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能否可用
赵想到的现成军队就是那些被俘的蒙元降兵,这些人自小接受骑射训练,弓马娴熟,又接受过军事训练,只要能将他们收服,自己就平白得到一支骑军,且将降兵为己所用也是历朝历代常用的手段。www.uu234.net不过其中也有忠心的问题,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早已深入骨髓之中,连他也拿不准能否在短时间内赢得他们的忠心,可当下形势逼人,亦只能一试。
“请陈主事来见朕!”赵想到此对帐外值守的小黄门吩咐道。虽有礼贤下士之说,也有帝王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外泄,降将便下摆归附的传说。但他知道那也就是传说,因此便想让陈识时先去试探一番,若是其不能说服,自己也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能牌局刚开始就出王炸啊!
“参见陛下!”平日在宫中之时,御前办的几位主事也是轮流值守,以便处理紧急事务。当前皇帝亲征在外,各地往来的公文不断,他们承担着上传下达的任务,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即便夜晚也有人在偏帐中值守候命。今夜正是陈识时值班,接到口谕后立刻进帐。
“嗯,坐吧!”赵让小黄门又加了两个烛台,将寝帐照的更亮堂一些,抬手让其面礼,在自己身边就坐。陈识时入职御前办也有数年,做事一向稳妥,况且两人还是姻亲,说起来其还是他的大舅哥,在林之武和蔡乔等人外放之后,赵对其也是愈加倚重。
“谢陛下!”小黄门搬来个绣墩,又奉上杯茶,陈识时再施礼谢过才就坐道,“今日大战,陛下已是鞍马劳顿,不要太辛劳了!”今天战局吃紧,小皇帝亲自率兵冲阵,与敌厮杀才稳住了阵脚,他自然十分清楚,除了担心还多了些心疼,见其面带疲色言道。
“还好!”赵摆摆手让其不要担心,然后转入正题道,“如今扬州城以下,可惜脱欢逃脱,因而我军要趁敌无备迅速攻取山阳和盱眙,以控制敌南下的援军通路。兵贵神速,因而朕打算遣一军以水运的方式夺取山阳,另遣一支精骑迅速北上,袭取盱眙。但你也知,我军骑兵已经悉数调往江东,当下那边战事正紧,即便回调也来不及了。”
“陛下之意是要利用缴获的马匹,迅速编组一直骑军北上,但是军中又缺少擅骑之士,因而为此忧愁!”陈识时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其的想法,直言说道。
“正是!不知民吾可有破解之法?”其一下便猜到了自己的想法,赵十分欣慰,点点头轻叹口气询问道。
“陛下定是早已有破解之策,何须属下献计,陛下尽管吩咐,属下定竭力而为!”陈识时跟了小皇帝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其从不无的放矢的性子,问计自己不过是客气之词罢了,拱手轻笑着言道。
“呵呵,知我者民吾也!”赵也讪笑着摆摆手,又正色道,“朕打算用蒙元降兵为先驱,组成一支奇兵,袭取盱眙。”
“陛下,是不是太冒险了?”陈识时知道小皇帝在危机之时往往有出人意料的奇智,但是尽管心里有所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面色一紧道。
“朕也知道有些仓促,但是当下也别无他计!”赵点点头道,也不否认自己的方法有些激进,毕竟昨天还是敌人,今天就变成为自己征战的友军,这个变化太让人难以相信和接受。
“陛下,蒙军新降,又未及整训,若是中途再叛,那将是万劫不复。”陈识时见陛下也无十足的把握,想想也说出自己的忧虑。
“也未必不可,总得一试才知。”赵也是被逼到了墙角,不愿意放弃,沉吟片刻道,“天亮后,朕要你先行分头去见都哥和拔都两个万户及几个千户,探探他们的口风,只要他们肯归附,那么事情就成了一半!”
“擒贼擒王也是正理,但底下兵将若是不服,只怕阵前一哄而散,其也是徒叹奈何。”陈识时还是觉得心中无底道。
“嗯……”赵见其仍然疑惑不减,喝了口茶笑道,“朕对蒙古人的脾性和生活、行为方式做过些研究,现下先与汝探讨一番,再做出决断!”
“属下愿闻陛下教诲!”陈识时坐正身子道。
“世人皆言蒙古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是一等一的强兵,这又是为何吗?”赵先提出了问题道。
“属下以为蛮夷没有王化,生性残忍、野蛮,没有仁义之心,其行为如畜类。征战之时,动辄屠城灭国,恐吓四方,使得世人无不惊惧,往往兵锋未至已望风而逃!”陈识时回答道。
“不错,但是朕以为如此评价还是过于片面了。”其所答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仍是士人间贬斥之词,但赵只是笑笑道,“朕以为蒙军之所以能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排出其人人精于骑射,擅于运用骑兵战略、战术外,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士兵具有良好的服从性和有着森严的等级。”
“蒙古人与其他部族相比更服从领主,对其极为尊敬,并且从不对主人说谎话;不论领主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不管这命令是要他们去作战,是死是活,他们都绝对服从,没有一个字的反对。即使要他们献出未婚的女儿或姐妹,他们也会把她奉献给其,而不出一句怨言,试问又何人又能做的到?”
“没想到蒙古人居然如此驯服,能够如此盲从上官的命令。不过如此,作战之时也才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上下有如臂使。”陈识时叹道,但他也明白军队中就需要这样的意识,没有这样极端的服从意识,根本不可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当然,蒙古兵极端的服从性也要靠律法来保证。朝中往往有人指着朕实施的军费过于严苛,乃是暴君所为,但与蒙古军法相比,仍然差之甚远。”赵言道。
“蒙古人的军纪之严,全世界少有。当他们在作战的时候,如果十人队中有一个人、或两个人、或三个人、或甚至更多的人逃跑,则这十个人全体都被处死刑。如果有一个十人队全部逃跑了,则在百夫长之下的其余的人,即使没有逃跑,也全都要被处死。一句话,除非他们全体退却,所有逃跑的人统统要被处死;同样的,如果十人队中有一个人、或两个人、或更多的人奋勇前进,勇敢战斗,而其余的人不跟着前进则这些人都要处死。如果十人队小将一个人或更多的人被敌人俘虏,而他们的伙伴不去救他们,则这些伙伴都要处死。”
“哦,蒙古军法居然如此残酷!可难道他们就不知反抗暴政吗?”陈识时听了讶然出声道。他没有想到蒙古人对外族残暴,对自己人也同样毫无仁义所言。
“他们形成如此矛盾的习性,也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赵喝了口水,又娓娓道来。
前世之时很多人曾对蒙古人为何会战无不胜的原因进行深层次的剖析,赵记的有人从民族性格上进行了研究,其以为“服从”这个概念,因为它本身就带有被迫的成分,与人的天性是相悖的。在奴性的掩盖之下,相互之间的嫉妒、怨恨和猜忌也是非常极端的,并不比别的民族更少,甚至更加严重。
这种潜在的情绪严重的降低了人与人之间的忠诚度,同样会导致缺乏宽容,尤其是对失败者的宽容,谁只要失败了,谁的朋友就会马上离他而去。翻开蒙古史看一看,蒙古高原上什么时候不是战乱频仍,自相残杀,任何一个部落被征服,付出的代价都是全部被虐杀或者奴役,其残酷程度绝对令人发指;如果说曾经拥有过短暂的和平,也是因为有更强大的部落通盘征服了其他弱小的部落。
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铁木真的父亲被塔塔儿人害死以后,他的族人就都离开他投奔到别的部落里去;在他与王罕的战役失败以后,逃命的途中跟随他的家臣绝大多数也不是蒙古人,而是一些别的民族的人。这种结果,就是在成吉思汗以后的时代也未能幸免。
实际上只是因为在蒙古人中存在一种约定俗成的等级关系,在他们中间,总是因为个人之间的信任关系而存在一些领导和权威人物,这些人或者是家庭出身比较高贵,或者是比较富有,或者干脆就是能打架。而一旦所谓的权威人物失去之后,就没有了思想,变得茫然无知,不知道自己如何去做,直到下一个强者的诞生。
“陛下之意是只要收服那些降军的首领,其便可以如从前那般指挥属下的兵丁,且他们不会生出背叛之心,从而为我们所用!”陈识时有些明悟地道,“可这同样有风险,一旦我们在战斗中失利,那他们同样会转投他人啊!”
“不错,所以我们还需另有它策,防止背叛的发生!”赵点点头道……
第1041章 恩威并施
赵与陈识时说的越来越兴奋,确切的说应该是亢奋,说他想说服其,倒不如说是说服自己。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从蒙古人的性格说起,又上升到了对社会和国家的层面。
他分析说深陷自命不凡,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导致的蒙古人很容易被盲目的激情所驱使,计划去做一件大事,然而事前却很少会认真评估其风险和后果,他们认为这种评估是胆怯的表现。如果凑巧做成了,蒙古人会很骄傲和得意,认为天下所有的事不过如此,个人英雄主义的虚荣会得到很大的满足。
可如果失败了,蒙古人倒是很少像汉人一样诿过于他人,恶果便是蒙古人非常缺乏承认自身不足的勇气,自尊心和自信心在某种意义上很脆弱,如同坚硬而易碎的瓷器,脆性很大,失败后容易陷入自卑和自我怀疑,很容易一蹶不振,往往会自怨自艾下去,逐渐消沉。
另外由于蒙古人个个认为自己是不可一世的英雄,所以在蒙古人憨厚朴实外表的也导致缺乏协作和团结,妨碍着蒙古社会的统一和整合,此永远是蒙古文化中缺少的重要一环。在这种情况下,工于心计的异族统治者只要采用离间计,或者公开称赞或者封赏蒙古人中的一个部落,或者给予某个部落某种特殊的权利,就很容易在蒙古人中播撒下不和的种子,挑起蒙古人内部的争端,令其内斗,相互攻杀,从而达到弱化蒙古民族的目的。这也是在铁木真崛起前蒙古草原上的常态,只要女真人动点儿心眼,草原上就血流成河。
由此赵又引申到了‘人性和自由’的方面。从古希腊斯巴达克斯说出“我渴望自由”开始说起,认为人类历史上所有值得我们骄傲,感激的成果都跟服从没什么关系,服从和盲从也许会在一些方面会对效率有正面影响,但更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
陈识时听着小皇帝侃侃而谈,其实却大多时候不明所以,别说不知道斯巴达克斯是哪位‘先哲’,连希腊国在何地都闹不清。因为此已经超出了自己所学,打破了过去的认知,甚至颠覆了诸多前人之言。可他却并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小皇帝分析的似乎很有道理,能沉下心静听下文。
说了半天,赵觉得已经把自己也说服了,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喝了一杯茶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以为现下可以利用被俘的领兵将领原有的威压来统御自己的属下,接受大宋的封敕,为大宋征战。当然也需要给予一定的好处,比如可以保证他们子弟的安全,保留原有的领地和财产,并根据职务享有响应的待遇。
陈识时听了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毕竟这些人保有了领地和部众,若是再放权给他们,就有可能利用旧部临阵倒戈,或是提出非分的要求。若是条件得不到满足,就存在叛乱的可能,还是谨慎些为妙。且当下的归顺也是形势所迫,不能视之为忠心臣服,还是应有反制措施的。
赵以为其所言有理,他也随之说出了自己的安排,那就是取消蒙元的军户制度,编入民户,按照律法分配土地;而愿意入伍服役者,同样按照宋军的制度发放军饷,享有相应的待遇。他十分明白,战争战争不外乎争夺生存资源,蒙元士兵打仗也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并非是有什么崇高的理想。
现代有人说军户制度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可以让普通民众免于服兵役之苦,但是不知蒙古军制对于军户是何等残酷。“垛集军”制度是蒙元入主中原后的一大发明,它把三户民众组成了一个“垛集”,其中一户负责出炮灰,这户人家叫做“正户”;另外两户为炮灰提供津贴和补给费用,叫做“贴户”。
元朝又把汉人民户按照家产分为上中下三种,中产阶级的中户就不幸成了“垛集军”的征发对象。你家里有能拉得动硬弓的壮汉,那你家就成了所谓的“正户”,壮汉战死后,他的兄弟甚至堂兄弟都要立刻顶上。“贴户”则被弄得当了杨白劳,成了正户的债务人,一旦无力供养,元朝政府就要典当“贴户”的家产,保证“贴户”家破产都要填上军费的窟窿。
对待蒙古普通人,蒙古军制同样也是十分残酷的。成年男子平日为民生产,战时上马为兵,几乎是一生都要无条件的随领主征战。他们不仅要上战场出力,且要自行携带马匹、武器和装备,负担给养等费用,所以出征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项沉重的经济负担,结果往往是人财两空。平日还需承担为领主生产、纳税的任务,可以说是形同奴隶
而他们的未成年子弟也要编入‘怯困都’,也就是也就是汉人说的渐丁军。按照成吉思汗的法令,蒙古男子一到十五岁就是蒙古军中的一员,他们会跟随大汗转战万里,在王子、千户的指挥下奋战。征战时未满十五岁的“怯困都”虽然大多要留在后方的“奥鲁”里,协助“奥鲁”营中的妇女承担照顾马匹、牛羊的任务,承担武力看护的任务。
除了童子军“怯困都”,成吉思汗还建立了少年军校。每一个蒙古那颜都要把自己的子弟送到成吉思汗身边充当怯薛军战士和质子,成吉思汗也积极从他们之中选拔人才。他一边让这些少年贵族子弟给自己服务,一边让他们旁听自己的军事会议,把自己的兵法教授给他们。但哪一个军官不来接受教育,而是呆在家里,那就要被处死。
赵以为任何一个存在独立意识的人,都不会愿意失去经济和人身自由。如此不过是受到当下的制度和严酷的律法束缚才不得不屈从于所属领主。而一旦这些条件被剥除,那么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人身上都不会再依附于领主,子弟们也彻底摆脱了世代为兵,充当当权者炮灰的命运。
如此一来,领主失去了对属下最有力的约束手段,也就无法再向从前那样对属民的绝对统御力,难以指挥获得解放的属民,也就失去了叛乱的基础。而摆脱依附的军户们则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只需向国家缴纳税收,不再承担双重的义务,经济情况得以改善,又怎会再随着旧主去参与叛乱,恢复到从前的生活。
再说那些领主和那颜为了表示忠心皆需要将子弟送到大汗跟前当人质,虽然他们可能因此得到大汗的赏识而获得官职,但是这与在战场上丢掉性命几乎是想当的。退一步将一个人格健全的人都不会喜欢服从他人,而更加不会愿意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屈从。
不过赵知道双方打了几十年,结下了血仇,从上到下都充满了不信任,不仅仅会因为些许诺就放弃前嫌,再说有些政策的实施也需要时间才能显现。所以现下他还需要这些领主和巴彦们的协助,且采取必要的措施予以牵制和约束,以免其背叛。
当然最现实的方法就是以首领们的亲人作为砝码来挟制,不过手段要温和和隐蔽一些,向前代的中原王朝采用的方法一样他们的子弟将以学习汉学的名义被送到杭州。实际上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变相的去做人质,一旦其生出叛心,在京师的亲人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被处死……
君臣深谈了一夜,次日清晨陈识时便受命去与投降的蒙元首领们商谈。而赵也没有闲着,他签发了一系列的诏令,封赏在此战中立功的个人和部队。下令大宴三日犒赏三军,开仓放粮赈济城中的饥民,拨下款项抚恤遭受兵灾的居民,稳定人心。
与此同时,赵又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决定从一军三个师各抽调一个团的兵力分别镇守扬州、真州和泰州;陈凤林率领一军其余两个师并陆战旅,从水路沿运河北上夺取山阳,阻敌援军;而他则率领护军亲卫团和辎重旅,并计划编入降兵一个万人队,采用骑马的方式日夜兼程夺取盱眙。
赵要求两路兵马要以最快的速度达成战役目标,不要理会小股敌军的骚扰,不必攻占沿途州县,避开严密防守的城市。只要先敌控制敌南下、北上的孔道,以淮河为界隔离两地的敌军,完成对两淮残敌的战略包围,待完成歼灭入侵江东之地后的各部北上,再行一一收复淮东州县,恢复大宋的统治。
众将对小皇帝的部署没有异议,但是坚决反对小皇帝与降军混编北进,陈凤林也是一力请求互换攻击目标,让小皇帝率主力乘舟北上。可他们的请求被赵拒绝,而理由是他居中方便调度左右两翼的宋军协同作战,呼应淮西战场。无奈之下,陈凤林有从一军中选调了二千擅骑者编成一个加强团,配属给小皇帝一路北上,以保证其安全。
诸事商议、安排一毕,在祥兴十一年的初一,赵在扬州城祭拜天地后,又祭了军旗。然后点炮出征,他率领的陆路大军以编入的降军一个万人队为前锋北上盱眙……
第1042章 大兵压境
扬州城已经被宋军攻下,但是常熟城还在激战中。www.uu234.netm.www.uu234.net八撒挥兵连攻数日,可以说是殚心竭力,却依然没有寸进。而宋军反而在吸取了首日战斗的经验,在西城墙外重新构建了一道防线。他们以城上火炮的射程为基点,利用山势梯次布置,用小部队占据制高点,环山修起战壕、工事。凭借城上炮台远程火炮和城外的迫击炮阵地的支援固守,封锁了上山的通路,控制了山谷,并用地雷封闭了林间的小路。
如此一来,八撒企图利用虞山为跳板攻城的计划被粉碎,派出的攻城部队往往刚至山前就会遭到高地上火炮的轰击,工事中宋军交叉火力的射杀。他们也试图利用泄沟、树林的遮护隐蔽向前,可又踩上埋在那里的地雷,暴露了目标,山上宋军发现后便又有无数的手雷抛下,炸的他们人仰马翻,十不归一。
在攻山连连失败后,八撒只能转而再攻西门。但此时宋军已经建立了前出阵地,不仅遭到城上宋军的杀伤,侧翼也受到虞山阵地上的宋军侧击,攻城一次次受阻,死伤成直线上升,现在城下堆积起了厚厚的尸体,攻城的士兵即便从梯子上被推下来也摔不死,翻个身还能跑能跳。
三天之后,八撒当然未能如令攻下常熟城,而大军已然赶到。玉昔帖木儿见状是勃然大怒,一路行来他已经发现宋境内实施了坚壁清野,沿途村镇都人去屋空,粮食无处征集,水井也被填塞。不仅人没吃的,可以喂马的秸秆和荒野上的草木也被一把火烧了,牧马之地都难寻。
一路行来无处补充物资,南渡的元军只能以携带的辎重维持,而玉昔帖木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受命攻占常熟的八撒身上,只要能攻下这座存储着宋军大量君子的城池,那么眼前的困难不但迎刃而解,且可为大军供应继续南下所需。
可人算不如天算,八撒不仅未能攻下城池,反而损兵折将。玉昔帖木儿一气之下要将其斩首以正军法,在众将求情之下才免其死罪,打了三十鞭子戴罪立功。但他知道生气也无法改变缺粮的现状,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攻下城池。而他也明白指望不上已经士气全无的八撒,下令围城,连夜赶造攻城器械,次日攻城。
第二天,八撒领命率本部人马加入了攻城大军。昨夜玉昔帖木儿听取了汇报后,以为西城已经建立其完整的防御体系,且有山地阻隔不利于大军展开,便将攻城目标选择在相对宽阔的东城和北城方向。分别由山东河北蒙古军都万户塞散纳和河南淮北蒙古军都万户哈土孙率领,玉昔帖木儿率中军策应,八撒自然是归于本部。
“参见都帅!”八撒带着几名亲随到本部中军候命,向哈土孙施礼道。而眼神向前看看,还真是人多力量大,十万大军伐木拆屋,收集物资。随军的工匠们也顾不得休息,制造攻城器械,一夜之间造出了数百架抛石机,数十辆攻城车,立起了高大的箭塔。他看罢却是心酸不已,自己若是早有这些家伙事儿,何至于如此。
他们是前锋轻骑而来,除了随身的武器和给养外,并没有多余的物资,只有少数的工匠随行,根本无力制造这些大型攻城器械。攻城的头两天,八撒还能让工匠们早些云梯和爬杆等简单的器械,可后来也供应不上了,只能用从居民家收集耕地的铁犁头绑在长杆上,用勒勒车推着这些长杆前进到城墙下,他们一边躲在车子底下躲子弹和各种燃烧物,一边把带着犁的长杆伸出去,当犁挂住城垛后,他们再顺着竿子往上爬。
缺乏的当然也不止是攻城器械,武器的损耗也极为严重,尤其是作用最大的箭矢。由于战事激烈,头一日就几乎消耗了所用备用的箭矢,此后两天只能在抵近城墙时才开弓放箭压制敌守军,而准备时间也大为缩短,以免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无箭可用,即便如此到了最后也所剩无几,根本再无力发起进攻。
“八撒辛苦了,身上的鞭伤好些了吗?”哈土孙摆摆马鞭让其免礼,又指指身边让他到自己身边,看其精神萎靡出言安慰道。
“些许小伤不碍事,还要谢都帅救命之恩,皆是属下无能,让都帅受累了!”昨日众将求情,八撒才被免了死罪,而作为自己直属上级的哈土孙自然也是极力为他开脱,他还是面带感激的相谢道。
“咱们兄弟说这些话岂不见外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兄弟怎么在这弹丸小城下受阻,且折损了诸多的兵马。”哈土孙等人的父辈皆是在忽必烈刚被封王,主理汉地时的直属千户,他们也自然作为质子入怯薛军。是以早已相识,跟着忽必烈南征北战,后来又相继继承父爵参加了灭宋的诸多战役。所以哈土孙深知八撒绝非是无能之辈,因而不解地问道。
“唉!”听其问起,八撒未语先长叹口气,皱着眉头道,“常熟城已经重新修建,城池坚固,并驻有重兵。打了两日后才知驻守此处的是南朝御前护军,其不仅装备精良,且训练有素,作战顽强,绝非此前的南军所比。另外他们的火器犀利,尤其是火炮众多,威力甚大,可开山裂石远及里许,简直是避无可避,中者无不丧命。而我军远来,缺乏攻城器械,箭矢消耗又大,粮草又不济,皆难以补充。虽然不计伤亡攻击不断,却无法撼动此城。都帅还是要小心为上,谨慎用兵!”
“哦,远来如此!”哈土孙听了点点头道,“御前护军乃是南朝小皇帝的直属亲军,理应跟随其左右,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些蹊跷。也许是到此押送粮草,恰被你遇上了,若真是败于他们之手,却也不丢人!”
哈土孙嘴里安慰着八撒,心里却也生出丝疑惑。作为军事高层,他是参与制定南侵作战计划的,而作为战役重要节点的常熟城防御情况,自然是侦察的重点对象,对这里的兵力配置是知晓的。此前这里不过是驻有一个战斗力低下的辎重团,负责为过往军队运输物资。
因此用一个战斗力强大的万人队来攻取此城,大家初时还都以为是牛刀杀鸡,枢帅太过谨慎了。但事实上,这里确是南朝的御前护军一个旅,仅从兵力上讲就不逊于己方的一个万人队。且与宋军交过手的都知道,隶属于小皇帝直管的御前护军皆是从全军中选拔的精锐,武器配置也是最好的。
从历次交手的经验来看,还未曾遇有败绩,虽然嘴上大家都对此不屑,可心中早有共识:在野战中,一对一的情况下,敌御前护军完全可以完败己方;一对二的情况,双方也许能打的旗鼓相当;即便其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也可结阵自保待援;若是凭城据守,或有险可守的情况下,即便己方以三倍的兵力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想当年的护陵之战大家还记忆犹新,己方杭州都万户府以四个万人队攻打宋军一个御前护军旅驻守的山谷,其不但守住了,还适时发起反击,将己方的四个万人队都给打残了。
至于水战,大家都呵呵了。在南朝小皇帝还窝在琼州那弹丸之地,而己方水军最为强盛之时,双方屡次交手,就没有丝毫沾过便宜,反而是损兵折将。而在其后夺取江南的战役中,己方的水军主力基本上就被其歼灭殆尽了。现下别说交手,远远看见都望风而逃了,根本不敢照面。
“八撒,不要丧气!现下我军集两个都万户府的兵力,即便纵马也能将这座弹丸小城踏平,待看我们如何攻下城池,为你报折锋城下之仇!”这时和尚万户府万夫长笑着言道。
“好,我就看大家踏平此城,抢下南渡第一功!”八撒冲其拱拱手笑道。而心中却是除了不屑,还隐隐有看笑话的意思,毕竟自己丢了这么大脸,当然也希望他们出丑。
“八撒,你部连日攻城,已经是兵困马乏,你又有伤在身,不必再参加攻城了,还是为后军守护营地,收集石吧!”哈土孙知道八撒所部不仅兵疲,且连番失败也让他们士气不振,参加攻城已经不宜,且会有损它部的士气,便给了其个留守的任务。
“是,都帅,末将领命!”八撒自然知道其心思,这是给了自己的个打酱油的任务,周边宋军影子都不见,根本无需防敌袭击。而收集石,为抛石机提供弹药可能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所以也没有拒绝哈土孙的好意,施礼道。
八撒刚刚离开中军,此时号角声骤然响起,战鼓声震天,传令兵背插黄旗,纵马在队列中穿行,高喊着传递将令,攻城战再次拉开了序幕……
第1043章 命不由己
游牧民族擅于骑射,但攻城一直是他们的短板,一道长城挡住了他们千百年。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而蒙古人也同样如此,在初时他们遇到坚城每每会绕城而过,避免陷入胶着。但他们也确是个擅于学习的民族,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吸取其他民族的先进经验,利用俘获的工匠制造攻城机械,向降军学习攻城战术,在后期他们已经能够利用娴熟的战术攻城掠地。
当下的蒙元大军连夜赶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宽阔的护城河也已经难以阻挡他们的脚步。高大坚固的车以大木作周框,下有四轮,上架如屋顶,以生牛皮蒙之,车内可容十人,在内着地推车,直抵城下攻城作业,以避敌矢石,填护城河也安全多了,不需要顶着枪林弹雨去填。
壕沟、护城河一时半会填不平,还有填壕车,一辆板车上面有折叠的桥板,到壕沟前放下桥板就变成一座木桥,可供士兵通行。同时投石机,以及己方射手也会向城墙投射远程火力,掩护填河部队,竖起的高大箭塔上射手们也快速发箭压制城头上的敌军。
宋军的炮火也很猛烈,在前进的途中的车不断被炮火击中,有的燃起了大火,尚能行走的推车的兵丁一边用泥浆灭火,一边继续向前;有的被击中行走机构的,则有工匠上前抢修;还有倒霉的被炮弹直接洞穿顶棚,在车腹中爆炸,不仅车被炸的四分五裂,车腹中的兵丁也往往难以幸免。但是他们依然前仆后继的顽强挺进。
双方的炮战也逐渐激烈起来,这可以说是冷兵器时代的抛石机与火器时代的火炮的对决。抛石机明显处于劣势,短时间内工匠们难以造出威力巨大的巨型抛石机,发射的石弹也就是十余斤左右。且时间紧迫,自然无法精雕细琢,十分的粗陋,让本就命中率不高的家伙更难实施精确打击。
但是抛石机的威力也不容小觑,人被石弹命中非死即残,砸在坚固的城墙上,外边的包砖也是簌簌而落。另外抛石机胜在数量多,也弥补了命中率的不足。而上百架抛石机发射也极具威慑力,斗大的石弹带着沉闷的啸声飞来,又猜不透会落在哪,也是让人心惊胆颤。
因而初时却也能与宋军的火炮战的相当,弄得他们手忙脚乱,压的城上的士兵抬不起头。元军的弓箭手们也不甘示弱,借着车和填壕车的遮护前出到护城壕边,以密集的箭雨压制在城前设防的火枪手,迫使他们躲在战棚中,难以连续齐射。
宋军自然不会坐视他们上城,城上城下枪炮齐鸣,及远的火箭炮不断向城下的抛石机发炮,试图摧毁敌方最具威胁力的远程武器,可大家是老大不说老二,谁的准头也不强,但火箭炮胜在射速快,杀伤面大,十几座发射架在对射中也不落下风。而炮台上的威远炮则以实心弹攻击高大的架桥车和车;布置在城下的速射炮则以霰弹杀伤填壕的敌军和弓箭手。
虽然每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而兵力雄厚的优势也显现出来,即便有人被对方毙伤,却有更多的人替补上来,依然保持着攻击强度。
在双方激烈的对抗中,护城河和陷坑都已经填平,城墙上也被元军的投石和箭矢洗了好几轮了,城外的宋军业已撤回城内,云梯车艰难的推到了城墙下,不待勾住城墙,主帅已然下令正式攻城。一队队蒙军兵丁从车中奔出,他们为了增加灵活性,都放弃了重甲,只着轻甲,手持短刃,沿着阶梯攀援而上,冒着弹雨登城。
为了避免误伤,这时抛石机已经停止了轰击,弓箭手们也放弃了齐射,只是在城下向上抛射,射杀探出身子的宋兵。但战斗却转入了白热化,宋军不断以齐射射杀欲登城的敌兵,手榴弹冰雹似的抛向敌群,而各种小炮基本就是面对面的发射,更有宋兵将火药包抛向云梯车。
若是八撒看见非得羡慕死,他那会儿可不敢这么奢侈,这简直是拿人命在填。城壕中满是破碎的桥板和漂浮的死尸,似乎河水都为之一滞。城下虽然只是短暂交锋,可也铺满了死尸和伤者,斑驳的城墙被染的一片片猩红。而尚不断有攻城者从城头坠落,死者已矣,重伤者濒死的惨嚎让人心悸……
“都统,城上情形如何?”在蒙军抛石机的不断轰击下,北城楼已经被砸的千疮百孔,指挥所也随之转到城下的门洞中。但这里也并不安全,敌军不断以攻城车撞击城门,发出‘咚咚’的轰响,旅虞侯指挥着夫役用沙袋将城门洞封堵了多半截,只余下不足两丈的空间,他看都统罗大同从城上下来急问道。
“蒙古兵真是疯了,攻势比之前次更猛,再打下去都不用云梯了,直接踩着尸堆就爬上城了!”罗大同唾了两口黑痰,摘下头盔骂骂咧咧地道。蒙军攻势从开始就不减,被大量杀伤后,依然有一队队兵丁不断的脱阵而出,加入‘寻死’的行列,疯狂的投入这场似乎必死的惨烈战斗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再顶过这一阵,他们便会溃退了!”黄凡替其拍拍肩上的尘土,打了个眼色道,要其注意言语,不要影响士气。
“先登城头,立刻草鸡便凤凰,可老子就不让他们如意!”罗大同又唾了口痰恨恨地道。他知道历朝历代‘先登’都是最危险的,但同时功劳也是最大。《史记》就有载“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
当然己方之中也是如此的,先登的功劳甚至足以让一个士兵一下翻身封官封爵。汉代开国将领、宰相周勃,最早在婚丧嫁娶时去当吹鼓手维持生计,跟随刘邦的时候不过是中涓的身份,中涓是个什么身份呢?涓,洁也,言其在内主知洁清洒扫之事,盖亲近左右也。所以不过是个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侍从。但是在攻打下邑的时候,他因为先登攻城,被刘邦赐予五大夫的爵位。
所以想要仅凭首级积功获取爵位,那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平民出身的士兵想要封爵拜将,非得立下足够惊人的功劳才有可能,先登无疑是其中一种。面对城墙,第一个冲上去的士兵大概都会想搏一搏,一旦获得先登之功,立刻就能翻身做主,不用再冒着矢石冲在第一线了,以后就是领兵作战,自己坐在后方指挥了。
“我若是先登,就要银钱。刚刚听城下的鞑子军官高喊先登城头者赏白银五千两,若有了这笔钱来日退役回乡,后半辈子就不用发愁了!”罗大同的亲兵却是笑笑道。
“这话都是不假,你若是偷开城门,估计赏金比之还要多!”罗大同打趣其道。
各军中基本都是一样,不打算升官的,也都有金钱封赏。五千两银子在大宋也算是笔巨款了,按照当下与纸钞的比价相当于五千贯钱,现下江南稻米连年丰收,不过八百文一石,可以买六千余石稻米。而常熟周边上等水田也不过十余贯一亩,能买四百余亩,可以雇佣佃户耕种,当个小地主了。所以五千两对于普通士兵无异于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了。
“暗开城门,我可不敢,那可是比临阵脱逃还要严重的重罪,要抄家灭门的。”那亲兵听了脑袋摇的拨浪鼓似地道。
“呵呵,算你聪明!”罗大同哈哈大笑着道。有赏就有罚,总有宁愿不要升官发财只想保住小命的人,这时就需要军法处置。按照大宋军规,临阵退缩者斩;若是临阵脱逃,不仅自己要处斩,家人也要受牵连,判处流放之罪;要是投敌,便是全家处斩,同族也要被流放,并取消参加科举的资格,再无出头之日。因此成本太高,一般的情况下无人敢为。而蒙元军规更为严苛,实施连坐之法,一人退缩,全队皆杀,这也是蒙元兵丁除了封赏的刺激外,尽管死伤惨重仍然死战不退的原因。
“陛下在我们临行前也早有谕旨,守住城池便是大功一件,论功行赏皆倍之。这一战之后,只怕我们军中至少要有百人被受爵,荫妻封子,光耀门楣了。即便战死,也可入忠烈祠,永享祭典,名垂青史!”黄凡这时也高声道。
他知道以一旅之兵坐守孤城,对十倍之敌,不仅需要顽强的作风,也需要重赏激励士气。当下他们已经与敌激战竟日,伤亡虽然不大,但是也皆疲惫不堪。而激烈的战斗尚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且越往后得不到补给的敌军也会愈加疯狂攻城,这个时候宣布皇帝的谕旨正可提振士气。
“誓于城池共存亡……”黄凡几句话果然起了效果,大家都知道一入军中,便命不由己,但谁又不希望名利双收,周边的士兵们听罢发出一阵高呼声,似乎压过了城上的枪炮声……
第1044章 集思广益
随着蒙军大队的到来,防御战骤然升级,战斗从天明一直战至繁星满天,但是还是未能攻破城池,才无奈收兵。而宋军也不轻松,一个旅的兵力几乎全部压上,连辎重团也全部配发了武器协防,并担任城中的警备任务。而知县陈博远也换了戎装,腰中挎剑领着一班官员和衙役指挥乡兵和夫役搬运物资、救护伤员、烧火做饭,安抚百姓,维护治安。
敌军退后,罗大同下令将防御南城的二团换防到北城,替换下一团下城休整,担任预备队。又将由斥候营和亲兵营及辎重团的武装营编成的预备队,接替二团的防务。然后又巡视了一圈,监督两部交接阵地,检查各处的防务和哨位布置,叮嘱要严防敌军夜袭,才下城骑马回衙。
‘……’城中静寂的街道上回响着清脆的马蹄声,而城中除了街口高悬的灯笼,它处也都是漆黑一片,若非偶尔会听到各处哨卡询问的口令声和巡逻队的脚步声,仿佛身处死城一般。
自敌军围城,罗大同就下令实施戒严,每日卯时至辰时允许城中居民出门采买,商铺营业。其余时间各家闭户,各行停业,不准上街。酉时城中不得见烟火,违令者杀无赦。同时在城中桥梁和要道都布置哨卡,安排巡逻队往来巡视,并在制高点布置射手,有违反戒严令者立即拘捕,抵抗者当场击毙。
对于如此苛刻的戒严令,城中商户和百姓自然怨声载道,连知县陈博远也以为没有必要。但是罗大同毫不妥协,因为他还记的当初在琼州时元军大举来攻,那时岛上并不平静,内部人心不稳,外部众俚不服,可谓是内忧外患。而作为行在的府城距海岸不过数十里,敌军上岸一日可至,当时小皇帝一边应敌,一边就下了戒严令,以防激战之时有人通敌作乱,或是聚众闹事,或是里应外合。
没有经历过当年情形的人是无法理解形势的危机,那时罗大同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被选进亲卫营中给小皇帝当侍卫。面对大敌压境,朝中群臣也是人心惶惶,有人建议再次上船出海以避敌锋,有人重提避难占城之时。甚至有人打出与敌议和,接受敕封,以保全皇室,让百姓免遭刀兵,而谁都明白这就是要投降,不过说的冠冕堂皇一些,给自己找点儿脸面。
想想这些朝廷重臣们都心思各异、毫无战心,民间更是流言四起,风传蒙军要屠尽岛上之人。要知道那时琼州一直游离在朝廷的管理边缘,豪族割据,盗匪横行,官府在百姓心中没有什么地位,地方官员都要靠贿赂地方大族和俚酋才能维持名义上的统治。而蒙元方面早就派人与俚族酋长和豪门大户接触,收买地方官员,准备里应外合夺占琼州。
当时只是一个小兵的罗大同无法得知小皇帝是如何在太后和帅府旧臣们的支持下,断然采取全岛戒严的措施,说服朝中重臣一力对敌的详情。但是他体会到了危机之下,那种笼罩在岛上无法明状的惶恐和绝望,以及生死关头的人性的险恶和无耻。而当下情形虽不如彼时危急,但也有相似之处。
在敌我兵力悬殊、困守孤城的情况下,罗大同不敢赌人性本善,他宁愿相信求生本能之下人类所体现出来的本性,谁也无法保证生死之间‘一个好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抛开这些不说,蒙元统治江南近十年,谁敢保证其中有没有受益者仍然不忘旧主,此时会借机助纣为虐,煽动百姓挑动事端,制造混乱,甚至协众做出献城之事。
且蒙元既有南侵之心,肯定会在城中伏下谍探,收集情报,传递信息,伺机开城。而在哪里都不缺趁火打劫者,那些平日好吃懒做的闲汉,盗匪兵痞,也会利用守军和官府无暇多顾之时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所以罗大同也不顾反对,下令实施戒严,并派兵上街警戒,如此即便有事也能迅速弹压。而晚上禁烛火,即可避免发生火灾扰动人心,也能够避免敌人的谍探利用灯火传递信息,防止兵力部署等机密泄露。
“都统,一起用些饭吧!”战事一开始,军、政双方就合署办公,地点就设置在常熟县衙,如此有事便于商议,不必跑来跑去的传递消息。见罗大同进了中堂,知县起身施礼道。
“好啊,我这一天就吃了两个烧饼,还是真饿了!”罗大同一边还礼,一边看看堂中摆着一张大圆桌,上边摆着吃食,旅都虞侯王宣、司马黄凡及常熟县丞、主薄等人正同桌用饭,见他进来也纷纷起身。他压压手让众人不必客气,自己也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马上有仆役给他送上一碗羹汤。他也不客气伸手从盘中抓过一个烧饼,顺手掰开,又夹上两块切好的羊肉,一口咬了半块下去,胡乱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仿佛被噎了一下,赶紧又端起碗吸溜着喝了口羹汤才顺了下去。
“你们怎么不吃,看着我作甚?”罗大同连吃了两个烧饼,羹汤也见了底儿,他再伸手去拿烧饼时,突然发现不仅桌上的众人看着他,连伺候的仆役也愣愣地看着自己,纳闷地问道。
“都统,你尚未洗漱,就这么猛吃,是不是太失礼了!”都虞侯王宣无奈地摇摇头道。
“呵呵,失礼了。”罗大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有些不雅了,看看身上的军装满是硝烟和尘土,还有斑斑血迹,而手上也沾染着什么东西,脏兮兮,不用想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平日与同僚在一起,大家都是如此,谁也不会说什么,可桌上还有地方官员自己这形象就显得失礼了,他赶紧收回了手,接过仆役递上的帕子擦擦手讪笑着道。
“无妨,无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陈博远见场面有些尴尬,赶紧摆手笑道,“都统已经是数日衣未接,日日在城上指挥战斗,谋得是大事,何须在意这些!”
“陈知县说的好,成大事者何必拘小节!”罗大同一听乐着道,“别看我这身军服脏,但是想当年在甲子镇开府时,府中人不过数千,盔甲东拼西凑也只有几个都统才有,武器都难以做到人手一把。吃的的更是只有白饭、鱼干,饭中的沙子都硌牙,陛下与众人一样捧着个大碗坐在台阶上吃饭。为了两船粮食,陛下还差点与张枢帅火拼,那时谁能想到今天我们能够准备收复两淮,进取中原了。”
“哦,陛下也曾与众人一样同甘共苦?”陈博远是收复江南后选官入仕,没有经历过琼州那段艰苦岁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陛下如乡野村夫家的孩子一般捧着一只碗坐在台阶上吃饭的样子,诧异地道。
“什么叫曾经,陛下如今也是一样。”罗大同有些不满地道,“陛下平日的膳食水平都不如我这个都统好,也是粗茶淡饭,在后宫亦是一身旧衣。巡视军中与兵丁们一样在食堂用餐,自己缴纳餐费,以免侵占兵丁们的伙食费。”
“哦,没有想到陛下日子居然过的如此简朴,真是我辈的楷模,也是大宋百姓之福啊!”陈博远听了极为震惊,其的话可以说颠覆了往日的认知,感叹道。
“何止如此!陛下重情重义,体恤百姓,我若非得到陛下收留,悉心教导,哪里有今日之地位,即便粉身碎骨也难报君恩。”罗大同说话间有些出神,仿佛又回到了在小皇帝身边的日子。
不过罗大同很快从回忆中醒悟了过来,一边吃饭,一边与众人商议战事。连日的战斗,五旅伤亡也有千人,尤其是今天被石弹和流矢所伤者甚众。大家都知道越往后,蒙元方面缺粮的威胁将日益凸显,因此日后的战斗也将更加激烈。而对他们守城最具威胁的还是投石机,不仅对防御措施造成损害,还对士兵造成较大的伤亡,所以话题也就转到了如何消除这个威胁之上。
商量来商量去,众人都倾向于集中火炮摧毁敌军的抛石机阵地,从而消除这个威胁。但是大家都知道火炮是整个防御体系的支点,而将有限的火炮集中到一处,一旦敌军发现该从它处攻城,则在整个防御体系上就出现了漏洞。此外火炮的使用也难以做到,城墙作为发射阵地是最佳位置,但是城墙狭窄,难以成梯次配置,且在头次炮击无法与敌抛石机阵地以重创,使其失去反击能力的情况下,那么就会把己方的火炮阵无法及时转移,在敌反击下造成极大的损失。
这时黄凡提议,是不是可以挑选一支精兵,然后将火箭炮布置在虞山之上,利用射程远的优势对敌大营进行炮击,再以精兵缒城而下,趁乱发起突袭,摧毁布置在城前的敌抛石机阵地……
第1045章 诸事不顺
蒙军在常熟城外两里离营,将城池团团围住,为防止城内的宋军突袭在营前挖了壕沟,布置了麓角和拒马,并点起篝火。m.www.uu234.net其实谁看的出这道防线修的十分简陋,壕沟只有二尺深,三尺宽,别说战马就是人都能一跃而过。而稀疏的麓角和拒马恐怕连猪都挡不住。
当然这不是蒙元大意或是懒惰,而是特意为之,他们要的是城池中存储的粮食和军资,而非这座城池,因而巴不得宋军突围呢!今天蒙军几乎动用了所有能用上的手段,赏金也是一涨再涨,但是依然没有能成功,死伤却不小。所以希望宋军‘迫于’攻城的强大压力,利用防线上的破绽突围,弃城而走。
子时已过,蒙军并没有盼来宋军的突围,而一天的激战,加上连日疾行,也让他们身心疲惫。大营内早已沉寂下来,只留下值守的哨兵看着眼前的城池,寂静的夜中除了风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微弱呼救声和惨嚎声,那是攻城时重伤未死,又来不及抢回的己方士兵发出的。凄厉的哭喊声让哨兵们不免觉得心中凛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来越弱,终归于沉寂。
‘轰、轰……’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声,犹如春日的雷声,让昏昏欲睡的哨兵们精神一振,慌忙寻声望去,但见城边的虞山方向两条火龙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尾焰,发出人的啸声,向他们大营方向袭来。
“敌袭、敌袭……”各处哨兵都发现了异常,大喊着敲响警钟示警。而火龙飞的极快,到了大营上空后一头扎了下来,在大营中发出轰然巨响,腾起一团耀眼的火光。而随之有更多的火龙腾空而起,照亮了这个无月的夜晚,转眼间无数的火箭落在了北城大营中,炸起朵朵火团!
骤然来自空中的袭击,让北城大营陷入一片混乱,人们纷纷钻出帐篷,抬着头看着漫天飞落的火箭弹,茫然的判断着落点,希望能躲过致命的一击。可在空旷的荒野中根本无处躲避,那些毡帐被击中就变成了无数的碎片,根本无法为他们提供庇护,而躲得远远的似乎才是最好的办法。军官们也想恢复秩序,可他们的呼喊声在猛烈的爆炸声中微不可闻,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来,也只能被裹挟着向后退去。
“杀、杀……”来自城中的轰击持续了约有一刻钟,便渐渐平息,未等蒙军士兵们收拾起队伍,忽然营前传出了喊杀声,一群黑衣人一跃而起向营中杀来,还在惊慌着寻找避难之地的前哨们就在砰砰的枪声中倒地。他们急速向前突击,挑开麓角,移开拒马,冲入营中。
“敌军袭营了!”有人发现了不对,大声呼喊着,可此时场面混乱不堪,可以说是兵找不到将,将寻不到兵。有自发起来抵挡的士兵,却根本不是那些蜂拥而上的敌兵,不及交手就被击毙,或是被刺刀捅倒。无法组织起抵抗的蒙军跑的更快了,可他们逃着逃着,却发现那些袭营的宋军根本没有追他们,而是扑向了抛石机阵地。
宋军士兵驱逐残敌之时,分出了一队人他们将身上的背包挂在抛石机上,甚至只是仍在其下,然后又扑向下一个目标。‘轰、轰、轰’的爆炸声再起,如巨人般的抛石机不是被炸的四分五裂,化作漫天木屑,就是轰然倒地,燃起大火。功夫不长,上百架的投石机已经被宋军炸毁,而那些攻城车也被他们顺手给毁了,炸的七扭八歪的瘫在地上,不堪再用。
蒙军这时也反应过来,人家不是想突围,也不是意在歼灭他们,目标是那些抛石机。待他们匆忙组织起来,两道红光从地面上升起,在空中炸开。那些宋军立刻交替掩护着开始后撤,而火箭炮此时又再一次发射,试图追击的蒙军士兵只能无奈后退,看着宋军士兵在接应下从容撤回城中……
玉昔帖木儿很快获悉宋军出城夜袭,摧毁了大部分的抛石机和攻城车。天一亮他便来到北城查看情况,看着满地残破的器械,脸越来越阴沉,而心中也越来越烦躁。事实验证了自己不愿相信的判断宋军无意放弃城池突围,也就是说敌人意在坚守此城,如此想轻易从敌手获得物资的计划不会那么轻易实现了。
攻城器械被毁,今日攻城也不过是徒耗兵力,玉昔帖木儿心里有气,下令将万夫长和尚打了五十鞭子,斩了两个负责当夜值守的百夫长,以震慑有些散乱的军心。但是他也不得不面对眼前的事实,重新考虑攻城方案和在无法获得补给的情况下如何进军。
玉昔帖木儿清楚不是什么样的木料都适合制造攻城器械的,尤其是抛石机更为挑剔,炮架和抛竿皆需要有限的几个品种,以保证强度和硬度,以免在发射时断裂。而攻城车看似没有那么严苛的要求,可也需要生长十数年,乃是几十年的树木才行。
当下为修造攻城器械,已经将周边数里的树木几乎砍伐殆尽,要想获得足够的木料就必须到更远的地方去收集,也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及他们最需要的时间,短时间内是指不上了。可时间现在已经成了玉昔帖木儿最迫切的需要,他的计划关键就是要在敌军江东兵力空虚之际侵入江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常熟城,获得物资补给。然后利用南朝获悉敌情调集兵力围堵和攻扬州的部队回援所需的时间差,快速向临安进发,击败留守南朝京畿不多的兵力,攻占临安,迫降南朝朝廷。
待宋军回援的军队回返时大势已去,那么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但现在一切都与自己设想偏离,他们南渡后首战就失利了。玉昔帖木儿明白面对防守严密和死战到底的坚城,围城往往是大部分将帅的选择,在城外安营扎寨等待守城者耗光粮食。
然而,玉昔帖木儿耗不起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情。常熟城是宋军设置的物资储备点,用于支撑长江下游数万宋军作战所需,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和武器,想通过围困破城所需的时间定然漫长,他实在是等不起。另一方面他要的是城中的物资,一座物资消耗一空的城池对他亦失去了夺城的意义。
其实攻城的手段并不多,除了破门夺城外,可以用的无外乎还有水攻、火攻、挖地道。常熟周围水网纵横,水攻应该是一个靠谱的选择,而当下雨季尚未到来,河水水位浅,且护城河与周边水系相勾连,想封堵所有水道同样是个巨大的工程。此外虞山这个制高点被围入城中,他们还可以凭此据守。
水攻方案,很快便被玉昔帖木儿否定了。火攻想想也似乎不大靠谱,首先就需要用投石机将火源扔进城中,可投石机大部分被毁,无法形成规模效应,又被及时扑灭的可能;退一步讲成功的实施了火攻,攻下了城池,但若是将城中的仓廪一并烧毁,自己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琢磨了好一会儿,玉昔帖木儿和赵想到了一块,只有挖掘地道可行了。不过也存在着未知性,挖掘地道的技术早已有之不需多虑,问题是这种策略并非百试不爽。如果城墙建造在坚硬的岩石上,在下面挖掘地道可以说是毫无可能。如果城墙外设有护城河,或者地面下的土壤松软或有浸水,这同样不具备挖掘地道的条件。
此外,即便挖掘的条件理想了,挖掘者本身的条件却和理想远远沾不上边:他们工作的环境阴暗、潮湿、危机四伏如果他们头顶的土层突然塌陷,那么他们挖掘的地道也就成了自己的坟墓。况且在和平的条件下挖掘地道尚且不易,在战争的环境中就更加危险了。
毕竟,被围困的一方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断挖掘者的进程。在开始挖掘前,挖掘者竭力靠近拟定的挖掘地点时,便要想方设法躲避对方的箭林镞雨。为此,他们同样要借着器械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前进。即便到了地下,挖掘者依然要面临被攻击的危险,毕竟他们挖掘地道的目的是要潜入城中,而非要把整个城墙挖塌。否则所需的工程量实在是太浩大了,且他们还缺少宋军具有的火药可以借助。
打定了主意,玉昔帖木儿一边令人打造器械,一边亲自考察地形,选择挖掘的地点。西城是依山而建,要想从此挖掘地道,等于穿山而过,即便是座土山,也不知道要挖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而东城与琴湖相近,又有琴传运河,弄不好挖穿水层,就会被反灌。南边则由尚湖和昆承湖,会抬高地下水位,也不利于挖掘。因此只有北城较为适合了。
但是就在玉昔帖木儿决定了下一步的作战方向时,晚上突然又出变故,让他不得不再做出变更……
第1046章 兵不厌诈
玉昔帖木儿真是发愁了,他本以为可以奇袭战术,一战夺下常熟城,可当下却成了胶着战。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而对于抛石机被毁,其实也并过在意,因为自己十分清楚一架‘真正’的抛石机制造十分繁琐,别说十天八天,就是一个月能造出来都算不错了。所以他知道一夜之间造出的抛石机,说粗制滥造都勉强,即便不被宋军毁了,今天能否堪用都成问题。
而今几个将领要嚷嚷着只要造出几架巨型抛石机要砸塌城墙攻入城中时,玉昔帖木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知道根本没有用。那并非是给抛石机加上“巨型”两个字,就能解决问题,只能说这种抛石机功能强大,可以抛出更大的石弹,但关键技术方面,说不上有什么突破性的创新。
抛石机不可能无限制地增大,大到一定程度,必然存在技术上的瓶颈,失去它本有的优势。怎样将庞大的装置布置到合适的位置,怎样准备足够的巨型石弹,怎样运输这些巨型的石弹,怎样将巨型石弹装置到机器上去,这些也都是问题。且这些工作会消耗太多的人力,每一发炮弹都需要许多士兵努力搬运,无疑会降低这种武器的使用效率,这种武器的实用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另外玉昔帖木儿因为年纪小,无缘参加过西征和灭宋等大规模战争,但是作为将门世家,还是挺长辈们说过想以抛石机将城墙砸塌,几无可能,尤其是南朝修筑的坚城。
南朝的城池一般都城墙高大,城基宽深,即便顶部也足够宽,更有甚者,城墙由夯土筑成,表面砌以砖块,并修成坡型。这种‘城厚、泥芯、有坡’的城墙对抛石机有着极强的防御力,抛射的劲道会被泥土的墙心所吸收。城墙还是斜的,表示从底部到顶部有明显的坡度。这也可以起到保护作用,水平抛射物击中城墙时会有一个角度,力量不是直接作用于城墙。
所以抛石机在攻城时瞄准的目标首要是城头和城内的木制工事,攻击的既是建筑实体,也有标志着权威的城门,由于城楼是木头制成的,所以极易受损;再者抛石机攻击的目标是城上的人,通过对守城兵丁的杀伤,减少攻城的阻力;另外就是以此对守城者进行心理威慑,使其胆怯而放弃抵抗,当然石弹越大,对敌人的威慑力自然越大。
玉昔帖木儿还知道攻占襄阳,即便动用由西域人阿老瓦丁、亦思马因等人所献的‘襄阳炮’,也很难对城墙造成严重的损坏,最后还是敌军被围困多年,在绝望之下以重贿为饵让守将投降,才得以攻陷城池。眼下的常熟城,虽然比不上襄阳城坚固,但也是新筑的城池,且兵精粮足,又有大军在侧随时可能回来增援,想紧靠抛石机‘吓唬’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还是寄希望通过挖掘地道克城。
对于他们制造巨型抛石机的计划出于提振士气考虑,玉昔帖木儿虽没有阻止,心中却不以为意。但连夜返回的侦骑的回报让他心中十分不安,使他对自己的战略安排有些惊疑不定了。初到常熟时,他曾询问过八撒周边的情况,其禀告称侦骑已经搜索了周边三十里,未发现宋军踪迹,且居民也皆撤离。这让他稍微心安,但还是再次派出侦骑向周边五十里搜索,夜里侦骑陆续回返。
据前往平江方向探查的侦骑报告,发现宋军禁军第五军及绍兴军、平江军、骑兵第一师、炮兵第一旅等旗号,兵力约有八万之众;昆州方向的侦骑报告,在昆州发现御前护军第三旅、第四旅、骑兵旅及秀州军、昆山军的旗号,兵力在六万上下;无锡方向则报告,发现御前护军第一旅、第二旅和润州军、常州军及江州军的旗号,兵力也不少于五万。
玉昔帖木儿听罢脑袋嗡的一下,有点儿发懵了。若是侦骑带回的消息不错,宋军已经在江东,也是自己前进的道路上已经聚起了将近二十万的大军,远超自己的兵力。那么最现实的问题的就是,自己能够歼灭倍余的敌军,完成预定的战略目标。他明白以近期与宋军交手的经验来看,己方是无法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击败敌军的,尤其是宋军在有险可守或是有城可凭的情况下,而眼前久攻不克的常熟城就是明证。
玉昔帖木儿看看案几上铺着的地图有些发愣,平江、昆山和无锡正是横亘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三座坚城,分居左、右和正面三个方向,想要绕过去直奔临安城下几乎不可能。因而他脑子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事不可为,且有被合围在此的危险,应该保存实力,迅速回撤。
“呵呵,这小贼是在使诈!”玉昔帖木儿又看看侦骑带回来的情报,猛地一拍案站了起来笑道。他明白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指战场上情报工作的重要性。而身为一名合格的军事统帅,一定要大致知道对方的兵力、部署、后勤、士气以及战斗力水平,若是哪个将领能自信到完全无视敌方士兵数量的地步绝对是寻死。
那么在怎么才能大致准确的得知敌军兵力规模呢?玉昔帖木儿知道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待一场古代已经发生过的战争,战争的胜负、过程以及兵力对比都清清楚楚,可战争双方在当时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信息。这就需要不断的侦查,才能得到一些或真或假的、不充分的情报。
而就算知道了敌方大致出兵总数,分配到每个具体战场的兵力又各有不同,仍需要侦察才能获得真实的情况。可是传递消息又会受到天气和交通情况的限制,兵力集结不可能整齐划一,通常是前哨站已经打响,大多数部队还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会投入战场。所以说对双方将帅来说,战场形势都是瞬息万变的,需要不停的进行侦查工作,搞清当面之敌的实时兵力。
但玉昔帖木儿知道任何一个将帅都知道这个工作不好做。首先,对手是不可能主动告诉你的,一般而言,带兵统帅都不希望对方掌握自己情况,兵力少的虚张声势怕对手发现,兵力多的想隐藏实力突然憋个大招。其次,指望双方对阵时目测也是不靠谱的。
更重要的是,一场大战有很多分战场,双方主力不大可能全在一个战场展开,而且稍有经验的将领都不会把全部兵力投入正面。也就是说,在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外,可能有一支劲旅正伺机而动,一旦估算错误,后果可能就是灾难性的。
而要想得知对方的确切人数,最常规的方法是派细作或侦骑直接侦查。细作往往要打扮成老百姓甚至敌方士兵,想办法靠近或者混进敌营。侦骑行动敏捷,动作灵活,主要作用是远远哨探,以防敌人藏有伏兵,一旦抵进敌营观察,就可以从营帐的数量大致判断该处兵力。
一般而言,正规军每个营帐都有固定兵额的,可能不同时代或同时代不同军队有所不同,但探子一般都是经验丰富的家伙们,根据经验不难推算出大概人数。当然了,细作遇到的也有可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军队。比如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就连他们的将帅都不一定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这种情况下,细作也只能模糊计算,凭直觉说个数字交差了事。
除了派细作刺探外,还可以通过审问战俘了解敌方情况。可这个方法也不一定靠得住,首先如果被俘者身份太低,在其身上能得到的情报就非常有限,而且难保对方不会提供假情报甚至故意设计。一旦失误就很容易陷入绝地,结局往往都很惨。另外要想真正了解敌人,最好的方法还是在敌营中安插高级内线。和前面的方法比起来,内线法门槛要高得多,好的内线可遇不可求,可一旦成功那就是致命一击。
总而言之,除了亲自去数在战场上压根就没有绝对可靠的方法,能对敌军兵力进行准确统计。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敌情判断也是个动态的过程,不仅需要全方位的敌情侦查,而且需要不停去侦查,时时保持更新。
现下玉昔帖木儿冷静下来以后就发现自己险些中计了。据早就派往江南的探子探知的情报,宋军的编制和人数早已不是秘密,他们禁军共有十个军,每军约三万人;御前护军有八个旅,每旅约有九千人;另外每府编有一个师的厢军,人数根据情况的不同多少不等,多着万人,少者不过五千。此外就是水军,但部署在沿海和江湖,不参与地面作战,至多负责运输兵员和辎重。
因此玉昔帖木儿知道宋军除了担任守备的部队,能够征调作战的部队大概就在三十余万,而当下情报显示,他们投入江南和江北的部队已经远超这个数字了……
第1047章 举棋不定
玉昔帖木儿信奉汉人常言的‘多算胜,少算不胜’。m.www.uu234.net他从侦骑带回的情报中发现了个破绽,宋军一些军队应该在扬州,这是出发前再三确认过的,不仅通过观察侦骑在外围侦察所得,且得到了多次‘深入’宋军大营谈判的马绍首肯。此外还通过往来于运河中的辎重船装卸物资和粮仓的数量进行过估算,多方面印证才做出的判断。
即便玉昔帖木儿以为即便自己在南渡时泄露了行踪,被宋军侦知及时回援,但他觉得除非宋军会隐身术,踩着风火轮可以日行千里,否则绝无可能先自己一步回援江东。再者扬州城中尚有数万守军监视着城外的敌军,其要撤军,其不可能发现不了。
所以玉昔帖木儿为那些出现在周边的宋军番号绝对不是真的,而是对手在故布疑兵。在江东兵力空虚的情况下,为吓阻自己的大军才虚张旗号,可没想到反而暴露了心虚的尾巴,让他窥破了其中的玄机。至于那些出入军营的人多半是临时聚集起来的逃难百姓,冒充兵丁虚张声势为在扬州城下的宋军回援争取时间。
想通了这一点,玉昔帖木儿立刻心安了,可突然又觉不对,这常熟城中守城的是南朝御前护军五旅,其旗号也曾出现在扬州城。通过几日间的战斗情况来看,其战斗力绝非是地方厢军和临时召集的乡兵可比的,他们战术运用娴熟,作战顽强,指挥得当,那非是可以冒充的,绝对是宋军最精锐御前护军。即便用其是临时奉命前来常熟随船押运物资,恰巧赶上了,而整编制的前来又有违常规了。
“难道是作战计划被小贼窥破,已经悄悄的从扬州城下撤兵,秘密潜回江东了?”想到此,玉昔帖木儿心又狂跳起来,脸上的笑容也骤然凝固,这个破绽的突然出现显然无法再用故布疑兵来做出解释了,可以说推翻了他先前所有的判断。
这个疑点又让玉昔帖木儿焦虑起来,在帐中皱着眉踱着步试图找出其中的关键点。他知道若是宋军早已看破了自己的计划,那么自己等于一头撞进了对手布置的埋伏圈中,只要其重新控制长江防线,切断自己大军的退路,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而自己早就将两淮和河南山东两个都万户府的兵力抽调一空,处于后无援兵的状态,剩下的只有灭亡一途了。
“是进还是退?”玉昔帖木儿颓然的坐下,一时无法做出决断。他使劲搓了搓脸,嘴中轻声嘟囔着。
他清楚胜败就在自己一念之间。若是前边宋军是虚张声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自己贸然退兵,那么不仅会遭到对手的耻笑,也会遭到同僚的弹劾,那时大汗也保不住自己。而更为严重的是错失了重新夺回江南的良机,无法挽回大元衰落的局面;可若是依计划继续南进,自己则不但会名震朝堂,成为大元的功臣,无出左右的新贵。当然也能为日渐衰落的大元输入一丝生机,延续无敌世界的神话。
可若是宋军早已在江东布下了圈套,自己一头闯进去,在外无援兵,内无断绝的情况下就是灭顶之灾,十万大军覆灭在江东。他不但身败名裂,家族也必然受到牵连。而在精锐尽失的情况下,宋军若是借机北进,不仅两淮失守,就是中原都会遭到威胁,大元不免走向衰落;而若是自己当机立断决然退兵,自可保全十万大军,为大元保留一支能战之军。可自己的下场也必定凄然,无法再在朝廷立足,而耗费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无功而返必然要有人负责任的,却无人在乎他保全大军之功。
“唉……”考虑到自己的抉择事关国家兴亡,个人荣辱,玉昔帖木儿又变的犹豫起来,不禁长叹一口气。
“禀枢帅,回回水军万户马合木求见!”正当他举棋不定的时候,有亲兵进来禀告道。
“喔?!他怎么到这里来了?”玉昔帖木儿听了脸色又变,惊讶地道。回回水军在两年前的水战中损失惨重,几乎是全军覆没,经过补充和整训一直也没有恢复元气。此次南征考虑其部实际情况,只让他们承担架设浮桥,并保护渡口的任务,可以说是各部中最为轻松的了。而现在其居然跑到这里,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参见枢帅!”马合木进了大帐,偷眼看主将面沉似水,心里不由的一哆嗦,赶紧施礼道。
“你为何擅离防地?”玉昔帖木儿见其满身灰尘,面色憔悴,逃难的一般,显然是连日赶路所至,抬手让其免礼,板着脸问道。
“禀枢帅,属下该死,渡口被宋军夺占!”马合木却没敢起身,腰还往下再弯了弯,头也垂的更低。以他路上所见,他已经知道攻城不顺的事情,而自己带来的也非好消息,这等于给主将堵上添堵,心中更慌,带着哭音答道。
‘啪!’
“什么?渡口丢了!”玉昔帖木儿听了拍案而起喝问道。
“属下该死,宋朝第一水军船队突然从江口进入,将浮桥撞断,并炮轰军营。我部虽拼死抵挡,无奈船小力薄,反而被敌撞沉十余艘,击沉二十余艘,其后他们又遣兵登陆,我军损失惨重无力抵挡,属下只能连夜飞马前来禀告!”眼见其震怒,马合木双膝一软跪下,抹着眼泪哭诉道。
“就你单骑逃出吗?奥鲁营呢!”玉昔帖木儿听罢急问道。奥鲁营负责大军的辎重输送和补给,因而行军速度慢,比他们落后了数日的路程。若是被截在江北,或是被宋军歼灭,丢了辎重,那么对于缺少补给的大军更是雪上加霜。而奥鲁营乃是各部兵丁的家眷和子弟组成,全部损失了,定然会使军心动摇,这让如何不着急。
“禀枢帅,奥鲁营已经于两日前顺利渡江,并没有在渡口停留,因而未遭到损失。而我部也大部顺利逃脱,为了能将敌情及时报之枢帅,属下便轻骑快马先来了,大部人马随后就会赶到!”马合木抹抹脸上渗出的汗水回禀道。
“你刚刚提到大宋水军突然从海口入江,他们不是在外海清剿海盗,为商船护航吗?不会是一支小船队入江就将你吓得落荒而逃吧!”玉昔帖木儿得知奥鲁营已经过江稍稍放下心来,而他也意识到马合木可能在说谎,夸大事实,要知道他们与大宋水军交锋是屡战屡败,早已经是风声鹤唳,望风而逃了。其多半是稍作抵抗便逃,打着汇报军情的幌子先溜了。
“禀枢帅,绝对是大宋水军主力,仅大船就有十余艘,中、小型战船上百艘,在江上绵延十数里。而我部自联合高丽水军与宋军交战施礼后,船只几乎折损殆尽,可朝廷不肯拨钱,行省也只征收了些商船和渔船拨给我们,那些船皆陈旧不堪,多有破损,如何是南朝水军的对手!”马合木听了连连叫苦道。
“既是南朝水军主力大举入江,你们怎么就毫无察觉,让他们袭取了渡口?”玉昔帖木儿也清楚己方水军的实力,回回水军虽打着水军的旗号,其实已是名不符实。朝廷没钱购入战船,又追缴历年的亏空,万户府也是疲于应付,同样没有钱打造新船,只是依靠征收的百余艘民船维持,估计连维护的能力都没有。但他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无法发现宋军的船队吧!
“枢帅,近日晨雾很大,百步之外不见人,水情不明的情况下哨船哪里敢下水。且布置在江口的探子也未探知出敌水军回航,进入大江啊!”马合木哭丧着脸解释道。
“哼,明明是你们疏于侦察,惧敌怯战,还要推责于他人,真当本帅不知吗?”玉昔帖木儿再次拍案喝道。
“还请枢帅明察,实是敌军炮火凶猛,势大难敌,非是属下怯战啊!”马合木看其面色不善,赶紧为自己辩白道。
“本帅自会查证,若是谎报军情,定斩不饶。”玉昔帖木儿冷哼一声,有询问道,“宋军有多少兵将登陆,是否尾随追击?”
“枢帅,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些宋军夺占渡口后,并没有大举登陆,稍作追击便退回去了。想是扬州战事正紧,他们前去增援吧?”马合木想了片刻言道。
“哦,扬州战事已起,是宋军攻城,还是我军反击啊?”玉昔帖木儿听闻扬州打起来了,向前探探身子催问道。
“禀枢帅,属下派出的侦骑发现宋军在大军渡江后突然开始攻城,炮声响了一天,直到天黑才沉寂下来。可宋军派出巡队拦截,侦骑不能近前,详情不得而知。”看其似乎对此有兴趣,马合木向前两步答道,“属下估计宋水军此刻突然入江,多半是获知我军南渡的消息,要以战船接应城下的宋军回援江东吧!”
“哦,如此就不妙了!”玉昔帖木儿听了顿觉头疼,战局又变得复杂了,让人难以判断局势的走向……
第1048章 何去何从
消息的来源本就庞杂,似真似假,而马合木带回的消息让玉昔帖木儿对局势的判断再次发生了混乱,就好像一头钻进了浓雾之中,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无法辨别方向,不知道当何去何从。UU小说www.uu234.net这让他又陷入了苦思之中,试图捋清思绪,从中寻一条道路出来。
马合木带来的消息,玉昔帖木儿虽有水分,但是宋水军参战和扬州发生激战肯定是事实。让他郁闷的是如今敌水军再次封锁了长江,使消息断绝,无法知道战事的结果和动向。而这又关系到他如何选择攻击方向,甚至是进,还是退。
宋军拖延了近两个月才突然发起攻击扬州城的战役,玉昔帖木儿判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扬州城池坚固,强行攻城会造成重大的伤亡,所以南朝小皇帝才希望以谈判和围城的方式逼降城中守军,才一直没有发起强攻。另外的一个可能就是欲通过围城打援来消耗己方的兵力。而当下发难原因不过有二:
一是得知己方大军未救扬州城,而是偷渡长江趁虚而入,进入江东直逼都城。如此小贼失策之下恼羞成怒,欲强行攻破城池泄愤;二是小贼得知自己率大军渡江后,急于回援江东,可又担心扬州城中的守军尾随追击。要知道城中尚有三个万人队及数千镇南王府怯薛军的兵力,若是随后追杀,其必然溃不成军,因此才以攻城幌子掩护撤军。
玉昔帖木儿当然希望是第一种结果,要知道自己十万大军围着小小的常熟城攻了四五天都没有能够成功。而扬州城池比之眼前的小城要坚固数倍,人口也要多的多,想一战夺城几无可能。其若是泄愤含怒攻城,则正可将他们牵制在江北,那么自己就可以从容调度攻掠江东。
但是玉昔帖木儿知道只要人没气疯,谁也绝不会做出这种弃根本不顾的傻事。而以小贼的狡诈自然会回调大军救援江东,如此也就能够解释为何一直在外海活动的水军突然入江,其目的就是通过水运的方式从运河星夜南归,回援江东或是临安,这种方式比之从陆路行军速度要快上几倍。
不过玉昔帖木儿又觉自己刚刚的判断有说不清的地方,因为他是基于江东宋军大部尚在扬州的设定做出的结论。如此就无法说明宋军御前护军五旅为何突然出现在常熟,也没有办法解释侦骑带回的情报,他们本应在扬州城外,而不是无锡、平江和昆山。
“不可能!”若是如此,除非是马绍被南朝收买成为敌谍,泄露了自己的作战计划,并谎报军情,隐瞒了宋军悄然撤军的消息。而玉昔帖木儿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摇摇头轻声道。
整个征南作战计划知晓详情除了自己和大汗,只有几个亲信幕僚,连随行的诸将也是在出征前才知道,而彼时即使泄密,宋军也没有时间完成撤军。至于马绍和他虽然保持着接触,但自己并没有向其泄露一字,只是要其设法拖延宋军攻城时间,为调集援军争取时间。
“是进还是退?”玉昔帖木儿被这个问题困扰不得其解,在帐中如困兽般的转来转去,直至深夜才走出了大帐……
…………
元军一日没有攻城,让连日苦战的宋军士兵难得轻松了一天,看着城外被摧毁抛石机和攻城器械,都以为取得了效果。但是他们不敢懈怠,因为远远的可以看到元军早出晚归,又运回来大量的木材,而夜间敌营中也是灯火通明,斧凿声不断,肯定又是在连夜打造攻城器械。
枕戈待旦一夜,次日元军并没有攻城,只有游骑不断的到城下迫近侦察。直到傍晚才发现又有大队元军开来,但是人员庞杂,不仅有骑马持弓的士兵,还有驱赶牲畜的牧者及乘着大轱辘勒勒车的妇女随行,而车上满载着器械和粮食,此外还有大队的步军前后护卫。如此大家明白了,先行的蒙元骑军连日攻城武器和粮食消耗甚多,在等待补充辎重和更擅于攻城战的步军前来。
但是第三日仍然没有等到敌军攻城,更让人奇怪的是元军营地静悄悄的,即看不见到河边和田间放牧的马群,连炊烟也不见升起。反常的情况被迅速报告到旅部,罗大同闻讯迅速上城观察,对此也是迷惑不解,但是也不敢轻易开城。因为他知道蒙军在久攻不下时,常常会以撤军来迷惑对手,待以为其撤围开城时伏兵突然杀出袭取城池。
直到日上三竿,敌营中仍然没有动静,罗大同才遣斥候出西门前往探查。而斥候很快回报,镇子中早已空无一人,营寨之中也留下的都是空帐,元军已经撤围,不知去向。他闻之大惊,再遣斥候沿元军留下的痕迹追踪,探查周边是否有留有伏兵。
直到傍晚追踪了三十里的斥候才回报,元军大队已经沿大路向昆山而去。罗大同闻之不喜反惊,急忙放出信鸽向平江制置司报告敌情,并请示是否随后追击……
此时在平江城制置司二堂中也弥漫着凝重的气氛,制置使赵孟锦、第五军都统冉安国和从临安赶来协同军地行动的参政知事江及御前护军都统倪亮等人,围着江东地区巨大的沙盘凝视着陷入沉思。堂上这份沉静让端茶送水的亲卫都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唯恐惊扰了众人。
“赵置帅,敌军突然出现在常昆驿路上,而没有按照预估进入常平大路,他们是不是要避重就轻,转攻昆山?”好一会儿江打破了沉默,指点着昆山言道。
“江知事所言不无可能,但是当下也依然不能断定他们转攻昆山。毕竟出现在此的只是敌前锋军,没有发现中军大队跟进,也许是声东击西之计呢!”赵孟锦沉思片刻回答道,可依然给出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在制定作战方案时,陛下预判敌军千里奔袭江东,不会携带大量的辎重、粮草,必然会采用惯用的就资于敌的方法,通过劫掠百姓,攻取州县仓廪获得补给。据此制定了坚守常熟城,实施坚壁清野的政策使敌军难以获得物资补充,迫使敌转而继续南下攻击平江。
十万大军,尤其是以骑军为主力的军队,每日消耗的物资都是巨量的,且在江南缺乏牧马的草场,必须喂食一定的粮食作为补充,否则就无法维持战马的体力。所以仅粮食一项就能逼疯主帅,据此判断在久攻常熟不下的情况下,随身携带的粮草几乎消耗殆尽,兵器箭矢也大量消耗,如果无法及时补充大军就有被迫折返的可能。
所以陛下在外海安排了一支水军,适时出现在长江上,夺取渡口切断了敌军的退路,同时也断掉了他们希望通过江北获得物资的可能。在此情况下,比常熟更为富饶的平江就成了诱人的目标,他们在此不仅可以获得一切所需物资,且可以此作为继续南进的后方基地。即便进攻受阻,也可据城长期固守等待援兵,或是作为和谈的条件,毕竟自己的腹地中有一支虎狼之兵任谁也不舒服。
当时众人对于陛下的策划都十分认同,也正是基于以上的预判作出了决战平江城下的作战计划,就是以禁军第五军为主力在平江外围设防坚守为‘砧’,以分别布置在昆山和无锡的御前护军主力为‘锤’,从东、西两翼夹击敌军,将他们围歼在平江城外。但是当下却出现了偏差,敌军并没有来平江,而是出现在右翼的昆山方向,让他们一时难以判断敌军的意图。
“若是敌军是声东击西,欲调动我们布置于平江的部队,我们若是驰援昆山则正中敌人之计,届时难以及时回军。所以我觉得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待察明敌军进一步的动向后在做部署。”江看向赵孟锦言道。
“江知事所言甚是,情况不明妄动大军,反而乱了我们的阵脚,即便他们真的转攻昆山,以现有的兵力也可将他们阻于城外多日,为我们赢得调军围歼争取时间。”江的建议明显趋于保守,可在现下敌军动向不明的情况下也是最好的选择,赵孟锦点头表示认同其的意见。
“我以为不妥!”这时一直沉默的倪亮提出异议道,“敌军的侦骑近日频繁出现在多个方向,应该已经探明我军主力分别集于无锡、平江和昆山三地,那么他们还会贸然来攻吗?”
“倪都统,玉昔帖木儿之所以敢纵兵过江,乃是基于陛下所领大军仍在扬州城外,江东兵力空虚的判断。因此即便他发现三地打出的旗号,会以为我们是在虚张声势,欲吓阻他继续南进。”赵孟锦笑笑道。他也清楚大军云集,是难以逃过敌军探子的眼睛的,但是他们不敢抵近侦察,且有己方斥候的截杀,是无法判明真实的情况,加上小皇帝仍在扬州的事实,也会让主帅做出误判的。因此对倪亮的不同意见不敢苟同……
第1049章 拨云见日
迷局,双方的主力尚未刀枪相见,但拼杀早已经开始。UU小说www.uu234.net这不仅是一场实力的比拼,也是脑力的竞赛,看不见血雨腥风,可却能决定战役的胜负,乃至影响到国运的走势。而恰在这关键的时刻,让赵孟锦等人郁闷的是作为导演这场大戏的小皇帝却正在奔袭敌境的路上,而将他们扔在了这迷局之中。
说实话,此次会战双方兵力数十万,别说作为江东主帅的赵孟锦,即便是在座的众将也都没有经历过,无章可循。若是按照小皇帝的部署依计作战,胜则功成,败也无过。但后果却是十分严重的,当下江东的兵力皆已集结在平江一线,京城只有一个不满编的亲卫旅和部分地方厢军驻守。一旦敌军突破了这条防线,深入大宋的腹地肆虐江南,不仅对生产、生活造成巨大的影响,还会威胁到京城的安全。
所以小皇帝所言的‘国运之战’非是虚言,大家也都知道这场仗只能胜不能败,这也让他们不敢妄自调动兵力,只希望局势再明朗一些。但事以愿违,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都是语焉不详,使他们无法对局势有一个清晰的判断,迟迟下不了决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送到一份来自常熟传来的消息:元军合兵,大队已于两人前悄然撤军,沿常平驿道南去,是否追击。小小的纸条只要一句话,但是让局势更加迷离,元军在攻城不成的情况下,居然毫不犹豫的断然撤离,而兵锋却又转向了昆山,那他们的意图又何在呢?
“置帅,敌军的下一个目标非是平江,也非昆山,而是这里!”众人正在苦思判断敌军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倪亮突然指着沙盘道。
“嘉兴?!怎么可能?”赵孟锦先是愕然,然后不可置信地道。
“倪都统,你为何做出如此判断?”江压压手让大家噤声,望向倪亮道。而众人也都看向其,等待他的解释。
在世人的印象中,倪亮之所以能从一个一文不名的乡下傻小子,能够成为统领数万御前护军的都都统实在是因为运气好。其只因为在泉州救出了尚是卫王的小皇帝,从此被皇帝视为亲信,抱上了粗腿才得以踏上了飞黄腾达之路,其实不过是一个莽夫。
倪亮的表象也确是如此,身高马大,脸上总是挂着淳笑,对谁也皆是十分恭敬,即便比其地位低下的小官也是如此,根本没有上位者的觉悟,常有人私下里笑其蠢笨。可众人也知道一旦皇帝有命,其则是毫不犹豫的执行,对谁也能瞬间翻脸,哪怕你是朝中重臣,甚至宫中尊贵的太后、皇后是杀是抓亦是绝不含糊。因而也有人骂其是皇帝脚边的一只走狗,暗里以‘御犬’呼之。
不过真正了解倪亮的人,尤其是像江这种看着其成长的人,却都知道倪亮粗狂的外表下却有颗慧心。他身为帝师常常入宫授课,而倪亮作为小皇帝的头号保镖当然是时刻陪在身边一同上课,说实在的其比之主角还要认真。乃至后来应节严和元妙大师都将其收入门下,视作亲传弟子,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否则岂能入了这等大才的眼。
再有小皇帝是何等精明的人,若只是因为报倪亮之恩,可以有很多的方式和办法。即便要用其忠,大可给他一个位高职低的官职,而非委以统领御前护军的重任。要知道御前护军的兵力有近十万之众,承担着警备京畿,保护宫城及受皇命征伐的重任。小皇帝也不会,也不敢将这么一支足以左右朝政,决定战争胜负的精锐之师交给一个只知惟命是从,头脑简单的蠢材统领。
此外江也清楚作为小皇帝身边的近臣,倪亮不仅对陛下的生活习惯和喜好十分了解,也清楚陛下的习性,可以说小皇帝有事只需一个眼色,其就能心领神会,根本不需多余的言语。而其也参与了整个战役作战计划的制定,两人必然会相互交换意见,可以说是除了小皇帝之外对整个计划最为清楚,明白陛下的作战意图和指向的人,所以他对倪亮提出的建议不能不尊重。
“江知事,末将以为玉昔帖木儿已经知道陛下已经开始攻打扬州城,意识到了有被合围的危险,所以不敢再滞留常熟城,而是选择了急急南下,试图在陛下率军回援前兵进京畿!”倪亮讷言,不善言辞,沉吟片刻组织了下言语言道。
“倪都统,你是如何知道玉昔帖木儿已经获知陛下攻城的?”赵孟锦有些疑惑地道。
“常熟的消息称敌军合兵,显然是水军已经截断了敌军的退路,控制了两岸渡口,留守的敌军溃逃,其必然是获知了消息才会有此举动。”倪亮言道。
“若是如此,玉昔帖木儿也必然会做出大军仍在江北的判断,尚有时间猛攻常熟以获得补充,无需急急撤围啊!”赵孟锦糊涂了,有些好笑地道,“退一步讲,敌军即使无法攻克常熟城,也应该知道大军回返前,江东兵力空虚,而应乘势攻取更为富庶的平江地区获得补充,而非改向民穷物乏的嘉兴。”
“是啊,玉昔帖木儿不会这么笨,舍近取远去攻嘉兴吧?”冉安国也觉得倪亮的想法超乎常理,从常熟南下至临安,比之绕行嘉兴路途要远上不少,这不符合兵贵神速的原则,因此也提出异议道。
“嗯,仅以此就做出推断,实难以让人置信!”江本以为倪亮会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可仅仅凭此一点儿,根本无法服众,他不免失望地道。
“陛下曾言,玉昔帖木儿生性谨慎,擅于谋划,但是其又疑心太重。若为僚臣不输诸葛,可若为主帅害死三军!”倪亮见众人都对自己的建议存疑,不免着急的搬出了小皇帝来作为佐证。
“呵呵,倪都统,这与当下战事又有何甘啊!”赵孟锦揶揄的笑笑道。
“怎会无关!一军之中将为胆,帅为魂。”倪亮涨红了脸道,“敌军渡江之时,几无抵抗,可在常熟却遭遇我军顽强阻击,此以异于常理,必然已让玉昔帖木儿生疑;而当其发现无锡、平江和昆山屯有重兵,虽觉我军有虚张声势之嫌,可此时归途被断,就不免疑心加重,也因为这些太过巧合,不能不让其怀疑有闭门打狗之意了。”
“你是说玉昔帖木儿在不能确定我军江东主力是仍在江北,还是早已潜回江东的情况下,有意避开了前途中的三座坚城,转而选择了更为薄弱的嘉兴南下!”倪亮情急之下表达的不大明白,江琢磨了片刻言道。
“正是!”倪亮点点头道。
“倪都统,这个理由是否太过牵强?玉昔帖木儿即便心中存疑,也不能够饿着肚子作战,且事先他正是确信陛下仍领大军在江北,才会率军过江。再者若是其真的心性多疑,发现我军早有埋伏,也应该即刻撤军,避免被围歼,而不是选择继续南下了!”赵孟锦还是不能苟同,摇着头道。
“我想正是因为敌军未能如期夺得常熟获得补给,而再南下转攻平江,胜则罢了;若是也如攻常熟一般,未能攻下城池,那么就将陷入断粮的境地,落得不战自溃的下场,所以玉昔帖木儿不敢赌平江设防空虚。可选择绕过昆山,便能从我们防线外迅速南下,那里本就不是预设的战场,也未撤离百姓,实施坚壁清野,沿途劫掠必有所获。虽不能彻底解决断粮之虞,可也能暂解缺粮之苦。”倪亮犹自坚持自己的判断,试图说服众人道。
“迅速回军,撤回江北,这的确是当下最为正确的选择。可我们皆知大军一动,牵扯甚广,若是未战便无功而返,主帅必受重责。且玉昔帖木儿是冒着放弃救援扬州,至镇南王于险地的风险,他要是稍受挫折便撤回江北,那就是身败名裂,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嗯,我军云集于太湖、松江一线布防,若是敌军从嘉兴闯入京畿,则如若无人之境,且他们多为骑军,行动迅捷,我们获知其动向后回防亦是不及。届时丢了京师,我等就是万死莫赎,成为大宋的罪人!”江听罢,审视沙盘良久才道。
他已然明白,倪亮猜测很可能成真,敌军大队人马便能沿着大路急进,过嘉兴,经秀州,不出数日就到临安城下。而这沿途州县只有部分州军和乡兵据守,根本挡不住如狼似虎的蒙军。临安也不过由不满编的亲卫旅防守,对于拥有近十万大军的蒙古兵来说是如入空门,那时将重演行朝海上的惨剧。此时平江以江职务最高,意见也是最重,但是改变部署的决心仍然不好下。
“江知事、赵置使,军情似火,战机稍纵即逝,还需早作决定。若诸位担心陛下责罚,众臣弹劾,我愿独自领军前往,一切罪责由我承担,绝不牵连诸位!”倪亮看几个人都犹豫不决,他起身肃然道……
第1050章 祸从天降
“知县,城中百姓皆已撤出,宝眷也已出城,我们也走吧!”嘉定县都头高良领着几个衙役进了大堂向知县康宝华施礼道。www.uu234.cc
“要确保城中不遗漏一人!”康宝华抬起头脸上不无疲惫地问道。
“知县,小的已经带人巡视了两遍,都已人去屋空,未见有人!”高良再施礼回禀道。康宝华这才起身,拿起收拾好的印信,缚在身上道。
“烧了!”康宝华在衙役的陪同出了县衙,又会合了等在街上的一队乡兵,向东行了不过百步便是仓廪,他要过一根火把推开大门道。
“知县,大火一起,城中只怕片瓦不剩,还需慎重啊!”高良听了吃了一惊道。他知道城池本就狭小,城中商铺密集,民居毗连,一把火起就是火烧连营,整座城被烧成一片白地。
“敌军将至,难道还用来资敌吗?”康宝华听了回首愤然道,将手里的火把抛入了仓廪之中。
“知县……”高良与众人无不悲戚地喊道,他们不是心疼仓库中不及带走的财物和粮食,而是知道这一把火过后,将无家可归。
“点火!”康宝华并不为所动,面色狰狞地吼道。
“遵命!”眼见平日温文尔雅的知县此时面露凶横,心中一凛,吩咐乡兵们进入放火。
“唉,本官真是嘉定的罪人!”正是天干物燥的时节,仓廪又是木制结构,其中存储的丝帛和粮食也皆是易燃之物,转眼间火势便起,已经难以扑救。康宝华看看近旁的县衙,又抬手瞅瞅城中火光中耸立的法华塔,再看看黑漆漆的街道上,满是仓皇撤离后抛弃的杂物喃喃言道……
嘉定县是于嘉定十年,经朝廷批准从昆山县析出安亭、春申、临江、平乐、醋塘五乡凡二十八都设立新县,以松江为界,将昆山一分为二,南边属嘉兴府华亭县,北边属平江府嘉定县,以年号为县名。而建立新县的原因可以归结为偏远、难治。民众目无官府,不服管理,抗拒税收,聚众械斗的社会风气。
嘉定南襟淞浦,北带娄江,跨练祁河、横沥河十字之交,因为嘉定县地理位置偏僻,开发程度低,没有什么军事和经济,且当时经济条件有限,城池以挖掘护城河的泥土堆起来夯结实,使之高出地面,建成了一座城围只有三千余步的土城。城墙低矮,城头上没有雉堞,也没有刁楼守铺,只能说初具了城池的基础功能。
嘉定城中心在横沥河与练祁河的交叉点州桥,傍着横沥与练祁,形成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在四条大街延伸处,设立四座城门,形成“十字加环”的格局。衙署占地二十余亩,房屋一百二十间左右,全部县级办公机构都设在衙门里,并建有孔庙、社仓、城隍庙等,具备了城池的模样。
建县以后,依河、临海的位置优势得以发挥,本就是因市而兴的嘉定商业日渐发达,一跃成为松北巨镇。蒙元入侵江南后地处偏僻并没有受到多大波及,反而由于海运的兴起,毗邻太仓的嘉定日渐繁荣起来,人口暴增到三万余户,城中居民也达到二千户。
复国之后恢复旧制,康宝华受命知嘉定,两年来虽无殊功,但也将牧守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说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也是盗匪绝迹,民生安乐。若非此次蒙军突然入寇,他安安生生的再待上一年,就能转任它地,也许还能升上一级回京任职。
去岁皇帝御驾亲征江北,康宝华作为一县之首自然知道,但是对嘉定并没有多大影响。直到岁末,朝廷颁下部令:陛下亲征未归,为防敌探潜入宋境,各州县要集结乡兵加强防卫,乡民不得擅自离境。他知道皇帝离京,为防生变采取的措施,依令点集各乡青壮二百人,由县尉统盘查过境的商旅,查缉盗匪,并在入夜后封闭城门。
临近年底的时候,江东形势忽然变得更为紧张起来,康宝华也从同僚口中听闻朝廷当下内紧外松,驻军调动频繁,利用冬闲进行训练的乡兵都集中到所属州府,没有依旧例回乡。据说吏部从京城各省、部及地方抽调了诸多官吏集中到太学,几日后又以巡视地方的名义分遣到沿江各州府。他知道传言不假,吏部也从他们县中调走了一个教谕,至今也没有回来。
朝廷年底调官员进京磨勘也本是惯例,但往往都是在年后才颁布结果,官员出京赴任。但今年规模比之往年要大的多,且陛下又未在京中,这让康宝华感到其中透着诡异,却又不得其解。而接着又有坏消息传来,有商旅称蒙元军队突然从通州渡江,进入江南,不少州县接到了坚壁赤野的命令,百姓纷纷迁往附近州府大城避难。
但是康宝华并没有接到相似的谕令,他以为是嘉定可能远离战区,过境的蒙元军队很快会被驱逐,不会波及到此。加上新年已至,马上要封印闭衙,官民都要过节,便将这个坏消息压了下去。可就在初二日,他突然接到由参知政事江和江东制置使赵孟锦联合签发的谕令,称蒙元大军在常熟兵败后转向嘉定,命其立刻动员嘉定官民立即南撤避难,务必在两日内完成。
康宝华接到谕令后不敢怠慢,立刻击鼓升堂召集所属官员。嘉定算是上县,衙署官员配置的最高长官为知县事,掌总治、民政、农桑、讼狱,以及户口、赋役、钱粮、赈济、给纳之事。县衙署又设县丞、主簿、县尉各一名,县丞掌水利、贸易;主簿掌出纳官物,领注簿书;县尉掌阅兵马治安。主学掌管县学,后来又设学政、学录、教谕等教职,他们都是县署中身兼数职的负责官员。
宣布了置司的谕令后,众官都是一脸惊诧,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不免有些慌乱。康宝华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长篇大论探讨的时候,下令命县丞前往依仁乡,主簿前往循义乡,县尉前往服礼乡,学正和学录分赴乐智乡、守信乡,自己坐镇城中,各自动员百姓南撤。
大宋于熙宁间便全面实行保家法,规定五户为一保,五小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都保,由民众选众所服者为保正、保副,历朝都依此执行。在复国后,小皇帝加以改进,将保正纳入国家官吏体系,不仅民众认可,也要官府任命,比之从前管理更加严密,调度更为方便、快捷。
从清晨接到谕令到部署完毕,午时前属官们已经将谕令传达到各乡都保。岁数稍微大点儿的人基本都经历过蒙元南侵,虽然这里受到的波及不大,但都知鞑子的凶狠,接到命令后百姓们纷纷收拾细软,将带不走的粮食和财物掩藏,在傍晚已经开始离家撤离,向县城集中。
与此同时,城中的居民和商户也开始有序撤离。但是终归事出仓促,县库中储存的粮食、财物和物资一时也难以全部运走。康宝华知事不宜迟,即便不舍也不能留下资敌,只能狠心一把火烧掉。待他们一行人出城时,县衙方向已是火焰大起,一条火柱激荡盘旋升到高空,照亮了夜空。看到火起,不少人哭天抢地悲戚万分,不仅多年的积蓄毁于一旦,连家都没有了。
城外的道路上百姓们在各自保长和里正的率领下沿大路南行,沿途中还不断有从其它地方逃难的百姓加入其中,绵延冗长,目光所及之处仍可以看到有火把的光亮闪烁。康宝华见状也不禁心如刀绞,想想正是新年到来,万家团圆的时候。可突然祸从天降,不仅抛家舍业的背井离乡逃难,而归家也是遥遥无期。
康宝华再看看近前,队伍有些混乱。那些家庭殷实的富户,骑马乘车,车上不仅载着家小,还堆满了细软,跟着的仆役也背着沉重的包裹,大声呵斥着靠近的人群,想挤出一条路来。而那些骑着驴骡的则是小康人家,女眷们骑在牲畜上,紧张的抱着孩子挽着包裹,那是他们最后的积蓄,男人则在前牵着牲口,护着家小也想早些逃离险境。
至于那些升斗小民,一辆鸡公车就能拉下他们的全部家当,一侧坐着老人、婆娘,一边载着粮食、行李,大些的孩子则扶着车紧跟着大人的步伐。而更多的人皆是不行,男人挑着担子,一头是年幼的孩子,一头是不多的行李,身上背的包裹可能就是家中最为值钱的东西了,而身后跟着的婆娘扶着老的,牵着刚会走的蹒跚而行。
康宝华看着混乱的局面不由的皱皱眉,嘉定距离松江还有五十余里,按照这个速度天亮前根本无法依计划渡过河。而蒙元前锋距他们不过半日路程,且多是骑军,行动迅捷,被他们赶上那就是灾难。而此时前边又喧哗起来,队伍也听了下来。
“怎么回事,为何听了下来?”康宝华急忙命衙役前去问询。
“禀知县,前边几辆车争路,谁也不肯相让,将道路堵塞!”好一会儿,衙役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回来禀告道。
“高都头,你马上前去疏通道路,维持秩序!”心急如焚的康宝华听报回首对都头高良急道。
“遵命!”高良听了带着几个乡兵立刻挤进人群,大声呵斥着,怒骂着几个相争的人,甚至抽刀威胁才让几个人挪开了道路,人群这才缓缓前行。可功夫不长,前方又被堵上了,他们只能再次前去。但是往复几次,衙役们是疲于奔命,而后边的人群不断赶上,队伍稍时便又拥挤一团,寸步难行了。
“知县,如此下去,必会被敌军追上,还要早作打算!”县丞胡学勇这时追上了队伍,看到在城下的知县也挤了过来抹把汗不无焦急地道。
“是啊,前方也是相互争路,冲突不断,引发了械斗!”县尉李晖也领着队乡兵会合到一起,他身上皆是尘土,声音沙哑地道。
“知县,各处的乡民皆汇集在大路上,且民风彪悍,动辄拳脚相向,乡兵们都弹压不住,要赶紧设法应对,否则引发两乡间的争斗,局面更无法控制!”主薄杨昊更惨,身上的官服撕扯开了,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诸位稍安勿躁,还要多加安抚!”学政石东被挤出了人群,也会合到这里,试图安抚住焦躁的同僚们。
“肃静!”本就被喧闹的场面弄得头大的康宝华,又被下属们的争执吵得心烦,大声喝道。几个人看着长官发怒倒也都闭了嘴,但是将目光都汇集到他身上,静听着下文。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康宝华皱皱眉道,他审视着混乱的局面,想着破解之策。历朝皆重视驿路的修建,蒙元也是如此,他们入主江南之时又对驿路加以和维护、扩建。这条大路是江东的干道之一,整修后宽有十丈,路边还有荫道树,平整宽阔,时下只是因为混乱才导致交通不畅,他沉默片刻咬咬牙道。
“谨遵上官之命!”几个人也无良策,见知县似乎发了狠,齐齐躬身施礼道。
“胡县丞、杨主簿、石学政,高都头,你们四人带领衙役和一队乡兵各管一段,令车辆靠左行进,行人靠右行进,不得相扰。并令车辆卸下除细软和粮食以外所有粗苯之物,搭载妇孺。若有不遵者,立斩当场,车辆收公,若有追究,皆由本官承担。”康宝华点着几个人下令道。
“曲学正,你负责押送衙中公物,不得有失。李县尉,你领十名擅骑者,向北往来哨探,发现敌军踪迹,立刻回禀。本官殿后,收容落后者。”
众人领命,点了乡兵,分头行事。一时间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但是在处置了几个违令者后,停滞好久的队伍开始慢慢蠕动,车马、行人逐渐分离,各行一边,半个时辰后速度终于快了起来。队尾的康宝华也长舒了口气……
第1051章 局势明朗
尽管康宝华已经想尽了办法,但是队伍行进的速度依然快不起来,而到了后半夜气温降低,行了多时人群已经是疲惫不堪,饥渴难耐,坐到路边休息的人也是越来越多。www.uu234.cc大人还好些,能够坚持,孩子们却是哭闹不止,婆娘们无奈的哄着,男人在旁焦躁不安的催促着,怒骂着,乱作一团。
康宝华和衙役们开始是无奈的哄着,安抚着人群,称前边只要过了松江就安全了,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预备好了吃食,并承诺着对于损失朝廷也会加以抚恤,绝不会让大家白白遭受损失的;而对于那些耍赖皮的,则是称鞑子离他们不过几十里,正在后边紧紧追赶,若是落入他们之手性命不保。
碰上油盐不进不讲理的,衙役和乡兵们也无心和他们讲道理,一顿棍棒就被打起,甚至掏出绳索捆了,牵着前行,犹如押送犯人一般。不过这看似粗暴的方式,效果却不错,即警示了老实人,也让想趁机挑事的胆寒,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这一夜,康宝华觉得这是自己最为惶恐和紧张的夜晚,在逃难队伍的背后不断的收容着掉队的乡民,安置在十几辆强征的大车上。行到半途,大车已经坐满了人,他和衙役们的坐骑都让给了走不动的孩子们,靠着双腿勉力跟上队伍。
“离松江还有多远?”看看东方已经发亮,康宝华停下脚步捶捶自己酸疼的腰,他长期伏案工作,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此刻双腿早就麻木了,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他扭头问县尉李晖道,其是从禁军退役后转入地方的官员,行事果断,作风硬朗,到任后仅一年就将衙役们训练的犹如臂使,还带出了一支强悍的乡兵,使得县里的治安大为好转,压的那些好勇斗狠的乡民们再不敢滋事,成为他可以依仗的臂膀。
“知县,前方应该就是封浜集了,离江岸至少还有十五里,以现在的脚程至少还需一个时辰!”李晖却不似其那么疲惫,他立定左右看看环境言道。
“那敌军离咱们还有多远?”康宝华看看稀稀拉拉缓行的队伍,知道一个时辰即便赶到江岸,而松江上并无渡桥,还需要乘渡船过江,一个白日也难以全部过江,不禁焦急地道。
“哨探回报,敌军前锋刚至乐智乡,他们即便快马前来,也要半日的时间。”李晖禀告道。
“哦,敌军行动怎么如此缓慢?”康宝华眼睛一亮,惊讶地道。以他的估算敌军今晨至少已经到了县城才对,可现下却拉开了距离。
“卑职奉命断后,已令乡兵将沿途的桥梁和渡船尽数焚毁,敌军要过河就必须重新架桥,或是择路绕行,如何快的起来!”李晖面带促狭地笑道。
“呵呵,李县尉真是将才,待事后本官必为汝请功!”这可能是康宝华这两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而其则为他们争取了至少半日的时间,大喜道。
“全仗知县调度有方,卑职不敢居功!”李晖拱手施礼道。
“李县尉,敌军突然出现在江南,直逼江东腹地,朝廷为何没有丝毫准备呢?”康宝华休息了片刻,喘过气来,拄着棍子边向并肩而行的李晖轻声问道,对于敌军突破长江,如入无人之境十分不解。
“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大军调动如何瞒得过陛下的眼睛,让敌军过江其中定有缘由,不过非是我等能窥破的!”李晖淡淡一笑道。
“江东乃是京畿重地,朝廷钱粮之本。即便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让敌深入腹地为虐啊!”康宝华却没有那么乐观,也无法理解李晖对小皇帝的何来的信心,摇着头道。
“正是如此朝廷才不会轻易放弃。但是我等却没有接到坚守城池的谕令,置司反而令我们撤离乡民,避免损失,这其中便可说明朝廷早有计划,只不过出现了些许偏差。”李晖笑笑道。
“县尉曾在军中供职,若汝看我军会如何应对?”康宝华想想也是,转而又问道。
“既然置司要我们撤往松江以南,那么多半会以松江为险阻敌,围歼来敌。”李晖想也没想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看其似有不信又言道,“敌军千里奔袭,深入我境必然兵疲,而我军以江为凭以逸待劳,适时反击,甚至可迂回到其后将其包围在此,敌即无后援,又缺乏粮草,又能猖狂几日。”
“众人快行,前方有大军车马接应,备有热水、热食……”仿佛为了印证李晖的说法一般,这时一队衙役骑马顺着大路逆向飞驰而来,还不断的高声喊着。
“禀知县、县尉,我朝大军已经在封浜集布防,在松江上架起浮桥,接应难民过江!”稍时那队人马已到近前勒住马,高良跳下马上前禀告道。
“有多少人马?”康宝华惊喜着拉住高良问道。
“卑职不知!”高良摇摇头,看知县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又道,“很多很多,一眼望不到边,还有运兵船只不断靠岸,根本无法计数。”
“哈哈……”康宝华听罢突然仰天大笑,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之喜。
“知县,胡县丞已经先行过江与华亭县接洽,那边业已做好了安置的准备,特令卑职前来接应。”高良接着言道。
“好、好,咱们快行,渡过江去便安全了!”康宝华看向李晖欣喜地道,显然对其已然信服。
“知县上马吧!”李晖让衙役让出一匹马,扶着其道。
“如此本官不恭了!”康宝华听到喜讯,顶在心口的那股劲儿立刻就泄了,顿觉满身疲惫不堪,也不再推让,在其的帮助下上马拱手道,脸上再无焦躁之色,意气风发的向朝阳行去……
在此同时,宋军已经到达松江北岸的江桥镇,瞬间将这个并不繁华的小镇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赵孟锦也随军前来,在镇东北处的一座小庙开设了指挥所。庙看似不大,但是周围遍布的瓦砾也昭示着其曾经的辉煌。其百年前香火极盛,拥有庙宇千余间,供奉着如来佛、十八罗汉、千手观音及天狗、猛将、土地神等。
据传由于僧侣众多,食时鸣钟,庙内众僧闻声赶来用斋,因庙宇大,僧多,先后用斋时差很大。故流传着:“道院添祠堂,吃饭没晨光。“的说法。可在天会七年,女真名将兀术渡江追赶高宗。途径此地,高宗进庙暂避,得知追兵即刻就到,又南渡松江而逃。兀术追到庙里见宋帝已逃,便放火烧庙,庙房千间被烧毁,只剩南北边上数十间庙房了。赵孟锦却是无心感怀先祖当时的心情,进来后便向众将布置防务,准备迎击敌军。
那日众人对于倪亮的判断犹豫难决的时候,又有急报送回,蒙元大军在昆山五十里外虚晃一枪突然转向东,在刘安镇又转向昆嘉驿路南下似欲渡浏河。这个消息完全印证了倪亮的判断,大家紧急商议后,以为嘉定城小壕浅,又无正规军驻守,仅凭乡兵根本无法挡住敌军的冲击。为避免损失,江和赵孟锦联合签署谕令,以八百里加急传令,命放弃嘉定县,百姓全部向南过松江避难。
事出紧急,原计划围歼敌于平江的作战方案已经无法执行,赵孟锦与众将商议后立刻重新部署,制定了堵截敌于松江北岸,并控制浏河沿线断敌后路,将敌包围于松江和浏河之间,靠向海岸的三角地带。然后自西向东压迫敌军,收缩包围逼向海岸,将敌围歼的新方案。
确定了方向之后,赵孟锦令距嘉定最近的昆山驻军立刻出发,星夜赶往封浜集一线布防,接应南撤的难民,同时阻击敌前锋,为布置松江防线争取时间;同时驻平江的大军迅速集结,乘船沿松江南下架设浮桥,布置二线阵地;主无锡各部则迅速沿运河南下平江,然后转入浏河南岸布置防线,断敌后路。令驻常熟的护军五旅随后跟进,袭扰敌后军,驱赶敌入毂。
计议已定,倪亮连夜出发赶往昆山,调动御前护军第三旅、第四旅、骑兵旅及秀州军、昆山军赶赴战场。昨日下午其亲领骑兵旅率先赶到封浜集,勘察了地形,并向北派出警戒部队。待御前护军第三旅、第四旅赶到时,不及休息,立刻以大路为中心向两翼展开,连夜修筑工事,构筑阵地,建成了两道简易防线。今晨赶到的秀州军和昆山军也赶到目的地,在昆山以东构筑防线,以防敌军向西突围。
驻平江各军则因为路途较远,一边派出配属的骑兵第一师为先遣连夜出发从陆路赶赴江桥镇;一边征集民船运兵,每凑够一纲立即。先后将禁军第五军、炮兵第一旅和绍兴军、平江军一日之内运抵江桥镇附近,并在今日凌晨架设了三道浮桥,开辟了临时渡口和物资转运场。
由于事出仓促,来不及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各军赶到后任务并不明确,阵地也来不及分配。赵孟锦率置司直属队同五军先头部队出发,到达江桥镇后,立刻领幕僚勘察地形,制定作战计划,划定各部的防线。他将中军设置在了镇外的庙中,然后召集各部主将分派任务。
松江是太湖的泄洪道之一,东流进入大海,入宋时河面尚宽大十余里。后女真南侵,朝廷南渡,迁都临安,中原大批臣民随政权南迁江南,江南的人口迅速增长;也使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向南转移,同样也是江南的生产力不断提高。
迅速增长的人口使江南出现了“地少人多”的困惑,于是江南又出现围垦造地的浪潮,苏南是平原,人们只能向荒滩要田,松江是一条大江,沿线滩地不少,荒滩也被开垦成良田。侵占河道垦田使得河道收窄,且松江入海受潮汐的影响,江水本是有规律的潮涨潮落,涨潮时,下游的泥沙被海潮冲向上游,而退潮时,江水又将泥沙冲入大海。
而当松江江岸变窄,江水变细后,海潮依然把下游的泥沙往上推,而已经变得细小的吴凇江水无法在退潮时将泥沙冲入大海,泥沙就在下游沉积下来。久而久之,吴凇江下游淤塞了,当太湖洪峰到来之际,汹涌的洪水不能顺江注入大海,就在被淤塞的地方冲出一条条小河。到了蒙元侵占江南后,松江下游的主干道已模糊不清,无数条弯曲的河流都成了河道,形成了大面积的洪泛区,每当雨季洪峰来临便成了一片泽国。
正是因为下游大小河道密集,不仅骑兵难行,就是步军也难以展开,所以赵孟锦将主力部署在倪亮所部之后,依旧沿干路两侧布防,只向西派出警戒部队,防止敌小股部队偷渡。他发现由于远古时代海潮的入侵在松江北岸形成了条沙嘴,以后随着松江河道的收窄变成了两条沙带。
这两条沙带高出地面一到两丈不等,总得地势表现为北高南低,成为了天然的防潮、防洪堤障,也正因为如此被保留了下来。其中一道位于封浜集一线,倪亮所部就是依此布防;另一道沙带就在江桥镇区域。赵孟锦决定以此构筑阵地。
考虑到蒙元骑兵作战冲击力强的特点,赵孟锦决定布置超长纵深多曾梯队的防御阵地,以消减敌军的直线冲击力。他令禁军第五军三个师在两条沙带间近十里的纵深内再布置三道防线,并将骑兵第一师布置在左翼作为机动力量,伺机对敌侧翼进行突袭,打乱其进攻节奏。将炮兵旅速射炮团加强给倪亮所部,威远重炮团和火箭炮团布置在两道沙带之间,向他们提供远程火力支援。战斗力较弱的绍兴军和平江军则留守后军,负责物资转运,并作为预备队随时听调增援……
第1052章 临危不乱
“臣等拜见太后、皇后!”临安大内慈宁宫中,左相陆秀夫与参知政事应节严及枢密副使韩振三人应召进宫,进殿后三人齐齐施礼道。www.uu234.cc
“免礼,赐座!”杨太后抬手道,让小黄门送上绣墩。
“谢太后!”三人再施礼后才各自落座。陆秀夫向上看看,杨太后有些憔悴,而吴皇后亦是眉头紧锁,双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想也是为当前的战事忧心。
“陆相,陛下亲征在外,国事皆劳几位臣工,辛苦几位了。”杨皇后也打量着三位众臣,几人皆是面带疲色,尤其是陆秀夫眼中布满血丝,显然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为君分忧,乃是臣等本分!”陆秀夫等人再起身行礼道。
“陆相,鞑子十万大军骤然南渡犯境,深入江东腹地,现下战况如何?”杨太后压手让他们落座,沉声问道。
“禀太后,陛下临行前已经料到蒙元会趁我军北征扬州,江东兵力空虚之机南侵,业已暗调大军布置于平江一线,欲在此重创来犯之敌。臣也令地方将百姓撤离,免受兵灾。日前鞑子攻常熟,激战五日,被我守军击退,不得不绕城南下。但江东置司昨日急报,敌离开常熟后,没有直驱平江,却突然转向嘉定南下,赵置使获悉后已经调度兵力前往阻击!”陆秀夫禀告道。事发突然,也让他大有措手不及之感,接报后立刻召集在京众臣商议应对之策,但前线的具体情况暂且不明。
“敌军突然转向,陆相如何看?”杨太后听了嘴角不自主的抽了下,但面色转而又恢复如常,再问道。
“臣与众臣议过,皆以为鞑子是转道是欲避开正面拦截的重兵,准备突袭临安。”陆秀夫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
“临安可战之兵不足两万,若是我军阻击不及,岂不是都城有危了!”听罢一直沉默的皇后吴曦赫然变色道。
“皇后勿慌,臣已经着令给武学生员发放武器,一旦城池有危,也可上城参战!”陆秀夫向上施礼道。
“武学有生员不过三千,面对十万大军也只是杯水车薪啊!”吴曦面色发苦道。
“皇后,武学生员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兵,可以一当十。再者兵部尚书陈任翁已经收拢新征募的兵丁和冬季参加校阅的乡兵,也可得兵数万,皆已发放武器,可以随时参战。且我军二十万精兵在侧,也可星夜驰援。”韩振这时插言道。
“太后,吾以为这些人非是未经战阵的新兵,便是亦兵亦民的乡兵,难以阻挡敌军,还是早些让陛下回军才好啊!”吴曦却是不放心,扭脸对太后道。
“陛下攻克扬州后,立刻兵进盱眙,现在业已进入泗州境内了,即便回援也已不及!”韩振代为回答道。
“啊……那驻建康、江州、芜湖的江东各军呢?”吴曦讶然出声,愣了片刻又问道。
“江东各部及湖广置司临江驻军皆已奉圣命渡江进入两淮,收复失地!”韩振又回答道。
“这……”吴曦听罢脸瞬间变得煞白,喃喃不知所措。
“皇后还需保重,即便临安不保,我们尚可效仿昔日行朝海上,慌什么?”杨太后见吴曦失态,有些不悦地道。
“是!”吴曦也意识到自己乱了心神,讪讪地道。
“应知事以为如何?”杨太后经历了大宋险遭灭国之乱,痛失幼帝之痛,行朝海上之苦,琼州创业之难。垂帘听政十余年,可谓饱经磨难,还不会被眼前的危局吓住,稳住了皇后,转而问应节严道。
“太后,臣以为当前形势尚未到考虑行朝海上之险,且在我江东尚有二十万精兵,怎容区区十万敌军猖獗。况且有熟知军政的江知事坐镇平江,赵置使及倪都统这样的智勇之帅领兵,还有自琼州便追随陛下征战的如云战将,自可保江东无恙。太后只要安坐京师,便可让民心皆安,静等捷报!”应节严起身施礼道。
他已经从几人的对话中听出了皇后的政治经验不足,加上年轻,面对危机骤然来临已经慌了。完全无视他们采取的应敌之策,在说下去不仅会让几位重臣尴尬,还会影响到群臣的情绪,传导下去自然也会引发军民的恐慌,从而未战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而现在陛下亲征在外,以太后监国,其虽然缺乏治国的手腕,但多年代帝听政也积累了丰富的政治经验。知道孰重孰轻,危机乍现时不会惊慌失措。这也是皇帝亲征出京选择太后监国,而非是自己皇后的原因,因而言语中从侧面点醒太后。
“好,传哀家懿旨,上元节放扑五日,搭彩棚、树鳌山,放灯七日,以贺陛下亲征攻取扬州,收复两淮大捷!”应节严即是帝师,也可以称是大宋的定海神针,其一席话让杨太后恍然大悟,知道当前最重要的并不是考虑应对之策,而是如何稳住民心,保持后方的稳定,让小皇帝北伐无后顾之忧。
“臣等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吴曦却是懵了,去岁自己自作主张办了元宵灯会,结果惹得陛下震怒,险些将自己的后位罢黜,可太后却在这为难之际不思如何拒敌,反而要大办灯会。这让她难以理解,刚想劝阻,陆秀夫等人已齐声领旨了。
接下来陆秀夫等人又先后汇报了户部筹措粮草和饷银的情况,吏部选派的准备接管两淮新晋官员赴任的详情,兵部重新编伍的数个独立师的官员任命和训练情况等等;而韩振则详细汇报了参与北伐各部的进军情况和临安城防措施。而应节严则是稳若泰山,很少插言,太后不问几乎就不吭声,只在旁眯着眼,捋着胡子静听。
杨太后对于众臣的安排也很少干涉,基本一切照准,并做主从内藏库拨钱三百万贯用于朝廷开支应急,又掏出私房钱五十万贯用于灯会的开支。尽管相信局势非是想象的那么恶劣,但还是做出了些应急的安排,表示自己要与军民共守围城,与大宋共存亡。
问完话已经是午时,杨太后没有留膳,而转到后殿,其他几位皇帝的妃嫔皆在候在这里。自从小皇帝出征后,娘儿几个便常常聚在一起用膳、叙话,年前太后则常常让他们留宿慈宁宫中。一是为太后也觉孤寂,大家在一起说话可以解闷;二来三位有孕的后妃身子愈加沉重,皇帝不在家,她也便于看护;三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如今战局进入关键的时候,小皇帝又孤军深入敌境,也有相互慰籍,抱团取暖的意思在其中。
“太后累了吗?”到了后殿,窦兴准备传膳,但发现太后疲态尽显,全无刚才的镇定,手指不住的颤抖,几乎端不住杯子,他上前轻声问道。
“无妨,哀家不过有些疲惫,稍缓传膳,休息片刻就好!”杨太后抿了口茶,看看儿媳妇们关切、焦急的目光,放下杯子,挤出丝笑容道。
“太后为国操劳,如今更是系国家安危于一身,还要咄夺保重,要不要召御医诊脉?”吴曦起身道。
“不必大惊小怪的,遭他人猜忌!”杨太后挪挪身子,让窦兴将一个软垫放在背后,摆手道。
“太后,是不是有什么变故?也让臣妾为太后分忧!”贵妃陈淑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探身言道。
“本宫正有些事情要说,你们一定要听话。”杨太后点点头,对窦兴施了个眼色,其将殿上侍奉的侍女和小黄门全部屏退,并将殿门关好。
“太后吩咐,臣妾等怎敢违拗!”见太后如此,大家知有要事,皆正色地施礼道。
“现下鞑子大军突然转道嘉定南下,知县焚城领军民南撤,而我朝重兵皆屯驻于平江一线,虽赵置使已经遣兵驰援,但胜负难料。若是拦截不及,敌军则可一路无阻的直驱临安城下,我们也要做好应变之策!”杨太后扫视了眼众人沉声说道。
“太后要与临安军民共患难,与国家共存亡,臣妾等虽无用,但也不会退却,让陛下蒙羞!”吴曦此时才明白,刚刚太后在人前不过是强作镇定,其实心中也知道形势危急,她也赶紧表示道,其余几人同是纷纷附和,要共赴国难。
“淑妃!”杨太后待众人说罢,才看向李三娘道。
“臣妾在!”李三娘应声道。
“哀家知在临安城中有一支由你的族人组建的护军,你与他们可还有联络?”杨太后问道。
“太后所言不错,陛下领军收复江南之时,确有一支由琼州俚兵编成之师由臣妾统领助战,进驻临安后编入御前护军。近年补充的兵员亦皆是由琼州俚兵中征募,现下屯驻于旧皇城之中,统领也是臣妾的亲族,他们与臣妾尚有联系,逢年节会进攻请安。”李三娘有些不解地答道,由俚兵编成的山地旅驻于京中并非什么秘密,不知道太后为何会问起此事。
“如此最好!”杨太后点点头道,“汝要尽快与族人密会,从中选拔亲信之兵编成一军,本宫亦会以维护灯会秩序之名将他们调到宫城附近。一旦时局有变,汝则要亲领此军护送皇后及几位妃嫔秘密出京,转移到安全之地。”
“太后,臣妾非是贪生怕死之辈,愿亲领族人御敌,与太后同生共死,绝不苟且偷生!”李三娘听罢怔了下,转而愤然道。
“本宫知你熟知军旅之事,才将众人的安危,赵氏的苗裔托付于你!”杨太后却是厉声言道,“当年蒙元南侵,临安沦陷近在眼前,谢老太后暗命本宫携两位幼子出宫离城,才得以让赵氏宗裔未断绝,大宋复兴有期。今时危机再现,本宫自不能让赵氏断绝于吾手,而若汝不能护住众人,亦是大宋的罪人!”
“太后大义无双,前边即便是荆棘满地,刀山火海,臣妾也自当不负期许!”李三娘听罢,沉默片刻,意识到太后是在托孤安排后事,双眼含泪咬了咬嘴唇决然地道。
“嗯,本宫相信!”杨太后这才笑着点点头,又转向德妃章屏道,“德妃,汝入宫以来一直掌管内宫财务,也要早作打算,收拾贵重之物,以作途中和日后开支所用。”
“是,臣妾自会打理妥当!”章屏点点头,神色黯然地道。
“惠嫔!”杨太后知道章屏做事仔细,不需多做叮嘱,又看向坐在末位的苏岚道。
“太后,臣妾在!”苏岚起身施礼道。
“惠嫔,汝在琼州时便已入宫,在大内时间最久,熟知宫中人物。而此次出宫避难不比昔日出行,危险异常,你要从中挑选一些忠勇之人跟随左右,记住人员不宜过多,但要干练聪明,手脚勤快。”杨太后压手让其坐下,和颜悦色地叮嘱道,“陛下昔年征战不断,多是你伴随左右,最知其中艰难,还要多多费心了。”
“嗯,臣妾明白!”苏岚使劲点点头道。
“唉,最无用的就是我了,诸事不懂,什么忙也帮不上!”看着太后安排诸事,唯独自己被无视了,陈淑叹声气道。
“贵妃也知自己毛躁,做事莽撞了!”杨太后被逗笑了,点点其道,“不过却也并非百无用处,还是能做些事情的!”
“太后尽管吩咐,臣妾定会尽心竭力的!”听到自己还有些用处,忙不迭地言道。
“贵妃自幼长于军中,父伯亦为朝中重臣,与朝廷诸多臣僚、军将皆熟识,可以负责联络地方官员及军中将领。”杨太后知道陈家是最早入帅府的,而陈淑幼时便在帅府中长大,不仅与应节严、赵孟锦一般老臣熟悉,与府中的一干人也是无不相识,此时那些人不是一方牧守,便是军中悍将。加上其父伯也有不少门生故吏,旧部门将,由她出面联络沟通最是合适。
“嗯,臣妾明白了,可吾不愿与太后分离……”陈淑听了却没有欣喜,而是垂首眼泪连连地道。
安排好了一应事情,杨太后才命传膳,而大家各有心事,这顿饭自然吃的是无滋无味,都稍用了些便作罢。杨太后称乏了,遣散众人,却独留下苏岚……
第1053章 事出非常
赵率领的一军进军速度要远超陆秀夫等人的估计,这即得益于充足的马匹,每个人都分配到了三匹战马轮番骑乘,武器和装备也可以借助马力驮载,比之徒步行军要轻松许多。www.uu234.ccwww.uu234.cc但是对于许多宋军来说也是场‘灾难’,因为许多人都是临阵磨枪,上马和下马都不利索就开始了骑兵生涯。
因此头一天行军中不断有人走着走着就掉下马去,摔得鼻青脸肿,又讪讪的爬上马去继续走。而指着他们在途中保持队形更是难为人了,许多人不熟悉马性,不懂如何驾驭马匹,如此不是这个马惊了冲乱了队形,就是哪个走着走着,就突然停在了中间等等,要不断的停下来收拢队伍,以免走散了。
所以第一天就是在降军们的笑声中度过的,他们起早贪黑也不过行了四十里,不仅弄得赵也是头大,让宋军兵将们也是怨念甚深,抱怨还不如徒步行军,起码不会时不时的摔跟头。可也幸亏途中没有发生战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这些挫折尚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在晚上的时候他召见了拔都和都哥两人,跟他们商议从降军中抽调部分擅骑和通汉话着暂编进宋军队伍,负责教授如何照顾战马及简单的骑乘技术,反正赵也就是借此提高行军速度,并没有指望他们能变成真正的骑兵。
拔都和都哥两人请降,只希望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并没有奢望仍能被南朝重用。因为此前在与宋军交战中被俘的蒙古军兵少有能活命的,即便是朝廷派遣的地方官员、甚至与他们有勾连的宋人也皆被斩杀。而他们被转移到城外后,也做好了被押赴江南荒僻之地了此一生的准备。
不过峰回路转,拔都和都哥很快得知小皇帝愿意赦免其罪,并授予都统之职,为南朝征战的消息。他们虽然知道是被利用,但也清楚这是翻身的机会。开城投降已经为元廷所不容了,即便此时回去也会被处死,而如果自己拒绝为南朝所用,可以想象下场如何。
再者他们二人祖上也是被铁木真征服之后被迫收降的,算起来还是有世仇的,背叛旧主重新依附强者也非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便痛快的答应下来。而南朝小皇帝也十分痛快,当下便授予印信,将镇南王府赐予二人家人居住,并给予厚赏,拨土地千顷。被选入军中的官兵,也给予赏赐,除其军户并入民籍,分拨土地耕种,还赐下不菲的安家费用。
于是很快被整编为御前护军第二、第三骑兵旅,由两人分别担任都统,其下官员皆有二人任命,只需报备即可。拔都和都哥两人得到了充分的信任自然甘为所用,而兵丁们本就是依附他们生活,当下不仅免了世代为兵的命运又得到实惠,自然也抱着牺牲自己一个,幸福子孙万代的心思愿加入宋军征战。
现下这点事情自然不在话下,他们立刻选了一批人到宋军中充任教头。这些人家入宋军后,虽然没有马上被培养成合格的骑兵,但是效果也是很快展现。再少有人坠马,行军队形可以勉强保持,最大的好处就是行军速度大大提高。而赵所见其实这些蒙兵教头的办法很简单,将不会骑马的人用绳索固定在鞍桥上,战马的缰绳栓在前一匹马的后头跟随,如此就解决了看似无解的难题。
另外一个提高进军速度的关键就是有了‘带路党’。拔都本身就曾兼任扬州知府,都哥的领地也在淮东,他们又急于在新主子面前体现自己的价值,一路上担任前锋招降旧部,加上兵力几乎都被抽调一口空,无力抵抗。他们日夜兼行,一路招降纳叛,收复天长、招信、五河数县之地,几乎是兵不血刃的直驱盱眙。
赵的目标不在于此,也无暇兼顾,更无多余的兵力镇守。对于新收之地,旧官皆暂且留用,赦免其前罪,待后续人员接收。因此都是稍作停留休整,补给些必要物资就继续前行,五日之后已经抵达盱眙城东北三十里的龟山镇,饮马淮河,遥望对岸的泗州城。
连日一路疾行,赵考虑到人马皆已疲惫,尤其是那些不长骑马的步军更是苦不堪言,双股内侧都已经被磨破,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叉着腿,也急需休整。于是他决定在龟山镇立营,一边向盱眙派出使者招降,一边休整准备再战。
龟山位于淮河右岸,历史上就为军事要冲,山上筑龟山城,乃边塞屯兵的要地。秦时楚将之后项梁、项羽叔侄从吴中响应,率军渡江北上,会合盱眙东阳义军首领陈婴,在龟山立楚国的王孙熊心为楚王。魏晋南北朝时,刘备与袁术在龟山交战。宋、金对峙时,岳飞、刘琦、张浚、韩世忠等抗金名将,在龟山盟誓北伐中原,收复大好河山。
但此时的龟山只有居民数十家,人口稀少。而一路行来赵也发现不但这里,且沿途所经城镇也十分萧条,最直观的就是地旷人稀,每县所辖乡镇少的只有一两个乡镇,户数也就万户上下,其中主户尤其少。他问过才知道皆是由于历史上泗水为黄河所夺,逼迫汇流入泗的沂水、沭水改道漫流,使位于泗水右岸,沂、沭水下游备受其害。而入元后,水患进一步加剧,不仅阻滞了农业生产的复苏和发展,且吞没了沿岸的一些城镇。
赵立营于龟山之下,行营则置于山上,寓居于山上的龟山寺外院中。此寺的名气很大,建于天禧年间,规模之大,名冠江淮,僧侣多达一二百人。建有大雄宝殿、罗汉堂、无梁殿、十二层灵慧宝塔、大钟楼等。加上文人多有题咏,苏轼、黄庭坚、米芾曾留下墨宝,使得寺院声名远播。
随扈的王应麟不顾劳累,次日一早就拉着庄公从、马端临和陈识时等人前去游览,只留下应熙留守御前。而赵对于这些舞文弄墨之事从不感兴趣,用过早膳后就留在屋中看各地传送过来的战报和情报。这应该说是他每日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这不仅是有助于当前的战事,也是他了解国家各地政经情况的重要途径,尤其是自己不在家,朝廷发生的情况他必须也要掌握,否则自己辛辛苦苦打天下,扭身老窝却被别人占了,岂不窝火。
赵能够及时收到京城和各地的消息,不仅得益于发达的交通驿站,也是事务局经营多年的成果,他们不仅建立了完善的情报组织,也构建了严密的情报传递系统。他进入江北后,各地的情报传递到京城总部后,经过分拣和评级,按照轻重缓急采取不同的手段传递到设立在江北的情报站,然后由专人送到御前,再将批示传送回总部。
即便在行军途中,每当赵经过一处都会有事务局情报站的探子前来会合,他们除了提供前方近日详尽的情报,还会派出向导引导大军规划路线,获取物资,找到安全的宿营地,可以说能够快速挺进,有带路党的功劳,事务局也功不可没。
“玉昔帖木儿这是不想回头了,那江东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了!”赵连日骑马,也是不好受,他很没形象的翘着腿搭在书案上,使自己舒服一些。看过从昆山传送来的战报后,已经获知敌军的动向和赵孟锦等人作出的应对之策后,他觉得即便自己在场也不过如此,十分欣慰地道。
“恭贺陛下,看来我们收复两淮指日可待了!”王德见小皇帝十分高兴,也笑着道。
“两淮已在掌中,若是能抓住战机,收复故都也不无可能!”赵放下腿,坐起身在战报上做了批示,让王德加盖了行玺,然后看着其装入信筒,又涂上火漆加印后悠悠地道。
“收复故都,那时我朝各位先帝的宏愿,可惜百年仍未如愿,若是陛下一朝成功,不仅名留青史,且功过太祖啊!”王德听了喜笑颜开地道。
“但愿列祖列宗保佑,能让朕收复中原,洗刷我朝百年屈辱!”赵也略带兴奋地道。当下战局的发展十分顺利,湖广各军业已展开全面反攻,进军顺利。若是玉昔帖木儿兵团被全歼,则无后顾之忧,他则可集中江东兵力突破淮河,进入黄河南岸之地了。
“陛下文韬武略,定能如愿。”王德在旁附和道。
“呵呵,此言不可外传,免得功败垂成,徒增笑料!”赵也笑笑又叮嘱句道。
“陛下,这是从宫中传来的消息!”看小皇帝打住了话题,王德连忙又拿过一个信筒,看着上面的标签言道。
“嗯,打开吧!”赵听了却是皱皱眉。
“是!”王德跟随小皇帝十多年了,其面上的小动作怎能逃过其的眼睛,意识到事出非常,连忙点头道。但他依据按照规矩,在得到陛下的首肯后,验过封印,才将信筒打开取出信笺,却没有展开就递送给小皇帝……
第1054章 画蛇添足
事务局是赵布下的一颗暗子,从为自己监视政敌,刺探朝廷内部情报的一个几十人的小部门发展起来,当前已经是拥有核心人员百人,骨干千人,基干人员数千,外围人员上万的庞大组织。他们不仅遍布于大宋的统治区域,还将触角散布到周边的敌国或是敌对势力的范围中。
事务局的职能也从初时的监视政敌,收集国内政经情报,清除反叛分子,转变为对外从事颠覆敌国政权,破坏敌国经济,煽动、制造动乱,策反、刺杀敌国高级官员;对内则为清除敌国间谍,收集国内政经、民舆情报,监视政见不同者,暗中调查官员**和投敌行为及军队的调动和高级军官的思想动态。此外,事务局还有一个职能就是暗中保护皇帝和家人的安全,监视皇室宗亲,清除安全隐患。
所以说事务局为赵能成功的稳住政权,屡次挫败针对自己的政变及对外战争的胜利都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而这也是柄双刃剑,他们恐怖的实力也足以左右政局,用的不好就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使得赵从最初就牢牢的将事务局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官员的任命、行动计划都要亲自过问。
另外赵并对他们的职权进行限制,始终没有将决策权和执行权下放,只给予他们调查和监督的权力,而没有逮捕和审判的权力,即便是暗中处置一个普通官员也要得到他的授权才可以执行。他知道这会影响到效率和执行力,可也明白一旦放开这条枷锁,那么必然会产生权力滥用的问题,不仅威胁到政权的稳定,弄得上下人人自危,还会进而产生新的**,甚至会参与到对权力的争夺中。
当然赵也知道实施‘特务政治’,即便是现代政府同样难以容忍,对他们十分反感。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否可以信任,且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人前,不知道会为哪句话或举动获罪。所以一旦觉得自己受到威胁,皆会不予余力的进行打击,直至将他们清理或是关进权力的笼子中。
因而为了避免麻烦,事务局的一切都被掩盖,即便应节严、陆秀夫、文天祥这样的重臣也只是知道皇帝亲手掌握着一支暗中力量,但对于部门、组织、人员情况和如何运行都不清楚,其他人也更无从知晓。而宫中的人也只知道皇城司下有这么一个负责为陛下采买和收集物品的部门,也见过他们送来些乱七八糟地东西,可却很少见到兼任事务局主事的皇城司副使。
这么一个庞大的机构运转,赵也无法事事亲为,也需要一些人进行上传下达的工作,自然无法瞒过所有的人。不过晓得情况的亦只限于几个亲信,倪亮、陈墩和林之武都曾担任过事务局联络人的职务,当下的谭飞就兼任着这个角色。而宫中除王德之外,只有苏岚了解些内情,但是她明白这是陛下的绝对机密从不过问,也不会主动联络事务局。
现下居然宫中有人通过事务局的渠道联系自己,赵心中立时警惕起来。但当展开信笺熟悉的蝇头小楷立刻映入眼帘,果然是苏岚的来信,内容并不多,他很快一目十行的读完了。除了例行的请安外,主要是言太后闻知蒙元大军侵入江东腹地后,担心昔年的敌军围城被迫投降的悲剧重现,因而预先安排众后妃的后路,必要的时候撤离临安以免全军覆没。
为确保万无一失,太后暗命苏岚联络事务局主事郑虎臣,派出一支人马护送众人暗中撤离临安,并负责途中保护她们的安全。她知道由自己出面联络并不符合规矩,但是迫于太后所请,又感事态紧急,便自作主张联系到郑虎臣密会太后。随后郑虎臣受命制定了撤离预案,布置了人手,安排了交通工具,规划了路线,一旦形势危急,便立刻启动撤离计划。
另一封则是郑虎臣的请罪疏,他也明白自己受命于太后,等于是先斩后奏,已然违反了皇帝制定的铁律,更是触及了陛下的逆鳞。自请责罚的同时也一再解释他所为绝非是欲攀附太后,另寻靠山,他依然如昔忠于陛下,绝无二心,只是此次事出意外,自己当时并不晓得内情,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懿旨。
赵看罢,可谓是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处置,便又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手指不自觉的敲着案几。他不明白太后怎么会知道自己手中会掌握着一支暗中力量,但想想自己与其长年生活在一起,也许无意间露出了蛛丝马迹;再有自己常常有不明原因的巨额收入及开支,尽管自己做的隐秘,可要瞒过掌管大内的太后也并不容易。
此外过去进宫的小黄门和宫女去留都是由太后说了算,那么在自己身边安插个眼线也并不奇怪,就是王德也是当年太后身边的管事,监视自己的言行的。但赵相信王德是不会出卖自己的,毕竟其已经座到一个内侍的顶端,没有人能给其更多。而让他奇怪的是太后一直没有对自己提起过有关事务局的事情,而他也以为自己成功的瞒过了其。可当下看来大内之中并非想象的那样严密,太后也非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深藏不露罢了。
不过赵相信太后没有恶意,否则不会沉默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任自己将事务局经营的这么大。且其动用事务局的力量没有自己直接下旨,而是假手于苏岚联络郑虎臣。他想这看似画蛇添足,其实却是太后的高明之处,若是排除太后对于事务局的具体职能和运作程序并不了解外,或者就是不想因此而引发母子间的猜忌,从而心生嫌隙,导致内宫失和。
可太后的算计,就让苏岚和郑虎臣就十分惶恐了。苏岚现在并不是普通的宫女了,而是皇帝的惠嫔了,依照规矩是不能干涉朝政的,且事关小皇帝的机密,她如此做等于将陛下的秘密暴露于太后的眼前,起码从过去的心照不宣,变成了台面上的事情。而如此还会招致其他后妃的忌惮,毕竟她的地位在一众后妃最低,却掌握着足以左右政局的力量,不免会遭到排挤和暗中打压。
郑虎臣的地位却是更为尴尬,他对小皇帝要誓死效忠,对太后也不能得罪,毕竟他们是母子,且关系十分融洽,反而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加上此时太后所求之事非是私事,而是事关皇室生死的大事,偏偏让他又无法拒绝。
郑虎臣心里清楚自己做了,有违皇帝定下的规矩,也辜负了其的信任,以后只怕失去陛下的宠信;若是抗命,又担心太后不满,来日真的出现意外自己也会被皇帝怪罪。反正自己做与不做都不妥,即便两人翻脸,可皇帝和太后无论怎么闹,他们终归是母子,陛下也不会公开和其决裂,那倒霉的只有他了。
赵估计郑虎臣正是出于这种心理表面上遵从了太后的懿旨,转身便将太后卖了,把两人见面的经过详禀自己,并再三请求处罚‘不告擅为’之罪。如此即表明了他的无奈和惶恐,也从侧面表达了他对自己忠心依旧。而为了证实其所言不虚,还将他的奏疏与苏岚的书信一同送到自己的案前,以便相互印证。
三个人都力图证明自己做的不错,却让赵难做了,无论对谁也无法发作。可他也想明白了,既然大家都没错,那么自己也就做个好人。拿过一张信笺,在上面写道‘太后大义,心系社稷,朕心甚慰’;又在另一张信笺上写道‘法不容赦,情有可谅’。写罢,让王德分别封好,交给信使分送宫中和事务局。
处理完紧急公务,赵的目光又放在了眼前的战事上。盱眙城历来为南北分立时期的军事重镇,扼守着淮河与汴河的交汇处,尤其是宋室南迁,更成为边防雄镇,屯有重兵。宋金双方围绕着对岸的泗州展开了多次争夺,爆发了多次战争。
但是在蒙元攻陷江南后,南北一统,盱眙成为内陆城市,军事地位下降,但是毕竟是运河上的重要枢纽,蒙元改称临淮府,并在此也驻兵,兵员在千人左右。在获知宋军攻克扬州,向北进军后,盱眙的军事地位又凸显出来,调集周围各县的乡兵,又向邻近的泗州驻军求援,城中兵力增至四千。与此同时向行省告急,请调援兵。
对于区区四千战斗力不强的守军,平时赵还真不放在心上,但是今天却不行。自己带兵急进,没有携带重武器,也缺乏攻城器械。而新编的蒙元降兵多是骑军,对攻城更是外行,可他们面对的盱眙城池比之扬州还要坚固,非是可以轻易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