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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魅冬     未央歌txt下载     未央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梦逝水长(3)

    天气越发的炎热,似乎要酿成灾难。连皇宫这样有冰块镇暑的地方都让人觉得闷热,何况是外头?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炎热若再不散去,怕是要酿成旱情了。不仅如此,皇帝失踪的消息似乎没能瞒多久,市井中各色流言已经开始流窜。

    宰相上官轩梧虽归来一阵子,却仍旧不擦手朝中事务,以身体不适为由,终日在宰相府内闭门不出。青峦看似勤于国事,背地里打什么主意谁都不知。殷翟陌的军队一日日朝谷罗逼近,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城中百姓亦担惊受怕。

    原本的战乱加上即将到来的旱灾,加之国内因为皇帝失踪而掀起的波浪,大渝国看起来危机重重。

    比之这些,我更担心安宁。如今的我,只是深宫内一个普通的妃子,这些国事与我无关。

    有人想要天下,有人想报仇,各人有各人的算计,既然如此,就由着他们吧!我只要他安然无恙,只要安宁不再与我怄气。

    一想起安宁,我不由得叹气。回宫这么多天,我几乎是夜夜不得眠,再这么下去定然不行,可是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从床上坐起,自行穿好衣裳走出寝宫。

    不远处几个小宫女正在清扫落叶,琉璃也不知去了哪,午后的未央宫显得安静。梳洗之后,再次步出寝宫。

    清风摇晃着树枝,我盯着那摇曳着的树影出了神,忽然想起在那几株被自己遗忘了许久的山茶,它们可好?

    朝山茶的方向一直走去,走到原先种植山茶的地方一看,原先栽种山茶的那块地已经被几株新山茶取代。原本的那几株山茶早不知去了哪。

    一时间有些恍惚。

    连山茶也不见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却知道是琉璃来了。琉璃身上的桂花香在四周萦绕不去,偶有微风轻拂过,却丝毫不见散去。

    “原来的那几株山茶枯了吗?”我望着眼前那几株山茶翠绿色的树叶问道。

    琉璃上前几步,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道:“那几株山茶早枯了,入春之后树根部渐渐腐烂,后来安宁公主让人种上了这几株新山茶。娘娘不喜欢这几株山茶吗?”

    “你先下去吧!”我没有回头,却听到琉璃离去的脚步声。

    午后虽炎热,却掩盖不住皇城里自带的那一股慵懒。

    那几株山茶,像小姐养的兰花一样,逃不开宿命。我喜欢山茶,但仅仅喜欢那几株。即使它们枯死了,眼前这几株也替代不了。那几年的心酸惆怅欢乐悲喜随着那几株山茶埋入土中,葬入了心底。

    即使眼前这些山茶长得再好又如何?终究替代不了。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比之琉璃的为之沉稳了许多,除了宫女太监,这宫中能如此轻易靠近我的,只有青峦了。

    “你不是在处理国事吗?”我头也不回的问。

    青峦走到我身边,道:“总得休息一会儿。”

    我不置可否,不再说话。青峦随手摘了一片山茶叶在手中把玩,道:“歧王的军队已经到百里镇了,不到半个月便可到谷罗城外。”

    “这是国事,你该和宰相大人说吧?”我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许久不曾如此近距离专注的看青峦,发现他变了许多。从前稚气的棱角变得刚硬,在朝天寺修行那几年让他身上多了平和,软化了些许刚硬。我不免有些惆怅。若他还是我记忆中那爱笑的少年该多好?那时的他浑身傲气,却笑得开心。如今,我也看不透他的心了。

    “你一点都不关心吗?”青峦松手,任由那片树叶飘落到地上。

    “我该关心吗?”我苦笑,“总归会累啊……我很累了。”

    “累了就好好休息。”青峦露出愉悦的笑,在瞬间眩晕了我的眼,“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许多年前苑离姐姐那恬静的笑容。”

    我但笑不语。片刻后,将视线自他脸上移开,道:“青峦。”

    “嗯?”

    “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你的笑,如许多年前一般。”我转过头,指尖滑过他的脸庞。“有些事该忘的,就尽力去忘吧。”

    “有些事,还忘不了。”青峦拿开我的手,挂上面具般的笑,在瞬间将我与他隔离开来,“倒是你,尽快将姐姐给忘记了。我与她姐弟一场,比你更清楚她的为人。许多时候,你看到的那一面不一定是对的。”

    青峦松开我的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我不曾开口挽留。只感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后消失在四周。

    我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小姐。

    小姐说不要爱上他,可我还是爱上了,无论如何逃避,终究逃不开自己的心。

    不知道从何时起,记忆中小姐的影像竟渐渐模糊……

    即使她怨我,我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只希望,这一切快点过去,只希望他早点回到我身边。只要他回来……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回过身,见到琉璃朝我奔来。

    “娘娘,不好了。”琉璃急匆匆的跑到我面前,气喘兮兮的说道:“安宁公主方才落水了。”

    我脸色惨白,急忙抓住琉璃的手,急道:“现在呢?”

    “已经被救起,并派人去请太医了。”琉璃道。

    我松开琉璃的手,急忙朝望宁宫走去。脚步很紊乱,险些摔倒。幸有琉璃在身后扶住我。我推开琉璃的手,越走越快。

    殷翟皓已经生死不明,安宁又是他唯一的子嗣,若安宁再出事,我怎么对得起他与小姐,又怎么对得起大渝的黎民百姓?

    恐惧感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掐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喘不过气来。

    安宁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一梦逝水长(4)

    赶到安宁的寝宫时,宫女已然为她换下了原本那身湿衣裳。她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头发还未干透,有一宫女正在为她擦拭头发,另一名宫女正端着姜汤喂安宁。我端过宫女手中的姜汤,取代了她的位置,一口口的喂安宁。

    太医在片刻后匆忙赶到安宁的寝宫,见我面色不善,有些惧怕。战战兢兢的为安宁把了脉之后,开了药方。安宁前几天扭伤的脚在今日落水之后必须重新上药,在指导宫女为安宁换好药之后,恭敬的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

    “公主的情况如何?”我担忧的问。

    “幸亏救助及时,加上宫女处理有方,公主已无大碍。只是,要醒过来还需一段时间……”太医用词谨慎,怕我变脸。

    我闻言犹如吃了定心丸,高悬着的心也稍微安了下来。又询问了太医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后,太医方在我的允许下告退。原本在一旁服侍安宁的两个宫女也被我遣退出去。

    太医走后,我看着床上安宁苍白的脸色,眼神在瞬间变冷。

    安宁脚上有伤,太医亦交代过她好好休息,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落水?望宁宫唯一有那么多水的地方便是碧瑶湖,那湖离安宁的寝宫有一段距离,安宁从来不是那么任性的人,更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为什么会去那儿?

    “琉璃,”我的声音亦带着冷冽,“将所有的宫女太监召集到前厅,我有话要问。”

    “是,娘娘。”

    琉璃领了命令出了安宁的寝宫,门被带上之后,寝宫内只有我与安宁两人的呼吸声轻轻的响着。

    伸手继续擦拭安宁还有些潮湿的秀发,直至它们被风干之后,我方站其身。临行前又回头看了安宁一眼,才步出她的寝宫。

    琳琅早已侍立在门外,安静的等我出去。一见到我,回禀道:“娘娘,人全都在前厅等着您了。”

    我点了头,吩咐琉璃先去照顾安宁,后自己一个人朝前厅而去。

    望宁宫的前厅此刻不如平常那般素雅,厅内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安静到连细小的针掉落在地都能散发出声音的前厅有如暴风雨来临前那般宁静,静得让人从心头涌起一股恐惧。

    服侍安宁的宫女太监们在我的面前站成一排,全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深怕我会降罪于他们。

    有小宫女颤抖着为我上了茶,后又一脸恐惧的站回人群中。我安静的饮茶,不发一语,不善的脸色表明我此刻正在生气,以至于那些宫女太监无一人敢开口。

    慢悠悠喝完了一壶新茶,我才开口说话。

    “谁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轻放下茶杯,杯子与杯托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宫女太监们你看我我看你,对视许久之后,终于推出了一个小宫女来回话。小宫女偷瞄了我一眼,见我正冷瞪着她,一吓,“咚”的一声跪立到地上。“娘、娘娘,奴婢也、也不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奴婢、奴婢只看到紫宸宫的一个宫女来找公主,没多久后公主便去了碧瑶湖。

    小宫女被吓得惊慌失措,眼泪哗啦哗啦便下来了。安宁的贴身宫女见这情形,忙在她身边跪下,颤抖着声音回道:“娘娘,是宛贵妃的贴身宫女来找公主,也不知和公主说了什么,之后公主便将自己关在寝宫中,不见外来之客。约莫过了两刻钟,公主便让奴婢扶她去了碧瑶湖。到碧瑶湖没多久,宛贵妃便来了……公主不让我们靠近,也不知宛贵妃与公主说了什么,贵妃娘娘前脚刚走,宫人们便听到‘扑通’一声闷响,靠近一看才知道公主落水了。”

    “宛贵妃来找过公主?”我的嘴角僵住。宛玉让安宁去碧瑶湖,而后安宁便落水——她到底是何居心?“当时公主与贵妃娘娘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当时奴婢们离得太远,不曾发现有什么异状……”宫女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头都快磕到地面,却不敢抬起分毫。

    “我……”

    就在我低头思索时,听到一道细微的声响,顺着方向看去,见一个小宫女正不安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角,这道声音正是她发出的。

    这小宫女刚进宫没多久,对于宫里的礼仪还不甚熟悉,所以她才敢自称“我”。她身边一名资深宫女怕她撞到刀口上,忙轻声提醒她。她被身边的宫女一训,越发不安。碰触到我的视线之后,迅速低下了头。

    “你知道些什么?”我问她。

    她被身边的宫女推了出来,跌跪在地上,头低低的,恭敬道:“奴、奴婢当时正、正不远处的一颗树、树上打盹,醒来见公主与贵妃娘娘在谈话,身边没有其他宫女太监,怕贸然下树会被责罚,所以就呆在了树上……”

    “说重点。”我蹙眉。

    “我、奴、奴婢听到贵妃娘娘说:我若是你,可真不知还活不活得下去……”小宫女颤抖着说出这话,厅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道她身上,视线中夹杂着狐疑之色。

    小宫女见众人不愿意相信她,鼓起勇气说道:“我——奴婢发誓,若奴婢的话有半点虚假,天打雷劈。”

    那些宫女太监忍不住悄声讨论起来。我亦陷入了沉思——若小宫女的话属实的话,安宁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宛玉为什么要对安宁说这样的话?安宁是自己想不开才会跳到湖里,而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不,安宁绝对不会想不开自己跳道湖中。她怕水,又怎么会自己跳入湖中?

    这事定与宛玉脱不了干系了。

    我一掌拍向桌面,茶杯微微跳动了一下,重新磕上了杯托,发出清脆的声响,让厅上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消声,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宛玉,我已经说过,若安宁的昏迷是你一手造成的,那么,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一梦逝水长(5)

    我看着宛玉摔碎了茶盏,看着她伸手甩了那个去为安宁传话的宫女一耳锅子。

    手中的茶盏散出茶的清香,我闻着茶香望着那个盛怒中的女子。那宫女跪立在我们面前,轻声饮泣却不敢大声哭出来。地上碎了一地的碎片,今年官窑进宫的最珍贵的一套茶杯就这么被摔掉了一个,茶泡了水之后泛出的新绿同样散落了一地,略带碧绿的茶渍泼了一地,如同此刻的气氛一样让人觉得压抑。

    那个宫女被人拖了出去,下场如何可以预见。当侍卫的手碰到她的身时,她哭着求我救她,我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低头去闻手中那盏茶香。我听到了她绝望的哭声,嘴角却勾起讽刺的弧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各为其主,她只是错在不该让我的安宁受伤了。

    若是从前,我兴许还有一丝的悲悯之心,遗憾的是她伤到了安宁,而如今的我亦少了从前的悲悯之心。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一切与你无关?”我半嘲讽的凝视着宛玉,松开手,原本端在手上的茶盏跌落在地,应声而碎。

    “你信或不信,与我何干?”宛玉冷笑。

    “我说过,伤了安宁,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我眼底的冷意自我踏进这紫宸宫之始,从未散去。

    宛玉望着我好一会儿,忽然大笑出声,笑容中多了悲悯。我浑身一阵,却不曾移开自己的视线。宛玉蹲下身,执起一块碎片,看着那碎片上的缺口许久,终是停不下那笑。

    “夏侯未央,伤了那个孩子的人是你吧!自小她就跟在你身边,你与她虽无血缘,于她而言却比她的爹娘甚至是有血亲的舅舅更加的重要。她跟在你什么那么多年,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到如今绽如初蕾,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是你大半年之前,就那么一走了之了。那个孩子自小在这宫里长大,爱与恨分得很清,你的出走对她而言是一种背叛。被最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你懂吗?你不知道吧?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会跑到我面前来叫嚣,她说若我伤了你,她会让我付出代价。就和他一样……他也曾那样对我说……可惜,你却伤了她的心。”宛玉将那碎片用力摔到地上,原本的碎片顿时又碎成了两半。“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可是他的眼里,看到的却从来都不是我……就连夜里环着我的身子,叫的也是你的名……可惜,你的心里除了对夏侯灵仙的愚忠之外,再无其他了。你不曾想过,为了而去抚养安宁,安宁她是否会伤心,更不曾想过以夏侯灵仙之名来逃避一切会让身边那么多人痛苦。夏侯未央啊夏侯未央,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女人……”

    “我恨,却无可奈何。这辈子,我最什么都有了,只是得不到那个男人那颗心。我为了他甘愿被困在着四面红墙之中,而他的心却甘愿被困在你那座未央宫里……我为了他,学会了带着微笑杀死一个人,而他为了你,却连命都不要了……”她的笑容中渐渐染上了悲痛,视线开始模糊。“这一生,我最恨的是遇到你。”

    我说不出话。

    她这一生,最恨的是遇到我。那又如何?

    是,我或许自私,可是我身边哪一个人不自私?我只知道,若没有小姐,就不会有今日的夏侯未央。

    青峦说他与小姐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很了解小姐的性子,他可曾想过,我与小姐亦是从小一起长大?小姐的心思,我自小就拿捏了八分,越大,只要她眉头微皱便知她的心思,又何须别人来提点我?

    十四岁那年小姐问我:未央,若我爱了他,你就不会爱上他,对吗?

    是,小姐爱上的,我都爱不得。小姐说,她虽与我情同姐妹,却不愿意与自己的姐妹分享自己的丈夫,若我爱上了她爱的人,她会很为难。

    十七岁那年小姐问我:未央,若有朝一日,你发现一切原来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会如何?

    小姐去世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是因为察觉到他对她的温柔全都是假的,所以才会要我嫁给他,才会要我发誓不得爱上他吧?

    一个宫女走进来,不发一语的收拾了地上的污渍和碎片,随后又退了出去,安静不发一语,似乎不曾发现宛玉脸上犹未干的泪痕。

    宫女走后,屋内只剩我们二人。我闭嘴不语,宛玉兀自说着她想说的话。

    “若安宁不是他的孩子,那么她就活不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以为,那个假冒你的女人那么衷心于殷翟皓吗?若不是我,你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早死了。”宛玉又恢复了原先那嘲讽的神色。

    我闻言一震,原来连红魅也是靠不住的。若当初坚决不离开,不让自己的心动摇,那该多好?可是,我已经不得后悔了。好在如今红魅离开了皇宫,否则……我脸色大变,不敢再想象。

    “别露出那样的神情,那只会让我觉得你很虚伪。为什么在害死了他之后,你还有脸回来?”宛玉冷笑,“你的命可真大,在点琅城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死不了。”

    “是你?”我大惊。当日半昏迷之中听到了殷翟皓与上官轩梧的对话,隐约猜出了其中一人是殷翟陌,剩下一人,难道会是宛玉?一直以为宛玉聪明,怎么会犯下当日苏妃所犯之错?

    宛玉睨我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娘娘,您吩咐的茶水已经准备好了。”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宫女,手中的托盘上放着新沏好的茶,恭敬的站在门口。宛玉换上平时的淡漠,朝那宫女轻点头,那宫女立刻端着茶走了进来,待将茶放到我们面前之后又退了出去。

    宛玉坐回位置上,端起茶欲饮,茶杯却停在了唇边,一双媚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瞧。我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未多说写什么。

    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了,我端起茶饮了一口。

    “夏侯未央,我还是很恨你。”

    宛玉的声音伴随着茶杯磕上杯托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前厅内响起,让我莫名的心惊。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宛玉,却见她的嘴角缓缓流出血,那些血越流越多,渐渐染红了宛玉身上那淡黄色衣裳。

一梦逝水长(6)

    这突如其来惊住了我,回过神来,忙让人去请了太医,外头的宫女太监闻声喘了进来,前厅混乱成一片。宛玉虚软的身子靠在椅子上对我笑,那触目惊心的血让我犹如被人掐住了咽喉,在瞬间连呼吸都变得异常的困难。

    “太医马上就来了。”我上前抓住她的手。

    “已经迟了。你不知道吧?今早,派出去寻他的人马回来了,有人……有人亲眼看道他跌入万丈悬崖……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她的笑容很虚弱。“夏侯未央,我终于赢了你一次。我要你活着,就这么痛苦的活着……”

    宛玉的手自我的手中滑落,我看着她微笑着闭上眼,浑身冰冷。和紫宸宫的宫人们一同进来的琉璃忙走上前来扶住我。

    旁边的宫女太监傻愣在原地,外头一个宫女领着太医匆忙而来,太医从宫女太监身边挤到宛玉面前,见宛玉那情形白了脸色,仔细为宛玉诊断之后,整个人跌跪在我面前。

    “娘娘,宛贵妃娘娘已经……已经去了……”

    我退了几步,在自己的身体虚软之前先跌坐到原先的椅子上。紫宸宫的宫女太监们哭成一片,那些哭声在此时甚为刺耳。

    恨我到如此地步,不惜连自己的命也拿来当赌注?

    我望向坐在椅子上,却带着微笑离去的宛玉,莫名的冒出了冷汗。随即,脑海中想起宛玉的话——

    有人……有人亲眼看道他跌入万丈悬崖……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一阵晕眩袭来,几乎要晕倒。我站起身,颤抖着声音交代道:“宛贵妃的后事定要好好处理。派人去请宛贵妃的亲人进宫见她最后一面吧……还有,将那端茶进前厅的宫女带到我面前……”

    那宫女唯唯诺诺的跪到我面前,抽泣道:“娘娘,这是贵妃娘娘先前交代要我交给娘娘的。”

    琉璃将信递给我,我看了一眼,信封上写着“爹娘亲启”字样,沉默着将信给收好,转身离开了紫宸宫。

    踏出紫宸宫,外头的烈日依旧,从紫宸宫内传出的哭声,似乎一声高过一声。

    有时候,人死了,会哭不出声。

    宛玉说过什么我没忘。

    她说,他终究死了,尸骨无存。

    我哭不出声。

    这一次,她真的赢了。

    我茫然朝前,皇宫四周依旧那样,高高的红围墙,长长的走道。一身白袍的青峦站在走道另一头看着我朝他走去。阳光散落在地,烙出我们的影子,长长,长长的。

    青峦朝我伸出手,我虚软的身子倒入他的怀中。

    “苑离姐姐,一切都过去了。”

    这个怀抱很温暖,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多年的时间,让少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同样,多年的时间,让我爱上了那个男人,却总是在爱与被爱和恩情之间挣扎。

    一切都过去了吗?

    一切的挣扎,所谓的爱恨情仇,所谓的恩情。

    烈日的光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映出耀眼的光,七彩的光似远似近,虚幻无比。一直都知道,在这里,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却每个人都甘愿沉沦。

    宛玉如此,我亦然。

    青峦紧紧拥着我,耳畔传来他低柔的话语:“若想哭,就哭吧。”

    可是我,仍旧哭不出声。

    宛玉的父母接到消息后,赶到了宫里。我只是将宛玉留下来的信转给了她的父母,没有见他们,因为我不想再看到那种悲伤的眼神。

    那信中写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宛玉死前的笑容亦在我的脑海中盘旋。青峦说一切都过去了,其实,我们都明白,已经发生的事,全都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口,无法磨灭。

    这个炎夏的夜晚忽然变得冰冷。

    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寝宫里空荡荡的,没有点灯,四周一片昏暗。

    寝宫的门被推开,沉闷的一声响后被关上。

    有不协调的脚步声在寝宫内响起,我不去理会,只是将怀中的被子抱紧。走进我寝宫的人走到了我身边,在床边坐下。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发梢,轻柔轻柔的。

    我没有回头看身边的人,身边的人亦沉默着不开口。

    沉默不知漫长了多久,身边的爬上了床,绵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娘娘,安宁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我不语。

    安宁伸手拿走了我怀中的被子,我回头,黑暗中,依稀感觉到安宁眸中透出的暖色。我在床上躺好,安宁偎进我怀中,安安静静的,不多说一句话。

    安宁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保着我,似是安慰。我的脸紧贴着她的额,温热的触感让我在黑夜中湿润了双眼。

    “娘娘,您压到我的腿了,有点疼。”安宁闷哼一声。

    我忙动了动身。安宁的腿扭伤还未痊愈。

    “脚伤未愈,怎么跑这来了?”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入平常无异。

    “舅舅说,您从下午到现在,没出过房门半步。”安宁的声音依旧如从前那般细柔,软软的,却拖了从前那种孩子的奶味儿。

    “幸好,幸好你已经醒了。”若她再昏睡下去,我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将安宁抱得更紧,“当日,你为何落水?”

    “娘娘累了吗?”安宁反问。

    她不愿答我的话,我亦不勉强。

    夜越发静谧。

    夜风轻轻吹动了窗棱,偶有一丝透窗而入,在寂静的寝宫内盘旋,带着一缕缕伤怀密密柔柔的网住有心之人。

    安宁的一只手轻抚上我的脸,道:“娘娘伤心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同你怄气了。”

    我揽紧了安宁。我怀中的人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躲在我身后的小娃儿了。数年的时间,连安宁也长大了。

    什么,都变了。

    细碎的哽咽声自唇瓣逸出,渐渐的,化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

    看到黄金孔雀鱼同学的留言,说看到现在也快要恨上未央了,呵呵,感慨。写到现在,每个人我都要恨上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挣扎。挣脱了,也就超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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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愁多少(1)

    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总把千山眉黛扫,未抵别愁多少。劝君绿酒金杯,莫嫌丝管声催。兔走乌飞不住,人生几度三台。

    在这里,无论死了什么人,都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儿。宛玉的后事由我一手料理,亲眼看着她的棺木抬出宫门,看着她的父母在瞬间苍老。

    “臣谢过娘娘。”

    宛玉的父母跪在我面前,不曾抬头看我。

    我往着跪在面前那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直说不出话。

    他们谢我,谢我什么呢?谢我让他们的女儿风光入葬吗?

    “臣已向吏部递了辞官折子,明日将带着家眷返乡,”跪在地上的老者的声音中有着化不开的愁,“小女曾说过,在宫中亏了娘娘照顾,与娘娘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换了地儿换了身份,她与你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臣再次,替小女谢过娘娘。”

    “也罢,官场多年,也累了吧!”我勾起嘴角,诧异在此刻自己仍笑得出来。宛玉的爹娘,也就她那么一个女儿,既然她走了,那他们也没什么牵挂了。倒是我,有些诧异。原来,我在宛玉的眼中还有如此高的地位。可惜,这四面高高的红墙圈起了一个天一个地,我与她,永远不会是单纯的朋友。

    亲送宛玉的父母到宫门口时,宛玉的娘将一只朴素的玉簪赠于我,道:“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却是妾身打算在玉儿出嫁之时送于她的。可惜……她执意入宫,我亦拦不住她,这东西终究没送出去。如今,不如就赠予娘娘,当是谢过娘娘这几年对宛玉的厚待吧!”

    我接过玉簪,未多说什么。宛玉的父母走出了宫门,头也不回。我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自觉低头抚摸着手中的玉簪。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不见丝毫暖意。

    皇城内独具一格的安静。

    谁会不知,山雨欲来风满楼。

    殷翟陌的兵马,快到谷罗城了吧?

    正待转身,却见宫门外,那身着白衣、面色如玉的男子款款而来,夏风轻拂而过,轻扬着那衣摆,飘然如仙谪。

    我怔然站在原地,望着那朝我而来的人,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玉簪。

    “宰相大人安好。”

    守着宫门的侍卫见到他,恭敬的行礼。

    上官轩梧朝侍卫温和一笑,踏过那道宫门,走到我面前。我依旧看着他,却不说话。上官轩梧亦站着不开口。也不知相视了多久,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上官轩梧紧跟在我身后,却不多说话。

    我的脚步因他而多了几分凌乱。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面对他。我怕再多看他几眼会忍不住想起殷翟皓而掉泪,怕多看几眼,会恨起他来。

    脚步在瞬间停住,下一刻,身子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上官轩梧自身后紧紧环住我的身子,双臂有力的揽着我。

    我没有丝毫挣扎,倒沉默不开口。

    “青峦说,你这些天都闭门不出。”上官轩梧的声音自耳畔温温响起,揽着我的双手又收紧了几分。

    我的手覆上他的,将他的手轻轻拿开,转过身面对他,道:“外头天热,出来也受罪。”

    上官轩梧话到中途终究没说出口,我笑笑,继续举步朝前。也幸得此地较为偏僻,否则让那些多嘴的宫人们见到他方才那举动,怕又要惹出麻烦来了。

    没走几步,忽又落入他的怀中。他用了很大的力道,让我的双臂隐隐发疼。我微抬头,迎上他炽烈的眸光,欲转开,却被他吻住。

    突如其来的吻,带着霸气,却透出一股子绝望。我丝毫不曾反抗,平静无波的眸子望着他,不见一丝恼色。有一丝血色从我的唇瓣渗出,入了他的眼。

    他终归失望,松开我,退了几步。

    “我……不想你一个人承受一切。”他凝着我的后背,声音有些悠远,“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一如从前那样,一直,一直在原地等着你。”

    我咬紧唇瓣,不让自己开口。

    “可是我知道,你……再也回不来了……”上官轩梧的声音有如蒙上了一层灰,在瞬间变得遥远。“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强带着你走,或许今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是我回不去了吗?

    不,我们全都回不去了。

    我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上官轩梧盛满化不开哀伤的眸子,鼻尖发酸,在瞬间泪眼迷蒙。上前几步,偎入他的怀抱。泪水沾湿了他胸前那片衣裳,却哭不出声。他的手迟疑了半会儿,开始轻拍着我的背。

    我知道自己不该对着他哭。却如他所说,许多事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承受下来的。那么,就让我自私一次吧!自私的偎在他的怀里寻求他的慰藉。

    眼泪终究会停下。上官轩梧察觉到我的挣扎,松开了我。掏出手帕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痕,笑容苦涩,道:“你的眼泪,已经不再为我而落了。”

    “对不起。”

    我转身,朝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路上匆忙而过的宫女太监见到我与上官轩梧都恭敬的行礼,又以略带好奇的视线在我们身上徘徊。

    如今这宫里,当家作主的依旧是我。宛玉还在时,这宫里的人还会犹豫着该往哪边靠,。如今她去了,那些人心里也亮堂了,见到我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恭敬。

    “你今日进宫,所谓何时?”我边走边问。

    上官轩梧沉默一会儿,回道:“来找青峦商谈战事。”

    战事不是应该在军机处商谈吗?我心知他是特地进宫来看我,叹了口气后勉强扯起嘴角。眼角瞥到青峦正从不远处走来,淡道:“青峦已经到了。我有些累,就先回宫歇息了。”

    说完,朝青峦轻点头,举步离开。隐约听到身后上官轩梧低唤我的声音,脚步丝毫不曾停下。

    到拐角处时,见到了手中端着茶水的琉璃,她道:“娘娘,拢翠郡主求见。”

    (全书完)

    ***

    ***

    ***

    开玩笑的。默,新年的第一个笑话,好冷。

未抵愁多少(2)

    拢翠在我到之前已经喝了两杯茶。她见我踏进前厅,半勾起嘴角。不知她今天来这是为了什么,也无意费神去揣摩人心的我冷淡的看着她,她则似笑非笑的睨着我。

    “你来做什么?”我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拢翠轻笑,道:“皇嫂,多日不见,你可真冷淡。”

    我端起宫女刚端上的茶,轻饮一口,挥退了四周的宫女,道:“拢翠,我不想讨厌你。从恭王府再到这皇宫,人心多叵测我怎会不知?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没有人知道吗?若不是念在当年小姐极其维护于你,今日你与我之间就不可能如此平和的在这前厅里喝茶闲话家长。”

    听我提到小姐,拢翠手中的茶杯轻磕响了茶托,茶水溢出茶杯,烫疼了她的手背。她神色微僵,下意识避开我的视线。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嫁妆,过些时候等一切平静下后,就嫁了吧!”我见她如此,换了话茬。

    拢翠回过神来,冷笑道:“嫁?如今我们大渝内乱,你以为人家会蹚这浑水吗?”

    “你不知道吗?属原国的迎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我平静道:“小四与你素来亲近,就算以后他当了皇帝,也会送你风光出嫁的。”

    “那敢情好。皇兄不在了,这儿我也不想再来了,免得触景伤情。”拢翠闻言暗自咬牙,望向我时却异常平静。“倒是皇嫂,心里该有另一番打算吧?”

    我笑笑,道:“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一番打算,倒是你,有些事情做到这地步也就够了。你认为自己没有错,可是你真的没错吗?而去,正如青峦所言,小姐……已经死了。”

    拢翠豁得站起,伸手推翻了桌上的茶水,神色在瞬间变冷。茶杯摔碎在我的脚边,溅湿了我的裙摆,我看着拢翠安静的喝茶,只是安静的望着她,迎着她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退宿。

    “我错了吗?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死呢?她死了,你们快活了,是吗?凭什么要她用命来成全你们?”拢翠的眼中充满了恨意,仇恨的火焰似乎要在瞬间将我吞噬。“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忘记她的,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她被人害死了,却无动于衷,甚至渐渐将她遗忘。还有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居然连亲娘都不认。这就是你回报她的方式吗?”

    我一时无语,心头却有一小束火焰在燃烧。“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我自然明白,如此,我就理当为别人活吗?

    原来,我这些年的一切都是我本该坐的……原来……

    “我从未见过她,她除了生了我之外,本就是个陌生人。”

    安宁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我与拢翠同时望向门口。安宁站在门口冷漠的盯着拢翠,金灿灿的阳光散落在她的身上,瞬间眩花了我们的眼。

    她嗤笑一声跨进前厅,走到拢翠面前,仰起头看着拢翠,道:“拢翠姑姑,娘娘不欠她什么。我更不欠她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拢翠虽早就明白安宁对小姐的态度,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我说错了吗?我会说话时,第一声叫得是‘娘娘’,不是娘。我学会的第一首完整的曲子,是弹给娘娘听的。我病了,陪在我身边的人是娘娘……是,你也许要说她死了,所以原本该做的一切她都做不到,即使她还在人世,她也做不到这些。我……不过是她用来抓住丈夫心的工具罢了。她对娘娘的恩,娘娘用了近十八年的时间来还,难道还不够吗?”安宁露出无邪的笑容,我与拢翠处于惊愕中不曾察觉她眼底的阴霾。她在瞬间又将那阴霾掩去,“不如乘着今日将话说清楚吧!我虽不是娘娘亲生的,她却一直拿我当亲生的看待。在这个地方,人情冷暖拢翠姑姑也见识过吧?若没有娘娘,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我都不敢想……你也许要说是她给了娘娘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地位,可是那是娘娘想要的吗?不过是被人强加在身上不能抛弃的!!若要说恨,我最恨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人。就连到死,都要操控别人的命运……不过,我也该感谢她,若不是她硬是操控了娘娘的命运,我现在就该是被宫妃欺负的小可怜。我虽不知道拢翠姑姑与她有什么纠葛,但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娘娘?十八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小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已经没有谁欠谁谁负谁之说了。”

    我听了安宁的话,神色复杂,顿时百感交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拢翠同样惊愕得站在原地,满脸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安宁之口。

    安宁忽然收起笑,神色在瞬间变冷,那稚气中带着冷漠的声音又响起:“拢翠姑姑,平时若没什么事,你还是少进宫吧!即将出嫁的人,不是该多花些时间去准备准备,好当最美的新娘子,你说是吧?”

    “你——”拢翠退了两步,“你怎么——”

    “娘娘有些累了,拢翠姑姑请回吧!”安宁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而面向门口,道:“琉璃姐姐,烦你送郡主出去吧!”

    一直候在门外的琉璃走了进来,走至拢翠面前,恭敬道:“郡主,请。”

    拢翠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安宁,遂挺直背脊走了出去,仍是来之时那副高贵的模样。安宁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我则跌坐在椅子上。

    安宁收起冷笑,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她走至我面前,偎入我的怀里,撒娇道:“娘娘可是累了?若是累了,定要好好休息。”

    “安宁,你怎么……”我低头望着怀中着看似乖巧的孩子,一句苛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即使她方才提起她的亲娘时,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诧异她居然如此早熟。

    安宁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我的怀里传出——

    “娘娘您忘了吗?我从小就在这地方长大。”

    ***

    FC了。不过今天晚上三更半夜会把那几章都补上,明天晚上姐妹们爬上来会看到好几章的。此文终于快要完结了啊……感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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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愁多少(3)

    这是传说中的补充章节。

    ====

    日子越发的平静。

    常常会觉得少了皇后的桂冠是一件幸运的事。有许多事,我都不用去管,甚至连想都不用想。因为那些已经不是我的责任。

    初回宫时,想过要尽一切的努力好好的守护大渝,守护好许多年前他努力去抢的皇位。可是如今,什么都变了。他不想要皇位,轻易的让自己上了战场,轻易的让自己死去,轻易的抛开身上所有的包袱。安宁也不想要皇位,她说只希望像外头那些人家一样,过的平淡。

    上官轩梧与青峦一起处理国事,我安静的呆在未央宫中过我的日子,除了常常来找我撒娇的安宁之外,不曾有别人来打搅我。就算上官轩梧和青峦私底下将大渝毁了,也不会官员来打搅我。既然连安宁也不想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殷翟陌的军队在今天就攻进城来,也无所谓了。

    因为我相信,他不会为难我和安宁。

    夏末连续下了好几天的于,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皇城里显得越发的安静,廊道上偶尔有几个宫女匆忙而过,巡逻的守卫准时巡视过,之后,又是一派安静。

    “娘娘,娘娘……”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到有人轻推我,唤我的声音很熟悉,似乎是琉璃。我睁开眼,看到琉璃欣喜的站在床边。房内的灯已然被点上,亮堂堂的。

    我坐起身,朝琉璃露出微笑,道:“怎么了?”

    这个时辰,琉璃也该在睡觉,可是她却出现在我的寝宫,甚至将我给唤醒。

    “娘娘,歧王殿下来了。”

    琉璃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让我有些呆愣。我直视琉璃的双眼,确认道:“你说,歧王殿下来了?”

    琉璃点头,原先见我醒来的欣喜之色已然换成了担忧。我叹了口气,着身下床。琉璃则转身为我拿来衣裳,服侍我穿上。

    “他人在哪?”我边着衣裳边问。

    “在偏殿候着。”琉璃道:“这时辰大多人都已经睡了,娘娘不必担心。”

    我瞄了琉璃一眼,心下暗自思索着殷翟陌的举动。如今他起兵谋反,现在居然还敢大刺刺的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

    穿好衣裳,领着琉璃出了寝宫朝偏殿而去。未央宫的偏殿平时极少会客,除了固定来清扫的宫女之外,少有人会到那边去。

    虽然还未走到偏殿,却隐约可见偏殿内透出的灯光。待走到偏殿,从门外往内看,殷翟陌正背对着我站着。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身来,见我正看着他,微微一笑。

    此时的殷翟陌一如从前那样的装扮,就连笑容也丝毫不变。若不是他造反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我真会以为那只是有心之人刻意陷害他。

    “琉璃,你先下去歇息吧!”我低声交代道。

    “可是,娘娘……”琉璃有些不放心。

    “还不快去?”

    “是。”

    站在原地目送琉璃的身影远去之后,我方走进偏殿,走到殷翟陌面前。

    他见我神色复杂不以为然,笑道:“皇嫂,深夜至此,打扰了。”

    “你来做什么?”我略带冷淡。从前我称为小四的孩子已经成了有野心吞下整个大渝的男人,他甚至害死了打小最疼爱他的二哥。而我却恨不了他。

    殷翟皓还是恭王时,上官轩梧曾问,若是以后殷翟陌背叛了他,又当如何?殷翟皓说,所有的兄弟中最疼爱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弟弟,即使以后他背叛了他,他也不会责怪于他。

    殷翟陌看出了我的冷淡,笑容染上几分牵强,却又在瞬间掩去。他神色如常,道:“许久未见皇嫂与安宁,特来看看。”

    “安宁是他唯一子嗣——”我陡然变色,话未说完却被打断。

    “皇兄他怎么了?”殷翟陌的脸色跟着大变。

    “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灯光映出他脸上那片刻的惊慌,我却渐渐安下心来。原来他是为了殷翟皓来的……

    “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找都没找道他。”殷翟陌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皇兄现在到底在哪?为什么你们派出去寻他的人马都调回皇城了?”

    殷翟陌很用力,抓疼了我。我皱起眉头却不开口说一句话。他亦察觉到自己失态,松开了手。

    “他……有人看到他摔下悬崖,尸骨无存。”我诧异于再想起他居然可以如此平静的说话。殷翟陌脸上那震惊之后的悲伤竟然让我觉得心里好过了些,却又忍不住开口嘲讽道:“若没有这场战争一切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殷翟陌跌坐在椅子上,头微低,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感觉道他身上透出的悲伤。有一股冲动让我忍不住问道:“当初我劝过你,有一阵子你的安静让我以为你将我的劝语听进耳朵里了。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从小到大,他都是最疼你也最护着你,你有什么理由背叛他?”

    “他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殷翟陌忽然抬头,冷冷的盯着我:“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在骗我。若他死了,朝廷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又怎么会如此平静?”

    “怎么会没消息呢?宛玉当着我的面喝了毒茶。她含笑而去,至少这一次,她可以陪着他,而我却只能活着。朝廷里若不是有青峦和上官轩梧压着,早就乱成一团了。你若是不信,继续派人去查便是了。”我轻笑。大悲之后,自然要归于平静。不信又如何?我也曾……那么不愿意相信。

    殷翟皓靠着椅背,那冷冷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直到许久后他平静下来。

未抵愁多少(4)

    不要怀疑,这也是传说中的补充章节。为什么?因为我昨天早睡了,所以补充章节现在才出现。

    ****

    昨夜殷翟陌来了没多久又离开,也不曾多说什么话。似乎,殷翟皓的死讯给了他一定的打击。有时候人的心思真难懂——既然他还念着与殷翟皓之间的兄弟之情,为什么还要背叛他呢?连让全天下的人耻笑为叛国贼也不在乎,执意造反。

    次日醒来,外头的天已经放晴。

    未央宫内一如往常的平静,琉璃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昨天夜里殷翟陌不曾出现一般。

    他可以若无声息的出现在这宫中而不被人察觉,怕是在宫内安插了不少的人马吗?且,他出现了,那他的那些兵马,怕是已经驻扎到了谷罗城外了。而去,还是一副悄无声息的样子。那么大队的兵马,定是会惊动百姓,那么这皇宫内苑也不可能一丝消息都不透——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如此想来,定是早已有小部分的人马混入了城中。

    上官轩梧与青峦怕是也早知道了吧?可是他们却按兵不动,甚至都不曾和我说一声。他们两人心中打了什么主意我无法得知。或许,我该找时间探探青峦或上官轩梧的口风……

    手中的银筷“啪”得一声放下,对于桌上那精致的食物也没了胃口。安宁跟着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娘娘,可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

    我瞟了桌上的饭菜一眼,摇了摇头,又怕安宁担心,安抚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没什么胃口。”

    安宁见我如此,也不再说些什么。她吃了几口菜后,就让人撤了饭菜。而我则有些恍惚,连她唤我都没听到。

    “安宁,怎么了?”我回过神来。

    已然站在我面前的安宁松了口气,道:“娘娘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若是不舒服就唤太医过来瞧瞧。”

    “我没事。”我朝安宁露出温柔的笑,道:“你先回去吧!下午还要去徐师傅那练琴呢!”

    安宁撇了撇嘴,道:“徐师傅教得差不多了。要说起琴,当初许纤师傅能教的都已经教了。”

    “徐师傅是京中第一琴师,从她身上总能学到些东西的。你先回去吧!”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安宁点头离开。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方才听安宁说起许纤,才想起她离开这么长时间,早些时候还会常常来信说说她的生活,近一年已经完全段了消息,音讯全无。

    揉了揉发疼的头,甩开了许纤的身影,重新将注意力拉回殷翟陌身上。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察觉到他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不曾预料过他会举兵谋反。照理说,他们兄弟之间,不该有什么摩擦,可事情却演变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谋反?

    难到皇位的吸引力真的如此之大吗?

    “娘娘。”

    琉璃的声音让我再次回神。

    “怎么了?”我问。

    琉璃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我又道:“有话就说吧,这样可不像你。”

    “奴婢听到一些消息。”琉璃偎倒我耳边,以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道:“听说歧王殿下的军队已经到了城外五里之处。”

    我听到这消息并无多大的惊诧,反倒是琉璃为何会得到这消息更得我心。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琉璃:“你平时身居宫中,又怎么会知道这事?”

    “回娘娘,奴婢是无意间听到了宰相大人与青峦公子的谈话。”琉璃说的平静,直视我,不带一丝心虚。

    “是吗?”我微微一笑,“你知道青峦现在在哪吗?”

    琉璃道:“不知。若娘娘想见青峦公子,奴婢去请便是了。”

    我点头,琉璃退了出去。我望着琉璃的背影叹了口气。自打琳琅去了宰相府之后,琉璃就不再是从前的琉璃了。她多了琳琅的细心和体贴,却少了从前琉璃的笑容。有时候我常常会有错觉,觉得跟在我身边的人是琳琅。

    琉璃走了一段时间后,门外便传来了青峦的声音。青峦进了门,见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皱眉头,走到我身边问道:“这么急找我过来,有事吗?”

    “先坐。”我让宫女上了茶点。

    青峦坐下之后,见我一直不说话,有些耐不住性子,又问道:“苑离姐姐,你不会平白无故的将我叫到这来吧?我人既然已经来了,你有话自当直说,何必如此沉默不语?”

    我但笑不语,直到宫女上好茶点退下之后,我方问道:“青峦,你是不是忘记告诉我什么了?”

    青峦略带不解,问道:“什么?”

    “真的没忘了告诉我什么吗?”我重新问了一次。

    青峦神色一僵,沉默了一小会儿后,道:“苑离姐姐想知道什么就直问吧!”

    “歧王的兵马驻扎到谷罗城外了吧?”我问。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我与青峦的呼吸声,青峦望了我好一会儿,点头道:“是。你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就该找个隐秘的地方讨论才是,偏要让人听了去。”我收起脸上的笑意,神色陡然变冷:“你们难道不打算告诉我吗?或者,你们是准备就此不管?”

    青峦被我猜中了心思,脸色大变,见我眸中带着失望之色,忙换上温和的笑脸,安抚道:“苑离姐姐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与安宁不会有事。这便是青峦话中之意。看来他们是不准备管这事,任由殷翟陌的人马占领谷罗了。即使我也想过就此让殷翟陌揽下大权,可是青峦和上官轩梧呢?既然已经答应了代理朝政,又存着这么大的私心,他们……他们也算背叛了殷翟皓吧?

    “你们,终究也选择了背叛。”我有些茫然。或许,身在朝堂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人值得你信任。即使是亲人。

    青峦听了我的话,不禁冷笑,道:“苑离姐姐一开始就没弄清楚吧?他于我而言,是仇人。原本就该是对立的两人,又怎么谈得上背叛?他如此大胆的将我放在身边,不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了吗?又何况他现在已经死了,这个朝廷,不是我想要的,亦不是你和安宁想要的。我将它丢弃又何错之有?”

未抵愁多少(5)

    歧王的兵临着谷罗城。

    这个消息早在城中散开,谷罗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了三日。在第一日得知消息的惊慌过去之后,谷罗城恢复了原先的平静,百姓一如寻常那般过日子,好似一切从未发生过。

    自打和青峦不欢而散之后,我便不曾再见到他,上官轩梧似乎也有意闭着我。他们的举动让我觉得有些许可笑。青峦与上官轩梧若真要干些什么,又怎么会是我可以阻止的了?更不说,我原本无意阻止他们。

    若一切能平平静静的交到殷翟陌手中,我何必去阻拦?

    在安宁的拦阻下,拢翠也不再进宫。宫中少了宛玉,其他嫔妃又过于安静,除了觉得清净之外,竟也觉得有些不习惯。久未见到琳琅,独自一人在湖盯着池中的鱼儿半日之后,终于派人去宰相府请她入宫一趟。琉璃听闻琳琅要进宫来很是高兴,早早便去准备糕点。

    用过午膳不多时,琳琅来到了我面前。

    “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琳琅很是恭谨。

    我不阻拦她给我行李。如今的她,代表的不只是琳琅,还有宰相府。有很多时候,一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抹去,亦无法更改。

    “起身吧!在这里无需拘谨,坐。”我与平时别无二样的回道。

    琳琅从地上起身,在一旁坐下。琉璃端着茶点进来,见到琳琅欣喜异常。我示意琉璃也在一旁坐下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琳琅话起家常。

    “琳琅,在宰相府过得可好?若有什么委屈不烦与我说。”我见琳琅脸色有些苍白,叹息道。

    琳琅微微低头,片刻后朝我笑道:“爷对奴婢很好,府中下人们也不敢看轻了奴婢,如今宰相府大部分的事务都是奴婢在管,只是有些累了。”

    上官轩梧与琳琅之间的事情我不方便插手去管。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也只能看琳琅怎么看开了。我见她这么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也久未出宫,宫外头现在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虽说歧王殿下举兵到了城下,可是他并未为难百姓。加之青峦公子与宰相大人治理有方,城中并未出现什么混乱。”琳琅想了想,又道:“不过,近来城中的乞丐流民异常的多,让人看着心酸……即使大家都在努力改善战争带来的损失,可是还是有很多人无家可归徒不到一顿温饱……”

    我猛地想起前两年的朝天庆典之前,谷罗城的流民与乞丐也是突然变多,而后在那大典上就出了差错,接踵而来的意外一宗接着一宗。这一次还不知要出什么大乱子。

    歧王已经派了先锋部队混入了城中,乞丐流民又在瞬间变多,如此想来,那些人怕是混在乞丐流民之中了——不过,既然连我都能想到这层面上来,那么青峦与上官轩梧自然也想的到。可是,青峦已经表明自己不会管,上官轩梧虽没说什么,可那态度也说明他亦不想插手。

    收回思绪,正见琳琅盯着我,笑了笑,又与她闲扯几句后,琉璃拉着琳琅一起去皇宫内四处走走,我自己一人闷着也无趣,索性与她们一同去了。

    在未央宫四周逛了一圈,琳琅低低的感慨道:“离宫久了,连这四周的景物都觉得陌生了。想起自己曾在这儿呆了好些年,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离开久了,一切都会陌生。”我低笑,“不过你要记住,即便你走的再远,我与琉璃仍和从前一样。”

    琉璃也笑道:“记得常回娘家哟。有什么事娘娘会给你撑腰的,要是宰相大人欺负你,找娘娘给你出——”

    琉璃说了几句,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又闭上了嘴。琳琅也不介怀,拉着琉璃的手笑道:“若真被欺负了,我一定找娘娘为我做主。”

    一路上笑笑闹闹后,我们三人朝御花园走去。走了几步,我忽然停下了脚步,以至于身后的琉璃茶点撞上了我,好在琳琅及时拉住她。

    “娘娘,怎么了?”琳琅轻声问道。

    我不语,望着前方不远处。琳琅与琉璃顺着我的视线望去,见一位年轻官员正跟在上官轩梧与青峦身后,一副愤怒的模样。而走在前头的青峦和上官轩梧似乎不理会他,兀自离开。他们走后,独留那年轻官员有人在原地。

    “娘娘,要叫住宰相大人和青峦公子吗?”琉璃问。

    我摇头,朝那年轻官员走去,琳琅和琉璃忙跟了上来。

    那年轻官员似乎不曾察觉有人靠近他,只听见他低咒了句“该死”,满脸怒意。

    “什么事让大人如此愤怒?”我在他身旁停下,出声问道。

    他闻声望向我,愣了小会儿,认出我的身份,忙行礼:“臣文渊给良妃请安。”

    “起身吧!”我道,“文大人可否随我到前方凉亭小坐片刻?”

    “臣遵旨。”文渊站起身,与我一同走到了不远处的凉亭中。

    我们入座后,我吩咐琉璃去准备茶点,琳琅方才见了上官轩梧,此刻也没什么心情赏景,我便朝她笑道:“琳琅,宰相大人与青峦公子怕是也有些累了,这宫中你也熟,你去拿些茶点给他们送去,可好?”

    琳琅点头,与琉璃一道离开。我转而向文渊,笑道:“文大人满脸怒意,可否告知我所谓何事?”

    “谢娘娘关心,”文渊道:“臣为国事而怒,不过大渝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娘娘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重新打量起拘谨坐着的文渊——他不过二十出头,想来是个有抱负的青年。

    为国事而怒?在青峦与上官轩梧面前发怒,想来是为了他们不想管的事了。我微微一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文大人可是为了混进的那些奸细而苦恼?”

    文渊脸色一整,暗自打量起我来。我微微一笑,道:“文大人,一切就要恢复平静了。这些事你大可不必管。”

    文渊闻言眼底浮出几抹怒意,随即又很好的掩去。他起身跪道:“娘娘,微臣公务繁忙,请允许微臣先行告退。”

    “既然大人公务繁忙,那就忙去吧!”

    之后,文渊离开,我则望着他的背影露出笑。如此,才是大渝的好官。若他日殷翟陌掌权,许可以中用他。

    片刻后,琉璃端着茶点姗姗来迟,见我独自一人,问道:“娘娘,那位文大人走了吗?”

    “是啊。”我轻笑,“似气得不轻呢……”

    ***

    这个,还是补充章节。晚上继续。

未抵愁多少(6)

    “娘娘既然身体不适,琳琅也不便再打搅,请娘娘容许琳琅先行告退。”

    琳琅见我一手扶额,便与我告退。我亦不留她,道:“也好,让马车来这边接你吧!”

    琳琅道了谢,我让她在一旁候着,先回了寝宫。我轻眸淡扫四周,朝那些宫女太监交代道:“今日不管什么人求见,一律不见。懂了吗?”

    那些宫女太监点头,做鸟状散开。以眼神示意琳琅在原地候马车之后,领着琉璃回寝宫换上事先准备好那的寻常衣裳,避开其他宫女太监的视线。

    在琉璃的掩护下,我们走到未央宫最偏僻的一角。

    琳琅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琉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品朝那车夫说道:“这些是娘娘送给你们夫人的东西。”

    在车夫将那些东西搬上车之后,琉璃又指了指我,道:“你们夫人今日想学做宫内御厨新研出的糕点,娘娘特地派了名宫女随你们夫人回府。”

    车夫忙道是,瞥了低着头的我一眼后让我上了车。之后,车再驶到未央宫前去接琳琅。待琳琅上了车我方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朝宫门口奔去,琳琅紧紧握着我的手,略到迟疑,以只有我们两人听得到的音调问道:“娘娘,我们真的要去吗?”

    “当然。不过是我去,不是我们。”我朝她翩然一笑。

    琳琅微愣,道:“那怎么行?那地方到底有多凶险谁都不知,奴婢怎可让你一个人去?要是出了什么差池,爷怪罪下来——”

    “琳琅,”我轻声打断她的话,“你也说那地方到底有多凶险谁都不知,既然不知,又怎么会有凶险呢?你认为自己跟着去不会成为累赘吗?”

    “那我派些侍卫陪你去——”

    琳琅的话再次被我打断:“难道你想让轩梧和青峦都知道我离宫去的消息吗?若是让他们知道我想干什么,我还去得了吗?”

    琳琅一时无语,知自己说不过我也便不再说话。我放柔声音,道:“别担心,这事我自有一番打算。只要不出意外,定不会出事。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向轩梧与青峦求救的。”

    琳琅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道:“这些事,吩咐别人去做不就成了吗?我听琉璃说过,歧王殿下前几天夜里曾混进宫过,让他再进宫一趟不就成了吗?”

    我缓缓勾起嘴角,道:“琳琅,你我心知肚明,琉璃与你感情虽好,却也断不会将这事告诉于你,是轩梧告诉你的?”

    琳琅低下头不敢看我,道:“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事呢?是我给他送茶水时,不小心听到的。”

    “早知宫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我也不甚介怀。我轻拍她的手背,道:“你是聪明人,很多事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今日之事,我一家决定了,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心。”

    琳琅遂安静下来。

    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守门的侍卫例行检查马车,在驾车的车夫拿出宰相府的令牌后,听到一声“放行”,我的心安了下来。好在那些守卫不曾检查马车。

    车正要出宫门,忽然听到其中一名侍卫叫了声“宰相大人”,马车曳然停了下来。我的心随着马的嘶叫声即刻高悬。

    我掀开旁边窗帘的一个小角,见到已经走到车旁的上官轩梧时,不免紧张起来。若是让他发现了,今日这宫门我也就出不去了。琳琅担忧的望了我一眼,起身下了马车。

    “爷。”琳琅站在上官轩梧面前。

    上官轩梧朝琳琅一笑,道:“怎么不多陪陪娘娘?”

    “娘娘有些乏了,我也不便多打扰。”琳琅道:“爷这是准备出宫吗?”

    上官轩梧睨了马车一眼,惊得我忙松开微掀的窗帘。心下担忧他若真要出宫,或许会搭乘琳琅的马车回去。如此一来,我藏在这里这一事就曝光了。

    “我似乎,从未与你同乘一车,”上官轩梧的话使得琳琅眼中多了一抹受伤之色,随即又听他说道:“难得今日有机会,不如……”

    我心下越发急,再次微掀窗帘,上官轩梧的视线正在马车上来回扫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甚至要以为他已经知道我躲在马车里一事——

    早知宫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

    我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如此想来,他应该知道了我躲在车里一事吧?

    外头又传来上官轩梧的声音,他语带嘲笑之意,问琳琅:“你可是要邀我与你同乘一车回府?”

    琳琅闻言低了头,我恼怒起来,正欲发作,却又听上官轩梧对琳琅说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是。”琳琅点头。

    上官轩梧又道:“琳琅,你处事向来深得我心,今日可别出什么岔子,知道吗?”

    端坐在车上的我一惊,只听外头传来琳琅低柔的声音,道:“爷放心便是。”

    上官轩梧微笑,走之时又望了马车一眼。琳琅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我再次掀开车帘时,只看到上官轩梧的背影。

    琳琅上了车之后,车夫驾车离开了皇宫。

    “娘娘,方才爷警告的话语您也听到了。可否……”琳琅有些不安。

    “琳琅,我已经决定了。”我冷笑,“你总是那么轻易被他影响到。”

    上官轩梧会突然出现在宫门口,想来是为了警告我与琳琅。警告我们不要以为我们在做什么没人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

    马车渐渐远离皇宫,驶到了闹市。外头不时传来乞丐的声音,我灵光一闪,大声叫道:“停车。”

    外头的车夫忽然听到有人叫停车,立马停下了车,由于停得有些急,我与琳琅同向前顷去。车夫停下车后,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琳琅看着我叹了口气,回道:“娘娘派来教我做糕点的姐姐想买些东西。”

    我拿起早些时候带出宫的包袱下了车,琳琅掀起车帘朝做势朝我交代道:“等买好东西,自行来宰相府便是。”

    而后车夫驾着车驱出了我的视线。

    我环顾热闹的四周,顿时松了口气。

当时轻别意(1)

    离开谷罗半年多,回来之后也没心思走走看看便回了宫,今日再次走在谷罗城的街道上,看着来往的人们丝毫不受战情影响,心下百感交集。环顾四周,很容易便分辨出谷罗城民与外来臣民的区别。

    在街道的一角,很轻易的看到那些乞丐与流民,身着破烂衣裳坐着。我走到路旁站着不动,望着那些乞丐流民出神。

    有小孩子睁着茫然的眼神看着路边的行人,有老人闭着沧桑的眼背靠着墙,有怀抱婴孩的妇人泪眼朦胧的向路人乞求一点怜悯……

    一家客店的小二出了门,原本坐在客店附近的乞丐流民们全都围了上去,那小儿咒骂了几声后,挣扎着脱身回了店里,不多时,里边泼出了一盆冷水。

    夏末炎热,那喷冷水让解散了些热气,却泼出了人情冷暖。

    看着这一切一切,不免有些心酸。无论战争大小、战情如何,总会有百姓流离失所。收起那些怜悯,抓进了手中的包袱,朝不远处的包子铺走去。取了一锭银子给老板,老板惊讶的看着我,道:“这位姑娘,小店小本生意,一个包子也不过三文钱,这……”

    我看了那些乞丐流民一眼,朝那老板笑道:“用它来买你所有的包子馒头,若钱不够,我这还有一些,若是钱多了,你且多做些分给他们吧!”

    老板呆愣之后忙收下钱吩咐自己的妻子去准备,连他那小儿子也在帮忙。我叹了口气,道:“若不介意,我也来帮忙吧!”

    老板一喜,道:“姑娘,您可真是菩萨心肠。会有好报的。”

    我淡笑而过,将包袱背于身上,动收帮起忙来。老板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将四周的那些乞丐流民都召集了过来,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乞丐流民围了过来。

    人越来越多,包子铺里的包子早就分送完了,连着附近几个包子铺、饼铺等等,所有能果腹的东西都分给了那些乞丐流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人都饿了好几日,又怎么是一两个包子馒头可以打发的?那些人虽然还很饿,碰触到我无奈的视线,也明白了我已经尽力,与我道谢之后又各自散开。我看着那些一哄而散的流民们,心下暗自做了决定。

    若安然无恙的回宫,就让上官轩梧下令开仓救济流民。

    与包子铺的老板道了别,再次环顾四周,瞥到了从方才一直到现在都不曾靠近过我一次的流民,轻勾起嘴角朝他走去。

    这些人,无不是饿了好长时间的。即使是吃过那些剩菜剩饭,见到干净新鲜的食物也定会扑上前来。而不被食物诱惑的人,就不会是真正的流民。

    走了几步,眼角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惊,忙闪到了旁边一条偏僻的巷子中。悄悄抬头看着正从街上走过的俊美年轻男子,不由得叹气。

    文渊今天怎么闲到来逛街了?看他那样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也不知道他是要找什么人,不过,绝不能让他看到我。若是看到了,以他那耿直的性子,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躲了好一会儿,文渊终于放弃了要寻的人消失在远处。我松了口气,慢慢步出了小巷子。眼角一瞥,正见方才我盯着那个假流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一急,忙跟了上去。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快,让我跟得有些吃力。跟着他绕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在一个拐角处却将那人给跟丢了。

    我焦急的四处寻了起来,转身环看四周。突然,有凉凉的东西贴住了我的颈部,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要拿着它的人用点力,我就要成那刀下亡魂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贴着我颈部的刀用了点力,有血丝从我的颈部渗出,染红了我的衣领。

    “我要见歧王。”我开门见山,“把你的匕首拿开。”

    那人听我说到歧王,大惊。匕首上又用了几分力,疼痛异常。他大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要见歧王。”我再次强调。

    正欲动手拿藏在身上的令牌,那人以为我要拿武器,再次喝道:“不许动。”

    “在没见到歧王之前我不会跑,我并不会武。”我安抚身后那男子。

    那人似乎是信了我的话,喃喃道:“看你方才在外头施舍食物,也不是什么坏人。”

    他随即将手中的匕首拿开。

    颈部受了伤,粘稠的血液顺着颈部一路滑过,伤口处发疼,我忙掏出绣帕擦去那些雪,一手捂住伤口不让它们再流出。转而见那人正怔然望着我,诧异于我的不惊慌,从腰间拿出宫中令牌,轻声重复道:“我要见歧王。”

    那人见到宫中令牌大惊,又怕我耍什么诡计,拿着匕首逼着我和他一起走了。

    不多时,我被带到了一间破庙中,那四周坐着许多假流民,见到我都露出戒备之色。我被驱赶到人多的地方,有几个人负责守着我,带我进来的那人与其他同伙说明了情况。片刻后,一民较为年轻的流民走了进来,见到我,脸色大变,显然认得我。他在听人说了情况之后,拿走了我身上的令牌。走之时见我颈部有伤,又吩咐人去给我请了大夫,并让下属门好生照顾我。

    目送他走远后,我索性在地上坐下安心的等。

    那是属于未央宫的令牌,殷翟陌看了定会来的。

    之后,来了个大夫,为我包扎了伤口之后,开了药。没多久后其中一个流民给我端了碗水,我还无戒心的喝下之后便陷入了昏睡。

当时轻别意(2)

    再度转醒时,我并不知是什么时辰。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并不在原先的破庙,而是被移动到了一个帐篷中。四周的摆设告诉我自己此时正在已经来到了殷翟陌的军队驻扎地。

    “有人吗?”我坐起身大喊道。这一喊,还扯疼了颈部的伤口,无比疼痛。

    门外的守卫听到我的声音,迟疑了一小会儿后,其中一个侍卫出现在我面前。

    “请问姑娘有什么吩咐。”那侍卫平淡道。

    “去告诉歧王我已经醒了,迫不及待的想见他。”我抚着疼痛不已的伤口,语调平缓。

    侍卫退出帐外,片刻之后再次进来,道:“若夫人想见歧王,请随我来。”

    我别无选择,只得跟上去。

    到了帐外,才发觉已经是夜晚。火照耀的地方一片红色的明亮,再远,则是一片漆黑。抬头望了星空一眼,偶尔有几个星星眨眼,夜晚的凉风徐徐而来,四周安静的一片,是属于夜的宁静。

    恍然回神,发觉那领头的侍卫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忙跟了上去。四周的守卫巡逻而过,却没有人瞥我一眼,仿佛我不存在。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此时却没心思恐惧。即便是这侍卫要将我带去暗处杀死,也不能退缩。

    片刻后,我们来到一处帐篷前。

    “进去吧!”那侍卫掀起大帐帘,看着我。

    我没多问什么,掀起帘子跨了进去。才掀起帘子就有一阵酒味迎面扑来。帐篷虽大,却仍旧可以一眼看到我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

    殷翟陌正拿着酒壶拼命给自己灌酒,不若平时那倜傥模样,平时总是束起的长发此时凌乱的披散着,神色憔悴。我站得远,还闻得到他一身的酒气。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取走他手中的酒壶。

    他看了我一眼,不说话,从旁边提起一大坛酒,开了封便往嘴里灌。我气恼道:“怎么?整个大渝即将是你的囊中物,提前庆祝不成?”

    殷翟陌松开手,任由那坛酒在我们面前帅碎。成年的老酒散发出浓郁的酒香,闻之自醉。门外的侍卫听到声响,冲了进来,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退下吧!”殷翟陌朝他们挥了挥手,待那些侍卫退下之后问我,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回不去了。”

    “你不会杀我。”我道:“今日前来,有事与你商谈。”

    “哦?”殷翟陌挑眉。“皇嫂有话不妨直说。”

    “只要你能做到不伤安宁他们一根毫毛,我可以将这个大渝送与你。”我直视他。

    “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条件吧?”殷翟陌冷笑。

    我不置可否,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背叛他。抑或是那个位置真那么重要?”

    帐篷能在瞬间静得可怕。

    殷翟陌不知从何处又拿出一坛酒一口口猛灌。许久之后,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伤。

    “他,毁了碧玺。”

    我闻言丝毫不见惊讶。果然与我猜得无二般——他被骗了。

    碧玺与殷翟陌从小玩到大,很多年前,正玄门之战后,殷翟陌外出平乱,回来之后,碧玺已经死了。

    “他不曾做过那些事。”我的话中带着无限惆怅。那个叫碧玺的女孩,有着比琉璃更灿烂的笑容,却终究毁了。

    “是碧玺的父亲亲口告诉我的。”殷翟陌的声音在瞬间冷了几分,狰狞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若不是四年前偶遇碧玺的父亲,我就永远不知道……不知道碧玺原来死得那么惨……”

    “你皇兄不曾做过那些事。而去,碧玺的父亲早在六年前已经死了。当时我曾让人去接碧玺的母亲回谷罗,可是她拒绝了。没多久,就有人带了消息回来,说她母亲随父亲去了。”我上前拿开他的酒坛子,道:“你出征平乱之事定了之后,碧玺曾几度要求跟你一同去都被婉拒,恰逢选秀,她爹强逼她进宫,可她倾心于你,所以便收拾了行囊一个人偷偷寻你去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谁也不曾想到碧玺在路上遇到了匪类……等她家中派去寻她的人寻到她之时,她身在一间妓院中,浑身是伤。后来虽被带了回来,没多久后便在家中自缢身亡了。她父亲因为失去爱女,辞官归田去了。你战胜之后,你皇兄怕你知道这事,只好告诉你碧玺爱上了一个外乡人,嫁予那人离开谷罗了……”

    “不……这不是真的……我那天,真的见到碧玺的父亲了……”殷翟陌神色哀伤,满脸不敢相信。

    我有些心疼。他很爱碧玺,在他以为碧玺真的嫁了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笑过,甚至外出游荡了三年。

    “那只能说,你被骗了。”我平静中夹杂着悲伤:“有人想借你的手来杀了你皇兄……而他确实死了……”

    四周的空气在瞬间僵凝,死静死静的。我看着那浑身僵硬的男子,担忧道:“小四……”

    忽然,酒坛子在我的旁边碎裂开,殷翟陌抬眼看我,眼中夹杂着悲哀:“你走,立刻离开这里。”

    我退了几步,不多说什么,转而出了帐篷。帐篷内传出殷翟陌的吼声,如野兽受伤一般。

    他的心很疼吧?

    突然之间知道自己所爱的人因自己而死,知道自己害死了打小最敬爱的兄长。

    我的眼不自觉得发酸,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我看了旁边守帐篷的侍卫一眼,道:“别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他需要休息。还有,歧王应该有吩咐你们为我准备休息的帐篷吧?我有些累了……”

    我的心亦很疼,可是我却不能哭了。

    不能哭。

    一定不能哭。

    可是为何,还有水从脸上悄无声息的滑落?

流光把人抛(1)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我睁开眼时,仍旧在那个帐篷里。外头安安静静的,若不是昨天夜里见到那么多的人,我真要以为这个地方荒凉无人烟了。

    当我步出帐外,震惊不已。脚仿佛生了根,一步也挪动不得——

    昨夜,这四周都是帐篷,驻扎了许多的兵马,而此时,四周荒芜一片,只有我身后的帐篷仍在。空荡荡的四周,只有一个我站在帐篷前。

    没有残留的火堆,没有一丝的痕迹。

    若不是颈部被扯疼的伤口提醒着我一切都真实发生过,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虚无的梦。

    转身进了帐篷,呆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嘈杂起来。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

    然后,上官轩梧掀开帐篷的帘子冲了进来,见到我安然无恙的坐着,似是松了一口气。他快步上前,将我拥入了怀中。下巴紧贴着我的前额,搂得过于用力,恨不得将我揉入他体内的模样。

    “还好你没事……若你出了事,我该如何是好……”上官轩梧的声音有几许的恐慌。

    我想推开他,却不想扯到了伤口,不自觉呼痛。上官轩梧忙放开我,上下打量我,道:“哪儿伤到了?”

    还未等我回答,他的视线落在我的颈部。原本裹着纱布的伤口上渗出了血丝,染红了纱布。上官轩梧没有多想,抱起我出了帐篷。

    我这一身衣裳,也没什么人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就让我再放纵自己一次吧!我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我。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在候着,他抱着我上了马车。

    即使上了车,他也不曾松开我。

    车内只有我与他两人,外头的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车内显得越发的安静。

    上官轩梧放开我,手抚上我颈部的伤口,叹息道:“疼吗?”

    疼。我却对这他摇头。

    “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上官轩梧忽然用力摁了我的伤口,疼得我咬紧了唇瓣,“知道了疼了么?”

    我将他的手轻轻拿开,直视他的眼眸,嘴角勾起略为讽刺的笑:“你不是知道我躲在琳琅的车中出了宫吗?你既然知道我想干什么却不拦阻,即默许了我的举动,又何必心疼我身上的伤呢?”

    他不过是想让我知道,即使我去找殷翟陌也无济于事吧?

    马车笃笃进了城门,我才发现今日的城门已经放开了警戒,不若前些时候那样封闭了城门。进了城,我掀起帘子看在外头,一路看到皇宫门口,发现街上的流民乞丐少了许多——想来,殷翟陌安插在暗处的人马已经抽离了。

    “殷翟陌的人马都去哪了?”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不过一觉醒来,那么大队的人马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从哪儿来,自然是回哪儿去了。”上官轩梧拿出令牌,宫门口的守卫也便放了行。

    从哪儿来自然回哪儿?如此说来,总归是殷翟陌退兵了?“他为什么要退兵?我与他说,可以让他不伤一兵一卒让他坐上皇位。他努力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些吗?即使他不想要这个皇位,那那些跟着他一路杀戮过来的将士呢?他就这么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去车进了宫门,直直朝未央宫奔去。上官轩梧睨了我一眼,道:“他原就不想要。这个皇位,是安宁公主的。”

    我不再言语。片刻后,马车在未央宫门口停下。上官轩梧先下了车,挥退了四周的宫女太监,才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说道:“下车吧!”

    我不多言,下了车后,亦不搭理他,兀自朝寝宫的方向走去。担忧不已的琉璃正端着茶水朝我的寝宫走去,见到我大喜,茶点连手中的茶水都打翻。

    我示意她不要多说话,快步回到了寝宫。

    “娘娘您可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琉璃放下手中的茶水,抓着我的手上下打量,见到我颈部的伤口,急道:“您受伤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我拉开她的手,朝她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吩咐下去,我想沐浴更衣……”

    琉璃点头,正要下去准备,我忽又叫住了她:“琳琅昨日回去,宰相大人可有为难她?让人去请她进宫一趟吧。”

    “娘娘放心去沐浴便是了。”

    待我梳洗完,琳琅已经进了宫在前殿候着。送我回宫的上官轩梧早些时候见我不愿搭理他,便去找青峦去了。

    还未出寝宫之门,太医便匆忙而至。琳琅道:“娘娘,若不让太医瞧瞧,奴婢不放心。”

    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太医先为我瞧伤口。却又想起琳琅还在前殿候着,便朝琉璃交代道:“你先过去陪琳琅说说体己话,我稍后便到。”

    琉璃虽不大情愿,还是到前殿找琳琅去了。

    “娘娘,臣要先拆开娘娘颈部的纱布,多有得罪,还请娘娘恕罪。”太医惶恐道。

    “医者为尊,太医尽管动手吧!”我道。

    太医战战兢兢的拆了纱布,看了那伤口,大惊,道:“娘娘,您这伤口——”

    “不知什么害虫跑到了寝宫中,让昨夜睡得不安稳,这伤口就是被害虫所咬。”我朝太医淡淡一笑,“太医等下可要记得准备些灭虫之药。”

    太医见我如此说,忙道:“臣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太医为我重新上药包扎好伤口后,正要离开了我的寝宫,却撞上了安宁。安宁听闻我唤了太医到寝宫来,急忙跑了过来,逼问了太医几句,确认我并无大碍后方肯回去继续上课。

    送走了安宁和太医后,寝宫瞬间安静了下来。我轻抚过颈部的伤口,出了寝宫朝前殿走去。既然他明知我出宫却不拦阻,那该是不会为难琳琅的吧?

流光把人抛(2)

    夜色苍茫,宫灯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转眼入秋,我颈部的伤口也渐渐痊愈,可心上的伤口,总会在夜深人静之时隐隐作痛。

    手中的书翻了片刻后,再也看不下去。起身准备熄了灯去休息,却见安宁推了寝宫的门进来。

    前阵子安宁总是夜宿在我的寝宫,夜里的伤痛多亏了她的安抚。不过,前阵子我就让她回自己的寝宫去休息,算算,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她夜间出现在我的寝宫了。

    “安宁,怎么了?”我走上前去,看她额头上布满汗,以为出了什么事,忙牵起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

    “娘娘,我做噩梦了。”安宁的声音中带着恐惧。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感觉到她的恐惧了。

    “别怕,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噩梦了?”我轻声安抚她,欲松开她的手起身去点檀香,安宁却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梦见父皇浑身是血……娘娘,好多血……”安宁抓疼了我的手,双眼没有焦距,面色死白死白的。

    我抱住安宁,蹭了蹭她的额头,脑海中浮起殷翟皓浑身是血的模样,心越发的疼痛。泪水模糊了双眼,却哭不出声。“安宁,没事的,那只是梦。”

    “娘娘……我好怕……”安宁在我怀里哭出声。

    我放开她,拭去她的泪,柔声道:“别怕,晚上娘娘陪你一起睡。”

    安宁点头,收了收泪水,在我的示意下上了床,我为她拉好被子。正要起身,她却拉着我的收不放,我无奈,道:“我过去点些檀香就过来陪你。”

    安宁这才送开我的手。重新点上檀香,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我深呼吸一口气,躺回床上。安宁似乎还未摆脱噩梦,我甚至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在轻轻颤抖。

    有时很羡慕安宁……至少,还能梦到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梦中总是一片空白,有他的声音,却看不清他的脸……似是在告诉我,他已经离我很远很远……

    “娘娘,父皇再也回不来了,对吗?”安宁在我怀中闷声问。

    即使我不愿承认,仍轻声回道:“他会一直保护我们的。”

    “娘娘,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安宁想看看外头是什么样的……”安宁饱含睡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大声。

    我沉默良久,手轻轻拍着安宁的背,许久之后,安宁终于入梦。听着她安稳的呼吸声,低低的回道:“会的,有一天你可以看到外头的风景,会明白,那些其实就是生活在这四面红墙里的我们一生的追求……”

    睡梦中,由字想起安宁轻柔的声音。

    娘娘,要一起出去看看外头的景色哦……

    **********

    上官轩梧确实不曾为难琳琅,只是自此之后,琳琅要见他一面变得难了起来。也许是这样,我常常让琳琅进宫来陪我——说是陪我,实是想让她多看他一眼。每每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很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谁人都知感情之事不可勉强,我所能为琳琅做的并不多……

    我与琳琅站在凉亭中赏花,远远便瞧见上官轩梧与青峦朝我们走来。今日的上官轩梧一身月白色衣裳,更是衬出他那儒雅的气质。走在他身旁的青峦亦是一身花白色衣裳,引得四周的宫女们羞红了脸。

    上官轩梧率先踏进亭中,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轻抚上我的伤口,低柔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还疼吗?”

    我浑身一僵,转而看向我身边的琳琅。琳琅惨白着一张脸望着上官轩梧,丝毫不见血色。上官轩梧眸中带着暖意,视线只停留在我身上,从进凉亭到现在都不曾瞥琳琅一眼。

    “娘娘,奴婢身体略有不适,请娘娘允许奴婢先行告退。”琳琅低头,我看不清她的脸,亦看不见她眼底的伤。

    “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应允。

    “奴婢告退。”琳琅自地上起身,不再看上官轩梧一眼,从他的身旁走过。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愈发的心疼。

    直到琳琅走远,我方收回自己的视线。我看着上官轩梧温和的笑颜,心头仿佛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可那毕竟是上官家的家事,我也没有立场说句不是。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可以待她好一点吗?”

    上官轩梧不怒反笑,问道:“你怎知我待她不好?在我府上,她算得上主子,没人会给她脸色看,我从未亏待过她。”

    “她在你那过的不开心……”如此,又怎么说得上好呢?

    “娘娘,”上官轩梧冷笑,“当初你让我收了她,我亦答应你不会亏待她,如今我都做到了。至于她开心与否,与我何干?”

    我如被浇了盆冷水,站在原地不知所谓。青峦也明白我们之间的波涛暗涌,笑道:“不坐下再说吗?”

    上官轩梧看我一眼,兀自坐下。青峦轻推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在青峦身边坐下。三人虽都入座,却没人先开口打破沉默。青峦轻咳一声,率先问道:“让我们处理完手中的事务后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派出去的人可找到歧王了?”我一扫方才的低落,开门见山。

    青峦与上官轩梧对视一眼,道:“还没什么消息。歧王的兵马几乎都归了原位,按兵不动,进来整个大渝看起来风平浪静。”

    我端茶的手握紧了茶杯边缘,到如今还是不敢相信殷翟陌就这么走了。他这一失去消息,大渝该交到谁手中?

    “不必担心……他已经不想要这个江山了……”上官轩梧望着不远处的风景,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不远处那朵金菊在风中摇摆着柔弱的腰肢。收回视线,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沉默良久后,问:“你们,可有人愿意接下着江山?”

    ********

    【天庆朝史;大事纪:允帝七年七月二十九日,歧王兵临谷罗城。八月二十,歧王无故退兵,城外之兵于一夜之间消失于城外。次日,谷罗城城门大开,城危解于一夜之间。同时,危及一时的歧王行踪不明。】

    【天庆朝史;人物纪:良妃问“与江山传于尔二人,愿乎?”,宰相答之“公主安宁尚在,且歧王终将归,得彼江山,殷也!”,世子青峦答曰“鸟无翅无以为生,段不可自毁双翅也!”。】

流光把人抛(3)

    深秋的天气凉爽宜人,丝毫不见夏日的炎热之气。甚至连午后醒来,都常常会觉得那场炎热不过是一场梦。

    殷翟陌让人送来了兵符和一封信,只说自己如今一切安好,勿念,且希望我们不要为难那些追随他的将士,却只字不提他身在何处。

    他不愿回来,上官轩梧与青峦又拒绝了我的提议,整个江山在此时竟成了棘手之物。

    数日后,朝议。

    也不知是朝中哪个大臣提议,我与安宁一同踏进了议事殿。

    议事殿内,气氛异常的压抑。

    我和安宁接受朝臣的参拜后,在他们的注视下,踏上了最高位,坐上了殷翟皓从前的位置。从这个位置往下看,竟觉得苍凉。安宁紧握着我的手不曾松开,我甚至感觉到她手心泌出的汗水。

    “娘娘……”安宁虽小声,语气中无不透露出她的紧张。自她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来到议事殿,亦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位置,紧张自是难免的。就连第二次坐在此处的我,也微微冒冷汗。

    握紧安宁的手,示意她放松后,我望向上官轩梧。

    “宰相大人,不知今日让我与公主到此,所谓何事?”我问道。

    “如今这后宫,属娘娘为尊,故而今日请娘娘与公主同上议事殿来。古语云‘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经过朝臣商议,希望能另立新君。”上官轩梧恭敬道。

    我与安宁对视一眼,轻声朝安宁确认道:“这个皇位,你真的不要吗?”

    安宁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也省了顾虑,朝上官轩梧笑道:“如今我们大渝内乱刚平,确实该另立新君。不知道各位大人有何高见?”

    “皇上无子,本朝王嗣只安宁公主一人,新皇当是公主殿下。”上官轩梧低头,神态恭敬。

    群臣一见他态度如此,虽没说话的机会,却也是一副恭敬的模样。

    想必他们的认识早先就达成了一致吧?否则,让安宁成为大渝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皇

    “我可以说几句话吗?”我环看四周。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臣等愿亲听娘娘教诲。”上官轩梧率先说道。

    “臣等愿听娘娘教诲。”

    他话音才刚落下,朝臣亦表示了自己的意思,不外乎很赞同上官轩梧的说法之类。见朝臣们皆低着头不敢看我们,微敛起自己脸上的笑意,严肃道:“自当今皇上即位以来,宰相大人可谓功高劳苦。何况,宰相才智,堪比上神。故这几日下来,公主私下有了主意——”

    “安宁年纪尚小,并无能力管理好整个大渝。”安宁缓缓开口,“我们大渝内乱方结束,在此时我们需要的是一位明君,相信大家明白我的意思……”

    “请公主明示。”其中一名官员道。

    安宁深呼吸,道:“难道大家不认为,宰相大人更有能力让我们大渝国强民富吗?”

    安宁此话一出,朝堂安静了片刻后,喧哗声四起。众臣的视线在安宁与上官轩梧身上来回徘徊。

    “请众位大人静下来听我说一句。”安宁虽大声,声音却全然被朝臣的议论声掩去。上官轩梧见朝臣情绪失控,朝我轻点头之后,冷眼瞥向那些官员。

    朝臣们一瞬间安静下来。虽然早就清楚上官轩梧对朝臣的影响力,却不想会如此惊人——只需要冷冷一瞥,那些官员就畏惧于他。

    “公主有话请讲。”待那些官员全都恢复镇定后,上官轩梧方开口道。

    有了上官轩梧的支持,其他官员自然不敢再在我们面前放肆。安宁面带微笑,望着那些官员,道:“我既无能力让我们大渝国富民强,那么,这个皇位自然是能这得之。我们大渝,有能力为君者不过寥寥几人,宰相大人为我们大渝尽心尽力多年,对我们大渝的国事知之甚详。若我们大渝能交给宰相,将是我们大渝之福。众位大臣觉得如何?”

    “公主的意思是……”

    “将皇位禅让给宰相大人?”

    “这……”

    “如此……”

    “……”

    朝堂上下又乱成一团。我察觉到身旁的安宁因为众人的吵闹而引起的怒意,松开她的手。安宁朝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朝朝臣们走去。

    那些朝臣见她忽然走下来,看到安宁不带笑意的双眸时,皆一愣,安宁那浑然天成的气势让他们不敢再开口,全都恭敬的低了头。

    “这皇位禅让给宰相大人,你们觉得如何?”安宁停下脚步。

    上官轩梧似笑非笑的睨着我,我面色平静的迎上他的视线,不带丝毫心虚。居高位者要能未百姓谋福,为大渝挑选一位有能力的王者是我唯一能为大渝做的事。

    “臣反对。”

    朝堂上的宁静被文渊打破。只见他走出队伍,跪在安宁面前,道:“公主虽年幼,但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定有所作为。故,臣请公主铭记祖宗教训,切莫鲁莽行事。”

    有人文渊率先站出,朝臣中三三两两,逐渐分成了两队人马。上官轩梧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我不由得蹙眉。我们心知肚明,再这么争执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正要开口,却被上官轩梧抢先一步。

    上官轩梧三步上前,在安宁面前跪下,道:“臣惶恐,正如文大人所言,公主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宰相贤明。”文渊接口,道:“以公主之才智,加之全臣辅佐,我们大渝定能成为四方强国。”

    安宁的身形忽然闪了一下,下一瞬间,身子瘫软在地。我脸色大变,冲到她身边。上官轩梧眼明手快,抱起她离开议事殿,我忙跟了上去。朝堂上乱成一团,却没人敢跟上来。

    聪明的小太监一见情形不对,忙去请了太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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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介绍:
曾经的她,是一抹寂静的淡影,活得谦卑却自得。如今的她,是站在宫阶最高处的女人,只为一个托孤的承诺,挡明枪防暗箭,母仪天下的姿态下,心有凉薄寂寞。而他,曾经温润明朗的少年,如今君临天下,他能掌握风云大局,能游走风花雪月,却难以触到她的真心,让相携岁月的她再展露无邪笑颜。似水留流年,是她变幻了容颜还是他经历了沧桑?或者一切只是虚妄的假相,他们仍旧是最初相见时那两个人?未央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未央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未央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