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奈菲尔塔利
“奈菲尔塔利小姐,请进。”
艾薇左手抱着黄金幼狮像,右手提着伴随自己穿越三千年时空的背包,随着一名侍女来到了自己的新住处。
这不能算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虽然位处冷宫的角落,位置偏僻,但是毕竟是给历代失宠的妃子所住的,装饰、物品全都具有皇家特有的精细和华丽。然而相比自己之前所居住的寝宫,这里可算是相当简朴、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寒酸了。
“奈菲尔塔利小姐,请您就在这里休息吧,如果有什么吩咐,您可以随时召唤我。”侍女把艾薇请了进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脸上却挂满了对她的不解与好奇。她站在那里看着艾薇走进这狭小的房间,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告诉她。
艾薇把手中简单的行李放到桌子上,才注意到这个小侍女还没有离开。她便花了些时间打量了她一下。这个女孩子也就十二、三岁吧,看来是一个典型的埃及少女,整齐的短,古铜色的肌肤,稚嫩的脸上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与想法。艾薇心中骤然产生了对她的好感,便走了过去,对她说,“你想问什么,说吧。”
少女脸红了一下,然后连忙低下头,说,“没、没有,舍普特不敢……”紧张的情绪一览无余。
艾薇温和地笑了,“你叫舍普特对吗?你不用对我这样客气,有什么话就说吧。”
舍普特的双手绞驳在一起,低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就切切诺诺地问,“奈菲尔塔利小姐,为什么、为什么您总是要拒绝陛下呢?”
艾薇懵了一下,这样的话从眼前这个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真是太让她惊讶了。
见她不答,舍普特便鼓起勇气盯着艾薇,继续说了下去,“五年前虽然舍普特还很小,但是家姐曾告诉我,您是陛下最爱的妃子,自从您失踪后,陛下拒绝了无数婚事、为您搭建了无数雕塑、甚至不让别人叫您的名字。如今您又出现在陛下面前,大家都能看得出陛下的欣喜之情。而您为什么还要让陛下怒呢?我想陛下虽然狠心把您打入冷宫,但他的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舍普特真是个小孩子,刚才的一番话字字出自真心,但是却说了不少不能说、不该说的话。艾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心虚地低下头去看着地面。舍普特说的那些她都知道啊,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就当是她自私吧,她不愿意再为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付出任何东西了。
“奈菲尔塔利小姐,难道您不相信陛下对您的感情吗?我的姐姐也叫奈菲尔塔利,在三年前,本来先王要把她还有其他十四位贵族的小姐许配给陛下,但是却被陛下拒绝了,为了这件事,陛下几乎把继承权丢了。”
什么?!
听到刚才的那番话,艾薇惊讶地抬起了头来,她着急地扣住舍普特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
舍普特吓得愣住了,“阿、我说……陛下几乎把继承权给……”
“不是这句,你说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舍普特慌张地说,“请、请原谅我的失礼,家姐恰好也叫奈菲尔塔利……”
明白了!艾薇脑海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记忆中真正的史实“拉美西斯二世一生中迎娶了数百位妃妾。奈菲尔塔利也是其父王塞提一世为之挑选的众多优秀的女人中的一位。她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属于贵族的后代,这名拉美西斯最宠爱的妃子连同他的塑像一同被雕刻在伟大的阿布?辛贝勒神庙之上,为后人永远赞颂……”
真正的法老的宠妃,奈菲尔塔利……
艾薇后退了几步,找到了。这才是真正属于比非图的人,这才是应该和他一起被刻在太阳神前,由时间印证无限爱情的特别的宠妃。
“你、你的姐姐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她!”艾薇一把抓住舍普特,吓得这个小侍女微微抖。
“奈、奈菲尔塔利小姐,您、您是不可以出宫的阿……”
“不行我一定要去,舍普特,你带我去,你带我去见你的姐姐!拜托你了!”
“可是、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
“不会知道的!”艾薇焦急地说,“你想想陛下会去管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的死活吗?我只是白天出去一下,求求你,我必须见到她……”
艾薇紧紧地扣着舍普特的肩膀,几近哀求地说道。她要见到奈菲尔塔利。她现在的心情好混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要陷害比非图的人、礼塔赫与马特浩妮结茹之间可能的关系、还有,这位本应是法老真正宠妃的人……太多难题,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布卡,她对不起布卡……
她必须一步一步来,把这些事情全都解决。
舍普特为难地看着艾薇,咬着苍白的嘴唇,又想了一会,她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好的,奈菲尔塔利殿下,我带您去见家姐,但是可能要麻烦您打扮成侍女的样子了……”
艾薇闻言,连忙大力地点头。“好,打扮成什么都可以!拜托你!”
*
艾薇带着黑色的假,身穿侍女的服装,把防狼喷雾藏在口袋里,端着舍普特每天打水用的水瓶随着她往宫外走去。一路上,总会有侍从或平民同舍普特亲切地打招呼,
“舍普特,要出宫去吗?别忘了向你姐姐问好!”
“舍普特,听说你现在被吩咐要去照顾奈菲尔塔利殿下了,运气不错噢!和你姐姐问好!”
“舍普特,你姐姐最近怎么样?我这里有些新鲜的水果,带给你的姐姐吧!”
艾薇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奈菲尔塔利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并且全都对她带着一丝敬意和关切?
艾薇轻轻地拉了一下舍普特,“你的姐姐是怎样一个人……?”
舍普特笑着说,“我姐姐,呵呵,我最引以为傲的姐姐。她是底比斯数一数二的美女,远近闻名的知书达理。现在她是辛克布神庙的祭司,她非常乐于帮助大家,所以大家也都很喜欢她。”
“祭司……?”
“对阿,自从被陛下拒绝婚事后,她就决定从事神职了。”舍普特的脸上出现一丝阴霾,然而转瞬就又化为了阳光一般的笑容。“她很适合这个职位噢。”
艾薇的心中骤然出现了丝丝歉意。贵族的女儿,从小便接受各种教育,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成为王妃。然而却被法老之子无情地拒绝,或许是自尊心接受不了,而决定去从事神职了吧……她丧气地低下头,跟着舍普特走出了皇宫,在底比斯的街道中穿行。
底比斯不愧是世界闻名的大都市,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不同国籍、不同职业的人们在这里汇集。艾薇忍不住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水果、蔬菜、肉、梳子、胭脂盒、烛台、书籍、服装,简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她不由得被吸引而渐渐放慢了脚步,突然她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一个不稳,身体就向后倒了下去,而手中的水瓶也就那么滑了出去……
“水瓶!”艾薇在就要摔倒的时候,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手中的水瓶,那可是舍普特每天工作必用的水瓶,万一摔碎了就太对不起她了,然而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到落到地上的身体。
但她的身体却并没有如意想的那样接触硬实的地面,反而落入了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臂当中。
“你都要摔倒了,还这么关心水瓶。”一丝带有几分调侃的陌生声音飘进了耳朵,艾薇不由带有几分恼怒地看向声音的主人,而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刹,两个人都愣住了。
陌生的男人一只手抱着艾薇,另一只手接住了艾薇的宝贝水瓶。他有一双如同天空一般透彻的水蓝色双眸,黑色的直轻轻地垂在额前,表情温和,却又带有几分魅惑。他直直地看着艾薇,仿佛被她与自己惊奇相似的双眸吸引住了。
而在艾薇看到他的一刹那,一股热流从心脏的中央如同潮汐一般涌现了上来,她的嗓子突然被什么硬块堵住了,她哽咽地伸出手,略带颤抖地摸向眼前男子的脸。他没有躲闪,呆呆地看着她将手伸过来。
“弦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艾薇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终于见到弦哥哥了,他一定是来找她的、来保护她的,对吗?一样的双眸、一样的表情。艾薇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用力地抱住他的颈子,扑在他的怀里,那一瞬,数日来吃过的苦、受过得委屈、经历的波折全都涌上心头,她不能抑制地哭了起来。“弦哥哥,我好想你……”
听到她呼唤弦哥哥,男子惊愕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但是他却更加温柔地揽住了艾薇,就好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轻轻地拍着她,宛如在安慰她。这一举动,让艾薇哭得更凶了,泪水就好像决堤一样浸湿了眼前男子的衣衫。
他们这个样子,很快引起了路人的驻足侧目。男子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但是却又舍不得放开手,他便轻轻地在艾薇耳边说,“小姐,我们这样……不太合适吧。”
话音刚落,艾薇如同触电一样,骤然松开了环绕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不是弦哥哥。”那一刻艾薇的心被失望、羞耻、恼怒占据着,她瞪着眼前酷似艾弦的男人,大声地说着。
男子无辜地把水瓶递给艾薇,看她一把给抢了回去。“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弦哥哥啊,是你一上来就抱住我……”
艾薇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这种略带讽刺的话语就好像是从哥哥口里说出来一样,他们为什么如此相像!
男子看着艾薇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唇边勾出了一丝优雅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跟我走吧?”
啥?艾薇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跟他走,去哪里?她怎么不明白?
“小姐!小姐您去了哪里……”这时,远处传来了舍普特焦急的声音。艾薇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男子。
“找我的……”她挑挑眉,对他说。
那男子突然把她揽了过来,艾薇手里还牢牢地抱着水瓶,就没有及时推开他。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拥有水蓝色双眸的男人就捧起了她的脸,在她的唇上飞快地烙下了温柔而炙热的一吻。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轻轻地说,眼中游动着一丝特别的情愫。他抚了一下艾薇的头,皱了下眉,低低地说,“希望下次见面你没有戴假。”
艾薇还留在那一个吻的震惊当中,这个不知姓名的男子对她一笑,就转身快地消失在了人流之中。直到舍普特跌跌撞撞地跑到艾薇跟前时,她依旧呆呆地抚着自己的嘴唇,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小姐,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舍普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几乎快要急出眼泪来,“万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艾薇这才从刚才的余惊中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焦急的舍普特。
“小姐,请您务必跟紧我,不要再让舍普特找不到您了……我真的很担心您。”
艾薇略带迷茫地点点头,心却一直系在刚才那个神秘的男子身上。在这个时代,巧遇了一个与弦哥哥如此相像的人,这预示了什么呢,到底这会是一种幸运抑或是一个讽刺呢……
*
几经周折,两个人终于到达辛克布神庙。此时已经渐至黄昏,舍普特带着艾薇走向神庙旁边的一栋小房子。
“令姐没有住在神庙里吗?”艾薇不解地问。
舍普特笑了,“当然没有了,姐姐希望能和需要她帮助的人更多地在一起。啊,到了!她就在那里!”舍普特开心地跑了过去,艾薇连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走了没有几步,便到了一个简朴的埃及民居门口。院子里,夕阳的余晖之下,站着一位气质不凡的女人。这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黑色的长垂在腰间,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华丽而妖媚的绿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她身着白色的长衣,带着刻有太阳神图饰的饰品。她正将手放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喃喃地念着什么。孩子的母亲虔诚地跪在一旁,仿佛也在祈祷。
舍普特连忙拦住艾薇,“嘘……姐姐正在帮那个孩子怯病呢。”
“她是医生……?”
“不是、但是大家有的时候没有钱治病,只好来找她来做祈福。作为一个平民,可以得到辛克布神庙祭司的祝福,已经很不容易了。”
艾薇呆呆地看着那个沐浴着金色阳光的美丽女人,轻轻地念道,“奈菲尔塔利……”
突然,美丽的女人停止了祈文,她转过头来,看向舍普特和艾薇。舍普特连忙鞠躬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艾薇也跟着弯下了腰。
奈菲尔塔利笑了一下,转身对孩子的母亲说,“可以了,如果没有好转,请再过来,我会继续为他祈福的。”妇人接过孩子,连连叩谢。奈菲尔塔利扶起她,又轻轻抚了一下孩子的脑门。
“愿拉神的祝福与你永存……”
妇人带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舍普特开心地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姐姐!我带了一位贵客来见您!”奈菲尔塔利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便看向艾薇。艾薇不由得小小慌了一下,不自然地冲她笑了回去。
奈菲尔塔利看到艾薇水蓝色双目的时候突然怔了一下,“这不是……啊,您是,奈菲尔塔利殿下啊……”
艾薇脸红了起来,慌忙摆摆手,“不不,不要这样叫我,请叫我艾薇。”眼前的这个可是本尊,她怎么还能大言不惭地称自己为奈菲尔塔利呢?
“但是,艾薇小姐您确实是……”奈菲尔塔利脸上带着十分的不解,“请问您找我是什么事情呢?”
艾薇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舍普特走过来接过艾薇手中的水瓶,对她们说,“我在门口等殿下吧,殿下有什么想和家姐说的,就请讲吧。”
她一踏出门口,艾薇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冲上前,站在奈菲尔塔利的面前,低着头,大声地说,“我对不起你!你才是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啊!你才应该是拉美西斯二世的妃子,不是我,不是我啊!”
奈菲尔塔利一下懵了,“您这是,何出此言呢?我听不明白啊。”
温柔的声音让艾薇更加觉得内疚,“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叫艾薇,我来自三千年后的世界。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更不属于埃及!我只是出于恶作剧的想法,才借用了你的名字。我没有想到我的出现,竟然、竟然……”
竟然改变了你的命运阿!
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手,更大声地说,“请你原谅我!我一定会把你介绍给法老,归还你应有的身份的。”
奈菲尔塔利愣了一下,然后便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您说的话,我没有太听懂。但现在您是法老珍视的妃子啊,不管您叫什么名字,您才是他最宝贵的女人,刚才的一番话,何出此言呢。”
艾薇努力的晃晃头,“奈菲尔塔利,听我说,我本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更不应该假用你的名字,现在,全部的历史改变了,我希望能改回去啊!你看,那辛克布神庙上面的雕塑,本应该是你的啊……”
奈菲尔塔利笑了,她温柔地对艾薇说,“殿下,您错了。”
什么?艾薇沮丧地抬起头,带着几分讶异看向奈菲尔塔利。
“您不要带着任何内疚的心情来对我说这些。我本不想入宫,或许当时被法老迎娶的是我而不是您,那么我的人生也许会截然不同……”奈菲尔塔利仰看了一眼渐沉的夕阳,眼中出现了一丝坚决与惬意。“但是我现在非常喜爱我的生活,我愿意作为一个神职人员,贡献我的一生。至于您——”
她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艾薇。
“至于您,您是来自未来的人也好,其他时空的人也好,法老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您,全部埃及的人都知道陛下对您的心意。既然历史已经因您而前行至此,或许您不要再想着将它更改回去,如果能选择一条更好的路,对埃及、对陛下、对您都会是一个更好的结果啊……”
艾薇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行、我……”这个责任真是太大了,她终究是要回到未来的阿!那个时候,奈菲尔塔利就又消失了。那么未来应该在埃及的政治、外交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那位女人,难道就这样从历史中被抹去了吗……真是大错特错。况且……
“不一定就会是好的结果啊。因为我的出现,我已经害得他,害得他……命运天翻地覆了阿……”
面对着奈菲尔塔利沉静的面容,艾薇竟然将自己一直以来不敢说的、不能说的秘密和烦闷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奈菲尔塔利是具有魔力的吧!看到她,心中就充满了莫名的信任,自己一个来自未来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扮演她的角色呢?艾薇的自信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她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好容易找到了可以延续生命的木板似的,紧紧地握住了奈菲尔塔利微温的手。
奈菲尔塔利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就好像在安抚自己的妹妹,“艾薇小姐,这些都不是您的错……但是我觉得如果您能够好好地面对自己的心,去想一想什么是正确的,那么神总会指出一条路来给您的。”
什么是正确的……
“或许您应该更忠实于您的想法。法老对您有炙热的爱情,为什么您不考虑留下来,把他的命运向更好的方向引领呢?”奈菲尔塔利轻描淡写地说着,艾薇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留下来?
“不……不、这不可能啊……”艾薇喃喃地说着。
“殿下,或者现在说不可能还太早吧,您要走的路,毕竟是在您的手里阿,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感到不得不怎样做吧。更忠实于您的想法、更忠实于您的心,那么有一天,当您张开眼睛,您就自然看到答案了。”
艾薇看向奈菲尔塔利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坚定而宁静的眼睛。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吧,所以她可以这样心如止水、坚持如一。
如果她也能够勇敢地去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不是一切都会解决。
是不是面对比非图她就不会再如此迷茫,是不是想起弦哥哥她的心就不会这般疼痛,是不是她就不会再伤害和改变诸如布卡、奈菲尔塔利等人的命运……
只是,在她如此毫无头绪、繁杂纷乱的心中,究竟有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呢……
第二十八章 危机暗涌
拉美西斯烦躁地将手中的莎纸草扔在一边,盯着眼前精致的黄金足链起了呆。
本来是要送给她的,特意召集了底比斯最有名的工匠,用最好的黄金,最精美的宝石铸成了这条特别的链饰,独一无二。
配上她嫩白的肌肤应该会非常漂亮的。他想着,嘴边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容,然后下一秒,这笑容却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要拒绝他呢?为什么要那样令他生气呢!五年时间,可以让他恼怒、让他失去控制、让他抓狂却又无可奈何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关到冷宫里,这根本就是个不能算是办法的办法。他已经开始想她了,或许明天,他就会找一个借口把她放出来了吧!
然后呢?面对着她,看着这个心里最牵挂的人冷酷地对自己说:一点都不喜欢你吗……
“该死!”他低沉地诅咒着,把手中的足链狠狠地扔了出去,甩到了刚跨入房门的礼塔赫身上。
礼塔赫一进房门,迎面飞来一个金灿灿的物体,他一愣,东西就甩到了自己身上。他慌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精致的足链。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把足链小心地拿好,宛若什么都没生似地上前了几步,向拉美西斯深深地鞠躬拜礼。
拉美西斯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情绪被他现了,心里不由得有点恼怒。他重新拿起了手边的文书,假装看着,还冷冷地扔给礼塔赫一句,“我确实特许你不经报就进来见我,但是现在天色已晚,于礼你还是应该提前求见。”
礼塔赫带着温和的笑容,以前自己经常夜晚来见法老,两人共同讨论国事、军情,想来从拉美西斯还是王子的时代至今,也有了近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作这样要求呢,看来自己刚才真是让他尴尬了。理解到这里,没有顶撞他颇带有几分找茬意味的话语,礼塔赫又是一个弯身,“是。陛下,是礼塔赫不对了。但是今天在下是有重要军情相报,从吉萨过来的。”
“哦?”拉美西斯挑了挑眉,终于放下了手中被当作掩饰自己情绪道具的文书,没有表情地看向礼塔赫。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仿佛在不停地催促礼塔赫快说。
利塔赫会意地点了下头,便慢慢地开始说了起来,“孟图斯将军报回来,吉萨已经被收回了,多特里顺利地接管了一切事务,将军已经休整完毕,将大军驻扎在孟斐斯,即日返回底比斯。……希殿下他还是做了一些抵抗……”礼塔赫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接着说了下去,“好像是在坚持等利比亚人的支援。然而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在城被攻破前,自缢了。”
听到这里,拉美西斯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言的神色。可只是一秒,他就点点头,冷冷地问,“他的第二正室,那个利比亚的公主呢?”
礼塔赫回答道,“还在吉萨,正等候您的落。”
“杀掉希所有的妃子和儿子,女儿就许配给吉萨边境村落的残疾人。”
礼塔赫仍然带着微笑,没有任何语气地说,“是,陛下。……还有一事。”礼塔赫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封好的莎纸草纸条。“孟图斯将军说,这封密信是写给您的,所以在下没有拆开看。”
拉美西斯向礼塔赫伸出手去,他就恭恭敬敬地上前几步,将纸条交给了拉美西斯。年轻的法老一边拆一边对礼塔赫说,“孟图斯的密信,既然经由你手,必然你是可以看的,以后不用太多顾虑。”
“是,陛下。在下觉得还是有您亲自过目,再决定告诉臣下与否比较恰当。”
拉美西斯点点头,不再说话。利塔赫是很注重礼节的,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优点是,即使跟随自己多年,而到了如今这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仍不会产生任何不敬的心理,缺点就是,有的时候拘泥于过多的繁文缛节,可能会导致他做事情不够果断……拉美西斯打开了信,在看到信息的一刹那,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但是他的表情却始终如同一汪沉静的湖水一样,什么都没有显露,更让人无从猜测那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读完,他把莎纸草放在手边的灯上,烧了。火苗在他眼前慢慢燃起,映得他的表情更加冷漠起来。他看着纸条逐渐变为灰烬,之后便轻描淡写地说,“孟图斯现了当年希皇子和利比亚人的秘密文书,更确认了是叛国罪,问我要不要公布于世。你的看法呢?”
礼塔赫一欠身,“事已至此,公布与否都不重要了。”
“对。”拉美西斯把那堆灰烬轻轻地散落在空气中,“我不会公布的……我要休息下,没事的话你可以下去了。”
“是,陛下。”礼塔赫答道,又拿出了一进门时拉美西斯扔出来的精美饰品。“对了陛下,这个足链……”
“……过来放在这里就好了。”拉美西斯轻轻咳了一下,不看他。
利塔赫又是一笑,上前把足链放在桌子上,退后几步,又拜了一礼,才恭敬地反退着出了门去。
确认他的身影消失了,几分阴霾才慢慢浮现在了拉美西斯年轻的脸上。
刚才看过的密报内容,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陛下,在希皇子的与利比亚人往来的文书中,属下还现了赫梯人的粘土版……属下恐怕这次叛乱,赫梯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您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免身边出现赫梯的内奸对您不利!属下即日便启程返回底比斯,力保您的安全。
他用修长的指头轻轻地敲打起了桌面。
希皇兄还真是不简单,被别国利用就算了,居然还是被两个国家利用,还被利用的这么傻……看来毕竟是自己刚登基不久,利比亚和赫梯也是想试探一下这个新法老到底有几斤几两。利比亚人只是象征性地出了一点兵,至多同赫梯一起配合了在孟斐斯搞的那场暴动。真正在打仗的,真正耗费了财力、物力最后搭上性命的人还是希皇兄吧……
如果这次叛乱只是赫梯想来试一下深浅的话,恐怕接下来确实还会有下文,并且还可能会是风起云涌的大事件。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勾起了一丝笑容,带着几分野心、和着几分兴奋、混着几分紧张。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这个蒸蒸日上的庞大帝国一决高低。祖父拉美西斯固然伟大,但是仍然不能将埃及的版图扩于尼罗河两岸之外;父王塞提固然勇猛,但始终不能制止赫梯人无休止的扰境。自从少年时期,每次与孟图斯、礼塔赫一起在埃及的国土上策马奔驰,就会想到有朝一日将这太阳神庇佑的王国扩张、更加扩张一些,让埃及的版图占据地中海沿岸、冲向西奈半岛。
所以现在,只是开始。
那么如果他是赫梯人的话,下一步他会怎么做呢?
拉美西斯轻轻地颔,冰冷的琥珀色双眼映出了窗外清冷的月色。
不知不觉,又是深夜了。不知道奈菲尔塔利现在在做什么……
*
不知道那个人在做什么呢?
艾薇和舍普特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抬头望去,已经满是星辰,犹如夜空中的宝石箱。静谧而空旷的建筑中,间或可以听到小虫的叫声,风吹过来,高大蕨类植物就随风摇曳,叶子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到了后宫,就更为冷清,连卫兵都看不到几个,没费多少周折,两个人就到了艾薇下榻的寝宫附近。
“呼,还好一切顺利。”看到艾薇的寝宫仍然灭着灯,没有人来过的样子,舍普特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要是被陛下现,舍普特就死定了……”
艾薇看着路边熟悉的矮树,突然想起前日在这里遇到礼塔赫的那一幕。
“舍普特,你是一直呆在后宫吗?”
“嗯?是吧,不过不长,刚三个月,以前一直都是做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舍普特看看天,不过侍女都是做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吧。打打水,打扫一下庭院什么的。不过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主人”可以服侍,以前可是连个名正言顺的主人都没有,陛下的妃子本身就少,冷宫里就更是几乎没人,唯一的住客马特浩茹洁妮王妃,又好像幽灵一样神龙见不见尾,舍普特三个月都没见到她几面。
艾薇点点头,“那么你有没有见过礼塔赫出入这里呢?”
“啊?”舍普特张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艾薇,“怎么会呢?您是说礼塔赫大神官吗?他可是神官阿,怎么会出现在陛下的后宫呢?”
神官出入后宫,有这样奇怪吗?这么说,那天看到礼塔赫乔装出现在冷宫,就一定更是有不可告人的缘由。艾薇更加确定了自己对礼塔赫的怀疑。如果能再确认一件事情,如果正如她所想的话……
“那么,礼塔赫,他是埃及人吗?”
舍普特更为惊讶,嘴巴几乎都合不拢了。早就听闻奈菲尔塔利王妃是一个说话大胆的女人,没想到真的会这样不拘小节,难道一点都不怕得罪朝中的重臣吗。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当、当然,礼塔赫大人如果不是埃及人,又怎么会当上王国的第一先知呢?”
噢……艾薇的脸上出现了难以明喻的失望。舍普特很奇怪地看着她,礼塔赫是不是埃及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想了一想,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说,“不、不过,我是听说一个传闻……”
“嗯?”艾薇转向舍普特,水蓝色的眼睛里有着藏不住的好奇。“快说快说。”
舍普特踌躇了一下,“请允许我在您耳边告诉您。”
艾薇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忍住没笑,走到舍普特边上,把头低了下来。“说说。”
舍普特悄悄地说,“其实……礼塔赫大人是赫梯和埃及的混血,还有传闻说是先皇塞提陛下的弟弟尼哥殿下与一位赫梯女俘虏的孩子……”
诶?这真是戏剧化的情节。艾薇不由得饶有兴味地听了起来。
“但是……”舍普特犹豫了几秒,突然很不好意思地拜了一礼,小声地说,“请原谅舍普特的不敬……”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那位小姐本来已经结婚了,是尼哥殿下强要了她……听说在产下礼塔赫殿下后,就自尽了。”
什么?艾薇眼前骤然浮现了礼塔赫如同阳光流水一般的温暖笑容,如果舍普特的传闻哪怕是有一半是真的,那么礼塔赫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在长长的潜伏期后,随时都可能爆炸。
“那么那个尼哥,现在怎么样了呢?”
“六年前死了,被毒死的……”
倒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结局,直接的仇人死了,那么他会憎恨一些间接的仇人吗……比如埃及的法老?比非图会不会想到这些呢?理论上讲,孟斐斯那边的战报也该到了,如果真的如同前日现的粘土版上所写,接下来的是第二计划,那么第一计划-下埃及叛乱,就必然有赫梯的参与,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个蛛丝马迹被现的……如果知道了那些,比非图就应该会想到吧。艾薇不再说话,陷入了无尽的思考当中。舍普特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便也不再作声,跟着艾薇往她的寝宫走去。
没几步,就到了房间门口。里面黑漆漆的,舍普特连忙上前几步,“奈菲尔塔利小姐,让舍普特来开门吧,等我把灯亮了起来,再请您进来。”艾薇自顾思考着,点了点头。舍普特便跑到门口,用力将门推开。
进门后一松手,重重的门就有关上了,屋子里面一丝灯光都没有,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舍普特进了屋子,慌忙开始寻找可以燃火的东西。突然一个人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几乎将她提离地面,舍普特刚想呼叫,一个冰冷的金属触感的东西骤然横在了她胸前,吓得她一口气咽了回去。正在惊恐当中,那个人冷漠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奈菲尔塔利在哪里?”
不是问句,带着几分威胁、几分怒意,还有更多无尽的寒冷。
舍普特不由得从心里怕了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再说门口的艾薇,见舍普特进去了一会屋子里还是黑乎乎的,不由得好奇地走了过去。“舍普特?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艾薇的声音,舍普特不由得忘记了害怕,大声地说,“奈菲尔塔利小姐,别过来,有恶人!”
艾薇推开了房门,月光洒进了房间。她惊讶地看着舍普特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用一把剑抵着。而那个熟悉的背影,竟然是……
“是你,你干什么?”艾薇慌忙冲上前去,拽住他持剑的胳膊,让宝剑远离舍普特,“快把她放下来啊!”
他转头看向了艾薇,冷冷的表情让她不由小小颤抖了一下,但是她依然用力地拉着他,大声而坚定地说,“放她下来,陛下。”
舍普特一震,陛下?那不就是拉美西斯陛下吗?刚才自己居然叫陛下了恶人!啊啊,天啊,姐姐阿,舍普特怎么会做出这样不敬的事情……可是,陛下为什么会如此恼怒呢?一定是因为陛下以为自己把奈菲尔塔利殿下带走了的原因,果然阿,虽然他把她关进了冷宫,他果然还是非常想念她、挂记她的!
拉美西斯放松了手上的力度,舍普特的身子渐渐滑落了下去,双脚一着地,她就开始用力地咳嗽,大口地吸着仿佛无比珍贵的空气。艾薇仍然死死地拽着拉美西斯持着宝剑的左手,好像担心他随时会一刀劈下去似的。她焦急地看着舍普特,不停地用眼神暗示她快走。拉美西斯低下头瞥了一眼她紧张的神情,冰冷的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温柔的疼惜之意。
“不用拉着我,我不杀她。”
话一出口,艾薇才呼了一口气,缓缓地把手放了下来。可突然下一秒,她头上的假却被他一手扯开,里面金色的丝,就被狠狠地拽住了。疼!她心里暗暗叫道。看来他在生气,自己要倒霉了。
舍普特担心地看向艾薇,生怕法老会把她怎么样。拉美西斯感到了她焦灼的目光,于是便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冷冷地甩出一句。“出去。”
“陛下,请您饶恕奈菲尔塔利殿下……”
拉美西斯的脸骤然冰冷了起来。“我的话不说二次,滚。”
舍普特噤声,犹豫地看了看艾薇,艾薇的头被拽着,疼得呲牙咧嘴。“舍普特,你先出去,我没事。”又看了看拉美西斯,脸色寒冷的快要把人冻结。舍普特连忙匆匆拜礼,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她心里想着,自己就站在门外,如果陛下要伤害奈菲尔塔利殿下的话,自己就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进去。
房门关上了,拉美西斯拽着艾薇的头,将她拉到自己跟前。
“你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又关你什么事……”艾薇本能地顶起了嘴,话一出口,她就有几分后悔,分明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但是见到他,就总是忍不住逆着他说话。
拉美西斯冷漠的脸更好象又覆盖了一层冰霜。“你不怕我杀了你。”
又是这一套,这个人怎么回事,昨天说对自己的感情可以以拉神为证,明天就沉着脸说要杀了自己。她可是为了挽救他的小命才回到这个年代的阿,这样变脸如变天,谁受得了……艾薇不由得撅起了嘴,不满地抱怨了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为什么总是威胁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话一出口,拉美西斯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减轻了一些。
艾薇看他的神情出现了迷惑,便接着说,“我,还有布卡,我们都是为了你啊。但是你居然错怪我们,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趁这个机会赶紧给布卡说两句好话。艾薇心里小小地打起了算盘。但是没想到拉美西斯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你还敢提他的名字。”
“什么?”
“我说你居然还敢提他的名字,不怕我会杀了他么。”他说着,语气轻描淡写,话语内容荒谬,但是却就是让人笑不起来。
“你不会杀他的,他可是孟图斯的弟弟。目前手里攥着下埃及兵权的将军,英明如你,不会办出这种傻事来吧。”艾薇故作镇静地说。
拉美西斯笑了,笑容映着冰冷的月色,更显几分诡异。傻事?他不会做傻事?那么他疯狂地渴求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女人是不是傻事?毁坏全国上下的蛇形黄金镯是不是傻事?把她打入冷宫的第二天就抑制不住地来找她,当见不到她的身影时他焦急得失去理智,这些,都是不是傻事呢……?
他盯着艾薇,直到她心里一阵毛。“为什么你要保护他?”
“我没保护他,我们在保护你。”
“笑话!”
“你身边有赫梯奸细要害你,你知道吗?”
话说到这里,拉美西斯的眼中终于闪现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不错,他想到了,但是她是怎么知道的?观察出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艾薇心中微微呼了一口气。好了,有机会了,自己和布卡能不能翻案,就看现在了。她的大脑飞地旋转着,思忖着究竟该如何说明。
“你收到了吉萨的战报,现这次叛乱,赫梯也插了一脚。”拜托她猜得是对的,拜托她猜得是对的。如果这句想错了,后面就没戏了。拉美西斯的眉毛微微扬起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艾薇心中一喜,看来应该是猜中了。“但是这次叛乱,至多是赫梯想试试你的斤两,恐怕后面还有更多的计划等着你,比如……暗杀。”
拉美西斯看着她,眼中不由出现一丝赞赏。
艾薇趁着他脸色缓和下来,灵巧地把头从他的手中拉出来。真得很疼!她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拉美西斯说:“暗杀也好、奸细也好,这些都是一场巨大暴风雨的前奏,或许是惊涛骇浪、或许是腥风血雨。如果你活不下去,你就见不到那一天了。”自信、更自信,要语气坚定,要理直气壮。“想要害你的人,就是与你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
这话一甩出去,房间里面就静默了起来。月光映着拉美西斯冰冷的脸庞,他嘴边缓缓勾起一丝奇妙的笑容。“奈菲尔塔利,你果然是我看上的女人。你的想法与我所想大半皆同。但是,如果你不知道确切要害我的人是谁,我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
艾薇一低头,谁说不是呢。这个阶段,身为法老,他当然是什么都不能做了。即使猜到了会是礼塔赫或者马特浩泥洁茹,也不能做下一步动作。随便的一个错误的决定,都会使真正的奸细隐藏去更难以被现的暗处,也都会给那些心怀不轨的敌国平添口舌。她微微叹气,“你应该知道是谁的,对吗?”
拉美西斯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靠近了艾薇几步。“不,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有可能是你,不是么?”艾薇怒瞪他一眼,这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范例。拉美西斯又接着说,“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
“为什么?”
“你是我的女人,你踏踏实实地保护好自己,乖乖地呆在我身边,这种事情你不用插手。为了好奇心把小命丢了就不好了。”他语气淡漠,却说一不二。
“不要啊,我会帮你。”艾薇连忙反驳。好不容易有了头绪,为什么突然叫她半途而废,她希望能帮助比非图啊,这才是她回来的意义。
拉美西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我知道你做这些是希望那个叫布卡的回来,我就让他回来,有他保护你也好。”
“不是啊!我是真的希望能帮助你!这才是我在这里的意义。”艾薇焦急地叫了起来,不是为了布卡,也不是为了好玩,她就是想帮他。不然她为什么在这里……
话一说出口,拉美西斯怔住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能帮助你,这才是我在这里的意义……!!”艾薇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你可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下子拉了过去,霎时间她便落入了那温暖的胸膛当中,他结实的臂膀紧紧地围着她,手中冰冷的剑鞘贴在她的身上,与他炙热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别说话,就这样一会……”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着。
艾薇轻轻地抵抗着,但是却并没有用力地推开他,她的脸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而鼓动,渐渐地,那心跳就好像合而为一了。她没有看到,他的眼中带着那一份愉悦的笑意。他叹息着。听到她这样的话语,即使身边多几个赫梯的奸细,又怎样呢。
但这件事情,确实是需要解决……
拉美西斯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中映出了清冷的月光。
第二十九章 试探
“我也要去。”
“不行,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我要去!”
“我说了不行,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可是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参加所有的政治、军事会议。”
艾薇眼睛睁得大大地,微微仰视,丝毫没有惧意地看着眼前的拉美西斯。自从那天起,拉美西斯便让艾薇住回原来的寝宫了。舍普特说得好,就算没那个事,拉美西斯一样会让艾薇回去的,“不管陛下怎样对您,他心里一定是挂记您、疼惜您的。”就这样,艾薇轻易地就从冷宫里出来了,就好像当初他轻易地就将她关进去时一样。她有的时候也搞不清楚,比非图虽然一天到晚都是一幅没有表情的表情,但是骨子里却善变得令人措手不及,难以捉摸。尤其是对她,往往刚刚还温柔得令人感动,下一秒却就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次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明明之前答应过自己,结果遇到真正令人兴奋的大事件,反而就要独断独行不认账。所以她或许要不停地、善意地提醒他,才能让他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们坐在一张露天的石桌旁,上面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食物、水果、酒,四周是青葱的树木,眼前不远便是荷花池,炙热的风吹过来,便会把阵阵清香和着沙土的气味送过来,中和了令人烦闷的炎热。今日本法老宴请艾薇以及她身边亲信的人,结果中途侍者过来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这就使这两个人上演了刚才的那出唇枪舌战。
旁边的礼塔赫、布卡、舍普特以及一干侍从看着二人对峙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又不敢笑。法老冷漠的脸本身就叫人退避三舍,而奈菲尔塔利理直气壮的样子又好像随时会爆,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低着头,一声不吭。
拉美西斯看着艾薇,脸上一幅哭笑不得的神情。艾薇则是坚定地看向他,水蓝色的眼眸里丝毫看不到任何犹豫和可商量的余地。他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解释感觉地说,“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舍普特我没有怪罪,布卡也给你叫回来了。但是这次仅仅是一个赫梯使者求见而已,不算是什么政治、军事会议,所以你没有必要参加。”
“当然算是!”艾薇坚定地看着他,自己觉得有着十分正当的理由,但是于其他人看来,她就好像在撒娇的小孩子,坚持地要着什么糖果。“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参加。”
拉美西斯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面色就又恢复了常日的冷漠。“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艾薇心中暗暗诅咒了一句。居然可以这样大言不惭,明明全都知道的!她想爆,可是余光却瞄到了一旁微笑的礼塔赫,张开一半的嘴就又那么硬生生地合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布卡、舍普特,我们走。”
布卡和舍普特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了一番。这可是法老的宴请,说走就走太不给面子了吧。艾薇见两个人不动,什么都没说,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忿忿地一跺脚,转身就走了。二人抬头看了看拉美西斯,他冰冷的眼神里竟然展露了一丝笑意,他微微颔,二人连忙拜跪,然后便朝艾薇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看着几个人的身影渐渐在远方消逝,拉美西斯轻轻地挥了一下手,周围的侍从便会意地一礼,准备离开。礼塔赫正躬着身子往后退,却被拉美西斯叫住了,“礼塔赫,你先别走。我有话想说。”
礼塔赫顿了一下,便又走了回来,毕恭毕敬地站到了拉美西斯身边。过了那么一会儿,荷花池边上就只有二人了。拉美西斯迟迟不开口说话,礼塔赫就一直面带微笑,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热风微微吹过,树叶便随之响动,拉美西斯望着池中的荷花,淡淡地开口了,“坐。”
礼塔赫一点头,“不敢。”
“客气什么。”拉美西斯看向他,“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陛下。”
“十年了……”拉美西斯轻轻地叹到,语气中却听不到半丝情感,他沉默了半晌,话锋突然一转,“孟图斯就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是的,陛下。”
“孟图斯和你都跟随了我十年有余,你们是我忠实的部下,也是我信任的朋友。孟图斯这次大战有功,我一直想找一个方法答谢他。”
“陛下,可以加封孟图斯将军为五大军团的总督。”
拉美西斯微微摇头,“这种加官进爵不是孟图斯喜欢的……我倒是觉得,他如今也二十有七,是否应该赐他一位合适的妻子呢?”
礼塔赫仍然微笑着,“是的,陛下,不知道陛下想把哪位公主或者重臣的女儿许他呢?”
拉美西斯扫了礼塔赫一眼,“公主……我心中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重臣的女儿和孟图斯结婚,不是那么妥当,我倒是想我手里正好有个非常理想的女人。”
礼塔赫微微一震,“您是说……”
“那个赫梯的公主,名义上虽然是我的妃子,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从来没有碰过她,现在我又拥有了奈菲尔塔利,她也就显得更加多余了起来。她长相漂亮,这两年也安分了不少,我就把她赏给孟图斯做偏房吧,你觉得……如何呢?”
语毕,礼塔赫脸上那温和的笑容骤然凝结了,就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他愣愣地看着拉美西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拉美西斯故作不留意,拿起一粒葡萄放入嘴中,用余光扫了一下礼塔赫。“我在问你的意见。”
礼塔赫平静如流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他呼吸困难一般地将头低了下来,“卑、卑职觉得……这个……恐、恐怕不妥吧。”
“为什么不妥。”
“毕竟、马特浩妮洁茹王妃是您的第一个妃子……”
“又怎么样?世人都知道我从未宠幸过她,况且赏赐个偏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是先王指婚给您的……”
“哼,”拉美西斯冷哼一声,“父王指婚无数,我一样一一拒绝,况且,现在的法老是我。”
“但是……您……有没有考虑过王妃的心情……”尾音消失在口中,利塔赫撇过头去,眼神中隐着淡淡的哀伤。“我是说,您有没有考虑过孟图斯将军的心情。”
拉美西斯冷冷地说,“马特浩妮洁茹是敌国的公主,转嫁给埃及的将领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吗?这也是当年父王把她指给我的初衷之一。况且能纳赫梯王国最美丽的第十七公主为偏房,孟图斯也应该会很开心吧。”
礼塔赫的手慢慢握紧了起来,他死死地看着地面,不再说话。
拉美西斯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赫梯的使者就到了,我会叫马特浩妮洁茹一起参加,算是让她见一见乡人吧。”
“……是。”
礼塔赫慢慢地、恭敬地退了下去,拉美西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冷漠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来人,叫马特浩妮洁茹准备接见赫梯使者。”
*
“不让我去,我难道就真不去了!”艾薇回到房间,把一顶假往头上戴。“乔装这招虽然老土,但是却百战百胜,今天我就非要大摇大摆地去参加这个什么赫梯使者晋见。”
“殿下、殿下我求求您了,别再让陛下生气了。”舍普特几乎快哭了出来,“上次陛下虽然没有加罪与您,但是他心里已经很埋怨舍普特没有好好照顾您了。拜托您,这次就呆在宫里吧。”
艾薇把短短的假紧了紧,“上次那个太好辨认了,这次我一定会让人不能看出半丝破绽。”
“艾微,我陪你去。”布卡倒是了解了她的脾性,也不劝她,只要是顺着她,帮助她,多少就能报答她把自己救回皇宫的恩情吧。
舍普特小小不满地瞪了布卡一下,又转向艾薇,“殿下,求求您别去了。”
艾薇转身,冲着二人坚定说,“我要去,而且我要一个人去,有布卡陪太容易被认出来了。我要换衣服了,你们出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艾薇一幅下了“逐客令”的脸,只好不情不愿地慢慢退了出去。大门关上了。布卡在门口稳稳地站着,一语不,舍普特则是揉搓着双手,焦急地走来走去。过了那么一会,布卡懒懒地开口了,“别晃晃悠悠的了,艾微决定的事情,你见她改过么。”
舍普特一听,怒气冲冲地站到了布卡的眼前,十分不满地说,“你不能这样,如果奈菲尔塔利殿下出了什么岔子,你是绝对负不起这责任的!”
布卡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怎么啦,既然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与其费尽心思阻止她,不如好好保护她,你这个小姑娘。”
舍普特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然后又由红色逐渐转变为了些微的青色。她忿忿地睁大眼睛,狠狠地看着布卡,全部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而布卡却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很可爱、好笑,他看着她,眼中带有了那么一丝轻微的不屑,而舍普特恰恰被这种不屑所激怒了。正当她要开口与布卡理论的时候,艾薇的房门猛然地打开了。
那一刻布卡和舍普特都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艾薇。她头戴一顶黑色的短假,但是却有着一副恰到好处的长刘海,正好把那双美丽的水蓝色双眼挡住;她穿着一身男孩子的装束,好像宫中常见的侍从,手里还拿了几棵青葱的植物;最为可笑的是,她居然还往脸上和手臂上抹了一些奇异的涂料,炭色的肌肤,令她乍一看还真的好像一个埃及的少年。
“黝黑喷雾没了,我就用你们的涂料代替了,如何?是不是改头换面了?”艾薇有几分得意。
舍普特佩服地点点头,布卡却上前两步,帮她把扣歪的腰带弄好,“是看不太出来,但其实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差不多,法老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你。”
“那怎么办啊?”艾薇歪头想了想,很快,心中就有了主意。“对啦!既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就不让他看到我就好啦!”
这次轮到布卡不明白了,艾薇却不给他迷惑的时间,直接冲他摆摆手,“快,跟我来。舍普特,你也来。”
*
艾薇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她要站在拉美西斯身后,这样他就不容易现她。于是她便让舍普特与法老座位后面举着大型羽毛扇的男童交涉,由艾薇站这个位子。这样,只要在会晤前站上去,乖乖地不动,法老是很难注意到的,没有人会关心自己身后站着的人长相为何的。况且这个侍从本来就很难被注意到,艾薇的装束又很具有隐蔽性,即使是拉美西斯,一眼也是很难辨认出来的。
“这个扇子挺沉的,你拿得住吗?”布卡略带调侃地说着,双手抱胸地看着艾薇瘦小的身材和高大的羽毛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奈菲尔塔利殿下,我们、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舍普特不安地四处巡视了一下,“我真得很怕陛下会现……”
“怕什么,陛下不可能会对艾微怎么样的。”
“但、但是……”
“好啦!”艾薇喝停了二人的争执,“你们都快走吧,赫梯使者就来了。乖乖地呆回房间,有人问起就说我睡了,这样谁都不会被现。”
布卡和舍普特无奈地对望了一下,两个人好像都有所不甘,在艾薇的再三催促之下,才终于不情不愿地走了。“真是头疼……”艾薇呼了口气,水色的双眼渐渐染上几分冰冷的神色。这次赫梯使者过来是为了什么呢,试探?接头?还是……暗杀?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握了握藏在衣服里的防狼喷雾和s&38手枪。不管是什么她都要保护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保护……比非图。
过了一会,厅里66续续过来了几个臣子,毕恭毕敬地在大厅两旁站好了。又过了一会,就远远地听传令兵喊道:“赫梯使者到———”
终于来了。艾薇连忙打起精神,站直身体,扶好羽毛扇,等着赫梯的使者走进大厅。
第三十章 图穷匕见
艾薇对于赫梯的了解是十分的有限的,只是在写论文的时候曾经顺带扫了几眼。相比起埃及令人眩目的五千年渊源,赫梯的辉煌就如同划过夜空的彗星,显得格外短暂起来。起初本由数个小村落组成的赫梯,自公元前16世纪后半叶国王铁列平进行了改革后,国势才日益强大起来。又过了两百年,赫梯帝国到达了其最鼎盛的时期,此间,它摧毁了由胡里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国,并趁埃及改革之机,夺取埃及的领地,与埃及争霸。埃及第十九王朝的法老们,都与赫梯交过手。比非图的祖父拉美西斯,父亲塞梯,在在位的若干年间,与赫梯之间的争执从未停止过。
赫梯王国的生产力虽属青铜时代,但赫梯是西亚地区最早明冶铁术和使用铁器的国家。赫梯的铁兵器曾使周边列国胆寒。亚述人的冶铁术就是从赫梯人那里学来的。赫梯王把铁视为专利,不许外传,以至贵如黄金,其价格竟是黄铜的6o倍。赫梯的战车因为使用了铁质的车轴,更是大大增加了其承载能力与机动能力,从而使战车队的实力增强起来,逐渐成了埃及的心腹大患。
不用想,在比非图的野心里,赫梯必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若想重拾埃及若干年前那辉煌的版图,赫梯王国的土地必然是一块不能忽略的肥肉;同样,那个屹立在高原之上的王国一定也想通过各种手段令尼罗河畔的沃土落入自己的手中。已是心照不宣的敌对关系,今日却派了使者过来,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赫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艾薇不由渐渐兴奋了起来,面对于未知与挑战总是令她热血沸腾,这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为何而来。
“赫梯使者,穆穆察、塔利求见。”
嗬,这名字还真够古怪的。随着传令兵的一声令下,两个打扮得与名字同样古怪的男人恭敬地走上殿来,二人在大厅中央稳稳跪下的一刹那,四周的臣子不由得变得严阵以待,气氛刹那间变得凝重起来。艾薇透过眼前厚重的刘海,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人。
为的男子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魁梧,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由眉心划至左颊。与其说他是一个外交官,不如说是个武官来的更为贴切。艾薇不由得警惕地多看了他几眼,身上并没有带武器,只是手中小心地端着一个小盒子,应该是要进献的礼品一类的东西。身后的男子低着头,艾薇看不到他的面孔,估计年龄应该与比非图相差无几。此人身材修长,有着一头乌黑的直,穿着一身相对简单的服饰,应该是为男子的随从。
忽然,那男子好像意识到了艾薇在打量他的眼神,一下子将头抬了起来,那一刹那,一双冰蓝的眸子如同闪电一般骤然射入了艾薇的眼睛里,使她不由得轻轻一颤,在心中小声叫了起来。是他!那日在街上遇到的酷似艾弦的男子!原来他是赫梯人,难怪有着与埃及人不同的长相。那么……他这次来晋见比非图,到底是抱着怎样的一个心思呢?上次对自己的态度,是否是因为认出自己就是所谓的“奈菲尔塔利”呢?一时间那男子的身形竟然与艾弦混了起来,艾薇心中骤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思绪都涌了上来。
艾薇怔怔地看了他一会,骤然现自己这样实在可疑,便匆匆移开视线,故做镇静地看向大门口,那个男子没有表情地扫了艾薇一眼,便又把头垂了下去。他是没有认出她的吧,想到这里,艾薇却隐隐有几分失望了起来,就好像被哥哥忽略了一样。正在遐想之中,远处的传令兵又叫到:“拉美西斯陛下,马特浩妮洁茹王妃到——”
艾薇与众臣望向门口,拉美西斯在前,马特浩妮洁茹在后,两个人不缓不慢地向艾薇身前的座位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礼塔赫等一干随从。艾薇连忙扶好羽毛扇,抬头挺胸,镇定地看着门外,不与拉美西斯的眼神接触。
法老快步走向了座位,在看到艾薇的一刹,他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不过这微妙的神情却是那么的稍纵即逝,短暂得令艾薇没有现任何端倪。
礼塔赫跟在拉美西斯后面,向厅前走去,走了一半,却被两个侍从拦了下来。
“礼塔赫大人,您的位置在那边。”他们指着群臣前列的一个空位说道。
礼塔赫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拉美西斯允许自己和孟图斯站在群臣之外、最靠近法老的位置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为什么今日突然……他抬头看了看拉美西斯,法老冰冷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动。“你们确定我要站在那边吗?”他有些难以置信,于是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
“大人,请站到那个位置去。”
礼塔赫苦笑了一下。想起之前法老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看来拉美西斯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了。这种非常时刻,自己又是那种身世……这也怪不得陛下阿,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站进了群臣的队列当中。
法老和王妃坐下了,礼塔赫、群臣和使者就在厅下恭敬地向法老及王妃拜礼。繁文缛节过后,拉美西斯便开口了。
“两位赫梯的使者,不辞远道而来,是因何缘由呢?”
为的男子粗声粗气地开口了,“法老陛下,我叫穆穆察,他叫塔利。我们这次来到底比斯,是奉了我王穆瓦塔利斯陛下之命,前来探望马特浩妮洁茹公主,并向贵国献上一些不成敬意的小礼物,以来表达我国对埃及最真挚的情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语气里却着实少了几分敬意。殿上的臣众们不由得小声而忿忿地议论了起来。拉美西斯微微伸出一只手,厅中便又如死亡一般寂静。
他缓缓地看向身旁的马特浩妮洁茹,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空洞的双眼里竟然出现了几分畏惧的神色,愣愣地看着殿上的二位使者。拉美西斯又转回头去,“那么,马特浩妮洁茹就在这里,你们也看到了,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陛下,请允许我可以握一下马特浩妮洁茹殿下的手,可以握到赫梯国最美丽的公主的手,将是对我最大的赏赐。”低沉的声音,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侃,说话的便是那名酷似艾弦的男人。他虽然跪着,却微微仰视,冰蓝的双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马特浩妮洁茹。再转头看看马特浩妮洁茹,那神色全然不像是因为看到乡人而带来的喜悦,反而,倒像是一种彻骨的惧怕。她咬着嘴唇,却压不住心底的不安,她的身体不由轻轻颤抖,向座位里缩回去。
这一切都被艾薇尽收眼底,这个号称叫塔利的人看来绝非善类,仅凭一个普通的侍者,又怎么可能让马特浩妮洁茹如此惧怕,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拉美西斯却没有注意到二人间暗涌的情潮,他微微颔,“那么,马特浩妮洁茹,你便过去吧。”
马特浩妮洁茹身子一震,求助一般地看了一下殿下群臣的一角。艾薇眼尖地看到队列里的礼塔赫,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焦急的神色。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协调感。
怎么会这样?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如果马特浩妮洁茹和礼塔赫是要设计陷害法老的人,那么这两个赫梯的使者应该就是外应。理论上来讲,几个人不是接头、就是要当场下手……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神色,仿佛那两个使者是来危害她一般,全然没有设计好、要合作做什么事情的感觉。艾薇心中不由得隐隐不安起来。难道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马特浩妮洁茹不情不愿地走下了座位,来到跪在厅中的塔利面前,踌躇再三,还是缓缓地将左手伸给了他。
塔利扯起一丝冰冷的笑容,跪在地上,双手握住她的手,“陛下时刻想念着您,不知道您在埃及的生活是否还好,心中是否还有着陛下。”一边说着话,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小型的容器交到马特浩妮洁茹手中。冰冷的触感到达了手心,马特浩妮洁茹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希望您身体安康。”确认已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塔利便松开了手,不再看马特浩妮洁茹。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拉美西斯身后拿着羽毛扇的艾薇身上,那一刹,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愕的神色,很快,那份惊讶就又隐于那寒冷的双眸中了。艾薇心中暗自嘟囔了一句,难道自己就那么容易被认出来吗,不会连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塔利都认出自己来了吧。
马特浩妮洁茹紧紧地握着手,慢慢地退回了座位。下面跪着的穆穆察大声地说,“陛下,请允许我献给您我国最优秀的工匠为您所绘制的图画,上面绘载了赫梯最宏伟的神庙。这还是用埃及的特产莎草纸制成的,希望您能够喜欢。”
拉美西斯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毛,这个礼物穆瓦塔利斯算是投其所好了,他自幼就喜爱各种建筑,疯狂地学习各种建筑知识,能够见到赫梯建筑的图画,自是很开心的事情。他微微颔,示意身边的侍从帮他拿过来。
穆穆察并没有将东西交给侍从,反而更大声音地说,“陛下,穆穆察也非常热衷于建筑知识,因此希望能亲手为您展开,给您讲解。穆穆察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可以请陛下不用担心!”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塔利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微妙的神情没有逃出艾薇的眼睛。看来这是一出连塔利都不知道的戏目,不知为何骤然让她联想起来了图穷匕见那个成语。莫非……
拉美西斯一抬手,站在穆穆察身边的侍从便开始对他进行搜身,片刻之后,回报过来,“禀报陛下,没有现武器。”
拉美西斯便点点头,“把你盒子里的图拿出来,然后便准你过来。”
不可以啊,艾薇心头一慌,这一幕太接近小时候在课本上读过的荆轲刺秦王那段了,她心里暗暗大声叫停,但是却没有办法表现出来。想到这里,握着羽毛扇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了。
穆穆察从盒子里取出画卷,一步步地走上前去,走到拉美西斯面前,他深深一拜,就开始慢慢地展开图,“陛下,这上面绘画了我赫梯王国十数座辉煌的神庙,他们的建筑形态不一,希望陛下能够喜欢。”
穆穆察慢慢地展开着画卷,一座座华丽的神庙就跃然纸上,拉美西斯聚精会神地看着,眼中不由流露出钦佩的神情。艾薇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强压心中的紧张,缓缓地从衣服里拿出那把s&38手枪,暗暗地将保险拉开。希望那个什么穆穆察不会想到把匕放在图卷里这样愚蠢的刺杀方法,即使得逞,他也是必死无疑,希望他不会傻到单单是为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大费周折,前来晋见。
图画眼看就要展开到最后,殿下的塔利突然大叫一声,“穆穆察,别做傻事!”
那一秒,图画完全打开了,在画的最后赫然出现了一把短小的宝剑,那是一把朴素的、泛着冰冷光辉的铁剑。
大家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穆穆察抓起眼前的短剑,快地刺向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下意识一躲,短剑就刺进了他坐椅的靠背,靠背上洁白的陀毛骤然黑了一块。只听殿下有人惊叫:“剑上有毒!”
穆穆察的眼里泛起了血红的光芒,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仇恨,以及失去理智的眼神。“拉美西斯,我杀了你!”他拽出剑来,又向法老刺去。拉美西斯连忙起身,边躲避他的攻击边向殿下走去。手中的宝剑因为剑鞘稍长,慌乱之中竟然不能顺利地拔出。穆穆察步步紧逼,情况甚是惊险。
殿下的群臣乱作一团,没有法老的许可,不可以携带武器入厅,更不能贸然上到前殿,一直以来拥有这两项特权的只有孟图斯与礼塔赫。而如今,孟图斯不在场,礼塔赫又被命令不许上殿。全心躲避穆穆察短剑的拉美西斯,竟然忘记呼唤武士上殿。这时大家紧张地看着拉美西斯和穆穆察之间的周旋,心中十分焦急,但却实在是爱莫能助。
虽然预料到事件可能会展到这个地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突然。艾薇忙乱之中丢下扇子,将子弹上膛,双手举枪,瞄准穆穆察。但是二人的位置变幻无常,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射失,一时竟无法果断地开枪。
“奈菲尔塔利,你给我好好呆在那里别动!”拉美西斯与穆穆察缠斗之际,竟用余光瞥见了一旁想要帮忙的艾薇,他怒吼一声,让艾薇一下子楞住,不知所措了起来。
该死,只要数秒,能有数秒时间,他就可以将剑拔出来,将眼前这个下贱的赫梯人碎尸万段!但是穆穆察丝毫不给他放松的机会,招招直逼要害,显然是想要一鼓作气,将他置于死地。因为是毒剑,着实不能不格外小心。究竟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疯狂的攻势暂缓,从而得到数秒时间让他拔出剑来呢……
惊险混乱当中,突然一袭白色的身影冲了上来,挡在了拉美西斯与疯狂的穆穆察之间。
此人的举动,为拉美西斯赢得了宝贵的数秒。他利落地从剑鞘中拔出宝剑,飞快地砍向穆穆察持剑的手臂。随着一声惨叫,穆穆察的手臂与他的身体分了家。紧接着,拉美西斯又毫不留情地砍向他的腿,那一刹,这个壮硕的汉子倒了下去。红得几近黑的鲜血在殿上喷涌了出来。拉美西斯喝令,“把穆穆察拉出去,乱刀砍死。”
霎时间,门外涌进了数名手持利器,身着厚甲的西塔特村勇士。原来拉美西斯早就有所安排,只是没有想到还有图穷匕见这样一招。他们冲上前来,抓住了还在狂乱挣扎的穆穆察,将他向门外拖去。
“拉美西斯!我诅咒你!你的爸爸害死了我全家!我就算下了地狱也饶不过你!”穆穆察的喊声逐渐远去,拉美西斯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
大厅里逐渐恢复寂静,然后突然,众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震惊了一般,轻微地叫了起来。拉美西斯闻声低下头,那一刹,他的眼神凝固了。
地上还残留着那个汉子被砍掉的左腿,但是却没有看到他的断臂。
因为他所残留的那只断手,还死死地握着短剑,而那把毒剑,深深地插在刚才帮他争取了宝贵时间的人的身体里。殷红殷红的血,流出来,因为毒物的影响而逐渐变成了黑色,染在那一袭洁白得不带有半点瑕疵的衣服上,渐渐晕开,仿佛一朵象征着死亡的花朵,显得格外刺眼。
这时,王座上的马特浩妮洁茹不受控制地跑了下来,她大声地哭着,伏在了倒在地上的人的身上。
那一刹,拉美西斯、艾薇、大臣、侍从全部都噤声,他们并非想要沉默,而确实是一点声音都不出来。空阔的大厅里只能听到马特浩妮洁茹撕心裂肺的抽泣声,一阵一阵,传出了大厅,显得格外凄凉。
“礼塔赫——”
第三十一章 信仰
能够遇到陛下
是我生命的开始
即使有一天
我被所有人憎恨
我被所有人误解
我都还是要继续保护他、维护他
就算他不再信任我
所以,我不能带你走——
*
一开始,他不叫礼塔赫,周围的人都叫他比耶。
自从记事起,比耶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而父亲,则更是对自己不闻不问,鲜少出现。比耶这个名字,就是父亲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年幼的他,一直跟着一名照顾他起居饮食的嬷嬷生活。自六岁起,比耶就展露了对神学出奇的强烈兴趣,他积极地拜访各大神庙、认真研读相关的书籍,并且很快就在这方面崭露头角,引起了相关人士的重视。
在那个时代,如果是可以从事神职,将会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而少年时期的比耶并没有考虑那些功利性的好处,却仅仅是抱着一种单纯的想法而开始为神庙供职:“如果我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祭司,父亲就会对我笑了吧,他就会以我为荣、经常来看我了吧。”
但是每次他这样充满希望地问向嬷嬷的时候,日常温和的笑容就从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脸上褪去了,她会很不自然地将头撇到一边去,不再看比耶,不管他如何追问,她都一言不。虽然是如此,比耶仍然抱着强烈的信念,并且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地为了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个幻想而奋斗。
比耶十四岁那年,通过了试炼,当上了底比斯一座神庙的初级祭司,从而变成了全国上下最年轻的正式祭司。同样在神庙里学习的同僚们,自是十分嫉妒比耶的成就,他们便将他围起来,推搡着他、辱骂着他。但是却没想到,这些风言风语,竟然让少年比耶得知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的秘密,一个石破天惊、几乎令他崩溃的秘密。
“杂种、杂种!”
“比耶是赫梯女人的小孩来的,你这敌国的野杂种,怎么配当我们伟大埃及的祭司,快滚回赫梯去吧!”
“连自己妈妈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比耶难以相信地反抗着,却被那些人一次次地推倒在地上。“不、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底比斯人!我的妈妈也是一个埃及人!我是埃及人!”他哭着,叫着,几近疯狂地扑向那几个个子高出他一头的少年,用牙齿咬他们、用手抓他们。
“他疯了。”
“这个杂种疯了,我们走吧!”
少年们用力推开比耶,扬长而去。穿着崭新祭司服装的少年倒在了泥土当中,脸上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喃喃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嬷嬷,求求您告诉我,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个普通的底比斯人!我的妈妈是埃及边境村落里的农妇!我是埃及人!我有父母!”比耶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住所,疯狂地摇着陪伴自己十数年的嬷嬷,为什么、难道不是这样吗?这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相信母亲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才去世,而父亲则是因为繁忙的工作才鲜少有时间来看自己。他们应该是相爱的,自己的诞生应该是被他们所希望、所祝福的!
嬷嬷别开头,一语不。比耶更为用力地摇着她,她终于跪拜在地上,老泪纵横地说:“请原谅我啊,拉神!我背叛了我的誓言,因为我实在不忍看到眼前这个孩子晶莹的眼泪啊!”
“嬷嬷……?”
“比耶,不,殿下!您的真实身份、您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国王的弟弟、尼哥殿下的王子啊!而您的母亲……”嬷嬷停止了说话,伏倒在地面颤抖着、嗫嚅着,久久不能出一个音节来。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怎么样?”比耶也蹲跪了下来,紧张地看着嬷嬷。
“请原谅我,尼哥殿下……您的母亲,是尼哥殿下从赫梯边境虏获回来的女奴。在生下您以后,自尽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碎了。
嬷嬷细碎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但是他已经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原来是自己心中最伟大的、最接近神的埃及皇室与敌国赫梯的女奴所产下的孩子!
自己的诞生是多余的……难怪父亲几乎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因为父亲,以自己的存在为耻辱,他不想见到自己,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他永远都不会以自己为荣!没有人希望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母亲,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宁愿自杀,也不愿意陪伴他多一点时间吗……
不。他不愿意不去想,不愿意去知道。
比耶,被遗弃之意。比耶,他原来一直是一个被遗弃的、被厌恶的孩子。
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不……不会的……”比耶几近崩溃地夺门而出,全然不顾在身后叫着他的嬷嬷。他疯狂地跑着,跑向横亘底比斯的尼罗河,血红的夕阳正慢慢沉入河底,将天空染成一片悲哀的猩红。他跪在尼罗河之畔,任凭河水一次次地将泥土拍击到自己的身上,将那洁白的祭司服装晕上泥土的颜色。
“阿蒙神、拉神、伊西斯女神!能够看到过去、看穿未来、横跨生死两界的诸神!比耶在这里恳求你们,请让我看到”真实“!请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哀鸣着,但是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只有尼罗河的流动声,怒吼一般带走了所有的寂静。
“与其问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神,为什么不靠自己去寻找”真实“?”年轻的声音蹦入了他的脑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带着几分忿忿转过了头去,赫然望见不远处的沙地上坐着一位气宇不凡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有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锐气,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琥珀色双眸让他不由得有几分焦躁起来。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少年翻身站起来,走到比耶的眼前,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竟让比耶产生了如同见到天神般些微的错觉。“你就是比耶吗?我听说你是全国上下最年轻祭司,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愣了一下,比耶恼怒地站起身来。“关你什么事,你不会懂的!”
少年冷冷地一笑,俊俏的脸宛若反射了美丽光照的冰山一角。“你想知道,你犹豫,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从心底惧怕这个事实,惧怕现实。”
比耶一愣,接着一种宛若被羞辱的神情就落到了脸上,“你也是来嘲讽我的么?”
“不、当然不是。”少年微微侧身,望向尼罗河的另一侧,停了一会,又开口说到,“你看,底比斯的西岸。”
比耶看过去,被尼罗河所隔开的城市的西侧,那是另一个世界,死去的人们,都被葬在那里。
“比耶,”少年接着说了下去,“不管你还是我,甚至最高等级的祭司,无论怎样祈求神的庇佑、祈求永生,一旦生命的火光消失,那么一切又都化为尘寂。所以何苦相信神论,我更相信自己,我愿意用我短暂而浅薄的一生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去亲手解开我所不知晓的谜团、去达到我希望达到的目的。”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比耶将头撇开,不去理会他。
少年笑了,他走过去,一手扳住比耶的肩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不是因为你是最年轻的祭司,而是因为你的聪明、你的才智,我早就听神庙的那些老头子说过关于你的所有传闻。我不管你与谁有着怎样的纠葛,那些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跟我走,呆在我身边,为我效力。你对我来说有这样的价值。同样、”他微微一顿,眼中射出了危险的光芒,“跟着我,你也可以达成你自己的目的,亲眼目睹你所谓的”真实“,或者……改变它。”
比耶被他冰冷的眼神摄住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少年绝非善类,那不是一双一般人所拥有的眼睛,那是一双属于帝王的犀利双目。但他渐渐犹豫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子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是……虽然自己心中开始怀疑父亲、憎恨父亲,但是却始终不愿下定决心去做什么。在他心底深处,他仍然愿意相信父亲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怜爱,只是碍于身份才故意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愿意相信。
“怎么样?如果你今天和我走,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有什么疑问,你当着他的面问清楚就好了。”少年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比耶呆呆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或许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可以让他逃离这个令自己迷乱的情形,让自己不再迷惑,但是……
“对不起……”但是,他心里还是抱着那一丝丝希望的。
少年轻轻地颔,“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希望下次见到你,得到的是你肯定的答案。”
比耶看了少年一眼,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竟然使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如果不是还抱着对父亲的最后那一丝希望,他会和他走,但是现在,他只想,等待,等待自己成为伟大的祭司,等父亲过来亲口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
也或许,他只是胆小、不敢去问而已,怕真的一问,得到的那“真实”会将最后的希望也变成泡沫,击碎。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去承受那一切。
嬷嬷死了。
比耶回到自居住了十四年的小屋时,现慈爱的嬷嬷倒在地上,倒在一片血泊里,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所以理应死去。殿下不要为此哀伤。”背后走出来两个手持刀剑的蒙面埃及士兵,“如果殿下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殿下还可以继续活下去,既然现在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那么,你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泛着冰冷光辉的剑高高地举起来了,比耶漠漠地看着那蒙着脸的士兵,突然,他现自己心中最后的希望,如同尼罗河翻腾的潮涌所制造的泡沫一般,消失了,消失了。
那一刹,他骤然笑了,如同没有生气的阳光、如同不能流动的死水。那诡异的笑容,竟让两个士兵呆住了。难道他疯了吗?可这疑问还没有说出来,下一秒,两个人的身体就裂开了,被人从身后横断,黑的血柱喷涌了出来,溅到了比耶洁白的祭司礼服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从鲜血中走了出来,“没想到叔父竟然这样残忍,幸好我跟过来了。诶?你没事吧,死了人,你为什么还那么开心呢?”
“诶?我、我没有啊……”他的脸上,还留着那份特别的微笑,自己却并不自觉。
少年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奇怪的人。但这就是真实,真实有的时候是残酷的。和我走吧,你想做的事情会更加容易实现。”
比耶看着他,深黑的眸子里不带有一丝情感,也再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神已经不再是我的信仰,我的生活已经没有目的,我想我帮不到你任何事情了。”
少年微微扬起的嘴角,扯出一丝略带轻狂霸气的表情,“那么便信仰我吧!为我,成为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我将让你看到比真实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他的表情那样坚决,竟让比耶微微地感动了起来。即将消逝的夕阳,将金红的光芒赐予了眼前这个英气四射的少年,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才喷溅出来的血液,而那清澈的琥珀色双眸,就好像冲破了一切污秽,清楚地说明着他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比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跟他走。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拉美西斯。”少年看着比耶,自信而几近狂妄地说,“这个名字,在千年之后必然会作为埃及最伟**老的名讳,刻在我国各个辉煌的神庙之上,接受众人的朝拜。而你,则会作为我最信任和重用的臣子,与我的名字一同出现。”
比耶呆呆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没有过去,你是我拉美西斯最得力的臣子。你不是比耶,从现在起,你叫礼塔赫。”
少年霸道地宣称,完全不在乎比耶接受与否。
比耶愣了一会,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容是那样沉静、那样温和,宛若阳光,更似流水。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深黑的眸子里闪出了犹如黑耀石一般的光芒,含蓄却暗藏锐利。
“是,那么,礼塔赫从命。”
直到今天,礼塔赫想起这一段还不由会会心一笑,当时并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谁,为什么就那样相信了他呢?现在想想,一定是被他身上散出来的王者气质所深深吸引了吧,看着他就好像能看到明天,看到比真实更为令人叹服的无限未来。那种使人不得不信服的霸气和信心使他不由得也被同化了,然后渐渐的,拉美西斯的梦就变成了礼塔赫的梦,拉美西斯,就成了礼塔赫的信仰……
*
两年后,第七王子拉美西斯被法老封为年长国王之子,即摄政王子。礼塔赫成为底比斯神庙的第二先知,其前所未有的年轻与睿智,使他一跃成为全国上下广为流传的神话。
又过两年,皇叔尼哥在一次用膳的时候被人毒死,至今仍未找到凶手。同年,礼塔赫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第一先知,并列位于众臣,参加议事。
又过半年,礼塔赫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在埃及-赫梯边境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有着乌黑的头,明亮的双眼,白皙的皮肤配上鲜红的嘴唇,竟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惊艳。那一刻,礼塔赫年轻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不知道彼此姓名,他们约定一年后再次相会,然后,便永远地在一起。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自称叫奈菲尔塔利的外国女孩闯进了拉美西斯的生活。
她聪明,但是却缺乏基本的常识;她有谋略,但是却不怎么知晓礼节;她敏锐,但是却迟钝地不能意识到拉美西斯对她的迷恋。
这个略带古怪的女孩子改变了拉美西斯,那短短的数月,那简单的一举一动,竟无一不牵扯着拉美西斯的喜、怒、哀、乐,让年轻的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礼塔赫曾想过,或许她消失会更好。后来她真的消失了,就如同空气一样,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半分蛛丝马迹,但是她却也带走了拉美西斯那如同炙热的太阳一般的情感。
他不会忘记她消失的那一天,因为那天,是他又一次见到自己心爱女子的那天。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份。但,居然,几乎是诀别……
后来,又是五年。
五年时间,生了太多事情,一切,竟天翻地覆。
拉美西斯如愿登上了帝王的席位,那冰冷而漠然的性格,相较起十年前,简直判若两人。没有变的,是那双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坚定的琥珀色双眼,和那永远无法隐藏的君王气质。
他还在他身边,他打算一直在他身边,不管生了什么事情,将要生什么事情。
他希望能一直看着他,微笑地看着,如同阳光、流水。
他要伴随他,一直前进,去寻找真实,或更多,看到出真实的,更为宽广的、更为动人的世界。
这就是礼塔赫一直以来的,信仰。
第三十二章 崩塌的一角
“御医……叫御医。”
虚弱的话语,就好像一滴水,掉进了如同晚湖一般静默的大厅,渐渐地,漾起了波纹,一圈一圈,扩散了出去,渐渐地,出现阵阵涟漪,最后竟沸腾了起来。
“御医!御医在哪里?”
“快叫御医啊!礼塔赫大人他中毒了!”
“御医!礼塔赫大人他、大人他!御医快来啊!”
四周的朝臣乱作一团,跌跌撞撞地叫着御医,但是却不敢走上殿去;门口的武士们守着大门,没有法老的命令,不敢踏入一步。四周的人潮和喧闹都被那一道法令截断了,这就使得殿上那一块地方,变成了喧闹混乱的大厅中唯一的空洁之地。
礼塔赫仍然紧闭双眼,血顺着短剑,慢慢地滴了出来,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散成了一点一点黑色的花。马特浩泥洁茹伏在他身上,已经不再撕心裂肺地呜咽,但是由眼角却止不住地渗出大滴的眼泪,落了下去,打散了由鲜血凝成的花朵。
突然,礼塔赫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了一下。马特浩妮洁茹立刻直起身来,双手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说着,“我在这里,礼塔赫,我在这里。”
霎时间,大厅陷入了静默,所有人都看向厅中倒在地上的年轻祭司,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但是那苍白的嘴唇并没有唤出那可怜少女的名字,“……陛下。”那一刻,马特浩妮洁茹的脸更加惨白,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自嘲与忿忿,之后,便抬起头来,看向拉美西斯。
“他在叫你。”
那样冰冷、那样不敬。这就是五年来这个公主和拉美西斯说过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这一句话一出口,拉美西斯才仿佛刚刚被惊醒一样,低头下去,竟有几分木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礼塔赫,仿佛不知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何种场景。
“陛下……”礼塔赫仍然闭着眼睛,虚弱地说着。“陛下,礼塔赫有罪,擅自上了殿。”
骤然一种急躁感升入了拉美西斯的心中,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迈动自己的步伐,无比艰难地向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走过去。在他那琥珀色透明的双眸中,已经看不到四周慌乱的大臣们,也看不到以一种仇视眼光盯着自己的赫梯公主。全部的精力、视线都只是集中在那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救他的那个傻瓜身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十年前,十年前那个白衣的比耶与自己初次见面的那天。
但是,眼前这个倒在地上虚弱的人,他为什么还能在笑着呢。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的迷惑、一时的怀疑、一时的犹豫,他怎么会落成如此结果。他已经知道他怀疑他了,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为什么心中没有怨恨,为什么……还能如此平淡地,说出那样的话呢。
刹那间,千言万语涌进了拉美西斯的脑海中,他的嘴边勾起了一丝难以说明的苦笑,想说的话,出了口,却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普通对白,“和你说过了……不用对我这样客气。”
礼塔赫感到拉美西斯的声音离开自己很近,于是他用尽全部的力量睁开眼睛,黑耀石般的眸子失去了日常美丽的光辉,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跟随、陪伴了十年的君主,即使用力睁大眼睛,他依然只能看到黑暗,自己五官的感觉宛若渐渐地远离这个世界,生存的感觉在快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正慢慢包围自己的冰冷的恐惧感,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如果是死亡是恐惧,那么他的恐惧便是要永远离开那个人了吧。
但是他还有话要说,有话要告诉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君主。
“陛下,您能没事实在太好了……”他断断续续地、慢慢地、竭尽最后的力量说着,“对不起,礼塔赫,不能继续陪伴您了……”
“说、说什么傻话,御医这就来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我不允许你不为我效命。”
礼塔赫苍白的脸上又一次绽放了如同阳光一般的笑容,“谢谢您,您赐予了礼塔赫生命……能够帮到您是礼塔赫的荣幸。”
“你不要说话了。御医呢!御医呢!!”拉美西斯怒吼了起来,他那声嘶力竭的叫声,在如死亡一般寂静的大厅里,回荡着。群臣焦急地引企盼,但是御医仍然没有赶到。
“礼塔赫看到了越真实的东西……陛下,请您一定要把您的梦想实现……”礼塔赫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更加坚定了起来,那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每个人都听到了。
然后话语声又小了下去,就如同在耳边喃喃一样,“马特浩妮洁茹……”他轻轻地叫着公主的名字,好像在叫她,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马特浩妮洁茹噙着泪水,呆呆地看着他,屏息等着他下面一句话。
可是久久地,他再也没有开口。
“礼塔赫,礼塔赫,你给我醒过来!”
但是地上的青年,不再如平日那种谦恭与礼貌,只是冷冷地,没有回答。
“礼塔赫!这是命令!醒过来!”
年事已高的御医接到消息,提着各种珍贵的草药,一路小跑,终于到达了大厅。矮小的他抱着药箱,一边擦着汗,一边喘着粗气,蹒跚地从人群中向殿上挤去。当他的头一探出人群的时候,就一把被拉美西斯抓了过去,扔在殿上的礼塔赫边上。
“御医来了,给我起来,他会治好你!”
御医看了下礼塔赫的脸,伸手过去试探了一下,“陛下……大人他已经……”
“告诉你,如果你治不好他,我要你全家的命!”拉美西斯阴冷地看着御医,琥珀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几分狂乱的杀意。御医嗫嚅着,又回去看向礼塔赫……但是,即使是阿蒙及姆特也救不了一个生命之息不复存在的人啊……
“拉美西斯,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怎么样。”马特浩妮洁茹冷冷地说,语气竟出乎意料地平静,“他一辈子都忠于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放过他吗?”
“放肆!谁允许你说话了?没有我的应允,礼塔赫是不会离我而去的!”拉美西斯狂怒地回答。
比耶,比耶,自十年前见他,他就想把那个睿智的少年归于麾下。十年来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他已经习惯了与他商讨自己的意见,他已经习惯了在书房中与他探讨自己的野心,他已经习惯了与他共驰在尼罗河畔巡视自己的疆土。如果是礼塔赫,他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的,因为拉美西斯的梦想,就是礼塔赫的梦想!所以……这个死去的人,不是礼塔赫吧!
骤然醒悟,他才现,礼塔赫已经不是简单的一枚他想利用的棋子,或者是愚忠的臣下。他是他内心深处,最信任的朋友啊……
那么,为什么他会怀疑他呢。
为什么会怀疑眼前这个为了自己,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可怜的人呢?
不、不可能,不是他的错,不是他怀疑他,是赫梯!是下贱的赫梯人的错!!
琥珀色的眸子里漾起了狂暴的杀意,还有一个赫梯使者,定要叫他碎尸万段!“来人,把赫梯使者给我抓起来!”
厅中的大臣与武士骤然混乱了起来,刚才那震惊的一幕几乎让他们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但是因为武士已经奉命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那么料想这个使者必然是插翅难飞。只是,他会在哪里……
一个年轻的臣子,眼尖看了过去,“那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个使者竟不知何时跑到了殿上去,手里还劫持着一个人质。定睛一看,那个人质竟然是……
*
剧情的展仿佛是一种无奈的必然。拉美西斯方才躲避使者时狂乱的一吼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那个站在王座后面、举着羽毛扇、不起眼的、瘦弱的黑少年就是奈菲尔塔利。而那一刹那的震惊转眼被当时紧张的气氛吞并了。当所有混乱、惊恐、悲哀刚刚告一段落,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冰冷的铁剑就已经架在了她-拉美西斯最宝贝的宠妃–“奈菲尔塔利”细嫩的脖子上。
这一举动来的太突然,艾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枪,隔着宽大的衣服,指向身后的人。一时的慌乱,让她不由得难以控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不要动。”冷冷的声音,贴在艾薇的耳边,宛若温柔却含着令人颤栗的恐怖。那便是刚才语气略带嘲讽的使者塔利,听似轻薄却隐隐叫人惧怕的语气,与艾弦更是相去甚远。“其实除了长相,也并没有什么地方相似”,惊恐之余,艾薇心中不自觉地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把你手里的东西扔掉。”
什么?艾薇愣了一下,骤然有种想回头过去抓住他问个明白的强烈**。难道他知道这是枪?怎么会?
“扔掉。”塔利冷酷地又说了一遍,铁剑更多几分地压迫在她的脖子上,肌肤已经能感到几分生疼。艾薇心有不甘,不过还是本着明哲保身的心态,自觉地抬起双手作成投降状,松开右手,手枪就掉落在了青花石的地面上,出重重的声响。
“乖。”声音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塔利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转眼又抬起头,望着厅内看着自己的一干人等,扬声到,“我要求的不多,一匹马,放我出城。”
艾薇偷偷地瞄了拉美西斯一眼,如果说眼神能杀人,身后的塔利可能都死掉五百次了。而自己,如果有连带的话,也见了阎王不下百次。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与大意,怎会落得如此尴尬的场景。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不在这里,说不好那个像极了哥哥的人,现在已经倒地身亡了。想到自己能帮了他,总觉得还是欣慰,在这一刹,对艾弦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感,就好像穿越了几千年被移植到身后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只那一秒,只有那一秒,这一短短的错觉就消逝了。应该说,自从礼塔赫生命消逝的那一刹那,对哥哥的执著就不知不觉地淡了,另一个人鲜活的形象仿佛一把利剑,冲入了她的视野,让她的心脏骤然间疼痛得难以呼吸。
就好像要碎掉一样的心疼。
想到这里,她又抬头看了那个年轻的法老一眼,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正隐隐闪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暗涌。
那是一种恨意吗?迁怒于这个使者,因他的同伴害死了礼塔赫?
拉美西斯恨着挟持着自己的赫梯人,那么他会为了杀塔利,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艾薇一颤,才骤然现自己心中已经充满着难以名述的哀伤,这坏人脾性的情愫,就要涌出胸膛,展露在自己的脸上了。
哀伤?为什么哀伤。本来她就是一个异时空的闯入者,自以为是地闯入别人的生活,肆意进行自己的揣测,更改了本来顺利进行的历史。她本身就不该存在在这个时代,即使拉美西斯全然不顾及自己,也不该有所抱怨。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不知所谓胡乱选择的。
那,为什么哀伤?
“你怕了?”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艾薇的思绪。
“笑话。”艾薇同样轻轻地回话过去。
“呵呵……”透彻的蓝色双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喊话出去,“怎么,拉美西斯,你还愣着。”塔利轻轻移动了持剑的右手,艾薇只觉得脖颈闪过一丝凉意,然后火辣辣的痛感就涌了上来。在场的众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塔利冰冷地一笑,“奈菲尔塔利的血,也是红的。”
这个人,不是开玩笑的吧。艾薇只觉得塔利有种病态的恐怖,那种不屑的态度如同冰碎,顺着她的毛孔渗入血液,让她不由颤栗。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点,和艾弦还蛮像的,但是,在艾弦的众多手段里,绝对不包括艾薇。而塔利,显然把艾薇当作了最有效的棋子。
厅中渐渐混乱,趁着骚动,身后的男子又附在她耳边,“你怕了。”
“怎么可能。”
“虽然不舍得杀你,但你可要乖乖的。”温柔的语气里总是包含着阵阵凉意,塔利抬起头,冰蓝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拉美西斯,虽不说话,眼里已包含了全部意思。
如果不放他走,那么他走的时候,一定会先送她走。
艾薇看着拉美西斯。
传统上来讲,优秀的女主角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坚定决断地大声叫:“不要管我,杀了他!”或者是,“我没关系的,你下手吧。”但是她却说不出口,连一个坚定的眼神都不愿意给。没错,礼塔赫死了,死在自己错误的推断上、帝王的疑惑上、不相干的赫梯人手上。但是她偏偏不想承担起这个责任,她偏偏想知道他这个时候会怎么办。
任性吗?
对,任性,而且自私!
他不是说她很重要吗?有多重要呢?证明给她看啊!
只有自己哀伤吗?那一刹,看着他绝望而狂乱的身影,她的心也要碎了,碎成片了,碎得动不了了,不能思考了。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被塔利控制住呢?
那个伟大的法老,坚无不摧、神秘莫测的君主,在那一刻,居然是那样地令人疼惜。那鲜活的场景,她忘不掉啊。她只希望能让他不那么难过,希望得心都要想碎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内疚?因自己也曾误导过拉美西斯?惋惜?因拉美西斯错怪自己的忠臣?还是其他的什么……
自己这样难受,为什么还要故作坚强?不、她偏要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拉美西斯缓缓地抬起右手,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种种难以解答的情感。
但那右手始终没有放下,殿下候着的众多武士,全部严阵以待,手持各种兵器、暗器,倘若是杀,那么这些害人的东西就全都会飞向那个使者,即使穿过了艾薇。倘若不杀……法老会不杀吗?
臣子、武士、侍女、塔利、艾薇全部屏息看着拉美西斯。
他却站着不动。
艾薇感到那丝血液正顺着脖子流下去。她不想等了,怕等来的结果自己承受不起。其实不管是什么结果,她或许都是承受不起的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一颤,塔利手中的铁剑划进了她的伤口,一阵剧痛霎时袭来。见状,塔利慌忙把手一松,生怕割深了她。“塔利,原来你终究是不想杀我的。”艾薇心里想着,手迅地从衣袋里掏出eag1e-key防狼喷雾,拇指套入顶部的指环,四指握住喷雾的体部,心中默念一声对不起,奋力举臂,持着喷雾砸向塔利的鼻子。
小号eag1e-key的长短与一只签字笔无异,但是略粗,握在艾薇的小手里正合适,特殊的合金制作,坚硬却轻便,持其攻击人就可产生“寸铁”的效果。即使是艾薇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依然可以对大汉产生重创。这一下,果然疼得塔利不轻,他大叫一声,左手放开艾薇,抚向自己的鼻子,右手却依然死死抓着铁剑。
趁着这个空档,拉美西斯放下右手,众武士心领神会,作势要涌上殿来给塔利最后的一击。
就在这时,艾薇大声地叫到:“谁都不许上来。”气势之磅礴,着实让众人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她左手执袖掩鼻,右手飞快地转开了喷雾的保险拴,冲着塔利的脸就喷了过去。那一秒,塔利惨叫了一声,当时就向后晕倒了过去。过了数秒,殿下前排的武士、臣子也突然略感不适,鼻喉呛辣,纷纷咳嗽了起来。
“不要慌,用袖口掩住鼻子,一会儿就好了。”众人闻言,纷纷用衣角、袖口掩住口鼻。
拉美西斯伸手一指,后面的武士就持剑冲了上来。
艾薇突然在倒下的塔利面前一跪,伸开双手,将塔利护了起来。殿上的武士只奉王命,冰冷的刀剑就要落在艾薇身上。
“住手!”拉美西斯喝止了那些武士,燥怒的眼睛里包含着十分的不解。“奈菲尔塔利,做什么。”
“陛下……”他终是没有杀她,他没有。“这个人还不能杀,还要问他多一些事情。”
“什么?!”
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理智,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却只有那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杀,为什么不杀,礼塔赫是因为赫梯使者才死的!是因为那个人!艾薇低着头,快地说着,“问他谁才是真正的奸细。”
“你说什么?”
“向他问,谁才是真正的奸细!你身边有奸细,那个人不是礼塔赫,不是!”
那一句话宛若喊醒了拉美西斯,他怔怔地看着艾薇,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久久地,慢慢地,他颓丧地放下了手。
“把他关起来。”
武士收起刀剑,从艾薇身后拖走了不省人事的塔利。
拉美西斯呆呆地看着地上紧闭双目的礼塔赫,日常温暖的微笑仿佛还留在脸上,只是早已没有生存的温度。
谁,才是真正的奸细。
这一句话好像提醒了他,如果他没有心存疑虑,没有怀疑礼塔赫是奸细,怀疑这个对自己最忠心、最崇敬的臣子,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如果礼塔赫还站在殿上呢?手持武器的他,会让那个使者靠近自己吗?到底是谁害死了比耶呢?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忠诚于法老了。
他笑了。自嘲地笑了,嘴角勾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里却出现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他缓缓地走回王座,眼神越过殿下余惊未散的臣子、恨意未绝的马特浩妮洁茹、低头不语的艾薇,坚定地看着外面。他缓缓开口,语气冰冷而坚决。
“等他醒了,我便要拷问他到死,赫梯人害死了我国的最高祭司,他们必然付出代价。”
众臣立刻跪倒在地,面目诚惶诚恐却又带着几分崇敬。“陛下万岁!”
马特浩妮洁茹的脸上浮现着冰冷的不屑,噙着泪水轻抚着礼塔赫失去光辉的脸庞。艾薇抬起头,看着拉美西斯,直直地,直到那个琥珀色双眼的主人低头扫了她一眼。但很快,他就又好像逃避似地别开了视线。他定定地看着远方,听着臣子的赞誉之声,他故意不去看那些抱着异样情感的人。
当上了法老,连这个时候都不能表露出懊丧或者后悔吗?
为了看到更伟大的未来,究竟还要付出多少呢,是不是有一天,连自己也要迷失呢……
比耶,真实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阿。
第三十三章 风云骤涌
孟图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当他不眠不休、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底比斯的时候,距自己写那封关于内奸的密信已有了十数天光景。到时已经是黄昏,慢慢沉入河底的夕阳给天空带来了一种极富悲剧色彩的血红。一进城门,底比斯的大街小巷沉寂的气氛,仿佛在随着夕阳一同渲染着一种浓重的哀伤,骤然间,连空气都具有了质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不由得放缓了行进的度。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扯起神殿附近一个一脸忧伤,手持水瓶呆的侍童,孟图斯强压着心中的不安,故作镇静地问道。侍童一抬头,眼睛红红的,看到孟图斯鲜红的头、翠绿的眼睛,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居然是埃及的第一将军,刚刚慌慌张张地想下跪,就又被孟图斯一手扯了起来。
“免跪,快说,出什么事了。”
捧着水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眼眶就又红了起来,犹豫着说不出话来。那种自内心的悲切,让孟图斯感到十分的焦躁,他不由得更急切地问了起来,“快说啊!”
“吓到他了,孟图斯将军。”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图斯一转身,骤然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埃及女子,黑色的长垂于腰间,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华丽而妖媚的绿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她身着白色长衣,佩戴刻有太阳神图饰的饰品,容貌惊人,气质沉静。侍童一看到她,就丢下孟图斯,跑到了她的身边。她温和地抚摸了下少年,又接着说,“上埃及现在全部笼罩于悲切的气氛中,因为帝国的第一先知、法老的忠臣–礼塔赫大人过身了。”
什么?这消息于孟图斯不啻于五雷轰顶,令他难以置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法老现在正在宫廷上下搜索内奸,并且认真考虑要出兵攻打赫梯。”
“这……怎么会、为什么礼塔赫会……”孟图斯后退了几步,翠绿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迷乱。“这不可能啊……”礼塔赫可以随时带着兵器跟随法老左右,加上法老身边总是有一群来自西塔特村的亲卫队保护,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仿佛看透了孟图斯的疑虑,女子又缓缓开口。“听说礼塔赫大人是为了保护法老,挺身而出,而死在赫梯使者的毒剑之下。”
孟图斯“唰”地抬头,猛然瞪了那女子一眼。“放肆,胡说八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倘若是死于下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都还有可信之处,但是为了保护法老,挺身而出?那群武士做什么去了!站在法老身边的礼塔赫是带着武器的,以他的实力,相信完全可以稍微抵挡一下那些恶人,并且及时唤武士过来,何须亲身去挡剑。谣传、这绝对是谣传,他一定要亲自进宫确认!想到这里,他转身跳上马去,一甩鞭,骏马就宛若离弦之箭般飞奔出来,扬起重重尘土。
女子轻轻地护了一下身边的少年,等马蹄声渐远,就抬起头来,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去的孟图斯的身影。
“奈菲尔塔利姐姐,怎么了?”少年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女子低头看了看他。“没有……只是……”
只是感觉最近要生很多不祥的事情,令人捉摸不透。希望一切都能过去,希望埃及可以顺利渡过这一劫难……
*
“礼塔赫呢?”
孟图斯把马扔在门口,匆匆地走进宫门,焦急地叫着。四周的侍从都默不作声,拘谨地低着头,避免着任何目光的接触。
“你们都聋了吗?我问礼塔赫在哪里!”孟图斯不由得有一丝急躁起来。自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他,一直都是抱着非常礼貌的态度对待每个人,但是面对这种难以捉摸的气氛,他不由得难以控制自己情绪中的不安感。
“孟图斯哥哥。”
动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仿佛溪水敲打着的银铃,埃及的公主甜甜地笑着,从宫廷深处走了出来。“你回来了。”
孟图斯立刻单膝点地,半跪着,恭敬地说,“亚拉曼公主。”虽然是法老的妻子,但是宫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称之为“公主”,这也是因为法老根本就不曾把她当作王妃看待。
“在着急什么?”
孟图斯思忖了一下,还是说了,“在找礼塔赫大人,请问您是否见到他了呢?”
“噢,原来是这件事啊,他就在那边啊。”亚拉曼公主还是笑着,伸手轻轻地指向西侧宫外,那种笑容带给了孟图斯一丝安心,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仅仅是他自我安慰的假象。
“在哪边呢?”
“就在尼罗河的那边嘛,底比斯的西岸。”
被尼罗河隔开的底比斯城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岸乃生人之世界,西岸则隶属死亡之领域。历朝历代的法老,若以底比斯为中心国都,那么就多半会将金字塔或神庙修建在西岸。礼塔赫去了底比斯的西岸,就是他已经死了的意思。亚拉曼并非冷血,只是自幼被奉为“与神对话的少女”的她,一直都被教育着人的生命是不会终结的,死亡不过是从东岸搬迁去了西岸,搬迁去了另一个世界居住。灵魂是永恒存在的,因此只要保存好尸体,生命就永远不会消逝。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礼塔赫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居住而已,这并不代表什么。但这样的回答却犹如一盆锥心刺骨的冷水,灌进了孟图斯的心里,浇灭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礼塔赫果然死了吗……
但是他真的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与礼塔赫一同跟随着拉美西斯驰骋在尼罗河畔的事情,就好像昨天刚刚生一样,为什么转眼间一切都消逝了。
亚拉曼公主笑着,冲孟图斯挥挥手,一边说着“别生气啦,礼塔赫很好啊”一边蹦蹦跳跳地向远处走去。孟图斯慢慢站了起来。礼塔赫真的很好吗?
或许真正的死亡,是对他的一种解脱吧。背负着那样的过去和执念,倘若能够抛弃这些,飞往下一个轮回,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心中为什么难以抹去那种不安。礼塔赫的死,好像使宫中的气氛生了骤变,不知道接下来,又会生什么样的事情。
内奸的事情怎么样了呢,礼塔赫究竟是怎样死的,害死他的人到底是谁?难道埃及与赫梯终于要动核心战争了吗。他紧踅着眉头,挠了挠自己鲜红的头,问题好像太多了,以前总是习惯和礼塔赫商量一下再做下一步考虑……现在,或许当务之急就是要参见法老,看看接下来究竟是要向哪个方向推进。
没有了礼塔赫那个家伙,感觉还真是很不适应呢。
孟图斯嘟囔着,慢慢地向宫内走去,低着头,如火焰一般的头下翠绿色的眼里,染着一层浓浓的哀伤。
恐怕不知道接下来一步应该如何是好的,不光是孟图斯一个人吧……
自从那天起,底比斯城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那种不言而喻的悲戚,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恍惚间,渐渐地出现在宫中,并慢慢地扩散到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与赫梯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吧。”
“害死礼塔赫大人的赫梯人怎么处置的?”
“法老身边的叛徒到底是谁?”
虽然已经下令禁止议论,然而这些使人疑虑的消息依然随着人们日常的交谈一路传了下去。各种流言也出现在日常洗衣、打水、纺织的女子口中,随处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八卦消息,“听说了吗,那个马特浩妮洁茹王妃,居然与礼塔赫大人有一腿。”
“真没想到,不过这也难怪,法老从来都把她关在冷宫里嘛。”一阵暧昧的冷笑。
“我还听说,其实这次礼塔赫大人的死与她也有关系!其实马特浩妮洁茹王妃就是与赫梯使者串接好的,她就是叛徒!”
“肯定是这样!天下最毒妇人心!礼塔赫大人太可怜了!”
不知是怎样兴起的传言,渐渐地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不明事理的民众,听了,久了,就慢慢地将之当作了事实。底比斯、乃至其周边的城市数日内飞快地兴起了一股请愿的热潮,然后那一封封措词恭敬诚恳,语气同仇敌忾的请愿书就蜂拥而至地到达了暂时代理礼塔赫日常事务的孟图斯手里。
红的年轻人每打开一封这样的信件,俊挺的剑眉就微微地拢起。民众请求法老处死马特浩妮洁茹王妃,请求与赫梯开战。底比斯陷入了一种并非完全乐观的主战热潮。而此时,陛下却把自己幽锁在深宫里,许久没有出现、面对朝臣。即使是他三番五次地上前请见,得到的回答都是“陛下身体不适”或者是“陛下有要事繁忙,暂不见客”。
究竟在繁忙什么,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种浮躁不安的气氛更加需要处理……孟图斯感到自己的头略微疼了起来。这个时候,才又一次地感到礼塔赫的重要性,一直以来清理内政的他,拥有着绝顶的智慧、异常的开明和极佳的政治敏感度。这些是西曼、梅那些老臣所远远比不了的,而自己虽身为与他地位相当的重臣,这些内政的事情,他一样不知如何是好。谁都见不到陛下,所以礼塔赫的事务就自然地交给了同为帝国双璧的孟图斯处理。这虽是理所应当的举措,却并不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战场上叱咤风云、坚无不摧的孟图斯将军,对于内政和寺庙的管理虽然不算是完全外行,但是比起长年经营此道的内臣来说,还是差了不少。
但是在法老久未出现的这种反常时刻,他也只好出来充一下门面。时常有大臣跑过来焦急地问他内情究竟为何,他也只好苦笑着搪塞,故作镇静地安抚“法老正在筹划非常详尽的计划,请安心地等待最后的指示吧”,但是会不会有指示,会是怎样一个指示,连他也不知道。这恐怕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完全见不到拉美西斯、完全不清楚接下来会怎样。这种摸不到头脑的感觉应该是比任何挑战或者巨变都更令人惧怕吧。
此时,在宫殿的深处,艾薇也在经历着内容不同但是程度相同的烦恼。在孟图斯在外面头疼不已的时候,她正坐在荷花池边上,用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眉头皱成一团,撅着嘴,看着天空令人眩目的蓝色倒映在荷花池中略微浑浊的水面之上。“真是麻烦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从那天起,仿佛周围日常出现的人,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没事就出现一下的礼塔赫自是不用说,那熟悉的笑容真的就宛若阳光流水一般,就似随着冬夜的来临,转瞬就消逝了,伤感之余,才骤然现也已经有数日没有见到拉美西斯。说起那个霸道的人,平时在身边倒是不觉得,甚至还有几分心烦,但是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却真的有几分不适应。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
古怪的却是那几分挥之不去的担心,那天他孤寂的身影,就仿佛一个烙印,刻在了她的心里,怎么样都难以忘记。每次回想起那天他几乎失去理智的喊声,心中就骤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得连呼吸都困难。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艾薇从来没有过,那一刹她就是希望他不要再显露出那种脆弱、那种绝望,希望到连自己都跟着难受起来了。埋怨自己失去了日常的理智,她才迁怒一般地故意为难了他。
但他没有杀她,狂怒之下依然听了她的话。
心中一时涌现了难以述明的温暖感觉,热乎乎的。她盯着水面,不自觉地傻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摇了摇头。傻笑什么!真是愚蠢。
停止了摇头,冷静了下来,骤然,觉得荷花池边格外静寂,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音,仿佛更显孤独。那天与拉美西斯、礼塔赫等人在这里一同用餐的事情就好像生在昨天,仔细想想,礼塔赫对自己间或的敌意,不过是因为马特浩妮洁茹吧。如果不是艾薇,也许拉美西斯不会将那个可怜的公主打入冷宫,一来就是五年。他为了证明他对她的感情,但是却把另一个人的名誉、人生视为草芥。
恐怕这件事上,最难过的并非马特浩妮洁茹,而是礼塔赫。爱着公主,却把对君主的忠诚和礼教放在了第一位。这究竟是应该被赞颂,还就仅仅是一种悲哀呢。马特浩妮洁茹一定很希望礼塔赫带她走,但是那个被礼教所累的忠臣却仅仅是不停地关怀她、安抚她,从没想过带走自己君主的妃子,即使她在君主眼中一文不名,一定是……艾薇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荷花,或许她应该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公主。
站起身来,感觉腿脚有微微的酸麻,移步向冷宫走去的时候,突然一个人的身影蹦进了脑海里,使她改变了主意。
塔利。
自那天起,塔利就被关进了大牢里,不过把自己锁在深宫久未露面的拉美西斯应该是一直没有抽空去理他。既然如此,生命上应该就没有收到什么伤害。那天他确实是不想杀自己的,艾薇抚了抚自己的颈子,那天的伤口,甚至连淡淡的血痕都没有留下。塔利其实并没有想要怎么伤害自己,但自己却大大地伤害到了他。
如果等到拉美西斯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关在大牢里,恐怕他会死得很惨。虽然能理解拉美西斯的心情,但实际上,塔利并没有杀害礼塔赫,从他的反应来看,甚至是不知情的。想到这里,艾薇改变了行走的路线。她要去看看塔利,那个和哥哥拥有相同水蓝眸子的男人,不知怎的,她不想看他死。
话说回来,这次去,她也要问个清楚,塔利,你的身份究竟为何呢?
第三十四章 内奸
“这些小意思,请拿着。”
“噢噢,这个、这么漂亮的珠宝,我怎么好意思拿着呢?”肥头大耳的埃及士兵满脸堆着惶恐的神色,而贪婪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地从眼里流露出来。他一边推辞着,一边用眼睛不住地瞄着舍普特手上的各色珠宝。***,每一块都够他几年的俸禄了。
“别这么说,这次还有劳了。”舍普特假意笑着,把手里的珠宝往那胖的几乎转不过身来的士兵手里推。两个人做戏一般前后推搡了几次,那士兵终是把珠宝收下了,装进随身袋子里的时候,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颊上的肥肉仿佛都要挤到鼻梁上去了。
“怎么,舍普特姑娘,这可是皇宫的秘狱,让你进来这么一趟,我可是抱着要被杀头的危险,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士兵看了看袋子里的珠宝,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怎么会呢,我和我姐妹两个女孩子,怎么可能给您惹出什么乱子。我们进去一下,您在外面帮我们守着,等顺利出来了,还有些礼物要送给您呢。”一听说还有礼物,士兵的眼睛都挤成了月牙形,他四处张望了一番,便打开了拴着厚重青铜大门的链子,用力一推,门就开了一个小缝。
“算你们运气好,现在换班,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下去,走七十七级台阶,直走里面最深处的牢房就是了。你的姐妹居然要看那个要犯,这件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士兵不停地说着,谁都知道那个牢房里关押着的是赫梯的使者,这个时候来看这么敏感的政治要犯,出手又如此阔绰,恐怕也不是简单的探监。当了狱卒这么多年,他也清楚个中的利害和皇宫的潜规则,总之他就不闻不问,拿到金钱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靠着这个原则,居然也捞了不少暗财。
舍普特强压着心中的蔑视,点了点头,便挥手叫了远方蒙面的女子过来。那女子身材娇小,体态轻盈,但是却被厚重的层层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半寸皮肤都见不到。她轻轻地走过来,经过他的时候,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虽然是半垂着眼睑,怎么却好像看到了一抹奇异的蓝色。可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走了进门去。
“别盯着我姐妹看,她早就许了人家!”舍普特凶巴巴地冲着他喊道,然后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稳重地说,“那就请您在这里守着吧,我们进去了。”
舍普特一侧身,就挤进了那青铜质的厚重大门。士兵看两个人走了进去,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关上了门。“搞什么嘛,神神秘秘……看多一眼就了这么大脾气……”
艾薇顺着阴冷的楼梯往下快步走了约五十级,舍普特才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赶上自己。
“奈菲尔塔利殿下,奈菲尔塔利殿下……等等舍普特……”小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上来,话没说完,一件厚重的纱布就扔到了自己的头上,她慌忙摘下来在手里拿好,抬起头来一看,才现艾薇正一边往下走,一边把身上层层围裹的厚纱或薄纱一一拆下,随手扔给舍普特。
“舍普特,帮我拿一下,时间有限,这些东西实在是碍手碍脚!”艾薇一边叫着,一边快地往下跑,舍普特在后面手忙脚乱地追着,不时还要弯腰下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纱布。“舍普特,你就在入口处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一眨眼,一身轻快的艾薇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舍普特一个人在后面收拾她丢下的重重纱布。
艾薇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四周墙壁上的火把将她略显娇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随着火光的跳动而变得摇曳不定。这里是底比斯皇宫的“秘狱”,是位于宫殿后方地下的一成矩形的深层地下建筑,用于关押机要重犯或者是皇室钦犯。这里是一个神秘的牢狱,若不是舍普特各种打听,艾薇是找不到这里来的。秘狱里充满着多种秘密与传说,历朝历代以来自杀的、被害死的、枉死的囚犯数不胜数。
入口处的青铜重门便是这间秘狱唯一的出口,下行七十七级台阶就到了秘狱的外廊,这里是共有十八间监牢,列于回廊两侧,可关押五十数名囚徒。由于秘狱的特殊性,犯人也格外的少,因此这一外廊的监牢,多半是空的。
往内侧行走约五十米,便进入了内廊,此地共有七间监牢,一字列开,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拷问的刑具,令人不寒而栗。从外经过看不到监牢里的情况,艾薇一路走过去,并未听到半点声音,应该都是空的吧。
再往里走,是一条幽黑曲长的通道,艾薇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上回响着,走了有一会,前面就逐渐出现了火光。火光的下面映着一个空旷的屋子,屋子后墙的正中绑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塔利果然就在这里。
艾薇上前几步,隔着隔栏可以看到塔利憔悴的脸庞。eag1ekey喷雾的效用早已褪去,此时他虚弱的情况显然不是由那对人体完全无害的喷雾造成的。他垂着头,稍嫌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点点的青紫斑痕以及明显的鞭笞痕迹。虽然法老暂时说不杀他,但是那些对他心生怨恨的大臣或士兵肯定少不了对他的折磨。但这些,其实仅仅是对杀死礼塔赫的穆穆察的迁怒罢了。
想到这里,艾薇觉得他有些可怜起来,不由轻轻唤到:“塔利。”
没有回答。
她加大了音量,“塔利!”
年轻的男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艾薇便接着唤到,“塔利,醒过来。”
塔利慢慢抬起头,张开了眼睛。当他第一眼看到艾薇的时候,因为消瘦而深深陷入眼眶的水蓝色双眼流露出了一分惊讶,然后那份惊讶很快就转变为了一丝温柔和欣喜的神色。“是你。”
艾薇点点头,略微不自然地说,“是我。”他太像艾弦了,这一点让艾薇一直难以释怀。
塔利嘴边勾起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好像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于是他又小小地刺牙咧嘴了一下。“第一次见你的真实样子,阳光一般颜色的金,流水一般颜色的眼眸……你果然很美丽,原来你就是所谓的奈菲尔塔利……看来我没那么容易带你走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自我嘲解地说,“反倒是你囚禁了我在这里。”
“不是我囚禁的。”艾薇把视线别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塔利的眼中渲染回了往日的满不在乎,“你问。”
“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
“你……”艾薇歪头想了一想,决定循序渐进,“你怎么知道那天我手里拿的东西是手枪?”
“什么手枪?”
“那你为什么让我扔下。”
“你说那个看着很结实的金属块,怕你砸我嘛。”塔利认真地说,“况且我注意你用它指着幕幕察,或许还有什么其它神秘的效用,我可不爱冒险。”
原来他不知道手枪是什么,虽然聪明,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古代土人。艾薇叹了口气。“那,你到底是谁?”
“塔利阿。”
“你骗我。”
“好吧,我不叫塔利。”
“与你叫什么没关系。你不可能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使者,你是赫梯的王子之类的人物吧?”很自然的想法,反正都遇到法老了,再遇到个王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况且只有王子才配拥有哥哥那种绝美的长相。“告诉我啦,我不会害你。”
不会害他?不会害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墙上,好像一条咸鱼一般。塔利叹息了一下,双眼转瞬便锐利地看向艾薇,日常温和的蓝色骤然变为寒意十足的冰蓝,“我叫作雅里。”
雅里,ok,sohat?艾薇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雅里这个名字?”雅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是什么?和塔利有什么区别。你作王子的正名吗?”
雅里冷冷地看着她,“别把我和愚蠢的赫梯王室混为一谈。我就是雅里,雅里就是我。”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雅里看了看眼前略显傻乎乎的女孩子。这么没有常识,当时在殿上的表现却真是果断、聪慧而具有勇气。她真是一个矛盾的人,难怪自己看到她第一眼就被她所吸引,恐怕不仅仅是那双美丽的水蓝眼眸,更多的是潜藏在她外表深处的特别气质吧……嗬嗬,自己看人果然是没有错过。
“噢,雅里。”艾薇的声音打断了他暂时的自大,“我和你作一笔交易。”
雅里挑起眉毛,看向艾薇。
“你呆在这里很快就会死的,我借你个东西,增加你逃跑的几率,相对地,你要告诉我这宫廷里与你们呼应的内奸到底是谁。”
她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了!雅里压住自己浓浓的笑意,认真地说。“没问题,但是你不怕被埃及人现吗,那你就会被当成是叛国罪。”
“叛国罪个啥,我又不是埃及人。”艾薇低下头,在口袋里翻找了一阵子,“诺,就是这个东西,别人问起,我就说是掉了,不知道怎么跑到你那里去了。你怎么逃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嗬,她可真能算上是个奸诈的小女人了!雅里定睛一看,艾薇手里握着一个精美的饰品,上面画着特别的图案。“这是……”
“不锈钢制成的徽章……算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非常坚硬的金属,比你的铁剑还要坚硬,有了它,有了耐心,你什么锁什么门都可以磨开。”艾薇顿了一下,然后用徽章在青铜制成的隔栏上用力划了一下,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印子,而徽章却丝毫未损。“怎么样,谁是内奸。”
雅里看了一眼那个徽章。奈菲尔塔利,她果然是一个奇妙的女人,不仅美丽,不仅聪慧,还有那么多令人不解的神秘之处。他越来越希望能带她走了,多希望能把她留在身边,等她给自己解释她特殊的魅力和种种奇妙的物品都是从何而来。但是,恐怕这一切都不能心急……想到这里,他轻轻一笑,“亚拉曼。”
什么?艾薇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他刚才说什么。
“交易完成了,把那个小玩意儿扔进来吧。”
“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亚拉曼,是拉美西斯的妹妹那个亚拉曼公主吗?她是和你们串通的人?”
雅里笑笑,“串通谈不上,她只是定期告诉我们法老的动向为何而已。”
“你们不是串通要采取所谓的”第二计划“么?要谋害法老不是吗?”
雅里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什么第二计划?谋害法老?那也轮不到找那个小公主啊,谁都看得出她对法老的爱慕。况且这个时候谋害法老也没有任何意义,埃及的强大不是毁坏一个君主就可以摧毁的——虽然我承认拉美西斯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那、那你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晋见?难道不是想接头、想陷害法老吗?”
“不、当然不是。”雅里淡淡地说,“穆瓦塔利斯希望我们来看看马特浩妮洁茹,他一直希望她能够离开埃及,回到赫梯,被强嫁,还被打入冷宫毕竟是奇耻大辱,但是那个傻瓜却执意说要和什么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经历如此屈辱还要坚持呆在埃及。我来,是为了赐毒予她,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他语气冰冷,轻描淡写,仿佛将马特浩妮洁茹的生死当作明天天气一般去描述,那个公主,连自己的祖国都将她抛弃,礼塔赫也已经死了,还有人在意她接下来究竟会怎样吗……艾薇皱了一下眉头。
“为什么选择亚拉曼……”
“不是我们选择她,是她主动来接近我们,说想和我们合作……”雅里的眼神闪过一丝冰冷的轻蔑,“女人真是荒谬的动物……”艾薇等着他说下文,但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话锋一转。“不过我相信你不是,把那个小东西给我吧。”
“又不是不给你。”艾薇嘟囔了一下,顺着栏栅的缝隙,将徽章扔到雅里的脚边,看雅里灵巧地用脚趾一勾,将其提扔到自己手里。
“奈菲尔塔利,如果我逃走了,你和我一起回赫梯吧。”雅里用徽章反手划了一下自己的链子,之后就看似漫不经心地丢下了这么一句。
“我跟你回那个鬼地方干什么。”艾薇估算了下时间,觉得应该上去了。“别忘了,这个秘狱只有一个出口,你能不能逃走还另讲呢。我要走了,等你活着跑了再说其他吧。”
语毕,艾薇就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过来,盯着雅里美丽的水蓝眼眸,“你长得太像我的哥哥了,不然我才不管你的死活,但如果你不幸被抓了回来,千万别透露我的名字,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然后她就转身快步地走了,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听着她的脚步声磕哒磕嗒地渐渐远去,雅里才将视线收回。像她的哥哥……她可真是懂得怎么叫人难受啊,这个小姑娘。
第三十五章 内奸II
艾薇有五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拉美西斯。
据说从那天起,他就把自己锁在宫殿的最深处,不吃不喝不见人。舍普特把这件事告诉艾薇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自思量,莫不是那年轻早逝就是把自己饿死的吧。但是足足过了五天,她再也不能泰然自若地嬉笑如常了,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阵焦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昨天去秘狱见过雅里。
亚拉曼公主是赫梯的内线。
得知这个消息时,除了震惊,竟然有几分窃喜不明不白地跑了上来。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去见他。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拉美西斯,这是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去,然后“顺便”探望他的近况究竟为何。但愿这个帝王没有生什么意外,若是如此,于她而言,就是功亏一篑了,对,她仅仅是不希望自己白回来过去这一趟而已。
她总算给自己反常的心情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解释,说通之后,她满意地呼了口气,扯了下裙摆,决定立刻动身。拉美西斯的寝宫离开艾薇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并不远,显然是有意安排成这样的,虽然话是这样说,艾薇却仍然不知道这些在她看来长相都差无几的房门,究竟哪一扇才通往帝王的居所。埃及的建筑宏伟得令人炫目,底比斯的宫殿则更是如此。但是不认识任何字符不熟悉任何标志的她,总也分不清那些复杂的构建,究竟哪个是做什么用。好在有舍普特,才使得她每次出去逛逛都能顺利回到自己的居室。
抬头看看,天色尚早,经历了昨日的劳顿,艾薇决定不再麻烦舍普特,而是要一个人溜达着去找拉美西斯。
一个人漫步在皇宫,数月前的记忆又若隐若现地浮现在脑海。虽于自己是数月,于这个世界却是五年……还记得,从拉美西斯的房间里爬落下来,跌在了礼塔赫身上,因他的美丽几乎认为他是少女;还记得,在议政厅附近与礼塔赫侃侃而谈雇佣民众修建工事的事情,被拉美西斯等一干臣子撞见时他们讶异的表情;还记得,在尼罗河泛滥的祭祀之前,看到盛装打扮英姿勃的王子拉美西斯;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如同随时会破碎的白瓷娃娃般的公主马特浩妮洁茹,她真是一个倔强的女生……
好像一转眼,那些鲜活而轻松的记忆都消失了,艾薇的眼前唰地闪过了数日前图穷匕见的绝望场景。这想法刚露头,她就猛烈地摇了摇脑袋。不,她不想去想这些。为了这些古代的人而痛苦、哀伤是多么不理智的事情,倘若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多,未来离开的时候就难免会有几份割舍不下。她不喜欢那种情绪。
于是,她加快了脚步。绕过一个荷花池,远远的回廊里传来了些许嘈杂的议论声、士兵的脚步声,艾薇锁着眉头,没有留意他们骚乱的内容。赶几步,又转了两个弯,就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庭院,这里的建筑华丽得令人炫目,门上是雕金的壁画,柱旁都是精细的石塑,院间绿色的植物树木更是郁郁葱葱。
应该就是这里。艾薇不用再费心去找哪个才是拉美西斯的寝宫了,因为在紧紧关闭的、最富气魄的门前跪着一干臣子、侍从、侍女,他们手里端着食物、水、药、衣物、政件,神态恭敬,屏气凝神。看这架势,不用问,埃及最高地位的人,一定就在门后的房间里。
艾薇靠近了几步,认真思考着如何能突破这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包围圈,接近拉美西斯的房门。没走几步,人堆里一个眼尖的小侍女就看到了她。
“奈菲尔塔利殿下……”
带着一丝不确认的声音打破了那如死亡一般的寂静,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艾薇。骤然间,他们眼中的出现了一丝冷漠和不满。
“怎么现在才来探望陛下。”
“陛下那么宠爱她,出了事情反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搞不好就是她串通埃及人把礼塔赫大人害死的。”
艾薇仿佛听到了阵阵轻微的议论,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人开口。那些人只是没有表情看着她,她一时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他们说的,还是她自己心里的某种想法在隐隐作祟。
“奈菲尔塔利殿下!”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一名手持莎草纸文书的老臣恭敬地冲她拜礼。艾薇看着他略微熟悉的脸庞,仿佛似曾相识,但是却想不出到底是谁。闻言,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也随着他的声音拜礼道,“奈菲尔塔利殿下!……”
礼拜了一半,众人的视线不由纷纷转移到了艾薇身后。艾薇好奇地一回头,大家整齐地声音就又一次响起了,“孟图斯将军!”
艾薇定睛一看,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可真是帅气。红色的头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一般,绿色的眸子里面有着挡不住的英气,艳红的披风下挂着的简单却精致的皮甲,结实的手臂持着看起来颇为合契的宝剑。扮相如此勇武的他,气质却不是暴戾的,一种潜移默化的礼教与斯文从他的举手投足中很好地表露了出来。
孟图斯……就是布卡的哥哥吧?想要达到他的水准,看来布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艾薇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心想回头见了布卡一定要告诉他。
孟图斯看着眼前金色头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奈菲尔塔利,传说中的那个把法老迷惑得晕头转向的女孩。五年前的记忆中,仿佛是见过那么几面,今日应该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吧。长相确实是清秀美丽,但是却不像是拉美西斯的风格。给他暖床的女人,多半都是妖艳火辣的各国美女,相比之下,这个奈菲尔塔利,却如同清汤挂面一样,好像少了些呛辣的味道。
收起了短暂的八卦想法,孟图斯上前几步,微微点头,算是拜过礼了。“奈菲尔塔利殿下。”
艾薇顿了一下,然后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孟图斯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笑容……倒还真是有几份吸引人。他转过头去,对着刚才带头向艾薇拜礼的老臣说,“西曼,陛下现在……”
西曼,耳熟的名字,仿佛是当年把女儿嫁给了埃及某个王子的忠心臣子吧。他还活着?艾薇努力搜寻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总算是找到了蛛丝马迹。
西曼大呼小叫地说,“孟图斯将军啊,陛下已经足足五天足不出户了!老臣真得很担心他的身体情况啊!请将军一定帮忙再劝劝陛下!”
孟图斯眉毛一皱。西曼的缺点就是太喜欢以夸张地方式表达他的忠心,有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做戏的感觉。但是他也是从拉美西斯大帝时期就一直跟下来的三朝元老,这个小毛病,也算不得是什么大碍。“陛下依然是谁都不见,看来礼塔赫的死……对他的打击不小,我们再等等看吧。”
“等?已经五天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吓到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声音的主人–艾薇自己。
她原以为只是下人夸张妄传,却没想到他当真五天足不出户、滴水未进?那会死人的!而这些愚忠的臣子,居然真的把他的命令当谕旨,在门口等着,没想过他有可能气力丧失,叫都叫不出来吗。
“你们开什么玩笑,一般人三天不吃不喝基本就死跷跷了,你们这群自称忠心的臣子居然舍得让他在里面一呆就是五天!快把门给我撞开!”艾薇焦急地说着。为什么会这样,早知道、早知道她还顾及什么,应该早就来找他的!想到这里,艾薇心中的急躁更是火上浇油,她不顾众人看着她的呆愣眼神,拨开人群,冲到门口用力地敲着房门。“拉美西斯,你还活着吗?快点回答我啊!如果你活着,就开门。”
西曼等人眼中流露出了几分顾虑,但他们又不敢去拦艾薇,于是便纷纷看向孟图斯。孟图斯微微颔,示意就让艾薇继续敲门。这种非常时刻,恐怕借用一下奈菲尔塔利是最有效的办法了,只有她才有可能让那个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法老流露出真实的性情。希望她的呼唤,可以把那个任谁都奈何他不得的人叫出来。
“快点把门打开!该死的!”艾薇不由得大声诅咒了一下,周围的臣子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不愧是奈菲尔塔利阿。艾薇两眼一瞪,“你们还都愣着,快找人把门给撞开!如果出了事情,你们十条命也不够!”
大家又是一番面面相觑,孟图斯不置可否的样子默许了这件事情。西曼一挥手,几个士兵就匆匆赶了过来。“陛下恕罪,臣等着实是为了您的安危起见……”西曼啰啰嗦嗦地说着,被艾薇一下子打断,“说太多了,你们,快撞门!”几个士兵一礼,便合力搬起了不远处石质的雕塑,打算用它把门砸开。
门口人们纷纷退到两边,嘈杂声此起彼伏。突然这时,那扇紧紧合闭了数日的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
房门慢慢打开,拉美西斯懒懒地斜倚在门上。他身着亚麻长衣,腰系黄金挂饰,垂长的棕色直随意散开,经由肩头落至腰际,俊挺的眉毛微微挑起,犹如宝石一般隐隐亮的琥珀色双眼平淡地看着眼前宛若闹剧一般的场景。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他冲着艾薇轻轻地说,眼中宛若没有见到四周几乎痛哭流涕的一群臣子。
艾薇看着他,刚想开口,他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移开,落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孟图斯身上。“你回来了。”
孟图斯恭敬地半跪下去,“是的陛下。没有参加到礼塔赫的葬礼,臣深感抱歉……”
拉美西斯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孟图斯,我想过了。”
“是。”
“暂时不打。”他轻轻地说。众人愣了一下,悟不懂拉美西斯这句话说得是什么。艾薇看了一眼孟图斯,看来在场的诸多人士,只有他和她听懂法老的旨意了。
不打,意思就是不动与赫梯的战争。即使赫梯使者行刺,害死了礼塔赫,他依然决定了不动全面战争。她低头看了下,注意到拉美西斯的手臂上有些微细小的伤痕,新旧不一。这五天,他或许是在通过折磨自己的方式来保持理智,以至于不做出错误的决定。身为帝王,真的那么需要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而把最理智、最镇静的一面表露给臣子吗。那样……很痛苦吧。
“是的陛下,与臣之想法不谋而合,此时开战,很不适宜。”孟图斯字正腔圆地回答,“在陛下登基不足一年之际,我们的要任务应是更多地稳固实力、增强士卒战斗力并且囤积足够多的辎重粮草,这样才能一举消灭庞大的赫梯。陛下此举圣明。”
离世界闻名的卡迭石之役应该还有四年时间呢,此时开战的担心想必是多余的。艾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听过这番话,周围的臣子才恍然大悟刚刚法老的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或喜或忧的表情纷纷出现在了各人的脸上。西曼一抖手,又要颤颤巍巍地高呼什么,却被拉美西斯一句话噎在了那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免了。”
四周的人不再说话,只是恭敬地端着东西,弯着腰。“你们可以下去了,”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
“但是你五天滴水未进了!”艾薇贸然地说了一句,打破了这沉寂的场景,话出口,才现拉美西斯正奇怪地看着自己。“看什么,平常人早就不行了,你现在要吃些东西啊!”
拉美西斯淡漠的琥珀色双眼中骤然泛起了一丝温和的颜色,然后又转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阿,平常人早就死了,我还健康如斯。”他拉着艾薇往屋子里走,一边轻轻地冲身后的一干大臣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你到底为什么还能这样精神?不会死的吗?”门又一次关上,隔开了外面嘈杂的一干臣众。房里乱七八糟,地面上不时出现被砸碎的花瓶、杯子等等。艾薇被他拉着往里走,却止不住地问他这个问题。他却带着几分玩笑却有丝毫没有笑意地说,“不会,你听说过法老会被饿死的吗。”
“不过是人,是人都要吃东西的。”
拉美西斯嘴角略微扬起,然后很快表情又渐渐变得冰冷,冷漠中又带着一丝难以明喻的哀愁,“谁说法老是人,不是人。”
“还有人说自己不是人。”艾薇想笑,却笑不出来。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压抑自己的情绪、保持理智地制定影响国家命运的决策并孤独地承担压力,确实是一种非人的苛求,法老这个职位,看来真的不是人做的……她看了他一眼,碰巧他也在看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增添了几分柔和的神色,艾薇心头一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来看我……”拉美西斯轻轻说,“很开心。”
没有变化的语气,却使艾薇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几乎要跃出她的胸膛。
“我其实……”
“别说,”拉美西斯淡淡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有理由,我不想听理由,我就当你是来看我的。”
艾薇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想了一会,可觉得还是要告诉他。但那一句话,却让她怎么也不能把心里那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说出口,算了,她确实是因为担心他,那么暂时,就不要找什么理由了吧。两个人静默了一会,艾薇又开口了。
“那些伤痕……”
拉美西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小伤而已。”
“我从家里带了些治疗外伤的消炎药,等我去拿给你好吗?”艾薇记得自己的包包里确实带了点简单的消炎药,她刚要起身,却又被拉美西斯拽了回来。
“别走,你说的消炎药会比埃及最高明医师的草药还有效吗?”拉美西斯理所应当地说着,那个时代的埃及,医术在世界范围都是遥遥领先的。“你过来,安静地在我身边坐一会。”
艾薇看了看他,便回到他的身边坐下了。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径自想着什么。他已经一个人想太久了,或许他真的很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即使什么都不说。于是艾薇什么都不说,就陪着他坐着,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大芭蕉树以及不时传来阵阵清香的荷花池。时间很快就那么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繁乱的嘈杂声隔着门打破了屋内的宁静。“陛下,陛下!臣有要事相报。”
拉美西斯微微踅起眉头,“明日再说。”
“陛下,牢狱里的赫梯人逃走了!是用利器磨断索链逃走的!我们已经关押了狱卒,正在从他嘴里拷问……”
消息说到这里,艾薇心中惊了一下,不好,是那狱卒。那个肥头大耳的狱卒,看起来就是一幅嗜财如命,却也惜命如金的样子。恐怕拷问不了几下,就会把舍普特抖落出来。这样一来,以舍普特的性格八成也会全都给担待下来,而自己……难道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展成这样。哎,当时太冲动了!这样的结局应该早就想到,偏偏冲着雅里酷似艾弦的长相和对内奸压抑不住的好奇心硬要插手。其实真不该管雅里的!
外面的大臣听里面没有反应,于是就接着说,“估计是真正的内奸放走的赫梯人,我们正拟从狱卒入手,把幕后的黑手揪出来,为礼塔赫大人报仇!”
艾薇一愣,什么,如果被抓出来,自己……岂不是就成了内奸?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与慌张的情绪,而那短短的一刹,竟被身旁的拉美西斯收在了眼底。瞬间,他的脸仿佛彻底冻结,犹如化为深邃海底的一柱冰山,但很快,当艾薇再看向他时,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日常的淡漠。
“暂停拷问那个狱卒,我要亲自问讯,届时,其他人暂避!”拉美西斯放开了一直拉着艾薇的手,往门外走去。
“啊,等等,”艾薇本能地在他身后开口想叫住他,但是却犹豫着不知如何将消息告诉他,于是言语又踌躇了起来,“那个……”
拉美西斯停了脚步,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没有回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半晌,他才如常平淡地说,“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去吧。”
话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却依旧是看不到表情,“奈菲尔塔利,说不定……与赫梯开战的时间要提前了。”然后,便大步流星地迈出房门,被一干焦急的臣子簇拥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艾薇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种不安的预感从心底深处,难以抑制地滋生了出来。
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是否带来了比预想要严重无数倍的后果?自回到古埃及后,这是第一次感觉,事情已经严重偏离了可预计的轨道,并且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展,如此一来,自己还能顺利继续自己的初衷,达成原有的目的吗……
第三十六章 迟来的心意 之一
艾薇猛然从梦中惊醒,眼中不住地滴下了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地滴落,落在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亚麻长裙上。她深呼吸了片刻,尽力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突然,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弹簧般从床上弹下来,大声地叫:“舍普特,舍普特!舍普特你在哪里?!”
王妃的贴身侍女舍普特当时正在门外恭敬地端着水,随时待命,骤然听到房间里传出这样焦急的呼唤,她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奈菲尔塔利殿下,舍普特在这里!”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被艾薇抓住,“他们呢?”
“什么?殿下,我没听懂您是说……”
“拉美西斯、布卡、孟图斯,他们呢?”
“这个……殿下……”舍普特不敢直接对视艾薇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回避这个问题。
那一刹,艾薇却明白了。她松开舍普特,快地往门外跑去。
“殿下!您去哪里?等等……”
艾薇不理会舍普特的声音,她跑着,金色的头随着风轻轻地飘起,水蓝色的眼睛里隐隐地闪着几分泪光。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改变了这段历史、提前了战争,使得很多原本可以拥有平淡人生的埃及人扭曲了自己未来的生活。礼塔赫因为被误解而白白地丢掉了性命;马特浩妮洁茹公主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久就相随而去,布卡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贸然走上战场,死于非命;更有千万个埃及士兵,因为无谓的战争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妻离子散。
这一切生的时候,她的手脚就好像被绑住一样,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残酷的景象一幕一幕地闪过,她叫着、挣扎着,但是却无济于事。
最后一幕,拉美西斯为了保护她,死在了乱箭之下。在他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渐渐消失的一刹,她崩溃了。泪水就好像决堤一样冲破自己的眼眶,然后一切场景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醒了。怀着哀伤、痛苦、震惊以及说不清楚的无尽懊悔。
她是一个笨蛋,不是吗?她自以为来自未来,竟妄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她深陷历史的洪流之中,竟然想脱于其上,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一切的展;她自以为聪慧,实际上却做了那么多的傻事,直到刚才,她才幡然醒悟。
为什么要自大地怀疑礼塔赫,为什么要帮助雅里……为什么不坦白地承认自己喜欢那个人呢?现在这样,自私地为了不受伤害、愚蠢地为了证明自己的脱,做了太多失控的傻事,伤害了太多的人……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梦里的事情,都要变为现实,从礼塔赫开始,后面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一张顺延下去,导致全盘皆输。最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甚至连机会,也不给她一个。
这不是她回到这里的意义。这不是艾薇应该做的事情,如果压抑这份感情会带来那一系列非理智的行为和灾难一般的后果,那么她就应该告诉他,就算最后又是一份没有结果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也愿意承担、她也应该承担,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她擦了擦眼角就要出来的眼泪,眸子里逐渐透出沉静的光芒,她加快脚步前行着。
今天宫里的人格外的稀少,隐约中,一股凝重的气氛正无声袭来,这加重了她内心的不安,命运的齿轮正在转动,一切正在往偏离轨道的方向愈行愈远,这一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事情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阻止,但她至少要尽力去尝试。之前那些失常的错误所带来的不良后果,她都应该承担……
她向皇宫边侧的一个高台跑去,那里可以直接看到练兵场的全貌。军队出之前都会聚集在那里,接受祭司的祝福与法老的亲令。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告诉她,有什么东西正在那边上演。
转过一个弯,她顺着梯阶跑上一块城墙,费尽力气爬到了墙边,她早已气喘吁吁,她弯着腰深呼吸了一会,自嘲地说。“需要锻炼了阿,艾薇。”稍稍平静,她闭了闭眼,心中祈祷着自己的担忧都仅仅是一个梦,但是,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她又呼了口气,便探头从城墙上望了下去。
华丽整齐的军队,映着初升的朝日,几乎要晃花了艾薇的眼睛,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被赋予了鲜活色彩,气势磅礴地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令她担忧的事情终于生了,自从礼塔赫死去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经无法停止地开始转动了,本来还有机会,而她却帮助了雅里,那件一时头脑热的举动,促生了现在的一切。埃及与赫梯的全面战争,即将开始。她微微颤抖,打起精神,望向不远处的高台,伟大的法老正立于其上,即将表一番开战前的宣言。
拉美西斯身着华贵的帝王装束,高耸的皇冠契合地扣在他的额上,头被精心地束在皇冠之内,胸前佩戴着闪闪光的宽型黄金饰品,身着麻质长衫,腰系镶嵌着宝石的带子,肩后则是及地的深黑烫金的斗篷。他手持权杖,双眸锐利地注视着脚下的军队。高台之下的军队约由一百辆战车及五千名步兵组成。他们举着殷红的旗帜,为的将军正是孟图斯,鲜红的头就如同火焰一般即将燃烧起来,他恭敬地站在战马之旁,身后红色的斗篷仿佛与殷红的战旗连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
“塞特神……是暴戾的。”拉美西斯缓缓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静默了片刻,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将鲜血的颜色赋予你们,称你们为塞特,你们为我效力,带给埃及无上的力量与绝对的权威。”
塞特军团……举世闻名的法老四大军团中的一个。阿蒙、塞特、赖和普塔赫是拉美西斯最精锐的部队,每个军团约有五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在那个年代,五千人的军团已经是相当大规模的部队了。而布卡曾经说过的第五兵团,实际上指的是法老身边由西塔特勇士们组成的亲卫队。塞特军团,以火红的旗帜为代表,以强大的攻击力而著称。此时训练有素的战士们正排列成整齐的方阵,锐气十足地等候着法老的命令。
“你们都知道,”拉美西斯的口气转为了深深的哀伤,琥珀色的美丽双眼蒙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忠心的臣子,真挚的朋友,伟大的祭司礼塔赫……死在了赫梯人的手里。”台下的军队生了一些小小地骚动,礼塔赫在国家里极受民众爱戴,艾薇立刻意识到拉美西斯在此时表如此讲演的用意所在,而恐怕,只有她才能体会得到他心中所蕴含着的深刻伤痛。如果不需要做一个法老,他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将着苦楚的事情又一次杜撰、重提呢……
拉美西斯继续说了下去,“赫梯人又一次联合叙利亚,从西奈半岛对我们进行边境骚扰。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几乎从未停止过。之前,都是用孟斐斯的驻军将其驱逐,但是这一次,我决定,用你们的力量,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
台下响起了一阵雷动的呼应声,艾薇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这样的话语,与全面战争的宣言所差无几。这一次,无疑会是一切的开始。
埃及与赫梯两大帝国南北隔海相望,是当时西亚地区的最强的两大势力中心。百年前,在赫梯国王苏庇努里乌马什统治时期,赫梯摧毁了由胡里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国,攻占了米坦尼王国的都瓦努坎尼,扶持了傀儡国王。自此,赫梯帝国达到了其鼎盛时期,随着赫梯法典的推行和广泛使用,赫梯更加国富民强,势力不断向南扩张,使得叙利亚几乎沦为它的傀儡。
埃及与叙利亚之间仅仅隔了一个西奈半岛。赫梯的势力扩张如此迅,难免不使埃及十九王朝的帝王们将其列为头号大敌。从举世闻名的拉美西斯一世,到骁勇善战的塞提一世,双方的小规模冲突从未停止。双方都在准备并等待一个契机,结束这漫长而结果难料的争霸。
历史上,正是拉美西斯二世终结了这冗长的冲突。但是时间,却并不是现在,足足提前了有四年之余。“该死。”艾薇轻轻地诅咒了一句,诅咒的对象,却是自己,自己真是越帮越忙,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此一来,想要把历史改回去可能是不行了,但至少,不要让它变糟,要让他……活着。
拉美西斯伸出双手,示意众人安静。空地的军队骤然静默,仿佛被拉了停止闸。年轻的法老继续说,“你们的出征受到了亚拉曼公主的祝福,从今日起的未来七十二天,她都会在神庙中为你们祈愿。同时,”他顿了一下,“你们依然会得到拥有神奇力量的第一先知的祝福。”
众人不语,带着几分好奇地屏息看着拉美西斯。
全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为数不多,除了已故的礼塔赫以外,还有四位,年龄都颇大,两位留在底比斯,主要负责培养年轻的新祭司;一位主司建造,已经随宫廷建筑师们出前往比?拉美西斯的建筑工程,另一位主要负责死后的事项,没有特别事情就会呆在孟斐斯。以前的礼塔赫的职位比较特别,除了祭司的工作,还经常随着军队出征、或者参与政事,甚至拉美西斯五大军团中的普塔赫军团也是由他带领的。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在帝国的存在亦是举足轻重。这样重要的军队出征,自然应该由他主持。如今,说到的这位第一先知……
真的猜不到会是哪位呢。
随着拉美西斯的话音落下,高台后面缓缓现出一个身影,艾薇张大眼睛,竭力想看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集中精力地看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脚下一个不稳,几乎要跌在地上,她慌忙扶住身边的城墙,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小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奈菲尔塔利殿下……终于找到您了。”
第三十六章 迟来的心意 之二
“奈菲尔塔利殿下……终于找到您了。”
*
艾薇一激灵,回头望过来,看到的却是舍普特的身影。她眼中含着几分焦急与歉意,战战兢兢地对艾薇说,“殿下,您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
“怎么?”艾薇想站起来,告诉舍普特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双腿怎么也用不上力,“怎么会这样,不过是睡了一晚上觉而已。”
“殿下……”舍普特犹犹豫豫地说,“请您随舍普特回去休息吧……您已经沉睡三天了,现在需要补充营养。”
“三天……?”艾薇难以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会睡了三天?”说话一急,眼前又是一黑,她低下头,轻轻地吸气。“怎么回事啊……”
舍普特眼中充满了担忧,“是、是陛下命令侍女在您的食物中投放了安眠药……”
艾薇双眼一瞪,“什么?为什么!”
舍普特连忙低下头,急急地说,“这个舍普特真得不知道,陛下并没有说,舍普特不敢违命,请您相信舍普特!”
艾薇的心突然紧紧地缩了一下。他果然是怀疑她了,以他多疑的性格,既然已经亲自拷问了狱卒,那么肯定是知道了,他一定认为她就是奸细……但是,还是不明白,让她沉睡三天,又有什么意义呢?艾薇突然觉得心中很堵很堵,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已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便转过身去,继续看向高台,紧踅着眉头,水蓝色的瞳孔中难以抑制地模糊了起来,她不想让舍普特看到。便冲背后挥挥手,示意她退开一些。
舍普特后退了约五米,便站定,担心地看着艾薇。艾薇盯着高台,一名身着洁白祭司服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有着乌黑及腰的长,美丽的眼睛被古埃及特有的绿色眼影完美地勾勒了起来,挺立的鼻子下面是一张精致艳红的嘴唇。她眼神坚决,步伐稳定,她站到高台中央,拉美西斯的身边,将双手伸向旷蓝的晴空。
“赛特神阿!请将您的力量赐予眼前伟大的勇士们,带领伟大的埃及,走向荣耀的胜利。”
那一刹,艾薇感觉自己的心要裂开了。是她!她与他终于相遇了,多么愚蠢,多么荒谬,晚了六年,在另一个场合,那对在千年后仍然被世人称赞的、持有跨越时空的不朽爱情的两人……他们,终于……
“奈菲尔塔利……”
身后的舍普特闻言,也慌忙前行几步,定睛一看,不由得也轻轻惊叫了起来,“姐姐?那是姐姐阿!”
奈菲尔塔利对着天空默默祈祷了一会儿,便缓缓地放下双手,转向拉美西斯恭敬地躬身行礼,“陛下,愿赛特军团出兵顺利。”
拉美西斯微微颔,右手持着权杖,指向奈菲尔塔利,“你是王国的第一先知,你将为军队祈求胜利,你将为埃及祈求繁华,你将为法老祈求辉煌。从今日起,你的每一句言语将影响更多人。”之后他又转向赛特军团,双臂抬起,小臂直立,掌心对着眼前的气势雄伟的军队,“你们,得到了祝福,你们会取得胜利。”
在一片士气高昂的欢呼中,为的孟图斯跃身上马,高举左手,“全军整队,待命!”
殷红的军队出了整齐的声音,旗帜竖起来了,随风飘起来了,弓箭背起来了,利剑拿起来了。军士们准备出了。高台上的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军队,奈菲尔塔利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带着沉静的虔诚。
远处的艾薇看着这一切的展,古代王国的军队,那样的恢宏,那样的雄伟,就在眼前,甚至可以闻到马蹄扬起带来的尘土气味!但为什么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置身其外的感觉,那样的不相干,就好像在看一个虚假的电影,只有来自手中砖石冰冷的触感才能告诉她,自己仍然是存在。
“兄长!请带我前往!”骤然,一个红的少年冲进了队伍,单膝跪在孟图斯的马前。
孟图斯楞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来,“放肆、布卡,退下!”
“兄长,拜托你!布卡已经是成年,拥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为了祖国而战斗!”布卡激动地说着,不肯让开道路。
孟图斯的脸色几乎要变了,法老就在身后的高台上,布卡此举简直是太没有礼教了,“让开!否则就从你身上踏过去。”他几近恼怒地说,这个小子,太不懂事了!
“慢着,”拉美西斯反而饶有兴味地开口了,他居高临下,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布卡,“你是叫布卡……奈菲尔塔利身边的小孩子。”
布卡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孟图斯连忙翻身下马,拜跪在地上,“陛下,愚弟实在是太不懂事情了!请您原谅,请您不要怪罪……”
拉美西斯伸出手,制止了孟图斯的话语。“你真的那么有勇气,愿意去面对残酷的战场?”
“是的,陛下,能为您效力是布卡的夙愿!”少年坚定地说着,绿色的眸子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拉美西斯嘴边微微一笑,“那么,我便将塞特军团交于你,如何?”
少年一怔,但很快,难以抑制的兴奋就不由闪现在他的眼里。孟图斯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拉美西斯打断,“勇气可嘉,我便命令你为塞特军团的副将,直接向你的兄长报告,你将统领第一梯队,冲锋陷阵!……好了,布卡,现在就出吧。”
布卡闻言大喜,跪拜在地上连连道谢。孟图斯的脸却冷若冰霜。
为什么让布卡统领第一梯队,一个没有经验的少年,简直是要让他去送死!
“隐藏实力。”艾薇喃喃地说,舍普特没有听清楚,便又靠近了一点,“对赫梯的第一场战斗不需要大胜,只是为了刺探军情,或者说迷惑敌人。一时的示弱,为的是后来更伟大的胜利。”
“但是,布卡并没有打过仗啊!他……行吗?”舍普特轻轻地叫了起来。
没错,为什么是布卡。或许真的是一时兴起,本来以孟图斯的力量一定可以获得胜利,何苦要节外生枝,要什么锦上添花。布卡求功的心情任凭谁都看得出来,这样一来,失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布卡是孟图斯的弟弟,拉美西斯这样做,岂不是把自己推到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地步。
艾薇想着,却怎样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布卡为了争功而出战的场景,与梦里的那一幕,实在太为相似,艾薇看了一眼高台那边的人们,布卡已经跃上了战马,率领着第一梯队的士兵向城外走去,孟图斯一脸的阴霾,站在后面,默默地目送他离开空场,拉美西斯冷漠地看着脚下火红的塞特军团,而奈菲尔塔利则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美丽的眼睛里闪着隐隐的担忧。
已经风起云涌。
艾薇站在那里,任凭火辣辣的日光照射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再这样展下去,布卡会死、战争会一不可收拾,拉美西斯终将毁灭……
她不想看他毁灭。
这是一份迟来的心意,太迟了,迟到或许她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他已经与奈菲尔塔利站在了一起,他们是多么的契合、多么的匹配,现在她要做得是,让这份贴合历史的事情,按照正确的轨迹展下去……她只需要把那些错误的修改过来就好了。
但是,心中这份难以明喻的苦楚,又是为何呢。
视线又模糊起来了呢……
第三十七章 出征 之一
前情提要:现代少女艾薇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十九王朝的古代埃及,结识了闻名遐迩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并不小心取代了历史上奈菲尔塔利的位置,更改了历史。为了使历史回归原有的轨道,她不由再次置身于历史的洪流当中,随着步步深入,艾薇的想法和情感都逐渐生了变化。在迷茫犹豫之时,历史更加偏离。法老的挚友礼塔赫为保护君主被刺死亡,但因为一时迷惑艾薇却放走了赫梯的神秘使者雅里,各种误会导致原本在五年后才应爆的赫梯-埃及全面战争提前。艾薇终于跳出心结,坦诚面对自己对拉美西斯的感情。然而一梦醒来,事事皆非。法老不再信任艾薇,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却神秘地出现在他的身旁。
没有缘由背叛埃及的内奸-亚拉曼公主、被拉美西斯指派上战场做饵的布卡、担心弟弟而焦急不安的孟图斯将军、因爱人死去而充满仇恨的赫梯公主马特浩妮洁茹、神秘莫测的赫梯使者雅里、突然出现的真正奈菲尔塔利、醒悟已晚的艾薇、冷漠莫测的拉美西斯,命运的绳子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命运逐渐编织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法老的宠妃,继续给您讲述穿越三千年的神秘故事……
*
艾薇从床边的箱子里拽出自己的背包,坐在地上慢慢整理了起来。战术手电、信号弹、手枪、望远镜、牛仔裤、药品还有……哥哥送给她的那副黄金手镯。这些,就是与现代唯一的联系。她看了看那副黄金手镯,自回到古代的那一天起,镯子上污迹斑斑的锈点就骤然褪去,以一种奢华崭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独留那只由红宝石制成的冰冷蛇眼,依然仿佛带有生命似地嘲笑着她荒谬的命运。
奔腾的尼罗河水,耀眼的阳光,骏马上的年轻君主,豪华的王城,错乱的心意,被更改的历史!
倘若不是这个手镯,怎么会有现在那可笑的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决定、操纵着这些命运。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展,结果又会是怎么样。
未知虽然可怕,但是此时心中,却没有丝毫后悔。
她将淡色的金在脑后束起,戴上了短短的黑色假。
“我要走了。”
艾薇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水蓝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温和的光芒。
走了之后呢,拉美西斯二世就可以和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在一起,一切回到正轨,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下去。一切都结束之后,她应该把这些都当成一场梦,回到未来,回到那个阴雨朦胧的伦敦。这些刺得令人张不开眼睛的艳阳、绚蓝的晴空、黄金的沙漠、鲜活的人们,都终将变为穿越千年之壁画上的古迹,或某本世界通史上的记载。还有那份迟来的、却是剜骨的情感,好了,都过去了,她可以忘记。
在走之前,只有三件事情要做,她只需要集中精力,全部放在在这三件事情上。第一件,把布卡那个小子拽回来,她知道,舍普特一直看着他呢,她一定要帮上忙,为了舍普特的幸福,为了帮助过自己的布卡;第二件,亚拉曼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背叛埃及,但是将她留在拉美西斯身边,多少是个隐患;第三件,也是初衷,要让历史归回正规……看来,这件事很难做到了,命运已经偏离了轨道,她能做的,就是在它没有背道而驰之前早日让它回归原路。比如,尽力推迟赫梯与埃及真正的全面战争,比如,不让拉美西斯亲征,比如……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获得应有的地位。
应有的地位,埃及的皇妃,那个人的……妻子。
艾薇把背包挎在肩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
“全军整队,黄昏时刻一定要出。”孟图斯对着塞特军团下达完命令之后,便走回了高台内部。他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恨不得立刻就策马赶上自己那年幼轻狂的弟弟。为了争功,何苦如此?布卡,这次真的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了。但是更不清楚的,却是那年轻君王的想法。明知自己只有这一个宝贝弟弟,但是却轻描淡写地决定让他率军去打头阵,策略虽然是清楚,但是却不懂为何要布卡,为何偏偏是布卡。
这不是法老一贯的作风啊!
“荒谬!”焦躁的神情破天荒占据了红青年英俊的脸,他看着窗外尚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不由更加心神不宁起来。依照命令,大部队黄昏后出,但是黄昏什么时候才来。
叩叩。
敲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孟图斯不耐地说,“是谁。”
门轻轻一响,一个身形瘦小的黑少年就走了进来。孟图斯刚要令他退下,却骤然看到了那一抹奇异的蓝色。“奈菲尔塔利……殿下?”他本能性地想单膝下跪,但是却被艾薇连连挥手制止。
“孟图斯将军,我是来拜托您帮忙的。”艾薇客客气气地对着这个年轻的第一将军说,“请您带着我一起出征可以吗?我愿意作您的侍从。”
孟图斯眼前一晕,带着她?能有什么用处。如果陛下现了,又是不必要的麻烦,他犹豫着,心里盘算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个淘气的小妃子,而艾薇却突然神色黯淡地说,“拜托你,我真的希望能帮到布卡。”
孟图斯一愣。
艾薇却认真地说,“我来到这里,都是布卡保护了我,我也希望能帮到他,不管怎样,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艾薇坚决地看向孟图斯。那一刹,孟图斯明白了,布卡这小子,一直都跟着奈菲尔塔利,两个人看来还有一些情谊,不管是什么,法老心里一定还是不甚愉快,虽然拉美西斯的气量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对奈菲尔塔利的感情,及因此会做出的事情,是难以用常理来估量的啊。
“不行。”想到这里,孟图斯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出征路途遥远,胜负难辨,属下实在没有信心能够……”
“不要拒绝我,孟图斯将军。”艾薇突然板起脸,严肃说道,她要随着布卡出征,以避免他的死亡,以挽回即将一不可收拾的局面,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你不带我前往,此战必败!”
什么?孟图斯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踅,心中因她显露的狂妄而略感不快,但很快,他就压抑住了不自觉涌出的诸多想法,恭敬而谦卑地回答,“奈菲尔塔利殿下的智慧,自然是毋庸置疑。只是此战凶险,属下十分担心殿下的安全,所以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孟图斯将军。”孟图斯闻言,不由得又是一愣。艾薇见状,微微扬起嘴角,“你在想,你身为埃及的第一将军,带兵打仗已有数年,眼前一个乳臭未干的妃子,居然大言不惭地在你面前言论胜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她不过是麻烦,不如早点把她打算了。”
孟图斯低头不语。
“将军,”艾薇双眼忽然现出冰冷的蓝色,“我说这话都是有原因的。你们的作战计划,恐怕已经被敌人知道了。”
话一出口,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冰冷。
近日宫内不知从何处传出了种种消息,说法或许有些出入,但是大体的意思基本相同:蓝眼睛的宠妃奈菲尔塔利是奸细。她惑言法老,串通赫梯,害死了礼塔赫,放走赫梯的使者就是最好的证据。艾薇昏迷这几天,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说出这话,想必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吧,不然难不成在暗示他,作为奸细的她,早已把消息告诉了赫梯?那么她过来请求随征的意图又究竟何在呢?孟图斯不由有些迷惘。
“别误会,”艾薇却好像看透了他心里所想,沉静地说了下去,“我是不可能泄露这机密的,我被你们的法老派人用药迷昏了整整三天,恐怕你们的作战计划就是在这期间制定的。你只要想想都有谁参加了这次计划制定,或者有谁知道这些计划的全局,答案就很清楚了。”
计划,那是陛下、自己和军团副将共同制定的,她的意思……难不成是副将?孟图斯脸色一沉,“属下信任自己的副将,他在军中的时间长于属下。”
艾薇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还应该有人知道全局的布画。我听说……你们会将出征的时间和线路告诉最高祭司,来占卜吉凶。”
“礼塔赫他……已经……”
“与神对话的少女。”
“你是说……?”
“不管礼塔赫在世与否,一直以来,你们不是都会请亚拉曼公主占卜吉凶并且祈求赐福吗!”艾薇坚定地说,“孟图斯将军,相信我,雅里的逃走,我确实帮了忙,这是我懊悔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的交换条件就是,告知我潜伏在埃及的内线究竟是谁!亚拉曼公主就是内线,内线所遗留线索,她都具备,印有荷花图样纹章的密信、高贵的身份以及对埃及的大半出征信息了若指掌。”
孟图斯皱着眉头思考着艾薇所说的话,雅里那个名字总觉得耳熟。艾薇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们不能承受这次战役失败的风险,因为打头阵的……是布卡!请让我随军前往,我一定可以帮到忙……”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停留在了门口,打断了二人间紧绷的气氛。只听来人扑通一声跪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言语间夹杂着惊慌和愤怒。
“禀报将军,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他遇刺!……”
第三十七章 出征 之二
那四个字蹦出来的时候,艾薇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突然炸开了。遇刺,遇刺是什么概念。刺到哪里了?是不是毒剑?有没有生命危险?光说遇刺,到底算是个什么意思,太不清晰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猛地拉开门,双手紧紧地拉住报信小兵的领子,大声地说,“快!带我去见他!”
小兵被她凶神恶煞一般的表情吓得愣住了,孟图斯从后面跟上来,开口说,“快,带我们去。”
几人慌慌张张地赶到法老的宫殿,殿内已围满各色的臣子,带着或担忧或献媚的表情;再外围是身体强壮的西塔特村武士,威武而冰冷;再外围是皇宫的其他守卫军,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想必那中心点,就是法老的所在。士兵见孟图斯等人前来,自觉让出一条整齐的通路来。而没等孟图斯前行,艾薇就提着书包快地跑了进去。
“他怎么样了?”
挤开层层围绕的臣子,终于看到拉美西斯端坐在木椅之中,旁边有两名御医焦急地为他清理手臂上伤口。太好了,他还活着。看到他略带苍白的脸,和依旧冷漠的琥珀色双眸,艾薇内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心了一点,她才举目环顾四周,寻找刺杀法老的真凶。离开法老席位不远,两名壮硕的西塔特村勇士,正牢牢地禁锢着一名身着白衣,瘦弱的女子。她垂着头,宛如瀑布一般的长挡住了她的脸庞。掉落在木椅前不远,是一把带着血迹的短剑。那把短剑,应该就是刺伤拉美西斯的凶器。
“放肆,你是谁,何人准许你贸然上殿!”一个略显倨傲的声音骤然响起,艾薇一抬头,看到了三朝重臣西曼严肃的老脸。西曼往日对待自己还有拉美西斯说话总是恭敬地让人反感,这种跋扈的感觉,其实艾薇也是第一次见到。艾薇骤然想起自己现在戴着假,身着便装,或许臣子是认不出自己的。
她便摘下假,任由金垂泄下来。“我来看看陛下。”
西曼的脸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眨眼功夫,却又摆出了平日谦卑的样子。他大声而恭敬地说,“奈菲尔塔利殿下!臣拜见殿下!”这下可好,本来没有注意艾薇出现的人们全都转向了她,大家冷漠地看着她,眼中纷纷流露出几分怀疑的神色。犹豫了几秒,众人才纷纷拜礼,“奈菲尔塔利殿下!”
拉美西斯抬起了头,望向艾薇。两人的目光越过拜礼的臣子们,交错在了一起。那一刹,艾薇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一抹温柔的神色,那短短的温柔,简直令人心疼了起来。别对她用这样温柔的眼神,他已经不再相信她了不是吗?既然连迷药这样的东西都用了,又何苦让她对这个时空还抱有什么希望或者留恋。她下意识地将假往身后藏了藏,别过了头去。此时众臣也拜礼完毕,直起腰来,挡住了拉美西斯琥珀的眸子,隔开了交流的视线。
艾薇索性彻底转身过去,看向另一个方向,现被两名武士压在地上的女子抬起了头来,那犹如黑耀石的眸子,瓷白的皮肤与苍白的樱唇,使她不由惊讶地叹出声音。
“马特浩妮洁茹公主……”
马特浩妮洁茹空洞地看着艾薇,小小的贝齿紧紧地咬住没有丝毫血色的唇,几乎要咬破。
“公主,这是……为什么要这样。”艾薇喃喃地说出口,然后立刻后悔了起来。还用问为什么吗。她恨拉美西斯,因为她最爱的人因为拉美西斯死去了,就算在最后一刻,那个人还是将她放在了第二位。为什么要这样,还用说吗……
马特浩妮洁茹扭过头去,不看艾薇。孟图斯从后面走上来,“刺杀君王是叛国罪,照例应该是极刑。”
艾薇闻言,猛地转过头去,美丽的水蓝双眸直直地盯着孟图斯,眼眶里盈着即将漫溢的泪水。那一刻,红的将军骤然止言,居然怔住了。
“这不公平,不是吗?”
艾薇说完,没有任何解释,一抹眼角的泪水,不再理会孟图斯,转身走向殿中,蹲下,拾起地上染血的短剑。
“这是……”她的表情凝重地看着,“铜剑。”
对了,这个年代的埃及,还是会使用铜剑的。她慌忙抬起头,望向拉美西斯的伤口,那不是一个很大的伤口,比较窄,但是刺入显然很深。铜剑,本身就带有细胞毒性,伤后如果清创不够,没有及时应用抗生素,那么死亡的可能性很大。这样一个深入的伤口,只用草药或者清水,是不够的。
“让我为您处理伤口,可以吗?”艾薇压住心中的慌张,镇定地走上前去,认真地和拉美西斯说。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不远处的西曼却开口了,“奈菲尔塔利殿下,或许您来自国外并不清楚,请相信我大埃及的医疗技术,确实是当今世界领先的地位。现在为法老治疗伤口的人是国内技术最为高明的御医,请您放心……”
是是,她当然知道古埃及的医术是多么的出类拔萃,多么的神奇,但是能神奇得过最有效的抗生素吗?或许被刺一下不算什么,但是她不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她怕他不小心死掉。
“祭司大人到——”一声高昂的士兵通报,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奈菲尔塔利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厅中。她美丽的面容上染着几分焦急的神色,长长的直被精致地挽在脑后,身着整洁的祭司服,颈前佩戴着象征地位的金质饰品。因为快步前行,几分红晕与细小的汗珠出现在她娇美的脸上。她站定后,直接拜跪在拉美西斯面前,带着紊乱的呼吸,虔诚地请罪道。
“陛下,请原谅属下来迟,请允许属下为您疗伤。”
拉美西斯瞥了她一眼,然后便依然冷漠地说,“起来吧。那么就有劳了。”
那一刻艾薇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疼痛得仿佛有血要穿破胸膛,洒出来了。她强压住一种浓浓的失落,尽力平静地说,“请让我试一下,……在祭司大人开始之前……拜托。”
奈菲尔塔利所谓的治疗,不过是一种类似于巫医一般的祈福,虽然说神秘力量或许真正存在,但是艾薇更相信自己手里所掌握得来自未来的先进技术。她坚决地看着拉美西斯,水蓝色的眼中隐隐闪着悲切。相信她一次吧,就这一次,她不再奢求之前他对她无条件的宠溺和庇护了,只要这一次,在她永远离开这个时代之前,确保他没事。
孟图斯站在后面轻轻地说,“殿下,这件事情,请交给祭司大人和御医吧。”
艾薇摇了摇头,“不行呀,铜剑伤口不好好处理会出问题的!尤其是这种又窄又深的伤口,恐怕要扩大切口,好好清理,最后应用抗生素。”
孟图斯和众人完全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唯一听懂的就是要扩大切口,那就是伤上加伤。意识到这一点,众人都充满疑虑地看着艾薇。拉美西斯对孟图斯微微地挥了一下手,孟图斯便会意地点点头。“殿下,随我下去休息吧,请将这些事情交给御医和祭司大人。”
孟图斯轻轻一颔,不远处就走过来两名健壮的武士,“失礼了殿下。”二人拉住艾薇的手臂,半强迫地将她向殿外带去。
“不要,不要带我离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艾薇被架着往外走,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流随着情绪涌出眼眶,“我好不容易在这里,我考虑了他所有可能被害的情况。伤口坏死、战争失利、内奸暗箭。我准备充足,我学习相关的知识,为了可以帮助这个人,为了使他的命运长久,他不能死……他不能……”
最后几个字泣不成声了。艾薇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竟然可以如此地失控,自己的言语竟然可以如此的词不达意,没有逻辑。那个时候,她只是一门心思地希望他不会死,可能,还有更多吧。她想离他身边近一点,更近一点,然后……多呆一会。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冰冷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让她过来吧。”
第三十七章 出征 之三
士兵松开了手,艾薇红着眼眶走向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琥珀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澜,他只是淡淡地挥手遣退身旁的御医。孟图斯几分担心地上前了两步,拉美西斯微微扬起头,示意他退下。
这是惩罚吗。以前自私地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情,恣意地滥用他对自己的娇宠。现在呢……她摘下书包,从里面拿出瑞士军刀、碘酒、针管和抗生素。
“其实我不懂医学。”她缓缓开口说,周围又是一片哗然,充满了对她的猜疑与忌测。“但是我想过一些可能的情况,历史上不少很多君主或名人都是因为伤口没有好好处理、坏死而导致死亡的。在铜器盛行的年代,这种事情想必更是司空见惯,所以我准备了一些最基本的处理物品。”
她拿出瑞士军刀,取竖出薄薄的一叶刀片,置于不远处的灯火上加热片刻。“我现在要将你的伤口稍稍扩大,接下来才可以进一步清洗。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只会有点疼……”
“陛下,万万不可阿……”西曼颤颤巍巍地上前,有几分欲言又止地说。“扩大伤口,这种事情……陛下……”
拉美西斯抬起右臂,掌心对准西曼,示意他闭嘴。西曼的声音就如同被攫取了一样,顿时什么话都没有了。
“奈菲尔塔利,你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过来,我可随时会改变主意。”拉美西斯淡淡地说,将左臂伸出来,“扩伤以达到深层清洗的效果,这种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交给你了。”
交给你了。是不是也是一种信任呢,但是扩伤还仅仅是第一步,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完。她咬了咬牙,开始用瑞士军刀扩大伤口,又深又窄的伤口被渐渐地扩大,里面的血肉几近狰狞地现露了出来。这一切进行的时候,拉美西斯依旧是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孟图斯、奈菲尔塔利、周围的臣子甚至马特浩妮洁茹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那可是埃及的法老阿,居然可以有人这样伤害着伟**老的**吗。
“碘酒……”艾薇放下刀子,拿出碘酒,“用这个清洗伤口。”
“等等,殿下,请在属下手上先行使用。”孟图斯上前一步,拿出短刀,打算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不用多此一举。”拉美西斯淡定地说,“继续,奈菲尔塔利。”
艾薇点点头,故意不去看孟图斯担心的神色,开始用碘酒清洗伤口,随后又使用了御医置于旁处的清水,再次小心的冲洗受伤的地方。“好……包扎。用绷带吧……”她拿出一卷绷带来,“恩……喂!”她冲着愣在一旁的御医叫到,“你过来,可以上你们的外伤药了,顺便帮我用这个东西把伤口包扎好。”
御医反应了一下,见拉美西斯默许,才略带犹豫地上前来,照艾薇的话做下去。
“好……最后一步。”艾薇呼了一口气,拿出一次性针管,将抗生素吸入其中。“这个,抗生素,可以有效杀毒消菌,防止伤口腐烂。”
拉美西斯不置可否,艾薇就大胆地为这个年轻的法老注射起了抗生素。“噢噢,我现在在给三千年前的伟**老使用抗生素啊,这是不是也算错乱历史呢。”艾薇心中不由几分自嘲。一切步骤都结束,拉美西斯放下了手臂,被绷带包扎的地方看来应该是完美无缺了吧,周围的臣子提起的一口气终于又都放下,表情渐渐缓和了起来。
“好了。”她转向一旁楞住的奈菲尔塔利,她美丽的面容上闪着不安的神色,修长的十指紧紧地绞驳在一起,带着几分歉意一般的神色看着艾薇。她的歉意,是源于刚才法老对她的信任更胜于自己吧,艾薇苦笑了一下,何须歉意,那些本来不就应该是她的?
想到这里,艾薇又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冷漠的男人。他依旧在淡淡地看着自己,看得令人心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究竟包含着怎样的讯息呢,那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心呢?那份炙热得如同地狱沙漠一般疯狂的迷恋,是否因为那不该的误会和本能的猜疑彻底地褪去了呢,或者是,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自己心里呢……?
艾薇晃了晃头。
多么令人无奈的境遇。
“我的事情做完了,你来继续吧……”她对着奈菲尔塔利轻轻地笑道。不光是继续疗伤,以后……也要拜托你了。而这后半句,却没有说出来,她把书包装好,搭在了自己肩上,转身向殿外走去。
“奈菲尔塔利!”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撕破了肃静的殿堂。艾薇和奈菲尔塔利不由同时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被两名士兵牢牢治住的马特浩妮洁茹公主,倔强地抬起了头来,那双乌黑的眼眸里闪着毋庸置疑的恨意,她狠狠地看着艾薇,几近疯狂地喊着,“奈菲尔塔利!我恨你,恨你!既然你可以为拉美西斯疗伤,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帮礼塔赫——你一定可以帮他的,不是吗!?”
两名壮硕的士兵将她死死地按倒在地上,她却依然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绝望地挣扎着。她美丽的长落了下来,散乱在她的面前,她的泪水与汗水布满在那张完美得仿佛天人的脸上。那个宛如假人一般的白瓷娃娃,如今全然没有了那矜持与空灵。她不顾形象地叫着,每一声都如同一把利刺,狠狠地扎进艾薇的心里。
她当时没有救礼塔赫,不、她是没有办法救礼塔赫阿!那个如同阳光流水一般青年的生命消逝得太过迅,快得甚至连让她妄想抓住一线希望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她只带了一些基本的药,最多是眼镜蛇毒的血清一类,那种毒,那种赫梯的毒,她真的没有机会能帮他啊!
但是,她却再理解马特浩妮洁茹不过了。
这个疯狂的女人,先,是一个女人啊,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如果是自己,如果死去的是拉美西斯,她恐怕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吧!就算是杀了那个人,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她慌忙止住一旁刚要下令将她拖出去的孟图斯,扑通一声跪倒在拉美西斯面前。
“拉美西斯陛下!请——”
话说了一半,拉美西斯突然冲她伸出左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言语。他琥珀色的眼眸扫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马特浩妮洁茹。
他明白她要……说什么吗?艾薇犹豫地看着他。
“皇妃?马特浩妮洁茹。”拉美西斯冷冷地说,“——是叛国罪。”
轰隆一声,艾薇感觉自己的脑袋要从中心点裂开了。
“但她是先皇塞提一世亲自指派的妃子,又是我第一个偏妃,免极刑。”年轻的法老慢慢地说着,始终看不到他表情的起伏。“但是,她依然要被剥夺”生“的权利。从明天开始,销毁一切关于马特浩妮洁茹的文书,抹杀其于埃及的一切存在,将其移居至底比斯西岸,囚住于神庙,终身侍奉死亡与轮回之神。”拉美西斯说着,旁边的文书官就忙不迭地都给记录了下来,除了书写的声音以外,厅殿里就宛若死一般的寂静。
马特浩妮洁茹空洞地看着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隔了片刻,又开始说,“从明天起,你的名字,就是比?比耶。你需舍弃你的性别,终身不可结婚。带下去吧。”
两个士兵拉着马特浩妮洁茹——比?比耶往外走,五年前初见的美丽公主,早已没有当时娇惯的锐气。她拼命地、不顾一切地爱着礼塔赫,但是却被种种阴差阳错,最终天人两隔。拉美西斯的心情,艾薇都理解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温柔。从今天起,比?比耶就可以摆脱世人的嘲笑与流言,名正言顺地、永远地呆在礼塔赫的身边了。古埃及人信奉转生。拉美西斯一定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尽快再会吧……
但这种帝王的温柔,又何尝不是一种残酷的缩影呢。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用那种温柔,将她亦伤得体无完肤呢。
“公主!”
艾薇跑出了宫殿,追上了前面缓缓前行的马特浩妮洁茹。
“我……对不起!”她深深地鞠躬,把头埋在双肩之中。
马特浩妮洁茹看着她半晌,长长睫毛下乌黑的双眼中闪过了短短的一丝灵动。但很快,那种生存的气息就消失了。比?比耶,她唯一还记得的,或许是六年前,那个温暖悠闲的午后,那个不知姓名却犹如阳光流水一般的少年吧……一切的开始,或许就是一切的终结。事到如今。恨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奈菲尔塔利殿下……”年轻而稳重的声音轻轻唤着艾薇。
艾薇没有回头,怔怔地望着马特浩妮洁茹远去的身影。“若是没有开始,事情又怎会这样结束。都是我的错……”
“殿下,礼塔赫的毒是致命的,并不是您的问题啊!”孟图斯望着艾薇的背影,那一刻竟觉得她好像要在风中消失了。
“不、我不是说那件事……不是……”
她并不是为了自己不能救礼塔赫而懊悔,她懊悔的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只是一颗小石子,但是激起的波纹,居然大到无法控制……
“孟图斯将军,你……会带我出征吗?”
第三十八章 双方的攻防 之一
“我……其实,不会骑马。”艾薇盯着眼前高大的棕色骏马,冷汗不由顺着脸颊流下,她咬着嘴唇,尴尬而无奈地看着孟图斯。
“那么可以去乘战车吗?”孟图斯指了指远处的战车。艾薇一看,不是吧,一个窄得不能再窄的车子,前面还站了一个控制战车的人!古代的车子可是没有弹簧的阿!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一天下来,自己肯定会被颠得腰折了吧。
艾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切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孟图斯见状,不由得带着几分歉意地说,“因为是赛特军团,又要追求机动力,所以并没有适合……”
艾薇闻言连忙挥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啊,不要和我这样客气,您愿意带我出征,我已经十分开心了。我、我就乘那辆战车吧,黄昏到了,我们快点出吧。布卡还等着呢。”她边说,边往远处的战车队退去,一个不小心,脚后被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坐在了地上。
“好疼噢……”艾薇沮丧地挠了挠头。孟图斯看她的样子,不由感觉哭笑不得。但趋于礼节,他最终还是板住了脸严肃地看着艾薇。
“殿下,失礼了。”孟图斯靠近艾薇,一手将其拦腰抱起,稳稳地扶坐在自己的爱马黑冰之上。紧接着,他翻身上马,健壮的双臂绕过艾薇抓住缰绳。“殿下不用担心,属下答应过您带您出征,一定会信守诺言。”
艾薇第一个反应是想笑。孟图斯过分严肃的样子简直令她感觉不自然了起来。那天,孟图斯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殿下,虽然听到了各种不利于您的流言蜚语,但是我相信您,所以请您同属下一起出征吧。您眼中对陛下的关心和自内心的善良,不是伪装。”
他就那么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真的把艾薇一本正经地带到了战场之上。艾薇那一刻觉得,孟图斯和布卡一定是兄弟,或许西塔特村的勇士,都会或多或少带着某种近似偏执的坚持吧。忠诚、严肃、礼教仿佛是他们共有的特性。
“全军整队,出!”
孟图斯一转缰绳,右手持剑高高地伸向被夕阳渲染成鲜血一般凝红的天空。赛特军团火红的旗帜缓缓地旋转,摆动。车子的声音、脚步的声音、兵器的声音。这个约有五千人规模的庞大军团,在自塞梯一世驾崩后的数月,终于又要再次启动它伟大的力量,为埃及去争得至高的荣耀了。
仿佛带着无限热力的红色如同火山的熔岩一般,整齐地、缓慢地从底比斯城离开了。艾薇坐在马上,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书包,没有回头,不去看那个辉煌却令她心酸的城市。这样一步一步离开的感觉,就好像有刀子在一下一下割自己的心。
艾薇垂着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包。
走慢一点吧,走慢一点。
她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和那个人在同一片土地,同一片时空上,多停留一会。即使心疼得要碎裂,她也舍不得直接戴上那个镯子,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阿。
“殿下,属下已经派数位西塔特村最健壮、灵敏的勇士保护陛下,请您放心,像这次被刺事件,不会再生。”好像感受到了艾薇心中翻涌的情绪,孟图斯宽慰她似地说了这些话。
艾薇点点头,心中默默地说,谢谢你孟图斯,或许以后就靠你来保护法老了,我能做的事情,或许只剩一点点了,但是这一点点……一定要把它做完、做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与赫梯的第一仗,如果能彻头彻尾地打个胜仗,让他们对埃及有所顾忌,那么全面战争就自然会被推后了吧。
“殿下,属下其实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清楚。”孟图斯驾着马,对胸前戴着黑色假、瘦瘦小小、宛若男孩子一般的艾薇说。
“叫我艾薇就可以了,布卡也一直是这样叫得。”
孟图斯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叫出口,于是他直接忽略了称呼,依旧恭敬地说,“上次您和我说过,那个赫梯的俘虏的名字……”
“噢噢。”艾薇的脑海中骤然出现了那个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男子,难以捉摸的微笑、冰蓝的眸子和乌黑的直。她歪着头想了一下,“雅里,就是这个名字。”
没想到孟图斯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翠绿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了警觉的神色。
“雅里……他怎么了?”从孟图斯的反应来看,艾薇直觉地感到,雅里并非一个简单的角色。或许他真的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大名鼎鼎,但是她却猜不出这种名气,意味着什么。
“殿下……不,那,艾薇,我想趁赶路的时间,请让我给您简单地介绍一下敌国的情况吧,希望能帮助您更好地了解一下局势与我们将要遭遇的战况。”
看来自己对局势是一点都不了解,就算这样还要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带我出征”、“帮到布卡”这样的话……或许,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孟图斯还能礼貌而客气地对自己讲那些给足面子的话吧。艾薇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对这个红的年轻人增添了几分好感。她不由点了点头,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那么,就有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