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8章 不守规矩
厚厚的一沓奏札,赵昺起先还能仔细的阅读,但是他不喜繁文缛节,觉得这不仅是折腾自己,同时也是折腾大家。可他也知道在特定的场合也需要仪式感,这可以视为人类的一种精神追求,想在有限的生命中留下一抹亮丽的色彩。
比如十八岁的生日、开学典礼、升旗仪式,学位授予仪式等等,乃至现在他也记的过年要给长辈磕头拜年,才能有红包拿,每逢清明要给过世的亲人扫墓。其实这些都可以视为用仪式来表达我们的爱、我们的期待、我们的敬意以及我们的思念,这是一种对美好人生的向往,也是一种对生命历程的珍惜。
大宋王朝的军礼基本沿袭前代,依照成例实行。这种礼仪遵循的是封建社会的礼教精神,把君权神授,代天巡狩这样的思想深深的根植于各项活动之中,并以礼教来规范帝王的各种行为,使其神圣化、神秘化,进而维护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
现下要举行如此隆重的凯旋仪式,其过程表达的也无外乎是皇帝不负上天和祖宗的重托,感谢诸神的保佑,代天罚逆顺利完成的寓意。利用繁杂的仪式和塑造出威严的气氛,突出皇权,让臣民们感到敬畏,从而不敢生出反抗之心。
“陛下,凯旋还朝的诏书还是早些颁布天下为上,以免引起朝野惶恐!”刘黻见小皇帝起初还会仔细看,可后来索性拿起笔一一批阅,而批阅后的札子转而便到了几个人手中,交由他们执行。他看还朝诏书上被批了‘暂缓’二字,向上施礼道。
“还是过了秀州后再行颁布吧,否则途中州县要接连迎送,太过麻烦!”赵昺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陛下,当日离开襄阳之时就应颁布诏书,公告天下,而今已经是延迟许多,不能再拖延了!”刘黻再言道。
“船入运河,航速已然很慢了,途中再要拖拖拉拉,月底也入不了京……”赵昺停下笔,皱皱眉道。
“陛下……”
“刘相,陛下所言不错,且途中船队曾遭到袭扰,因而陛下才下令隐瞒行程,以免遭到宵小的算计。”王应麟随扈一年,倒是适应了小皇帝这种现场办公的方式,许多事情皆是两人一边商议,一边就做出决定,然后立刻拟旨执行,效率十分高。而今见起了争执,连忙解释道。
“王相,礼仪便是如此,不好擅做修改吧!”徐宗仁在旁言道。
“嗯,徐尚书说的是。”王应麟捋捋胡须道,“我们可以稍加变通,凯旋还朝的诏书即时通告天下,但可以加上一句‘免沿途州县迎驾’,如此即可彰显陛下仁德,又可避免迎送的繁琐,汝以为如何?”
“嗯,刘相以为呢?”徐宗仁想想也不错,点点头,转而问刘黻道。
“可行!”如此操作即不破坏礼仪的需要,又满足了小皇帝的要求,刘黻沉吟片刻道。
“臣即刻使人修改诏书,颁布天下!”徐宗仁见二位副相都没有意见,让他们附笔,再请陛下批阅后,立刻使人去办。
“朕以为这条也可以改一改!”赵昺又将一本札子让王德转给他们道,“诏令颁布后,要祭祀沿途山岳、江湖诸神,这也不必了,总不能再行回军一一来过。且朕也在行军途中,也曾遥拜道家圣地大、小茗山,还亲上地藏菩萨道场九华山上香、布施,就当祭过了。”
“陛下,这与礼仪不符,还是要遣地方一一祭拜才好。”徐宗仁言道。
“不必了,从襄樊至京师,途中所过山峦无数,江湖过百,大小神仙鬼怪何止百千。且朕贵为天子,他们还敢为难朕吗?”赵昺摆手道。
“噗嗤……”谢枋得已经落职,现下并无职事,不好插言议论政事。但听了小皇帝这番‘高论’还是忍不住笑了,途中其是在雷池遥望过茗山,却不曾拜过,还将神迹归于缥缈虚无,半分都不曾信;在九华山更加过分,不仅是地藏,连满山的神佛皆褒贬了一番,香也没有上过一根,祭拜也就别提了。而所谓的布施不过是一行人斋饭和住宿的费用,反而给卢旭出主意,要砸了和尚们的饭碗,断了他们的财路。如今却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拜过了,岂不好笑。
“谢先生,不可殿上失仪!”谢枋得一笑,惹得众人侧目,别人不明所以,王应麟却知道其笑什么,连忙板起脸出言‘训斥’道。
“下官知错了!”谢枋得连忙告罪道,“不过下官以为,陛下之言并非全无道理,那些乡间供奉的山神河伯,山精水怪,是当不得天子一拜的。否则天地有灵,神佛有感,也要怪罪陛下不知轻重,良莠不分的!”
“说的似有道理!”王应麟点点头,他知道坚持让小皇帝将来路上的神仙们拜祭一遍肯定是不可能的,不仅是因为其根本不信鬼神之说,更重要的是舍不得浪费银钱,但是如何过关就是考验他们这些随扈大臣们的智慧了,想想道。
“陛下北伐途中,多次下诏,拨出银钱重修了火神殿、再建伏羲庙及诸多寺观,重建各州府之学,恢复祭祀孔圣。且又下旨在新收各州府建祠祭奠我朝抗击异族入侵战争中殒命疆场的将士及殉国的名士和百姓,可谓功德无数,即便有缺,上天也不会责备的。”
“陛下仁德天地有知,却也不能礼仪有缺。吾记的我朝太祖征战还朝,也是只祭拜京外十里内的神祠,以酒脯为献!”刘黻听了心道,信了你的话才叫有鬼呢,小皇帝什么样自己岂会不知,其能把衍圣公都给废黜了,心里又有多少崇敬之情可想而知。但看破不说破,乃是为臣之道,他自然不会说破,反而又给了个台阶下。
“既然有成例在前,臣也没有异议!”徐宗仁也是老臣了,眼看就要致仕退休了,自己又何必惹得皇帝不高兴。再说太祖朝至今已经过去二百年了,当年记录典仪的文卷早就在战乱中散失,说能说得清楚当时的情况,既然说有那就有呗。
“如此甚好!”赵昺点点称赞道,“朕以为这献俘礼也可修改一二,此战我们虽然大获全胜,却没有能俘获敌酋,有个镇南王还让其突围跑了,像那么回事儿的几个还被打死了,弄几个万夫长和伪行省的达鲁花赤及枢密之类的小鱼小虾充门面,实在没有意思。朕也觉得有失我朝脸面。”
“那陛下以为当如何修订?”徐宗仁皱皱眉言道。
献俘礼是典仪中最为关键,也是重要的一环,是要在入城后将被俘敌酋以白练捆缚带往太庙、太社作象征性的告礼,然后在宫门上行献俘礼。皇帝在门楼前楹当中设帐幄座位,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左右班立,楼前稍南设献俘之位。
百官到齐后,侍臣将班旗牌用红丝绳袋提升上楼,报知皇帝。皇帝就座,百官三呼万岁行礼。侍臣宣布“引献俘”,将校把被俘者带到献俘位。侍臣当众宣读战胜敌军的“露布”(捷报)。刑部尚书奏告,将某处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
这时,如果皇帝下令处以极刑,就由大理卿带往法场;如果皇帝下令开释,侍臣便传旨先释缚,随即宣布释放。被俘者三呼万岁,再拜谢恩。文武百官也都再拜搢笏(把笏版插在腰带上)舞蹈,三呼万岁,将整个典仪带入最**。
若是少了‘献俘礼’这一项,徐宗仁以为整个典仪就失去了灵魂,可想想小皇帝以往的战绩,九州海斩了蒙元大将刘深、崖山海战灭了蒙元江东道宣慰使张弘范兄弟、征泉州杀了蒲寿庚,生擒唆都之子,此后在历次琼州保卫战中又连败蒙元大军,最后连主政湖广的阿里海牙也被打死。而收复江南之役,更是斩将无数,所以与前时功绩相较,此次北伐确如小皇帝所言并没有俘获蒙元什么重要人物。
“朕以为可以改作‘投旗礼’。”赵昺言道,“我们可令参战的将士们入城时擎缴获的敌军的帅旗、将旗,在祭祀太庙时,将旗帜及其印信皆掷于太庙之前,让百姓围观,此举不但可以彰显我军的功绩,也可提振军民的士气,让蒙元及诸蕃胆寒。”
“嗯,此举甚妙。北伐之战,我军各个战场歼敌数十万,斩将上千,缴获的敌军大小战旗可以千计。令我军将士擎敌旗入城献于太庙,为百万百姓所见,比之或杀或放几个敌酋场面要壮观的多!”刘黻首先赞道,战旗上百就颇为壮观,而上千面战旗同时展开就是遮天蔽日,而一面战旗就代表着一支蒙元军队被全歼,那场面想想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感观也比杀个人更震撼。
“臣遵旨,这便马上令人修改,然后尽快安排下去!”徐宗仁暗自叹口气,小皇帝这不受拘束的性子,真让自己这个礼部尚书难做,好在自己就要致仕,以后就让继任者为难去吧……
第1409章 心有戚戚
祥兴十一年十月朔日,大宋皇帝北伐大胜还朝,已在临安滞留三个多月的蒙元和议使团也收到前往观礼的邀请。丑时,正使蒙元平章国事李谦、副使尚书省左相桑哥与晋王铁穆耳出了驿馆,在鸿胪寺官员的接引下前往朝天门外迎接大宋皇帝圣驾。
此时天空中明月西垂,天色幽暗,但是御街被两边的沼气灯照的通明。此时街上已经戒严,御前护军官兵封锁了各个路口,两边布满了岗哨。有军卒验过了几个人的文书,并收缴了他们及随身侍卫的兵器才放行,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汇进了迎驾的队伍。
“我们堂堂大元时辰竟然被安排与这些蛮夷小邦为伍,真是欺人太甚!”铁穆耳看看左右皆是些身着异色服饰的外邦使臣,不由的皱眉怒道。
“殿下,勿要着恼,我们此行是为和议而来,切不可因小节而坏了大事!”李谦低声劝道。
“世事弄人,十余年前,我大元兵马南下灭宋,南朝皇帝连连遣使求和,皆为大汗所拒,终俘其皇帝、太后,献于庙前,尚犹在眼前一般。”桑哥叹口气道。
“当初除恶未尽,走了这小贼,让其在琼州苟延残喘经年,谁知竟成今日大患!”铁穆耳愤愤地道。
“殿下和左相,还需慎言,当前我们身在南朝,此番言语若是传到南朝皇帝耳中,恐又生出事端。”李谦看看左右不满地道。
“他们如今说是让我等前去观礼,实是羞辱,难道还要我们向其跪拜不成?”铁穆耳依然不满地道。
“唉,我朝连番战败,此行实是不得已,但是只要能与南朝达成和议,便会赢得喘息之机,现下还需隐忍!”其贵为皇子,李谦也不好申饬,只能继续苦劝。
“殿下,我朝大漠南北尚有几十万勇士,待大汗重整兵马,再下江南指日可待。今日和议不过是与其虚与委蛇,看其又能猖狂几时。”桑哥冷笑着道。
“好,待来日本王定然请命领军南下,踏平江南,屠尽临安之人,以报今日之辱!”铁穆耳哼声道。
“殿下志存高远,下官定会全力相助!”桑哥施礼道。
“……”李谦听着两人对话眉头紧锁,刚要再言前方传来鼓声,有军兵驰马传话,命接驾者登城启程。他也只好作罢,各自登车上路。
偷眼看桑哥与铁穆耳同乘一车,李谦忍不住摇头叹息。此次受命出使南朝议和,李谦并不愿意,但是皇命不可违,加之又是自己力主和议,只能忍辱负重前来。而桑哥精通多中语言,又是尚书左丞,便以为副使。按照惯例,两国和议往往要以亲王为质,铁穆耳其实是以质子的身份前来南朝的。
李谦十分清楚自己的使命,如今大元朝在南朝复夺江南之后国力大伤,难以支撑庞大的开支。而真金继位后,有励精图治之心,起用了大批汉臣欲清除朝中积弊,整顿吏治,重振国威。但刚刚有了些眉目,南朝再次挑起战争,而大汗也想借此击垮刚刚复国的南朝。
可是大元军队近些年因为两次征扶桑失败,原来驻扎在江南的汉军折损殆尽,两淮的镇抚军将领贪腐成风,只知享乐,战斗力早不复灭宋之时,江东大败后,一下子将国家陷入危机之中,使得朝廷不得不依靠侍卫亲军保卫两淮。同时,掏空了朝廷最后的家底,使财政趋于崩溃。
财政危机成了压垮真金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汉臣们无法拿出解决财政问题的方案后,不得不抛弃李谦等一班汉臣,重新任用桑哥等理财派,使得革新无疾而终。而战局的进一步恶化,让真金更加依靠旧宗王们的军队,不得不进一步妥协。对外向南朝媾和,以期能够保住中原。
对于此次出使南朝求和,李谦是极为不愿的,但是为国为君他又不得不来,以期能够保住蒙元中原,留住体面。但是对于两位搭档,他却并不看好,其实两人也是在漩涡中苦苦挣扎,死中求活,以期通过这次出使南朝能够翻盘。
李谦知道桑哥因为当年的‘禅让’风波,恶了真金,但两人间的嫌隙并没有因为得到起复而消除。桑哥同样明白这一点,他大肆笼络京中宗王,又力主让草原宗王们进京勤王,其实就是欲增加自己的实力,打压汉臣和支持汉法的蒙古臣僚,以求自保。
而桑哥曾经指使番僧杨琏真迦焚毁南朝皇宫,盗掘帝陵,可以说与南朝结下了血海深仇。但他肯甘冒奇险出使南朝,除了熟知汉语,李谦以为其意在铁穆耳,通过助其夺取汗位,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所以不惜冒险前来,就是要借机与铁穆耳建立良好的关系。
李谦也明白铁穆耳加入使团,绝非是表面上所说的历练,而是对汗位明争暗斗的结果。真金在‘禅位’事件中遭到忽必烈的申饬,惊惧成疾,险些丧命。后来又在忽必烈驾崩之后,抱病争夺汗位,病情加重,一直难以痊愈。
真金继位后没有立继承人,而因其正值‘壮年’,也没有人敢提及此事。但是对储位的暗中争夺却已经展开。真金有三子,分别是甘麻剌、答剌麻八剌以及铁穆耳。
甘麻拉做为真金的嫡长子,忽必烈的嫡长孙,从小就养育在祖母昭睿顺圣皇后察必身边,平日里侍奉祖父忽必烈很少离开左右,也深受祖母影响,为人谨慎,不喜欢妄言,颇得祖父器重。在汉臣们看来自然是皇位最佳的继承人。
答拉麻八剌,真金的嫡次子,一直养在父亲真金身边,且真金不管出去巡守还是参加朝会都不让二儿子离开自己左右,宠爱有加。但是答剌麻八剌自幼患有不治之症——他是个哑巴,一国之君是不可能用一个残疾人,而这也就被排出在继承人之外了。
铁穆耳是真金的三子,自幼养在皇后阔阔真身边,前几年伯颜被调去北方抚军,其随行,并统军平定叛王哈丹之乱。在南朝北伐,己方连连实力的情况下,他又与伯颜同归大都,受命前来临安参加和议。而诡异的是真金却将长子甘麻拉调往漠北,赐兽纽金印,设内史府,统领太祖四大斡耳朵及军马、达达国土。
太祖四大斡耳朵及其属民可是成吉思汗留给幼子拖雷的遗产,直接属于自家的。现在甘麻拉以皇帝嫡长子的身份继承守护太祖斡耳朵,自然被大家默认为漠北诸王之长,兼领漠北诸军。也可以说是真金在暗示以其为汗位继承人。
由此看真金是有意立长子甘麻拉为储君,根本没有铁穆耳什么事情。但李谦知道甘麻拉一日未被授予太子之位,其中就有变数。而这个变数就在皇后阔阔真身上,朝中人尽知其不喜欢长子,而偏爱幼子铁穆耳。按照蒙古汗位继承的传统,大汗去世,由皇后主持召开忽里台大会,由宗王们推举新汗,其就有了左右形势的能力。
当下铁穆耳失去了漠北军权,可以说丧失了争夺汗位的资本,但是桑哥却窥到了机会,若是能烧好这个冷灶,有了拥龙之功就免除被卸磨杀驴的下场,保住自己的平安和富贵。所以其一路上对铁穆耳百般献媚,事事依从,极力拉拢,以求先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在车中闭目思索的李谦突然感到车子一震,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了南朝官员的催促下车的唱和声。他撩开车帘,在随侍的搀扶下下车。此时天已经放亮,车队已经到了城外十里,这里的戒备更加森严,左右皆有成队的军兵驻守。
稍后,蒙元使团的人聚在一处,有礼部官员过来,引领上前排班候驾。而铁穆耳又对己方被安排在偏后的位置愤懑不已,以为自己受到了南朝的轻视。一旁的桑哥不但不加以劝诫,反而跟其谈起当年南朝使臣求和的卑微,及废帝被押解进京,献俘于庙前的惨状。
被俘获的南朝废帝及宗室、大臣皆被留在大都城中,每逢节日、庆典也会被拉出来充充门面,显示下大元朝的宽仁和强大。铁穆耳对于南人废帝的卑微自然看在眼里,引起他不住的冷笑,却不知自己当下同样处于如此境地,意识到一旦和议失败也将是如此下场。
李谦此刻保持了沉默,他不想看到大元朝就此灭亡,也不希望铁穆耳能够成为储君。在他心中只有大汗的嫡长子甘麻拉才是储君,自己也会力保其继承汗位。至于桑哥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蒙蔽圣上的奸佞之臣,其所作所为皆是祸国殃民之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会甘愿与其为伍。
等待中朝阳升起,不断有哨骑往来奔驰通报南朝圣驾的位置,一刻钟之后大队骑兵驰来,在大路两边整齐列队,稍缓一位身着戎装的少年在骑兵的簇拥下来到迎驾队伍前……
第1410章 愤愤难平
行驾至城前,此时礼官已经颁旨,着令昭告天下北伐大胜,分遣官员祭祀天地、社稷,风云雷雨岳、镇海渍山川等神。各路祭祀队伍出发后,迎驾的众臣们在礼官的唱礼声中上前行礼,山呼万岁。
蒙元使团众人也杂在其中行礼,铁穆耳对于曾经的手下败将自然没有那么恭敬,马马虎虎的作势敷衍,眼睛却偷眼向前观瞧。只见南朝小皇帝骑着一匹白色,身着一身戎装,样式与南军军将并无多大差异。
他头戴一顶桶型熊皮帽,棕红色的细呢对襟上衣,缀着金质纽扣,装饰着明黄色饰带,腰间扎着手掌宽的犀皮带,悬着一口细长的马刀。下身则是一条马裤,脚蹬软皮马靴,披着黑面黄里儿大氅,并没有穿戴盔甲,其在一众身着黑色军服侍卫的簇拥下显得甚是威武和矍铄。
铁穆耳看看自己身上的蒙古长袍,尽管上面也是镶金带银,头戴白鼠皮毛,还有缀着红蓝宝石的玉带。虽然极尽奢华,但是在南朝小皇帝朴实无华的戎装面前显得那样拖沓累赘,竟然他这个高傲的皇子有些自惭形秽之感,有失皇子的体面。
“惺惺作态!”行礼完毕后,小皇帝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将前排的几位重臣一一搀起,又抬手让众人起身。铁穆耳随着唱礼声起身,掸去袍上的灰尘,再看南朝小皇帝亲热的握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之手,似在问寒问暖,他哼声道。
“殿下,还要持重,勿要失了我朝的体面!”见三皇子面带不悦,口出秽言,李谦沉声提醒道。
“是!”铁穆耳知道李谦向来为父汗倚重,却也不敢对其放肆,忙施礼道。
他心中确是真的不舒服,过去只闻听南朝小贼年纪尚幼,却从未谋面,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今看到其尚显稚嫩的面孔,竟涌起股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感觉。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贵为蒙元皇子,堂堂的晋王殿下,也曾受命前往西北抚军,平息了宗王叛乱,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但是看到南朝小皇帝比之自己还要年幼,再想其在亡国边缘中稚龄继位,崖山一战击杀张弘范兄弟,一举扭转了颓势,进而远去海外才得以立足。而十年后,又以弱冠之年领十万精兵渡海侵入江南腹地,歼灭驻屯江南的二十万大军,就收复临安。
再看当下,不过是刚刚戴冠,却再次领兵北伐,先战扬州,再设计坑死了玉昔帖木儿;挥兵两淮连夺寿州、符离、徐州和应天府数座重镇,兵逼开封。铁穆耳觉得若非己方示好求和,只怕他已经兵至黄河了。而其又利用己方‘松懈’之际,转而前往荆襄,再下襄阳。
铁穆耳看着南朝小皇帝今日凯旋还朝,自己却要忍辱负重前来和议,且是否留在临安成为质子,还是全身北还,全要看这小贼的眼色。这不禁让他又气又恨,又不免沮丧,自己为之骄傲的东西在其眼中,恐怕不值一文,甚至不值一提。
想想自己无论是在大都,还是在和林,那些外藩使节见了他哪个不是卑微的如蝼蚁一般,满脸媚笑,前倨后恭。至于被俘获的南朝废帝和宗室、大臣们更是不堪,正眼都不敢看自己,一个个的低眉顺眼避于道旁,而自己眼皮都不会夹他们一下。
现下风水轮流转,大元连番战败,不得不放下身段向南朝乞和,自己居然也只能混杂于藩国之中向南朝皇帝屈膝,而其连这边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铁穆耳觉得自己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耻辱,拳头攥的嘎巴响,脸上泛着铁青,恨不得冲上去将其痛殴一顿。
但铁穆耳终究没有失去理智,还知道自己身处敌国,他一路行来已经看到全城戒备,城上城下皆是全副武装的护军士卒。御街两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凡在弓箭射程之内的制高点都有士兵驻守,沿街商铺、住户门窗全部关闭。而又有州军往来巡视,临安府衙役混杂在迎驾人群中维持秩序。
护驾的护军更是全神戒备,一个个手按刀柄,犀利的眼神扫视着四周,铁穆耳相信任何异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自己只怕刚冲出队伍,就会被打翻在地。而据说南朝小皇帝也是自幼随名师习武,不仅弓马娴熟,拳脚功夫同样不俗,在扬州城下还曾亲领骑兵上阵厮杀,阵斩己方十数人。想想为了‘大义’,他还是忍辱负重了。
“殿下,上车了!”那边南朝皇帝与迎驾的臣民们相互见礼已毕,前往御帐中更衣,这边礼部官员开始催促他们登车,重新整队,准备入城。桑哥见铁穆耳在发愣,赶紧提醒道。
“哦……”魂游天外的铁穆耳这才醒悟过来,左右看看,这时随驾的护军已经开始整队,迎驾的队伍向两边回避,重新排班,准备随迎驾入城。
铁穆耳仍与桑哥同乘一车,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旭日升腾,雾气也渐渐散去,露出蓝汪汪的天空,竟是初冬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殿下,勿要烦恼。南朝人不常说‘胜负乃是兵家常事’,今朝我们战事失利,与其和议不过也是缓兵之计。想当年,成吉思汗不也曾与札木合媾和,而后重新召集部众,终将其攻灭。我们现下做的就是尽快与南朝达成和议,得以获得喘息之机,进而为平定内乱,再整兵马赢得时间。其它的事情皆是微不足道,我们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桑哥见其面带凶相,也担心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便缓言开解道。
“左相说的是,今日之辱,来日必会加倍奉还!”铁穆耳咬牙切齿地道。
说话间,鼓乐声再起,入城仪式开始了。铁穆耳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队伍以骑兵为先导,他们高擎旌旗在前,护卫着皇旗和大纛的仪仗在后,控马小步慢步前进。紧随以后的是步军队伍,他们排着整齐的方阵,肩枪踏步跟进。而后是炮兵,战马拖着口径不一,样式各异的炮车结阵而行。
蒙元使团是跟随还朝的御前护军进京,铁穆耳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但再看今日之军依然感到震撼。那些战马仿佛通晓人性一般,随着鼓点踏步前行,马蹄起落皆如一辙,丝毫不见杂乱。而行进中的步军一个个方队如刀切斧剁一般的严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皆成规矩,落地的脚步声轰然作响,震人心魄。
后面的炮兵方阵让铁穆耳心惊,他知道元军败北大半败于此,那些黑黝黝的炮口曾喷吐着死亡的火焰,无数大元军兵死在其下,多少坚城在其轰击下轰然倒塌,化作一片片的废墟。而此刻这些透着幽光的铁家伙似乎还带着逼人的煞气,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待前引队伍过后,则是护军亲卫护着圣驾的辂车,其后是随行大臣的车驾,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南朝小皇帝的辂车经过,铁穆耳隔帘凝神望去,但见其已经换了冕服,正与同车的大臣说话。而此刻他突然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看向自己,连忙低头,仓促间只看到是一位随扈的大将,可那眼神充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此人乃是南朝小皇帝第一爱将,御前护军都统倪亮,其曾阵斩我朝大将刘深,夺其战船。在崖山逼死张弘范,江东一役大败玉昔帖木儿,符离一战聚歼哈剌哈孙所部,以后战场相遇切不可小觑。”桑哥一直注意着铁穆耳的一举一动,见其眼神躲闪,面露惊惧,向外瞅了眼解释道。
“其真不愧是当世悍将,我与其对视竟心神不稳,只觉煞气逼人!”铁穆耳听罢叹道。
“殿下,你看南朝大军军威甚是雄壮,军纪严整,士气高昂。而我朝最为精锐的怯薛久居中原武威皆无,成了一群权贵子弟的晋身之所,根本无一战之力。而侍卫亲军也是连番败北,损失殆尽。殿下若是能够镇守京畿,大汗必然会将重建侍卫亲军之事委与汝。殿下要把握好机会,能编练出如此一支强军,便能内压诸王,外可震慑南朝,无论局势如何演变皆能立于不败之地。”桑哥言道。
“受教了,他日若能得偿所愿,定不忘左相今日提点!”铁穆耳言道。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若想能继承汗位,其实不在意长幼,而在于手中的实力。而今大哥坐镇上都和林,统领漠南诸军,自己虽然在抚军之时与他们过往紧密,但不敢保证在关键时刻会站在他这一边。另外要能继承汗位,朝中的大臣和诸王的态度也不能忽视,现下父汗和汉臣们皆支持长兄继位,其若能再得到漠南诸王的支持,自己将无缘汗位。
当下他被调回大都,又被遣到南朝出使,一步踏错就可能回不了京城。当下桑哥连番示好,显然是想与自己结盟,协助自己争夺汗位。铁穆耳正是势单力薄之时,若是能获得其的支持,不仅在钱财方面有了保证,还能获得宗王们的支持,离汗位也就更近了一步……
第1411章 奇耻大辱
皇帝的辂车行过,其后按照迎驾文武的品阶高低在后随行,而蒙元使团的待遇只能依然吊在队伍的尾巴上。队伍入朝天门,御街前行,铁穆耳知道这不仅是南朝宣扬北伐的胜利,也是向如自己这般的外藩炫耀武力,向普通百姓彰显本朝的武威。
铁穆耳虽然看不到前边的迎驾的盛况,但是那震天的山呼万岁声让他倍觉刺耳,沿途百姓也是张灯结彩,沿途焚香祝祷。更有些闲汉浪子不顾维持秩序衙役的棍棒,追逐行驾,高呼万岁,只为一睹龙颜。据前边传话,南朝小皇帝途中不顾‘安危’,令内侍撩起辂车的帷幔,向迎接的军民挥手致意。
正所谓敌人的胜利就是自己的失败,使铁穆耳倍觉难熬,甚至有些后悔来凑这个热闹。好不容易等到车驾再次停下,已经来到太庙外,再次排班入内。此刻鼓乐皆止,这是将要举行告庙仪式,但是在场人的是没有几个人有幸进殿陪祭的,而铁穆耳也只能与众人一样戳在殿外广场上目送几位重臣陪着南朝小皇帝入内。
祭庙的礼仪繁琐,过程冗长,铁穆耳极为不耐,身边的李谦还不住的为他解释祭祀过程中每个行为的出处和意味所在,同时还要摘指其中的某些细节与古礼不符,与礼法不合。又感叹南朝儒法势衰,居然不遵周礼,任意删减,竟不如北儒乡里。若是长久如此,必然会礼仪丧失,人心不古,来日必败。
铁穆耳听得很烦,他知道李谦不仅是在卖弄学问,还是意在暗示自己只有遵循汉法,才能重振蒙元。而他知道其是立大哥为储君的中坚人物,弄不好这次让自己出使南朝就是其唆使父汗所为,他要想能够争夺汗位,就必须将这些汉臣们清除朝廷,尤其是他。
所以铁穆耳对其所言有哪里听得进去,但当下还非撕破脸的时候,只能装作洗耳恭听受教的模样。可让本就不开心的他,愈加烦闷,心底早就已经把他祖宗十八代皆骂了个遍儿。暗道若非父汗信任汝等汉臣,胡乱实施汉法,又怎么会让国事仅两年就衰败至此,导致与南朝逢战必败,还得割地乞和。
“好像不对啊!”
“平章,又有何不妥?”铁穆耳心中已经对其心生反感,被其啰嗦的也不耐烦了,听其又要摘指南朝不是,扭脸强挤出丝笑敷衍道。
“这祭庙之礼完毕后,理应是‘献俘礼’,可并未见到有俘虏带至阶前啊!”李谦皱皱眉头答道。
“平章此言何意,难道将我朝被俘兵将裸衣白练押至庙前,任南朝蛮子肆意羞辱,然后斩杀于市,才合汝的意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桑哥突然出言质问道。
“吾……吾并无此意,只是觉得与礼仪不合,绝无辱没本朝之意!”桑哥的突然发问,让李谦毫无准备,且其所言可谓句句诛心,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以下官看未必吧!”桑哥冷笑声道,“自到此平章便喋喋不休的盛赞汉法,又是何意?”
“吾只是以为南朝礼仪与礼制不合,又何曾有它意!”桑哥连连发问,让李谦忙不迭的辩解,可骤然之下辩解之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平章乃是当世儒学大家,此乃众人皆知。当知在如此场合当众摘指他国的不是,也与礼法不合吧?难道平章是有意激怒南朝,以搅乱和议,盼着两国刀兵再起!”桑哥又问道。
“非也,吾怎会有此想法?”李谦有些愤怒地道。
“平章那便是想显示下自己的才学,引起南朝的注意,欲投新主吧!”桑哥沉声道,“平章可是盼着南朝将吾与殿下绑缚了,押送至面前行礼,然后拖下去一刀杀了,作为晋身之阶。却也不要忘了,汝之一家老小尚在大都!”
“一派胡言,吾受大汗之恩,怎能背信弃义,行那无义之事!”说他要借和议之机叛国投敌,惹得李谦大怒,愤然叱道。
“噤声,两位使臣勿要失仪!”两人的争吵声终于引来南朝官员的注意,有巡视的御史走过来告诫道。
“是了!”两人却也不敢再闹,毕竟和议乃是当前的要务,因为意气之争导致和议失败,谁也担不起,忙施礼道。
三个人各怀心事,可是对接下来的‘献俘礼’皆忧心重重,按照惯例献祭于太庙者皆是俘获的敌方最高官员。虽说在献俘仪式后,往往会被赦免,并当场释放,以显示南朝皇帝的仁德。不过事情也有例外,也要仪式后被交予有司,送往刑场当下斩首示众的。
他们非是皇子,便是当朝高官,对于领兵的将领和地方官员许多是熟识的,且有些就是他们的门生故旧。想着他们被绑缚庙前示众,接受万人唾弃后再如豚羊一般被砍下脑袋,而他们只能在旁观看,无力解救,那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以忍受的耻辱和无比尴尬的事情。
可是让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等来的却是更加让他们羞愧的场面。骤然间战鼓声响起,这是战场上催战的鼓乐,铿锵有力,令人热血沸腾。鼓声中但见一队队军容严整的南军军兵列队上前,他们倒拖着军旗依此上前,将旗帜掷于太庙阶下。
“威武、威武、威武、大宋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大宋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大宋威武!”随着第一面旗帜的掷下,南军队列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此乃河南都护府的帅旗!”
“那是山东都护府的帅旗!”
“玉昔帖木儿的将旗!”
“钦察卫万户将旗!”
“贵赤卫万户将旗!”
“隆镇卫万户将旗!”……
铁穆耳看清被掷于阶前的战旗皆是蒙元各部的帅旗和统兵将领的将旗,起初他还能认出是某部的旗帜。但是随着掷下的旗帜越来越多,他已经难以一一分辨,其中的战旗不乏有蒙古起兵之时成吉思汗授予的,无数将士曾聚于麾下南征北战,他们追随着战旗横扫漠南、漠北,远征西亚,灭金灭宋,而今时却被倒拖入城,掷于地下,任人践踏。
铁穆耳知道那每一面旗帜所代表的是一个万户、千户和百户,而一旦失去军旗,则代表被尽歼,至此将从军中除名,其曾经所代表的荣耀也将随之消失。所以在战场上丢了军旗,乃是军人最大的耻辱。即便是日后得以重建,那也是失去了灵魂的部队。
眼见堆积于阶前的蒙元军旗越积越多,粗略看去也不下千面,积成一座五彩缤纷的小山,这已经让铁穆耳脸如火烧,无地自容,从未感受到如此无力。憎恨自己面对南人如此的羞辱,竟然生不出反抗之心,不敢杀了距自己咫尺之遥的南朝小皇帝。
让铁穆耳更觉难堪的是南朝小贼还没完没了啦,掷旗的队伍方尽,又有军卒上前,他们手中捧着兵符、印信,还有虎头金牌、银牌等物,倾倒于阶下。金牌乃是为国立下殊勋者才能获得的,在大元有着无上的尊荣;兵符则是大汗赐下调动军队的凭证,而现在尽落敌手,持有者必然是非死即俘,成了荒野幽魂,或阶下之囚。
那一枚枚金、银、玉、铜不同材质的印信,不仅是代表着持有者的地位和官阶,还标志着代天子牧守一方的权力,也是一县、一州,乃至一个行省之地。而今印信落入南朝之手,也就说明一个个的行省、州、县为敌侵占,人口、土地和财产尽归敌国。
“殿下,圣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南朝侵我国土,掳我百姓,实乃奇耻大辱,而今又当众辱没我朝,此恨不能忘。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复国之事,殿下也可效仿之,来日在下江南报今日之耻!”李谦看铁穆耳脸色极为难看,身体不住的颤抖,知道其已然气极,担心他贸然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忙出言相劝,安抚其情绪。
“嗯……”铁穆耳长出了口气,才按捺住心情,哼声道,“来日方长,这日是何日,长又是多长,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本王是一日都难忍耐,恨不得立刻返京请命,率军南下擒杀这小贼,啖其肉、寝其皮,方消今日之恨!”
“殿下,当下正是和议的关键时刻,万不可任性妄为,坏了大汗的大计!”见铁穆耳面色狰狞,言语狠戾,李谦知道其没有听进自己的劝,正色道。
“和议、和议,若非你等蛊惑父汗,岂有今日之辱!”铁穆耳一甩袖子道。
“殿下有此雄心大志,我大元有望了!”桑哥在旁言道,“今日今时之辱,殿下切不忘,南下之日,臣定效犬马之劳,为殿下牵马坠镫!”
“左相,大汗临行前万般嘱托你我,定要早日与南朝达成和议,汝如此岂不有负大汗的重托!”李谦听了气愤地道。
“平章,大汗遣我们二人为使,是与南朝和议,而非是卖国求荣!”桑哥不冷不热的回怼道……
第1412章 其乐融融
祭过太庙,赵昺移驾皇宫,再次接受众臣的朝贺,呈献贺表。随后他下旨着令各部参与论功行赏的具体规格,在宫中赐宴赏功,并下旨赏赐随征将士。其实这些都是表面文章,在征伐途中,他为了鼓舞士气,皆是有功即赏,整个北伐中赐下财帛无数,封爵、晋爵者达数千人,当下不过行文颁布而已。
皇帝亲征凯旋,宴会自然盛大冗长,赵昺即便不耐,在此也不能扫了众人的兴致,待宴会结束之时天已经黑了。而他下殿后直奔坤宁宫拜见太后,这时宫中也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沿途遇到的内侍、宫女,不断上前拜贺,而他也难得大方,皆有赏钱赐下。
“朕亲征蒙元大胜而归,恭请母后圣安!”太后早已得到消息,领着一众嫔妃在殿门迎候,赵昺疾步上前大礼参拜。
“官家辛苦了,快起!”杨太后上前搀扶,而赵昺执意全礼才起身。
“母后辛苦了,是朕不孝!”赵昺与杨太后执手相看,皆是泪眼模糊。他虽然非是杨太后所生,却是其养育成人,算的上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了。娘儿俩可谓是同甘共苦,历经磨难,尤其是在景炎帝驾崩,他继位之后,相互扶持,感情更加深厚,而此次也是他们分离时间最长的一次。
“官家瘦了!”杨太后抬手摸摸其的脸,眼中含泪笑道,“听闻官家亲自领军上阵,哀家的心一直提着,好不容易还朝,途中又遭宵小袭驾,真是急死我了!”
“让母后担心了,朕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赵昺笑嘻嘻地道。
“官家亲征在外,母后是日日焚香祷告,为官家祈福,唯恐有所损伤!”吴曦在旁插言道。
“皆是朕不孝,让母后忧心,此后再不远行!”赵昺再施礼道。
“大娘娘,外边天寒,还是让官家进殿说话吧!”窦兴这时从旁道。
“对、对,哀家高兴糊涂了,多点上几个火盆,官家是在琼州长大的,不怕热就怕冷!”杨太后笑道。
“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窦兴笑着应道。
“母后最知道朕的毛病。今年入冬比往年要早,临安还好些,池州那边江岸都已经结冰了!”赵昺说着和吴曦一边一个搀着太后向殿中走去。
“嗯,哀家也觉得今年冷的早些,园中的梅花现在已经开了!”杨太后言道。
“我早些日子就说,今年天冷,早些烧上地龙,太后却说官家在外风餐露宿,我们岂能安享,执意不让点!”吴曦言道。
“临安近海临江,天气潮湿,冬天阴冷,母后还是要保重身体,明日宫中全部起火!”赵昺言道。
“好、好,全听官家的!”杨太后宠溺着笑道。
进殿后,吴曦又领着众嫔妃向陛下见礼,赵昺看着自己的几个娇妻笑道:“皇后瘦了,贵妃你们几个倒是胖了,是不是没有想朕啊!”
“看官家是在外边逍遥,将我们都忘了吧?”陈淑撇撇嘴道。
“正是,官家尚未回朝,十数个美姬已经送回宫里了!”李三娘也哼了声道。
“是啊,官家早就将咱们忘了!”雷妍也言道。
“你们一个淑妃、一个贤妃,怎么也跟贵妃一样变得不淑不贤了,明天一个叫酸妃,一个叫醋妃!”赵昺点着三人道。
“不要、不要……”
“官家乱说,明日宫中就要混叫了!”两人慌张的连连摆手道。
“看来还是德妃和宸妃最乖了,惠嫔确是又瘦了许多!”赵昺又转向其他三人道。
“你们有私话回去再说,不要在我这里调笑了!”太后看着他们笑骂道,“还不把孩子抱出来让官家瞧瞧,官家还未曾看过呢!”
“稍缓,我刚刚从外边回来,又见了诸多的人,身上难免粘有不洁之物,小孩子抵抗力太弱,待我更衣洗漱之后再看!”赵昺连连摆手道。他清楚宫中几乎与外界隔绝,而自己在外接触了各种东西,定然带有病菌,尤其是初冬时节,正是流感盛行的时候,要是传染给孩子,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还是官家想的周到!”杨太后点点头,而她想的是皇帝在外征伐,杀人无数,身上沾染了煞气,会惊到孩子。
在家里就是方便,片刻功夫一切都准备妥当。赵昺去偏殿更衣洗漱,苏岚随后亲自伺候,他知道皇后和贵妃、德妃有孕,宫中的事情全依仗其打理,拉着她的手道:“我一年未归,辛苦姐姐了!”
“官家哪里话,全是臣妾的本分!”被皇帝拉住手,而身后还有随侍的宫女,她脸一红试图挣脱,却被紧紧攥住。
“有姐姐在宫中,我才能安心在外,否则还要兼顾这一边!”赵昺摆手让宫女退出去,抬起双臂任其帮助自己宽衣接带道。
“总算是上天护佑,宫中没有出什么事情,又有郑主事从旁协助,才能看住那些不安分的。”苏岚叹口气道。
“有些人总是不安分!”赵昺在苏岚的帮助下脱去了龙袍轻笑道。
“人已经监视起来,但是并没有惊动他们,全待官家回来处置!”苏岚将衣服挂起,拿过一件常服给他披上道。
“嗯,有时常进宫的吗?”赵昺又问道。
“皇后和德妃、贤妃生产时,奉旨进宫侍奉,半个月后陆续离开。只有皇后几次递牌子要求觐见,皇后见了两次,说的与税改有关,却被皇后断然拒绝了。”苏岚答道。
“还算省事!”赵昺穿好衣服,苏岚帮他系好衣带,挂上佩环。
“皇后如今愈加有国母的样子,官家不必时时警惕了!”苏岚调笑道。
“当然,她产下皇子,自然要为自己儿子的将来打算了!”赵昺边洗漱边道。
“官家为何总要将人想的那么坏?”苏岚轻笑道。
“因为皇家是个大染缸,好人待的时间长了,也都成了坏人。而小民会为百文钱就敢动杀念,何况这天下!”赵昺苦笑道。想着自己想当年也是个五好青年,不也被老板逼的想杀人吗!
“官家就不怕臣妾也变坏了?”苏岚笑道。
“不怕,因为你是个好人,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赵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
当赵昺更衣洗漱完毕,再回到前边时已经有三个嬷嬷抱着孩子候在一边,他几步上前看到三张粉扑扑的小脸,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当初得知后妃们产下子女,他也觉高兴,但是并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想的更多的是将来之事,多的是忧心。
而今当他们出现在眼前时,那些忧虑顷刻皆化作了烟云,赵昺就觉得亲切,只想将他们抱在怀里,好好的亲亲。他搓搓手,让手变得热乎起来才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此时小婴儿已经过了百天,蜕去胎毛,变得白嫩嫩的,甚是好看。
“官家,这是大郎,诞生时正有捷报传回,母后便取乳名‘常胜’!”吴曦起身凑过来笑着道。
“常胜,母后这个名字取得好,以后跟着朕上战场,也当个常胜将军!”赵昺看向太后笑着道,心中却是暗自腹诽,名字取得有些太俗了,这好歹是大宋皇家唯一的后裔,自己现在嘎嘣了,他立刻就成了皇帝。
“呵呵,就说官家见了定然会欢喜的紧,我好久都没有见过官家这么高兴了!”杨太后大笑着道。
‘哇哇……’
‘哇哇……’
‘哇哇……’
太后话音刚落,一个孩子大哭起来,一个孩子哭,另外两个也跟着哭起来。赵昺将怀里的儿子递还给嬷嬷道:“你两个妹妹看老爹抱你吃醋了,你又哭什么啊!”他转身一手一个将两个女儿又抱在怀里,左看看、右瞅瞅。
“官家,可认得出哪个?”陈淑上前问道。
“肯定是这个,哭得最响亮,如她母妃一般,最是刁蛮!”赵昺用下巴指指右手抱的孩子道,“这个是后哭的,也是被她吓的。”
“哼……”陈淑听了扭脸哼了一声,显然是猜对了。
“好了,不哭了,你们要做两个漂亮的小公主,脸哭花了就变丑了!”赵昺笨拙的扭动着身子,哄着两个女儿道。
“哈哈……”赵昺的样子逗得殿中的人都大笑起来,在旁侍奉的小黄门和宫女也忍得辛苦,垂着头不敢笑出声来。
“你个臭小子笑什么?朕可要打你的屁股了!”也许是受到众人笑声的影响,常胜也跟着咯咯的笑了起来,赵昺抱着女儿凑过去,唬着脸道。
“官家真是偏心,宠着女儿,却要吓唬儿子!”吴曦娇嗔道。
“那是自然。”赵昺哼了声,嘿嘿笑道,“想当年,朕在外边受蒙古人的气,在家里受三位师傅的教训,那个元妙大师拎着戒尺每日追着朕打,只有太后护着我。而今朕也有孩子了,女儿自然是不能打的,那只能从儿子身上找补找补了!”
众人听了皇帝的理由无不目瞪口呆,太后却笑着道:“官家,你都当了皇帝啦,怎么还如此孩子气,真是不知羞啊!”
“那是因为朕的脸皮就是您啊!”赵昺嬉笑着道。
“这是何意啊!”杨太后听了一愣,看看窦兴道。
“太后啊……”窦兴附耳轻声道。
“你这孩子真是该打!”杨太后听了忍俊不止地嗔道……
第1413章 宫中兽吼
次日清晨,赵昺起身出了淡泊阁,原本以为回到家中能睡个好觉,可是睡得并不安稳,想着大概这些日子一直生活在船上,似乎是‘晕码头’了。
“官家,睡的可好?”见皇帝起身出阁,立刻迎上去请安道。
“还好,让大家手脚都轻些,不要扰了皇后!”赵昺点点头道。
“是,小的明白!”刘灵脸上浮现出副我懂得的神情道。
“你明白什么?朕看你还是没有活明白!”赵昺撇了他一眼轻笑道。
“哦……是、是,小的糊涂!”刘灵愣了下,赶紧连声应道。
“唉,在这宫中活的长久都是糊涂人,聪明人却总是作死!”赵昺又瞅瞅他,转身叹口气道。
“是,官家教训的是!”大清早被陛下训了几句,刘灵却是莫名其妙,想着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昨晚,朕怎么好像听到野兽的吼叫声,难道城中进了猛兽?”赵昺边向外走,边问道。
“小的没有听闻城中有野兽出没的消息啊?”刘灵快步跟上,想了想道,“哦,大概是宫中的那几只豹子在叫!”
“宫中怎么会有豹子?”赵昺听了停下脚步,扭头皱眉问道。
“官家,蒙元使团进贡些礼品,其中有两对豹子,无处安置,只能暂时置于后苑,没想到惊了官家!”刘灵答道。
“豹子?!”
“是啊,还有猎狗、猎鹰呢!”刘灵献宝似的道。
“怎么能将这些东西放在宫中,伤了人怎么办!”赵昺却瞪了其一眼道。
“小的以为官家会喜欢,所以就暂留在宫中。且那豹子、猎狗、猎鹰皆十分通人性,很是乖巧,又有一同进贡的豹奴、鹰奴驯养,不会出事的。”刘灵暗道自己怎么与官家犯冲,自己竭力讨好,却惹得陛下不喜,委屈又惶恐地解释道。
“带朕去看看!”赵昺沉吟片刻道。
“是!”刘灵听了惊喜地道,吩咐小黄门们备辇引路。而心中却是暗自冷笑,皇帝年纪轻轻,正是精力旺盛,玩儿心重的时候,对这些异域的珍禽异兽怎会不好奇呢?
“不必,走着去就好!”赵昺摆手道,而刘灵暗示眼色,让小黄门们抬着步辇跟上。
当下的皇城是由德寿宫改造的,相对旧皇城而言狭**偃,内宫其实就是利用旧有后苑的殿堂,所谓的后苑其实就在淡泊阁东边的芙蓉冈。这里晚上是封闭的,由侍卫营值守,以免有人逾越宫墙潜入大内,见陛下要去看豹子,立刻有侍卫跟随同去。
行不过一刻钟,赵昺一行人就到了临时驯养进贡鸟兽的一排房间前。他走上前一一看过,猎鹰是中亚猎隼,这东西前世就知道国家保护动物,也是阿拉伯王室的最爱,价值百万,他上辈子也就在《动物世界》里看看;而猎狗他认识,叫中国‘细犬’。
前世时国人也有驯养,喜欢用来抓野兔和赌狗,但是这会儿是叫‘契丹细犬’,源自契丹人驯养的猎犬,由他们带入中原的,当然现下蒙古人同样喜欢的玩意儿,用来帮助狩猎,在北伐中从蒙古达官贵人家中有所缴获。
让赵昺失望的是并非他想见到的藏獒。前世网上流传着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先后发动了数次大规模的西征,他们骑着短小精悍的蒙古马,带着三万藏獒军,穿过浩淼无尽的西亚大沙漠,在马鞭的挥舞下浩浩荡荡的杀进了广袤的欧洲大陆上,他们在欧洲大陆上任意驰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个说法也在坊间盛传,成吉思汗攻打欧洲时的藏獒军也是在这些战役中开始传的越来越神乎其神起来。猛犬军团拥有五万多名战士,都是青一色的藏獒,它们以敌方的尸体作为吃喝,铺天盖地,一路横扫,建立了让成吉思汗惊叹不已也羡慕不已的‘武功首’。
大汗曾经慨叹:经百战,雄当万夫,巨獒之助我,乃天之战神助我也。猛犬军团打到欧洲之后,一部分随着党项人回到了党项大雪山,一部分被蒙古人接管,留守在了欧洲,一直没有返回老家。不过也有人驳斥说这些不过是狗贩子们在讲故事,以藏獒作为军队完全是臆想,在史实中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其一、蒙古骑兵以长途奔袭见长,藏獒并不具备长途奔跑的能力,跟不上轻骑兵的速度;其二、养过狗的人都知道,一头狗和一群狗根本是两个概念,想指挥上万条狗进攻简直是天方夜谭;其三、这些藏獒的喂养就是个大问题,而那些蒙古骑兵都是靠自己抢夺物资供养自己,他们哪有那个余力在战斗中喂养这些大胃王。
赵昺来到这个世界后,在与蒙古人的作战中,他还曾经担心会遭遇‘猛犬军团’,但是经过这多次战役,并没有碰上过一次,所以他觉得所谓猛犬军团并不存在。当然要说蒙古人将藏獒带到欧洲,他也并不否认,毕竟蒙古人打仗后勤不是完全靠劫掠,还有赶着牛羊、制造兵器的‘奥鲁营’,他们也需要用狗帮助放牧和警戒。
至于豹子,在此时的中原和江南也不是如现代似的稀罕物,这个时候有的是,虎豹都是人人厌恶的害兽。赵昺走过去看看,进贡的豹子还真不是本地最常见的金钱豹,以他前世从《动物世界》中得到的知识,看其小小的脑袋应该是生活在草原上的猎豹。
以赵昺所知猎豹早在唐朝就是宫廷的宠物,辽代权贵也很喜欢它,草原上权贵也很喜欢它,《射雕英雄传》里也有都史身边有猎豹,就被韩小莹看出身份的桥段。看陛下对豹子多看了几眼,刘灵以为皇帝对豹子感兴趣,赶紧将几个豹奴叫了过来。
打量了下四个豹奴,看他们皆是白肤碧眼,身材高大,戴着头巾,赵昺就知道他们皆是中、西地区的蕃人,当然他们也同刘灵一样皆是阉人。而这几个人行中原礼节,还会说汉话,显然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才被送到宫中的。
赵昺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一问过,才知道自己又被金老爷子骗了,成吉思汗家族喂养猎豹,可没有小说中说得那样早,王罕他们家不可能在草原上捕捉猎豹从小饲养,因为猎豹的老家是西亚和非洲,那会儿蒙古人还在漠北地区打转转,根本就没见过猎豹呢!
但是从他们的回答中也可知,蒙古权贵喜欢拿猎豹当宠物却是符合历史真实性的。成吉思汗家族最早拥有猎豹要到西征花剌子模以后,进贡人是赛典赤赡思丁,其“千骑以文豹白鹘迎降”。而在窝阔台时代,猎豹在蒙古人那里有还有了特殊的地位。大帐里就有专门的训豹人,他还特别给猎豹们制造了三十辆毡车,给这些车辆以“乞烈思”(蒙古权贵自己的代步工具,普通人不能靠近或穿过)的地位。
此外猎豹还象征着蒙古人的兵威,印度君王的使者,他进贡的就是猎豹,以此作为哀求蒙古大军不要侵略的保护费。蒙哥汗派弟弟旭烈兀横扫中东后,因为猎豹是伊利汗国的特产,所以每年伊利汗国的可汗都要向民众征收大量的猎鹰和猎豹,进贡给蒙古大汗。
而伊利汗国是元朝猎豹的主要提供者,察合台汗国和金帐汗国只有在被元朝打服的前提下,才会用送猎豹的方式表示服软。爪洼和真腊虽然保证了自己的独立,但为了讨好元朝皇帝也不得不进贡猎豹。忽必烈也喜欢猎豹,在和弟弟阿里不哥决裂前,还特意带着猎豹进行了围猎。
现在猎豹在蒙元几乎是皇室的专用品,只有最顶级的权贵才能从可汗手里拿到猎豹赏赐,他们皆有把持朝政的势力,而猎豹在他们手里俨然是权杖。所以赵昺以为猎豹其实就是成吉思汗家族在显摆灭国无数,及显示在国中至高无上的权威,只有来自异域的猎豹才能显示自己的高贵。当然居豹奴讲猎豹其实脾气也是超好,撸它其实比逗狗都安全的多。
赵昺这下弄明白了,蒙元这是在向自己示好,把他们视为最珍贵的猎豹都当做礼物送给了自己,而目的不外乎是想尽快达成和议。但是他并不想将它们留在宫中,毕竟野兽凶猛,即便经过驯化也有失控的时候,这种例子在现代社会也是时常见诸于新闻中的。
宫中尽是些老弱妇孺,若是哪天失控跑了出来,这些人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而自己已经将蒙元打的跪地求和了,也没有必要牵着头豹子来显示自己的勇武,还吵得自己晚上睡不好觉。所以想想还是要刘灵尽快将这些东西都转移到西苑去,并要严加管理,切勿伤了人
“那些人皆是刚入宫的吗?怎么看着脸生!”处理完这点儿事儿,赵昺就往回溜达,突然看到在园中打扫的小黄门皆不认识,扭头问道……
第1414章 高丽三宝
赵昺恋旧,这个是宫中老人皆清楚的事情。自从迁入德寿宫,他定居在淡泊阁之后,一直由苏岚负责打理内外。而负责侍奉的小黄门也都是从前的旧人,在周边做杂役的也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济,又没有职位的内侍,平日扫扫园子,修剪下花草,就当是养老了。
之所以用这些旧人,不仅是出于照顾年老体弱者,同时也是因为这些人跟随赵昺多年,也是大浪淘沙剩下的忠仆,让他信得过。要知道自己的寝宫,同时是办公场所,也会在此召见臣属议事,因而里边有着太多的机密不能让外人知晓,这些人可以为自己保守住秘密。
现在看到周围添了许多生面孔,赵昺对此又十分敏感,自然要过问一下,他可不想自己宫中刚发生的事情,转眼就出现在明日的街头小报上,更不想身边有他人安插的钉子。
“官家,蒙元使团此次进京送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高丽内侍五十人、歌姬百十人、乐师三十人,还有高僧五名!”刘灵赶紧禀告道。
“哦,还有这些宝贝们呢!”赵昺听了哑然失笑道。
“是啊!”刘灵见陛下笑了,心中稍宽接着道,“那些高丽内侍皆会说汉话,又能识汉字,年纪也不大,恭顺乖巧的很。那些歌姬之中还有藩夷女子,金发碧眼,貌美肤白,胡舞跳的特别好。另外还送来十几个高丽女子,皆是高丽宗室和权贵家的女子。高丽高僧,留在宫中不便,被送到大相国寺中去了。这些内侍就留在宫中干些打扫的活儿。”
“呵呵,高丽三宝都给送来了,看来蒙元和议很有诚意啊!”
“官家,何为高丽三宝啊?”刘灵问道。
“三宝就是内侍、美女和和尚,高丽就是凭着这三样才能苟延残喘至今,没有被蒙元灭国!”赵昺笑道。
蒙元和高丽两国的关系非常有意思。蒙古人习惯在征服对手后,将臣服者的男人编进自己的军队,把权贵的儿子吸纳进怯薛作为质子。征服了高丽后,同样把高丽的猛男直接吸纳进自己的军队,就连高丽的忠宣王也被元朝皇帝撤去了王位,吸纳进自己的禁卫军中,让他充当侍卫十余年。
一般的部族和国家受此大辱,想的定然是反抗,可被元朝吸收到军队中高丽人很希望元朝直接并吞高丽,干脆将自己灭国,这想法够奇葩的吧!而蒙元偏偏就将高丽国保留了下来,就不给他们得偿所愿的机会,也真是历史上的奇迹。
以赵昺所知,高丽之所以能够被保留下来,就是因为三种男女有很大的关联。历史上的整个元朝时期,高丽男女都是元朝的抢手货,在元朝历史上至少有三十万以上的高丽男女进入元朝“定居”,仅仅是蒙哥就一次掠走高丽男女二十多万人。
这还只是有数据可查的人口,并不完全准确。因为蒙古人征服高丽后添了个毛病,那就是权贵人家必须要有高丽婢女伺候,男主人身边一定要有高丽贵族出身的妻妾,就如同现代家里没有英国官家、雇着菲佣,便不好意思自称是上流社会的一份子,所以到底有多少高丽男女进入元朝谁也说不准。
待忽必烈当上大汗后,高丽妃子就是元朝后宫一景,忽必烈也形成了从高丽海选女人的制度,形成了从高到低三种婚配海选模式,几乎要把高丽适龄女子一网打尽。以致在这个时期有了高丽男人,配不上高丽美女的说法,赵昺那会儿还以为是女权分子们瞎掰呢,当下看来还是符合史实的。
蒙元对高丽女人的海选,最高等级的海选联姻对象则要求查三代,这样才能给元朝的皇子皇孙们做妾,如果出了问题高丽王室都要受到严惩;而元朝高等级的皇室侍女则要求是良家子出身,必须是童女;低配海选要求高丽挑选寡妇和未婚配的处女,让她们婚配给自己的士兵。
万般无奈的高丽政府不得不成立了“寡妇童女推考别监”和“结婚都监”两个机构,专门“踹寡妇门”搜刮高丽寡妇嫁到元朝。而只要高丽政府踹寡妇门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派驻高丽的达鲁花赤就敢放纵部下直接动手。
有了忽必烈当榜样,蒙元那些权臣比如阿合马、桑哥等人还特别喜欢从高丽顶级贵族中挑取婚配对象,必须都是高丽宰相、大将军的女儿,而高丽贵族的子嗣就只能挑他们选剩下的。高丽女人被元朝君臣像挑菜一样挑选,高丽男人的反应就是积极在元朝当太监当和尚,换取祖国的平安。
高丽向元朝进贡太监也是一大政治任务,这和高丽女子一样是元朝宫廷的刚需,元朝皇室需要他们服侍自己的女人。而高丽的平民们也把跳进元朝后宫当作是跳龙门,因为在家乡他们就算再能干,再会察言观色也没有上进的空间。
高丽和尚则是高丽另一大政治势力,按照高丽王朝的传统没有继承权的王室子孙往往会出家为僧,贵族子嗣也是这个传统,所以他们是真不怕元朝贵族抢老婆。因此高丽王朝的寺院占据了全国三成以上的土地。也正是因为高丽和尚的身份特殊,高丽的高僧们也可以像大臣一样向王室进言,在高丽王朝的发言权非常高。他们也向元朝出口了大量高僧,元朝的皇室成员对他们的信任仅次于藏地和尚,从而影响政策走向。
正是因为高丽这三种男女的努力,高丽才没有灭国,成为元朝的一部分,所以那时候的高丽女人要是真喊出“高丽男人配不上高丽女人”这还真不算错……
“官家,是不是将高丽的美姬送到淡泊阁?”看陛下对来自高丽的人很有兴趣,刘灵在旁言道。
“不必了,将这些高丽内侍也皆撤了吧,原来的那些老人我用惯了!”赵昺摇头道。
“官家,亲征在外也该休息些日子了,要不召教坊司的歌姬陪侍?”刘灵有些不死心,又提议道。
“朕对那些胡女没有兴趣!”赵昺依然摇头道。
“哦,镇南王献给官家的那些美姬,也送回宫中有些日子了,官家要不要见一下?”刘灵想想又问道。
“刘灵,朕看你是皮痒了,想要挨板子了吧!”其一个劲儿的想往自己怀里塞女人,把赵昺惹烦了,扭脸叱道。
“官家,小的不敢,皆是太后的意思!”刘灵被吓了一跳,赶紧施礼道。
“我看是你的意思吧!”赵昺喝道,“当年在琼州因为淑妃的亲事,陆相和众臣为汉夷之说议了很久才定下来,太后岂能不知。现下如此做,不怕那些大臣们撕了你!”
“小的知错了,再不敢妄言!”刘灵被吓了一跳,他想着官家正值青春年少,必然会饥不择食,自己顺势就得了恩宠。现在得陛下一提醒,后背立刻被冷汗打湿,那些老臣绝不会允许皇室与异族通婚的,真要是生下皇子,他这个始作俑者非得被老臣们打死不可。
“朕听说你与皇后家走的很近,是不是有这么回事?”赵昺再问道。
“小的……小的确是与吴家见了几次,皆是因为官绅一体纳税之事,吴家想要求娘娘减免些税赋,但官家不在,宫禁严密,他们求小的接引……”宫人勾结外戚,那是大忌,重则当场杖死,轻则也要被逐出宫中的。刘灵见陛下刚回宫就提及此事,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你收过吴家的财物没有?”赵昺又喝问道。
“小的……小的收过吴家些钱财,前后有几十贯!”刘灵吓慌了,哆哆嗦嗦地道。
“起来吧,吴家真够吝啬的,宫中堂堂副都知就给这么点钱!”赵昺抬手道。
“是……不是,小的以后再不敢擅做主张,不敢私收他人财物!”皇帝态度骤然改变,让刘灵更加不知所措,连连叩首道。
“你也算是宫中的老人,规矩皆知道,念你在朕亲征期间,尚能尽职,饶过你这次。若是让朕再听闻你欺辱其他宫人,收受钱财,与外臣勾联的事情,朕就一枪崩了你。”赵昺将其拎了起来恶狠狠地道。
“官家之言,小的谨记在心,再不敢了!”刘灵此刻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几乎全靠陛下才能勉强站立。
“好,那今日就像这些日子有哪些人见过面,说了些什么,他们要你做什么,都与朕说清楚。不要想着欺瞒朕,错了一句,下场你很明白!”赵昺让其站好道。
“是了,小的不敢!”刘灵哭丧着脸道。他心中已经把自己骂了一万遍,自己是何苦来的,大早起的屁颠屁颠来巴结皇帝,没想到好处没有得一分,还遭来陛下的猜忌。而他也清楚宫中肯定有皇帝安排的眼线,即便不会尽知,但谁知道陛下又知道哪一桩,也只能尽数交待清楚,不敢隐瞒丝毫……
第1415章 太学有乱
赵昺回朝本想休息两天,借机会享受下天伦之乐,毕竟自己的老婆们从怀孕到生孩子自己都没在身边,也可作为补偿。但是事不如人愿,早膳过后,小黄门便传话左相陆秀夫及在京的几位宰执连襟而来请求觐见。他不由的气恼,自己又不是机器人,也需要休息和感情生活,这几位就不能体谅一下。
不过国事大于家事,赵昺也只能传旨让他们到文渊堂觐见,这里曾是德寿宫的载忻堂,与内廷只隔一道中门。考虑到事情越来越多,淡泊阁显得愈发狭小,且后妃们还会常来这里居住,在此会见外臣已然不合适。所以赵昺下令将载忻堂进行改造,作为自己日常办公之地,可惜还未启用,他就领兵亲征走了。
载忻堂过去就是高宗皇帝的办公、会见之所,可以说是德寿宫的行政中心,面积比之淡泊阁要大的多。主殿完全传统遵照礼制布置,可以召开小朝会。
左、右偏殿则是按照赵昺的规划改造,左偏殿是他日常办公之所,分割成数个空间,除了办公室外,配备一个可以召开小型会议的会议室,资料室、休息室,茶水房和秘书室及警卫室;右偏殿则被改造成一个大型会议室,可以召开五十人以内的会议,还建有临时休息室及会客室。
正殿两侧就如飞鸟展翅对称建有数十间厢房,改作为御前办的职事房和亲卫团及侍卫营的办公地,房屋间建有廊道与前朝和内宫相连通,即便是雨雪天也可鞋不沾水的往来各处。这里将成为赵昺在一段时间主要办公场所,而随着他的归来也投入使用。
赵昺来到左偏殿的时候,陆秀夫等人已经候驾多时,寒暄几句后便移步小会议室。乍一见,这里就如现代办公室布置一般,椭圆形的会议桌,高腿圈椅,中间即可以点缀些花卉,也可以布置沙盘。在旁边还放置了记录台,用以记录会议情况。从而一改过去,皇帝坐着,大家站着议事的规矩,要知道赐座过去是种荣誉,并非谁都能有个座的。
“陛下赎罪,臣等本不应打扰陛下,但事出紧急,只好无礼了!”众人按照品级两边落座,陆秀夫先行施礼解释道。
“不必多礼,皆是为了国事,朕也无懈怠之理!”赵昺看看几个人皆是神情严峻,而几位宰执个个道场,知道是真的有急事,自己再憋屈也不能抱怨,摆手笑笑道。
“陛下离京期间,太学生及士绅曾多次上疏,甚至于途中拦截左相座驾上疏。臣等亦曾安抚解释,但是他们并不满意,又曾谋划在圣驾回京时再次拦截御驾上疏。由于戒备严密,他们未能得逞,臣等得到消息,太学部分学生欲在三日后朝会之日在朝门上疏。”刘黻接着介绍情况。
“嗯,朕已知道,这次有多少人参加?”赵昺听了皱皱眉问道。
“具体参加的人数尚不得知,具估计不会少于三百人,甚至更多些,且他们还在与些士绅们勾联!”刘黻答道,“此事体大,臣等不敢欺瞒,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众卿有何见解?”赵昺虽知道京中太学生谋划伏阙上疏,但骤然听到消息,对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其实,赵昺对于伏阙上疏之事的发生并不意外,因为大宋向来由此传统,仅在南宋时期影响力较大的就有八次之多,贯穿了两宋。而每次发生都会在朝野造成极大的影响,有宰相因此倒台,有官员因此落马,甚至导致朝廷不得不修改国策。还有几次“伏阙上奏”事件也在宋代的政治领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而作为伏阙上疏主力的太学生可以说是宋代政治舞台上的一支特殊力量。严格的说,太学生能不能算做“士人”,现在还不好说,但他们有知识、有文化,并希望通过学习,在科举场上一举得名;且是当时有一定知名度的学子,并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因而太学生群体与“士人”阶层却有着天然的联系。
因为太学生实质是一群以读书做官为目的的知识分子,他们在国家兴办的学校读书,就是为了参加科举,博得功名,为出仕做准备。其次,太学生和朝野士人有着一致的知识体系和教育背景。而正是出于这种相似性,使得士人群体不仅对于太学生格外关注,就连思想观念也较为一致。
所以太学生在政治领域的作用也日益增大,并成为影响朝野舆论的重要力量。与此相关的是,宋代的太学生的身份在一开始就不低,可以说是官僚队伍的预备成员,一旦通过科举,步入仕途也就顺理成章。这使得太学生有着较为特殊的社会地位,而特殊的社会地位又推动了他们的参政热情。
太学和太学生敢于积极参加政治活动,更来源于他们有品评政治、舆论监督的历史传统。太学生即为准官员,且太学的教师也多为朝廷官员,这就为太学提供了一个评议朝政、臧否人物的条件。由于太学生的参政行为对朝中舆论形成了巨大的影响,故开禧之后,太学渐渐成为全国的舆论中心,他们更有以‘无官御史台’自称。
伏阙谏诤和进谏一样,都是是指臣子们跪伏在皇宫门前,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对皇帝进行激烈劝谏的举动。而太学生能够通过伏阙上书的活动起到无官御史台政治功效,从而不能不引起当政者重视,这也是让陆秀夫等一班执宰紧张的原因。
“陛下,先抢看!”邓光荐先递上一份手札道。
“嗯!”赵昺接过呈上来的札子,翻看起来,里边正是记录的太学生们预备上疏的内容,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搞来的。
札子上写的不少,但是赵昺看得很快,而其中所提的不过是几点:一是要求自己恪守祖宗家法,尊儒重士,不忘与士大夫共治的诺言;二是劝谏自己要爱惜民力,勿要穷兵黩武;三是指责朝中丞相们不能劝谏皇帝,阻止自己內降诏书,干涉朝政;四是劝谏皇帝更改‘士绅一体纳税’的诏书;五是要求罢免陆秀夫,称其久居相位,结党营私;六是要求尊‘理学’为国家正统……
“这奏疏也并无什么新意,还是新瓶装旧酒,主旨还是利益之争罢了!”赵昺看罢将札子置于桌上道。以往伏阙上书之事,也是主要针对君权,无外乎就是四个方面:监督君主恪守家法。谏请君主更改诏令。阻止君主内降诏书。第四,抑制女后干政弄权。此次只是少了女后干政,其余林林总总十多条仍是围绕限制君权展开的,说到底还是争夺权力和利益。
“陛下,臣无能,请陛下降罪!”陆秀夫先自表态道。
“左相何罪之有,他们是庄公舞剑意在沛公,主要还针对朕来的,与汝及众卿皆无多大关系。而朕也绝不会做出鸟尽弓藏之事,众卿勿要自扰,乱了我们的阵脚,一切自有朕承担。”赵昺摆手道,“陆相入相十余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为我朝复兴可谓鞠躬尽瘁,朕绝不会因为这一纸胡言而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的。”
“陛下英明,臣等自当尽责!”众人皆松口气齐声道。
他们作为官场老油子当然清楚,历次太学生搞事时,针对的一般是宰执和重臣。蔡京、秦桧、汤思退、韩侂胄无一例外,都是权倾一时的人物。太学生对于这些人物的嘲讽也好,弹劾也罢,针砭也罢,都是对他们的一种无形的压力。
且太学生虽然在某些时候会受到皇权的压制,但是在“帝朝重华宫”这样涉及到政权稳定的大事来临之际,皇帝还是会考虑到他们的建议的。所谓“无官御史台”恰好是宋代皇帝利用太学生制衡朝臣、维护政权稳定手段的真实写照。
在某种程度上,皇帝对于太学生的忍让其实就包含了“祖宗之法”的考虑。他们皆清楚“祖宗之法”不仅仅是所贯彻的扬文抑武等诸多原则,而是宋初基于五代变乱的历史教训,提出的“事之为防,曲之为制”的原则。
而这一原则强调“保持对于意外事变的警惕状态,强调防范纤悉,同时以制度的平缓调适,来保持政治稳定。”说得再明确些就是帝王通过种种权术,特别是彼此牵制的手段来防范可能发生的“内患”。太学和太学生的地位如此突出,也正是出于皇权的需要。
正所谓‘公论一鸣,两学雷动,天子虚己以听之,宰相俯首而信之’所以有些执政大臣也看出太学生的弱点,学会了使用通过太学生左右舆论的策略。而以小皇帝的精明也不会看不出,早在琼州之时就利用过太学生‘闹事’,导致了与蒙元和议流产。
此刻皇帝的话等于表了态,也定了性。将事件性质定性为利益之争,而非他们之过,并不会为此惩处任何人,等于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第1416章 各有见解
小皇帝并没有让大家背锅的意思,让众人心中大定,但是如何应对此事,他们还是不敢妄言。毕竟事情牵扯面太广,陛下又没有表明处置‘学乱’的态度,让他们也无法因事施策。而一旦处置失当,即便陛下不会追究,可汹汹之势下,谁也不知道结果会走向何方。
赵昺看看众人皆沉默不语,也清楚他们的心思,因为每次学乱都会引发朝廷动荡,而宰执处理学乱也是愈加谨慎。而大宋朝之所以学乱不断,也是右文政策的必然结果。宋代兴学使得官学学生的地位大大提高,学生人数空前增多,官学生特别是太学生不可避免的成为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但是以赵昺所知两宋时代的学乱还是大有不同的,其议政风气也是有所转变的。在北宋时期,士子们大多游离于政府之外,以独立的口吻针砭时弊,臧否人物,太学生上书也只是单纯的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随着宋朝内忧外患的不断加重,年轻的太学生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徽宗年间,蔡京复掌朝政而斥逐张商英之时,太学诸生就上书诉其冤;何执中取代蔡京而为相时,太学生中亦有诣阙上书言事者。但此时的议政主要通过上书来实现,但大多都不成功,难以形成真正的影响。然而外族的入侵令太学生们奋而起立,开始了中外历史上有名的一次大规模伏阙上书之事。
太学生在钦宗即位时就上书指斥蔡京、梁师成、李彦、朱勔、王黼及童贯为六贼,力陈其罪。靖康元年,金兵一路势如破竹,迅速侵入中原并包围了汴京。在此形势之下,钦宗听信宰相李邦彦之言,罢免种师道及李纲,商议议和之事。
陈东等三百名太学生听闻此事,遂至宣德门外递上请愿书,要求罢免宰相李邦彦,重新起用李纲及种师道。学生的和行为,赢得了京师民众的同情与支持,而后竟“军民不期而集者数万”。太学生通过学生运动的方式来干预政治,这令议政运动迅速达到**。
愤怒的学生与群众用瓦片击打退朝而出的宰相李邦彦,“邦彦疾驱得免”。皇帝派出的内待就无此幸运。被“而磔之”。钦宗在宫内摇摆于武装镇压与服软从众之间,在听说宣德楼前广场上禁军已与请愿群众接触而退回后,钦宗急召李纲及种师道,并授予他们官职,请愿群众方才渐渐散去。
陈东所领导的太学生以上书请愿的方式取得了成功,他开以学生运动干预政治之先河,成为后世景仰的榜样。在此之后的两宋易代之际,更是不断的有太学生上书论事,宋廷大多采取了优容的态度。到了孝宗时期,南宋因隆兴和议的签订而渐渐安定下来。
基于形势,隆兴二年,朝廷以黄榜禁太学生伏阙。这是朝廷第一次明文禁止太学生伏阙,而太学生用行动回答了这个诏令。就在黄榜公布的当日,太学生张观等七十二人伏阙上书,要求斩宰相汤思退等人,并召用陈康伯、胡铨,以济大计,学生的议政活动开始在朝廷的禁止下继续发展。
但赵昺认为这也是学乱的转折点,南宋中叶之后,经济日趋繁荣,社会中享乐风气开始流行,而不少太学生也于此时开始或辗转下僚,或往来于官宦之家。此时的太学生们已经丧失独立之意识,庙堂之上的口吻愈来愈重,臧否人物之外也关注抽象的政治原则和具体的政治措施,在这种纠革中他们甚至参与了党争。
南宋太学生干政趋于经常化,几乎每次大的**都有太学生介入其间,卷人者的人数也颇可观。而他们身份地位加之社会风气的变化使很多太学生对挽救民族危亡不再感兴趣,报国雪耻的梦想逐渐泯灭。伏阙上书更多的是关注自身小利的得失,以致行动缺乏理性,及至无理取闹,败坏了太学的声誉,更为史家所诟病,性质隐然转向。
当然,上书言事的影响力还要取决于两种因素。首先是政治生态的影响,尤其是高宗朝,君主政体愈加独裁,处死了陈东,开了大宋不杀士大夫的先河。其又和秦桧君相联手,采取了两种高压措施:一是把知名的政治反对派,以及有反对派嫌疑的士大夫官僚,全部驱逐出朝廷;二是建立起被后代史家称为“前现代的思想统治手段”,完全不让你说话。
这种高压政策,导致了两个严重后果:一是绝大多数的士子都不再参与政治讨论;一是体制内官僚道德普遍沦丧。在这种情势下,尽管还有太学生上书言事者,但其针对性就相当有限,只能就那些没有政治敏感性的枝节问题隔靴搔痒。
即便如此,‘公论一鸣,两学雷动,天子虚己以听之,宰相俯首而信之’的效果,也助长了太学生的虚荣心。而有些执政大臣也看出太学生的这点弱点,便学会了通过太学生左右舆论的策略,使他们成为党同伐异的工具。所以现下形势下,赵昺以为太学生已经变了味儿的干政,并不是只有利没有弊,只有功没有过的。
赵昺来自于现代,当然对于这种群众运动有着不同的解读,而伏阙上疏一直被作为反抗暴政,追求自由和正义的手段,所以他并不反感。且伏阙谏诤体现着士人对于心目中公理的持守,身居高位的士大夫把据理力争看作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将对皇帝的过失进行劝谏是臣子的本分。
不过有时屁股还是会决定脑袋的,士人们不惜以死抗争,以成全自己的名节。但也反应出他们认为礼制与公理要高于皇帝的权势,并不认为皇帝的权威是绝对的。这就威胁到了赵昺的地位。当然,他也明白伏阙谏诤作为士人群体的一种劝谏方式,并不会从根本上否定皇帝的存在。
因此,伏阙谏诤这种抗争对皇帝的地位影响有限,不过士人群体对国家政治走势的积极干预,还是使得皇帝任意而为的倾向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权力受到限制。可是这样也让尝到权力带来甜头的赵昺觉得受到了挑战,而心里自然也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舒服。毕竟两世为人当回皇帝,不能好好享受下权力带来的快感还是很遗憾的,尤其是这种与正义无关的学乱……
赵昺扫视了在场的几位宰执,眼下文天祥正在从川蜀赶回的路上,陆秀夫身为宰相不会轻易提出处置意见,以免丧失了回旋的余地;刘黻和应节严已经准备在年底致仕,自然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让自己晚节不保;邓光荐身为御史台之首,若是提出采取强硬手段打压太学生也会被人弹劾,受到士人们的唾弃;剩下的只有江璆和王应麟两人,他们也不敢妄言,毕竟要为以后执政留下斡旋的空间。
“朕以为太学生提出的谏议尽是无稽之谈,不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若是不听劝住,可以动用……”赵昺看看大家都有难处,那么只有自己做恶人了。而当下临安城内外布置了三个旅的御前护军,这是一支绝对忠诚自己的武装力量,完全可以控制局势。
“陛下,臣以为可以再行劝阻,非万不得已不可!”应节严不等皇帝‘动兵’两个字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应相所言不错,现在正是我朝与蒙元和议关键时刻,一旦朝廷手段过激,恐生变故,为敌所乘。”刘黻暗自捏了把汗,刚刚若是陛下说出结果,便再难以从中周旋,幸好应节严出言打断,没有让事情走向极端。
“太学生所提谏议,可以说条条针对于朕,摘指新政,阻挠革新,甚至有与敌国暗通幽曲之嫌。他们携众自重,欲图左右朝政,已经丧失了士人为国为君的理念,失去了入仕的资格。今日若不当机立断,将来又会有人效仿之,今日若是低头,日后朕的头恐怕再也抬不起来了。”赵昺言道。
“陛下所言甚是,这些士子自视甚高,读了些经史,就以为可以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了。却不知是吃饱了撑的,就该将他们发配军前,让他们看看民间的疾苦,体会下沙场上的腥风血雨,便不会再胡言乱语!”江璆冷哼声道,表明了自己支持皇帝的态度。
“江相勿要着恼,太学生们或是各地州府士子中的翘楚,或是在京官员的子弟,又或是即将出仕的官员。牵扯面极光,可谓是触一发而动全身,不仅朝野震动,举国皆惊,朝堂之上也会人心惶恐。”刘黻接言道,“当前陛下北伐大胜,蒙元求和,万众归心之际,且陛下亦欲重置朝廷格局,与民休养生息的关键时刻,不可因为一时意气,而使得大好形势丧失。”
“嗯,刘相所言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而此次强力弹压下学乱,确是治标不治本,依然无法避免日后此等事件的发生,还是要从长计议!”王应麟点点头道……
第1417章 乱在根源
在前世,人们对于宋朝的评价基本是军事和经济褒贬不一,但对于文化的繁荣的称赞却是众口一词。首先,大家平时遇见最多的恐怕就是宋词了。其实,宋代不止宋词这些。宋代在文化上可以说是承前启后的一个时代。宋学下面有道学之后有理学。
道学是宋学的一部分,而道学后来又发展出理学。明朝的心学,其实也可以追诉到理学道学之中。而同时,宋代也是开启中国后一千年里,教育的繁荣。首先是,突破前代的“公立”教育到民间私人教育。到北宋末,私人教育的书院,极大地推动了,文化的传播和发展。
但是让赵昺惊诧的是今日学乱,却正是与此有莫大的关系,甚至隐有是学乱发生的根源。按照他们所言赵匡胤以陈桥兵变,得开大宋皇朝,这却使他心身警惕,于是制定了一个重要的国策,贬抑武人参政,建立一个士大夫政治制度,全国地方长官一律任用文臣。
国家一时要普遍起用那么多文臣,而宋承五代长期的战乱,一般人都不喜欢读书,书读得好的就更少。所以朝廷为实行既定国策,就必须一方面广开读书人登仕的途径,一方面竭力提倡读书的风气。真宗赵恒御笔亲作《励学篇》更是传布天下,迷醉天下士子者几近千年。
在元丰时期,官学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太学生的人数逐渐增多。到了徽宗崇宁年间,蔡京又掀起了北宋“兴学”的**。蔡京先以“古者,国内外皆有学”为名,奏请朝廷,在州县设置官学;又对教育升迁制度加以规范,形成了县学考生升州学,州学考生升太学,依次进阶的考试模式,进一步完善了三舍法。
成为一个太学生也是不易,要么才学出众,要么家世要好,当然朝廷对这些‘准官员’同样照顾有加。首先,太学生的经济生活有所保障,太学生一般情况下享有免役的优惠政策,因此经济上还能过得去。不仅如此,太学生有时还能得到政府特殊的优待,太学有每月贴支的‘养士钱’;每逢省试,政府要贴支生员的住宿钱。地方上也会拨钱修建州学屋舍,贴支笔墨和饭食钱。
而生活上的自足和安稳,使得宋代的太学生有了更多的精力去关注现实;而免役的特权又使得他们充满了自豪感。此也成为宋代太学生参政的经济前提,这些让赵昺突然生出种太学生闹学乱竟然是‘吃饱了撑的’,朝廷掏钱养了群‘白眼狼’的错觉。
此外太学一般设于王朝的国都,太学生在官学之中,不仅仅能够得到系统的学习,且还能凭借其所处的环境,获得较为宽阔的社会视野,并且容易受到上层统治者的赏识,能够获得绝佳的晋升机会。加之太学生多为官员子弟,而太学的教师也多为朝廷官员,这也成为太学生地位较高的原因之一。
也正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位学生突然一天飞上了高枝,成了新贵。自己当然也犯不着去得罪那些潜力股,而敬着养着,却说不定还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在此种观念下,却让太学生也洋洋自得,有了指点江山,评论朝政的**,从而敢于投身政治活动。
不过赵昺以为北宋时期,太学生尽管参政热情很高,敢于针对时弊上书,但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毕竟这一阶段是以官学为主。而皇帝对于学乱的忍让除了出于祖宗之法的考虑外,也是为了对其加以利用,使之成为制衡朝中重臣、维持自身统治的工具。
不过在靖康年女真渡过黄河,攻陷汴京,掳走二帝后,形势发生了逆转。高宗皇帝在金兵的进逼下,南渡建康,又由建康逃至扬州。建炎三年再由扬州逃至镇江,然后经苏州,逃至杭州。接着至明州,到昌国下海,才躲过金兵的追击,最后避难于杭州,绍兴八年正式建都于此。
前后经历了多年之久的逃亡生活,高宗皇帝自然顾不上什么百年大计的兴学设教了。直到绍兴十二年,才将临安府学增修为太学,第二年又增建国子学,增收太学生。州县学也相继恢复和重建,但是太学和州县学多有名无实。
赵昺以为在这个时候,高宗皇帝对于兴办官学的态度并不积极,而导致其思想的转变既有现实的问题,也有政治上的考量。
北宋兴学运动,提高了官学的社会地位,官学学生论陈时政,已成风气,尤其是太学生成为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至南宋时,太学生伏阙上书,干预朝政的声势更强烈,造成相当大的社会影响,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使他感到与其发展官学,不如鼓励读书士子在深山寂林创设书院闭门读书、潜心修养更为可靠,至少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另一方面还有经济上的考虑。北宋兴办官学,上自太学,下至州府县学,一切费用概由官府负担,需要大批经费,而国家经济实力又不足以维持数量众多的学校。南宋时,国家财政更为困难,尽管高宗曾宣称:“朕不惜百万之财以养士”,究竟不免因实际困难而发生动摇,以“军食未暇,国家削弱”为由缓议恢复官学。
此外在民间,许多名士大儒也认为官学教育已经不能满足国家“建国君民”、“化民成俗”的需要,读书士子也深感在官学难以学到“德行道艺之实”,也对官学失去了兴趣,多自寻名师,求学问道。而有识之士在激烈抨击官学教育弊端的同时,转而积极从事私人讲学活动。
基于此,从政治上高宗皇帝总结北宋发展官学,而忽视书院,造成更多的社会矛盾的教训中,深感支持书院的发展是有利的。朝廷也感到官学教育极不景气,经费困难致使官学时作时辍,难以维持,却苦于回天无术,只好也转而支持民间或私人创办书院,以补官学之不足,以救官学教育之弊。
因而自筹经费,置田设学的书院所有的独特优势,遂应运而盛。当然南宋书院教育的勃兴并不是一开始就形成的,而是经过了一个相当长的酝酿过程,其始发轫于朱熹于淳熙六年复兴白鹿洞书院,又于绍熙五年复兴岳麓书院。名闻天下的两大著名书院的相继复兴,为南宋书院的发展起了直接的推动作用。
之后,各地争相效法,纷纷建立书院,延聘名师硕儒,聚徒讲学。二十几年后,竟蔚然成风,书院得到迅速发展,呈鼎盛之势,直到南宋理宗朝才达到**,共有书院五百余所,大部分集中分布在文化繁盛的江南之地,以江西、湖南、浙江、福建为最多。
南宋书院的勃兴,不仅表现在数量大增,而且规模也有所扩大。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制度上进一步完备和教育活动的内容、形式进一步丰富充实,已建立起一套比较完备的制度。从办学宗旨、培养目标、教学内容和方式,以及教师的选聘、学生来源及条件、经费筹集和组织管理等,都有了比较明确的规定和比较稳定的条例。
南宋书院的规模进一步扩大,设施也渐趋完备,而且形成了较稳定的建筑格局。一般书院多由祭祀设施、藏、讲堂、斋舍、生活设施五部分组成。讲堂多达十余间,斋舍百余间,容纳生徒和来访者数百人。教育的内容和形式日益充实和丰富,特色更为突出和显著。
南宋书院数量多、规模大、地位高、影响广,差不多取代了官学,成为当时许多地区的主要教育机构。而让赵昺感到哭笑不得的是南宋的书院却都标榜反对科举,提倡和鼓励学生向颜渊学习,追求一种“孔颜乐处”的精神境界。
朱熹在复兴白鹿洞书院时,就反复勖勉学生不要参加科举,不要只想做官,不要追求利禄,应当牢记古代圣贤教人为学之意,讲明义理,以修身心,然后推己及人。要像颜渊那样,居陋巷而不改其乐,钻研贤圣经传,只求明诚两进,德业双修,道艺并进。
赵昺以为造成这种局面,诚然是以官学的衰落和科举制度的**是互为因果的。在一定意义上说,正是科举制度的**,进一步加剧了官学的衰落与书院勃兴。导致许多士人对官学的批评多从抨击科举制度的弊病着眼的。
南宋学者创书院讲学,读书士子热心于求学书院,却又与高宗支持书院发展的愿望相悖,他们不同于唐末五代的士人隐居山林,以避战乱的消极心态。朱熹等人也并非真的超俗出世,而是希望造就具有“德行道艺之实”的人才,以匡正天下,挽救世风世俗。
让赵昺觉得就像现代人以为杀生是件极为残忍的事情,主张保护动物的生命权,但是却又抵御不了肉‘真香’的诱惑,成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矛盾体……
第1418章 开放代价
就赵昺眼前这几位宰执来说,刘黻算是正牌太学生出身,但是因为伏阙上疏弹劾彼时权臣丁大全被开除了学籍,而其他几位不是家传,便是书院出身或有在书院求学的经历。江璆的爷爷一生在乡间授学,他爹江万里通过科举入仕,官至丞相,后在其十六岁的时候,其父致仕回乡创办白鹭书院,邓光荐也是出身于此。
所以他们对于这段历史都十分清楚,说起来自然脉络清晰,对其中的典故和轶事也知之甚多,赵昺与几位宰执商谈一个上午,其实也可以说听他们讲了半晌书院发展史,虽然没有对能学乱做出决断,却让他可以全面的了解这一时期的士人思想状态和转变。而这也能让他在处置当下学乱中能保持理性,从而选择稳妥的方针来应对。
大家都知道宋朝文化的繁荣,与宋学宋学哺育出宋代知识分子的兼容精神有着极大的关系。宋代重要思想家几乎都有“出入释老”的经历,无论程朱派,还是心学派,理学各派都吸收改造佛、道关于宇宙论、认识论与方法论的成果,重建新儒学的理论体系。
当时宋学各派,能够做到学统四起而多元并存。神宗时期的洛学、新学与蜀学,南宋中期的朱熹理学、陆九渊心学与浙东学派,都落在同一个政治文化的架构之内,不同学派之间学术主张尽管不一,有些问题甚至针锋相对,但也能够实事求是地肯定对方学术的可取之处。
不过有话是这么讲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所以这种兼容并蓄也是相对的,他们之间的纷争同样不断,即便是同源的学派也无法做的和谐相处。
首先表现在书院的祭祀活动上,这似乎带有某种宗教色彩,实际上,书院供祀与佛道寺观的祭祀方式也有所不同,不是祈求某些神灵的保佑,而是为人树立某种典型形象,是一种生动的教育形式。通过书院祭祀的对象可以表明该书院的学术宗旨和特点,也是书院教育的一大特色,还是一项特有的活动内容。
南宋书院除一般供祀孔孟等先圣先师之外,特别重视供祀周、程、张等北宋的理学大师,表明南宋书院大都与理学有关,是讲理学的书院。不少书院都各有自己特有的供祀对象,多把本学派的创始人,或与该书院有密切关系的代表人物加以供奉,用以提高书院的社会地位,标明或保持该书院的学派特点和学术特色。
另外,各学派在学术传播与师生传承的过程中,过分强调道统和门户,总认为自家学说才是一本正经,而别人都是异端邪说。以这种道统观,再去处理与其他学派士大夫的关系,就会出现自视甚高、责人太苛的结果。不在自家门户或道统之内的人,往往认为他们不是君子。
而这种治学态度之下,盛行于后的理学在还没有正式确立为官学以前,就容易激化为类似庆元党禁那样的党争;在理学认定为官学以后,很容易滋生出一批应景的假道学。这是从理学本身来考量。也为后来朝堂上的争斗和学乱埋下了隐患。
在南宋政治环境恶化之际,知识分子还能否“独善其身”?不可否认,在秦桧、韩侂胄、史弥远与贾似道专政时代,那时知识分子中也有鲜廉寡耻之徒,钻营进入统治集团的权力体制,迎合当局**独裁的政治意识。但那些有自己独立价值追求的知识分子,大部分宁愿闲居不仕,不再入朝为官。
知识分子独善其身,无非要有三个空间:生活空间、学术空间、政治空间。南宋即便类似庆元党禁那样的黑暗时期,这三个条件也仍然具备。
生活空间上,宋代有这个条件,哪怕不去担任实职性差遣,还可以领取一份薪水,这是宋代优待士大夫的政策。例如陆游,即便闲居在山阴老家,只要没将他从官簿上除名,其俸入还可以保证最基本的生活水准。所以在籍士大夫官僚即便不在朝任职,也能保持起码的生活空间。
另外国家权力没有取缔书院,知识分子仍留有一定的学术空间。国家权力尽管可以流放知识分子中的反对派,但限于‘不杀士大夫与上书言事人’的祖宗家法,却无法在**上消灭他们,这在为知识分子预留政治空间这点上,还是很重要的。
从外部来看,宋代最高统治者对宋学各派所取的态度,不外乎接受、压制与调和三种选择。宋神宗起用王安石变法,可以视为接受的模式。南宋前期,对王学以及洛学,采取不同程度的压制方式,其极端就是庆元党禁。第三种是调和的模式,从宁宗后期起到理宗时期,国家权力把理学确认为官学,吸纳进主流统治思想里。
但必须强调的是市民社会、经济大潮与知识分子的独善其身,并不是截然对立,相互排斥的。由于宋学价值观的确立,尽管其内部也有过王霸义利之争,但即便是强调利欲合理性的那些学者与士人,在讲功利,讲利欲时,也秉持着理性的态度,主张有一种自觉的约束。
因此也会有一部分士大夫去做官,期待通过自己的入仕,尤其通过提升皇帝的内省功夫,来达成他们内圣外王的政治追求。于是,就有朱熹那样热衷于当“帝王师”的士大夫学者。而一旦连帝王师也当不成,彻底碾碎了其“外王”梦后,还可以退出庙堂,疏离政坛,闲居不仕,独善其身地从事自己的学术研究与学派传承。
理学奠基于北宋时期。周敦颐、二程、张载、邵雍等人,反对汉唐经学教育只重章句训诂、笺注,主张为学要讲究明心养性,讲明义理,认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本源于理,正心、诚意、修身为为学之本,必须以《易》为宗,以《大学》、《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构建起理学的基本体系和框架。
南宋书院的勃兴,为理学的发展和成熟为提供了文化学术思想条件,随着理学体系的成熟,也就步入传播阶段,以便广泛扩大理学的影响。书院讲学是传播理学的最好方式和最佳途径,因为书院具有教学与学术研究相结合的特点,书院大都不受或较少受科举考试的制约,便于自由讲授,自由研讨。因此,书院成为研究和传播理学的最理想的场所,成为发展理学的学术教育基地。
而南宋的理学,形成不同的学派。每一学派都创办了一批各具特色的书院,而每所书院也就成为研讨或传播某一理学派别学术思想的基地。他们各以书院为基地传播自己学派的学术思想,实现自己学派理想的教育目标。
讲学是书院的主要活动内容,也是书院作为教育机构的重要标志,南宋书院的讲学有许多新发展。讲学人可慕名聘请,或书院主持人自讲,还可临时请名人讲演。不同学派可以互相交流、论辩。理学大师亲自复修书院或新创书院,在书院授徒讲学,提高了书院的学术地位,为书院树立了威信,扩大了书院的社会影响。
北宋的著名学者多在官学任职,南宋的著名学者大都逐步从官学移足书院。朱熹、陆九渊、吕祖谦、张栻等都是南宋学术界的名流,又是书院教育的积极倡导者,他们的弟子门人也都是积极创办书院的有名人物,对南宋书院的勃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理学大师在书院讲学,扩大了书院的影响,吸引了大批读书士子慕名奔趋。特别是他们的弟子门人又各创书院,以扩大影响,又促成了书院繁盛的局面,造成了书院空前勃兴之势。而在政治环境逆转、言论生态恶化的情况下,宋代书院的存在意义不可小觑。
书院是独立于官学系统以外的私学系统,没有必要向官方的价值系统投降缴械,这就为思想学问的自由讨论保留了一方净土。尤其是南宋转向以后,绝大部分知识分子作为政治上的反对派,就是通过书院这个阵地,来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与价值理念。
赵昺认为士人阶层上书言事,关心时事,有一定的进步和积极意义,但是也并非如想象般的那样完美。因为其中确有一些士人拘泥古制而昧于政事,他们有些上书言事,不仅没能触及国计民生的大问题,还尽说些言不及义的老调子。正如史家吕思勉毫不客气地批评所说:“外有强敌的压迫,最主要的事务,就是富国强兵,而宋儒却不能以全力贯注于此。”
他心中此时也有了些谱,当前的祸根,其实与高宗皇帝不无关系。其在内外交困之下,为了减少麻烦和省钱,对兴办官学采取消极态度,对太学生采用高压管制政策,鼓励民间兴办书院。当时也许是无奈之举,但是在赵昺看来其实是玩脱了,放弃了占领舆论阵地,任由各种学说百花齐放,使得主流思想上产生了混乱。
第1419章 建立规范
赵昺与几位执宰长谈,以理清导致‘学乱’的根源,以及来龙去脉,结果是他管了午膳,又请了晚膳。考虑到老几位岁数都不小了,也让他们有个人交换意见的机会,他宣布休会半个时辰,大家自由活动,该出恭出恭,该放水放水,活动下腿脚,放松下神经。
待申时过,众人再回殿议事,而这次赵昺将会场移到后殿,允许大家除去官服、脱了靴子,免去失仪之罪。毕竟坐这么一天,就是他骑马已经练出了铁屁股,也是腰酸背痛。且那身板正的官服看着是庄重,但是实在板的难受。
“臣等谢过陛下体恤!”借着放松的功夫,老几位也分遣家仆回去取了常服换上,皆是宽松的长衣,薄底儿绸面麻鞋,除去了冠帽,只用簪子拢住发髻。看上去再无执宰们的威严,却像帮居家老翁。官衣虽然除去,但礼节不能缺,他们齐齐拱手施礼道。
“诸位卿家皆是看顾着朕长大的,就勿拘礼了。”赵昺抬手让众人免礼,让他们在榻上随意安坐。
“谢过陛下了!”
“应、邓、江三位先生皆是朕的师傅,刘相亦与我有半师之谊,在陆相、王相处也是受教良多,现在去了官服,又在私第,便是朕的师友,大不必谢来谢去,我也嫌烦!”赵昺叹口气道。
“哈哈,那臣就不恭了!”众人中应节严资历最老,岁数最大,便当先寻了个软榻,又找王德要了个靠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陛下右手坐下。
“客随主便,臣也就不客气了!”陆秀夫也知道小皇帝的脾气,在陛下左手坐下,却仍有些拘谨。其他几个人便也不再客套,各寻了位置坐下,看似随便,但也分得出尊卑。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朕让膳房炖了补汤,尚需些时间。就先尝尝我与王相自九华山带回的山茶,味道如何!”众人落座,赵昺让小黄门送上新煮的茶道。
“对对,诸位都要尝尝,当日陛下与吾登九华山,有感于九华山茶,陛下于化城寺论学,肉身殿论道。纵谈天地,品评神佛,论义利、谈得失,让吾是感触良多,大有茅塞顿开之感。”王应麟也抬手相邀道。
“哦,那请王相转述,让吾等也受教一二!”江璆出言道。
“陛下,臣就不客气了!”王应麟见陛下未置可否,便从御舟遇袭后泊于池州说起,将其所言之要紧的娓娓道来,当然也隐去了那些‘不堪’的语言……
“当年吾与陛下初遇于疫船之上,彼时陛下年不及六岁,尚是一顽童,宛如昨日。而如今已然两次率军北伐,兵威中原,让蒙元乞和。现下又能对天下大局及士心民意,剖析的如此细微,真是让吾感到老了,是该归乡含饴弄孙啦!”刘黻听罢轻叹口气道。
“刘相拗赞了,我见识尚浅,妄言天下,见笑了!”赵昺摆手笑道。
“陛下勿要过谦,言及之处却有独到之处。前人之学、祖宗之法,我们后人不应过于拘泥,从而束缚住自己的手脚,止步于当下,徘徊不前。”应节严道。
“陛下能有如此论断,可谓正应当下形势。而今儒家各学派争于浮表,而止于践行。每有分歧,便大肆褒贬他人之学。其实正如陛下所言,其所争本质还是利益之争,而忘了大义。”陆秀夫言道。
“南渡初年,随着绍兴和议的达成,高宗在朝政趋稳的形势下,也意识到书院已经有逐步取代官学之势,且流派繁多,学派林立进而引发朝局的稳定。”王应麟言道,“高宗皇帝再次倡儒,以之为正统,重建官学,恢复郊祭,修寺观、尊神明、立皇权。试图提倡确立国学正道,以消除民间邪教。”
“不过此时书院已然成为学儒的主体,理学渐居上风,得到了很好的普及与弘扬。后被确立为官学,但与官学主流意识形态发生冲突和斗争,以致盛极而衰,被执政者定为伪学。此后虽有恢复,但以大不如前,反而成为持不同学说者党同伐异相互攻击的工具,以致朝堂动乱,太学生为奸佞引入歧途。”
“嗯,正是如此!”几人对其所言深以为是,皆点点头。
“朕也以为,太学生动辄就搞伏阙上疏之事,是有些朝臣正是看出他们年少轻狂,敢于直言的弱点,对他们加以利用。不过朕以为受蒙蔽者终是少数,毕竟只是支流。纵观我朝百年间太学生干政,总还是功多于过的。”赵昺言道。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众臣对自己对学乱进行打压还是持保留态度的,但是他也知道理学官学化以后,在政治权益方面,知识分子似乎争取到了一定的话语权,获得了某些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但在思想的创新度与开放度上,却饱受官学化胜利后所带来的负面后果,而他们也欲强制推行自己的政治观点,从而引发反弹,导致盛极而衰,开始走下坡路。
士子一方面,由于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约束与干预,士大夫知识分子在言论自由度上,反而大打折扣;另一方面,理学由于受到官学优越感的左右,他们也习惯压制思想政治上的不同声音。而太学生们也要做“无官御史台”,“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干预朝政。
但就当时太学生的构成而言,富贵人家子弟占有相当比例,在污浊的政治环境下,他们热衷于高官厚禄者为数颇多,太学生队伍中个别受人贿赂褒贬不公者有之,见风使舵者更是屡见不鲜。有些执政大臣也看门道,学会了使用通过太学生左右舆论的策略,最突出的就是两个奸相秦桧和贾似道。
“陛下的评价十分中肯和实际,此次学乱背后亦有人挑动,但据臣所查朝中官员并未涉及,而是士绅从中挑唆。”陆秀夫言道,“蒙元占据江南十余年,他们重利轻儒,官学皆被废弃,士子只能入书院求学。而各地相阻,加之蒙元多年为开科举,书院之间的交流也基本断绝,形成故步自封,闭门造车的氛围,导致各学派之间成见愈深。如今我朝重归江南,但形势已变,儒士们却仍以旧时观念视之,冲突也就不可避免。”
“陆相分析的极是,朕曾多次说过,以儒治国是大宋的根本,这个不会改变。但是朕也数次强调,若是士人不思进取,抱着旧时的规矩不放,也必将被新兴的阶级取代,为历史所淘汰。”赵昺言道,“现下江南儒士的主要问题就是因为朝廷的缺位,导致思想混乱,道德水平衰退。所以朕以为要分成数步走,来改变现状。”
“请陛下明示!”几个人施礼道。
“首先要恢复官学,确立确立官学的正统地位,构建新的教育体系,使得士子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其次要对百姓进行宣教,使他们明白什么大义,并以此作为人人遵守生活的准则,自觉约束个人行为和集体行为;另外朝廷要对书院进行规范,禁止传播不利于国家稳定、各阶层团结和社会进步的言论;此外,要尽快完成律法的编修,作为规范行为的规范。”
“陛下,现在我朝尊儒,但学派众多,又以修习理学者最众,如何加以规范呢?”应节严问道。
“朕认为提倡的道德观不能是某个学派的观点,而是以意识形态为基础的人们在共同生活中的行为准则和规范,也就是整个社会绝大多数的共识,而非维护少数人利益的规矩!”赵昺言道。在前世,他可以说从幼儿园就开始接受道德规范的教育,上学后的每个阶段又有专门课程加以强化,更是各种考试的必考项目,想记不住都不能,所以张口就能说上一套套的。
“嗯,陛下言之有理,如此才能求同除异,为天下人所接受,实现大同!”陆秀夫听了也是精神一振道。而在座众人也是齐齐点头,表示赞同。
“朕以为当前的道德观是以儒家提倡的为主,但历经千年不断的发展,并借鉴其他宗教的精髓,形成以天下为公的道德理想,忠恕之道的道德原则,中庸之道的道德规范。我们可以加以细化和补充,以形成可为各阶层接受的总规范!”赵昺言道。
他这话说的毫无毛病,即便是现代中国传统哲学中的道德观仍主要是指以儒家为正统的传统道德观,虽其精华和糟粕并存,可今天仍代表着礼仪之帮的中国传统文化。儒家要求人们按照中庸之道行事做人,不偏不倚、平平常常仍然是中国人的为人处世的准则。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任能,各得其所,各尽其力也是儒家的道德理想。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儒家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实现其天下为公的政治理想的基本途径。这些观点放在此刻当然也不会有违当下人的共识,更能为世人接受……
第1420章 达成共识
赵昺不否认儒家的道德观有诸多的可取性和实用性。
儒家注重人格气节,提倡仁义礼智的人格价值,认为人格气节关系着国家民族的兴衰存亡,把仁义道德、礼仪廉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要求人们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忠恕之道的人际和谐思想是传统道德中人际关系的心理和行为原则。仁者爱人,和为贵,忠恕之道千百年来为统治者和老百姓所推崇。忠恕之道就是善待别人之道,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人与人也要和谐相处。
儒家自省、自讼、内省等道德修养方法要求人们严于律己,防微杜渐。儒家理想人格的塑造和培养,除实施有目的的道德教育外,还鼓励人们通过自觉的道德修养来完成。儒家认为“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一切都要从修养个人的品德做起。儒家道德修养的方法很多,其理想人格塑造和培养的主要方式是“内圣外王之道”。
“内圣”就是通过自省、自讼、内省等修养方法,达到圣人所具有或应有的品格。“外王”既是一种经世原则和政治理想,也是一种应世原则和人生理想。“自省”就是孔子所说的“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省”,即看见贤德的人应向他看齐,看见不贤德的人要反省自己,不重蹈覆辙。讼是责备,“自讼”是自己责备自己,即自我批评。
“内省”是向内反问,检查自己的言行是否有不对的地方。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指的就是“内省”。孔子强调“内省”,孟子进而强调向内用功夫,要求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以恢复、保持和扩充自己先天的善性。他认为只要人们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诚心诚意的自我修养,就可以产生一种“至大至刚”的“浩然正气”。
赵昺表达出的意思众人很明白,就是将儒家所有流派的思想全部纳入这个大框架之中,并教导士人将此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和规范,同时引导百姓遵守。但是道德并不是铁的教条,而且没有成文的律法来规范,只能通过社会舆论或者某种阶级性的意识形态宣传来对人们的生活构成某种秩序,起约束作用。
简单的说,就是社会群体的不成文的规则。而为了固化这些规范,陛下还要求制定律法,以此增加强制力,进而使新道德观成为整个社会皆需遵守的准则。而那些游离于划定规则之外,甚至反对的人,则成为社会公敌,遭到打压和唾弃,以求实现建立起新的道德观,实现国家内在的稳定。
“陛下之意,臣明白了,但是如何化解当前的危机?”陆秀夫问道,他清楚陛下的规划非是一日之功,而是需要周密筹划,且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也许数年、十年,或许更长才能得以实现。而太学生会在两日后到宫前上疏,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所以还需陛下拿主意。
“朕以为要做两手准备,一是解释劝说,让他们明白朝廷的政策和目标;二是强力压制,若是他们一意孤行,就要采用必要的手段,即便他们是精英,朝廷也不需要这等不明事理的人。”赵昺言道。
“那么臣明日便前往太学,对他们进行劝说,就提出的相关问题进行解释!”陆秀夫点点头道。
“此事陆相不易出面,他们在札子中对汝进行弹劾,陆相若去则可能会激化矛盾,甚至危及自身安全,朕不允许汝冒险。”赵昺听了立刻予以否决。
“陛下,那便由臣前去。”刘黻言道,“臣当年在太学也曾行伏阙上书之事,算是他们的前辈了,想了能够好好心平气和的说话。”
“呵呵,刘相若去,估计会被骂的狗血喷头,齐指汝背叛当初的本心,变得趋炎附势,不敢为万民发声了!”赵昺摇头笑道。
“那陛下以为吾等谁最合适?”应节严点头笑问道。
“朕最合适。”赵昺指指自己笑道,“他们以为众卿背离了圣人之学,又唆使朕行有损士人之事,已然成了众矢之的。而他们伏阙上疏不外乎是劝谏朕将你们皆削爵罢职,为他们主持公道,那朕就见见他们,跟他们分辨一番又如何?”
“陛下勿要行险,正是群情激奋之时,又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蒙元使团亦在京中,难保不会做出意外之事。”江璆当即否决道。
“这事儿是朕惹的,自然要由朕去平息,却不信他们胆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想朕也算是纵横沙场,在万军中冲杀过的,何惧些手无寸铁的士子。若是朕退缩了,只会让他们以为朕怯懦,不敢面对他们,反而助长了其的气焰。”赵昺言道。
“那是不是要做些布置?”王应麟虽陛下征战年余,见过了百战沙场,明白此时让陛下退避,绝对不可能,因此退而求此次道。
“不必,让胡祭酒出面规劝一番即可,不必强行阻拦。朕就在宫前广场上与他们会面,届时自有护军维持秩序,不用作什么特殊的布置。”赵昺略加思索道。
“臣愿陪同陛下前去!”陆秀夫施礼道。
“臣等也愿随扈!”应节严等人也施礼齐声道。
“不必!”赵昺摆手道,“朝中尚有诸多事务,不可将我们的精力尽数牵扯到这件事情上,明日召开廷议商议和议及修改朝廷机构事宜,拿出一个初步的方案;后日由陆相主持堂议,征求各部、寺、监意见,争取在本月底做出方案,望日朝会上予以颁布,进入筹建阶段,争取在腊月组建完毕。”
“和议亦不宜久拖,着他们尽快将相关进度及方案进行汇报,咱们也尽快拿出章程,不必在小节上与他们争执不休,争取在年底达成和议,明年三月前完成划界,尽快驻军、迁民,筑城等诸事。”
“臣等谨遵圣命!”几位执宰应道。
稍后,王德领人送上炖好的大补汤及一些点心,赵昺与大家边吃边聊,期间又就道德观主流思想进行探讨,并达成初步共识。毕竟道德是社会群体的共识,在一定时期和一定范围内是稳定的。尽管不同学术界对道德观有不同的看法,但其共同点是不容置疑的。
而道德观又是反映人们对自身,对他人,对世界所处关系的系统认识和看法,可在不同的领域,会产生相关的下位道德观。赵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一切包揽,仍需要他们帮助自己对当前的主流道德观念进行提取和精炼,再加入自己自后世带来的经验,先与执宰们先达成共识,然后再加以细化,从而形成新的体系。
对太学生们提出的问题也要交换意见,哪些东西坚决不能妥协,哪些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哪些东西能够接受,也要进行沟通。争取以‘和平’的方式解决这次学乱,避免因此导致的政治危机,被某些势力所利用。
讨论到了戌时才算结束,众人告辞各自准备。赵昺却还不能休息,他吩咐御前办值守的陈识时将今日会谈内容尽快整理出来,包括每个人的看法和观点。同时又调取了事务局收集的有关‘学乱’的相关文卷,才返回淡泊阁。
尽快赵昺已经习惯了整日忙碌,但持续了一天的会议,还是让他的精神有些疲惫,他屏退了跟在身后的那些抬着步辇,让随侍的小黄门不要跟的太近,只留王德打着灯笼在前引路。主仆两人行在苑中寂静的路上,似乎在享受这难道的平静,而扑面的冷风让他才觉得身上燥热退去。
“王德,现在宫里宫外都不大平静啊!”行了一段距离,赵昺轻声言道,“回宫后,宫中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人。”
“官家,小的明白,有些家伙又不安分了。”王德点点头轻笑道。
“今天早晨我敲打了下刘灵,他与宫外的人往来很频繁,你要都留些心!”赵昺道。
“嗯,他趁官家出宫,挑动娘娘将宫中不少老人都撤换了,安排了些新人顶替,意图架空惠嫔,夺其尚宫令之职,被太后压下了。”王德言道。
“将此次随朕北伐的人调整到淡泊阁,换掉那些新晋之人,仍让惠嫔居此打理。”赵昺言道,“那个程家闺女不是去年就要放其出宫吗,怎么还没走?”
“本来已经安排其出宫,但小的随官家出征,便没有再过问。回宫后,小的听闻是程家重贿了刘灵,才得以继续留在宫中,还被升为御侍行首!”王德言道。
“嗯,我说她怎么可以出入淡泊阁,原来如此!”御侍行首是专司管理御侍的头领,也就是说其相当于管理皇帝和后妃随侍宫女的领班,可以出入御前。赵昺点点头道。
“官家想……”
“唉,内外不宁,宫里就交给你了!”赵昺轻叹口气道。
“小的明白了!”王德言道……
第1421章 母子同心
时不待我,赵昺在回京的第三天便进入了工作状态。在晨训结束,洗漱完毕后,先行前往坤宁宫请安,太后照例留饭,一起用早膳。
“现在京中闹得厉害,朝臣上书要求迎回德祐帝和全太后,以及福王等一应宗亲。哀家还听说民间风传西湖中真龙显圣之事,言其乃是德祐帝的化身,只有其归京复位才能永保大宋太平。官家以为呢?”杨太后给赵昺夹了一筷子小菜问道、
“事情我也听说了,关于迎回德祐帝之议也已经准奏,至于一应宗亲已经被贬为庶民,可以在议和交换战俘时再议,否则于理不合,也是自食其言。”赵昺放下筷子答道,“西湖出现鬼怪之事,我也问过是些乡绅在背后出钱出力,雇佣的一些邪道妖僧故弄玄虚,蛊惑人心,其意不外乎是借此要挟,要我在德祐帝之事上左右为难。”
“嗯,但是神怪之事也不可轻忽,古人有训:天有异象,必有灾祸。官家还要妥善处置。”杨太后点点头道,“迎归宗亲之事,哀家也知道陛下很为难,但毕竟皆是太祖和太宗血脉,若是未能将他们迎归,必然会使官家落下薄情的污名,有损官家清誉。”
“母后,天有异象之说皆是无稽之谈,而湖中出现龙影,也不过是自然现象,也许与湖中的鱼虾、空中的星光、甚至湖边的树木有关。我已经遣人勘察,应该近日就有结论,届时将会真相大白,谣言自破。”赵昺言道。
“至于……”赵昺有些为难,自己将哥哥废了封号,而杨太后却仍称其帝号,自己若是坚持称其废帝,恐杨太后会多想,一时语塞。
“官家有话尽可明言,咱们娘俩儿还有何不能说的!”杨太后温言道。
“母后,据下属回报,兄长与蒙元公主成婚后,一直被安置在上都居住,日前元廷下诏强令其出家为僧,与幼子前往甘州学佛,习梵文及西蕃字经。又命全氏在大都正智寺出家为尼。”赵昺言道,“因此我以为蒙元无意放归皇兄和全氏,即便强令其放归,恐怕我朝也会做出极大的让步!”
“全……全氏近况如何?”杨太后听了愣了片刻急问道。
“自北迁入元之后,一直被安置在大都居住,后来母子被强行分离,抑郁成疾,一直抱恙,但暂时生命无忧!”赵昺回答道。
“可怜!”杨太后听罢叹口气,沉默片刻又道,“若蒙元同意放他们南归,官家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嗯……”从杨太后的话语中,赵昺听出了些弦外之音,让德祐帝和全太后回来,即会形成两帝和两太后的局面。自己的帝位受到威胁,杨太后的地位同样也会动摇。毕竟全太后是先帝皇后,正牌的老婆,其不过是个小老婆,两人地位悬殊,且她的后位乃是群臣拥戴,没有得到册封,至今也没有印玺金册。她先问全氏,而不关心德祐帝,显然是心中担忧失去后位,难以自处。
“我以为一切当以国事为重,母后以为儿子不配帝位,则会让位于皇兄,我可避居海外,远离朝廷,绝不会做出兄弟阋墙之事;若是母后觉得儿子堪用,也会妥善安置皇兄和全氏,恢复爵位肯定不可,却也可以让他兄长一家衣食无忧,全氏安度晚年的,也不会做出骨肉相残之事。”
“你这孩子想的周到,但是还是要以国事为重,毕竟复国不易,皆是大宋臣民用命换来的,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坏了国事。而德祐帝和全氏当初未能全节,开城迎降,做出了为人不齿之事,若是能够南归,也已经丧尽民心,失了德行,难以再勘复国大任。哀家还会一力支持官家,收复故土,回还旧都的。”杨太后宠溺的看向小皇帝道。
“母后,儿子何德何能,而今我们收复了两淮,拓境千里,虽是喜事,但事务也日益繁重,我也是招架不暇,难以应付。而今既然朝野对兄长复位呼声甚高,我让与其也无妨,正好可以做些喜欢的事情,游历各国,看看异国风情。”杨太后的话已然表明了其的态度,但是赵昺知道自己还是要矫情些,否则又是不谦虚的表现,惹上口舌。
“官家言重了!”杨太后言道,“此次官家御驾亲征,转战数千里,大败蒙元,解救百姓无数,功不亚于高宗皇帝,已然是天下归心,岂能言退。且哀家也听朝臣议论,有恢复三省之意,虽然要增加些官员,但是那些小事尽管让他们去做,官家也能轻省些,哀家也觉得不错!”
“我也接到有关奏疏,是否恢复三省,也拿不定主意,只是先让陆相先行商议,列出个条陈,是否恢复,还要请母后定夺。”赵昺知道自己在归朝途中,暗示王应麟放出风声,已经有了效果。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己要做的,而是说成众臣的意见,想想又施礼道,“另外,还有事想与母后商议下。”
“官家请言!”杨太后也颇感兴趣地道。
“母后,如今我们已将蒙元远逐千里之外,临安可暂保无忧。而皇兄的灵柩尚在孤岛,虽四时有人祭奠,但我不能亲祭,想将皇兄迁回攒宫暂厝,待收复中原,与诸位先帝归葬祖陵;另一事,想为母后制金册、金印,行大典,立正朔。”
“官家好好的,怎生又说起这些事情?”杨太后听了心中狂跳,但依然面露不悦地道,“官家早先也曾提过,哀家不是说过初回江南,国事艰难,一切暂缓吗?”
“唉,母后大义,儿子甚是欣慰。但今非前时,一者外夷大败,过境可安;二者国库稍丰,还有余力;三者……三者,儿子担心一旦失了天意民愿,想做也力有不逮,还是早日促成才能心安!”赵昺轻叹口气道。
“哀家还是那句话,只要我在,便无人可动摇官家之位!”杨太后厉声道。
他心中明了,德祐帝却是正牌奉诏继位,而自己和景炎帝皆是群臣拥立。虽说事急从权,但终归是抢了人家的位置,若是全氏母子南归,自己和景炎帝及眼前这位都尴尬。但官家终归是自己一手抚养大的,母子感情深厚,而德祐帝与自己毫无感情可言,其要上位定然是立全氏为太后,削了他们的封号,甚至为绝后患将自己母子诛杀。
而今官家骤然提及此事,倒像是安排后事,也可想见其在迎德祐帝归朝之事上压力甚大。可其在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和皇兄灵柩之事操心,想见孩子是多么有心。杨太后当然也清楚其中可能也掺杂私心,甚至有要挟之意,而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自己在临安沦陷后逃出宫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死一帝、立一帝,其中艰难只有自己清楚。
现下形势好转,官家甘冒奇险御驾亲征,打下了这大好河山,有了当下的太平。杨太后当然不愿意让人来‘摘桃子’,拱手让出自己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好日子。而皇帝肯定也不愿意,他现在手握重兵,又有朝中一班近臣的拥戴,怎肯束手就缚,自己若是支持此事,弄不好就是母子翻脸之时,自己又何必做这些里外不讨好的事情呢!
“谢母后体谅!”赵昺再施礼道。他虽然不知道太后心中百转千回,但是看其的样子,当下在她心里,那些凡是要求迎奉德祐帝的人只怕都是敌人了。而他的心中也有了底儿,毕竟他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
赵昺清楚当下以自己的实力,太后的决定已经无法影响他的决断。可在这个时代,皇太后不仅仅只具有母贤子孝的象征意义,且是在关键时刻能扭转乾坤的地海神针。所以赵昺还是希望在重大事务上赢得太后的支持,与其决裂那是下下之策。
“窦兴,哀家与管家光顾说话了,这饭菜都凉了,你拿去换些热的来!”杨太后这时点点桌上的饭菜对身旁随侍的窦兴道。
“是了!”窦兴施礼道,挥手让殿中的小黄门和宫女将饭食撤去,亲自去催促。
“官家,恢复三省是好事,也要谨慎。那些士人看着恭顺,但是也有些倔脾气,一旦得了势,便要事事干涉。所以官家也要多个心眼儿,钱和兵都要攥在自己手里,他们才会有所忌惮。”见左右已经无人,杨太后让小皇帝靠近些轻声嘱咐道。
“嗯,儿子明白了,届时还要母后多多指点,免得出了岔子!”赵昺见其谨慎,又警醒,显然也清楚身边有外臣的耳目,自然十分高兴的应道。
“官家离京的日子,那些命妇没少进宫在哀家耳旁呱噪,无外乎就是让他们与百姓一样纳粮的事情。我也奇怪了,在琼州的时候,日子那么苦,他们也没有人说三道四,现在日子好了,反而说头儿多了。干脆都将他们回了!”杨太后言道……
第1422章 吃个闷亏
随后杨太后又抱怨起太学生们上疏之事,言语中不无责备和厌烦之意,尤其是在蒙军渡江侵入江东的时候,他们居然上疏恳请太后与蒙元和议,以保江东免遭战火荼毒。而战役激烈之时,又上疏请太后出京避难。但当陛下尽歼江东蒙元大军,尽起举国之兵北伐,连连收复失地的功夫,却上书请太后下旨回军,以免触怒蒙元,令其再伐江南的旧事重演。
关键时刻太学生的表现让杨太后对他们十分失望,且对他们动不动就要伏阙上书,拦截陆相座驾的做法更是不满。但是碍于形势紧张,皆是加以安抚,没想到愈加变本加厉,还要拦截还朝的圣驾,而今又要到宫前跪伏上疏,杨太后以为就是不知好歹了,叮嘱皇帝不要再惯着他们。
有了杨太后的话,赵昺自然又少些顾忌,他将自己的计划大概说了说。杨太后嘴里说赌气不管了,可转眼就叮嘱要注意安全,小心重演当初殿上行刺的往事。他当然是满口应承,称自己早已做好安排,他们要是敢妄动,定然将他们当场格杀。
稍时,窦兴指挥着小黄门重新布置了早膳,娘儿俩吃的是其乐融融,极为融洽。赵昺高兴的是太后依然表示了对自己无条件的支持,让他得以少了后顾之忧。而太后高兴的是小皇帝依然对自己如从前一般的尊重,没有因为掌控了朝政而怠慢自己,在大事上还会征求她的意见。
早膳后,按照计划,赵昺更衣前往文渊殿参加廷议,而这次会议多了枢密院佥事韩振及副使江钲,可以说大宋的最高决策层人员基本到齐。御前办早已经将在归朝途中所议的恢复三省的内容整理成文,誊写后分发给众人。
然后由陈识时和马端临二人分别对外朝三省一院和内廷各司的构架和权力及权限,进行了详尽的解说。其实众人已经通过公文和私信,对此有了初步的了解,个别人与王应麟也有私信往来,获知了陛下的构想。而他们之间也私下进行过交流,当下通过再次讲解,得以更为详尽的了解内容的细节。
当然这个文本还只能算作议案,是个大的框架,不能算是方案,还需要众执宰进行讨论、修改,甚至决定能否实施。在得到大多数人同意后,方能进在堂议上进行再次讨论,编制详细的方案,进入筹备阶段。而后确定人员和预算等等一系列繁杂的工作,最后才能够得以成立。所以赵昺想要在明年初完成改制,时间还是相当紧迫的。
因为改制并不是件小事,尽管有前例可循,但也件涉及国本的大事。所以大家还都是相当谨慎的。不过赵昺倒是不担心他们不同意,自己为此已经做出了不少让步,也达到了士大夫们期望的分权而治的目的。当然分歧肯定也会有,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还是可以商量的,而他这时要做的就是沉住气,不能够慌,也不能着急,不要想一次会议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果然刚刚进入讨论,陆秀夫和邓光荐对成立内侍省提出了不同意见,他们以为内廷的规模和权力过大,应该加以限制,尤其是御前护军脱离枢密院,转而划归内廷管辖持反对态度;而刘黻则以为将作监和军器监的部分应该划归工部和兵部,而不能成为皇室的私产;江璆则称现下国穷皇帝福,应该减少对皇室的贡奉。
赵昺对于他们的意见是在意料之中,因为内廷确实存在他们所言的弊端。且他们考虑的不是十年之计,而是百年之计,坐视皇室日益膨胀,加之天生拥有无上权力,就会成为一个难以动摇的庞然大物,使得与士大夫共治成为一句空话。
现下赵昺自己能够有所克制,尚能够与外朝达成平衡。而自己的后世子孙谁敢保证不会出现徽宗那般的继承人,在拥有近乎没有制约和大量财富下会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那时候朝廷就成了皇室的附庸,士大夫们则成了助纣为虐的奴仆,所以他们从长远考虑,提出这等意见他也能够理解。
赵昺其实也做好了妥协和让步的思想准备。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的推动,尤其是自己从前世带来的理念和先进技术必须在绝对权威的情况下,才能够得以推动和促进,而资金和武力则是不可或缺的保障。因此他为保证实现自己的目标,也不会大踏步的后退,起码现在不会,而是有限的撤退或迂回。
当下双方对于恢复三省和成立内务省并无原则性分歧的情况下,对于诸位的反对意见,赵昺并没有断然拒绝和驳斥。而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清楚议事在某些时候与做买卖有诸多的相似之处,自己开价,他们坐地还钱。待商量到一个都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事情也就算办成了。
“陛下,臣以为将御前护军尽皆归入内廷有违祖制,也会令护军和禁军间出现隔阂,维持现有状态为佳!”见皇帝看向自己,韩振想了想言道。
“江副使以为呢?”赵昺点点头又问江钲道。
“臣以为韩佥事所言有理。”江钲言道,“御前护军是我朝最为精锐之师,担任护卫陛下、戍守京畿、随御驾亲征的重任。若是脱离枢密院管辖,归于内廷,来日待遇和装备必然与禁军有别,从而令它军不满。且护军乃是集各部精英所在,若是独立于外,则失去了与各部交互轮换的机会,长期以往必然导致衰落。”
“不过,臣以为将御前护军归于枢密院管辖,并无碍于陛下征调,且各部调动皆需陛下赐予兵符,他人也无法调动。当然皇城也需守护,陛下需要护卫,因而臣以为可以将现有的亲卫旅扩编,但兵额要加以限制,作为陛下亲军,由内廷管辖。”
“嗯,众卿以为呢?”赵昺问道。
“臣以为江副使提议甚好!”陆秀夫点头道。
“臣等附议!”
“也好,朕如今也觉内廷负担十万之众的薪俸颇为吃力,以后内廷仅保留一支小规模亲军,也能让朕喘口气,改善下膳食!”赵昺笑道。
其实他也清楚御前护军以亲卫营不断扩遍而来,其目的就是保护皇城和护卫皇室,属于警卫部队。但随着征战的需要,同时也是为了遏制其它各部才不断的得到加强,而其功能也逐步趋于野战化,成了一支攻城掠地的劲旅,真正承担起护卫之责的还是亲卫旅和侍卫营。
在管理上,御前护军与禁军同归枢密院管辖,但是大家都知道那只是名义上的,除了皇帝谁也无法调动护军。加之朝廷财政上的困难,护军的薪俸也一直由内库支出。而赵昺自张世杰因病致仕,辞去枢密使一职后,为了避免文武相争,众臣便建议由皇帝直接兼管,至今枢密院没有正使,而他也占着坑赖着不走。
所以说御前护军是依旧由枢密院管辖,还是内廷管辖,对于赵昺来说都是一样的,而今众臣反对只不过是维持现状,他还能让朝廷真正担负起养兵之责。而他这一番话,让众臣都有了被算计的感觉,他们争了半天只抢了个‘包袱’,越想越吃亏,可也不能再收回。
毕竟从长远上看,众人以为还是有利于国家的。且‘迫使’皇帝在商议之初就让步,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不过吃了一个闷亏之后,在讨论将作监和军器监的去留上,他们都谨慎起来。因为这两个部门也是填不满的窟窿,都是赔钱货。
早在琼州之时,朝廷和内廷曾就军械的生产和管理达成协议。火器的研发和生产皆归内廷,然后由朝廷采购,按照议定的价格向内廷拨款。可实际上,朝廷仅付了一小部分,余款一直赖账,经过北伐之役后,这笔钱估计已经有千万贯之多了。
而军器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有数千人的工坊了,而是拥有枪械坊、火炮坊、火药坊、车辆坊及两个大型造船场和十数个附属配套作坊,拥有官员和工匠近十万人的庞然大物,也是一个吞金巨兽。现在不管小皇帝怎么辗转腾挪,尚能够维持生产,保证军需供应。而他们担心一旦朝廷接手后,能否有钱让它还能正常运转。
至于殿中监则负责经营内廷的酒库、内酒坊、外物料库、牛羊司、奶酪院、酒醋库、车马院,管理皇庄、皇苑、行宫、采办等事务,大家更是不感兴趣,这同样是赔钱货,只能往里填,而没有任何进项的部门;而内务监则是管理大内事务的部门,皆是由内侍和宫女充任,他们更是不好干涉,只是要求限制员额,减少开支。不过他们也知道,不用他们说,以小皇帝的抠门劲儿,也不会养闲人的。
所以大家将重点放在了秘书省,毕竟此是小皇帝处理政务的幕僚机构,参与军机国事的谋划和规制,能够左右皇帝决策的部门,是能够影响外朝的小集团,必须要对他们的权力加以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