子?要不是她,今天魏熙然怎么可能在牧家!哼。再说了,万一以后魏熙然真的和御东弄出点子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我看你怎么处理!一家子都尴尬!”
裴先生思索了一阵,“不能吧,有麻烦的是路家那个小子才对。熙然和御东应该只是兄妹亲近而已。”
“懒得跟你扯,我反正要盯着点儿!”
不得不说,冯贞淑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
牧锦又跟着冯贞静去了路家。
路太太还是前世那个刻薄样,带着有色眼镜看牧锦,上下打量,“倒是周正。一直都没学过礼仪吗?乐器和艺术,还有小姐们惯常的一些手工活儿都不会吧?啧啧啧,牧太太,我看你们得赶紧给她开个小灶才行,别以后跟别家千金一比,什么都不懂,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唉,说来我也见过几个从贫民区出来的女孩,粗鄙不说,脑子里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仗着漂亮,年纪轻轻的给老男人做小,简直……咳咳。”
冯贞静和牧锦听见她说得那么难听,面上不显,心里已是很厌恶。冯贞静却是不知在哪里有所耳闻,路家从前有个从贫民区招来的小女佣勾引过路先生,还差点怀上孩子,路太太狠狠地打发了她,所以特别恨从贫民区出来的人。
牧锦算是躺了枪。
路太太觉得自己说漏嘴了,咳嗽两声,装着喝口茶。
牧锦原来就受过她的侮辱和语言冷暴力,根本不想再嫁入他们家。这辈子巴不得她讨厌自己、看不上自己,最好烦到不让儿子跟自己接触的地步,于是冷冷地说:“路伯母说的那种人,我倒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路太太听完前面一句还没什么,听完后面一句差点黑脸。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冯贞静其实也跟这位丈夫合作伙伴的太太关系一般,只是养女对路家公子暗生情愫,她看在眼里,有心想成全小儿女,只好时常往来一二。如今亲生女儿似对路家没有亲近感,话说得那么讽刺,瞧着路太太那青白交加的脸,她有点想笑。
两家毕竟是合作关系,表面必得一团和气,但是另一方面,女儿的尊严也要维护维护。所以她开口,“路太太,作为母亲,自然看儿女怎么都是好的。我们锦儿为人处世无一不妥帖,且性子柔中带刚。不是我夸她,总之无论我看怎么看她,都觉得不像是在牌坊街长大,倒像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呢。”
牧锦听了这话,笑吟吟靠在母亲身边,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眯着眼睛说:“妈咪。”样子像只讨巧的猫咪。
她渐渐也明白过来了,冯贞静最吃这一套,跟她撒撒娇,粘着她说说话,比什么效果都好,简直要啥有啥。难怪魏熙然那么腻味,冯贞静还总是惦记着。
而牧玉翔则不同,他更看重头脑。跟他撒娇他虽然当面也会开心,但是转过脸他就不放在心上了。因此牧锦刻意投其所好,每日的早餐桌就是她向父亲讨教的时候,父女二人谈得很投机。往往冯贞静和魏熙然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其乐融融的场面。魏熙然也想跟她争父亲的宠,却总是起不来床,只得放弃。
当下,冯贞静被女儿挽着臂,升起一股子骄傲之情,呵呵笑道:“路太太,你瞧瞧我这闺女,可会粘人呢。”
路太太干笑了几声,瞥见客厅门口的人影,叫了进来,“仕铭,过来见过牧伯母,顺便瞧瞧牧家的妹妹。”
“哦。”
论模样,景山大道又有哪家公子哥儿会差。路仕铭身高一米八,面容俊朗,也是一表人才。可是牧锦看见他就会习惯性的反胃。
她想起当年他们结婚时,路仕铭对自己的种种刁难和轻视,心中难以释怀。她低下头,不想瞅路仕铭的脸,好似在害羞一般,但谁也没发现她脸上那种鄙夷的神色。
路仕铭自从得到牧家千金实为抱错的消息之后,就在家里反省了几日。在内心来讲,他是喜欢魏熙然的,可这辈子的牧锦对他也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所以他矛盾了。
“牧伯母好。牧妹妹,你好。”他风度翩翩地问了好才坐下。
牧锦微微抬头,“路大哥好。”
“你们之前也见过,牧家妹妹是在牌坊街那一带长大,最近才被接回家的。”路太太特意把牧锦的成长环境点出来,“她对景山这边恐怕不是很熟悉,你们小年轻们一起玩的时候,你可以带着牧家妹妹一起见识见识。”
“好的。”路仕铭点头,不着痕迹地观察牧锦。
谁要你带着见识!牧锦腹诽。
冯贞静跟路太太聊了几句天气之类的话,又道:“……路太太你听说了吗?孟公馆在景湖上安的画舫是不是已经弄好了?”
“可不是吗!”路太太点头,“听说孟家正在备帖子,今年要邀请景山的各个交好的世家去画舫赏樱呢。仕铭跟孟三公子关系很不错,我们路家肯定也能得到帖子,对吧?”
路仕铭点点头。
尽管景山大道是名门望族聚居地,可也有大家族和小家族之分。如果孟家和顾家是航母,那么路家和牧家就只能算是小轮船了,对顾孟两家,也是得抱抱大腿的。路仕铭跟孟令晨从小在一个班级,又臭味相投,所以路家沾了他的光,跟孟家也有那么点联系。
牧家么,原来魏熙然跟他们一块儿玩,和孟令晨攀得上一点交情,现在么,可就不好说了。
冯贞静淡淡焦虑,并没表露出来,笑道:“这几日备帖子,下周大概就会发帖子了吧。”
“按理是的。”路太太感觉自家胜了一筹,摆出一个高姿态,“瞧瞧吧。”
孟家的景湖樱花会啊……这倒是个在景山大道很有名的活动。但凡高门大户,都以接到孟家帖子为荣。
前世牧锦从来不曾参加过,路仕铭根本不会带她去。她只远远在半山上,眺望过景湖的风景,见那湖边花团锦簇,一丛丛樱花树美得像云团。而在湖畔与湖面的仿古画舫上,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牧锦最喜欢的便是樱花,刹那芳华,灿烂之后即刻零落成泥,却在人们心目中留下绝美的回忆。
她从未曾参加过这样的赏花会,心中不由意动。
第三十章
路太太还没有得意多久,就听冯贞静说:“我听我姐姐裴太太说起,去年时,顾家就花了大价钱引进一批洛阳邙山地段的花泥,在山顶钟楼旁造了一个暖花房。路太太你知道吗?”
路太太差点黑脸。她想起,牧家、裴家和顾家算是有姻亲关系,顾太太是裴太太的大姑子。顾家,则是景山唯一能跟孟家比肩的名门。
她一改刚才的得意样儿,调整脸色,热情地问:“呀,这事儿听说过,怎么今年顾家也要办牡丹花会?”
“可不是吗!”冯贞静笑道:“顾家不仅培育了一批牡丹花苗,更要从洛阳再进一些原产地栽植的名品,什么姚黄魏紫赵粉欧碧二乔洛阳红之类,四月份盛花期时,打算办一周的赏花会呢。”
“哟,这可是个大手笔。”路太太羡慕地说。
一旁的牧锦听得有些无语。樱花、牡丹……真能折腾。这牡丹离了洛阳,头一年估计能开出硕大花朵,但第二年开始花会越来越小,直至开不出花来。因为牡丹的生长对自然地理环境的要求极高,即便是引进花泥,建造暖房,模仿得再像,然而地界不同,怕是也伺候不了这种娇贵的名花。
顾家花这么大价钱来搞牡丹花会,是为了跟三月份孟家的樱花会争风头?啧啧啧,有钱就是任性!
“……牧锦,你呢?”
正想得出神,路太太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牧锦询问地看了看母亲。
冯贞静笑道:“是不是听我们说到花,你就想到花了?”
“嗯。”牧锦羞赧点头,“我想得有点入迷,没听见路伯母问的话。”
“呵呵,你路伯母问你,这两种花,你喜欢哪一种?”
“哦。”牧锦道:“恰巧都是我喜欢的,两种都有独特之处。樱花花期短,在花瓣之中徜徉,那是梦境一般的美景,但一夜风吹便消逝,必须及时行乐;而牡丹花固然硕大娇美,花期较长,可是太娇贵,照顾不周就容易夭折……”
冯贞静傻了眼,女儿这是说什么啊,孟家和顾家开花会可不是想听到这种“转瞬即逝”,“寓意破败”之类的话!
“锦儿……”
路太太绷着脸,差点没喷笑!到底是贫民区来的女孩,真不会聊天!
路仕铭伸手拿了块曲奇在吃,暗自轻蔑不已。
“不过么……”牧锦话头一转,“樱花却是最顽强的一种花树,原产于我们华国的喜马拉雅山地区,自2000多年前的秦汉时期起,就在华国的宫苑私家庭院内栽培、观赏。这样生长了2000多年,长盛不衰的物种,的确值得敬佩!至于牡丹……我最喜欢一句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般美丽的花,且还有丰富的药用价值,实在难得。不仅如此,只要用心栽培,牡丹就会倾力回报千般柔情,奉献万种品类,让人爱而难舍。”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冯贞静的面色立即好看起来。
“长盛不衰”、“倾力回报”什么的,可是名门望族最喜欢的词语啦!
“所以,我两种都很喜欢,也都很期待。”牧锦淡雅一笑,“景山大道真是热闹呢!不愧是安市的风水宝地。路伯母,妈咪,你们说是吗。”
路太太附和,“那是自然了。”
冯贞静笑着拍拍她的手,“肯定的。”
……
辞别路家之后,不到半天,牧锦在路家客厅里说的这番话,迅速传到了顾家和孟家。
顾太太亲自在牡丹暖房里查看花枝,听完之后将手上戴的手套摘下,笑道:“这牧家阿锦的见识倒还不弱。牧家的帖子备下了吗?别忘了送,我很想见见这姑娘呢。”
孟太太则在画舫上检查布置,旁边跟着笑嘻嘻的孟令晨,“妈咪,我见过她,不过平常看着挺沉默的,这话真是她说的?”
“还能有假?”孟太太指示着工人在画舫的大厅里安放古董花瓶,“开头几句话我听着很是不乐,不过难为她能把话圆回来。2000多年长盛不衰么?好好好……”
……
圣格纳女中开学前一天,冯贞静带着牧锦去了江家,见过江太太。
“快来快来。”江太太亲切地招手叫她,“当时我就说这孩子心灵手巧么,原来是贞静的女儿!呵呵呵,好孩子……”
“江伯母好!”牧锦坐到她身边去。
她已经隐约猜出当时江太太是故意将冯贞静叫到江家看自己,所以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她当然要十二分的感谢,“我还要谢谢江伯母呢,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妈咪,就是在这个客厅里。江伯母您就是我的贵人!”
三人都笑起来。
“看你这孩子说的,你是贵家女,气运总是有的。就算你现在还埋没在人群里,总有一天也会出头的。”江太太说的话倒是很真心,“而且你瞧,你这不是被你爹地妈咪找回来了吗?”
听了这话,牧锦的眼圈竟然红了。江太太暖心的言语,这份善意她记下了。
“哎哎哎,好孩子,怎么还哭了?”江太太笑着拿纸巾帮她擦擦脸,打趣道:“你妈咪还以为江伯母欺负你了呢。”
冯贞静想到了什么,走过来坐在牧锦另一边,搂着她的肩,真情流露,“锦儿别哭,之前是妈咪和爹地不好,将来一定给锦儿最最用心的补偿。”
“不,妈咪,我是高兴,真的。”牧锦抿着嘴,努力挤出笑容,“真的很高兴。”
回归牧家之后,到目前为止,一切的发展都超出她原有的期望,这辈子已经开了个好头。
三人伤心一回,坐着说说话,才回复了情绪。
江丹姿下楼来了。
“丹姿,来,见过牧锦,明天你们就是同学了。”江太太叫过女儿,“牧锦你是认识的,以后可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哦,知道了,妈咪。”江丹姿的态度不算热忱,淡淡地转头看牧锦,“几天没见,你气色好了不少。”
那当然了,每天晚上都要做保养护理,十八岁本就是花骨朵的年纪,随便蒸个spa,这脸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牧锦也要感谢江丹姿,如果不是她对步行街上的一个小小梳头摊感兴趣,甚至能够不嫌寒碜坐在街头就为了梳一个好看的盘头,自己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出入豪门。她望着江丹姿,真诚地说:“丹姿,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好朋友。无论怎样,你之前对我好,我都知道的。”
江丹姿有点小小的讶然,片刻后迅速点头,“嗯嗯,好、好。”
江太太和冯贞静一对望,眼中都是满意。
不多时,江先生和江劭峥也从外面回家了,牧锦站起来跟他们一一正式见过。江劭峥是个冷峻伟岸的年轻男人,眼睛不像孟令晨那么上下转悠,姿态也比路仕铭更挺拔不凡,他和江先生略坐一坐,便离开了小客厅,未做任何多余的停留。
冯贞静和江太太聊到景山大道的逸闻趣事,谈了仁馨修慧慈善会近期的事件等。牧锦和江丹姿在一旁听,偶尔心不在焉搭两句话。牧锦问了问圣格纳女中开学需要准备的东西,江丹姿淡淡地说完。
两位阔太太闺蜜笑一笑乐一乐,吃些点心,快到饭点时,冯贞静便带着牧锦告辞了。
待她们走后,江太太叫来江丹姿,神情有些不赞同,“丹姿,你答应了妈咪要好好跟牧锦相处的。”
江丹姿不服气,“我是跟她好好相处啊,刚才我做得不对吗?”
“不是不对,只是太疏远了些。”江太太叹气,“妈咪知道你跟熙然很要好,骤然见牧锦回了牧家,一时不快也是有的。不过你要弄清楚,牧锦才是你牧伯母真正的女儿,熙然名不正言不顺。当然,你们小姑娘家,讲的是感情,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你也不能对牧锦太冷淡。”
“我哪里对她冷淡了……”江丹姿嘟哝两句,“妈咪你不知道,她、她刚一回家,就把熙然赶走了,而且,熙然在贫民区还受了伤……”
“这些你牧伯母都说过了。”江太太回应,“第一,她没有赶走熙然,是牧世伯和伯母把熙然送回她自己家。熙然原本就是贫民区的人,怎么能说牧锦把她赶走呢?再说了,熙然现在又回了牧家,住的还是原来的房间,牧锦可没有趁机占了她的屋子。你是去过熙然屋子的,以前你回来还跟妈咪撒气,说熙然住的是牧家最好的屋子,而咱们家最好的屋子却是哥哥住,你还不开心,忘记了?”
江丹姿羞赧,“我记得记得,因为哥哥先出生嘛,所以就给了哥哥那间大屋子。我的屋子也是非常好的!”
“小娇气鬼,你哥哥说要把屋子让给你,你又不要。”江太太刮了刮她的鼻子。
江丹姿扭了扭,又说:“可是,熙然才回贫民区两天,就受了伤,那个地方好可怕,到处有人打架生事,特别凶恶……妈咪,你说牧锦会不会也是那样?”
江太太皱了眉,“这话是谁给你说的?熙然?”
“不是,她只是给我讲了贫民区的情况。”江丹姿耸耸肩,“你想想看,牧锦在那里十八年,谁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太太摇摇头,“看一个人,出身是很重要,但是人品习性,你在相处之中才能够深刻体会到。妈咪虽然只见过牧锦两面而已,却也感觉得出她秉性简单良善,不是表里不一的那种个性。而且,妈咪觉得很奇怪,她无论是说话、坐姿、行走、笑容,样样都显得富有教养,根本不是外面那些粗野丫头的作风,难道你没发觉吗?”
江丹姿怔住了,“……好像是啊。”
“如果她真的是在贫民区长大的,那么只能说她骨子里遗传到了你牧伯母的基因。到了景山这边,被环境一熏陶,越发显得得体。”江太太说,“这样的女孩子,你不能与她为敌,必须交好,出淤泥而不染是非常可贵的。”
“哦。”江丹姿若有所思。
……
牧锦不知江太太在她离开后说的话,她回家之后就是将收拾好的行李箱再认真检查一遍,让菊嫂帮忙清点物品。
“菊嫂,我去住校之后,这个套房要让人来重新装修,你帮我盯着点儿。”
“好的,小姐放心。”
“对了,菊嫂,有件事要拜托你。”
“小姐请说。”
牧锦想了想,“过几日,有几树早樱就该开了,景山后山该有不少,你能不能帮我采集一些花朵?要新鲜的,连着枝梗,可以吗?”
菊嫂有点糊涂,“小姐这是?”
“我有妙用!”牧锦眨眨眼。
菊嫂笑了,“那好吧,小姐放心。”
两人边检查行李边聊天,不一时,门口传来了轮椅滚动的声音。
牧锦眉头一皱。
第29章 情知起-城
第三十一章
菊嫂迎出去,带着人进来,“小姐,熙然小姐和琴嫂过来了。”
牧锦站直身子,玉立在套房外间的屋子中央,两手在身前轻轻交握,看着被轮椅推进来的魏熙然,“你来了,有事?”
天色已晚,最后半个朦朦的夕阳正巧从牧锦身后的纱窗里透过来,在容色殊丽少女的额角与面部轮廓熏染上一抹醉人的暖金色。经过几日有针对性的保养护理,牧锦的肌肤更加水润富有弹性,娇艳欲滴,十指纤纤如水葱,然而她的神情却十分沉静从容,拥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魏熙然视线触及牧锦的那一刹那,心头升起了巨大的震荡。一周之前,她还是富家小姐,这女孩还是只能为她服务的酒楼迎宾,一周之后,她却变成了需要仰人鼻息的养女,而这女孩才是真正的名门少女。
从云端到深渊的落差,让她几乎发癫发狂!
在贫民区的那两日,就是她的梦魇。一旦想起那嘈杂危险的街道,那幽黑肮脏散发着恶臭的大板楼走廊,那小得连转身都困难的房间,那油腻发黑而扭曲的家具……在那样的地方生活,她死都不愿意!
既然她十八年前被抱回了牧家,既然她当了那么多年的豪门千金,那就说明她是有这个富贵命的!只不过,她的富贵命被眼前的女孩抢夺了!
她一定不能屈服于命运,她一定不能认输!
魏熙然竭力控制着脸孔上的表情,单纯的笑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帮忙?”牧锦瞟了瞟她坐在轮椅上的动作。就这样,能帮什么忙?
魏熙然的膝盖伤得比较严重,也不知她是怎么摔的,所以她暂时要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开学是去不了了。她让琴嫂将自己推近,“嗯,我毕竟在圣格纳上了两年多的学,我知道里面的一些情况。如果你还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牧锦笑了笑,“妈咪都给我说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正在收拾行李呢。”
琴嫂把魏熙然推到了牧锦的行李箱旁,魏熙然伸手过去摸了摸牧锦的校服和帽子,“还别说,一个假期没穿校服,我真想念得慌呢。从前刚进校的时候,我看见校服第一眼就特别喜欢。虽然有人说黑色长裙穿不好会有种修女服的感觉,可我认为特别有贵族范儿。从前英式老贵族就爱穿这样的料子,又柔软又耐磨。……你的帽子戴着舒适吗?”
牧锦点头,“还行。”
“长裙和帽子是在校的必备制服,只要出了教室和寝室,都必须戴上帽子。如果被舍监和训导主任抓住没有戴帽子,就会被惩罚。”魏熙然解释,“听说女中第一代学生还曾经被体罚过——是从早期的西方淑女教育里copy来的方式,打屁股。呵呵呵……”
牧锦惊讶,“这,现在不允许体罚了吧。”
“当然了,”魏熙然掩嘴笑,“谁家会让女孩子吃那种亏呢。”
牧锦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完毕,她只是在最后检查而已,但魏熙然过来,她又不能直言将人赶走,所以耐着性子陪着说了几句话。
“听说你打算让人装修这个套房吗?”魏熙然又提起了一个话题。
牧锦点头,“这里的设施陈旧了些,我有点自己的想法。”
魏熙然泫然欲泣,“……其实,我、我可以把那间大屋子还给你住的……”
听见她的话,琴嫂露出了一个愤愤不平的神色,瞥着牧锦。
魏熙然做作也就罢了,现在要是动她,难免落下个“不容人”的非议,可是琴嫂对自己不敬,牧锦不能忍。她似笑非笑道:“我在圣罗兰医院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屋子不用换。难不成要我住进全是你的衣服、你的用品的房间吗?这不相宜,以后此话不必再提,我也不会接受。……琴嫂,我可没有占用你小姐的房间呢,你不用这样瞪我吧?”
琴嫂一愣,讪笑,“锦小姐,看你说的,我没有瞪你呀。”
“我知道你带大了熙然,跟她很亲近,见不得她受人欺负,很是忠心,我也极佩服。可现在爹地妈咪把我接回家,又留下了熙然,自然是希望我们两个关系要好,我和她从此就是姐妹的。对不对?”牧锦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你倒说说,我有哪句话让琴嫂你觉得心里不痛快了?说出来让我知道,下次我就不敢再说了,免得你不高兴,好不好?”
琴嫂吓了一跳,“锦小姐,这是没有的事,我没有不高兴……”
魏熙然吃惊地张开小嘴,“阿锦,琴嫂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场面让站在后面的菊嫂都有点不知所措。牧锦一直都是温柔敦厚、和煦宁人的,基本没有红过脸。今天琴嫂却让她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她是真的生气了。
牧锦绷了一会儿脸,忽然间又笑了,“呵呵呵,我只是说说笑话罢了,别紧张嘛。”
琴嫂哪里能搭上话?低下头不敢直视她。魏熙然跟着笑起来,“……我就知道啦。”
一怒一笑间,场面尽在牧锦的掌控之中。
从此之后,琴嫂意识到这位锦小姐不是没有脾气,而是不轻易发怒而已。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隐藏着淡淡的威严。琴嫂再不敢在牧锦面前随意做脸色。
“好了,我检查完了,下去吃晚餐吧,别让爹地妈咪久等。”牧锦道。
“好。”
两“姐妹”坐了电梯一齐下来,看得等在餐厅里的冯贞静和牧玉翔一愣,接着都乐了,“阿锦,熙然,怎么在一块儿?”
“我在屋子里收拾行李箱,熙然过来告诉我一些圣格纳女中的规矩。”牧锦从电梯里款款走出。
魏熙然还是被轮椅推出来,矮了一截儿,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牧家夫妻顿时觉得,亲生女儿果然还是要顺眼些。
一家人坐下吃饭。
冯贞静连日来带着牧锦出门,每次都收获好评,而且听说顾家和孟家都有要送赏花会帖子给牧家的意思,两家的太太也隐约传来,说想见见牧家这位新女儿,因此冯贞静感到倍加有面子,是以对牧锦态度更好了。待牧锦坐下就给她夹了一筷子鲜嫩碧绿的莴笋丝,“菊嫂说你想吃这个,今天是凉拌的,看口味如何。”
“嗯,我跟妈咪一样,都爱吃蔬菜。”牧锦活泼的说。
其实,小女儿的娇态,只要她想学,没有什么学不会的。牧锦已想通,不能再别别扭扭放不开,儿女让父母心情愉悦,这没有什么不对,二十四孝里还有彩衣娱亲呢,自己说个俏皮话、撒个娇,又怎么了?
她也给冯贞静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妈咪也吃。”
“好!”冯贞静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魏熙然的轮椅直推到了餐桌边,她想跟冯贞静说点什么,却见养母只望着牧锦,那母女二人的互动,刺伤了她的眼睛。她又想跟养父找个话题,可牧玉翔已经开动筷子吃饭了。一时心下悲戚无措,只好默默地伸手去夹菜。
牧锦能感觉到魏熙然心态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这样也好,自己就是要从各方面击败魏熙然,让此女在今后的岁月里渐渐明白,她,只能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女,什么都比不上自己。
想要呆在牧家就呆着吧,但是你要明白,这里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
……
“miss赵,你好!这是我的女儿牧锦。锦儿,这是女中的校长miss赵,快问好。”
翌日,冯贞静带着牧锦到圣格纳女中报道,首先便去了校长室。
圣格纳女中在安市城郊,原本这里上世纪初修建了一座教堂,后来荒废之后便被女中创始人买下,创立了这所“豪门新娘学校”。这所学校不属于哪个家族,而是由几个大家族共同控股,推举校长。实际上,现任的校董事会主席是景山大道山顶顾家的大太太,副主席则是山腰孟家的大太太。
而miss赵,则是景山大道赵家的老小姐,和冯贞静是同辈人,却比冯贞静还要大几岁,一直未曾结婚。
牧锦早就从江丹姿口中听说过这位优雅的校长,似乎江丹姿还十分崇敬她。当下,牧锦也恭恭敬敬地低头问好,“校长好。”
赵惠宜这个假期对这位被抱错的牧家小姐有所耳闻,见到真人之后眼睛一亮,夸了一句,“这回却是不会错了。”
这话含蓄地称赞了这对母女的相似,冯贞静笑道:“是呢。不过我女儿之前吃过不少苦,我这做妈咪的有时候真是心酸。”
“没事了,日后自有她的大造化。未必不是老天看她生得太好,所以先给她一点坎坷受着?将来定是要把之前的磨难都一一化解掉的。”赵惠宜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刚刚能让人听得清楚不费神。听着她磁柔的嗓音,总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里都透着舒坦。
女中的校长室不像其他中学校长室那么威严单调,布置得相当温馨,桌上摆放着维多利亚花瓶,瓶中插了一枝洁白的玉兰;四个角落都有绿色盆景,绿萝富贵竹之类;书柜上有一些充满了女性情调的雕塑和玩物,一个假期过去,也没见接了灰尘,都是十分精巧的模样。
在这样的环境中,牧锦也不禁屏声静气,抬头挺胸,姿态端庄起来。
miss赵与冯贞静聊了一会儿,趁着时间早,便让宿舍管理员带着牧锦去宿舍,“原本住校的舍友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但因你是这个学期才过来,所以学校方面就给你安排了。女中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正巧有位同学是单独住的,你就和她一间吧。”
这个牧锦没得选择,乖巧点头。
她知道魏熙然与江丹姿是一间,就不知与自己同住的同学会是哪位?
第30章 情知起-城
第三十二章
今天是报到的日子,上午学生返校,也有昨日就到的外地同学。下午有一个开学仪式,所以牧锦要赶紧收拾好房间,换好校服。
母女俩道别miss赵,在教务处领了课表和上课需要的一个备用物品箱,跟着管理员去了宿舍。
同屋的女孩子像是已经到了,门是虚掩着的。管理员敲敲门,“吴美娇小姐,你的舍友来了。”
吴美娇?
冯贞静略一思量,发现景山大道姓吴的人家里,没有叫这样名字的少女,那就可能不是来自老牌显贵的家族了。
“进来吧。”女孩的声音还算清脆。
牧锦定定神,拉着行李箱走进去。这里的规定比较严格,不允许保姆来帮忙,所有的事情都是千金们自己处理。
屋内的女孩也正在收拾衣柜,转头看见母女俩,热情的笑,“伯母好。这位同学,你好。”
性子不错。牧锦也点头打招呼,“你好。”
宿舍管理员道:“吴美娇小姐,这位是牧锦小姐,剩下的半年,你们两位就是同寝室的舍友,要遵守学校规定,好好相处。因为牧锦同学之前不是圣格纳女中的,有些事情如果她不知道的话,你有义务告诉她,好吗?”
吴美娇点头,“知道了。”
“那么你们整理一下房间吧。”管理员又对冯贞静道:“牧夫人,午餐之后,家长就不许留在学校了,请您掌握好时间。”
“好的。”冯贞静读过这所学校,当然清楚规矩。
牧锦根本不用她动手,自己爽爽利利地就把衣服挂进衣柜,床铺铺好,学习用品与护肤用品归置在书桌与妆台。又进浴室里打量了一番,放好自己的洗漱和沐浴用品。
冯贞静感觉自己只是在沙发上坐了两分钟而已,女儿就已经整理完了属于她的那一半房间,而吴美娇还在跟衣柜奋斗呢。
想起魏熙然哪次过来不是娇气地让自己帮忙,两人生活能力的对比高下立现。
“妈咪,我到浴室里换一下校服,你再等我一下。”牧锦拿出了黑色长裙。
冯贞静笑意盈盈,“好,慢慢来。”她说好在走之前,带女儿去以前自己的班级看一看的。
牧锦重生后还没穿过这种长到拖地的裙子,她先是小心地展开裙子、拉下拉链,才脱掉身上穿的衣服套进去。
好容易将裙子穿好,手伸到后面将拉链拉好,在半身镜里左看右看,顺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将发梢绕进发根再垂下,用手指梳理梳理,拉得蓬松一些,个人感觉比较满意了,这才拉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少女的娇躯裹在黑色的长裙里,浓密的长发挽在脑后,松松散散的垂下,立刻带来一种高贵的神秘感。
“锦儿真是好看!”冯贞静发自内心地赞扬着,“帽子也戴上试试?”
“好。”
吴美娇暂停收拾衣柜,在旁边瞧着她,好似对她的发型很好奇。
牧锦拿出浅蓝色宽顶翻边绸面小礼帽准备戴上,但是突然间,她的动作停下了,眉尖蹙了起来。
“怎么了?”冯贞静忙问。
“帽檐上好像弄脏了。”牧锦用手去摸了摸,手指捻了捻,发现像是bb霜一样的东西粘附在帽檐上,十分显眼。
冯贞静拿过来看,也皱起了眉头,“化妆品漏了吗?”
“没有啊。而且帽子是用帽盒装着的,就算化妆品漏了应该也不会粘到。”牧锦有些着急。
她的制服和帽子是一周内赶着制出来的,制服倒是有多余的,帽子却只有一顶,因为女中学生每周都要换不同的帽子,别人都戴这一周的,她却戴下一周的,这样太显眼了。刚开学就这么与众不同,在师长眼中肯定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怎么会这样?”帽子装进行李箱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昨天拿出来打开检查了一遍。
对了!那个时候魏熙然跑到她的房间里来看,还动手摸了摸长裙和帽子。
……天?不会吧?牧锦深深皱眉,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会使出来?是不是太低级了点儿?简直不可思议。
牧锦感觉应该重新估算一下魏熙然心态恶劣的程度了。
这个暗亏她不能吃下去,必须让母亲知道才行。
“我昨天和菊嫂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那时熙然和琴嫂也在呢。检查完毕之后我就锁上箱子下楼吃饭了,没有再打开……”牧锦状似自言自语。
冯贞静听了登时愣住,这种痕迹明显是手指头抹上去造成的,牧锦心灵手巧又细致,不可能干出这种糊涂事,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菊嫂和琴嫂不敢这么做,难道是熙然?如果真是她,那就是明晃晃的陷害。牧家留她住着,她不至于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吧?而且熙然……从小就体贴、柔顺、可爱,她会如此黑心?
牧锦并不多言,因为说多了反而让人觉得太刻意。只需要轻轻提点几句,让人去想就好。再说了,毕竟是家事,这房间里可还有一个外人在的。
吴美娇倒是有副热心肠,走过来伸着脖子查看,“要不先洗洗?应该能洗掉。”
“嗯。”牧锦点头,“妈咪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洗看。”
她走进盥洗室,小心地先用细小的软毛刷干刷了一阵,将上面附着的厚厚一层bb霜和眉粉的混合物刷掉,粘在缎面上的部分只好用小毛巾打湿水,蘸点香皂轻轻擦拭。
她听见外间里,冯贞静正在跟吴美娇说话。
“吴小姐家住哪里啊?”
“伯母,我家住在临海大道。”
“哦……那令尊是做哪个行业?”
“我家是做酒生意的,在酩省有几个酒厂。”
“哦。日后我家阿锦和你是舍友,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相处。”
“伯母,这是应该的。”
……
临海大道?牧锦想起父亲说过,临海大道也是安市的富人区,不过不同的是,那里住的多是土豪、暴发户等。这吴美娇家里有几个酒厂,那应该属于土豪的类型了。
土豪女儿的话,估计作为望族后代的冯贞静是看不上的。但是牧锦还好,在她看来,家族也许有老牌名门和新贵之分,但是人是不分贵贱的。何况像吴美娇这样在圣格纳女中读了两年多的女孩子,再是暴发户子女,也该很有气质,很好相处了吧。
不过,牧锦不知道的是,圣格纳女中内部,有着非常严重的阶层划分与小圈子……
她在盥洗室里认真擦拭了许久,最终浅蓝色绸帽上依然有一团很严重的痕迹,与周边的颜色不同,很显眼。牧锦发愁了。
冯贞静面色不太好看。女儿今天第一天报到,下午要在几百个闺秀千金之中参加开学仪式。而且,她作为转校生,肯定还要被特别介绍一番,这是女中的规矩。毕竟这是下半学期,新来的转学生就只有她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戴着脏了的帽子上台自我介绍,这是要被嗤笑的!
“要不然,就戴下周的帽子出门吧,这顶帽子让人去清理清理。”冯贞静叹了口气。就算是换成了下周的帽子戴着上台,也依旧太显眼,但现在没别的办法了。
吴美娇也替她焦急,在一旁点头。
牧锦紧抿着嘴唇,很不爽快,拿着帽子左看右看。
冯贞静安慰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锦儿,别想了,换下周的帽子戴。陪妈咪去瞧瞧以前的教室。”
牧锦刚要答应,忽然抬头道:“妈咪,我记得以前丹姿给我说过,女中的校服和帽子是可以自行装饰修改的,是吗?”
“嗯嗯嗯,对呢!”吴美娇抢着回答,“但是必须是自己动手才可以!拿出去请人改动是不行的!”
冯贞静也说:“对,从第一代学生起,就有这个规定。女中的校服在入校前要按着尺寸裁定,入校之后就不可以改动了。但学校有女红课,学生若想要在长度和基本款不变的情况下,给校服加上装饰的话,必须自己动手。学校也鼓励学生进行创意的修饰,算是女红课的实践。从前我们那一代,很有几个学姐的校服装饰得非常漂亮,妈咪很是羡慕。只是后来的学生就很少那样做了,如今几乎没有了,女红课也有些名存实亡的感觉,唉……”
牧锦笑了,“那太好了。”
“怎么,锦儿要将帽子修饰一下?”冯贞静眼镜亮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戴着自己亲手改动的帽子上台,不仅不会被嗤笑,反而会成为众人敬佩的对象!
冯贞静本人是女中家长会的成员,之前校董会和家长会集体开会讨论的时候,那些太太们都在感慨女中学生在某些方面越来越比不上从前,女红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讨论项目。
她还记得miss赵遗憾地说过,少女们除了上课,基本都不动用针线了。虽说现代家庭之中动用针线的机会太少太少,可这却是考量女性灵巧与贤淑的一项内容。并不要求多么精通,却不能不懂。
没想到女儿能够亲自动手将帽子修改,掩盖被弄脏的地方,这简直令人惊喜,“锦儿,你会用针线?”
“当然了,这很简单,妈咪放心。”牧锦信心满满。
“可是,时间来得及吗?”冯贞静抬腕看了看钻石女表,“快要到正午了。”
“没问题。”牧锦在刚才从教务处领到的课程备用物品箱里,已经看见了女红课要用的工具盒,里面除了针线之外,还有一堆零零碎碎的蕾丝、流苏、碎绸布,这下可方便了。“妈咪等等我,保证一会儿就完成。”
冯贞静笑了,“没事,你慢慢来。”
吴美娇也带着好奇的心理留了下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牧锦改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