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艾薇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本从图书馆借回来的《拉美西斯二世》,用大衣将它包住,以免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
几个月以前,她抱着同样一本书,还有一系列其他的关于古埃及的读本走出了图书馆,并写下了《关于古埃及经济结构和奴隶制思考》这样一篇论文。这篇论文为她敲开了剑桥大学的大门。
几天前,为了争取提前入学,她再一次围绕古埃及的论题展开了答辩,原本进展一如既往地顺利,但是中途却被经济史学的教授打断,说出了与她所熟悉的历史完全不同的悖论。然而这种悖论,竟然是被一致认可的权威。最后,她引以为豪结构缜密的论文被冠上了“不熟悉历史的空谈”这样的帽子,从而导致了她的提前入学要被重新考虑。
忿忿不平的她,一回到伦敦就扎进了图书馆,然而那无限的自信在接触到书中的铅字后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不解和迷茫。
她不可能记错,历史也不会欺骗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出现这样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回到古埃及的那段荒诞的经历,改变了历史……
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书抱得更紧,低下头,在路旁慢慢地行走着。那种更改历史的压力,让她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和艰难。雨水落在她的头上,顺着她姣好的脸型滴到衣服上,她淡金色的头紧紧贴住了头皮,样子十分狼狈,而她却浑然不觉。她只想快点回到家里,把自己锁起来,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
一辆棕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了艾薇身旁,她没有察觉。
车里的人轻轻敲了敲窗子,依然是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继续低着头往前走着,突然,冰冷的世界温暖了起来,一件干暖的大衣将自己包住了,一双温暖的手臂轻轻地将自己拥了一下,然后又略带犹豫地松开。
艾薇这才将头抬起来,望进了犹如湖水一般沉静却显露出明显关切的双眼。
“薇薇,在这里做什么呢?别着凉。”
艾薇看着艾弦,突然一种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那一刻,她的无助、她的脆弱仿佛突然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的身体因为雨水的寒冷微微颤抖着,声音则是因为心情的起伏而难以抑制地哽咽:“弦哥哥……我该怎么办,我犯了好大的错误,我改变了……”
话没有说完,因为艾弦把她抱到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很久之后,艾薇想,或许哥哥也是喜欢自己的,因为那个拥抱不像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关怀。但是那个时候,她只顾得上抽泣,被艾弦抱着,难以抑制地抽泣,因自己改变了比非图的命运而抽泣……
“不管是什么错误,我都陪着你……不会有人责怪你,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弦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那稳重的声音让艾薇感到阵阵安心。
艾薇点了点头。
“艾薇我……我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答应过你,要好好地保护你了……”看着艾薇依赖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艾弦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艾薇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艾弦。
艾弦也迷茫地看着艾薇。
过了那么几秒钟,两个人都“噗嗤”的一声,笑了。艾弦轻轻擦去艾薇眼角的眼泪,“傻妹妹,做错什么事情值得你哭?一点也不像你了。”
“……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信。”艾薇双手更加抓紧了怀里的书。
“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艾弦抚摸了一下艾薇因雨水而冰冷的脸庞,“到车里去慢慢聊吧?毕竟是冬天,我不想你感冒。”
艾弦转身往停在路边的加长轿车走去,突然,他的衣角从后面被轻轻地拉住了。回头,看到艾薇低着头,左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怎么了?”
艾薇低着头,没有开口。
艾弦转回身来,面向她,弯下腰,看着她。“怎么了?”
艾薇的眼圈红红的,慢慢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阿。”
“嗯,你说。”艾弦温柔地看着艾薇,帮她抹去头上挂带的水珠。
“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然后……”艾薇有点不好意思把话继续说下去,因为不管怎么想都还是太荒谬了。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了下去。“刚才哥哥说,不管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我的吧。”
艾弦点点头。
“那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呢……不小心掉到了其他的时空,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种。没有权力、没有金钱、没有背景……哥哥你会陪着我吗?你又怎么保护我呢?如果我被谁欺负,我叫哥哥的名字,你会出现吗?如果我很孤独,我想哥哥,你会过来像这样抱抱我……吗?”
艾薇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向以严谨的思维而自豪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说得一串话毫无逻辑,毫无顺序,就好像把诸多思绪一起不负责任地抛了出去,甩给了艾弦。她觉得十分丢脸,所以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抬眼看艾弦。
可是艾弦没有说话。没有嘲笑艾薇,没有讽刺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
僵持了一会儿。静默就好像浓雾一样笼罩住了两个人,不紧不慢的雨声好像要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吞噬。艾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算了算了……我真是不正常了,弦哥哥,就当我没说过吧……”
抬头,看到了艾弦的眼睛,如同天空般清澈的颜色。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那双艾薇又爱又憎的眼睛。爱那透彻的美丽,憎那与自己过分的相似。心中千百次地想过,如果艾弦不是自己的哥哥,那该有多么好……
“薇薇,”艾弦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如果我不能陪你去那个时代,那么那个时代的我会陪着你的,会保护你的……我相信你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都会有我,任何时代,都会有我。不是这个我,也是那个时代的我。我会和你在一起,像现在一样,像你的哥哥,一样……”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心中的感动被最后一句话打成了碎片。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彻底地绝望了。
言下之意,在艾薇听来,不管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艾弦永远不会是艾薇的艾弦,即使不是哥哥,艾弦也会照顾艾薇,像哥哥一样。
艾弦,永远都会像艾薇的哥哥一样……即使不是哥哥,即使不是。
雨,下着。
艾薇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艾弦说出那句话的霎那间,变得比雨水还要冰冷……
第十五章
喜欢上血脉相通的哥哥,是一件错事,荒谬如斯,我却甘之如饴。
遇上比非图,更改掉了辉煌的历史,更是一件错事,但是我必须把……这件做错的事情,修改回来。
*
艾薇从日光浴机上爬了下来,美容院的工作人员连忙走过来,帮她摘下了护目镜,又帮她搬来了镜子。“莫迪埃特小姐,您觉得满意吗?”
艾薇愣愣地看了一会镜中几分陌生的古铜色肌肤少女,晃晃,转了一圈,okay,确实是自己。
“有没有便携喷雾?”
“有的有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叫人去拿,又连忙介绍着,“我们这里出售的喷雾起源于上世纪6o年代的美国,最大的好处是对皮肤没有任何伤害。它们的效果几乎是即时的,最快2o分钟,最慢3小时,而且出来的效果自然不造作。很多知名的影星也在用……”
艾薇摆摆手,“钱不是问题。”
工作人员立刻猛点头,乖乖地合上了嘴。
“有没有假?黑色的,直,短。”
“有有有,我们这里有各种质,推荐您一款韩国的……”
“看起来最自然的,和喷雾一起结帐。”艾薇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台走,工作人员一边点头,一边紧紧跟在她后面。大金主啊,不在乎钱的!
还需要很多东西,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艾薇快地拿出白金卡,付清了刚才日光浴、购买黝黑喷雾以及假的钱。
推开门走出美容院,把诸多工作人员“请下次一定光临”这样的话语抛到身后,艾薇快步地向下一个目的地前行。冬天的风还是有一丝微微的寒冷,艾薇把大衣的领口竖起来,但是她露出的刚刚晒好的小麦色肌肤还是一样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他们一定在想:“一定是不正常了,才在冬天把皮肤特意搞成这种颜色吧。”
她无暇顾及许多,加快脚步继续走着。
走过三条街道,转左,有一家很小的店。从外面看是用铁门锁着的,但是如果敲两次门,然后停三秒,再敲一次的话,就会有人过来开门,把客人请进去。
小小的屋子里,挂满了各式的枪支、军品。猎枪、信号枪、手枪、步枪、狙击枪、冲锋枪……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爸爸介绍她的这家店,说是老友开的。
“我这里有的枪,种类之多连英国皇家卫兵都没见全过!”莫迪埃特侯爵的旧识,这家店的店主—帕里森自豪地说道。比飞机起飞时的噪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嗓门,把艾薇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你要什么枪?小姑娘?”
艾薇小声地说,“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帕里森大声地问。
“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小姑娘,我在当雇佣兵的时候,炮弹从耳朵旁边飞过去,所以你说话得大声点!”
艾薇鼓足力气,大声地喊:“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沉默了一分钟。帕里森突然豪爽地大笑起来,震飞了窗边寻食的小鸟。“如果你有持枪许可,为什么还需要来我这里。”
唰地一声把窗帘拉上,帕里森点开了昏暗的灯光。
“做什么用,要去那里?”
“去北非……战乱国家,要……”
“okay,你这个样子,也不像雇佣兵,可能是商业或政治间谍之类的……不对不对,感觉不像,记者?学者?旅行者?okay,okay,不用跟我解释,防身用的……”帕里森完全不理会艾薇想说什么,一头扎进混乱的仓库里面,快地翻找着,硕大的身体背冲着艾薇,弯着腰,只能看到庞大的臀部和腿部将上半身完全挡住。
“给!”帕里森扔给艾薇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棒。艾薇仔细端详了一番,棒头有三组精致的小灯泡。
“手电筒……?”
“surefire战术电筒,锂电池,可水底使用,48小时连续照射。”帕里森在仓库里继续翻着,“黑暗中直接照射对方双眼可导致其暂时失明……你应该知道的吧”
艾薇看了看小巧的电筒,surefire,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厉害。
“eag1ekey喷雾,接着!”随着帕里森的高声宣叫,又是一支小巧的签字笔大小的金属管飞到了她手里。“对人体无害,但是喷到眼睛鼻子里,可以导致昏厥。”
艾薇接过来,摆弄了一下。不错。
“很结实,抓住它反手过来打别人的鼻子和脸,会很有效果。”
“我还想要一把手枪。”
“枪?手枪?”帕里森转过头来,脑门子上挂着因刚才的活动而留下的细微汗珠。“要什么型号?自动连?复古左轮?”
“厄……”
“我推荐你几款?”
“不,不用了。我只是要一把smith&esson38……”
帕里森脸上的兴奋立刻转变为了一丝失望。“这么没有个性的手枪……功能方面,我有更好的可以推荐你啊。”
“不……不用那么好的……”
“okay,这种枪常见。”帕里森从仓库里出来,从柜台下拉出一个抽屉,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手枪及零件,他从中抽取一把,换了几个零件,咔嚓一下上了子弹,递给艾薇。“s&38,上了子弹,开了保险就可以用……你会开保险吧?”
艾薇点点头。
“附带赠送你一夹子弹。”帕里森抓了一把子弹,装到一个小盒子里,一并交给艾薇。
艾薇小心地把子弹和枪装进书包里。
“需不需要通信窃听装置?一般的手机信号都可以截查。”
“厄……应该用不到。”
“全球卫星定位系统?金属探测仪?微型定时炸弹?”
“都……都用不到吧……”
“夜视望远镜?怎么样?美军军用。”帕里森拿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镜片是红色。艾薇犹豫了一下,帕里森就趁这个空当将望远镜塞进了她的书包。“拿着吧,你会用到它的。还有信号弹,小巧玲珑,一共四种颜色,冲天打,可以持续约5分钟,半径若干公里可视,随弹赠送你一个小型信号枪,我买单。”
“唔……可以刷卡吗?”
帕里森又轰鸣一般地笑了起来,“现金,我们雇佣兵只收现金。”
*
艾薇花光了身上的现金,抱着装满道具的书包,叫了一辆计程车,往家赶去。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等戴上手镯,等待合适的机会了。
或许不能完全回到比非图的那个时代,或许回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但是她要试,一定要试一下,不然她无法摆脱内心的愧疚以及惧怕。
“如果不能拯救那个粗暴的王子,恐怕我的提前入学计划也泡汤了……”艾薇自言自语地说着,喃喃地说服自己。“而且……我也不能让他白白减少七十数年寿命吧,太不人道了。还有……得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和他相识、成婚才行……”
艾薇抓紧了手中的书包。
一生中,或许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犯了也无所谓;有些错误,犯得是心甘情愿;而有些错误,看似轻如鸿毛,实则重如泰山,不仅不愿意犯,更是在成错之后,承担不起那份沉重的责任。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在伦敦十分常见的阴霾天空,那是与埃及截然不同的一种风貌。记忆中的埃及,天空永远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金色的土地孕育了太阳的子民,气势磅礴的宏伟建筑蕴含了讲述不尽的辉煌。
是的,她应该维护这个辉煌,让那位举世闻名的法老走回原本应该走的路,拥有原本应该拥有的华丽王朝、长治久安、铭心之爱。
这次,就作为一个旁观者,轻轻地讲历史改变回去吧……
可,
这件正确的事情,为什么仍旧不能让她感到释怀呢?
第十六章
布卡吹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不远处一只鹰慢慢地飞了过来,在他头顶盘旋了几圈,轻轻地落在他结实的左臂上。
“做的好,路!给你肉吃。”布卡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块带有血丝的鲜肉,递给手臂上威风凛凛的鹰。路低下头,把布卡递给它的肉叼到嘴里。
少年布卡今年十七岁,有着健康少年所应拥有的结实的身体、麦色的皮肤。鲜红的短好像要燃烧起来的火焰一样,与天空金灿灿的太阳遥相呼应。路是一只十八个月大的鹰,丰厚亮丽的棕色翎毛,深邃暗灰的炯炯双目。在湛蓝的天空,路张开双翅,就好像一只高高飘起的风筝,但却气势昂扬。路是布卡最好的朋友,由他亲手驯服,由他亲手养大。他们的关系就好像兄弟。
路从布卡的左臂上飞落到地面上,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布卡递给它的美味午餐,布卡则把身后的背袋扔到脚下金色的沙漠之上,坐在上面,把左手的布带解开,重新缠绕一次。突然,他身边的路停止了进餐,充满警觉地抬起头,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路?”
路没有理会自己的主人,叼着肉,冲着一个方向死死地看着。
布卡也随着它把头转了过去,突然,那个沙漠的尽头,亮起了耀目的金光,几乎比太阳还要强烈的光辉。布卡反射性地闭起双眼,用手臂快地挡住那刺眼的光芒。路则好像受到了惊吓,松开了口中的肉,警戒地向主人前面飞了一点。
过了片刻,布卡感到周围的光线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他才慢慢地将手臂放了下来,睁开双眼。沙漠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路,我们去看看。”布卡站起来,从背袋里拿出一把弯刀。“不要怕,我们一起过去。”
路轻轻地飞起来,飞到主人的前面去了。
布卡笑了,“好样的,路!”他也加快脚步,往刚才耀眼光芒的起源地跑过去。
大约往前前行了五分钟,布卡远远地看到了沙地上伏着一个什么东西,路在那个东西上方不远处,缓缓地盘旋着。再往前靠近一些,布卡看出那好像是一个人。迷路的旅人吗?布卡匆匆地往前赶了几步,走到了昏迷的人的身边。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年龄恐怕要比自己还小,小麦色的肌肤,黑亮的短,瘦弱的臂膀,但是看这面目轮廓,却很是像外国人。
“搞不好,是赫梯人呢……”布卡把弯刀放到身旁,拿出了水袋。他轻轻地扶起少年,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臂膀上。“哦,真轻,这么瘦弱,在这种地方容易死掉呢。”他将水袋拧开,打开少年的嘴,缓缓地往里面倒水。
突然少年咳了一下。布卡没有注意到,还继续地往里灌水。
少年剧烈地咳了起来,身体猛烈地颤抖着,倏地张开了双眼。布卡看到了,那是一双水蓝色的美丽眼睛,就好像天空一般透彻的颜色。
“呼……差点被呛死。”好容易停止了抽搐,少年大力地吸了一口气,美丽的双眼对上了布卡的眼睛。那一刻,少年条件反射一般突然坐起来,额头一下子碰上了布卡的下巴,差点把布卡的眼泪撞下来,头顶上的路警戒地叫了一声,布卡慌忙冲天上摆摆手。
“你干什么!靠这么近!”少年捂着自己的额头,凶巴巴地说。布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撞了自己的下巴,反而恶人先告状了一把。少年却并不理会布卡的心思,反而在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路!”布卡站起来,呼唤自己的亲密挚友,路滑翔下来,停到了布卡的肩膀上–因为布卡左臂还没有缠好布带。布卡把弯刀插到背后,沿来路往回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少年。
“喂,你等等!”
身后却传来不客气地叫声,布卡无奈地转过身去,看到俊美的少年抱着形状奇特的背袋向他跑过来。他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奇怪的不仅是他的背袋,还有他的穿着!那种浅蓝泛白的裤子,边上都磨破出现了白线的痕迹,还有鞋,怎么看起来那么重,上面还绑着好多带子,能穿舒服吗?
“拜托你、你等等,我有事情想请教你。”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布卡不禁有些鄙视地笑了,跑这么两步路,就这样气喘吁吁。
“什么事啊。”布卡不由得摆起了一丝架子,连路都更加昂挺胸了起来。
“请问知不知道比非图现在怎么样?他现在是王子还是已经当了法老?”
什么什么什么?布卡楞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说什么。
“比非图啊!你不知道?……哦,对了。”少年思忖了一下,“我说错了,我是说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二世,继位了吗?”
还以为什么大事,疯疯癫癫的,在沙漠里迷路了一点都不着急,爬起来第一件事就问这种没水平的问题。布卡白了少年一眼。
“拜托你,快告诉我啊!还是他已经……已经死……”
“呸呸呸!”布卡大声地打断少年的话,“你才死了呢,新王三天前刚继位!你到底是从什么鸟不生蛋的小国家来的啊,这种事你都不知道。”
“呼……太好了!”艾薇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赶上了!上天真是待她不薄。本以为胡乱地戴上手镯,不知道又会把她送去哪里呢!赌这样一次是对的!
布卡看着他一会着急一会开心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于是没有立刻转身走开,反而面对着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我,叫布卡,是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你是谁?”
“西塔特村?”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噢,我叫艾……艾微。”
“嗯?艾微?这么古怪的名字,你是哪国人啊?”
“英国人啊,西塔特村在哪里?在埃及吗?”
英国是什么鬼地方,布卡感觉完全没法和艾微交流,连西塔特村都不知道,看来真是个乡巴佬!
“你快告诉我啊!是不是埃及,离开底比斯还有多远?我要去底比斯,我要去拉美西斯二世所在的城市!”艾薇拉住布卡的手臂,语气焦急而迫切地说着。快!她要快些见到比非图,她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让他逃离死亡的劫数,不能耽误一分一秒阿!
“别晃我的手臂啊!”布卡把手抽回来,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大男孩感觉和女人一样!这里呢,是埃及和利比亚接壤的地方,吉萨附近,吉萨你总知道吧?”
很耳熟的地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想不起来了。艾薇没有说话,布卡就继续说了下去。
“西塔特村是吉萨自治区域内最大的也是最繁华的村落。”布卡骄傲地说道。“你要去的底比斯离开这里很远,就你这体格,徒步走怎样也要数月。但是如果你想拜见法老,你就太幸运了,他恰好在孟菲斯的宫殿,十几天的行程就到了。不过估计法老才不会见你这种乡巴佬。”
“十几天的行程……要、要怎样走才能走到呢?”艾薇连忙问。蓝色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布卡。布卡长叹一口气,真是个麻烦的人,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干脆地把他丢下不管呢。
“算了,就当我日行一善吧。”布卡说,“反正我也要去孟菲斯看我的哥哥,你就跟着我吧。”
第十七章
吉萨是利比亚与埃及交界处的一个边境城市,与其周边的西塔特村、幕莱村以及其他十数个小村落组成了相对于自治的区域。这些村镇的人,都会自豪地称这块领域为吉萨自治区。当然,这种称呼只是私下的,法老有绝对的权利,所以是绝不容忍拥有所谓的“自治”的。
吉萨的领主,是由数月前刚刚驾崩的前法老塞梯一世亲自指派的第二王子–希担任。由于塞梯一世的第一个王子早逝,希成了其最年长的王子,也理应继承王位,但是塞梯却把“年长国王之子”的位置,大手一指,送给了第七王子拉美西斯。以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年轻王子,将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摄政王子期间充分显示其过人的战争、外交、内政等方面的天赋。
因此,现在的法老就是原来的第七王子,拉美西斯。
“法老是否有个王妃叫马特浩倪洁茹?”
“嗬,你这个土人知道得还不少。没错,法老只有两个名正言顺的妃子,一个是马特浩倪洁茹王妃,还有一个是亚曼拉公主,不过都传言立着两个妃子纯粹是政治考虑啦。法老大人可是花名在外,从不封妃……”
“什么意思?”
“就是传闻法老有很多情人,但是他从不立妃,而且据说也从不宠幸已经立下的两个妃子……噢,当然,我想奈菲尔塔利是例外吧,但是她早就死了。”
“奈菲尔塔利早就……死了?有多早?”
布卡和艾薇一前一后地走在荒凉的沙地上,前方飞着不知疲倦的路。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艾薇现,其实布卡是一个很热心而且很能聊的人。虽然总是言语中带着一些类似“土人、乡巴佬”这样的讽刺,但是艾薇的问题,布卡都会给耐心或不耐心地一一回答。
“噢……有多早呢?忘记了,至少也有个四、五年了吧。”布卡冲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路盘旋着飞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布卡的左臂上,昂看着布卡。
“路,给你肉吃。”路习以为常地用嘴接过布卡手中的肉,飞落到一旁,慢慢地吃了起来。布卡冲着艾薇叫了一声,“乡巴佬,我们也该吃饭了,你该不会没有准备粮食吧。”
艾薇白了布卡一眼,坐到了地上,打开自己的书包,幸好自己带了两包自熟快餐,不然今天还真是尴尬。布卡从袋子里翻出类似面包的粮食,走过来坐到了艾薇的身旁,看着她手里的自来熟快餐盒。“你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艾薇没有回答,径自拉开餐盒外层的包装。过了三分钟,一股诱人的咖喱香气就跑了出来。正在一边啃着硬面包的布卡,不由得惊讶地看着艾薇手中小小的盒子。“什么东西,这么香。”他伸手过去碰了碰盒子,“噢?还是热的啊!”
艾薇看着布卡好奇又有点馋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吉萨阿?”到了吉萨,她才有机会搞匹马和更多的食物,支持她走到孟斐斯。
布卡的双眼没有离开她的餐盒。“噢,可能还有两、三天吧,不远了。”
也就是还要吃6-8顿饭。艾薇只带了两包快餐,其他的食物和水一概没有。怎么办呢?
“喂……你这个,好吃吗?”布卡忍不住问了,听到他这样说,艾薇不由得暗自笑了,看来接下来三天的食物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你想吃吗?”艾薇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布卡。
布卡转过头去,继续啃自己的面包。
“真的,你想吃吗?我可以让给你吃。”
布卡动心了,慢慢地转了过来,看到艾薇真诚地把自己的快熟咖喱饭递到他跟前。
“很好吃的。”艾薇推波助澜地鼓动着。布卡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谨慎地尝了一口。
好吃!
虽然是很奇怪的味道,不过很好吃!布卡不顾自己的面子,狼吞虎咽了起来。艾薇开心地笑着,看着布卡把饭全部吃得一粒不剩。
“不错!”布卡抹了抹嘴,把空盒递回给了艾薇,“你带的食物还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艾薇笑嘻嘻地接过盒子,“在我们这个国家,这盒饭相当于五十头牛和一百匹马的价值呢,绝对是无价之宝。”
“什、什么!?”布卡几乎摔倒在地上,“你骗人!”
“我当然不是骗人,整个埃及、包括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都肯定没见过我这种食物–不用火就可以变熟的食物,那显然是圣食!本来是想这次带来献给法老的……”艾薇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神色,“伤脑筋啊,怎么会被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吃了呢?”
“你、你你,分明是你给我……”
“不过,布卡是这么善良的人,”没等布卡把话说完,艾薇就接着说了下去,“又愿意帮我走到孟斐斯,我实在不好意思为难他啊……”
布卡如捣蒜一样狂点头。
艾薇笑得更开心了,“好~呵呵,那么就作为你带我去孟斐斯的报酬吧,只要你路上提供给我水和粮食,到吉萨再给我一匹马,这笔账就算结了。真是跳楼大降价啊……哎,本来还想用这个礼物讨好一下法老呢……”
布卡忙不迭地说,“就这样吧,我一定尽快把你带到孟斐斯,这件事,如果你能见到法老,你可千万别提了。”
“嗯~呵呵,既然是布卡这样说,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啦~”艾薇心里乐开了花,看看这个傻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对她大呼小叫的!
看着艾薇狡猾的笑容,布卡突然有种自己被骗了的感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疑问说出来,敏锐的路骤然出了一声尖叫,警觉地飞了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布卡也跟着站起来,往路的方向看,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来哈里森大叔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这样想着,艾薇从袋子里拿出了红外望远镜。
“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布卡凑过去,好奇地看着艾薇拿着形状古怪的望远镜,贴到眼睛上。
“啊!”艾薇这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惊讶地尖叫了起来。“快,布卡,我们快过去,是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
没等布卡反应过来,艾薇就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上去。布卡顺着她跑去的方向看啊看,奇怪,明明自己的眼睛很好,但是怎么就没看到一个在流血的人呢?
*
艾薇感觉自己的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一个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人。她不由得怕了,跪坐在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伤者旁边,久久不能言语。
“你在什么呆!”从后面赶过来的布卡大声地说,“快看看他还有没有气!给他喝些水!”
“噢,对对。”艾薇慌乱地把手颤颤巍巍地伸到那个人的鼻子下方。“还有、虽然很微弱,但是还有。”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布卡跑上去,扶起那个人,撬开他干涩的嘴,往里面倒水。“身上都是刀伤,难道是被强盗抢劫了?”
“咳咳、……快点……通知法老……”满身是血的人稍微一清醒,立刻死死地抓住布卡,断断续续却焦急地说,“……利比亚、利比亚人……三天前……”
“你别说话了,不然你会死的。”布卡想制止他说下去。
“幕莱……幕莱村……求求你们,救救幕莱村……”
他要……死了吧……艾薇望着这个可怜的人。
布卡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起来,“幕莱村?你说幕莱村怎么了???”
“幕莱……利比亚……救救……”
伤者在布卡的怀抱中断了气。
“利比亚人三天前进攻了幕莱村?他是这个意思吧……”艾薇轻轻地说。
布卡慢慢将死者放下。“该死的利比亚人,居然擅自撕毁和约!忘记了他们的公主是吉萨领主希殿下的妃子吗!该死!我们加快脚步动身前往吉萨吧!一定要让领主出兵,幕莱村是吉萨领地的第二大村子,希殿下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路!路!”布卡大声地叫着自己的朋友,径自往前加快度地走去。
艾薇怔怔地看着死者……原来,死亡竟是这样震撼的事情,亲眼目睹一个人的生命逝去,让她感到几分可怕。“可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土人!!你在做什么!!我们快点去吉萨求助啊!!”
“不对……不能去……不能去吉萨!!”艾薇大声地喝止了布卡。
“什么?你说什么?你疯了?难道要对幕莱村见死不救吗??”布卡不能理解地大喊。
“想想!布卡!好好想想!幕莱村离开这里有多远?”
“你这个度,要走一天半……”
“离吉萨呢?”
“一整天啊!很近的,所以我们快去吉萨求救吧!”
“布卡!动动脑子!”艾薇快地说着,“刚才那个人说战争是三天前开始的,吉萨离开幕莱只有一天的脚程,其实是很近的!所以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然而三天还没有出兵,只有两个可能!一、吉萨已经被占领了;二……”
“吉萨和利比亚人是一伙儿的……?!”顺着艾薇的思路,布卡将信将疑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没错!”艾薇叹了口气,“无论是哪种可能,我们去了都于事无补。”
布卡几乎瘫坐了下来,沮丧地抓着自己如火焰般鲜红的头,“那怎么办……幕莱村是西塔特村的同伴啊……身为西塔特村的村长之子,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年轻的脸上出现了焦急而甚至几分无助的神色。
“不要慌。”
坚定而冷静的声音让布卡不由得抬起头来,艾薇的表情出奇地镇定。
“你不是有路吗?让它飞到孟斐斯找你的哥哥,它飞得比我们都快。让你的哥哥告诉法老这边的情况,并请求派兵支援,记住,要派兵,法老则千万不可为贪功而离开孟斐斯……我担心这次利比亚人不是单纯地扰境。”
布卡愣愣地看着艾薇。
“你看着我做什么,快去写啊!”
布卡晃晃脑袋。“我没有……我没有莎纸草……”
艾薇从包里掏出纸和笔,“诺,给你,现在写,照我说得写。”
布卡接过纸和笔,好奇地看了又看。
“没时间看了,快写!”
“噢噢!”布卡连忙低下头写了起来,“那……土人……不、我是说艾微,我们怎么办?”布卡开始认真地称呼艾薇的名字了,刚才的一番话,让这个瘦小男孩的形象,突然在他心目中高大起来了。
“我们?”艾薇皱着眉,就算是为了帮比非图吧,这趟浑水看来真是非淌不可了。不能小看任何一场会危及法老的战事啊……
“我们去幕莱村。”
第十八章
太阳正慢慢沉入尼罗河,把孟斐斯渲染成一片华丽的绯红。耕作的农民们都从田地里返回了自己的小屋,街上的集市渐渐散去了,不时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三个一群,两个一组,提着织好的布,开心地穿梭在小巷之间。
年轻人站在孟斐斯宫殿的城墙上,冲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从夕阳的方向远远飞来一只深棕色的鹰。他对着它高高地伸出自己的左臂,“路!落过来!”
年轻人有着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红,与他翠绿色的眼睛遥相呼应,争辉斗艳。身上做工精细的铠甲和鞘上嵌有绿松石的佩剑说明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拉美西斯时代最年轻的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西塔特村长的长子,孟图斯。二十七岁的孟图斯与年仅二十四岁的全国最高先知礼塔赫一起被称为帝国双璧。他们与年轻有为的法老一起,为踏入新朝代的埃及,带来了无限的活力与希望。
“好样的路,飞得真快。”孟图斯夸赞着,示意路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布卡那小子呢?他不是一直说有路的地方就一定有布卡吗?”
路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孟图斯结实的左臂上,不老实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不停地移动着自己的爪子。
“怎么了?饿了?”孟图斯不解其意地问着。路更猛烈地扇动翅膀,几乎要飞起来一样。孟图斯感到路十分反常,于是仔细打量了它一下。原来,路的右爪上绑了一个小纸条。“嘿,原来是传信兵,不错啊,路!”孟图斯一边从路的爪子上把纸条解下来,一边赞扬地说。路也抬起头来,一副自豪的样子。
“这是什么材料?好奇怪,不是莎纸草。”孟图斯不慌不忙地慢慢拆开纸条,当他看到上面画着的歪歪扭扭的象形字时,他的脸色骤然大变了起来。“是布卡的字……”
快浏览完纸条,孟图斯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他笨拙地摸了摸路,原本光泽的羽毛显然因为长途跋涉而变得有些脏污。孟图斯有点歉意,但还是匆匆地说,“不能陪你了,我现在要立刻去晋见法老。我让其他人给你些找些食物。”路就好像听明白了孟图斯的话一样,低低地叫了一声,骤然挥动翅膀,飞进了晚霞未散的天空,沿着来时的方向,快地飞了回去。孟图斯看着路逐渐变小的身影,轻轻地说,“回去找布卡吗?路,真是好样的。”
转头过来,绿色的眼眸已变成如深湖一样的幽冷,“来人,拿我的披风过来,我要立刻晋见法老。”
***
孟斐斯是下埃及的中心城市,也是下埃及最繁华的城市。地处尼罗河畔,不仅有达的农业,也会有来自各国的商人在这里歇脚或做贸易,市民之中,从事建筑、纺织、精工的大有人在,甚至在制作木乃伊方面,都有专家,俨然是一个“国际大都市”的样子。
法老在孟斐斯有着豪华的宫殿。新王继位、重要祭祀、会议、战争等时,孟斐斯都会成为法老必会拜访甚至停留以时日的地方。更有法老大兴土木,在这里建立宏伟的寺庙、金字塔以及奢侈的行宫。继位不足一月的新法老、拉美西斯同样不能免俗,刚加冕不到三天就下令在孟斐斯附近建造庞大的人面狮身像,更为了监督工事的情况,特意来到孟斐斯,顺便参加当地的祭祀以及接受民众的祝福。
人们盛传新法老于先王塞提一世不同,不仅善长兵刃相见的战争,更是外交、内政方面的天才,加之自摄政王子时代就跟随他的“帝国双璧”孟图斯和礼塔赫作为他的左右手,登基三天就给全国人民带来了欢欣鼓舞的士气,孟斐斯周遭城市的市民甚至愿意徒步行旅数日,来到孟斐斯,远远地拜见一下新法老。
而让全埃及的少女们沸腾的是新法老惊为天人的外貌。拉美西斯在登基前就是出名的俊美,而登基之后,天下独尊的身份使其更加锦上添花。虽然花名在外,但是天下少女无一不想受到一次宠幸,哪怕是一次,无名无分,她们都甘之如饴。而且,虽然机会小于零,但是她们还是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态,梦想或许自己会成为特别的那个,或许自己会被册封为妃,但是到现在为止,这种想法,永远只是个梦想……
孟斐斯宫殿–侧宫
侧宫的寝室是一间硕大的房间。四壁上装饰着豪华的金银饰品,桌台上放着昂贵的金质花瓶,里面放着埃及人最喜爱的莲花。层层半透明的幔帘随着风慢慢地时飘时静,房间深处奢华的床塌隐隐可见。
两具年轻的**交叠着,房内沉重的喘息声和床塌的响动,透过层叠的幔帘,传出室外。孟图斯在侧宫的门口踱来踱去,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了焦急的神色。门口的卫兵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王……这样多久了?”孟图斯第十次问,脑门上渗出了涔涔的汗珠。
“回将军,从傍晚开始。”卫兵没有感情地回答。
抬头看看天,星星都亮起来了。虽然知道王的脾性,但是遭遇如此军情,或许真的需要强行参见,以免事情变得一不可收拾。可是……里面的传来的阵阵淫声**,使他不由得难以迈出脚步。一直没有娶妻的他,听到这种声音,不由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只能盼望这样的事情可以早些结束。
“这样还要……多久……”红的年轻人又一次尴尬地开口。
“回将军,不知道。”卫兵还是同样平淡的语气。孟图斯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继续在门口踱来踱去。
而此时,房间里正春光旖旎,满室的热气几乎要撕裂厚重的幔纱,穿到室外去。身材火辣的女人被压在下面,将自己的身体弯成弓形,努力地迎合着上面男人狂野的索求。她眼神迷离,双唇微张,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芊长的指甲仿佛要透过床单将手掌抓破,
对比起她迷醉的神情,男人则显得过分冷静。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没有情感的光辉,仿佛无机质的宝石,冷冷地映着女人热情扭动的身躯。他剧烈地**着,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表情是痛苦还是享受。突然女人的身体开始缩紧,叫声不断变大。男人用原本抚着她胸部的手抬起她一条光洁的腿放在肩上,加大了**的力度。还没有从快感中恢复过来的女人,眼角渗出了眼泪,承受着男人粗暴的索求,渐渐出更为娇美的声音。
男人终于低低地嘶吼了一声,快地挺入几下,抽身出来,将欢愉的种子悉数射在被单之上。他快地起身,将衣服穿上,拿起身边的佩剑,丝毫不带有半分留恋地向门外走去。床上的女人沉沉地喘息着,思绪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的翻云覆雨之中,看到男人快步地离去,她连忙支起身来,不加任何遮盖,裸露出傲人的身躯,对着要离去的人说,“王,下次再召见奴婢吧……服侍王是奴婢的荣幸。”
拉美西斯回过头去,双眼漠漠地扫了一下女人完美的身段。或许不该带这个女人来孟斐斯,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因为带着她随时可以泄**、省去很多麻烦,但是现在看来这种特别的待遇让眼前的女人有了误解。他沉吟了半刻,女人看他不作声,心里的期待便更增加了几分,“王~”女人嗲着,双眸半垂,吐气如兰地说,“芙娜等着您再召见~”
“下去。”冰冷的声音让这个叫芙娜的女人心里一寒。她难以置信地把头抬起来,看到的却是拉美西斯冷若冰霜的脸,刹那间,她感到自己掉入了万尺冰窟之中,一下僵住,不知如何是好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拉美西斯就冷冷地丢下一句,“去找内臣领赏。念在你从底比斯跟过来,我便不治罪于你,下次如再敢造次,杀无赦。”
语毕,年轻的法老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剩下芙娜一个人光溜溜地坐在床上。盯着逐渐远去的拉美西斯,她美艳的双目中燃起一丝火焰,仿佛要将那迷人的背影吞噬。
她绝不能失去法老的宠爱。
法老在继位前就有诸多情人,但是全都没有被册封为妃,常见的情况是会在临幸之后,赏赐给她们一些金银珠宝。但是一旦这些姑娘被拉美西斯抛弃后还抱有任何幻想,迟迟不愿嫁人的话,多半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莫名其妙地死去。有人说是被打入冷宫的马特浩妮洁茹王妃偷偷害死,有人则说是因为一些王国守旧的大臣,为了顾全未来法老的名声,私下里派人暗杀。拉美西斯对此不闻不问,因而这种残酷的情况愈演愈烈。一些显要的官贵,再也不抱着凭借女儿被宠幸从而能鸡犬升天的梦想,一旦现女儿与王有染,立刻安排婚事,草草地把女儿嫁了,以来避免不幸。
因此埃及的女人们,会又爱又恨地称这个危险而充富魅力的法老为“毒药”。
拉美西斯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作他的情人,但是他俊美的外貌,年轻而坚实的身体,让全国上下的女人为之沸腾。若得**一夜,即便宛若饮鸩止渴,终将一死,也心甘情愿。
而芙娜的野心绝不仅仅于此。出身平民的她,是一个于上埃及四处流浪的卖艺舞女,自小就吃了很多苦,通过出卖色相,在底比斯总算小有名气,终得一天被拉美西斯召见。她已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到过去饥寒交迫的日子,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她一定要紧紧傍住法老这棵大树。“以前是王子,或许有诸多不便,现在是法老,肯定还是要立妃的……我芙娜是底比斯第一美女,我就不信你对我不动心!”
她如是想着,慢慢握紧了手,尖尖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里,鲜血微微渗了出来。
拉美西斯走出侧宫寝房的时候,天上已经布满了星辰。一见到他的身影,孟图斯连忙上前下跪,语气急切地说道:“王,卑职有重要军情要禀报!”
“起来,孟图斯,不必对我行大礼。”拉美西斯挥挥手,示意他站起身来,向中庭慢慢地踱去,神色平淡地说,“是不是利比亚人扰境?”
孟图斯跟在后面,闻言一愣,慌忙答道,“对,正是。”
“吉萨没有出兵相救吧。”拉美西斯表情自然,宛若一切全部早就知道了。孟图斯不由有一丝迷惑,他又握了握攥在手里的纸条,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全部浸湿了。王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可能有任何传令兵会比路的度还快了。但是还没等他问,拉美西斯就先他一步开口。“看来希皇兄还是没有禁住诱惑啊……”语气平淡,但是双眸中却露出了冷酷的神色。
和纸条上写的一样。布卡传信过来也是说可能吉萨叛变这样的消息,孟图斯不由暗暗佩服起王上,同时也为自己弟弟所过来的准确判断而感到赞叹。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难道敌军已经逼近了孟斐斯?”拉美西斯在荷花池边的石凳上坐下,深棕色的头随意地散开在肩上,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仿佛一对奇异的宝石,与他浓郁的眉毛和略带鹰钩的挺立鼻子一同嵌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王可真是绝世的美男子。”孟图斯在心中想,同样身为男人的他,也不由对他俊美的外形而大为赞叹。
拉美西斯见他不语,又问了一句,“不是紧要军情吗?”
“对,是!”孟图斯慌忙收回思绪,拉美西斯看着自己红爱将忙乱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紧张,有什么都慢慢说吧。”
拉美西斯坐在石凳上,月光温柔地倾泻在他身上。孟图斯毕恭毕敬地看着俊美的法老,静静地思考应该由何说起。
“王,利比亚人并没有逼近孟斐斯,他们只是攻打了幕莱……布卡,就是卑职上次和您提过的,那个想当您侍卫的弟弟,他用鹰为卑职送来了消息。”孟图斯小心地措辞着,考虑接下来应该怎样说才合适,“那个……嗯,他还说,利比亚人攻打幕莱,不是简单的扰境,极有可能吉萨已经倒戈。所以请孟斐斯尽快派兵相救,而且,恩……还有……”
“继续说。”依旧是平淡的声音,逆着月光,孟图斯看不到拉美西斯的表情。孟图斯低着头,咬了咬牙,接着说了下去。
“法老千万不可亲征,因为此次恐有后文。”孟图斯把纸条上不敬的语气修改了一下,用自己的话说了出来。语毕,他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王,卑职就这么一个弟弟,他独自去了幕莱,请求您务必让卑职带兵前往!”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没有表情地看着孟图斯。孟图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这么低着头,等着法老话。
“孟图斯,这条消息是令弟写的?”
“是……确实是愚弟的字迹。”
拉美西斯眯起了眼睛,双眸中出了危险的光芒。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起了身边的石桌,双唇紧紧地合上,一言不。孟图斯听着石桌上嗒嗒的声音,心中不觉有些不安起来,手心渗出了更多的汗。时间耽误不起啊!现在布卡正身处幕莱,时刻有性命危险,他不能再等了。
“王……”
“孟图斯,把写着消息的条子给我看看。应该在你身上吧。”拉美西斯犀利地看着孟图斯。
“这个……”孟图斯感到脑门上直冒汗,布卡阿布卡,你怎么会用这样不尊敬的话写法老,现在叫为兄怎么保护你,万一要是惹怒了王,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用的。“这个……”
拉美西斯转头过去,看着池里的荷花映着月光,却将手伸向孟图斯。“在你手里吧。”
哎!孟图斯立刻弯腰,双手将被汗水浸透的纸条交给拉美西斯,“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请过目……”
拉美西斯接过纸条,慢慢地看着,浓厚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孟图斯在一旁看得真是惊心动魄,生怕法老怒,“王……愚弟还小,不懂事,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您一定……”
“哈哈哈哈!”拉美西斯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孟图斯不知所措,“切记一定要派兵,法老千万不可因贪功而擅自离开孟斐斯?!好大的口气!”笑容转眼间变得异常冰冷,“我埃及真是藏龙卧虎,孟图斯,不想你的弟弟竟有如此韬略,竟与本王不谋而合!若他也能像你一样,忠心不二,为我所用,那便是好……”但如果不是……
“大王,我们西塔特村世世代代都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愚弟也不例外,能为您出谋,哪怕仅仅是一次,也是他三生的荣耀。”孟图斯真诚地说着,心中却暗自想,那个莽撞的傻小子布卡,居然能考虑的这样全面,可以得到王的赞赏,实在与往日不同了阿!
“那便是好……”拉美西斯点着头,若有所思。“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要亲自见一下令弟。”
“是是!谢谢王!”孟图斯立刻下跪一拜,又匆匆地说,“王,请您让卑职立刻带兵前往幕莱,那边战况应该十分危急!”
拉美西斯轻轻抬起了手,阻止孟图斯继续说下去。
“令弟既然有此谋略,拖延敌军几天时间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你不用去幕莱,你给我好好留在孟斐斯。”
“王!”孟图斯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焦急。他不能,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会率一小批人马去幕莱……此行全部保密,除了你,谁都不会知道。”
“王!”这一次是为了拉美西斯而担心,人家都摆明了是设下圈套设计法老,为什么他还要身临险境。
拉美西斯站了起来,颀长健美的身形在月光的照射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孟图斯,我把孟斐斯交给你了,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很快孟斐斯就会生动乱,或者是以政变的形式、内奸煽动群众,或者是赫梯的军队趁乱入侵,你要做好万全准备,我会把最强的兵马留给你……注意这两天的食物,下毒的可能性很高。”原来如此,幕莱那边仅仅是个诱饵,所以看似危险,实则安全!但是……孟图斯抬起头,看着法老,“王,您不怕卑职……”不怕我趁机叛乱吗?想到了,但孟图斯终究没有说出来。
拉美西斯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孟图斯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离开孟斐斯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语毕,他冲孟图斯轻轻笑了一下,就顺着荷花池,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孟图斯有几分感动,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声:丢人!如果第一将军哭了,那真是丢人现眼!他打了自己一下,抬起头,冲着拉美西斯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了一句,“王!您放心,孟图斯一定会把孟斐斯守好,等着您回来!”
第十九章
吉萨地区多为沙漠或者沙地,间或有一些绿洲,依靠这珍贵的水源,就会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村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建立起来。地处埃及与利比亚的交界处,又与赫梯隔海相望,吉萨地区成为了埃及以及利比亚,甚至越海而来的赫梯王国的行旅商人的必经之地。由于农业环境恶劣,原本吉萨地区十分贫穷,但受到从塞提一世起对贸易的开明政策影响,吉萨地区的村民开始接受各国商人带来的贸易冲击,逐步开始为他们的需求提供服务。
吉萨地区富裕的村子,多半是从事两种职业的。一种是如同西塔特村一样,专门提供物资的运输,以及保镖等服务。西塔特村里的人们历代都以加入法老的军队为荣,成年男子均受过良好的身体训练。自从贸易政策开放,没有被选入法老禁卫军的年轻人,不再执著着要加入军队,反而以类似佣兵的形式出现,为打算带珍贵物品去孟斐斯的商人护航,赚取不菲的佣金。
还有一种就是幕莱村这种,村民自己投身于贸易之中。很多商人到达了边境,因为政治或安全因素等种种原因考虑,不愿继续进入埃及内地。幕莱村里比较精明的村民就会借此大大杀价,以相对便宜的价格收购各国的物资,然后转手卖给其他有实力继续去内地的商人,或者索性花一天时间走到吉萨,卖给当地的大中转商,从而带动了整个吉萨地区的展。
吉萨地区一跃变成了埃及诸多地区里最富有的区域,无怪乎有民众私下里大胆地称之为“吉萨自治区”。可以说,如果没有吉萨,孟斐斯市场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将会减少一半。
由吉萨地区过了国境线,徒步走半天时间,就可以看到利比亚的边境城镇,但是两地展露出来的却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景。与吉萨欣欣向荣的富裕相对比,利比亚边境城镇的人民衣衫褴褛,饭不足食。不难想象,利比亚对埃及这块富裕的宝地早就是垂涎三尺,但是在之前的若干年,有一些事情一直钳制着他们,让他们不敢随意冒犯。
“如果你介绍的吉萨地区的情况都是准确的话,那么我推测利比亚之前老老实实的原因大致有三个,”艾薇一边说着一边和布卡快步地向穆莱村走去,一路上布卡简略地为艾薇介绍了一下吉萨地区的经济情况以及地理位置。自从艾薇上一次准确而富有战略眼光的判断以后,布卡再也不敢小看这个瘦小的外国男孩,事事都会先问他的意见。
“一、吉萨地区对利比亚的贸易有好处。虽然利比亚觊觎吉萨地区的富裕,但是毕竟自己国家的商人也借这个平台从埃及赚取了不少好处,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进攻。治安的混乱会毁掉这个平台。”
布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利比亚与塞提一世签订了和约。如果不是有完全准备,随便撕毁和约会使利比亚颜面尽失,外交地位一落千丈。一旦战败,利比亚的下场必会惨不忍睹。”
艾薇快步地走着,呼吸有些混乱,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还是尽力为布卡解释着,这也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战争多半都是有经济利益驱使的,把问题看成是一个简单的商业问题,一切就都会清楚很多了。公司与公司之间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其实与真实的战争本质相同,只是形式换了一下。她安慰着自己紧张的心情,说了下去。
“三、利比亚人自认从武力上打不过塞提一世。前法老的军事实力强大,国内平稳,欣欣向荣,利比亚完全无机可乘。”
“什么话!先王虽然强大,但是拉美西斯殿下绝对不逊色于先王,”布卡激动地反驳,自己的哥哥跟随现在的法老已有多年,其实法老的才能,绝对是在先王之上。但是碍于对先王的恭敬,布卡没有把话说出口。
艾薇摆摆手,舔舔因为缺少水而干涩的嘴唇。“你误会了,听我把话说完。”
布卡从背袋里翻出水袋,掂了掂,递给艾薇,“你都喝了吧,快到了,坚持一下。”
艾薇接过来,不客气地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不错,真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水了。”布卡轻轻地笑了,这个小孩,或许是从沿海的国家来吧,容易渴,又缺乏对沙漠的常识,但是对于局势的判断,却出其年龄般地异常准确。
“好,我来解释为什么利比亚人要趁现在进攻幕莱。”艾薇喝完水,擦了擦嘴角,表情严肃地说,一切的答案其实都躺在那里了,只等着她整理好思绪,一一道出。“因为之前利比亚所顾忌的三点,在这个时机,全部都不成问题了。先,虽然扰坏幕莱这个平台不好,但是如果能占领,则是另一码事,那也是利比亚一直以来希望做到的;第二,背信弃义不好,但是如果有把握成功,那么条约也仅仅是一纸空谈;第三,塞提一世已经死了。”
布卡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说,利比亚人有十足的把握成功。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再次确认这次绝对不是简单的扰境!”艾薇水蓝的双眸映出了自信的神色,“如果是单方面进攻,利比亚人早就动手了!我推测,他们是在等,等这样一个时机,等一个能让埃及全盘皆输的时机。”
“等他们所顾忌的先王过世?”
“不。”艾薇面色阴沉地说,“等埃及新老朝代交替,等出现纰漏,他们与其他人合作,或者是内奸,或者是其他国家,声东击西,意在一鼓作气,重创埃及。”
布卡闻言,感到四肢冰冷。“居然……这样严重……那、那我们快回孟斐斯,我们要去保护法老。”
艾薇叹了口气,“回孟斐斯绝对已是于事无补,你我两个小人能做什么?离开孟斐斯步行需要数日,这种打法肯定是早就协商好的,我只能企盼法老确实如你所说,足够睿智,可以按照纸条上的话,度过这一劫……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帮助幕莱村的村民,不再遭受杀戮了……”
她抬起头,美丽的眼眸映出了天空的颜色,沙漠的风不紧不慢地吹着,打到脸上,是一种炽热的感觉。放眼望去,前方不远处,出现了点点绿色。
幕莱村就在前面。
艾薇感到自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
夸下海口说要尽力帮助幕莱村村民的她……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呢?
*
两个人绕到幕莱附近的一个沙丘之上,走到丘顶,寻找一个高点,以便观察局势。布卡从背后拔出弯刀,附下身子,小声说,“艾微,跟在我后面,把身体放低。”
艾薇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听话地附到地上,从书包里拿出那把smith&esson38手枪,放到贴身的口袋里,又拿出望远镜,远远地观察幕莱村附近的动向。虽然没有看到利比亚军队,但幕莱村显然是一幅受到洗劫的样子,孤零零地立在沙漠之中。里面凌乱不堪,毫无秩序。
“布卡,我们下去。”
“什么?你疯了?”
“附近没有利比亚人。”艾薇把望远镜递给布卡,自己往下爬,“村子又经历过了侵略。这群利比亚军队,纯粹是诱饵,他们的目的是掠夺金钱和让法老知道这边的动乱。现在目的达成了,他们暂时不会攻打幕莱,而是会在周边休整,等待法老中计。
布卡接过望远镜,摆弄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怎么使用,所以连忙跟着艾薇往下走,“真愚蠢,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小小的边境动乱,法老一定会来?万一王上根本不理呢?”
“不会的,新王刚登基,正是好大喜功的时候,为了树立威信,即使不亲征,多半也会派重兵前往,一定要打个胜仗。不管是哪种,他们在孟斐斯布下的圈套,都会有八成的成功把握。”艾薇不假思索地说,“反正我们先下去,呆在沙丘后面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艾薇费力地往下走着,布卡从后面轻松地追过来,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不由暗自好笑,“你做什么呢,比蜗牛走得还慢,我背你吧。”
艾薇连忙摆摆手,“不用了,男人背男人,太恶心了吧。”让他背还得了!
“你这么走,要到什么时候才到啊?”布卡把刀往背后一插,结实的双手伸向艾薇,轻松地就把她抱了起来,艾薇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布卡丢了起来,让她头朝下地由腹部挂在他的肩膀上。“真轻啊你!”布卡一边感叹一边往下走着。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他也是经过西塔特村独有的身体训练的人,年轻的身体看似瘦弱,实则全是肌肉,结实得很。
“快放我下来!!”艾薇十分不好意思地抗议,手脚同时拍打着布卡的身体,希望可以快点从他肩上下来,她怕近距离的身体接触会让他现自己是女人。
“别乱动啊!”可是粗线条的布卡,完全没有像艾薇所想得那样敏锐,他只是费力地扛着乱动的艾薇,快步地往下走去,“你怎么和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别动了!”
闻言,艾薇只好噤声。算了,反正他也现不了,就让他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吧,她也省得走路,只是……这种姿势真的好难受!!
“喂!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两个人进入了幕莱村。
可以看出,这原本是一个美丽的村子。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在金色的沙漠之间,小小的绿洲之中,有一片乐土,清风拂过,绿色的芭蕉树叶随风轻轻摆动,树下清澈的水塘泛起点点波纹,映出岸边正在嬉耍的孩子们的身影。砖制的屋子周围种着矮小的绿色植物,穿着朴素的埃及姑娘在房里织着布,屋后木制篱笆围起的马厩里,养着毛色亮泽的骏马。来自各国的行旅商人在这里歇脚,各色的皮肤,不同的语言,人们聚集在村中塘边的空地,把货物从骆驼身上取下来,与其他人进行交换。可以见到带着大批金银珠宝满意离开城镇的外国商人,也可以见到当地的村民,带领一队驮满货物的骆驼,秩序整齐地出,向吉萨的方向走去。
多么……欣欣向荣的场景阿!艾薇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街上一片混乱,遍地都是散落的物品,家家的房门几乎都是被砸烂的,间或可以看到女人带着小孩伏在路边死去的男人身上伤心地哭泣。人们缓缓地修整着自己的村子,把倒下的篱笆扶起来,破碎的瓦罐拾起来,毁坏的房门拆下来。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双目之中充满了疲惫与迷茫。
艾薇呆呆地看着这一场景,心中再一次为战争的残酷而感到叹息。
等到这一切结束,她一定要回到英国。目睹了这凄惨的场面,她已经别无所求,只要能呆在哥哥身边,呆在那个和平的年代,研习自己喜爱的经济学,即使让她终日碌碌无为,平庸一生,她也满足。那些藉由战争一举成名大横财的人们,难道不曾被这样的场景所打动吗……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所谓的政治家、军事家,丝毫不顾及民众的死活,为了眼前的利益,永不疲惫地一次次动战争呢。
“艾微……”艾薇的思绪被布卡轻轻地唤回,“我们去见村长吧。”
艾薇点点头,又看了看街上沮丧的人们。她艰难地移动了脚步,跟着布卡,往村子的中央走去。
村长的屋子,在村子中央的道旁,同样是以烧制的砖块建成的。门口两侧各有一棵高大的芭蕉树,十分显眼。门大开着,艾薇和布卡直接走了进去。
一进去,屋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艾薇几乎吐了出来。她捏住鼻子,仔细一看,大屋里面一片狼藉,花瓶被摔碎,家具也都扔在地上,有血喷溅在墙上,但是已见不到伤者或死者的影子。
“吉穆塔爷爷!”布卡突然叫了一声,跑进屋里,跪到躺在地上的一个虚弱的老人面前。“吉穆塔爷爷……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塔姆、若苏米达、妮塔,他们、他们都去哪里了?”
布卡的声音几乎有了几分哽咽,艾薇在一边无助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吉穆塔爷爷,我背您出去,离开这个房间。”布卡手忙脚乱地扶起老人,想把他放到自己的背上。但是老人完全没有配合他的动作,干枯的双臂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能量,任由布卡摆布。
“布卡……”老人开口了,声音游若悬丝。“布卡,你来了……”
“吉穆塔爷爷,我来了!爷爷您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哥哥,他们很快就会带领大军过来的!爷爷!给您的族人报仇!”布卡的眼圈红红的,他快地说着。“我带您出去。”
吉穆塔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的家人……塔姆、若苏米达、妮塔,他们都被杀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布卡,我快不行了……”
“爷爷!不会的,您不会的!”布卡疯狂地摇着头。
老人艰难地呼吸着,继续说了下去,“拜托你,保护我的村民,逃离出去……村长的令牌,村长的令牌在我的腰上。交由你保管……拜托你,保护他们……保护他们所有人……”
老人的声音嘎然而止,干枯的双臂颓然地垂了下去。艾薇能够看到,他眼中的生命之光正在逐渐逝去,宛若燃尽的蜡烛,灭了。
“吉穆塔爷爷!!”布卡哭叫着,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全然不知血正顺着他的关节流下来。“可恶,该死的利比亚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眼泪,顺着艾薇的脸庞落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穿越千年目睹这样残酷的画面,难道这是上帝的惩罚,惩罚她扰乱历史?惩罚她对哥哥的不伦之恋?那为什么不惩罚她一个人,偏偏要通过这样残忍的方式让她难以呼吸呢。
她用力晃了晃头,用袖口大力地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布卡,带上令牌,我要召集全村的人说话。”
“?”沉浸在悲痛中的布卡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不能辜负村长的期望,我们要尽全力让所有的村民安全!”
布卡看着艾薇,那双清澈如天空一般的眼睛中,闪过了坚定的神情,自信却不自大的言语,让他不由从心底信服。
哥哥曾说过,王上是一个神奇的人,他能够用简单的语言令别人信服,从而使身边的臣子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死而后已。
布卡想,如果艾微是自己的主人,那么他也会为他坚信不疑地竭尽全力,那双饱含智慧的水蓝双眸,仿佛可以带来无尽的希望。
他愿意相信他。
第二十章
近日来,利比亚边境将军篷古感到特别的春风得意。
这不仅是因为在对幕莱村的侵略中搜刮了大批的金银珠宝,让他中饱私囊,最令他开心的莫过于最近几天幕莱那边的探子报过来的消息。
“听说法老已经派了重兵过来幕莱,孟斐斯想必是空城一座了。”
每次想到这里,篷古都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宽厚下巴上毛茸茸的胡子,思绪飞跃到月前利比亚国王对自己的承诺:“篷古,若你能够成功地把孟斐斯的大军吸引到边境来,让我们这个声东击西的计划成功,我便会赏你官晋二级,并且把第十公主嫁给你。”
啧啧,那可真是飞黄腾达了,想到第十公主的美貌,篷古的嘴边几乎要流下口水来。本来考虑过如果是法老亲自带重兵前往边境,恐怕还要申请支援,与人分功,但是现在居然是法老派重兵前往,自己留守空城!
完美,那真是太完美了!
“喂!你这个消息不会错吧!”篷古把探子抓过来,凶巴巴地问着。
“不会不会,”探子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我是亲耳听到拿着村长令牌的人对全村的人说的,不会错的。”
“嗯……”篷古满意地坐回到军帐中的将军椅上,示意两旁的小兵为自己扇风。
看来利比亚第一将军的梦想,就近在咫尺了!
篷古带着幸福的笑容,合上了双眼,不久,就微微传出了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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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幕莱村的某间民宿里,艾薇和布卡正席地而坐。
“喂,艾微,这么做没有问题吧?”布卡一边把布条缠绕在手臂上,一边紧张地说。
艾薇悠然自得地喝了口水:“俗话说得好,想要欺骗别人,就要先欺骗自己。现在幕莱村的村民和利比亚那边肯定全都相信,法老会派重兵前往,而自己留守空城。”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布卡不解地看着艾薇,有的时候和他说话真的会让自己感觉大脑不够用。
“为了……”艾薇笑笑,“水喝完了,你把水递给我。”
大水桶!布卡心里嘟囔了一句,转身过去拿了一壶水。“不告诉我,我就不递给你。”
艾薇叹了一口气,自己伸手过去把水壶抢过来,“很简单啊,为了能让所有村民平安撤离。”
“吓唬吓唬那些利比亚人?”布卡挠挠自己火红的短,不解地问。
“我们算准时间,有秩序地撤退,他们是不会追击的。”艾薇大口地喝着水,在沙漠地带,怎么喝水都不够,不然就觉得生命要被抽干了一样。“我推测,利比亚派过来的军队,不会有很大的数量,因为他们仅仅是诱饵。几天后,会有孟斐斯的探报过来,如果得到的是法老亲征的消息,他们会向国内求助,并诱敌深入,最后派出大兵,一举歼灭,孟斐斯那边同时政变或者夺城,即使利比亚这边败给了法老亲征,总体来看还是赢的。但是如果法老仅仅是派兵前来,就更好了,这些虾兵蟹就为孟斐斯那边的动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资源,方便那边直接对法老下手。这边就更不会冒那个险去与埃及大军抗衡,相反,会第一时间撤军!因为抗衡是毫无意义的。简言之,他们就是要分散法老的兵力,伺机攻破,给埃及以重创。……我说明白了吗?”
布卡一幅迷茫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边要掌握先机,不能等他们得到了真正的消息才采取行动,不然是十分危险的。算算时间,离路飞去报信也有十天了,我们再等几天,就组织大家出吧。”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低低的叫声,混杂着翅膀扇动的声音。布卡骤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也似地冲往门外。
“布卡?!”艾薇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也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尽力跟上他。“怎么了??”
布卡飞快地跑着,“路!是路!!路回来了!!”
门一打开,就看到了路的身影,盘旋在不远的上空。布卡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到口中,竭力吹出一个最响亮的口哨,同时把左臂伸向天空。“路!过来!落过来!”
空中的鹰低低地叫了一声,滑翔下来,稳稳地落在了布卡的手臂上。
“路!”布卡疼爱地抚摸着自己兄弟,原本亮泽的羽毛,因为长途跋涉,已经肮脏不堪。但是那双犀利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样的,路!你真是好样的!”
艾薇追了出来,看到布卡开心地对路说话,心里也一阵安慰。“布卡,路比军队的度快多少?”
布卡一边检查看路有没有受伤,一边回答,“大约是军队度的两倍吧。”
艾薇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水蓝色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好,我们就四天后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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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古将军终于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探报。
“将军,幕莱村的村民正在以整齐的队列,非常有秩序地向孟斐斯方向前进。”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篷古正在尽情地享用美味的烤肉。闻言,他不由得站了起来,庞大的身体差点把眼前的餐桌掀倒,幸好身边的侍从眼快,帮他扶住。
“怎么?开始退却了?”篷古大声地说着,逼近跪在帐中的探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半天之前。”
篷古如牛铃一样大的眼睛转了一转,应该是法老的大军到了吧,这群村民既然胆敢大摇大摆地撤退,肯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或者是想勾引我上当、给埃及大军塞牙缝?别傻了!小看我篷古!
“传令下去!我们也拔营,退回利比亚!”篷古大声地喝道。早点退回去,就可以安全不少,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搅入没有必要的浑水。
可正当利比亚全军奉命收拾好行装,开始撤退的时候,另一个探子,策着快马,匆忙地闯进了军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将军!最新探报!从孟斐斯来的!”
篷古走出帐篷,眼睛一瞪,“怎么了?动乱已经成功了?”
探子翻身下马落在地上,因为焦急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的:“将军,孟斐斯、孟斐斯……”
“说什么!快说!”篷古恶狠狠地说。
“将军!法老跟本没有出兵相救慕莱村,他与大兵悉数留在孟斐斯。”
“什么!!??”篷古闻言,额头上不禁爆起了青筋!这样讲,动乱失败了,不!这还不要紧,最为让他恼火的是,“该死的穆莱村人!居然把老子耍弄了!待我追上你们,将你们亲自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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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和布卡,正在组织民众整齐地向孟斐斯走去。
“艾微,其实我们不一定会有大军接应吧……”
艾薇擦了擦脑门的汗。没错,其实有没有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利比亚人所期望的两种可能性中,还有一种,就是法老跟本不派兵相救。如果是这样,一旦残暴的利比亚人得到来自孟斐斯的探报,他们一定会给幕莱村以毁灭性的打击。算算时间,如果援军是在接到路的消息后第二天出,差不多也该到这里了,现在撤退,是最不容易让利比亚起疑的时候……然而……
“我很担心法老究竟有没有派兵,算算时间,利比亚人应该已经得到了探报,如果没有派兵,他们现在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我们就完了。”
“那怎么办呢……”布卡没了主意。
艾薇也摇了摇头,怎么办呢……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争取时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即使远一步,生存的希望都会增加!
看着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布卡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温柔。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瘦小的男孩子,有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一幅女孩子的样子,柔弱又有几分娇气,让他总希望能表现得像一个成熟的男子汉,可以保护她,让她信赖自己、依靠自己。如果艾微是一个女生的话,那么他会愿意保护她一辈子吧……这样想着,布卡大声地说,“艾微你放心,即使生那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艾薇骤然抬起头,望进红少年明亮的眸子里。他是自内心那样想的!艾薇不由得心中有几分感动。她轻轻地说,“谢谢……布卡。”谢谢布卡,等一切都结束,我一定会记得在这遥远的三千年前,我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个朋友!一个这样这样好的朋友。她如是想着,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突然,队尾的民众惊恐地叫了起来,“利比亚人!!”紧接着秩序整齐的队列陷入了一片慌乱。艾薇慌忙转过身去,沙漠的尽头扬起了片片尘土,利比亚的旗帜若隐若现。
还是来不及了吗?利比亚人得到了孟斐斯的消息,法老果然没有派军相救吗?艾薇绝望地想,她大声地喊,“大家不要惊慌,保持队列,援军就在前面!!”但是陷入恐慌的幕莱村民,完全不理会她的指挥,像疯了一样地四处逃命。利比亚的军队眼看越逼越近,艾薇几乎能感到杀气腾腾的利比亚人正手持各种兵器对他们虎视眈眈。
“艾微,你快跑。”布卡握紧弯刀,匆忙地对艾薇说。
艾薇摇摇头,跑不掉的,人两条腿,怎么可能跑过战马的四条腿。当时要回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想着多带个火箭炮!现在这样应该怎么办呢?她呆呆地看着利比亚的军队慢慢逼近,心中阵阵寒意……太自大了!没有把历史修正回来,却要把更多人的命赔上!她太藐视历史了!她太愚蠢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欢欣雀跃的叫声,如同浪潮一样,将她淹没。“法老的军队!!!”
什么?!怎么会!!艾薇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到山丘之上一片金黄的旗帜,在太阳的映射之下,晃得她几乎张不开眼睛。穿着整齐的埃及军队排着队列,将中间的沙地半包围了起来,阵营的前面,毛色亮丽的黑色骏马之上,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他神态自若,居高临下,俯视大局。
艾薇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背包里的望远镜,迫不及待地驾在自己的眼睛上,看向那气质不凡的领队。
直到今天艾薇还能记得那令她难忘的一刹。
记忆中那俊美的身形,如今就好似天神一样伫立在前方的山丘之上。身后金色的太阳仿佛是他自身的神光,普照在那一片空阔的沙地之上。他是拉美西斯二世阿!那个书中被称为是古埃及最辉煌的君主,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伟**老!
透过望远镜看着那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脸庞,她的血液仿佛逆转一般,猛烈地冲击着心脏,身体难以抑制地变热起来,更热起来。数月前的回忆一次次地冲向自己的脑海,原本被丢进记忆角落的故事,好像在一秒钟之内,竟从她眼前一幕幕晃过,充斥她的大脑,让它几乎要爆炸!万千思绪在短短时间融为了一句话:
终于,终于!
第二十一章
在我记忆里的比非图,恩……是什么样子的呢?
长相俊美,身形高大,勇武睿智,意气风。
但是怎样也不能将他和举世闻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联系到一起。年轻的比非图,总是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浮躁,和年少轻狂的张扬。这些,让我觉得即使他有出众的智慧,傲人的霸气,也难以成为独一无二的君主。
我如是想着,勉强地这样想着,其实心里是不愿意承认,比非图就是拉美西斯二世,不愿意承认他因为我扰乱了历史,而继位短短两年,就黯然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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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爱马之上,将深棕色的长随意地束在脑后,握着刻有王家纹章的宝剑,冷漠地扫视着战场。
他并没有穿上平日亲征时所用的华丽铠甲,却仅仅身着一件普通的亚麻长衣,脚踏束带的编织鞋,身披朴素的深黑斗篷,不饰半分奢华。然而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却透过他的一举一动,展露无疑。他无须隐瞒,也无法隐瞒,只要见到他那张完美却又冰冷得令人颤栗的面孔,就一定会认出,他就是埃及伟大的法老王-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不动声色地看着脚下欣喜的幕莱村民众和不远处气势汹汹的利比亚军队,琥珀色的双眸沉静得如同一潭深幽的湖水,让人看不出一丝情感的波动,更无从揣测他心中的想法。随行前往的埃及士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全部是禁卫军里的精英,大半是来自西塔特村、身怀绝技的战士。他们自从摄政王子时代就跟随拉美西斯,是他最忠诚的奴仆。此时这些英勇的兵将们全都默不作声,蓄势待,只待法老的一声号令。
利比亚军队的数量,略微多于自己所带的队伍。拉美西斯快地估算了一下,心中暗暗盘算,不出数秒,就已把握了大体的局势。“正如我所料,看来,得胜并非难事……”他轻轻地说着,视线却飘到沙地中央一个瘦弱的身影上去。
在所有西塔特村人都慌乱地跑向自己的军队这一边时,那个小小的身子却愣愣地站在沙地中央,直呆呆地冲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刚才就是他在大喊“大家不要惊慌,保持队列”的吧,难道就是他组织幕莱村的村民如此有秩序地退向孟斐斯?看起来才不过十几岁的小毛孩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拉美西斯嘴边不自觉勾起一丝轻轻的笑容,埃及还真是人才济济。他勾了勾手指,身边两个体型坚实的士兵就上前一步,俯待命。
“看到沙地中央那个黑乎乎的小男孩了吗?一会开战了,你们要保护好他,把他给我带回来,不许有任何损伤。”
“是!”
拉美西斯看了看脚下的境况,幕莱村的村民基本上全都跑到自己军队的后方了,而利比亚人也已经非常接近了。他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停留半刻,往下一挥,山丘上的士兵们就如泄洪一般,飞地、呐喊着冲了下去。
来势汹汹的篷古将军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把战线拉得长长的,意在把幕莱村的村民包围个水泄不通,一网打尽。“该死!居然被你们这群愚民的假信息给骗了!原来法老根本就没有派兵过来接应你们!”篷古咬牙切齿,他不能饶了这群愚弄他的埃及人!他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篷古将军的脸扭曲着,追赶着前面拼命奔跑着的可怜的小村民们。他双眼因为即将来临的杀戮而充满了血丝,他挥舞着自己的重剑,嚣张地策马前进。
突然,前方的山丘上出现了埃及的军队,士气高昂地冲向自己的人马。篷古小惊,但未失色,反而更加激昂地喊,“我们的人马比较多!冲上去!!冲上去!!!”利比亚人们疯狂地往前冲着,双方的军队很快就在平旷的沙地上交锋了。
拉美西斯在山丘上,不带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局势摆成如自己所想的阵型。
利比亚的军队是成方形的,战线较长,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遇到了成锥形的埃及军队。双方交锋不消一会,就见到埃及军队慢慢从中央将利比亚军队一分为两截。拉美西斯见状轻轻抬起了右手,旁边的士兵立刻举起金黄的令旗,向右一挥,埃及军队在切开利比亚军队之后,就整齐地绕到他们右侧那一半的后面,死死地咬住利比亚军队右侧的尾巴。
布卡护着艾薇,跑到离开战场较远的角落,远远地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小规模战争。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势阿?”布卡傻呆呆地问到。
艾薇仔细看了看,简单地说:“埃及的军队势力比较弱,所以更要采取这种阵型,把利比亚人切为两半,然后再集中兵力,先后歼灭。”不过这种战法一定要求指挥官有极强的控制阵型的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把握准确的时机,快地致敌人于死地。看来……拉美西斯二世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消一会儿,就可以看到埃及军队开始逐渐占了上风,从法老这一侧看,利比亚军队的右半部分已经溃不成军了。这个时候,其左半部分的军队才刚刚作出缓慢的反应,追着埃及军队的尾部开始攻击。然而为时已晚,埃及军队整齐地调转方向,开始全力攻打利比亚左侧部队。
整个战役用时不足一个时辰,胜败已成定局。
艾薇和布卡开心得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了,真不愧是古埃及史上最伟大的拉美西斯二世!简直是用兵如神!太厉害了!就在此时,两个埃及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对着艾薇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法老想要见您,请二位随我们来吧。”
艾薇的心骤然狂跳了起来,她连忙挥挥手,“等下,等我一下。”然后丢下毕恭毕敬的士兵和一头雾水的布卡,快地跑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偷偷拿出黝黑喷雾,小心地又往脸上喷了些,等了十分钟,拿出镜子,好好地照了又照。这下好了!除了那双眼睛还是如前般雪亮动人,其他的地方都黑得好像煤球一样!短短的黑色头,几近棕黑色的皮肤,这个鬼样子恐怕连哥哥都认不出来吧!艾薇得意地笑着,把镜子收起来,快地往回走。
布卡看着艾薇慢吞吞地过来,嘟囔了一句,“干什么去了?因为紧张而要解手吗?诶?你怎么变得更黑了?”
艾薇白他一眼,“怎么了,我本来就黑。”
两位士兵依旧非常礼貌地在一旁站着,静静地听着艾薇和布卡的对话,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的神色。艾薇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确认自己的宝贝一样没少,这才转过头来,对着他们说:“久等了,这就去参见法老。”
两名士兵把艾薇和布卡带到法老的身后,就恭敬地退后一些,站到身旁。法老背冲着二人,站在自己黑色的坐骑之旁。布卡小声地示意艾薇跪下,但是艾薇的双膝就好像被冻结一样,不能动弹。布卡大力地拽了她一下,她才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地跌跪在炙热的沙地上。
“你这个乡巴佬,我不知道在你们的国家是怎样的,但是在埃及,你晋见法老时要把头低下,额头贴地,法老不开口,你也就不要主动开口。”布卡悄悄地给艾薇讲,“别楞着,
快照做啊!“但艾薇还是好像是傻了一样直直地看着拉美西斯的背影,布卡慌慌地抬身起来,一把将艾薇的头压了下去。
两个人刚刚摆好准确的下跪姿势,就听到法老轻轻地对旁边的卫兵说:“基本上胜负已定了,那个黑小孩呢?”
“回王上,已经带到了,就在您的身后。”
艾薇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也不喘一口,感受着自己紧张的心几乎要冲破胸膛,跳到外面来,转一个圈,冷静一下。她能感到拉美西斯二世,不,比非图已转过身来,正在静静地打量着他们,打量着她!
“黑皮肤的少年,回答我,是你组织幕莱村民撤退的吗?”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艾薇突然觉得心里一寒。熟悉而又不熟悉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漠。那曾经热情得好似沙漠的太阳一样的王子,如今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艾微,叫你回答呢!”布卡捅了她一下。
“是的。正是在下。”艾薇轻轻地说了一句,噤声,等法老的下一句问话。然而等了好久,拉美西斯却一言不。艾薇担心自己说话声音太小,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正是在下组织了这次撤退……”
“你!把头抬起来!”话没有说完,就被突然地打断了,冰冷的声线,此时却被赋予了一丝难以明喻的情感。艾薇犹豫了一下,思考着自己要不要抬头,但这短短的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人狠狠地以要将其捏碎的架势抓住,粗暴地抬了起来。那一刻,那一刻,她竟然有了一丝错觉,错觉回到几个月前,身处于那情感分明,毫不怜香惜玉的王子面前。
倏地,艾薇的双眼对上了一双如同琥珀色宝石一般的眸子,那幽深的双眼几乎要把艾薇溺毙到一汪深潭之中。完美的颜色之中,短短的几分几秒,艾薇好似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孕育其中,那是一种期待、惊喜、置疑,而转瞬中,这一切就转化为了深深的失望,绝望一般的失望,当艾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甩落在沙地上了。
“蓝色的眼睛……”那张美丽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漠然,并没有对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举止加以任何解释或表示歉意,拉美西斯只是淡淡地对艾薇的眼睛进行了评价。“很特别。”
艾薇慢慢地从沙地上爬起来,跪好,轻轻地说,“是,谢谢法老。”
她低着头,不看拉美西斯。刚才的那一秒钟足够了,足够她看清了!比非图,他就是比非图!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只是这一切,都被赋予了更为成熟的气韵,然后被一种冷漠的外壳深深地掩盖。不对了……不对了,不知道到底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是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比非图呢?去哪里了?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熟,但是成熟带来的不应该是这种彻骨的寒冷,不应该是这种难以捉摸的漠然,这不是她认识的比非图啊!
她陷入了迷茫与思考,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筋是这样的可怜。想不通,更想象不出来。
“男孩,你的名字是什么。”拉美西斯看着艾薇,语气平淡地说,打断了艾薇的思绪。
“在下叫艾微。”
“艾微……有趣的名字,所以你不是孟图斯的弟弟。”?艾薇愣了一下,孟图斯这个名字好熟悉阿?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她刚想回答,旁边的布卡忍不住开口了,“王上,贱民布卡,才是孟图斯的弟弟。”
拉美西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确实是一样红色的头……”
对了,红的孟图斯,那个以前同礼塔赫一起一直跟着比非图的男人。原来布卡是他的弟弟……隐约的记忆中,好像确实是有几分相似,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艾微。”
“是!”
“是你草书通知本王不可贪功轻易亲征的吗?”拉美西斯转身过去,俯视脚下的战场,利比亚人已经溃不成军,埃及士兵正在给他们以最后一击。
“是。因为在下认为,这次扰境应属于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这个老虎可以是陛下您,也可以是在孟斐斯驻扎的重要军队,而眼前败给您的利比亚军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饵。”艾薇小心地措辞,以尽量简洁的话语说明自己的意思。
“那我再问你,既然你看到了我率少量亲信前来相救,你觉得本王下步应该做何打算。”
在考她?艾薇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丝笑容,“我的看法是,你也猜出利比亚人与其他方合作,打算以此饵引诱开重兵,然后伺机在孟斐斯起动乱,给埃及予重创。这场戏的重头戏在孟斐斯,所以那边更是危机重重,法老你索性派大将与重兵留守,自己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做的两个风险是:一、留守孟斐斯的将军叛变,不过既然法老你敢这样做,一定也是对彼方留有足够信任;二、利比亚残兵回国求援,你没有士兵接应,可能在平安返回孟斐斯前会受到吉萨和利比亚的双面夹击……所以,”
布卡忘记了把额头贴地,傻傻地看着艾薇,她居然不使用敬语,还如此滔滔不绝,“所以,你最好的做法是在离开孟斐斯之际就从其他城市派兵接应!不告诉留守的将军,更不让援兵知道为何而来……我相信睿智如你,一定已经如此做了吧……”
语毕,一片静默,远处间或传来兵戎相接的声音。拉美西斯没有回头,也没有因为艾薇的不敬而怒,背影里看不出一丝感情。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说,“艾微,若我要你为我埃及献力,你有什么希望得到的奖赏吗?”并非商量的口气。这样的人才,或者全心为埃及献礼,或者就让他在埃及永远消逝!若落入他国之手,无论如何都是威胁。
艾薇深深明白这样的问话,潜台词究竟为何。她默默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沙子,心中百感交集……算了,既然历经千辛万苦来了,她就要、她一定要保护好比非图,把历史改回去。至于是以哪种形式,那些都不重要……
“陛下……既然承蒙您厚爱,请让我贴身跟随您,这就是对艾微,最大的奖赏。”
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数月前的一幕:“从明天起开始贴身侍候我!奈菲尔塔利。”而一眨眼,那些都远去了,远去了,他已经不记得她了,这个黑黑皮肤的艾薇,与之前差别太大了,但这一切,不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吗?悄悄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把历史修改回去……听到拉美西斯冷冷地回答“可以”,艾薇竟搞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的心情,究竟是目的达成的欣喜,或者是一种难以说明的酸楚,一种疼痛,竟慢慢地由心底滋生出来了。
第二十二章
艾薇在刚着手开始写自己论文的时候就读到过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前无古人的摆阔方式,最华丽的宫殿,最奢侈的金字塔,最庞大的庙宇,最富气势的府。在到达上埃及府底比斯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然而,当她的双脚又一次踏入底比斯法老的宫殿时,她竟感到自己的双眼一阵眩晕。
记忆中几个月前自己所来过得底比斯皇宫,此时好像重生一般,以一种极端华丽的面貌,再次出现在艾薇的眼前。这是一座宛若属于太阳神的宫殿。由金黄色的砖建成,屋顶及四壁上有华丽的凸式浮雕,讲述着诸神或者法老的故事。步入议事大厅,四壁上装饰着天青石和绿松石,地面上铺着火红而烫有金边的地毯,纯金制成的王座之上铺着柔软的驼毛,扶手上有蛇形的盘雕,红宝石制成的眼睛好似具有生命。宫里的年轻侍从们穿着节日般的盛装,手中持满青葱的草木,欢迎法老王得胜归来。
距离上次吉萨一战,已经过去了数十天。艾薇与布卡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跟着拉美西斯二世,一路长途跋涉,直接回到了底比斯。从这件小事,艾薇更加迷茫,究竟拉美西斯是因何而早逝。他聪慧、勇武,更是一个精明得几近多疑的人,自上次利比亚一战后,他没有报胜信回孟斐斯,也没有出回孟斐斯,而是选择另一条线路,直接向上埃及的底比斯前进。刚至吉萨领土的边界,就有上埃及的将领率大军前来接应,保护一群人等平安顺利地返回底比斯。
他用兵大胆,但是行事谨慎,他用人不疑,但手持后路。
想不出,什么人,什么事,可以让他英年早逝。
艾薇思考着,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已经跟随着法老王走进了底比斯最华丽的议事大厅。直到众大臣整齐地问候了一句,“王,欢迎归来!”,艾薇才从自己无尽的遐想中抽回思绪。嗬!真是有架势阿!满朝文武,列于通向王座的红毯两旁,他们的年龄多半都可以作拉美西斯的父辈,然而此时却全都毕恭毕敬,俯称臣。
“王,您回来了。”一个青年,立在红毯之中偏右,直立弯腰向拉美西斯行礼。他身穿白色亚麻及地长衣,腰系镏金围带,头戴金色饰。从他不俗的气质看,此人并非一般的臣子。
待他抬起头来,艾薇和布卡不由都轻轻吸了一口气。天下居然有如此美丽的男子,黑色的长下垂至腰,白皙的皮肤仿佛玉石,深黑色的眼睛深邃沉静。与拉美西斯不同,眼前男子的美,带有几分阴柔。如果法老的英俊好似太阳,那么此人的美丽就如流水,三分脱俗,三分中性,剩下的便是无尽的从容。他带着微笑,伫立于臣列之前,轻轻地向法老问安。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对他点了一下头,快步走向王座,艾薇刚想跟上去,就被布卡一把拉住,“大哥,求求你,你还要去哪里,快站到群臣队尾的角落里。”布卡匆匆拽着艾薇走到队尾,两人刚刚站稳,红毯之上的美丽青年就开口说话了,“王上,今天得到了从孟斐斯来的战报,孟图斯将军已经顺利镇压了叛乱。这次的叛乱实为吉萨的希殿下所策谋……”
殿上的众臣开始交头接耳,陷入了纷纷的议论之中。布卡脸上表露出来一丝兴奋,艾薇知道,这是一个弟弟为自己哥哥感到自豪时的表情。她心中也不由得感到开心起来,布卡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勇猛的将军吧!
拉美西斯伸出右手,刹那间大厅里鸦雀无声,群臣全部屏息待命。年轻的法老缓缓地开口,“第二皇兄希,外通敌国,内举逆兵,应算叛国罪。传令孟图斯将军,立刻带兵前往吉萨,将希捉拿,如有不从,立斩。多特里。”
“在。”群臣尾席中出列一位年轻的文官模样的男人。
“现任命你为吉萨领事,即日率亲部前往孟斐斯,与大军一同前往吉萨。上任后,务必开明贸易,厚待游商。”
“是,多谢陛下。”多特里大拜于地,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感激。法老开明,不因年龄或阅历而埋没贤才,真乃良才之伯乐。此行去吉萨,一定要、一定要尽全力报答法老!
厉害,真是厉害!艾薇目睹着这一切,心中暗暗感叹。拉美西斯不仅是战场上的用兵高手,更是笼络人心的政事强人。即使对自己的血亲,依然冷面如斯,倘若犯罪,必重罚以儆效尤;对自己的臣下,即使阅历尚浅,但倘若有才,依然不避举用。受用之臣心怀感恩,必会鞠躬尽瘁;旁观之臣不仅会受到鼓舞,同时也可以树立法老的威信。拉美西斯,他已经越了情感,众臣在他眼中宛若棋子,举手投足间便将国家大权揽于手中,众臣之心,揽于手中。
“吾还有一事,想请教众卿。”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说。艾薇又将注意力转回了他的身上。“尼罗河泛滥之期又将来临,闲置的农民应该如何处置呢?”
众臣一愣,紧接着全都跃跃欲试。艾薇心中暗忖,这个问题,看来应该是有很明确的答案,拉美西斯二世心中肯定也早就有了打算。他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究竟意欲何为?正这样想着,一抬头,骤然现拉美西斯琥珀色的双眼,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冰冷的双眼,竟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而那一切宛若空气一般,转瞬即逝。
她呆了一下,法老就开口说,“艾微,我想听下你的意见。”
啥?艾薇懵了,此时众臣全都顺着法老的视线,正转头望向队尾的自己。天!她现在狼狈至极,满身都是泥土,黑色的假凌乱地贴在自己的头皮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该死,为什么大家偏要在这个时候看过来阿。红毯之上白衣的男子也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在他那犹如黑耀石一般深沉亮泽的双眸对上艾薇双眼的一刹,他的脸上骤然显露了一丝惊诧的神色,紧接着那份惊诧转变为了置疑,化为了一句话,被他轻轻地说了出来,“奈菲尔塔利……?”
声音虽小,但是大厅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室内,骤然如同停尸房一样安静。
艾薇惶惶地看着叫出那个名字的美丽男子,突然记忆中闪出了一幅熟悉的笑容,犹如流水一般俊美的少年,年轻的第一先知,礼塔赫,这个青年就是当年的礼塔赫!他认得出自己,如果他认得出自己,为什么比非图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艾薇这时才感到一丝深深的挫败感,一种莫名的失落正从心底深处晕染开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着拉美西斯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屏息看向法老,礼塔赫刚才说出了一个禁忌的词语–奈菲尔塔利。朝中的老臣都记得那个女孩,那个让年轻的王子为之疯狂的外国女孩,那个美丽、聪慧、叛逆的法老之子的情人。他禁止他们提起那个名字,他禁止他们将任何人或任何事与那个美丽的名字联系起来。
最美丽的人,最好的人,奈菲尔塔利的含义。
再看看这个孩子。黑色的皮肤,黑色的头,瘦小的身体。他是一个男生,一个平凡的小男生,与奈菲尔塔利金色的头、白皙的皮肤、娇美的身形相距甚远,他甚至不是女人。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是他们都是外国人了。为什么礼塔赫会这样说,难道他第一先知的位置坐腻了吗?众臣紧张地看着法老,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拉美西斯宛若没有听到礼塔赫的声音一样,淡淡地说,“艾微,我在问你。”
艾薇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修建工事,给他们相应的回报……”这个答案,她说不下去了,几个月前,她说过,她说过同样的解决方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比非图的面。不、她不想说了。“我不知道了……”她颓丧地垂下头,不愿意重复那次说过的话,那会让她生错觉,错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未曾有任何变化的日子。
“说得很好,正合吾意。”拉美西斯却满意地轻轻颔,目光从艾薇身上移开,落到厅内各怀心思的大臣身上。“众卿,在吾登基之际,吾要在上埃及之腹,尼罗河之畔建立新都,吾已吩咐梅开始了城市规划与宫殿的设计。希望汝等可以全力支持。新都的名称,即为,比-拉美西斯。”
比-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二世建立的埃及府,在三千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神秘城市,壁画上、传说中豪华得无以复加的城市。
众臣小声议论了一下,突然有人高喊,“陛下万岁!比-拉美西斯永世长存。”然后紧接着,大厅里的所有臣子都齐齐下跪,一同说着:“陛下万岁!比-拉美西斯永世长存。”整个议事厅里骤然陷入了一种几近狂热的君主崇拜状态。
拉美西斯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艾微虽然年轻,可是外明军事,内懂治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想将他带在身边,众卿有什么意见吗?”
这时,那问题的用意,艾薇骤然明白了,其实是个一石二鸟之计。自然地告诉大家准备迁都的决定,并把自己看中的人才以一种和缓的方式介绍给大家。在众臣眼中,自己是一个年轻的几近幼稚的外国男孩,把自己留在身边当智囊团,大臣们一定会极力反对。一、担心自己是间谍;二、担心自己年轻而无真实学才。既然在大厅之上已经得到了王上的赏识,此时当着大家的面反对,也确实不合适了吧……
拉美西斯,居然为了把自己这么个小角色留在身边,花费了如此心思……真不知该是开心还是难过。朝会,结束了。拉美西斯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官职,没有实权,但却是可以带在身边的官位。后来艾薇仔细想想,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之下,自己要呆在法老身边的请求,其实是很古怪而且很苛刻的……
*
“艾微!”
众臣散了,艾薇和布卡一起往给他们暂时安排好的住处走去。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艾薇就把头转了回去,美丽的青年带着温和的笑容走了过来。“艾微,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他礼貌地问着,但却全然不像问句。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布卡。
“孟图斯将军的弟弟吗?幸会幸会,经常听到令兄提起你。”礼塔赫笑着,看着布卡脸上出现一丝不好意思却又有几分骄傲的神色。“我想同艾微说一小会话,可以吗?”
布卡看了一眼艾薇,艾薇示意他只是谈一小下,布卡就悻悻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艾薇突然感到一丝歉意,他一定觉得被忽视了,但她觉得礼塔赫要和她谈的,还是不让他听见来的好……布卡走远了,礼塔赫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转而看着艾薇,轻轻地开口,“刚才,失礼了。”
艾薇连忙摆摆手,把头低下,不直视礼塔赫,怕他认出自己。
“但是……”礼塔赫靠近了一些艾薇,语气坚定地说,“你有和她一样美丽的眼睛,充满智慧,而且不拘于礼俗,那水蓝色的眼睛……除了她,我没见过其他人同样拥有,当然,现在还多了个你。”
艾薇死死地盯着地板。“说、说什么。我可是个男生,再说,都说奈菲尔塔利是个金色头白色皮肤的女孩子,我、我怎么可能是呢?”
礼塔赫笑了,笑容就如从未改变,依然是那么纯净美丽。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外表是可以改变的,想法是可以掩饰的,唯一变不了的是,一个人内在的……灵魂。所以不管一个人转世多少次,身份变化多少次,通过那双眼睛,都可以看到他的灵魂、他的真实所在……”美丽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可很快,那波动就消逝在深黑的眸子里了,他又低下头来。“其实、你很像奈菲尔塔利,非常像,相似得令我一眼就确认你是她。他……也一定这样想。但是你不可能是、你不可能是。”
艾薇看着他,细细地品味他话中的意思。突然他语风一转,温和的双眼中流露出冰冷的光芒。“幸好你不是她……”
艾薇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她想再次确认的时候,礼塔赫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抱歉艾微,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先走了,祝你官运亨通,法老很喜欢你。”
他礼貌地弯腰行礼,之后便慢慢地沿来路走了回去。艾薇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一遍遍地思考着他刚才言语的含义。毫无头绪,毫无头绪……她的心思一直停留在一个问题上,比非图是否也已经认出自己是奈菲尔塔利了呢?他是否还能记起数月前的点点滴滴吗……或者彼时数月,此时已数年?时间流逝得太快,所以他已经不记得了……?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想太多了!不要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当一切结束,她还要回到哥哥身边呢!即使比非图记得自己又如何,不记得自己反而更好!至少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是顺利的……但是,心情真的好沉重。她缓缓地转过身,慢慢地往法老给自己安排的住所走去,可是刚走了没两步,不远处就出现了布卡焦急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粘土版,匆匆地向艾薇跑过来。
“艾微!艾微!!不好了!”
“布卡?”艾薇惊讶地抬起头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红的少年因为慌乱,脑门已微微地渗出了汗珠,他在艾薇面前站定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刚才在皇宫门口附近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所、所以……”
“说什么?”艾薇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那个粘土版,横竖看了看,真精致,好像一个饰品一样。“这是什么,看不懂。”
布卡一把抢回来,“看不懂你还抢!上面是赫梯语、赫梯语!”
“噢?写着什么?”
“你还这么悠闲自得!”布卡恼怒地叫着,上面写着,“叛乱计划失败,即日实行第二计划!”
什么?艾薇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危机重重,难道就不能让她喘口气吗?
第二十三章
拉美西斯起身,随意地披上一件长衫,拿起手边的短剑,用眼角瞥了一下床上裸身的女人,迈步走出了房间。
已经是深夜,晴朗的夜空中出现了点点繁星,埃及的白天虽然炙热,但是到了晚上,习习的凉风还是会让人感到些许微微的寒意。拉美西斯紧了紧身上的长衫,走到了荷花池的旁边。水中的荷花映着清冷的月光,美丽得恍若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那种沉静脱俗的存在,仿佛一碰,就散了似的,融入空气中,怎样也找不到了……
拉美西斯走到池边,离荷花很近地坐下了,鼻间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他恍惚地看着花,细细欣赏着,却始终没有伸手去碰触那几乎不属于这世界的美丽。
如同奈菲尔塔利一样的美丽。
不是妖冶、不是招摇,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宛若不属于这个时空。
她带给他的是全新的冲击,让他知道一个“别人”可以如此耐人寻味,可以让他的世界充满期待、欢乐和各种喜怒哀乐。在他年轻的二十五年生命中,再也没有人可以那样打动他了。在这纷乱的皇宫中,从小就被当成未来的皇权继承者而教育,他深谙人心之术、战争之术,习惯了尔虞我诈,权力金钱。他不相信别人,在他眼中,看不到“真实”,那些亲近都是隐藏在各种名誉利益之下的阴谋。
所以他保持距离,和所有人,即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孟图斯和礼塔赫。
谁知道她,那个莽撞而不知礼节的她,轻而易举地就闯进了他的世界。自信满满地讨论国政问题,毫无礼貌地直呼他只有母后才会叫的名字,理直气壮地和他讨价还价,一次次直接地……拒绝他。他得到了真实,让他开心、让他怒、让他哀伤,让他不知所措!他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悸动,他想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在身边,把那份“真实”留在身边。
但是,她却偏偏是缥缈的,是虚无的……
她居然能没有任何解释地抛下他,一个人去了未知的地方。
自她在光芒中消失的那一天,他就如同疯狂一样,翻遍底比斯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寻遍尼罗河养育的每一个村庄。当有人说现相似的女人时,他会立即飞奔前往,即使重务在身;他迁怒于身边的所有人,把马特浩妮洁茹打入冷宫,不再见她;拒绝迎娶其他的妻子,甚至忤逆父王的指婚;禁止制造镶嵌有红宝石的蛇状手环……他疯了。
疯狂到燃尽自己的热情,做尽每一件几近疯狂的事情去寻找她。
五年了。
他感到自己的情感正被一次次的失望而慢慢夺走。
自己快要不会笑了、不会哭了、不会怒了。除了她,还有什么能令他心潮澎湃呢?年纪轻轻就把握了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除了她,还有什么需要他展露自己的情感呢……他根本不需要再在意任何事情了,所有人、所有事本来在他手中都应该如棋,冰冷而不需付出任何情感的棋子。
他本来全都清楚这一切的。
可是,他却不能把她从心里剔除,不能把她,当一个过路的棋子……
每当睡到深夜,他就会突然从梦中醒来,反复做的一个梦,梦中她在笑,笑得那么开心,他走了过去,那美丽的笑脸,转瞬间就变成了冰冷的拒绝,每次到这里,他就想把她拽住,紧紧揽在怀里,不让她逃离他,就像以前那样。但是,但是,手伸出去,碰触到的仅仅是冰冷的空气。所以他醒了,他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过去的日子,就好像梦一样,消失殆尽了,仿若从未生过。
那一刹,他会感到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那种空虚感的存在是因为他曾经拥有充实,因为她而充实。不管多么潜心于国政、建筑、甚至是毫无节制地抱女人……他始终无法再让感情漫溢。渐渐地,他希望神从没让他见过那个女孩,从来没有让他知道世上会有如此的与众不同。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是如此苍白,他就还能像什么都没生以前那样活着,满足于无趣的每一天。
渐渐地,渐渐地,他变得冷漠,对一切事情都不抱有感情。
只有当午夜梦回,他突然惊醒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可以对一切事情冷漠,唯独她,唯独她。那个时候,被挖空的心,骤然涌现了一种深刻的感情。
“奈菲尔塔利,我恨你、我恨你……”他喃喃地说着,痛苦地说着。
恨我认识你,恨我只能用我的一生,去回味那短短的数月。
五年。
五年时间,可以让一只小狮成长为威风凛凛的狮王,可以让一块荒地变成极尽奢华的宫殿,也可以让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成熟美丽的女人。
他曾经千百万次地在自己脑海中构思,如果她年长了五岁,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是那样不懂礼仪?是否还那样天真无邪?或者是更成熟了,更美丽了?如果他能再见到她,他会和她说什么,他会做什么?
这些,变成了他冷漠的心中残留的唯一一份不同,一份真实的情感……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
“是的。正是在下。”
“在下名叫艾微。”
“请让我贴身跟随您……”
太阳神“拉”、哈比女神、阿蒙神,埃及的诸神,请告诉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如此地让他绝望,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黑黑瘦瘦小小的,扮成是男生的女孩,竟然与奈菲尔塔利如此相像!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眸子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清澈得如同天空一样的水蓝眼眸,饱含着越年龄的智慧。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过去五年,而那个自称艾微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当年奈菲尔塔利的年纪。
他不敢问她,不敢问她究竟是不是她,不敢问她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她一定知道,甚至,她就是她。
而他怕,怕问出的结果是奈菲尔塔利的死讯。
他却更怕,怕她就是奈菲尔塔利。五年时间,年龄丝毫没有变化。他惧怕他与她不属于同一个时空,或属天人两界。她的凡智慧、她的脱俗面容,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他们的距离,比想象得更远。那个时候,这个无畏而至高无上的法老,才会难以抑制地感到自心底的一丝丝无措。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你”是奈菲尔塔利呢,还是那个瘦瘦黑黑的艾微呢……
拉美西斯怔怔地看着池中的荷花,映着月色,那美丽的景象竟有几分模糊起来了。
***
“哈湫!”艾薇突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一旁的布卡略带恶心地把粘土版从她手上拿开。
“还不快道歉,我们埃及人最忌讳当着别人的面打喷嚏了。”布卡用衣角细心地擦了擦那块小小的粘土版。“我们认为这是魔鬼俯身的表现。”
“啊,对不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艾薇点点头,顺从地道歉了。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打喷嚏。
她环顾了一下拉美西斯二世为自己安排的住处。这是一栋典型的埃及建筑,由黄色的砖土砌成,配以木制的门和窗框。虽然没有底比斯的皇宫那样豪华,但大小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官邸,里面配备了必须的侍从和仕女,口口声声地对她以大人相称。布卡被当成是她的贴身侍从,一起入住了进来。一开始布卡还对自己被称为是艾薇的侍从一事小有不满,后来他也给自己找到了心理平衡,“也好,跟着你,总有天法老会注意到我,把我招进禁卫军的。”每次他这样说,艾薇就会笑着安慰他。
“对了布卡,你再告诉我一次,你是怎么弄到这个粘土版的?”
话说到这里,红少年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你想知道?哼,好吧,我就详细地再给你讲一次。昨天下午,你把我支开和大神官大人说话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往宫外走,在宫门处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侍女。我觉得她的神色很慌张,好像怕被现什么似的,所以我就多注意了她几眼,厄,跟在她后面。”
“哇,你真牛,这不就是跟踪吗?”
“去去,这叫做敏锐的直觉和惊人的行动力。”布卡白了艾薇一眼继续说,“我跟着她,她刺溜刺溜地钻进了闹市,我就怕跟丢了,索性……我看她好像一直很宝贝地拿着什么东西,我就故意撞了她一下,顺手把那个东西溜进了我口袋。”
“晕,这不是偷窃吗……”
“滚滚!”布卡恼怒地叫着,“我只是怕有意外,如果什么都没有,我就把这个偷偷还给她了!结果,你也看见了。”
艾薇笑着,拿布卡开心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有趣。她从他手中取过粘土板,仔细地看着。虽然她的考古学知识异常贫乏,但是她知道,埃及人的书简多半是莎草纸书,而赫梯人使用的则是粘土板。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看,皇宫中应该是有自己人勾结窜通,想要做一些对法老不利的事情。所谓的叛乱计划应该指的是前段日子在孟斐斯和吉萨上演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是那一次应该仅仅是希与利比亚人之间的交易,为什么会有个赫梯粘土板在中间插一脚呢?莫非事情要比想象的更复杂。
不、等等,那个仕女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么重要的粘土板给弄丢了,最后居然会落到布卡这样一个小角色的手里。不管是什么国家,什么朝代,想要对当权王者不利,肯定是灭顶重罪。敢于策划这样的行为,必然是有了万全周密的准备,但是居然会在消息传递上如此疏忽……?
艾薇死死地盯着粘土板,想要把脑海中的思绪理清。咦?她骤然现粘土板的一角有一个非常细小的图样,很特别,那是一枚精致的荷花纹章。
“喂喂、布卡,你认识这种纹章吗?”艾薇把粘土板递过去,用手指着那个细小的荷花,如果不是仔细看,跟本就看不到那个图样。
布卡把鼻子凑到纹章前,仔细地看着。“这是……好眼熟啊……以前好像听谁给我讲过……”
“到底知道不知道啊?”艾薇故意揶揄他一下。
“别催别催!”布卡皱着眉毛,仔细地看着,这个勇猛少年的脑门上因为焦急渗出了微微的汗珠,“这是……嗯、精细的荷花……”
艾薇在一边看着,心中也在不停地思考:荷花、是埃及人最喜欢的花朵,粘土板、是赫梯文书的象征,这真是奇怪的组合……
“对了!这么精细的刻印,肯定是位高权重者的私印。”布卡大声地叫了起来。“可以用这样精细的荷花图样的人,地位肯定不低!”布卡虽然欣喜,但其实也没想出什么具体的名堂来。
私印……顾名思义,应该是代表自己身份的密印吧?艾薇自己猜测着。是为了有效辨别自己身份而使用的印记。可疑、更可疑了,既然是一封不希望别人现的密信,为什么还大张旗鼓地印上纹章呢?但是……这样精细的刻纹,恐怕也的确不可能是一般市井小民的所有物。看来事情真是很复杂。
哎,脑子越来越混乱了。
艾薇用力地晃了晃头,想不清楚,先不要想了。线索总是会随着对宫中人事的了解加深而变得越来越多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置于暗处,不要帮比非图不成,反而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布卡,你从她身上偷了粘土板回来的事,有没有被别人看到或者注意到呢?”
“都说了!这不算偷!”布卡几分恼怒地反驳,好歹是西塔特村长的儿子,未来的法老禁卫军中的一员,拜托她行行好,给点面子他行不。这次他也算立下了大功呢。
“是是、不算,有没有人?”但是艾薇就好像敷衍似的说了那么几句,重点完全不放在他立下的大功上。
“你!你你、气死我了!”布卡略带怒气地说,“算了,我想应该是没有人看到的,毕竟我是专业的,你这种连沙丘都走不顺的人,当然不能和我相提并论了。”
“是吗?那就好……”至少布卡和自己短时间内都是安全的。那么接下来,她会比较担心的就是……比非图的事了。
叩叩。
突然房子的木门被人轻轻地敲响。艾薇将粘土板快地藏到自己的衣服之下,和布卡警觉地抬起头来。
“……来者何人?”布卡慎重地问。
回答的却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普通的仕女。“艾、艾微大人,法老派使者送书信来……想请您、还有那个,布卡先生一起参加三天后的庆典。”
艾薇眼珠一转,好机会。法老的庆典,理论上某级别以上的达官贵人应该都会参加,正好可以认识一圈找找线索。她看了一眼布卡,点点头。布卡就喊话回去:“知道了,艾微大人和我都会去参加的。”
第二十四章
艾薇合并双手,做成一个碗状,轻轻地鞠起一捧水来。微热的水就好像带有特殊的香味,她满意地闻了一闻,然后将水洒落到自己身上。水滴滑过她细嫩的肌肤,滴入了浴池,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不免显得有几分冷清。
这是官邸中给艾薇专用的硕大浴池,装饰极具埃及风格,虽然其华丽程度怎么也比不上数月前她曾经使用过的底比斯宫殿浴池,但她依然十分满足。到这里来也已经快两个月了,这还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舒适的沐浴呢。
刚才要进来的时候,诸多仕女一定要服侍她入浴,弄得她十分尴尬,连连拒绝。本来就不习惯被别人看到自己的**,更何况她也不能让人现自己是女人。
话又说回来,本来她没想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是男生的。她只是想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北非小女孩,结果没想到布卡那个笨蛋,一见她就总把她当男生似的呼来喝去。那个时候,她才无奈选择了男生的身份。毕竟现在再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女生太奇怪了,而且仔细想想,扮成男生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至少可以不受微词地顺利留在拉美西斯边上混个有头有脸的小官职。
嘿!十七岁的现代少女艾薇,跑到三千年前的埃及从政玩儿了!回去一定要给弦哥哥好好讲讲,他肯定会惊讶到合不上嘴巴,或者也许会骂她太不怕危险了呢!她傻傻地笑着,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身体。
日光机的效果早就消失了,而黝黑喷雾也快用完了,艾薇体内的白种人血统,使得她的皮肤难以抑制地逐渐变浅。所以无论天气有多么热,她坚持用长衣把自己围个水泄不通,而将珍贵的喷雾悉数用在露出的地方,比如脸、手、小臂……但是她知道,这恐怕也坚持不过十几天了,她要在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尽可能地多做一些事情。
她又捧起一鞠水,看着纯净的液体从指缝间慢慢流走。
没有想到,这次雄心壮志地回来,却是危机重重,一环扣一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本以为一瓶黝黑喷雾肯定能用到事情解决,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王室所面临的危险,远远比一个贵族的家族内部斗争来得更加惊心动魄数倍。她太过高估自己了。想起穆莱村对利比亚一战,现在还心有余悸,倘若不是比非图来的及时,怕自己的小命就这么丢在三千年前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比非图救了自己一命。她更不能一走了之了,毕竟是自己把历史改变,而让他的寿命无端缩短了七十多年,再加上他救了她的这一层,她所欠他的就更多了……但是,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会夺走他年轻的性命,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到了水底下。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张完美却冰冷得让人颤的脸。一丝某名的哀愁从心底升了上来。
她缓缓地呼着气,看气泡从自己嘴边飘上去,飘到水面上去,然后如梦幻一样碎裂。
“艾微!你要洗到什么时候!法老的宴会就要开始了!”
突然,布卡的喊声穿过水波直接在耳边响起。艾薇一口气没吐匀,被池水狠狠地呛到了。她慌忙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约过了有那么十几秒钟,她好容易调整回了呼吸,才骤然现布卡正站在浴池边上,怔怔地看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交错了大约三秒钟,艾薇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布卡慌乱地叫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我这就出去!!”
布卡一边说,一边用手遮着眼睛往门外退,不小心被背后的摆设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上。他闷哼了一声,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匆匆地跑了出去。
原来、原来这个娇气的小男孩真的是一个女的!
布卡出了浴室,一口气跑了数百米远。心脏狂跳不已,却分不清是因为剧烈的运动还是刚才所见到的一幕……原来艾微是个女的。难怪她那么瘦小、难怪她长得那么清秀、难怪她身体那么孱弱!
等等,怎么好像她身上的肤色和脸上的不一样呢?而且,为什么头变的那么长,而且……好像不是黑色的耶?
但这些怀疑转瞬间就消失了,回想起刚才冲击性的画面,布卡的脸都快燃烧起来了,骤然脑子里面就好像塞满了稻草,无法思考起来。这这这,这可是他布卡第一次见到、见到……啊啊,一会要怎么面对艾微呢?
“该死的布卡!”等了一会儿,确认布卡已经走远了,艾薇才从浴池里慢慢地爬出来,恼怒地诅咒了一番。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女人了,搞不好脸白皮肤金色都被现了……不、不会的,布卡是比较粗心的。但是……“该死的布卡!”
她一边穿衣服带假,一边凶狠地骂着。
*
“艾微,我要对你负责!”
“啥?”两个人坐在前往皇宫的车子上,嘎悠嘎悠地在土路上走着。自从刚才尴尬的一幕之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车子上的空气几乎要凝结了。此时,身旁的布卡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也吓了艾微一跳。“你说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身体,虽然在埃及女子裸露不算什么,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国家是不是……”
“够了够了够了,闭嘴!”艾薇冲过去堵住他的嘴,“不许让别人知道我是女的,听见没有!而且我也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到!!”
该死该死!怎么会让这么个小孩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的……该死该死!艾薇郁闷地想着,眼眶不禁泛红了起来。弦哥哥,艾薇真是倒霉啊!本来这个身体,只想给一个人看的。结果……
看着艾薇不爽的表情,布卡有些欲言又止,只好把头低下来,死死地盯着车子的地板,艾薇则是看着两边的民宿,一动不动。马车一颠一颠地前进着,车子里的静默就好像要把两人的姿势永远固定。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最少的一段时间吧……皇宫,太远了。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远远地,看到了皇宫的大门。艾微轻轻呼了口气,看向那辉煌的宫殿。突然此时,红的少年好像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似地抬起头,坚定地看着艾薇,一字一句地说,“艾微,布卡会保护你的。……不管生什么。”
什么?艾薇抬起头,望进了少年碧绿的眼眸里,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布卡的脸吧,那双如绿宝石一般的眸子,原来是如此的清澈,就像是一汪见底的泉水,竟然不带有一丝杂质。那一刹,她突然被这种真诚打动了,思绪一下子哽咽进了喉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马车,载着各怀心思的两人,进入了皇宫。
夜晚的底比斯皇宫,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映得这座如同黄金堆砌起的宫殿,更加地辉煌耀眼。今天是法老登基的第七十日,拉美西斯邀请底比斯的重臣、祭司以及皇亲聚集一厅,共庆此日。平日豪华却空旷得几乎有些冷清的大厅,如今充斥着整个底比斯最位高权重的人们,这些带着喜悦表情的达官贵人,无一不在侃侃地谈论着新法老登基以来不到十日就遭遇的幕莱村之战。各人有各自的看法,但是拉美西斯此战所展现的战术以及政治思想,让人们不禁津津乐道,话题持续数日不绝。甚至军队里的一些高级将领,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也会这样说,“幕莱村之战的例子,你要记住啊!你以后领兵打仗可以以这次为范本。”
拉美西斯对大局的掌握,后路的安排,以少胜多的战场指挥以及战后的处理,使得他在众臣中的声望,更加稳固了。众臣愉悦地赞赏并等待着这位年轻法老的到来,大厅里洋溢着快乐与和谐的气氛。
艾薇在踏入这大厅的一刹那,却骤然感到一丝非常冰冷的视线把她攫住。那一刻,就好像有一条带有致命剧毒的眼镜蛇缠绕在自己身上,血液立刻凉了起来。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身体猛地激灵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但是没有捕捉到任何奇怪的信息。人们全都带着喜悦,互相交谈着。身旁的布卡觉了她略带惊恐和不安的神色,靠过来轻轻地问,“怎么了?”
艾薇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确实什么都没有,或许她太神经质了吧。她缓缓地摇摇头,刚想开口回答布卡,不远处就响起了卫兵的声音:“皇妃,马特洁妮浩茹,到——”
那一刹,一种闪电般的东西,锐利地穿过了艾薇的身体,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熟悉的名字,难忘的名字。
即使那张异国的面孔,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地从记忆中褪色,这位赫梯国第十七公主的名字,却就好像一道刻痕一样,划在艾薇的心上,无论经过多长时间,也无法将其抹去。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数月前,比非图的那一句“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这句话……为什么不能忘记……艾薇用力地摇着头。不要,她不要想起来,也不需要想起来!
但这心中的沮丧又该如何说明呢……
艾薇缓缓地转过头,和厅里的大臣们一起望向门口,翘等待拉美西斯的第一个偏妃。
马特浩倪洁茹走进了大厅。众人出了一阵轻微的感叹,多么……美丽的女子。那乌黑的长被精致地盘在了头上,与黄金的饰巧妙地呼应着;那白皙细嫩的皮肤,就好像由陶瓷制成,不带一丝瑕疵;那沉静的双眼,就好像最亮最美的黑耀石,在长长的睫毛之下,隐隐光。她就像一个完美得令人窒息的娃娃,没有生气地、机械地走到大厅前面的位置,慢慢地坐下。
很快,人们的惊叹就转为了丝丝议论,但是这议论却不是围绕在马特浩倪洁茹的脱俗容貌之上。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马特浩倪洁茹皇妃了吧?”
“一直在冷宫里不是吗?本来就是政治婚姻来的。”
“好像法老也确实不喜欢她。”
“还记得五年前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现在可真是沉静了许多……”
“哎,多美丽也架不住失宠啊……其实她也满可怜的。”
艾薇看着她那张精致的几乎不真实的脸。心中竟升起了一丝怜悯。她还记得马特浩倪洁茹,那个活生生地,反驳塞梯一世的敌国公主。而如今,那分令人惊讶的活力,就好像从指缝间流走了,那苍白的面孔上,带有的是一种空洞的美。如果用礼塔赫的理论,应该是说“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灵魂了”吧……
她的思绪一下混乱起来。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传令兵又是一声锣响。“皇妃,亚曼拉公主,到——”
没有听过的名字。艾薇侧过身去,拉了拉布卡的衣角,“喂,亚曼拉公主是谁?”
布卡脸红了一下,轻轻地把自己的衣角从艾薇的手中拽出去,温和地、礼貌地、不带讽刺地说。“是陛下的妹妹,有名的祭司,传说可以与神对话的少女。虽然是皇妃,但陛下好像也是为了政治原因,才这样做的……况且,众臣和诸位祭司也力谏迎娶她。”
艾薇压根就没好好听,反而对布卡刚才的行为感到不满。做什么扭扭捏捏的,就算知道自己是女生,也不至于态度就18o度大转变吧,太令人尴尬了!她不再理会布卡,望向走进来的少女。
嗬,真年轻,看起来或许比自己还要小呢,十六岁……也许只有十五岁……?
亚曼拉公主是一个典型的埃及少女,古铜色的皮肤,棕黑色的短,年轻但丰满的身躯与埃及的服饰相得益彰。她带着甜甜的笑容,踱进了厅里。那张有几分稚嫩的脸上,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散着神秘的光芒。艾薇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她呆呆地盯着亚曼拉的脸。
突然,少女就好像觉到了她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触到艾薇的目光时,艾薇突然感到了一丝难以明喻的不协调感。而仔细一看,少女只是在甜甜地笑着,那种充满活力和光芒的笑容,让艾薇眼前一晕,就好像被晃到了一样。
同样的眼睛,暗示了同样深刻的联系,那种血脉相承的关系。艾薇双手扣住自己的眼睛,心中的情感就好像一**巨浪,汹涌地拍击了过来。心中充满了羡慕,羡慕她能嫁给自己的哥哥;心中充满的嫉妒,嫉妒她嫁给了那个人……嫉妒,多么可怕的字眼,但是她心中那种微微疼痛的感觉,或许只能用嫉妒来描述吧。
“法老驾到——”
传令兵大声地喊着,殿内纷杂的声音,骤然静默了,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地毯的尽头。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两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
拉美西斯穿着简单的亚麻白衣,系着金黄的腰带,手持一把精致的宝剑–他是整个大厅里唯一一个可以带武器的人,深棕色的头被简单地束在脑后,垂在他宽厚的背上。他身后跟随着礼塔赫,依旧是黑及腰,面带微笑,亦步亦趋地走在法老身后。
众臣恭敬地列于中道两旁,向法老行礼。拉美西斯轻轻摆摆手,“今夜是欢庆的日子,礼节就免了吧!”厅内立刻一阵道谢声,欢腾的讨论声又渐渐回来了。拉美西斯坐到大厅中央宽大的宝座之上,随意地倚着柔软的驼毛靠垫,拿过侍女递上来的酒杯,伸向众人,“今夜各位可不拘小节,君臣同庆!”
语毕,一口饮尽。大厅之间顿时觥筹交错,谈笑不绝。拉美西斯又让侍女斟满了一杯酒,示意众人安静。“各位,在这样值得庆贺的日子,吾也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众臣,”拉美西斯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亚曼拉公主,那名少女便从旁边的侍女手中取过了一样被烫金边的黑布所覆盖的物品,小心地端到了拉美西斯的身边。
“诸位,这样物品是亚曼拉的宝贝,她亦在众多仪式中祈求众神祝福于它多年,它是祥物,可以使众臣心想事成的宝物……”臣子们一片赞叹,纷纷坚信不疑,那可是可以与神对话的亚曼拉公主的物品耶!如果可以得到,真是三生有幸阿!只有艾薇在一旁撇撇嘴。难道只有她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没边儿的谎言吗?难怪要迎娶自己的妹妹为妃子,看来大家都对这个亚曼拉公主膜拜地一塌糊涂……
正在翻白眼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拉美西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一抬头,就看到那双迷惑人的眼睛,正越过密集的人群,锁在了自己不屑的神情上。她慌忙调整表情,作出一幅好崇拜好想得到的样子。那一刻,年轻的法老嘴边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可只有不到一秒,这微妙的波动就又隐于他冰冷的面孔之下了。
拉美西斯一抬手,亚曼拉就把黑布揭下。厅里的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这次终于连艾薇也不例外。因为那所谓祥物,竟是一尊精美有加的小小幼狮像。虽然全是由黄金制成,但是却雕刻得栩栩如生,双目炯炯有神,皮毛则仿佛如真的一样柔软,狮身上由宝石组成的华丽装饰,更是令人眩目。真没想到,远在三千年前的古老国度,就有这样令人惊叹的雕刻技术。
拉美西斯将狮像捧于手中,“吾会将此,赐于厅中最机智的人。吾将随意指一个臣子,由他来出一道题,谁的回答最高明,这只小狮就是谁的了!”
拉美西斯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群臣纷纷擦拳摩掌,跃跃欲试。“梅。”话音刚落,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站了出来。“你身为埃及的第一建筑师,就由你来给大家出个难题吧。”
男子谦卑地鞠了一躬,“那么在下不才……就请问现在就要竣工辛克布神庙的高度……要如何测量才最为精确,最为快捷吧。”
众臣一片议论,一个年轻的臣子飞快地跳了出来,“可以找到支撑神庙的最高柱子,看用了多少石块,然后只要知道每块石头的高度,就可以了。”梅皱了皱眉,年轻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缩回了人群之中。
过了一分钟,一个年纪稍长的武官打扮的人站出来,“叫人造一把大尺子,爬到神庙最高点,然后把尺子放下来,就可以量了。”群臣一片嘻笑,不愧是武夫,还真是心思直接。梅听毕,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并非最简便之道。
又先后有几个自告奋勇的人站出来,但都被梅一一否决了。很快,原本群情激昂的大臣们,都没了声音。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怎么?我手下的智囊团们,竟没有一个可以解答出梅的问题吗?”闻言,大臣们更是几分羞愧,纷纷垂下头去。
正当大厅里面沉寂得近乎尴尬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从人群中飘了出来。“我、请让我试一下。”众臣顺着声音的来源找过去,但是却什么都没看见。又过了一会,艾薇费力地从人堆里站出来,本来就不高挑的身材,此时显得更加瘦小。众臣看着她稚嫩的脸庞,不由得议论纷纷,脸上轻蔑的表情,一览无余,有人不禁抱起双臂于胸前,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陛下,请让我试一下。”
拉美西斯微微颔,示意她可以说下去。艾薇清了清嗓子,说,“如果要我知道神庙的高度,只需要一支长为一个计量单位的直棍。”
“一迈赫?”梅开口。
艾薇愣了一下,迈赫是啥米东东?可能是某种长度单位吧,不管它,反正都一样。“对,一……迈赫长吧。”
群臣交头接耳,莫非要用一根小棍子一点一点量上去?太可笑了吧!艾薇却神态自若,“午前时分,将此直棍垂直立于地面,量出直棍影子的长度,再量出届时神庙影子的长度,神庙影子是直棍影子长度的多少倍,那么高度就是多少迈赫。”
大厅里一片静默,紧接着就是恍然大悟的唏嘘声。艾薇心中暗自好笑,其实这就是一个小学生的几何问题,这些上了年纪的臣子,脑筋还真是不灵光阿!
梅恭敬地向法老躬身,“陛下,这位艾微阁下年纪虽轻,但是知识真是渊博啊!这是我们埃及高级的建筑师才知道的测量技巧。佩服,实在佩服……不知道艾微阁下是否愿意成为建筑师呢?”
艾薇脸红了,连连摆手。太不好意思了,明明没有什么,却被别人称为知识渊博,简直是一种变相的讽刺。正在考虑如何拒绝,拉美西斯却在这时开口了,“艾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吾愿意将他留在身边为吾出谋划策,如果建筑院缺人,吾可将其他有为青年拨去。”
梅又是一个躬身,恭敬地退了下去。拉美西斯又向众臣说,“今夜这场比赛,看来是艾微赢了,吾就将这珍贵的小狮赐予他吧……艾微,还不上前领赏。”
艾薇犹豫了一下,身后的布卡推了她一把,她就踉踉跄跄地走了上去,站到了拉美西斯的眼前。拉美西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在离她的距离不过一米处停下,高大的身材将艾薇眼前的灯光全部挡住。艾薇不自然地鞠了个躬,就又站直起来,看着年轻的法老。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他这美丽的双眼了吧,那琥珀色的双眼,总是含有一种神秘的魅惑。正在愣的时候,拉美西斯轻轻拉过她的手,将黄金小狮放于其上。在那冰冷的手指接触自己双手的那一刻,时间突然静止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只有他们俩人。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感情,既是温柔又具哀伤,那份复杂的情愫就好像一股热流,不知不觉流进了她的心里。
但是下一秒,他已经转身退回了王座,举起了酒杯。一时间酒杯碰撞的声音和人们说话的喧闹就好像潮水,涌了出来。时间又开始流逝了。布卡跑过来把艾薇拽下去,“什么呆呢!”
艾薇正捧着黄金幼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布卡拉着走了下去。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手中精美的塑像上。突然间,她的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情,她将幼狮像举到眼前,更为仔细地端详起来。在幼狮腰部华丽的饰品上,有一个极为精细的纹章。那是一朵色泽分明,娇嫩欲滴的荷花……
第二十五章 之一
在这个大厅之中,有一个人想要谋害法老。
这个人位高权重,并且以荷花的图样为纹章。
这个人也许是或曾经是,这个幼狮像的主人。
大厅里人声鼎沸,喧闹不已。布卡也加入了酒筵之中,与一票来自西塔特村的武官们喝得一塌糊涂,大醉酩酊。艾薇推说自己不会酒,躲到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避开这混乱的场景。
艾薇小心地把幼狮像放到腿上,用那块黑色的布包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正在与人共饮的拉美西斯。那个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正在没有表情地接受众臣的敬酒。眼神间不时划过一闪冰冷的光芒,右手则从来没有放松过那把宝剑。自古以来,拥有高权重位的人,无一不抱有令人几乎觉得反感的多疑与冷酷。然而这两点,却是身为集权君主所不可或缺的必要素质。拉美西斯二世,能够活到九十六岁并不是因为他健康的身体,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多的神庙,更多的,是他的谨慎,以及对万事缜密的思考。
这点从幕莱村一战就看出来了。
即使连跟随他多年的孟图斯他也心存怀疑,那么礼塔赫、西曼、梅这帮重臣以及那两个因为政治考虑而迎娶的妃子,就更不例外了。这样看,她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如果连内奸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自己搞定的话,这个法老当的就太勉强了。话说回来,自己尚在英国的时候,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也是手段层出不穷,出卖机密、集团勾结、枪战投毒,无所不见。
她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怀中的幼狮像,不知不觉手心里渗出汗来。
没关系吧,他毕竟是法老?拉美西斯阿。
正着呆,艾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透彻的琥珀石,吓得她往后跳坐了一下。定睛一看,才现,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正是那位受人膜拜的通神少女,亚曼拉公主。她在离开艾薇很近的地方蹲下,笑岑岑地看着艾薇,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你叫艾微吗?”
真是动听的声音,就好像溪水敲打着银铃一样。艾薇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艾微你真的好聪明,难怪皇兄如此器重你,连他最喜欢的梅要人,都不把你交出去。”
“阿,噢……谢谢。”艾薇的慌乱,转化为了一丝不好意思。“谢谢公主。”
“嘻嘻。”少女笑了,稚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天真。“你喜欢我的小狮子吗?”
艾薇双手一紧,“这确实……是你的?”
“对,我的~我一直把它放在床头,从来没有移开过。连它身上的饰品,都是我亲自找人作的,印着我的纹章呢!”亚曼拉一边说,一从艾薇手里把被黑布包着的幼狮拿过来,打开,指着幼狮身上的装饰,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里,这个小荷花~漂亮吧!”
那精美的荷花印章,骤然刺得艾薇双眼生疼。“这是你的纹章吗……”难以置信,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亚曼拉公主。那纯洁的神情没有半分值得怀疑的地方。
亚曼拉点点头,“我的,这个荷花嘛……厄……其实也不能全算是我的,马特浩妮洁茹姐姐也是这个纹章来的。总之皇兄的两个皇妃都是用这个纹章。”
“亚曼拉,你在和为兄的爱臣聊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两个人不由得都小惊,将注意力投向悄然而至的拉美西斯身上。
“皇兄!”亚曼拉开心地叫了一声,起身站到拉美西斯的身边,脸上出现了因兴奋而泛起的红晕,眼中展露的少女独有神情一览无余。艾薇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深深地迷恋着自己的哥哥。从她身上,艾薇仿佛可以看到那时的自己,开心地站在艾弦身边,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幸福……
而拉美西斯却无动于衷,他温柔地抚了抚亚曼拉的头,但眼中却始终是冰冷的。那一刻艾薇的心中骤然掀起了一股异样的潮汛,一种复杂的情愫,就好像一只大手,直接攫住了她的心肺,呼吸变得异常艰难起来。难道在别人眼里,弦哥哥……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吗?就好像拉美西斯对亚曼拉一样无动于衷,一样冰冷无情。
只有她自己,她自己,还傻乎乎地自以为幸福。
脑海中,骤然响起了分别前夕,艾弦残酷的话语,“我会永远保护你……就像你的哥哥一样。”
“阿!”艾薇痛苦地叫了一声,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把头埋进了双肩。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颜色,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她,不是忘记了吗?她不是决定不想哥哥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远在三千年前,看到这个陌生的少女,却就好像让她看到曾经的自己一样,那些本来已经隐隐散去的情感,竟然又一次出现在心中,让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奈菲尔塔利!”
一双略带冰冷的大手扣住了她的肩膀。那一刹,心中的痛苦骤然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疑惑。
诶?
刚才有人叫了吧。
奈菲尔塔利?
艾薇缓缓地抬起头看,望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之中。那双魅惑的眼睛,充满着对她的情感,仿佛要将其深深地吸入那深邃的琥珀之中,牢牢地套上永不能脱离的枷锁。那一刹那,心中的疼痛竟然消逝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缓缓进入了五官、四肢,突然,世界变得鲜活了!
对了,
这是他的眼睛……
炙热、充满着漏*点、仿佛随时将她揽入怀中的关切。
这是比非图的眼睛啊!
她的双眼,不能从他的眼眸上移开,她难以控制自己,怔怔地盯着眼前那张俊美得如同虚假一样的脸庞。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她几乎就要说出来了。
“皇兄?”亚曼拉公主难以置信地叫道。从来没见过七皇兄会这样对待别人,也从来没有听过他叫这个名字,整整五年。“你说谁是奈菲尔塔利?”
这一个词投了出来,霎时间,以亚曼拉为中心点,静默一下子扩散出去,如同可以夺取声音的潮水,渐渐湮没了整个大厅。那浮躁的喧闹,仅仅数秒就消失了。
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礼塔赫看向这边,布卡看向这边,马特浩妮洁茹看向这边,西曼看向这边,梅看向这边。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拉美西斯和艾薇。艾薇苍白着脸,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中,法老则半跪在地上,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带有几分……焦急地望着她。
这静默令人心虚,令人惧怕。
艾薇慌乱地将拉美西斯扣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下扳,“陛、陛下……我,您,我是……”
她结结巴巴,语不成句,那断断续续的话语飘在如死亡般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更为势单力薄,底气不足。拉美西斯闭上了双眼,浓厚的双眉微微踅起,他仰天长叹一口。半晌,当他再低下头来,睁开眼睛,落回艾薇身上的时候,目光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突然,他将她横抱了起来。
大厅里一片哗然。
“安静。”法老缓缓开口,又换回了静默,但是众人的想法,就如同火山下的熔岩,随时都要迸出来了。厅中骚动的气氛,让艾薇十分不安。她轻轻地推着拉美西斯,想要从他怀中逃出。
“别动,不然把你扔到地上去。”拉美西斯非常轻地对她说了一句,声音温柔得令她惧怕。她身体一颤,僵在了那里。
接下来,会怎么样。好可怕,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二十五章 之二
“诸位,她就是奈菲尔塔利。”这句话,就好像一块巨石,落入了湖面,荡起激烈的水花,波及到所在在场的皇亲、臣子、侍从。所有人的表情都像吞了十个硬核桃般几近扭曲了起来,那一刹,艾薇感到自己在拉美西斯的怀里瞬间变成了化石。什么?就这么直白地宣布了?难道没有点吊吊大家胃口的环节……为什么如此笃定,如此坚信不疑,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有了破绽?
拉美西斯抓住了艾薇黑色的短,稍一用力,那假就被可怜地被拽了下来,她金色的头,就如同阳光一样,从他的指间倾泻了下来,引起一片感叹。
“黄金般的头!”
“艾微原来是个女人。”
“金色头、水蓝眼睛的外国少女……”
所有的猜测都转换为了一个词语,只差说出口。但是他们不敢说,因为法老禁止他们说。整整五年,自从那个少女消失以后的五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奈菲尔塔利,”拉美西斯淡淡地说,“既然你费尽艰辛远道而来,我就带你下去休息吧。”
啊?费尽艰辛远道而来是什么意思?她刚想开口反驳,拉美西斯却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居然就又那么生生地给咽回去了。她垂头丧气地缩在他的双臂里,被抱着往外走,还得迎受着众臣异样眼神的洗礼。
突然,那所有充满讶异的注视中,她又感到了那令她颤栗的视线,仿佛透过拉美西斯的双臂,将她紧紧锁住,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一种不安的情绪由心底慢慢升了起来。她不由得伸手抓住拉美西斯胸前的衣襟,身体小小地蜷缩了一下。拉美西斯仿佛感到了她微妙的举动,他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有询问,而艾薇却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没有注意到他的关心。
拉美西斯便将她抱得更紧,加快了步伐,在一片议论之中离开了大厅。
*
艾薇被拉美西斯带到了皇宫里一处豪华的居室,一进门,就被轻柔地放在了铺有华丽薄毯的地面上,法老一个手势,门口的两个卫兵就拜了一礼,一人一边,开始关门。艾薇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法老身后的大门被轰隆一声合拢上。那一刻,她脑海中骤然出现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一个无辜的少女在密室里,无助地看着连环杀人凶手将门关上,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种强烈的受害感不能控制地占据了她的心。顿时,她从刚才大厅里百味陈杂的震惊与迷茫中恢复了过来,以一种本能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和……逃跑的路线。
这居然是一座暧昧的寝宫,华丽而柔和的摆设,温和而精致的灯饰,还有那张奢侈的、柔软的、巨大的不真实的床。床哦!她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另一个方向移了移。幸好拉美西斯是把她放在地上而不是床上,这次进宫她手上可什么道具都没有带。
她还在将注意力放到周围的环境之上,年轻的法老却没有等着她做出正确的判断,当她注意到时,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跪坐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仿佛要将她的骨架碾碎一般用力。在她惊慌失措之时,他宽厚的双唇覆到了她冰冷的嘴唇上,带着复杂的情愫、带着难言的心境,他吻了她。深深地、炙热地、带着一腔几乎要将她燃烧成灰烬的感情。
那一刹,她不再想着其他的事情了,因为她终于明白了一件她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原来他并不是冷漠,那一切只是一个用来掩盖这难以明述心情的外壳……
艾薇轻轻地推推他,却没有那么激烈地反抗,她也知道依照他以前的性格,这种反抗是没有用的,况且,她也怕自己过分的举动会引起更难控制的局面。她只希望,他不要冲动地做更过分的事情……但,拉美西斯并没有对她的行为置之不理。他慢慢地结束了这个深刻的吻,然后放开了艾薇,帮她整理了一下被自己的拥抱弄乱的衣服。
艾薇几近受宠若惊般地看着他。
他温柔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将头垂下来,深棕色的头,轻轻地落在了艾薇的肩上。他贴近她的耳朵,宛若呢喃一般地轻轻说着,
“我猜你为什么走,猜了五年。”
什么……?
“我懂得如何带兵打仗,我明晓如何治国丰仓,我善于建造宏伟工事,但我不懂你……我猜不懂你。”
“或许我太粗暴,惹你厌烦,那我不再强迫你;或许我太莽撞,不懂体贴,那我学会温柔;或许众臣不能接受你的身份,那么我设计让他们赏识你;或许我不该迎娶妃妾,那么我就从不宠幸她们;或许我不该送你那个手镯,那么我就毁坏了全国所有的蛇形黄金镯。你还……走吗?”他连贯地说着,就好像这些话已经准备了一百年,就是为了问她这一个问题;他又快地说着,就怕自己的话一停,她就又走了,连问这个问题都来不及。
你还……走吗?
他的声音竟然带有了几分沙哑。这样的话,居然是从他那样一个万人之上的人口中吐出来……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眼前这过分的温柔与曾经那无理的强求,根本无法联系到一起。而更难以置信的是,艾薇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仿佛从内而外地猛烈敲击着自己的情感。眼圈在那么一瞬间……红了。她连忙摇摇头,用力将他推开,仿佛逃离洪水猛兽一般,脱离了他轻轻靠在自己肩上的身体,脱离了那暧昧的距离。“先、先别说这个,你怎么现我的?”
被推开的人低着头,嘴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好像在笑自己的执著,自己的痴心,换来的就是被她冷冷地推开……那种笑,若隐若无,带着几分让人觉得心痛的丝丝绝望,然后这一切就又被那冷漠的表情掩盖了。“那个时候,就知道是你了。”他淡淡地叙述,“吉萨自治区,幕莱村附近,那个所谓的”艾微“与我初始的小山丘上,”
“不可能!”艾薇想都没想就反驳了。
“你会说不可能,是因为你没试过五年来的每一天,都在想同一个人。”他漠漠地说着,冰冷的语调中包含了一丝微妙的情感。他看了一眼艾薇,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思念、欣喜、哀伤,甚至痛苦。“我只是不敢承认就是你……一直都不敢,但我现,我关心你,我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的情绪远远大于我那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是什么,他却没有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艾薇语塞,脑筋变得一片混乱,不知所云。她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小小的关节几乎泛白。
拉美西斯轻轻地将她紧握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摊平放到自己掌心里。
“你那双眼睛,骗不了我的。如同天空一般清澈,如同晴海一样忧蓝。这个世界上我见过最美丽的眼睛,你的眼睛。透过它们,我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奈菲尔塔利的眼中映出的自己。……我知道是你。”
他流畅地说着,但那些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然后他语风一转,自然地说:“以后你住在这个房间,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我。”
狡猾,不问她是否愿意,不问她是否想,好像理所当然一样,让她呆在皇宫,呆在他身边。五年不见,他甚至不问她为什么没有变化、不找她确认她是否就是奈菲尔塔利,笃定、霸道地做出自己的决定。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还是要留在这里的……住外面和住里面都是一样的。其实住在里面,还可以更方便一些。艾薇想了想,说:“我要一个人住这个房间。”
“可以。”出乎意料的爽快。
“布卡要搬到宫里来贴身跟着我。”
“布卡?”拉美西斯皱了一下眉,“……孟图斯的弟弟,可以。但你们不能住一起。”
当然,艾薇白了他一眼,继续讲了下去。
“我要按照现在自己的打扮,一样出席你们的重大国政、军事会议。”这个……真有点过分了。艾薇说完了就有些后悔,但是还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坚定地拉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如果是合理的,那么你要一,我给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样可以作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
艾薇心中暗叫不好,这样的表述,就好像在暗示她:我给你所有一切。留下来。
过了五年,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大吼大叫的小孩子了。他懂得更聪明地顺合她的习惯,更温和地表达他自己的意思。但中心思想却仍旧很明确,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他仍旧委婉地、智慧地,重复了同样一个命令,一个几年前就被他吼叫出来的命令。
留下来。
其实就是留下来。
说了再多,还是让她留下来。
奈菲尔塔利可以留下来,因为艾薇现在还必须留下来。
但是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要违抗这个命令,那个时候,究竟该怎么办呢?
第二十六章 之一
布卡双手紧握成拳,弯着腰,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赌气一般不抬眼看前方站着的少女。
“到底有没有头绪了呢?”少女金色头,水蓝色眼睛,身着朴素的白裙,脸上的皮肤比身上的稍微暗淡一些,但仍可一眼让人辨认出她的独特相貌。此时她站在布卡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在赌气的少年,轻松地问着。
“……”布卡不语。
“这事关法老的生死存亡,你别不说话呀。”
“……”
“喂?怎么了?”
布卡索性把头撇过去,就是不理睬艾薇。艾薇见状,心里不禁来了脾气,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其实,布卡虽然年纪尚轻,但是他的个头比艾薇却高了不少。此时与其说艾薇拉着他的脖领让他抬头,不如说是拉着他的脖领让他看着自己。场面确实有些滑稽。但她依旧理直气壮,气势汹汹,“你不是西塔特村的勇士吗!你不是想为法老效力吗?现在你表现的机会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布卡被她拽着,无奈地看着她,但只过一分钟,等她一说完,他又把头拧到一边去了。
“喂!”艾薇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狠狠地推了布卡一下,松开了拉着他衣领的手。
算了,这个小孩怎么了!她气嘟嘟地走开,本来以为这是双赢之计,他帮到她,他也可以得到法老的赏识,如愿以偿地加入禁卫军。却没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闹起了情绪……若是平常,或许她会花工夫劝他,或去揣测他的心思。但现在,幼狮像上的莲花纹章快成了她的心病,她无时不刻不在考虑这个问题,她要找到这个答案,她一定要抓出幕后的那个黑手,她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就怪了,布卡并非这样莫名情绪化的人啊。艾薇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艾……奈菲尔塔利殿下。”
他终于开口了!艾薇一听他这样叫自己,心中立刻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板起脸,翻了他一个白眼,“滚滚!”
“奈菲……”这次没等他叫出来,艾薇就几步跑回去,抓着他,让他把后半句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我告诉你布卡在想什么吧!”艾薇快地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可看着布卡楞住的表情,她又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好笑。早点开口就好了,其实他的心思可真简单,小孩子一个!“布卡在想,艾微这个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本来是这么好的哥们,居然二话不说就成了那个什么奈菲尔塔利,把布卡给彻头彻尾地耍了!”
布卡呆了。艾薇尽全力板着脸不笑出来,“我说的对不对。”
布卡点头,又摇头,又想点头……然后他终于垂头丧气地说:“算了!说不过你!”他轻轻地把艾薇拉着自己脖领的手松开。“毕竟是在这么露天的场合,你这样……再怎么说也不好吧……”
艾薇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布卡正站在皇宫的后园里。这里很靠近冷宫,虽然平常鲜少有人出没,但说不定也会有宫女经过,万一被看到确实是不好,毕竟现在自己也不是“艾微”了,这样和帝国双璧之一孟图斯的弟弟纠扯,不是很合礼仪。但至于两个人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本来是在艾薇的寝宫见面,布卡一看到她便赌气般地扭头就走,艾薇跟在后面,一来一去,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所以还是你的问题!”艾薇把手抽回来,有点恼怒地小声叫着。
“怎么又是我不好了!?”布卡委屈地回了一句。就在这时,艾薇好像突然现了什么,快地伸出手,一把将布卡的嘴巴堵住,示意他安静,推着他,两个人一同躲到了柱子背面的一块阴影处。
“又怎么了?”布卡扒开她的手,小小声地问。
艾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身体藏在柱子后面,双眼紧紧地盯着往后宫方向走去的一个黑衣的男子。距离较远,那人还穿着厚重的外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实在难以看清面孔。但是他修长的身材,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步伐,优雅却不失风度的气质,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艾薇不由得轻轻地说了出来……
“礼、礼塔赫……”
这微弱的声音刚刚出口,远处那黑衣的男子就好像立刻听到了一般,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艾薇和布卡的所在地。艾薇一慌,狠狠一推布卡,两个人就摔倒在了地上。布卡躺在下面,艾薇压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按住布卡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中默念着不要被现。
从艾薇和布卡所处的位置,到前往后宫的入口中间还有一些矮小的植物,如果两个人趴下,那么从礼塔赫那边是很难现柱子的阴影下还有人的。只要刚才那一秒礼塔赫没有注意到艾薇。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呆着,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没有听到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艾薇慢慢地转过头去,小心地望向后宫的方向……好,他不在了,应该是走远了,所以没有被现吧。她心有余悸地想着,刚才那个人,确实是礼塔赫,他转过头来的短短一秒钟,她看见了。……希望没有被现,直觉告诉她,礼塔赫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况且比非图又那么信任他,不管生什么情况,她不想和他交手。她又看了看那边,确认没有人了,这才转回头来。!!
布卡的脸一下子映到了自己的眼睛里,吓得艾薇差点一个趔趄翻过去。红的少年,脸已经涨得和自己的头一样快要燃烧起来了。他呆呆地看着艾薇,处于一种轻度痴呆的状态。艾薇终于觉自己太过不合于礼节的行为,她连忙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在一边。“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
布卡懵了一般,呆呆地没有动弹。
艾薇心急地说,“别呆了!刚才没有看见吗?”
布卡依旧嘴巴半张,傻乎乎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艾薇拉住他的衣服,拼命摇晃他,“别浪费时间了!刚才没有看见吗?”
“我、这这这、你、那个、我……”布卡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艾薇狠狠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布卡不自在的情绪,几乎都感染到了她,她有几分恼怒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埃及人是很开放的,况且刚才真的是意外!不要这样,弄得我都尴尬起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布卡脸涨得像个紫茄子,他尽力集中精神,冲艾薇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你也看到了,礼塔赫为什么会来冷宫?”艾薇目不斜视,认真地问着布卡。
布卡又懵了,不过也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倒是真的……“我怎么会知道……”
艾薇又回身望向去往冷宫的小路,奇怪,身为一个祭司,为什么不带随从,自己跑来冷宫,究竟是找谁的呢?住在冷宫的妃子,恐怕也只有马特浩妮洁茹了吧,但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礼塔赫为什么会来找马特浩妮洁茹……说起马特浩妮洁茹,艾薇脑海中浮现了幼狮像上的莲花印章。
“该死!”她一拳捶在了布卡的身上,吓了还半躺在地上的少年一跳。而她神色凝重,一言不,还在继续思考着什么。
该死,思路被局限住了,那封粘土版的主人不一定是幼狮的主人,只要是莲花纹章的所有者都有可能阿!那么亚曼拉、马特浩妮洁茹就都有可能,或者其他能够刻出这个纹章的人也都有可能!但是,怎么忘记了,马特浩妮洁茹可是赫梯的公主阿……粘土版这种文书,她一定是会写的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礼塔赫又是……
“奈菲尔塔利。”
沉稳而冰冷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身后,打破了她的思绪。她刚想开口说“别吵我”,可下一秒,她立刻意识到了声音的主人究竟为谁,让她生生地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她咽了一下口水,缓缓地转过头去。
拉美西斯俊美的脸庞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只是此时,他身后还跟着礼塔赫、以及若干士兵。
艾薇心中暗暗叫苦,所谓祸不单行莫过于此吧!
第二十六章 之二
布卡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战战兢兢地跪在了法老的面前。不是开玩笑的,虽然曾经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艾微,但现在怎样都是法老认准的奈菲尔塔利了。大家都知道法老一向视奈菲尔塔利为珍宝,就连名字都不让别人提一下,更何况现在……简直是百口莫辩阿!布卡偷偷抬起头,看了一下拉美西斯陛下的脸。天,都快沉到地上去了,这就更是印证了这一传言。布卡慌张地低下头去,暗暗地想着,这下别说是加入禁卫军了,可以不死就是万幸了!想到这里,身体竟然有些微颤抖了起来。
艾薇一看布卡的样子,心里就凉了大半。这个傻小子,慌什么啊!这个时候越慌张就越容易让人怀疑。她镇静地抬起头,看向拉美西斯铁青的面孔,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礼塔赫,心中暗暗地诅咒着,不用想,刚才还是被现了,但是真没想到能把拉美西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叫过来,难道法老都是不干活,每天闲着的吗,居然会被臣子随叫随到?
她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陛下是来看望马特浩妮洁茹皇妃的吧。”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和布卡。
艾薇心里小小地打了一下退堂鼓,她吞了下口水,尽量使语调平静地说,“那么,我就告退了。”
还好,他好像还没有什么反应。艾薇站起身,弯着腰,低着头,慢慢地往后退去。对,就这样,千万别追上来。阿!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拉美西斯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她,但是却隐隐含着一种令艾薇心慌的魄力。接着,他瞥了一眼布卡,语气冰冷,却不容置疑。
“把这个男人遣送回吉萨,终身不得离开。”
话音刚落,布卡的脸变得苍白。不能离开吉萨,就是一辈子不可能加入法老的五大军团,更别说成为禁卫军的一员。他如同五雷轰顶,愣愣地呆在那里,一时竟不能言语了。法老身后走上来两位壮硕的士兵,他们拉起了地上的布卡,架着他往外走。这位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身怀绝技的年轻武士竟然难以自主地移动步伐,一动不动地被那两个人往外面拖着。
艾薇突然觉得一股热流冲上了头,第一次见到布卡的时候,那个拥有火红头的少年就一直在念叨着要去见法老,要去成为法老的禁卫兵。她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西塔特村的村长之子,出色的勇士,他如果不能像哥哥一样成为与众不同的优秀军人,他会是多么痛苦、多么失落。
而这一切,竟是因为她的不注意!因为她让法老的颜面丢了,法老的迁怒!
她破天荒失去理智地用力挣脱着拉美西斯牢牢禁锢着她手臂的大手,但是他的手却如同钢铁一般地坚硬,越挣扎,她的手臂就越疼痛。“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对待布卡,你不能!”
而她的抗议却如同蚂蚁撼大树一般那样微不足道,布卡被越带越远,随着他的身影越变越小,艾薇的眼眶竟然红了起来。一路以来,一直都是他陪着她阿,这样被带开了,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说不定直到她离开都不行吧!该死,她为什么要回来,她又把一个人的命运改变了,她还要做多少错事呢!比非图的生命、真正的奈菲尔塔利的命运、马特浩妮洁茹的人生……现在、现在竟然连这样无辜的布卡她都……
她颓丧地挣扎着,竟没有现眼泪掉了下来。因为自己的无知、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愚蠢……
“我要是、没有来过这里就好了……”
“你说什么?”她几近瘫软的身体突然被拎了起来,一直沉默着的法老突然开口了,他向来淡漠的脸上此时被赋有了几分愠怒的神情。他直直地看着艾薇的水蓝双眸,语气中带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魄。
艾薇带着几分哽咽,“我说、我要是没有来过……”
“住口!”话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了。“你是奈菲尔塔利,我大埃及法老的第一个妃子,你和法老的臣民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是看在孟图斯的面子上才没有处他死罪!而你、而你现在!”
话说到这里,他竟然语塞了。而你,而你怎么样呢……
他的眼中充满着怒气、迷茫、悲伤……他突然把她横抱在自己的怀里,丢下他身后的随众,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艾薇本能而慌乱地挣扎着,而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想要这样,布卡怎么办……思绪纷杂混乱了起来,突然,透过拉美西斯的臂膀,在漠无表情的侍从身后,她瞥见了礼塔赫的脸。那是一丝带有嘲讽和厌恶,但是却又有几分歉意的目光……这微妙的表情让她感到了不解起来。
那是得意?或者是无奈?或者是一种难以说明的……恨?
为什么?
而在她还没有理清头绪之前,法老就已经抱着她离开这令她迷乱的场景。
*
她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拉美西斯一下子把她扔到了床上,他压到她的身上,用手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疼啊……”艾薇轻轻地叫了一声,尽力把脸别到一边去。下巴很疼,如同要燃烧起来一般,但是她想要逃离他的掌控,那种犹如在冰山之下展露的怒焰仿佛要燃烧她的心脏。她知道他的感情是什么,她懂,在她看到哥哥和米娜携手离去的时候,在哥哥与其他女人**的时候,在哥哥说要和米娜结婚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什么,如果她是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人,她会杀了那些人,她会亲手把她们的生命全部夺取!
所以她知道这是什么。
她知道拉美西斯二世,这个伟大的法老在用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在以怎样的心情等着自己。所以她怕了,她怕自己与这个荒谬的时代生更多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更怕,她更怕的是在自己了解这份感情后,她会产生不该有的犹豫和迷茫,或者,情愫……
在她思考的时候,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上,那是一个略微粗暴、充满怒气和半强迫式的吻。她刚想张口反抗,他温热的舌就滑进了她的口中,热情地挑逗地着她脆弱的情感。她闭紧眼,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
突然,她被狠狠地推开了,她伏在床上,锁骨处被那粗暴的力量弄得隐隐作痛。抬起头,拉美西斯的嘴角落下了一丝殷红的鲜血,刺得她的眼睛疼。
他难以置信地轼去嘴角的血丝,“你……为什么反抗我?”
她把头别过去,不看他。“因为我不想和你接吻,我只和我喜欢的人接吻。”
什么?他的心突然紧缩了一下。“你不喜欢我吗……”
她闭着眼睛,坚定地说,“不喜欢、一丝都不喜欢。”
突然,她感到一双冰冷而坚硬的手紧紧地钳制住她,强迫她面对那面若冰霜的法老。
“你再说一次。”冰冷的语调,艾薇心中渐渐怕了起来。
“我说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你!”艾薇强打精神,叫了回去。对,不喜欢他,她回来只是为了更改回历史,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那是谁!?你口中所谓的弦哥哥?你还和他在一起吗?或者是布卡?你喜欢孟图斯的弟弟吗?”他摇着她,疯狂地摇着她。为什么,为什么等了五年,等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呢!她说她爱那个所谓的弦哥哥!好,他可以等她忘记他!那么过了五年,为什么她对自己臣下的弟弟表露出来的好感,竟然还要胜于对自己呢!在他与她见面之前,她和布卡,生了什么吗……
痛苦,太痛苦了。他无法控制自己感情地猜疑着,身为大埃及伟大的法老,一国之君,他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渺茫。无论自己怎么渴求、怎么虔诚,他就是等不到她喜欢他,更别提爱他。而自己,竟然连停止想她的能力……都没有。
“我已经等了五年了,”他沙哑地说着,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地说着,“我还要等多久,你才会喜欢我呢?你既然可以爱你的哥哥,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塔特村少年产生好感,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艾薇愣住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没有喜欢布卡啊……就好像我不会喜欢你一样,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你应该能想到吧。我是……”
“够了,住嘴!”拉美西斯颓丧地喝止了她。“我禁止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你从哪里来,你将来会怎么样!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随便你是什么,贵族也好、奴隶也好,即使你是不属于这个人间的神使、或是来取我性命的魔鬼,我也毫不在意。因为我已经看到你了,你就是奈菲尔塔利,我的奈菲尔塔利。不管生任何事情,出现任何状况,我都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这番话,完全不像他的作风。那样的没有逻辑、没有理智,就好像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情绪从内心深处迸出来一样。但是,她就是那个夺走他生命的魔鬼阿!如果没有她,他不会二十几岁就英年早逝……
“我……啊!做什么?”
拉美西斯把她抱起来,推开寝宫的门,大步地走了出去。两旁的奴婢看着王那愠怒的表情,不由得都伏倒在地,一一拜礼。太多年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失控的王了。不知道那个外国的少女如何惹到了他。让王这样怒气腾腾,却仍然安然无恙地活着,恐怕也只有她可以了吧。
“你又要带我去哪里?”艾薇推搡着他。拉美西斯不为所动,快步地前行着,向王宫的最高点走去。
“你给我看着!”他们来到了底比斯皇宫的最高点,那里可以看到美丽的夕阳正在渐渐沉入尼罗河,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略带哀伤的猩红。不远处可以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神庙,在夕阳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神圣。“那就是辛克布神庙,你看那上面的雕塑,你仔细地看!”
艾薇用力地看着,但是仍然不明所以。
“中间的是我埃及伟大的太阳神,拉。那两旁,坐着我,还有你。这说明,我不会忘记对你的感情,我敢于让拉神为证。”他说着,“我还在筹划建立新的神庙,叫做阿布?辛贝勒。我要让它流芳千古,即使是天上的神,也可以看到我们,即使是万年之后的臣民,也可以看到我们。我要证明,你是我的。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
艾薇怔怔地看着,阿布?辛贝勒神庙。拉美西斯二世时期最伟大的神庙,每逢拉美西斯的生日,就会有神光出现在其头像之上的神秘建筑。法老和他爱妃奈菲尔塔利的雕塑直至今日仍然栩栩如生。它穿越了时空,穿越了三千年,来到了她的时代。
“不、不要!”她恐惧地后退了几步,“不要把我的塑像放上去,我不要!”
他转身看向她,眼中带着不解和痛苦。“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摇着头,她不能再这样妄为下去了,这样下去,这段历史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带着几分惧怕地后退着,却被他一把拉住。
“奈菲尔塔利,你敢对着拉神的塑像,对着伟大的太阳神誓吗?”
“啊?”艾薇懵了一下。
拉美西斯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那是一丝紧张还有一丝难得的惧怕。
“你敢对着它说,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说你不在乎我,你将我对你深刻的情感全部视为尼罗河底肮脏的淤泥?”
“我……”
“奈菲尔塔利,你说吧,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艾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神,如果真的有拉神。请原谅她吧!她只是……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她、她不想再受伤害了。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他们的相识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就好像她和弦哥哥那讽刺的初识一样,她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欲罢不能,什么叫做刻骨铭心。难道现在,同样的痛苦还要她再经历一次吗……?
不。
她不再看他的双眼,因为她怕看到那双几乎要把她溺毙的深邃双眸,这会让她死在那琥珀色的哀伤当中。
“……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