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试探
心中如同海浪一般激荡,但是白采芝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一丝异样神色。她来到百草阁前,轻轻柔柔喊了一声:“六姐姐。”
“白姑娘来了。”芦花迎出来,替她打起帘子,一边向里面禀报着。宁纤碧“嗯”了一声,头也不回道:“白妹妹进来吧,有事吗?”
“不是我有事,是睿亲王府的三公子过来了,说是昨天和姐姐说好,要今日过来拿药。”白采芝柔声回答,一边侧身站在一旁,让沈千山走进来。
“哦!”
宁纤碧有些诧异的抬头,不过旋即恢复如常,从桌上拿起两盒药交给身旁的山茶,一边道:“这是我昨儿备好的六味地黄丸,暂时只得这两盒,公子先拿回去给大长公主吃吃看,若是吃好了,再过来拿就是,不费什么的。”
沈千山伸出手去接药,目光却是定在宁纤碧身上,那深不可测如大海般的眼神,莫名就让宁纤碧有些不舒服,她皱起眉头,沉声道:“三公子还有事吗?”
沈千山的目光在一旁白采芝的身上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终于,他的拳头轻轻握起来,知道这会儿不是将话说开的好机会。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其他事情,只是怎么好白要姑娘的药,这可是您耗费心血做出来的,我总也要有点儿表示才是。”
他说完,就从腰间解下那块玉佩,递到宁纤碧面前,加重了语气道:“这块玉佩是皇后姑姑赏我的,据说乃是与和氏璧同样的料子,若是变卖了,也该值两三千银子,今日送给姑娘,权作谢礼。”
那块玉佩的成色真是好。宁纤碧不是不识货的人。看着这如同白云般的玉佩,她心里清楚,沈千山没有信口开河,这块玉佩拿出去,就算是作价五千两,也未必没人要。更何况,这是沈千山戴过的,只怕那些暴发户知道了,五千两都要屁颠屁颠的来抢呢。
想到这混蛋竟然有钱到把几千两银子的玉佩就随随便便戴在身上,宁纤碧只觉着牙根儿都痒痒。只不过心中怒火没有烧掉她的理智,她心里很是疑惑不解,沈千山怎么忽然想起这一出来了?
目光冷冷看向沈千山,宁纤碧皱眉道:“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两盒六味地黄丸罢了,我们府里的人也都在吃,实在不值什么。何况这药的用料也简单,这么两盒,别说是您这块价值数千的玉佩,就算是五两银子也嫌太多。”
沈千山微微一笑,将手又伸过来了一些,轻声道:“沈某一片诚心,还请六姑娘笑纳。”说到诚心二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只可惜,宁纤碧从没将他放在心上过,昨日池塘边他说的要帮忙的话,这丫头如今也早就忘到脑后去了,她更想不到自己之前和蒋经说的话都落进了沈千山的耳中,让他心中醋意横生,因此面对他这意有所指的话,实在是不明所以。
“三公子,这药是给大长公主的,从前去府里拜见时,长公主对我也非常好,也送了我东西,只我不过是一个女孩儿,即便想报答,也是无以为报,如今正好大长公主要用这六味地黄丸,我正庆幸能为她出份力。这会儿你却来了这么一出,敢情是要我以后不许再登亲王府的大门么?”
沈千山见宁纤碧真是恼了,只觉心中又酸又涩。他暗自长叹一声,心想罢了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她不愿意,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一念及此,只觉心中那些酸涩全都化作了锥心之痛,只是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将玉佩收归怀中,他轻声道:“既是六姑娘慷慨,那沈某就代家祖母多谢姑娘了。”
宁纤碧垂下眼帘,淡淡道:“公子言重。”
话已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白采芝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只觉快慰,暗道六姐姐就是个呆子,守着什么礼法女德,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懂抓住。不过这正好,若是她也和我一般,只怕还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呢。
正想着,便听沈千山已经告辞,于是她微微退后一步,轻施一礼,动作行云流水中又透出一丝淡淡的风情和优雅。
只可惜沈三公子此时正是万念俱灰,又哪里能注意到她这份美好。因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一阵风般的离去。
这里宁纤碧却是将白采芝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得不喝一声彩,平心而论,这位表妹真真是好手腕,只看她这一福身,只怕没有几个男人能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沈千山那个暴殄天物的,今天也不知吃了什么药,竟然脚不沾地就走了,也不好好夸一句,真是白白浪费了人家这样煞费苦心做出来的完美动作。
虽然决定这一世里不再管白采芝和沈千山的事,甚至心里也希望他们两个能看对眼,然后沈千山最好也对自己生厌,那自己就不必再搅进宅门争斗中了。不过看到这一幕,她心里仍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妹妹来找我有事?还是特意带沈公子过来的?”沈千山离去时,宁纤碧压根儿就没理会,笑话,不怕他生气,就怕他不生气呢。所以她故意表现的有些无礼。看在白采芝眼中,心里只觉又嫉又恨:凭什么?凭什么这个普普通通除了做药什么长处都没有的姐姐如此无礼,三公子还是痴缠不休,自己在他面前,从来展示的都是最好一面,他到底都有没有看到?
心中想着,面上却堆了笑容,笑道:“没有事情做,在姐妹们那儿说了会儿话,也不知怎么的,就吵起来了,言语中全是带着关子的,我懒待听,更不想夹在其中,所以便寻了个由头,出来往姐姐这里来,走到后院,正好看见沈公子在篱笆前站着。真是想不到,他那样的身份,竟是这样懂礼的,那篱笆一推就开,他却只是站在外面。我听他说来姐姐这里拿药,料着他是不好意思进来,所以便和他一起来寻姐姐了。”
宁纤碧淡淡道:“哦,原来如此。”说完忽地看向一旁的玉儿,厉声道:“药都煎糊了,还只顾着在这里听话,莫非你也是让沈家三公子迷住了不成?没用的东西,起开去,让我自己来。”
白采芝脸上倏然就是一红,虽然她定力不错,旋即就隐了去,只是这心中终究是很不舒服,看着玉儿委委屈屈的起身,宁纤碧已经坐在了风炉旁,连眼皮子也不肯抬起来看自己,她就有些讪讪的,轻声道:“既然姐姐忙,那妹妹就告辞了,等姐姐什么时候回屋,咱们再说话。”
宁纤碧笑道:“妹妹请便,我这里看着药呢,就不送你了。唉!这屋子又脏又乱,我每日里又忙个不停,等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再去找你。”
白采芝答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去了。这里宁纤碧看着她疾步而去的身影,这才忍不住“扑哧”一笑:小样儿,你自己在别的地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却偏偏跑过来碍我的眼,可不是自讨没趣呢?你以为咱们真是表姐妹啊,告诉你,咱们是有性命之仇的对头,我如今没在你饭里下砒霜,你就知足吧。还得寸进尺了。
她正在心中腹诽着,就听玉儿委屈的声音响起:“姑娘还笑,药不是都煎糊了么?刚刚您那样子,可恨不得要吃了奴婢呢。这也就罢了,奴婢只是不知道,奴婢什么时候儿把药煎糊了?明明这锅里的水还翻着花儿呢。”
她说完,宁纤碧还不等说话,山茶就过来笑道:“行了行了,看看把你委屈的,姑娘这不是为了表姑娘着想么?她那么弱的身子,总站在这里,过了药气怎么办?偏偏又不好撵走的,不拿你作伐子又能如何?”
话音刚落,不但是宁纤碧,就是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儿的玉儿也忍不住笑了。不过旋即就又嘟起嘴,看着宁纤碧小声道:“我也知道姑娘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只是刚刚那语气实在严厉,奴婢在姑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就没听过这样的重话,怎么由得人家不委屈?”
宁纤碧站起身,亲自用帕子擦了玉儿的眼泪,正要安慰她几句,就听山茶又笑道:“好妹妹别委屈了,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表姑娘看着弱质纤纤,全身上下风一吹就倒似得。唯有脸皮功夫练得好,姑娘话要是轻了,哪里能请的人出去?”
宁纤碧回过头,指着山茶的嘴摇头笑道:“你这蹄子的一张利嘴真真是了不得了,怪道海棠在你面前也要告饶。”说完却听山茶连忙道:“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海棠姐姐待奴婢最好了,奴婢哪里敢和她顶嘴?奴婢这里可还借着她的钱呢,姑娘这话被她听了去,再给我长几分利息,我却是要找谁去?”
不等说完,宁纤碧和玉儿已经笑软了。这里山茶也是察觉到刚刚宁纤碧和沈千山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愉快,生怕姑娘趁了心,因此连忙故意这样说来开解她,此时见她笑了,也就作罢,她虽眼尖嘴利,然而平时却是十分收敛的,不然海棠也不能把她当做最大帮手。
第九十二章:四皇子
宁纤碧这里看着山茶忙碌收拾器具的身影,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前一世里,她出嫁的时候,山茶已经配了人,并没有跟着她嫁过去,不然的话,只怕自己在那府里的日子还能多一点开心。
不说宁纤碧在这里气走了白采芝,只说沈千山,从宁府出来,将两盒六味地黄丸交给长福,便淡淡道:“带回府去给老祖宗,我随意逛逛。”
虽然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但长福那是什么人?立刻便看出主子爷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他将六味地黄丸交给身边的长琴,一使眼色:“你回去送药,我跟着爷。”
沈千山没理会这两个家伙在身后进行的一番讨价还价,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只觉心里燃着一团火。脑海里转来转去,全是宁纤碧和蒋经的那两张脸。
怎么看,蒋经都应该是宁纤碧的良配,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想办法撮合那一对璧人,宁纤碧的身份配自己,还是有些低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祝福?他是沈千山,他看上的人,怎么可能拱手让给别的男人?
人人都说他文武双全谦和有礼前途无量。对这些评价,他比任何人都嗤之以鼻,那些不过是溢美的马屁之词罢了。真正了解他的人,就该知道他是多么的清高骄傲,我行我素。
这么多年,他没有在外面仗着家世胡作非为,只是因为他不想,如果他想变成一个纨绔恶少,那他就一定是这京城里最名声狼藉无法无天的恶霸。
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沈千山握紧了拳头,嘴唇也紧紧抿着。在他谦和的外表下,其实是极为强势的内心。他喜欢宁纤碧,那个蒋经凭什么来和他抢?
可是……想到那两人在花丛中对坐的笑容,那幅画面是那样的恬美而温宁。就算他不肯让步,又能如何?难道他能强抢宁纤碧过来吗?
“就算抢来又如何?你是我喜欢的女子……”
沈千山喃喃自语,似乎是要助长那在自己心里刚刚冒出头的恶魔思想。
只是想到宁纤碧向来对自己冷淡,他就不由的苦笑:虽然只见过几次面,说过的话也很少,但是他知道,宁纤碧绝不是那种自己可以左右的女子。那是一个刚烈不输给自己的怪胎,他百分百肯定,如果自己真的敢强抢,那女人就敢在拜堂的时候一头撞死,那也是个绝不会向任何势力屈服低头的女人啊。
长长叹了口气,从来都是张扬放肆的沈家三公子,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自己不能解决的棘手问题。
“爷,前面就是放手楼,上一次爷不是说他家的冬茶不错吗?不若今天去品一品?”长福见主子的拳头都握的泛白了关节,不由得有些担心,连忙上前说了一句,想引开沈千山的注意力。
“放手楼?”
沈千山抬起头,看着头上方那斗大的匾额,竟怔怔出起神来。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难道,真的要就此放手?不其然的,他就想起自己在百草阁中送玉佩被宁纤碧拒绝的情景,那时候,自己万念俱灰,不是也打算放手了吗?不想再自作多情。怎么刚刚出了宁府,他就又把这个念头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是因为……真的不想放手,一点儿也不想放开吧?哪怕没有一丝可能,哪怕强娶回来,只能承受痛苦,但只要把那个女子禁锢在自己的羽翼下,就怎么都好。就是这样的吧?
“爷,爷,爷,你怎么了?”
长福有些惊慌地声音将沈千山的神智拉回来,他不满的瞪了小厮一眼:”叫魂儿呢?爷还没死。”
“那这放手楼……爷还去不去?”长福缩了下脖子,却仗着主子宠爱,到底还是小心翼翼的追问了一句。
“去什么去?不去。”沈千山厉声呵斥了一句,并且狠狠瞪了长福一眼:妈的,放手楼,这掌柜的是白痴吗?起这种不吉利的名字。能放手的放,不能放手的难道也要放?狗屁。
他正暴怒的想着,一边就要举步离开这个“不吉利”的地方,恰在此时,便听见楼上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叫道:“千山,来来来,难得在这地方能遇见你,我还以为你又进宫里磨去了呢。”
这声音不大,因此那句进宫也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但沈千山是什么人?功夫高明,耳力自然也不弱,听见这话,他便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三楼临窗座位上,有个英俊少年冲他招手,不是四皇子周鑫还会有谁?
一时间,沈千山也忍不住惊讶,不明白周鑫今日怎么会出宫,还在这茶楼里喝茶。
这会儿却也顾不上放手楼这晦气名字了,周鑫是个放肆的,自己不给他这个面子,非记恨了不可,更何况,在众多皇子中,他们两个的交情还算是不错。
因便稳步踏上楼去,雅间门口早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候着,见他上楼,就将他引了进去,桌旁那个大咧咧坐着的家伙正冲他咧着嘴笑。
“你怎么过来了?又是偷溜出来的?”
这是在民间,因此沈千山也没那么多礼节,周鑫也不是在乎这个的人,于是随便拱了拱手,他就在周鑫对面坐下。
“不是偷溜出来的,光明正大,跟老祖宗请的假。”周鑫面上带着得色:“嘿嘿,我说替老祖宗买东西,就放我出来了。”
沈千山忍不住摇头笑,或许皇家子孙多是城府深沉表面稳重的,所以太后格外喜欢大大咧咧天真憨厚的周鑫,却是不知道这家伙其实一肚子心机,一点儿也不比他那几个兄弟少,只是众人都被他骗过了,又知道他所爱的,唯有黄白之物,因此人人和他交好。
“怎么了你?我在楼上看风景呢,结果就看见你在这放手楼前站了好一会儿,嘿!咱俩是从开裆裤开始的交情,我就没看见过你能有这样多变的表情,是因为父皇不肯让你出征,这儿生气呢?”
周鑫亲自替沈千山倒了一杯茶,一边认真问他:这个表弟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所以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能让沈千山完美的定力破功。
提到出征,沈千山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今天本来是想进宫再次请命的。只是想到蒋经和宁纤碧,他却头一次在心底生出了挣扎,万一自己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时候,这一对再拜了堂可怎么办?
倒不是沈千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实在是因为边疆现在的形势还没有十分严峻,而且皇帝也严禁他出征,他目前也不是什么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更何况,宁纤碧实在是真的牵动他心肠,一想到自己若是上战场,她和那个蒋家表哥有可能就成亲了,沈千山这心里是真的不甘。
周鑫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发愣,轻声道:“看你这模样,不像是为了出征的事儿。咋了?能让千山你露出这种表情的,莫非是有关什么儿女之情的事?”
他说到这里,便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摇头笑道:“呸!看我把你想成什么人了,你要说为了女人就放弃男儿热血,连我都不至于这样荒唐,何况是你?呸呸呸!我这说的什么鬼话呢。”
沈千山苦笑一声,扳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我如今,确实是为了一个女人的事情烦恼。”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愣了一下,只是心中正堵得慌,周鑫又是十分厚密的朋友,听说这小子在宫里,皇上赐的那些漂亮秀女他全都染指过,是个风流胚子,说不定自己这难题,他就能帮着解决呢。
一念及此,沈千山的目光里便不由得生出几丝希望。
“咦?谁家的女孩儿能让你这大冰块都化成水了?”周鑫十分奇怪,沈千山这几年和宁家的往来并不多,即便有往来,也不是身在宫中的他能够知道的,因此他一点儿都没往那方面想。
“这个你别管,我只问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可她对你不理不睬,唔,也不能说是不理不睬,就是总淡然处之,礼节倒是半点儿不错,可却是疏离的紧……”
沈千山索性将宁纤碧对自己的态度全都说了出来,供周鑫参考。
周鑫皱了皱眉头,见屋里只有长福和自己的心腹太监小付子,这才放了心,打发小付子去门口守着,他郑重道:“听你话里这意思,这个女孩儿不是平民家的女子吧?”
沈千山点点头。周鑫一拍大腿,指着他叫道:“这就对了。”
话音刚落,醒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他连忙咳了两声,凑到沈千山面前,小声道:“千山,不是我说你啊,你可真是个笨蛋。你小子大概就因为这副好相貌,又是少年成名,恐怕走到哪里,女人缘都是好。只是你不想想,那些往你面前凑合的,就算是家世不凡,可正因为这样,才显得那些女子有多浅薄轻浮,这样的女人,你能要吗?”
沈千山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不认同道:“不能这么说,固然有轻浮的,大多数见了我,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怎么说都是家世良好的女孩儿,这男女之别是知道的。”
第九十三章:重拾信心
“屁。”周鑫一拍桌子,嗤之以鼻道:“我知道,的确有这样的女孩子,是从心里遵守着礼教大防。不过我告诉你啊,这样的大概还超不过这一个巴掌去。”他伸出手掌摇了摇,接着道:“那些看见你就躲,也不肯和你说话的,九成九都是想着欲擒故纵呢。只有你刚刚说的这种女子,不卑不亢从容自若,那才是真正知书达理的好女子。”
他说到这里,便拍了拍沈千山的肩膀:“弟弟,你听哥哥的,这样的女孩儿,只要不是家世太差劲儿,就娶了吧。”
沈千山眨眨眼,没弄明白这怎么说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周鑫直接就给自己盖棺定论了呢?虽然这个结论的确也是他渴望的,但是……这也太突然了吧?
“娶什么啊?都和你说了,她对我可疏离淡漠的紧。”沈千山揉揉额头,对周鑫无奈的道。
“冷漠疏离怕什么?真正懂礼的正经好女孩儿都是这样。你也不想想,她要是因为你的家世容貌喜欢了你,就拼命往你面前凑,或是玩弄欲擒故纵那种手段,明明心里渴望的紧,却假装清高,看都不看你一眼,这样的女人,想想就恶心了,更别提娶进家门。”
沈千山仔细想了想,似乎大概差不多,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他的眼睛蓦然亮起来,看向周鑫道:“这么说,你觉得……她那是正常反应,我不该误会她?”
“当然不该误会了。”周鑫又伸手拍桌子:“听哥哥的,这样正经的女孩子现在不多了,你一定加把劲儿。”说完却听沈千山又道:“她好像和她表哥非常要好,我……我又不能经常见到她,怎么能争得过那个表哥?”
周鑫斜睨着他,通身充斥着只有皇子才会有的嚣张和不可一世:“你去在乎她表哥?千山,你是什么人?皇帝的外甥,公主的孙子,亲王的侄子,阁臣之首的儿子,你他妈的去在乎一个平民表哥?既然是家世清贵的正经好女孩儿,你以为她会放肆的去喜欢一个外男?就算她是放肆的人,她也不该撂了你,去选择别的男人啊。”
沈千山可没有周鑫这种自信,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该爱自己,围着自己转。不过周鑫最开始那几句话的确激起了他骨子中的骄傲蛮横。
面色渐渐沉凝下来,然后他忽然展颜一笑,拿起茶杯对着周鑫举了一举,轻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四表兄了。”
说完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接着沈千山站起身来,对周鑫笑道:“府里还有些事,我先走一步。”
周鑫挥挥手:“去吧去吧,我正好也约了人,这会儿也该来了。”
如果是在平时,沈千山一定会有些好奇,什么人竟然能让周鑫这堂堂皇子甘心在茶楼里等着,只不过他现在满腹心思都是自己的事儿,哪里还顾得上周鑫?于是再施了一礼,便转身出门。
“爷……”
长福觑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叫了一句,心想我的个天爷,四皇子真是不教我们主子好道儿啊,听他那意思,就差没直接唆使我们爷去强抢民女了,问题是,爷要真是为了宁家六姑娘不择手段,别说人家六姑娘会如何,就是我们老爷,怕也要把爷活活打死啊,谁不知道我们老爷是出了名的清正?
“嗯。”
沈千山看了长福一眼,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担心,不由得嗤笑一声,在他腿上轻轻踹了一下:“想什么呢?爷我就算再嚣张?难道还真能去伯爵府抢人不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嘿嘿嘿……”面对自家爷的目光如炬,长福也只能嘻嘻笑了。
不就是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吗?不,还不是什么青梅竹马,那个蒋经,是在五年前搬过来的吧?满打满算,也不过就相处了五年而已,伯爵府规矩严格,这表兄妹应该也没有什么朝夕相处的时间。
沈千山在心中暗暗盘算着,然后眉头渐渐挑了起来:就算真的是两情相悦,也没关系,让那位表哥早点娶亲不就行了?虽说帮一个商户之子找比宁纤碧身份更高贵的姑娘有些困难,但事在人为,京城那些有名无实,爵位不算低但家境不咋样的勋贵也不是没有呢。
一念及此,沈千山蓦然觉得全身上下都轻松了,脸上也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而在沈千山离去后不久,蒋经的身影便出现在放手楼外。周鑫在三楼上看见他,连忙命小付子下去接人,看见蒋经走进来,他便笑着道:“有日子没见了,好容易今天有机会出宫,所以找你来喝茶,是你最喜欢的冬茶,怎么样?最近忙什么呢?”
蒋经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然后坐在周鑫对面,微笑道:“多谢四皇子,这家的冬茶的确是不错的。”一边说着,便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周鑫急得跺脚道:“哎呀你这个温吞性子,真是急死个人,爷问你最近忙什么呢,你倒不紧不慢喝起茶来了。”
蒋经忍不住笑了,依然是温宁的模样,淡淡道:“我还能忙什么?不过是那两家铺子罢了,四皇子也知道的。”
周鑫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什么?这都多长时间了?你还守着那两家铺面?从前和你说话,觉着你挺有经商天分的啊,怎么今天一看,原来这么熊包呢?”
“我还年轻,稳扎稳打的好。”蒋经知道周鑫的为人,也不恼,只是淡然解释了一句。
周鑫眉头拧了个疙瘩,想了半晌,才一拍桌子,对蒋经道:“罢了罢了,指望着你那稳扎稳打的性子,这一辈子过完了,还不知道能再开几家铺子呢。”他说完,一捻手指头,对小付子道:“把那两张房契拿出来。”
小付子从袖中掏出两张房契,恭恭敬敬递给蒋经,却听周鑫道:“有两个官儿因为贪污丢了脑袋,家产充公,内务府贱卖呢,幸亏爷的手快,把这两个地脚最好的铺子抢了来,原本是想自己用,可爷看不得你这窝囊样子,呶,给你,随便你做什么买卖,就算是想卖那些西洋东瀛高丽的稀奇金贵物件儿,也有爷给你撑着,到时候就报我的名字,看哪个敢难为你。要不然,金月那边的毛皮和宁夏的织锦翡翠等也是好的,反正守着爷,你不用怕。”
周鑫所说的这几种东西,都是管制的,一般人绝不敢做这种买卖,只是京城繁华,这些东西需求量大,既有利益,就有人敢铤而走险。
不过这险也不是大着胆子就能走的,那些铺子的背后,全是炙手可热的势力,不然也不敢沾这方面。而要说起势力,周鑫身为皇子,的确算是极大了,他既然开口让蒋经做这些,就说明会罩他到底,这已经不是“天大的人情”这样的词可以形容的。
周鑫是一腔热忱,然而蒋经却不敢受。他深知自己的这丁点儿分量,周鑫如今不过是个没开府的皇子,论起来,势力也不是那么牢固。更何况,他折节下交自己这种平民,本身就十分不妥,自己是实在躲避不了,不然,他是绝不愿意和这位皇子继续打交道的。天大的利益面前,他继承自父亲的理智和谨慎可没有丝毫被蒙蔽。
因连忙推托,幸亏周鑫知道他的性子,饶如此,这么推来推去的也烦了,不由得就一瞪眼,冷森森道:“什么意思?不想和我这皇子打交道是不是?怕我将来一失足连累了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诛心之论都出来了。蒋经知道再推下去,定会惹恼这个刚愎自用的鲁莽皇子。因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诚恳道:“四皇子千万莫要说这样话,蒋经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承蒙四皇子看得起我,只是我承您的情,却也不能承这样天大的情,这两间铺子,我买下来,随便我自己做什么,可好?”
周鑫见他收了那房契,也就心满意足了,摆摆手道:“随你随你,真不明白你,既然是做商人,就该知道天大的风险也等同于天大的利益,如今有我给你保驾护航呢,竟然也不敢去做哪些买卖。好好好,你求稳,爷随你,等将来爷开了府,自己做买卖,到时候把京城这些兔崽子的生意都挤兑的关门大吉。”
说到这里,猛然想起蒋经在京城里也有生意,不由得哈哈笑道:“瞧你那脸色,放心吧,爷吞了谁,难道还能吞了你不成?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稳妥生意。”一语未完,方猛然回过味儿来,一双眼睛顿时便添了些阴鸷之色,上下打量蒋经道:“怎么着?爷刚刚没听清,你刚才说是要买我的这两间铺子?”
蒋经连忙道::“这两间铺子我已经看过了,地段委实好,就算倾尽我如今的身家,也绝对买不起的……”不等说完,就见周鑫点点头,满意道:“这还像句人话,你要敢说个买字儿,爷直接一杯茶泼到你脸上去。”
第九十四章:肖姨娘
他说完,忽然上下打量了蒋经几眼,然后摇头道?:“不妥不妥,蒋经啊,你这模样长得,真是……我看着满京城的大姑娘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一道眉毛,这样的好颜色要是烫着了,岂不可惜?”
蒋经皱起眉头,若不是周鑫这个人对自己从来没流露出丝毫的不尊重,又经常向自己传授什么男女房中经验,还数次要拉着自己一起去青楼让花魁开苞,仅凭这句有些暧昧的话,他便会拂袖而去。
周鑫看他脸上有些恼意,这才醒悟自己造次了,不由得嘿嘿笑道:“好了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莫往心里去,爷对你要有龌龊心思,还等到这会儿呢?只是玩笑而已,就是和你脾气相投,俗话叫看对眼了,这不是古语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吗?”
蒋经哭笑不得,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怪不得这位皇子最恨他那上书房的老师,就听听这几句话,便能知道,肯定没少挨手板。
心里想着,却是郑重说出自己的打算,要以周鑫购买这两间铺子的价格给他钱,不然这铺子就不要了。
周鑫本来很是不高兴,觉得这是蒋经不肯和自己贴心。但是转念一想,这家伙就是乌龟性子,生怕遭到什么事儿。如今肯这样折中,已经算是承了我天大的情,他在京城商场里也有些日子了,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两个铺子的真正价值。
因在心里暗暗思忖了一番,这才点头道:“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办,真是服你了,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别人都是捂在怀里生怕人抢走,你倒是当成了烫手山芋。”
蒋经微微一笑,他知道能谈到这个地步,以周鑫的性子,已经算是难得了。不过想了想,还是确认道:“四皇子,这里有间铺子我要送人……”见周鑫猛然变了脸色,他连忙道:“不是别人,是我一个亲戚,她正好要找铺子做药铺的生意,我觉着这间四喜街上的铺子非常合适,想转赠于她,可好?”
周鑫这才缓了脸色,在心里想了想,便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没想到他老人家倒是静极思动,既如此,随你的便。哎呀,这铺子既然送了你,原本就是随你处置的,只是我弄来也着实费了不少劲,你要是一转手给我卖了,这真是让爷白费心思了。”
蒋经连忙答应他说绝不会这样做,于是周鑫挥挥手,示意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两人喝了一壶茶,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周鑫又听蒋经讲了许多商场上的事,眼看着时间不早,这才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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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大人,前面就是鹰嘴崖,过了这一段,还有十里地就可以到蝉城了。”
官路上,十几骑马停在路边,其中一个很显然是刚刚驰马而回的小校正在认真地向宁世泊报告。
“嗯,到了蝉城,离京城也就不远了。大家加把劲儿,今天晚上若能入城,便可以睡个好觉了。”宁世泊向身后的随从和下属们大声鼓励了一番,不过旋即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文官身份,如今却要摆这样的武官气概,实在是有些奇怪,于是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也不怪这十几个人都是疲累交加,他们是被留在最后返京的,其他六部的那些大人们,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回返京城,只留下他们押后。偏偏宁世泊是个文官,带着的人中虽然有几个是武职,却也要照顾他的速度,因此出发后速度也很慢。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因为一场大雾而迷了路,辗转了三天,这才总算到了鹰嘴崖,这几天晚上都是在农户家住宿的,别说驿站了,连个小镇都没找到。
当下众人听说已经快到鹰嘴崖了,精神不由得也振奋了几分,正要催马前行,忽然就听见一阵惊惶的呼救声由远及近。
宁世泊等人向山上一看,只见一个女子跌跌撞撞的正拼命向山下疾奔,在她身后,是一只火红的大狐狸。也不知是饿的狠了还是别的原因,几乎很少主动攻击人的狐狸竟追着这女子不放。
宁世泊连忙对身旁一个校尉道:“言大人,快快救这女子。”
那言大人已经将弓箭摘在手里,听宁世泊发话,于是弯弓搭箭,稍微瞄准了一下,只听“嗖”的一声,真正是箭如流星,一下子就将那大红狐狸给射翻了。
众人都轰然叫好。那女子此时也已经疾奔到了山脚下,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跑得脱了力,她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却仍不忘抬起头,向宁世泊这边凄楚的唤着“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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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你这几天能不能不要长在百草阁里?真是的,你爹爹都要回来了,也不知道跟着高兴高兴,还是整日就去琢磨那些药材。”
白芍院里,余氏一边和兰姨娘选料子,一边对刚刚进门的宁纤碧道。只不过虽然是嗔怪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埋怨愠怒,只有满满的喜悦。
宁纤碧微微一笑,走过来抱着余氏的胳膊道:“母亲要女儿不去百草阁,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女儿是个闲不住的人,母亲必要安排些别的差事给女儿才成啊。”
余氏笑骂道:“你不用和我打马虎眼,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就是瞅准了,这白芍院也没有你能上手的事儿。”说完便看着兰姨娘,假意嗔道:“以后别再赞她了,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针织女红厨艺管家,从没见她上过心,这将来嫁了人,可怎么打理家务?”
兰姨娘笑道:“太太可是在婢妾面前炫耀呢?姑娘虽没看见在这些方面用过心,可是哪样拿不出手?那几位姑娘倒是成日里只和这些打交道,婢妾看着,也未必比咱们六姑娘强。”
这话余氏喜欢听,表面上却仍是嗔怪道:“不让你夸她,你倒夸得更厉害了,如今别的不会,只会和我唱反调是不是?”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芭蕉的声音在外面欢喜道:“太太,老爷回来了,车驾刚刚已经进了二门。”
余氏欣喜的一下子就站起来,对兰姨娘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这刚刚说到他,他竟然就过来了,走,咱们赶紧迎一迎去。”说完就要出门,却被兰姨娘拉住了,听她笑道:“太太,您是欢喜糊涂了吧?怎么着还不得换身衣裳?”
余氏这才拍着额头道:“是是是,看我真是糊涂了,既如此,我先去换身衣裳。”又看了看宁纤碧道:“芍药倒是不用换,你先去二门接你爹去。”
宁纤碧答应了一声,听说宁世泊回来,她心中也是不尽欢喜。等出了门,恰好看到宁彻宣也已经下了学,于是上前笑道:“走,咱们一起去接爹爹。”
“啊,爹爹回来了?”
宁彻宣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连忙跟在宁纤碧身后,一起往二门去。
刚到了二门,就见跟着宁世泊伺候起居的长随双庆走过来,身后跟着些小厮和婆子,都抱着行李,看见宁纤碧姐弟,连忙远远地见礼。
宁纤碧点点头,她也不方便和这些人说话,倒是宁彻宣跑过去,拽起双庆问起宁世泊这一路上的事情来。
宁纤碧虽隔得远,但这二门处安静,因此双庆的话就都听进了耳朵里,只觉着他言辞间似乎有些闪烁,再抬头看那几个婆子,见她们面上都有些不自在,她便疑惑道:“怎么了?可是老爷有什么不妥?”
几个婆子一起否认,却见宁纤碧撂下脸来,无奈之下,其中一个只好小声道:“姑娘别恼,实在是这话不该在姑娘哥儿们面前说,老爷他……带回了一名女子。”
宁纤碧心里“咯噔”一声,身子就晃了几晃。
“姑娘。”几个婆子大惊,芦花在旁边扶住她,却见宁纤碧努力又挺直了身子,面无表情道:“没什么,不必扶我。”说完又对那些婆子道:“你们抱着东西怪累的,进去吧。”
“姑娘,太太那里……”
几个婆子也为难,心里明镜儿似得,这老爷回来,太太和兰姨娘不知怎么高兴呢,谁想到却出了这么件败兴的事儿。她们是下人,嘴上虽不敢说什么,心中也暗暗埋怨宁世泊,暗道三老爷也是的,你是风流性子,前些年干什么去了?老太太那会儿还要给你指人呢,宁馨院里当日那些大丫鬟,哪个是没姿色的?你不要。如今倒弄出了这么件事儿来。
宁纤碧没做声,婆子们忐忑的等待着,好半晌,方听她轻声道:“那个女子在哪里?”
婆子们小声道:“老爷把她带去书房了,这会儿想来是先在书房安置。”
宁纤碧点点头,想了想轻声道:“太太那里你们不用多嘴,把行李带回去就行了。”
婆子们听了这话,方松了一口气,行了礼后退下去。
“姑娘……”芦花有些不解的看着宁纤碧:“怎么不让嬷嬷们去和太太说一声,也好让太太和姨娘有个准备,不然骤然看到那女人,太太和姨娘要气成什么样啊?”
第九十五章:面对
宁纤碧叹了口气,目光盯着远方树上的芙蓉花,忽然定定道:“这件事情是爹爹惹出来的,当然要他自己去娘亲面前说。芦花,咱们走吧,我要去百草阁。”
“姑娘……”
芦花大急,连忙小声道:“姑娘,不管老爷做的有没有错,您毕竟是她的女儿,这礼数不能丢啊。”
宁纤碧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若是见了面,只怕还要做出更无礼的事情。”说完她转过身,便头也不回的离去,这里芦花焦急的看了看二门外,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跺跺脚追了上去。
那边宁彻宣也从双庆的话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这会儿又看见姐姐忽然就离开了。饶是吃货的神经粗,也知道是有不对的事情发生了,小家伙一向以宁纤碧马首是瞻,此时便立刻追上去,一边大叫着“姐姐等等我。”
宁纤碧在百草阁坐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做。
山茶和芦花玉儿都担心的看着她,到傍晚时分,海棠也寻了过来,宁纤碧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打发人告诉你,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许过来寻我吗?怎么不听话?”
海棠的脸红了一红,小声道:“姑娘,太太让你过去呢。”
宁纤碧心里其实清楚,海棠向来最听自己的话,也因为屋里有些自己看重的东西,所以屋里只有这丫头一个的时候,她是绝不会离开的。若非余氏发话,她只怕在屋里干着急也不会来寻自己。
之所以让芦花去给海棠下了那么个命令,就是因为宁纤碧不想回去,一想到要面对那个肖姨娘,想到上一世里那个女人在这三房搅起的风雨,她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烦躁。
“姑娘,老爷今天刚回来,总不好就这么僵着。您看,您不回去,五爷也就不肯回去,这……这让老爷面子上怎么下得来啊?”山茶在宁纤碧耳边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好半晌,方听自家姑娘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沉声道:“好,我们回去。”
宁彻宣早就饿了,只是看见姐姐的脸色不好,他也猜到了来龙去脉,因此开始心里也有些生气,不想回去见父亲,这会儿心里的愤怒却是淡多了,见宁纤碧站起来,还是信奉“以父为天”的小家伙不由得也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跟在宁纤碧的身后走了出去。
“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怎么说?”往白芍院去的路上,宁纤碧轻声问着海棠。
海棠小声道:“太太和姨娘一开始很惊讶,奴婢没在前面伺候,所以具体不知道,只是悄悄问了芭蕉姐姐,姐姐说太太和姨娘有些不自在,但是没说什么。如今听说已经把那一位的房间都安置好了。”
宁纤碧紧紧握了拳头,心想母亲惯是这样,以为这些年她身上也有点管家的差事,父亲也做了官,她该有点官太太的自觉,时不时端端架子,谁知还是一样的脾气,真是让人无力。
海棠见她面色不好看,便小声道:“姑娘,其实太太和姨娘心里肯定不好受,只是又能如何?咱们老爷说起来,就算是好的了,若是别家这样身份的,姨娘小妾通房早不知有多少个。这一个看着虽漂亮,可也像是个厚道人。姑娘,三房毕竟是靠着爷撑起来的,太太和姨娘有爷在身旁,就有个主心骨顶梁柱,她们就算心里再不愿意,架不住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若是哭闹起来,便是嫉妒,更让人看笑话了。姑娘听奴婢一句劝,就让让步吧。”
宁纤碧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
她能说什么?海棠说的原本就没错,这便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所有的辛酸苦楚全都要往肚子里吞。有了男人,要看着他花心风流,还要贤惠的接纳那些争抢丈夫的女人。若是没有了男人,更是连个支撑门户的人都没有。
想起在现代时偶尔看到那些想穿越的小女生,她心里全是冷笑:多天真啊?穿越来的女主角,带着金光闪闪的金手指,把一切男人女人踩在脚下。也难怪那些小女生会心生向往。然而真正的古代是什么样子她们知道吗?这种封建社会对女人的残酷压迫她们了解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真的是风刀霜剑啊,那些怀着天真梦想的小女生若真是穿越到这里,只怕连活下去都是奢求。
一步一步走进白芍院,宁纤碧不停做着深呼吸,一下一下,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别慌张,宁纤碧。她这样告诉自己: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很多东西都改变了,父亲做了官,底气已经足了,不会再让这么个女人拿捏住。父亲的心里,还是尊敬爱护母亲的。更何况,这一世里还有自己,已经变得强大的自己,母亲也不再是那个软弱怕事的女人。那个肖姨娘还想像上一世在软弱的三房里搅风搅雨,是绝不可能了。
“姑娘回来了?”余氏身旁的小丫头雁子走出来,恰好看到宁纤碧和宁彻宣并肩走进院门,于是连忙打起帘子,一边向里面道:“太太,姑娘和五爷回来了。”
看着小丫头的脸色,宁纤碧心里便知道,想来那个女人就该在房里。她微微扬起下巴,沉静的走进门去。不等余氏和兰姨娘开口,便微笑道:“姨娘,准备开饭了吗?弟弟饿了。”
宁世泊和余氏兰姨娘都在房间里,看见她这幅样子,不由得都有些尴尬。却见宁纤碧这才转身看向父亲,微微福身行礼道:“父亲回来了,一路辛苦。”
宁世泊心中发虚,听着女儿这寻常的话,便觉着是一语双关,他脸上微微发红,呐呐道:“不辛苦不辛苦。咳咳……那个……听说芍药做出来的那个六味地黄丸很不错,才刚去见你祖母时,她说很好用呢。”
宁纤碧淡淡道:“祖母是夸奖女儿,其实不当准的。”自始至终,竟是没往宁世泊身后站着的那个女人身上看一眼。
余氏见这样下去,场面非更尴尬不可,她和宁世泊都了解女儿的性子,外柔内刚,心里最是清高骄傲的,只怕根本瞧不起这个宁世泊带回来的女人。因怕丈夫下不来台,她便上前笑道:“芍药,这是你父亲带回来的肖姨娘,你过来见一见。”
宁纤碧这才抬头,上上下下平静的打量了几眼肖姨娘,那目光虽平和,只是看在肖姨娘眼中,竟是十分不自在。但她向来是八面玲珑的人,见宁纤碧不动,她便上前,带着一丝羞涩笑意先福身道:“妾身见过六姑娘。”
“姨娘。”
宁纤碧也福了福身,并没有问为什么这个女人会一进府就做姨娘。上一世里,她是威远侯府的远亲,想来这一世也不会差,因为这个,才会有这样的地位。所以她实在懒得问。
余氏和兰姨娘却是有些疑惑地彼此看了一眼,她们当然已经得宁世泊告知信息了:这是路上偶然救下的女子,谁知却是威远侯府的远亲,跟着族里几个姐妹兄弟到蝉城乡下的庄子住,因从前也在乡下住过几天,所以偷偷跑出来,想着挖些野菜回去尝尝滋味儿,却不料遇上了狐狸,一通乱跑,竟迷了路。幸亏自己身边的人出手将她救下来。
因为肖芬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庄子在哪儿,天色又晚了,没奈何,宁世泊只好和几个下属一起带她进了城,在客栈里住一夜,本打算第二天打听了威远侯在这里的庄子后,就送肖芬回去,谁知那天晚上因为开心,众人便多饮了几杯,宁世泊出夜时走错了房间,结果铸下大错,没办法,只好带着她去了威远侯的庄子,当面请罪,然后又带了肖芬回来,且给了这样一个身份地位。
这番经历余氏和兰姨娘知道了,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还要想着在女儿儿子面前多替丈夫打打圆场。
平心而论,肖姨娘的确美艳,又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作派,听宁世泊说,她还是处子,想来在威远侯府,虽然地位有些尴尬,到底也是个小姐。如今给宁世泊做姨娘,已经是有些委屈了。下午她和宁世泊一起去见姜老太君,就连老太太也挑剔不出一点儿毛病。
只是宁纤碧此时实在是太过镇静,想当初,自己和兰姨娘听说这个女人竟然一进府就做了姨娘时,不知道有多惊讶,女儿脸上却是波澜不兴,似乎早就知道了。
想了想,余氏只好将这事情“归功”于海棠,想来是她已经打听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告诉了自家姑娘。
不过不论如何,宁纤碧如今却是半点礼数也不失,这让余氏和兰姨娘松了口气,她们生怕以这位六姑娘的性子,会在这第一面就给肖姨娘难堪。
宁世泊刚回家,脸上就要被女儿打一个巴掌,这也是非常不好听的事,传出去,对他们父女的名声都不好。
第九十六章:下马威
在余氏和兰姨娘心思电转的同时,肖姨娘心中也是微微惊讶,之前听说这位六姑娘躲在白芍院后院的百草阁不出来,还以为她是个沉不住气的骄傲蛮横千金作派,却没料到此时看来,竟是端庄沉稳,对自己的厌恶憎恨半丝不露,一时间,她心中便添了些警惕。
接着兰姨娘便上来打圆场笑道:“好了好了,六姑娘已经见过了姨娘,宣哥儿,快过来见过新姨娘。”
宁彻宣却是没有姐姐那么多心机,说什么也不肯过去,只是手里捏着一个酥饼沉默啃着,看上去,倒是比姐姐骄纵的多。
兰姨娘下不来台,又觉得宁纤碧这样知礼懂事,自己的儿子却是如此不听话,越发心中难受,因便在宁彻宣头上拍了一巴掌,沉声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过来给新姨娘见礼。”
宁纤碧看了兰姨娘一眼,目光和面色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沉声道:“姨娘做什么?宣哥儿是主子,你就这样骂他打他?可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他才多大,依着喜好行事也是难免,新姨娘刚进门,他都不认识,这会儿上去寒暄什么?新姨娘是通情达理的,难道还能因为这个来怪罪宣哥儿不成?”
兰姨娘愣了愣,只觉着眼圈儿一瞬间就红了。这个下午,她已经受了太多打击,没想到一向对她和善的六姑娘此时也给她没脸。忽听余氏轻轻咳了一声,嗔怪道:“芍药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能当着新姨娘的面儿给姨娘没脸?这不是让新姨娘误会咱们三房吗?”
兰姨娘这才回过神来,暗道是了,我就说六姑娘是个好性儿,平日里对我也算尊重,怎么这会儿忽然变了模样?原来却是为了给人看的。
一念及此,也不觉着难受了。连忙低头垂首道:“太太莫要嗔怪姑娘,原本就是婢妾的错儿,婢妾一时间忘形,竟逾矩了,该请老爷责罚才是。”
宁世泊这会儿只把肠子都悔青了,暗道自己那天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走错了房间呢?这下真真是要了命。此时听兰姨娘这么说,他便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什么责罚?那个……该摆饭了,咳咳,芍药下午没上族学是吧?”
宁纤碧看着他没话找话,连这样的废话都说出来了,一时间就有些心软。想着上一世里,宁世泊可以说是被这女人和威远侯府算计了,虽不知道威远侯府有什么目的,然而他虽有错,却不全是他的错,这时代的男人,能因为纳一个姨娘便在儿女面前低头的,恐怕也没有几个。
想到这里,一直冷淡的面色才缓和了几分,轻声道:“父亲一路风尘,想来饿了。我和弟弟却要先去给祖母请安……”不等说完,便听余氏道:“老太太之前见了你爹和肖姨娘,这会儿身上有些不爽利,说了,今晚大家不用去立规矩。”
肖姨娘猛然就将头低了下去,小声柔弱道:“都是妾身的错,惹了老太太生气。”
余氏叹了口气,安慰道:“不关你的事,听二太太说,中午的熏鹿肉老太太很是喜欢,一时贪多,就吃了几块,结果下午时便觉着不得劲儿,只不过听说老爷回来,老太太心里高兴,这才撑着身子见了你们,如今这时候,怕是没精神了。”
肖姨娘福身道:“多谢太太告诉妾身这些,这样妾身便放心了。”
三房晚上用过饭后,从来都是和乐融融一派欢欣,然而今天晚上,因为添了一个肖姨娘,大家却是都有些尴尬。就连宁世泊,也没什么心思说话,气氛一时间便有些沉闷。
宁纤碧坐在椅子上,见爹娘都不言语,她便转向宁彻宣道:“宣哥儿吃饱了吗?看你在饭桌上也没吃多少,可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心思?”
宁彻宣摇摇头道:“不是,之前吃了几块点心,所以吃了几口饭就饱了。”话音落,便听宁世泊道:“爹爹这一回给你带了蝉城的薄脆,那个点心又美味又精致,真正是像蝉翼一样薄。”
宁纤碧抬头看见父亲竟有些讨好的神色,紧握着的拳头不由得便松了松,长长吸了一口气,她忽然笑道:“爹爹,薄如蝉翼的点心?那要怎样才能做出来啊?一听这话,就知道爹爹在吹牛,宫里面也做不出这样的点心。”
宁世泊笑道:“说是薄如蝉翼,确实夸张了些,不过是真的很薄很脆,味道也好。我带了许多回来,明儿打发人再送去姨太太那里一份儿。”他似乎是感觉到女儿的善意,表情松快了不少,看向余氏道:“姨太太和经哥儿这些日子还好吧?”
余氏笑道:“还好,经哥儿那家铺子,倒是经营的不错呢,听说上个月足足有二百两银子的进益,那个地段又不是最好的,能赚这么多着实难得。新铺子听说也慢慢做起来了。”
肖姨娘在威远侯府中,最不趁手的便是钱财,想也知道,她一个远亲女孩儿,投奔了过去,侯府里的下人们哪里会把她放在眼中?那点月钱别说添衣裳脂粉,打赏人都不够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被宁世泊救下后,就苦心积虑的抓住了机会,宁可嫁到这伯爵府中做一个姨娘。
不过她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加上也没人注意她,所以除了宁纤碧外,也没人发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那一抹亮色。
话匣子打开来,宁世泊终于有了谈兴,和余氏兰姨娘说起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又说沿路带了些特产,都还是蛮有意思的小东西,等送了人后,若还有剩余,就都送给蒋姨妈,让蒋经摆到铺子里卖去。因一直说到了戌时,才听樱桃笑道:“老爷一说起话就忘了时间,这会儿都戌时了,正经该歇了呢。”
宁世泊这才笑道:“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还真是觉出身上乏得慌。也罢,那就安歇了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
余氏和兰姨娘等答应一声,宁纤碧目光抬起,向肖姨娘看过去,果然,就见她露出一副楚楚可怜之态看向宁世泊,轻声道:“爷,妾身刚进府……”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意思众人自然都懂。
余氏看了丈夫一眼,宁纤碧知道,自己这位娘亲肯定又是要贤惠起来了,心中叹了口气,她的话却像刀子般锋利的递过去,淡淡道:“的确,这是娘亲和兰姨娘的疏忽,怕是还没给肖姨娘安排伺候的人手吧?这也正常,姨娘才来了半天,什么还来不及准备呢。”说完她便转身对芭蕉道:“芭蕉姐姐带着雁子和小容两个,今晚先陪肖姨娘一宿,明儿去禀告了大太太,再另行安排人手过来。”
芭蕉答应了一声,肖姨娘心中暗恼,面上却是半点儿不露,只是瞅着宁世泊,却见他微笑着对余氏道:“行啊,我不在这些日子,芍药都会管家了。”
余氏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了解女儿的心思,也知道丈夫这是给女儿台阶下,不想让宁纤碧落一个拔尖刻薄的名声,因正要说话,便听兰姨娘笑道:“爷说的是呢,姑娘这些日子不但做药,对管家之事也比从前上心多了,看看今晚这安排,井井有条的。”
兰姨娘心里很清楚,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余氏是正室,必须要贤惠,更何况,无论肖姨娘是否受宠,怎么在宁世泊面前讨好胡闹,她这正房太太的地位不会动摇,宁世泊不是没分寸的人,就算是没分寸,有姜老太君在,也做不出宠妾灭妻这种事。
但自己就不一样了,她只不过是个家生子出身的姨娘,在余氏和宁纤碧的面前要自称婢妾,而肖姨娘却可以只称妾身,自己的地位本来就低,若是再让宁世泊一味专宠肖姨娘,只怕日后在这三房中,却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更何况自己的依靠是宁彻宣,而肖姨娘年轻美貌,专宠之下,怎么知道她就不能生出儿子来?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宁彻宣,她都不能像余氏这般稳如泰山。
之前兰姨娘只是担心,自己恐怕无法说动余氏,但如今看到宁纤碧的态度,她心里就觉着安定多了:六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虽然很少说话,但爷把她捧在手心里,这三房中,她的地位丝毫不在太太之下,只要她对肖姨娘没有好感,自己便等于是有了个有力的靠山。
因着这些算计,兰姨娘方抢着帮宁纤碧说话。果然,宁世泊听见她这样说,也是十分高兴,对宁纤碧道:“乖女儿,真是给爹爹长脸呢。我女儿这样好,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小子能娶进家去……”不等说完,便听余氏道:“爷,什么话都在孩子们面前说吗?出去了一次,没学会小心谨慎,这嘴倒是越发没把门的了。”
一旁的肖姨娘听见这话,心中不由得一喜,敢对丈夫这样说话的正室,想来性格也是刚愎自用之极,原来这半天的贤惠全是装出来的,如此自己还怕什么?
谁知她这丝窃喜还没从心里退去,紧接着宁世泊的话就让她心里哇凉一片,只听他打着哈哈笑道:“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孩子们大了,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拿起话就说。”
第九十七章:父女谈心
余氏不是蠢人,兰姨娘和宁纤碧的意图她如何看不出来?只不过先前因为三从四德和这些年对宁世泊的顺从,让她强压心中不悦,扮出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然而现在兰姨娘和宁纤碧都不肯真心接纳肖姨娘的意图让她也暗暗警醒,思及丈夫说的收了肖姨娘的过程,她心中也不由得悚然而惊,再看肖姨娘,就多了几丝警惕,所以在她面前故作刚强,也是对她的一个敲打。
果然,肖姨娘整个人都被震住了,她知道宁世泊是好脾气的,之前还替自己庆幸,有这样的丈夫疼着,加上自己的美貌和手段,日后不就是掉进了糖窝里吗?
及至后来跟着宁世泊来拜见余氏,见余氏和兰姨娘都是姿色平平,年纪也大了,她心中就更加笃定振奋。这一下午,已经是不知画了多少次关于未来的蓝图。却不料只不过一顿晚饭的时间,形势便急转直下,让她果断意识到,自己先前那些打算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目光忍不住就向宁纤碧看过去:似乎是从这位六姑娘进来后,形势就渐渐反转过来,丈夫对她抱愧,而那个顺从伏低的兰姨娘,更像是有了底气般,就连贤惠的余氏,这会儿也微露了一丝锋芒。
肖姨娘只觉得心里发冷,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样大的能量和力度?不自禁的,她藏在袖子中的纤纤玉手便握成了拳头。
宁世泊自然是要留在余氏房中,无论肖姨娘怎么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在芭蕉和雁子满面笑容的“簇拥”下离去。待她离去后,宁纤碧便向宁世泊告辞,接着兰姨娘也拉着儿子离开了。
出得门来,兰姨娘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堂屋,再回头,就见宁纤碧直直看着肖姨娘进了厢房,她便福了福身,轻声道:“多谢姑娘替婢妾做主。”
宁纤碧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淡淡道:“不是给姨娘做主,只是不想让那个女人误会白芍院是个易与之地,她想掀风浪,也得掂量掂量。”
说到此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宁彻宣,沉声道:“太太的性子姨娘了解,虽然这些年刚强了些,可那些女诫女训还是深植在她心里,只怕也深植在姨娘心里,只不过,为了宣哥儿,姨娘也不能抱着什么‘家和万事兴’的想法,跟着太太一起软弱忍耐,我的意思姨娘明白么?”
夜色深沉,从堂屋里透出的烛光将宁纤碧单薄的身子笼罩起来,看上去如同一株柳树般娇嫩。然而兰姨娘的一颗心却激动到发热,她甚至控制不住身子的轻颤。
从来都没有发现,六姑娘竟是这样一个深敛锋芒的女孩子。兰姨娘心中暗暗念着,这一刻,宁纤碧单薄的身躯在她眼里,却如同高山仰止般,让她这一下午都慌乱无措的心蓦然就有了依靠,慢慢地平静下来。
“是,婢妾明白。”兰姨娘谦卑的又行了礼,她庆幸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没奢求幻想过什么,不然的话,只怕这位看着温柔恬淡的六姑娘,早已不可能容得下自己了。
“姐姐,肖姨娘是坏人么?”忽听宁彻宣沉声问道,然后他阴沉着一张小脸,认真道:“宣儿不喜欢她,很不喜欢她。”
宁纤碧对着弟弟,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当然,咱们凭什么喜欢她呢?是不是?只不过,宣哥儿也要记得,喜欢不喜欢,放在心里就好,面上的礼数不要失掉,免得让她抓住小辫子,跑去父亲那里哭诉,会让父亲烦心为难的。”
宁彻宣惊呼一声,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低声道:“姐姐,她……她会去父亲面前告状吗?真是太卑鄙太坏了。”
宁纤碧抬起头,再看了一眼肖姨娘安置的厢房,那里已经亮起了灯光,她忽然冷笑一声,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兰姨娘听,轻声道:“不坏不卑鄙,她能踏进这个门吗?”说完才又低头对宁彻宣道:“宣哥儿不用管她,只要依足礼数就好,平日里,你该上学就上学,该吃就吃该玩就玩,其他的事情,有姐姐呢,明白吗?”
“嗯嗯嗯……”宁彻宣笑着点头,不同于兰姨娘今天才真正了解到宁纤碧隐藏的锋芒有多锋利,他是一直都以姐姐马首是瞻的,所以听见姐姐这样说,就觉着格外安心。
肖姨娘终究还是进门了。
宁纤碧抱膝坐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那轮圆月,想到傍晚的短暂交锋,她唇角忽然绽出一抹冷笑:没错,进门了,只是那又如何?所有的人都有轻微的改变,无论是父亲,母亲,兰姨娘,甚至是向来胆子不大的宣哥儿。更何况还有自己,这一世里的肖姨娘,休想再在三房里像上一世那般作威作福。
只不过父亲那里,还是要敲打一下,省得他因为威远侯府而觉着投鼠忌器,缩手缩脚放不开。上一世里,他就是因为这个,加上本身没有出路,只能依靠伯爵府而显得窝囊了些,才会让这个肖姨娘用肚里的孩子要挟住,以至于到后来孩子生下后,仍是处处受制。这一世,必须要把父亲的夫纲给振作起来。
正想着,便听屋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海棠到了窗前,将窗子关上,一边柔声道:“奴婢知道姑娘心里不自在,只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儿开窗啊,春天还没过去呢,这夜凉如水,伤了风不是玩的。”
宁纤碧“嗯”了一声,钻进被窝里躺下,淡淡道:“夜深了,睡吧。”
海棠本来以为姑娘心里难受,自己想过来开解开解,却不料姑娘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想到宁纤碧一向都是主意很定的人,她心中也就放心了,微笑道:“说起来,明儿三老太爷好像也该回来了吧?他老人家这次出去采药,走了不少天呢。”
宁纤碧叹气道:“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恰好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也只得等在这里。奇怪,表哥这几天似乎也很忙,压根儿看不到人影,都是在忙什么呢?”
海棠松了口气:既然姑娘还有精神担心表少爷,那说明就没太把肖姨娘放在心上,这是好事儿,省得日后三房争端不断,让大房二房那边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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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没到入夏,天却是越来越长,到如今,卯时左右便亮了。
宁纤碧梳洗完毕,便换了衣裳往后院百草阁而来,还没到百草阁前,就看到宁世泊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想起当初听说自己喜欢那些药材,志向是长大后要配方制药后,父亲不但没像其他人那样皱眉头,反而兴致勃勃的帮自己建了这三间房子,宁纤碧心中就不由得一暖,对宁世泊的怨恨也淡了许多。
“爹爹。”她走上前,开口轻声唤父亲。
宁世泊转过身,笑着道:“芍药过来了,果然你起得早,看来这百草阁真是你心尖上的宝贝了。”
宁纤碧笑道:“百草阁不过是三间房子罢了,即使是承载着女儿的梦想,可这是爹爹给女儿的,在女儿心里,爹娘才是女儿心尖上的宝贝。”
宁世泊一愣,宁纤碧这句话给他的震动太大了,从来都是儿女是爹娘手中的宝,还没听哪个孩子说爹娘是他们心中的宝。
一时间,他只觉得眼眶发热。连忙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感动,想了想,却终于还是有些忐忑,轻声道:“芍药,你是不是很怪爹爹?这么大岁数了,却这般不懂事。”
宁纤碧看着宁世泊,好半晌,她才轻声道:“女儿最开始,的确很怨恨爹爹,从来都是定力不错的,怎么到了外面,竟然闹了这样的笑话?”说到这里,她见宁世泊低下头去,便又笑道:“但是现在,女儿一点都不怨恨爹爹了,因为爹爹的心里也是自责的,不然,您不会一大早就起来,在这百草阁前等女儿。”
宁世泊抱住宁纤碧,无言点了点头,叹气道:“唉!都是爹爹的错儿,那一日晚上喝多了,走错了房间,就……犯了糊涂。是爹爹混蛋,所以芍药别对肖姨娘有意见,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若不是爹爹的错,以她的身份,怎么着也可以嫁个好人家做正室,如今却给了爹爹做姨娘。”
宁纤碧微笑道:“爹爹放心吧,只要那个肖姨娘老老实实的,女儿自然像敬爱兰姨娘一般的敬着她,但若是她想闹些幺蛾子,更有甚者,再幻想着什么宠妾灭妻的神话故事,那就别怪女儿不给爹爹面子了。”
宁世泊听她将宠妾灭妻比喻成神话故事,不由得笑了,揉着她的头发道:“胡说什么呢?这种话也是你这女孩儿家能够出口的?你放心,她若是生出了那般天理不容的心思,就是爹爹也不可能容下她。”
宁纤碧定定看着宁世泊,过了一会儿,她点头郑重道:“有爹爹这句话,女儿就放心了。”
第九十八章:最好的爹爹
她这样说,倒是让宁世泊有些疑惑起来,轻蹙眉头问道:“怎么?芍药难道就认定了肖姨娘不是个安分的?根据在哪里?”
宁纤碧低头小声道:“爹爹不是说这种话不该是女儿说的吗?其实……也很简单,女儿只是想,除非肖姨娘被爹爹迷住。不然的话,她那天又没喝酒,看见一个男人闯进房里,竟不知道大声呼叫?”
宁世泊神情一凛,过了好半天,老脸慢慢泛了红,虽知这些话不该和女儿辩驳,却仍是想替肖姨娘分辨几句,无关爱意,只是觉着对那个女子有亏欠,于是小声道:“她睡着了……”
宁纤碧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宁世泊也是个聪明人,心里就明白了,女儿是不相信,的确,别说女儿,就连他自己都纳闷,当日晚上肖姨娘是头一次在那客栈里睡,就算她没有什么认床的习惯,但还不到酉时末,她又没喝酒,怎么就睡得那样死沉呢?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撞倒了桌椅,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都没把她惊醒。
“又或许,她是感念爹爹的救命之恩,怕爹爹名声有损,所以才没有呼救。”宁世泊旋即又做出一种猜测,却见女儿这会儿连敷衍他都懒了,直接翻个白眼道:“爹爹真是好会替姨娘着想,感激救命之恩?所以才让爹爹铸成大错?难道这事儿瞒得过同行那么多人的眼睛么?”
宁世泊哑口无言,的确,第二天,那些下属就看见他从肖姨娘的房间里狼狈出来,不到半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只不过男人嘛,大家也不太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又不是强暴,反而算是风流佳话。
想到这里,宁世泊也觉着似乎不用对肖姨娘抱太多的愧疚之情了。那一夜,她好像的确都没怎么反抗,更别提大声呼喊,不然的话,别说要等别人过来,就是自己,恐怕也早已惊醒,惭愧而去了吧?
“奇怪,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疑惑过后还是疑惑,宁世泊实在想不出,肖姨娘年轻貌美,为什么会认准了自己?自己不过是个伯爵府的庶子,即便做了官,也只是个芝麻小官儿而已。
“有什么难猜的?一个远亲,在威远侯府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世上,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风骨的,能嫁给爹爹这样的人做姨娘,总好过嫁给一个寒门学子,为柴米油盐担心,抑或被威远侯府当做什么筹码,送给那些脑满肠肥的老大人。”
宁纤碧说的有道理,所以宁世泊也有些怅然了,好半晌,他才拍拍女儿的头,笑道:“行了,芍药才多大?就非要把人心想得如此险恶。好了,你进百草阁忙吧,想必这会儿心里就在抱怨爹爹碍眼了吧?”
宁纤碧知道宁世泊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已经是半信半疑。这就足够了,只要把怀疑的种子种进去,然后去了爹爹的抱愧之心,让他时时警惕,肖姨娘就算怀了孩子,也蹦跶不起来。
眼见宁世泊的身影已经过了大杏树,宁纤碧忽然叫了一声:“爹爹!”
“嗯?”宁世泊回头:“芍药有事儿?”
宁纤碧点点头,然后将两只手放在嘴边,笑着叫道:“刚刚女儿忘了告诉爹爹一句话,在女儿心中,你虽然不是最好的丈夫,却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宁世泊愣了一下,忽然会心的笑开来,摇着头轻声道:“胡闹,真是胡闹……”话音落,他转过头继续前行,看似满不在意,只是脚步却比刚才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我说的没错啊,你的确不是一个好丈夫,但的确是一个好父亲,不然,这时代哪有父亲会因为对女儿抱愧,便来女儿面前伏低做小,说这些软话的?”
宁纤碧在宁世泊身后喃喃自语,脸上全是开心笑容:能够在这个时代里,得到这个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的尊重和怜爱,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转身进了百草阁,今天早上起床后,因为心情还是不太好,所以她没有让玉儿和芦花跟过来伺候。这会儿独自进了屋里,看着摆在台上那一格格的药材,她的双手从药材上轻轻拂过,就好像是拂过梦想中的那条锦绣大道。
只不过,锦绣大道现在连块基石都没有。宁纤碧垂下头,想到开设药铺的艰难,心里就充满了挫败感:蒋经再如何支持她,那终究只是表亲,更何况,他的年纪也不大,虽然姨妈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去做,但恐怕太大笔的资金,还是不会让他没有理由的胡乱挥霍吧?可如果他把开药铺的事情告诉姨妈,自己就更没戏了,只怕余氏和姜老太君要拎着她的耳朵,从此将她关在家里。
“唉!真是难办啊。”宁纤碧打开桌子上最里面那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红色树皮硬纸的证书,翻开内页,上面是六味地黄丸的鉴定,最后的配药者,赫然是“百草阁主”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唉!百草阁主,百草阁主,却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百草阁主才能一飞冲天。”宁纤碧合上了证书,来到窗前推开窗子,怔怔看着天边射过来的第一缕阳光,心中倍感惆怅。
从百草阁回来,在院中便听到一阵阵欢笑声。宁纤碧心中奇怪,暗道那个肖姨娘难道这样厉害?才一上午时间,就把娘亲和兰姨娘都哄住了?她快走几步,只见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笑道:“姑娘来了,姨太太和表少爷都在等您呢。”
“咦?姨妈和表哥过来了?”宁纤碧见小丫头点点头,心里忽然有些欣喜,暗道这么多天,表哥终于露面了,也不知道药铺的事情有没有苗头?刚刚我还在想呢。
进了屋,就见蒋姨妈和蒋经正陪余氏坐着,兰姨娘站在余氏身后,肖姨娘却是不见人影。
宁纤碧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暗道我还以为这一世里肖姨娘的技能进化的更厉害了呢,这么短的的时间里就能和母亲兰姨娘打成一片,亏我昨天还暗中挑拨了一番。
心情放松下来,便盈盈浅笑上前见礼,蒋姨妈连忙扶起她,看了两眼笑道:“芍药似乎又长高了些。”说完却见宁纤碧哭笑不得道:“姨妈明明三天前才见过我,这会儿却用这种经年未见的口气说话。”
余氏笑骂道:“没规矩,怎么和姨妈说话呢?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每天就知道进百草阁和那些药材打交道,即便回来也是匆匆忙忙,你姨妈会生出这种感觉吗?”
蒋姨妈笑道:“说的可不是呢,三天前见一面又如何?刚和你说了两句话,一回头,人就没影儿了。”说完又看向余氏道:“是了,你们老爷去衙门了?怎么不见他?”
余氏笑道:“没有呢,他昨日才回来,哪里至于就这样紧张?有三天的休沐,刚刚是出门了。”话音落,蒋姨妈看了看屋里没有别人,方小心翼翼道:“怎么着?我听说带了个女人回来?”
余氏面上的笑就略微有些不自然,轻声道:“是,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老爷的人品,姐姐不是不知道。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只能说他们有缘分。”
说完就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小丫头道:“你去看看肖姨娘起没起来?这等下就要去宁馨院立规矩了,她这会儿难道还不起身?”肖姨娘毕竟是威远侯府的远亲,连兰姨娘都有机会跟着余氏去宁馨院立规矩,她又怎么能被撇出去?这一点上,她的地位倒是胜过大房二房那几位姨娘了。
小丫头领命而去,这里宁纤碧便看向蒋经道:“表哥等下也要去见祖母吗?”
蒋经微笑着点点头,然后道:“上次妹妹要的花样子,我今天带来了。”说完便轻轻眨了眨眼。
宁纤碧的心跳猛然就加快起来,不是为俊秀表哥这眨眼睛的可爱和风情,而是因为她一瞬间就明白了,表哥为什么要对自己眨眼睛。
药铺!
宁纤碧的脑海里此时只有这个词,她猛然站起身,对余氏和蒋姨妈笑道:“太好了,我正愁镇日里在百草阁,间歇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呢,家里几个花样子都绣的烦了,所以拜托表哥给我在外面找几个好样子,没想到今儿竟然得了。母亲和姨妈在这里说话,我带表哥去百草阁。”
蒋姨妈疑惑道:“这还用特意去百草阁做什么?等下就要去宁馨院了。几张花样子罢了,难不成还是几片大铁板,你拿不动?”不等说完,便听余氏笑道:“姐姐也是的,这就心疼经哥儿了?难道让他跑一趟腿,就能累坏了不成?这表哥为表妹做点什么,难道不是应该的?”
她一边说,就给了姐姐一个眼色,于是宁纤碧和蒋经便高高兴兴出门去了,等她们走的不见影子,余氏才对蒋姨妈笑道:“两个孩子想多相处一会儿也正常,说起来也可怜,别人家的表兄妹都是青梅竹马,独这两个孩子,虽说经哥儿几年前就来了这府里,可连见面的次数都有限,更不用提一起说话。左右那么多丫鬟婆子跟着呢,你还怕他们做出什么不合宜的事情不成?防备也不是这么个防备法儿。”
第九十九章:药铺
蒋姨妈笑道:“我哪里是防备?别说这么光天化日又有人跟着的,便是他们两个单独在一块儿,我也丝毫不担心,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和外甥女儿,这两个孩子可都是懂礼的,断不会像别的宅门中姑娘小子那般,一旦有了心思,一个不错眼便能铸成大错。”
余氏笑道:“正是这么说的呢,所以何必去操这些没有味儿的心?”
不说姐妹俩在这里为蒋经和宁纤碧的“单独会面”开脱,只说这兄妹两个,来到百草阁,宁纤碧就将山茶和芦花支了出去守着,然后一脸兴奋的对蒋经道“表哥,可是药铺的事情有眉目了?”
宁纤碧欣喜开口,蒋经也不是那种卖关子的人,微笑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和另几份手续递给她,小声道:“都办妥了,里面的桌椅柜台等东西我也置办好了。只是还没有进药材,这些却是要你自己开出单子列好,我才好派人去弄。是了,坐堂的大夫我也没请,想来妹妹心中大概也是自有人选。”
宁纤碧笑道:“那是自然,守着三爷爷这么个当世名医,我难道还傻得去请别人?说起来,三爷爷今天也要回来,正好和他商量商量。”
一边说着,她便激动看着那几份手续,蒋经看着她通红的面色,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心情一定是激荡到了极点。这也难怪,能在这么点的年纪,就有魄力开药铺的女孩子,恐怕古往今来,宁纤碧是头一份儿。
“表哥,真真你是我的大恩人。”宁纤碧看完了那些手续,认定药铺终于可以开设了,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却听蒋经笑道:“什么话?兄妹之间,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你若承我的情,将来我去买药,只让我付个本钱就好。”
宁纤碧笑道:“付什么本钱?该当送给表哥的。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个铺子在四喜街这样的黄金地段,只怕是不便宜吧?表哥花了多少钱才弄妥?等将来我赚了钱,一定要加倍还你。”
蒋经笑道:“没有多少钱,不必惦着了。”
宁纤碧笑道:“表哥,你别以为妹妹在深闺之中,就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四喜街这样一个铺子,少说要几千两银子呢……”说到此处,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讶异看着蒋经道:“表……表哥,你……你从哪里弄的这么多钱?姨妈不会让你一下子花这么些钱吧?”
蒋经笑道:“真不贵。”因将和周鑫那天在茶楼的经过说了。这里宁纤碧皱着眉头,有些担忧道:“那位四皇子真是不按牌理出牌,表哥,你和他走得这样近,会不会他有所图?”
蒋经笑道:“四皇子虽然脾气有些喜怒不定,但对朋友是很仗义的。我和他从相识至今,他倒还没对我发过脾气,反而是帮扶良多,不过是因为我对了他的眼,若说有所图,那更好笑了,他是天潢贵胄,我不过一个平民百姓,又能给他什么利益?图的什么呢?你不知道,若是坚决不肯收这两个铺子,怕是要恼呢。”
宁纤碧心想怕他图的是你这个人。不过转念一想,又觉着是自己在现代时耽美小说看多了,毕竟上一世里,那位四皇子可从没传出过什么断袖之好男女通吃的谣言,那家伙只是对女人风流,没听说对男人有兴趣。似乎外界传说中,这的确是个对朋友仗义的人,因此心中那点担心也就散去了。
即便如此,仍是仔细问了蒋经,将这间药铺所有的花费计算了一遍,大概是两千多两银子,于是笑道:“表哥莫急,三年之内,妹妹一定还上你这笔钱。”
“什么还不还的?这是占了四皇子的大便宜,就算不挣钱,转手卖出去也是所得不菲,不过自然要先和他说一声,不然他要不高兴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不用多说,只把这份情记在心里就好,因此宁纤碧也没说什么。
去宁馨院给姜老太君请了安,随后众人说着闲话,不一会儿,便听有小丫头在门外报说:“三老太爷回来了,正往宁馨院这边来。”
姜老太君笑道:“你去和他说一声,叫他先回去歇着吧,等到歇过乏了,下午或明天早上再过来见礼,自家人有什么客气的?”
说完见小丫头去了,她才对宁玉兰道:“你三叔惯是这样,虽说他是从民间长大,可如今看着,竟是比许多大家族的人还要知礼,我不过是个寡嫂,他也是尊敬有加。这会儿不知在外面采了几天的药,想来累得不轻,还是不肯失了礼数。”
宁玉兰连忙附和了几句,元氏曲夫人也不甘于人后。大家热闹说了会儿,用了早饭,姜老太君便笑道:“行了,你们回去用饭吧,用完饭,姨太太和老三媳妇过来一趟,陪我打会儿小牌,这几天没玩儿,我倒想得慌。”
蒋姨妈笑道:“老太太真是有精神,可不像是上了六十岁的人。”
姜老太君笑道:“还不像?今年都六十六了,眼看奔七十的人。”说完却听元氏笑道:“再过几个月,恰好是老太太的寿辰,这六十六的寿辰,比整寿还要看重呢,但不知老太太今年打算怎么办?若是有什么想法,提前说出来,儿媳也好预备着。”
姜老太君笑道:“预备什么?就按照往年一样的规格便是。”说完就听元氏笑道:“那怎么成?老祖宗也体谅体谅老爷和儿媳们,若是不办的热热闹闹,岂不让人家说我们不孝?”
姜老太君笑道:“行了,知道你们有孝心,左右还有几个月呢,到那时候再说吧。”
元氏和余氏曲夫人等这才退了出去。姜老太君在榻上叹了口气,赵嬷嬷笑道:“老太太怎么了?太太们孝顺,这是好事儿呢。”
姜老太君懒懒道:“孝顺是真孝顺,只怕心里也猫着自己的那点儿算计呢。六十六大寿,真要热热闹闹操办起来,少不得勋贵们都来捧场,最重要的,是睿亲王府那边也有人来,这是多有面子的事情。”
赵嬷嬷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虽是三老太爷积下的善缘,可总归三老太爷也是咱们府里的人。”
姜老太君叹气道:“我只怕她们生出了什么贪婪心思。说起来,沈家那位三公子这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唉!不过来也好,省得让这些不懂事的生了妄想,过后又失望。”
赵嬷嬷笑道:“老太太别操这些心,只享受小辈们的孝顺就好。太太们真有生了糊涂心思的,日后没了念想,也算是个教训。说到底,亲王府固然是侯门高户,只是外界传言,王妃和薛夫人之间的事儿,也不是那么拎得清,不搀合进去倒也好。”
姜老太君笑道:“这才是看得开的。更何况我这几个孙女儿,二丫头倒是有福气的,如今在太子府,虽然没有骨肉,但听说太子对她还不错,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哪里配嫁进亲王府?六丫头那个孩子,人品倒是端庄贵重,偏又生得不出奇,七丫头还小。说来说去,倒是芝芝是个品貌俱佳的,又受了她那个老子连累……”
说到这里,不由得深深叹息了一声,缓缓摇头。
赵嬷嬷心里很清楚,其实自家老太太也是盼着和亲王府结亲,只是因为看得清,所以不敢像太太们那样生出妄想罢了,因安慰了几句,就听门外丫头报道:“姨太太和三太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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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妹妹向来是有主意的,但不知祖母的寿辰,你打算送什么?”往族学去的路上,宁纤月凑到了宁纤碧面前,嬉笑着问她。
“还能送什么?无非针线女红。”宁纤碧微微一笑,然后看了看宁纤月:“五姐姐不必担心,我女红的手艺又比不上你……”不等说完,便听宁纤月冷笑道:“六妹妹是故意损我呢吧?谁不知道,你若是认真绣起来,正经比我好。”
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又亲热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就算女红比我好,却总有人能压制了你。”言罢扭头看向白采芝,笑道:“白妹妹这一回定要好好露一手,替我出这口气才好。”
白采芝微笑道:“姐姐说笑呢,我哪里比得上六姐姐……”不等说完,宁纤巧便过来,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笑道:“你惯是心口不一的,说什么没有六姐姐绣的好,打量着咱们都没看见你的绣品么?”
宁纤语在一旁笑道:“真是的,让姐姐们这一说,我竟不知道该送什么了,女红又比不得白妹妹和六妹妹,连五妹妹我都差得远,可除了这个,我哪里还有能拿出手的东西?”
宁纤月一扬头,冷哼道:“反正今年我是不会送女红了,没得自取其辱。必要好好琢磨琢磨。”
宁纤碧微笑道:“送什么讲究的是份心意,祖母慈爱,无论送什么,只要心意到了,她老人家必定喜欢的,我也不会送女红……”
不等说完,宁纤巧便笑道:“你自然不会送女红,多耽搁时间,有那个功夫,不如在百草阁里再配几种药。”
第一百章:咄咄逼人
一句话说的几个女孩儿都笑了。白采芝便抿嘴道:“六姐姐,我觉着四姐姐说的有道理,上一次你的六味地黄丸祖母吃着说好,连我娘如今也开始吃,不如你再做一种补药。”
一旁的宁纤萝怯怯道:“做药?祖母寿辰,若是送药,只怕……不太好吧……”不等说完,便被宁纤月瞪了一眼,听她淡淡道:“有什么不好的?是做补药,又不是做治病的药,怕什么?”
说完她就看向宁纤碧,热心道:“我觉着白妹妹这个提议很好呢,六妹妹不妨考虑考虑。”
宁纤碧笑道:“你们以为做药是和绣花一样,只要有了材料就能成呢?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一边说着,便看了白采芝一眼,知道这位表妹是故意给自己挖坑呢,不论是什么药,归根究底,它还脱离不了一个药字,在古人眼里,这就不是个吉利事情。至于推波助澜的宁纤月,其用心就更不用提。这些姐妹以为自己每日在百草阁做药,对这些事情看不透,都想把自己当傻子玩儿呢。
宁纤月还在极力劝说着,忽听白采芝“啊”了一声,倒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见白采芝看着一个方向似乎十分惊讶,她便也注目看去。
只见沈千山正和宁彻宝宁彻宣一起并肩往族学里去,听见这边的说话声,便回头瞅了一眼。
“咦?沈公子?”
宁纤月让那一回眸撩拨得芳心大乱,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情不自禁就喊了一声。
沈千山不知是怎么想的,听见宁纤月这一声,竟也往这边走过来。这下只把四姑娘激动的,如花面孔上竟浮起了一丝淡淡红晕,旋即又觉着自己这样有些失态,连忙小声道:“我原本只是奇怪而已,谁知沈公子怎么竟过来了?”
宁纤碧暗自觉着好笑,不过也没说什么。她心里倒是想扭头就走,却也知道那样太突兀,反正自己和沈千山之间也没什么未了的事,更何况,有这么多姐妹在,想来那家伙也不会做的很过分。
一念及此,便站的稳稳当当的,隐隐还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暗道也是一出好戏。谁料嘴角那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笑容还不等消失呢,便看到沈千山盯着她走了过来,微笑道:“六姑娘这是和姐妹们一起上族学吗?”
“是。”宁纤碧微微点了点头,心里连粗话都要骂出来了,这混蛋看来是看不惯自己清净,众目睽睽之下,他是怕自己不成为这些花痴女的目标吗?
“恰好遇上了,不然还想着放完学去找你。前些日子在外面看见了这个,倒是十分精巧,我便买了来,想着送给姑娘。”
沈千山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是用宁夏那边的牡丹锦做成的一个针囊,专门装针灸用的银针的东西,他落落大方递给宁纤碧,似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不妥。
宁纤碧的目光猛然便凌厉起来,却是稍纵即逝,她心中升起警惕,慢慢退后了一步,小声道:“多谢三公子,这东西我用不着,且也不合规矩,三公子若是要进学,就请快些过去吧,迟到的话,先生要责罚的。”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她现在的心有些乱,沈千山忽然间就积极大胆起来的举动让她意识到不对劲儿。不由得心中暗恨自己:这下好,还想着幸灾乐祸呢,结果是引火烧身,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理他,甩开这些花痴进族学。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也没别的意思,上次承蒙姑娘给了两盒六味地黄丸,你又不肯收那块玉佩,所以我特意在集市上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个东西,第一眼看见,就觉着姑娘用最合适了。”
宁纤碧退后了一步,沈千山就又踏前一步,那只手固执的伸着,似乎她不收,就决不罢休。
这一幕只让女孩子们惊得目瞪口呆,连宁彻宝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有宁彻宣在旁边,还有些不懂,心想这针囊很好看啊,最难得的是宁夏的牡丹锦,据说那东西只有宁夏皇宫里娘娘们才会用的,精巧一点也不输云霞锦,且比云霞锦还稀少,怎么姐姐不肯要呢?
宁纤碧震惊的看着沈千山,一时间甚至忘了该怎么反应。
她是重生回来的,她太了解沈千山,这是个冷漠无情,凡事只凭心意,表面谦和,事实上却是我行我素,丝毫不把世人眼光议论放在心上的一个骄傲狂妄,可恨又可怕的家伙。
是的,她一直都知道,沈千山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上一世里他不会因为喜欢白采芝,就宠妾灭妻,世俗的礼法道德,外界的评价和眼光,对这个男人的约束力甚至还比不上最薄最薄的一张纸。
然而重生回来,她接触的沈千山却一直都是谦虚平和的,最起码表面是这样。以至于她一直都认为,这个时候的沈千山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狂妄无情,骄傲放肆都是在真正上战场,成为大庆朝最年轻的英雄偶像之后产生的。
可是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这个男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霸道狂妄的,他想做的事情,才不会去考虑别人会怎么说,更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就如同现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赠送自己东西,完全不在乎这就是私相授受,被大人知道,一顿家法是免不了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等于是像宁纤碧示爱了,甚至有可能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示爱,这般失礼的举动,如果被沈茂知道,他逃不过一顿板子。
但这混蛋还是做了,毫无顾忌和犹豫。一瞬间,宁纤碧咬着唇,死死盯着那个针囊,手心里竟然渗出汗来。
沈千山已经出招,她要怎么办?这个男人的破坏力太大,无论她接不接招,日后都别想有安宁日子过。她抬起眼,愤怒的瞪着沈千山,一时间,虽然小径上有好几个人,却是鸦雀无声,连风轻轻吹过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沈公子,你不觉得这样太失礼了吗?”宁纤碧强忍怒火,恨恨说完,再退了三步,然后一扬下巴,骄傲道:“沈公子是名门贵胄,请您自重,也尊重一下别人。”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这里宁纤月宁纤巧和白采芝等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沈千山,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少女心一片一片碎裂的声音。接着她们便一言不发的跟在宁纤碧身后,转眼间就去得远了。
沈千山的目光盯在宁纤碧的背影上,然后缓缓缩回手,自语道:“尊重你?自重?我从前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他忽然呵呵一声苦笑,摇头道:“可结果又如何呢?”
“三公子……”
宁彻宝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声道:“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千山的思绪被拉回来,看了一眼宁彻宝,他微微笑道:“没什么意思,是我考虑不周,让六姑娘误会了。因为上次她给了我两盒六味地黄丸,让我能回去向祖母献宝,祖母很高兴,夸我孝顺。所以我也很欢喜,想着要送点什么感谢六姑娘,恰好看见这个针囊,觉得它很适合六姑娘,谁想却让六姑娘误会了。宝兄弟等再看见她,还望帮我解释解释。”
宁彻宝这才放松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嘻嘻笑道:“这事儿整的,也难怪六妹妹不高兴,三公子你这哪里是送礼物感谢?竟咄咄逼人呢。六妹妹那个性情,最是外柔内刚不过的,她又知书达理,三公子送这东西,虽是光明磊落,落在外人眼里,似乎也是私相授受,所以你也别生六妹妹的气,这事儿她也没什么错呢。”
沈千山笑道:“是,我这人就是这个臭脾气。谁知今日却唐突了,只是没有机会向六姑娘道歉,想来她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愿意见我。”
宁彻宝笑道:“放心,这个包在我身上。三公子也知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家教都是十分严格嘛。六妹妹此举也是因为懂礼数……”因罗里吧嗦说了一堆,中心思想还是怕沈千山因为这事情对宁纤碧存了恶感。
沈千山再三解释,宁彻宝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却难免画了一个魂儿,暗道三公子难道真是单纯的就为了感谢六妹妹?他难道不知这样的举动有多孟浪?还是说,他真的是对六妹妹有心思?那为什么不让沈大人派人提亲呢?是了,他今年不过十四岁,六妹妹才十三,最多也只是议亲的年纪,哪里就到了提亲的时候?不过若是真有意,先把亲事定了,等到两人都再大一些再完婚,这也正常吧。
宁彻宝如今也是议亲的年纪,只是母亲和宁世源替他相了几家的女孩儿,都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因此这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要不然以他这大大咧咧的性子,还真未必就能想到提亲上头去。
看来沈千山这混蛋是不想善了了。
坐在学堂里,手中细细的画笔在画板的雪浪纸上勾勒着,宁纤碧心思满腹,以至于一只鸳鸯,竟让她画成了野鸭子。
第一百零一章:自取其辱
谭澈走到她身边,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摇头道:“六姑娘,鸳鸯要是能长成这样,倒不用放在塘子里观赏,直接捞出来宰了,烤着吃酱着吃味道都不错。
宁纤碧愕然看着谭澈,等到回过神,看清楚自己画的鸳鸯,不由得脸都红了。连忙将那张纸拿下来,可还不等撕毁,早被宁纤月一把拽住了另一个角。
“六妹妹这样小气,就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鸳鸯能得谭先生这份评语不成么?”宁纤月嘻嘻笑着,眼中却全都是疯狂的嫉妒之色。
宁纤碧自然不肯给她笑话自己的机会,因此拼命往回拽,却不料那雪浪纸并不十分厚,让她们这两端一用力,便“哧啦”一声断成两截,好巧不巧的,鸳鸯哪一截恰好就被宁纤月得到了。
“哈哈哈,难怪谭先生会说直接捞出来吃了好,这哪里是鸳鸯,分明是野鸭子嘛。”宁纤月趴在桌上哈哈大笑,一边将宁纤碧的“鸳鸯鸭子”展示给其他人看。
宁纤巧宁纤语等人都凑过来,独有宁纤碧身旁的白采芝,连头也没抬一下,只是在听到宁纤月的话后,方悠悠道:“这是自然,六姐姐这会儿心乱如麻,能画成这样就不错了,好歹还有个形状相似,若是将鸳鸯画成了野鸡,岂不更是笑话?”
宁纤碧脸沉了下来,即使是在古代,野鸡也不是什么好词。看来这位表妹是被沈千山那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只不过好笑的是,你有怒气找沈千山去,跑到自己头上泄愤算什么?
宁纤碧越想越气,心想妈的,你还有脸生气?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前一世里你的狐媚妖娆都哪里去了?白白浪费了我一番苦心,不停给你们制造机会,结果你丫的非装冷艳高贵,好嘛,现在到底是装秃噜了吧?还给我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是气得不行了。
谭澈原本只是开个玩笑,然而此时听见女孩子们说的话,便知道这其中大概是有事情发生,又见几位姑娘都针对宁纤碧,那是他好朋友的女儿啊,这让他哪里能看得过去。
因此一挑眉毛,脸上笑容敛去,冷冷道:“行了行了,课堂之上大声喧哗,成何体统?赶紧都坐回去,画好自己选的图案。”他看了看教室角落里的沙漏,眼看着就要到下课时间了,看来这事儿要找个机会和世泊说一说,不过,会不会是我小题大做?女孩儿们都是这样,今天你好明天我坏的。谭澈先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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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能这样消极应对,必须要想个办法才行。
宁静的夜晚,宁纤碧抱膝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一轮圆月,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也根本没看出来比昨天晚上的月亮圆大啊。她愤愤想着,接着才醒悟过来自己这种想法是有多么天真幼稚,沈千山惹的祸,自己冲着月亮发什么火?那冰冷遥远的玩意儿明显不是炮灰的好选择。
说曹操曹操到,适合炮灰的对象很快就来了。海棠小心翼翼的凑到宁纤碧面前,轻声道:“姑娘,是不是该睡了?”
宁纤碧叹了口气,强行抑制住把海棠当成炮灰的强烈愿望,点点头,钻进了被窝里。
海棠在一旁的榻上惴惴不安的躺下,山茶回来后,已经偷偷把路上发生的那一幕和她说了,所以她也明白宁纤碧的烦恼自何而来,只不过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姑娘会不喜欢三公子呢?那是全京城所有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不是吗?还是说,三公子之所以对姑娘献殷勤,只是想纳她为妾,所以姑娘才会愤怒?
不过好像从小儿姑娘就对三公子不假辞色。海棠想了半天,头都痛了也没想明白,慢慢便沉入了梦乡中。
听着海棠逐渐沉稳的呼吸声,宁纤碧心里越发气恼,暗道怎么从前没发现海棠的睡眠质量这么好呢?我在这里都烙了半个时辰的煎饼,她倒好,直接梦周公去了,也不知道替主子分忧解劳。
想到这,更加烦恼,忍不住又翻了个身,自嘲的一笑,暗道这么个辗转反侧法儿,是个煎饼也烙熟了。不行啊,果断还是要先把沈千山那边的事情解决掉,不然别想安稳了。
只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想到最后,不过是朦朦胧胧梦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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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夜深了,该安歇了。”
宽敞大气的卧房内,沈千山坐在桌前,默默擦拭着手中那柄长剑。他的贴身丫头珠玉走过来,悄声提醒着。
“你先睡吧,我不困。”
沈千山漠然说道。珠玉张了张嘴,却终究不敢再说什么,悄悄退到了外间。
“姐姐,爷还没睡?”
另一个丫头珠香走进来,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兴奋,偷偷看向屋里。
珠玉摇摇头,有些忧虑道:“从今儿傍晚回来便是这样,问了长福,那小子不知道是替爷隐瞒着还是真的不知道,也不肯和我说,真是让人担心。”
珠香心里轻蔑的冷笑一声,暗道这个姐姐还真是榆木脑袋,担心什么?爷都十四岁了,民间许多这个时候的男孩子,即使不成婚,也已经有了通房丫头,早已尝试过女人滋味。更何况是爷这种少年英雄了得的人物?
“我进去看看。”
想到自家主子的出色,珠香只觉着一阵心摇神荡。她和珠玉都是薛夫人今年才拨给沈千山使用的丫鬟。因为容貌漂亮,所以在沈千山房中,她一直是骄傲的,不似珠玉那般平和待人,以至于沈千山房中的丫头们都乐意和珠玉接近,却不待见她。
原本沈千山身旁有两个大丫头服侍,只是去年那两个大丫头和一个二等丫头都配了人,接着薛夫人又送了珠玉珠香过来,无论年纪容貌行事,这两个丫头都不是剩余的小丫头可比,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房里的大丫鬟,贴身服侍沈千山。
珠玉究竟怎么想珠香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对那位主子已经是仰慕已久,当初薛夫人将她拨过来,她曾在被窝里偷笑了整整一晚。
然而天不遂人愿,直到进来伺候了,才发现沈千山对男女之情竟是说不出的冷漠,珠香生的比珠玉还要妖娆多姿,他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这让珠香无比失望。
只是经过一年多的观察,她发现自家的主子爷似乎是天生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就有些迟钝,虽然他从不近自己和珠玉的身,却也没见他出入青楼,或者看中了府上别的漂亮丫鬟,更多时间里,他只是学文习武,好像完全不懂男女之事。
这让薛夫人也有些忧虑了,儿子十三岁之前,她只怕那些狐媚子带坏了儿子,让还年少的儿子被祸害了身体。因此放在沈千山房中的丫头,都是姿色平平,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敲打敲打的。
儿子十三岁后,她终于放了心,精心挑选了老实的珠玉和伶俐的珠香来伺候,在整个府里,这两个丫头的容貌也是首屈一指了。当然不能指望着她们做什么姨娘侧室,只不过是给儿子败火泄欲的通房罢了,连生孩子的权力她都不打算给。
谁知面对这么两个尤物,沈千山竟是不为所动。这下薛夫人也有些不托底,把珠玉珠香叫过去好一顿暗示,珠玉也就罢了,她知道沈千山的个性,并不愿意去讨他的嫌弃;珠香却不同,自从薛夫人暗示后,她的心思动的就更加厉害,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今天沈千山从回来后,神态就有些不对,珠香便暗暗留心上了,此时又听珠玉说出这样的话,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渴望,既然珠玉不肯把握机会,那就别怪她捷足先登。
珠玉见她说着话的功夫就要进去,忙一把拉住了,低声道:“妹妹做什么?主子的模样不是很高兴,你进去惹恼了他怎么办?好妹妹快听话,出去吧,这会儿何苦做出气筒?”
珠玉是一片好心,然而听进珠香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她心中认定了这是珠玉要支开自己,然后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好促成她自己和少爷的好事,因心里不禁恶狠狠骂着,心想平日里看着那般老实,原来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精。
心里想着,面上笑容却越发艳丽,抽出手笑道:“姐姐怕什么?我不过是给爷送些点心茶水罢了。”说完径自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又端了盘点心走进里屋。
珠玉叹了口气,她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不然的话,珠香只怕要恨死自己。
一起相处了好几年,她怎么会不明白珠香的心思?只可惜,这妹妹竟似是让猪油蒙了心,一味被太太的话打动,竟丝毫也没看出,爷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自己两个身上。今夜她这么副妖妖调调的样子进去,若是能遂愿也就罢了,不然的话,只怕爷未必就肯轻饶了她。
第一百零二章:严惩
珠香哪里会管珠玉对自己的担心,她对自己的容貌也有着十足的自信。因端着茶杯拿着点心来到桌前,却见沈千山的宝剑已经挂到了墙上,他此时正对着一直泥捏的小猪发呆。
珠香微微一笑,刻意将声音放得娇柔,小声笑道:“这是爷从哪里弄的小猪?竟这般丑陋,难不成是从外面买来的?那起泥腿子也真能糊弄人,这样的东西也敢拿出来卖。”一边说着,就将茶水点心放在桌上,刻意在沈千山面前轻轻扭了扭腰肢。
一阵香气缓缓散发开。沈千山从先前听见珠香的话,面色便阴沉下来,此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绯红色的夏衫,那料子如烟绕雾笼,十分的飘逸,衬着珠香曼妙的曲线,更显得诱人。
沈千山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这丫鬟的目的?心中便添了厌烦,但因为对方是母亲送过来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因此他只是淡淡道:“这茜云纱的料子,你从哪里弄来的?”
珠香伸出手在耳畔轻轻一抹,听见沈千山动问,只以为他将自己的风姿都看在眼中,不由得连一双眼睛都亮起来,娇声道:“这是太太赏奴婢的,奴婢今儿也是第一天上身,只是没想到到了夜里,却还有些微寒。”
如今不过是春末,还没有入夏,穿着茜云纱的衣服,何止是微寒?珠香双手不着痕迹的抱在胸前瑟缩了一下,更显楚楚可怜,让人觉着只有将这尤物拖进被窝里,才算是怜香惜玉。
“凭你,也配穿茜云纱的料子?太太真是糊涂了。”
却不料这一番作态,却只得了沈千山这样一个评价,珠香原本还想再扭一扭的身子立刻就僵住了,一双大眼睛里也充满了泪水,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一边小声哽咽道:“爷,婢子究竟哪里惹爷的厌烦……”
“像你这种不知自重的荡妇,日后不要再进我的房间。”
看着那惺惺作态的女人,沈千山不由得便想到宁纤碧,那个平凡的女子别说在他面前作态了,就算是面上的一点亲热,也吝啬的要命,丝毫不肯给自己展露一下,她在她那该死的表哥面前可以笑得那般开心,可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她那样灿烂的笑容?
想到这里,沈千山便觉着怒气不可抑制,而对着面前这么个妖妖调调的妖精,他觉得自己也没有抑制怒气的必要,所以他立刻就爆发了。
珠香吓得整个身子都哆嗦了,那两滴眼泪终于落下来,只是她终究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人一旦被欲望蒙蔽,往往就连理智都不见了。若是她识趣,这会儿赶紧出去,总还能在府里保持一个大丫头的身份,即便不在沈千山房中,哪里又有人敢轻看了她?
偏偏她对自己的容貌太有自信,以至于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会犯了沈千山的忌讳,还挣扎着又叫了一声“爷……”
“滚……”
沈千山的怒气终于爆发到了顶点,他今天已经非常不爽了,就连反复擦拭宝剑也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宁纤碧的拒绝清楚传递出一个信号:她不喜欢自己,不论沈千山多么想自欺,想把宁彻宝和周鑫的话奉为至理名言,把对方那种冷淡当做一个合格闺秀正常的表现,但是他根本做不到,他心底非常清楚,宁纤碧那就是拒绝的表现,这让他平生头一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这一声“滚”伴随着一个挥手的动作,桌上那个茶杯一下子就倒了,茶水四溢,一瞬间淹没了小猪的底座。
沈千山愣了一下,然后他就像是抢夺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一把伸出手去将小猪握在了手里,反复查看着那下面的药泥是否融化。
药泥被水浸湿,又没有及时擦掉,于是便有些发软。沈千山猛然回头,瞪着珠香的目光似乎是要吃人,只将珠香吓得瑟瑟发抖,哆哆嗦嗦道:“是……是是……奴婢这就滚……这就滚……”
沈千山的面孔阴沉暴戾的似乎是要滴出水来,他冷冷看着那个试图引诱自己的妩媚丫鬟,冷冷道:“现在滚,已经晚了。”
珠香愣了一下,接着那双眼睛中猛然就迸发出一股希望的神采,她以为自己最后的恐惧模样终于激起了沈千山的怜惜之心,虽然对方的口气阴冷无比,但她宁愿相信这是主子在故意吓唬自己。
“爷……爷,珠香还小,爷饶了她这一遭,日后她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不懂事了,爷饶了她……”
珠玉从外间奔进来,只看到沈千山阴沉的脸色,她就知道珠香闯了大祸,不由得“扑通”一声跪下,嘶声求饶着。
珠香一瞬间脑子还没转过弯儿,一贯的自信和小人之心让她还以为珠玉这是看到自己终于得到了机会,所以不忿之下要过来破坏。她狐疑的看了对方一眼,却不料这一眼就落在了沈千山的眼中。
这样一个愚蠢的东西,母亲竟然会把她派到自己房里来,沈千山心中冷笑,面上的笑容更冷,沉声叫道:“来人。”
立刻就有几个在外间门外候着的婆子走进来,看见跪在地上的珠玉和珠香,几个婆子面上闪过惊悸之色,越发恭敬地弯下腰去,其中一个小声道:“爷叫老奴们是有什么事吩咐?”
“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拖出去。”沈千山一指珠香,残忍的话语像刀子一般又锋利又寒冷:“和二门上的庄管家说一声,李铁子为王府赶了半辈子的车,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说这个丫鬟是爷赏给他的,让账房拨出二十两银子,给他办喜事。”
“爷……”
直到此刻,珠香才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有多么离谱,她后悔自己没有听珠玉的劝告,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她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跪爬几步抱住沈千山的大腿,哀嚎道:“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沈千山厌恶地看着她,看样子很想一脚踹开,但他终究忍住了,只是冷冷道:“爷从来不打女人,你趁早儿松手,不然的话,李铁子那里你也别想去,后廊上那个管瘸子前些日子不是也刚死了老婆吗?”
珠香尖叫一声,立刻就松开了那两只紧紧抱着沈千山小腿的胳膊。李铁子不过是个车夫,长得丑了一点而已,总还算是年富力强,不到四十岁。那个管瘸子却是已经奔五十的人,还瘸了一条腿,脾气也暴躁的很,私下里许多人都说他那老婆是受不得他的打骂,活活儿气死的,如果真的落到了管瘸子手里,那才真的是进了地狱。
因此珠香再不敢说话,如同一只冬天里被拔光了毛的鹌鹑似得,被几个婆子拖了出去。
珠玉看着珠香凄惨的身影,不免有几丝兔死狐悲之感,伤感道:“爷,求您看在珠香是太太拨来服侍的份儿上,饶了她一回吧。”
沈千山眼皮子也不抬,只是眉毛轻轻跳了跳,然后他便专注的一下一下温柔吹着小猪底端有些松软的药泥,似乎是这样做就可以让它快快干涸。
珠玉跪的腿都有些麻了,才听他淡淡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也想配人了?”
珠玉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知道事已至此,是不可能挽回了。虽然珠香是薛夫人送过来的丫鬟,但府中谁不知道?沈千山的性子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别看面上总是温柔笑着,可是千万别惹得他发火,不然就连太太,也要让这个儿子几分。他毕竟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子,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外甥啊。
若不是因为这个,珠玉凭着这般容貌,又怎么可能始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可怜珠香糊涂油蒙了心,又偏偏在这么个要命的时候儿惹了这位爷,还留着她一条命,已经算是这个主子极力压抑怒气的结果了吧?
看着珠玉卑躬屈膝的身影退出去,沈千山忽然自嘲的一笑,冲小猪底部又轻轻吹了口气,喃喃道:“臭丫头,爷今天晚上这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为了谁?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的吗?就算是铁石做的,爷这么多年来一直小意温柔,你也该融化了些吧。”
他叹了口气,将那小猪拿到床旁桌上,轻轻放倒,然后自己躺在床上,看着桌上的烛光,心中满满的全都是宁纤碧的身影。
“让父母去提亲么?”他喃喃自语着,但是想到宁纤碧清清冷冷的模样,想到她外柔内刚的烈性,再想到这些天着意调查的结果,他立刻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宁家三老爷对这个女儿极为溺爱,听说那位老太太也是个和蔼慈善却又精明的老人家。若是贸然提亲,一旦宁纤碧坚决不肯,宁世泊那里下了死口拒绝,这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无论如何,总是要一击成功,才能派人去提亲,不然的话,决不能贸然冒险。沈千山的手轻轻在药泥小猪的猪身上抚摸着,深深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三章:花期节
转眼间便是入夏,也是大庆朝的花期节。
所谓花期节,自然不是指已经凋零的杏花桃花等,而是在这个时候,正是群芳斗艳万紫千红的时节,家家户户在窗台外都摆了自己侍弄的极为得意的花草,街道上处处花香,时不时就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女孩儿搭着伴儿,戴着围了面纱的斗笠,在街上三五成群的悠然闲逛。
不管是什么样清贵的家世,这一天是女孩儿们的节日,千金小姐和平民丫头都可以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只不过因为女孩儿们的羞怯,所以绝大多数的女子都会用面纱遮住自己的容貌。
宁家几个女孩儿早就盼望着这一天,因一大早便收拾好了,穿着华美的夏衫,戴着在首饰店里精心制作出来的斗笠,坐着马车来到大街上,然后随便找个地方下车,在街道上闻着花香说笑着,看着四周的景物。
这是难得一次出家门的机会,但是宁纤碧却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么清净的一天,她宁愿在家里和那些药材打交道,也不愿意把自己重新陷进几个姐妹的包围圈里,进行着那些暗藏机锋却是毫无意义的口水战。
然而这一次,她却和余氏说好今天自己也要出去。余氏本来没有在意,只想着她大概是和姐妹们一起出去,等得到消息说姑娘是单独一个人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后,宁纤碧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余氏知道自己的女儿性子是有些孤僻的,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倒也没有多想。
从角门出来,沿着巷子直走,拐弯后就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前门大街。
蒋经就等在一颗大树下,看见她和山茶芦花出来,便微微一笑,起身向前走去。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行走的方向却是一致的。
就这么一前一后静静地行走着,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宁纤碧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她希望沈千山能看到这一幕,如果对方能够误会自己和表哥在一起,无论是他不屑于横刀夺爱,还是鄙视自己的人品,总之,只要以后不和他再有任何纠缠就好,因为上一世的那刻骨铭心之恨,始终都藏在她的心中,没有半刻稍忘,更别提释怀。
然而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荒诞想法罢了,今天她之所以出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蒋经带着自己去看一下那个药铺。
宁德荣之前已经看了铺子,回来后老头儿激动地唾沫横飞,对那个药铺和蒋家小子的能力与头脑赞不绝口。这两天老头就又出去了,声称要进货,立秋后,他就想把这个铺子开起来。
宁纤碧把自己手里的压岁钱也全都贡献出来,祖孙两个这时候是非常尴尬的,想做生意,可他们连原材料的钱都是紧紧巴巴,也幸亏有蒋经,知道宁德荣要去进药后,又帮衬了五百两银子。
想到此处,宁纤碧看着蒋经的背影第N次叹息:这个表哥对自己,真是没的说了,只可惜上天太过残忍,竟然让她们是表亲,不然的话,嫁给表哥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上天竟好像听到了她刚刚的心声,似乎是为了表达补偿她上一世坎坷命运的诚意,沈千山此时就在她们身后二十步左右不紧不慢的跟着。当然,表达诚意不代表上苍会同意更改既定结局,我们都知道,修改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沈千山这个时候虽然不高兴,但心情离愤怒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距离,毕竟他看到宁纤碧和蒋经是保持了距离的。他想:总算你们两个还知道廉耻,没有出双入对,这样看来,或许事情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当然是非常野蛮不讲理的想法,但是从昨夜的那件事我们可以看出,沈千山抛开为国家大义,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光环之外,他私底下其实就是个野蛮不讲理的渣男,所以他此时会这样想,实在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然而,这份勉强来说还算可以的心情却在宁纤碧和蒋经一前一后进入那家药铺后,立刻就转变成滔天怒火。
看着宁纤碧摘去了斗笠,在屋中来回走动,和蒋经说笑着指指点点,沈千山就站在店外的那颗大树旁,紧紧握住了拳头。他的脸色铁青,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冲进去冲进去,但是一贯的冷静和理智还是帮助他稳住了身形。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他是宁纤碧的什么人呢?虽然他一心想要那个清清冷冷的女孩儿成为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很清楚对方对自己的厌恶,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冲进去指责他们,而是自己究竟要不要放弃这段感情。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决不放弃,别的东西或许可以让,但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谁也别想抢走,不论是东西,还是人。
处身于店中的蒋经和宁纤碧并没有发现店门外不远处站着的那个沉默愤怒着的男人,此时他们兄妹两个全部沉浸在无比的快乐之中。
“嗯,这些柜子要贴上标签,我数数……哇,这一个柜子就可以装一百二十多种药了。”宁纤碧在那新做好的药柜前兴奋的数着数儿,然后发出一声开心的惊呼。
山茶连忙上前,小声道:“姑娘小点声,这毕竟是热闹的地段,当心让人看见了。”
宁纤碧笑道:“今天那些人看花看女孩子,眼睛哪里够用?谁有闲心往这家还没开张的药铺看一眼啊。”她说完,又用手去摸那泛着木香的药柜,啧啧惊叹道:“表哥,这是用什么木头做的?”
蒋经简直要被这个化身为好奇宝宝的妹妹折服了,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这位表妹竟是如此活泼的呢?只是这样的宁纤碧,让他也感觉到非常愉快,没有什么能比工作得到夸赞更让人心情愉悦了。
耐心解答着宁纤碧的问题,最后这好奇宝宝终于是没什么可问的了。蒋经看了看天色,轻声道:“妹妹,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去了,或是你还想在外面逛逛?若是想在酒楼里用饭,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里面的风味菜是一绝。”
他一边说着,就将目光从天空那几朵白云上收回来,忽然间,他的身子猛然一震,已经移回店内的目光再次向店外望去:没有错,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应该就是睿亲王府的三公子吧?
蒋经和周鑫是好朋友,但是和沈千山见面的机会还真不多,他又不进族学,所以两人很少见到。
但是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那隐隐熟悉的面容,还是让他第一眼就能够确定:这便是沈千山,那被整个大庆朝臣民称颂的,以十岁稚龄便封为将军,率兵烧了金月粮草,从而为大庆朝取得决定性胜利打下坚实基础,为大庆的北疆赢得了三年和平的英雄少年——沈千山。
“妹妹,沈公子在门外,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
蒋经只能做这样的猜测,如果门外是周鑫,他当然知道对方是找自己,但是沈千山的话,他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三公子没有交情,但是表妹似乎和对方也没什么往来吧?更何况少年男女,理应避嫌,哪有他这种外男在门外杵着等女孩儿的?
沈千山在门外?
宁纤碧拿起柜台上一只算盘的手冷不丁儿便颤抖了一下,她心中先是升起一股恼怒,但随即就又有一丝窃喜,暗道太好了,这真是天助我也啊,嗯,不如将错就错,让他以为我和表哥是一对儿吧,这样那家伙就会知难而退了。
心中想着,面上却是半点端倪不露,她轻轻转过身摇头道:“应该是和我没关系,大概是要和表哥打声招呼吧,毕竟您和四皇子也算是好朋友。”
蒋经可不敢自作多情,从周鑫口中,他清楚知道沈千山这个家伙是有多傲气,就算是皇子,他也只结交两个意气相投的。
这甚至已经不能说是傲气,如果是别人,这种做法简直可以称为不知死活,然而作为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子,皇后皇帝疼爱的外甥,亲王的侄子,阁臣的儿子,沈千山无疑是有这种底气的。
“好了,该看的也都看了,表哥,咱们去别处逛逛吧。”宁纤碧从光可鉴人的柜台上拿起斗笠戴上,她本来想直接回伯爵府,然而既然沈千山在门外,这个机会不好好利用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蒋经也没想到她真的会决定在外面逛荡一番,这个表妹向来比自己还要沉稳,除了药材,从没表现出对别的东西有什么兴趣,他本以为宁纤碧看完药铺就会回伯爵府呢。
不过想到表妹常年关在那大宅门里,难得出来一趟散散心,不急着回府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嘛。于是他温柔的笑了笑,点头道:“好。”说完便想当先走出门去。
“表哥等等我。”
宁纤碧几步赶上前,微微落后蒋经一步出了门,一边笑着道:“表哥这家铺子还真是不错,将来一定日进斗金。”一边说着,她就从沈千山面前从容路过。
第一百零四章:故意
表妹今天真是太奇怪了,避嫌疑似乎也不用连个招呼都不打吧?蒋经有些为难的向沈千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大步向这边走过来,一时间,蒋经险些以为对方是要来杀自己的,因为……那股杀气真是太强烈了。
“六姑娘。”
沈千山拦在两人面前,面色阴沉,目光复杂的看着宁纤碧:别的女孩子在花期节出来时,穿着最华丽的衣裳,就连斗笠也是要挖空心思做的漂亮贵气,或是镶嵌着明珠,或是镶嵌金银,用的各种纱料更是争奇斗艳多彩多姿。
只有身前这个女孩子,身上穿着的是一袭再朴素不过的浅湖蓝缎子比甲,配着月白色的百褶裙,就连那顶斗笠,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装饰。
她就如同是一株盛放在百花园中的白牡丹,明明没有热烈的颜色,却是素淡中透出一股子出尘的风韵和优雅,傲然挺立艳冠群芳。
淡极始知花更艳。
沈千山的脑海中,不自禁便跳出这句诗。当然,宁纤碧其实远没有他说的那样好,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种情况的确是普遍存在的,要不然都说陷在爱情中的男女是没有智商可言的呢。
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沈千山却很显然没有因为爱情就抛弃掉他的智商,他带着敌意看了蒋经一眼,然后目光挪回到宁纤碧身上,就带了一丝暧昧不明的情意。
蒋经毕竟是走南闯北见识过了的人,虽然也只是个少年,然而天生的敏锐还是让他察觉到沈千山对宁纤碧的情意。幸亏他从来都是稳重的,要不然,这个认知一定会让他当场失态。
“原来是三公子。”
老实说,宁纤碧真没想到沈千山敢在大街上就拦在自己和表哥的面前,她以为这个混蛋是那种非常自负,非常要面子的人,肯定不敢冒着被自己打脸的危险做出任何举动,但事实证明,她确实低估沈千山了。
“六姑娘就这样对沈某视而不见,真是让沈某伤心,敢问一句,可是沈某得罪了姑娘?”沈千山咄咄逼人的问。
宁纤碧的眉头在斗笠面纱下挑了挑,心想这还真是个难缠的混蛋。语气却是没有一丝烟火气,淡然道:“三公子言重了,民女戴着面纱,只能勉强看清路径,实在无力去注意道路两旁的人。”
沈千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就听宁纤碧笑道:“公子可否将路让开?民女还要和表哥去酒楼用饭,天近晌午,今日又是花期节,若是去晚了,只怕没有座位呢。”
难道先发制人就可以轻易摆脱我吗?还是太天真了。沈千山心中冷冷的笑,淡淡道:“无妨,正好沈某也要去祭五脏庙,既如此,正好一路,别的不敢说,酒楼若是客满,我要一个雅间的本事还是有的。”
真特么的嚣张加无赖。
宁纤碧心中恶狠狠骂着,可是对这样嚣张无赖的沈千山,她却也没有办法。眼看着身旁的表哥已经急了,这个老好人,肯定是怕自己得罪面前的混蛋,却不知自己就是要得罪他,最好得罪的老死不相往来。
正忖度着要怎么拒绝沈千山,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千山,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纤碧松了口气,能叫出“千山”这种字眼的,一定是沈千山的熟人,说不定就是那些皇亲国戚,不然的话,虽然他不是亲王府世子,别人也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三公子”的。
沈千山挺立如标枪的肩膀也微微垮了下来,他也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到熟人,还是那种不能不理会的熟人。
惊喜叫着沈千山名字的人来到他面前,温文尔雅的一个男子,看了蒋经两眼,便转过头好奇道:“是千山的朋友么?正好我在前面风雅楼已经定了雅间,一起过去吧。”
“不打扰了,我们也在别处订了位子。”在这个人的面前,宁纤碧毫不犹豫的撒了谎,她知道,沈千山是一定不会在这人面前揭穿自己的,他不可能当着这个男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
危机就这样解除了,眼看沈千山不甘心的和那个男子越走越远,蒋经的心不但没放下来,反而慢慢提起,似乎就在嗓子眼儿那里悬着,怎么也落不下来。
“那个……和三公子好像很熟的少年是谁啊?看着斯文俊秀的一个人,可只是站在那里,我就觉着自己似乎都喘不上气了。”
蒋经思考良久,还是不好意思直接把疑问问出口,只好旁敲侧击。
宁纤碧当然认识那个少年,那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只是日后的前途究竟会如何,实在难以预料。连睿亲王府都被抄家,可以知道皇帝应该是下定决心废太子,所以才要把他这一脉的最大势力连根拔除吧?
“表哥,不用小心翼翼问了,我告诉你,就如同你看到的这样,我和三公子,最好的结局就是桥归桥路归路,我一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纠缠。”
宁纤碧的爽快让蒋经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总觉得和表妹讨论这样的问题是非常无礼的。但他确实有些疑惑:无论怎么说,沈千山都是难得的良配,谁不知道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女孩子们睡梦中那个完美的情人?怎么表妹却对那个如太阳般出色的少年不屑一顾呢?
“就算不喜欢,但这样也实在有些伤人,幸亏沈公子不是小气的,不然岂不是要记恨你?和他结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蒋经摇摇头,到底还是忍住了询问的冲动,而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不是小气的?宁纤碧在心中冷笑一声:也许吧,沈千山对朋友的确是仗义又大度。只不过,自己很小气,小气到即使重活一世,面前的沈千山和上一世里的根本不一样了,她也仍然恨对方入骨。
“嗯,表哥放心,我有分寸的。”
宁纤碧淡然敷衍了蒋经一句,见表妹不愿意谈,蒋经也知道这个话题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于是便聪明的将话题转移到立秋之后便要开张的药铺上。
“六味地黄丸如今已经打响了名气,听说别的药铺也已经有卖的了,百草阁看来不能只依靠卖这一样药维系,必然还要做些别的药。”
宁纤碧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六味地黄丸如今很出名吗?怎么我都不知道?表哥是听谁说的?”
蒋经笑道:“这药你想来做了不少,听说京城权贵家都有人用呢,还有什么比这些权贵的活招牌更好用?所以这味药如今算是名声大噪,只可惜用料简单,其他药铺只稍微研究了一下,就知道成分,也都做了出来,唉!倒把你苦心经营出的这一点优势弄没了。”
宁纤碧当初做了这个药送给姜老太君,经由老太太的口,让许多人都知道了,就有不少和宁家有交情的公侯府第来讨要,因为制作简单,宁纤碧的确是做了不少送人,却没想到无心之下,竟然把这味药的名气给打响了。
“没关系,等百草阁的六味地黄丸上架后,人们买回去比对一下,自然就知道孰优孰劣了。”宁纤碧很有自信的笑道:“表哥是商场中人,想来也应该明白,好东西就是要做出品牌来。”
蒋经诧异的看了宁纤碧一眼,笑道:“我从前竟然小瞧了妹妹,没想到你对经商竟也如此了解。商家讲究诚信,很多人为了一个‘诚’字,有时候宁可倾家荡产来保住这信誉。若是将来能够翻身,收获会远远大于当初的付出,这种情况下,一个诚信的品牌,是千金都难买的,只可惜,并没有太多人懂这个道理。”
宁纤碧知道这个时代的品牌意识极差,不但百姓们没有意识到,就连大多数商人也意识不到。只有蒋经这种出身富商之家,又有兴趣经商的人才,才会隐隐约约明白品牌的重要性。想到这里,她的笑容忍不住又扩大几分:很好,就让她将百草阁这个品牌,宣扬到天下皆知吧。
这一次出府收获极丰,以至于宁纤碧连着几天都是心情奇好。听宁彻宣说,沈千山这也是好几天没有过府来了,如果说上一次他连着几天没过来是因为军机参赞的事,那么这一次,应该便是对自己死心,或者觉得下不来台,所以不肯过来,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姜老太君的六十六岁寿辰就要到了。府里的女孩子们这几日也没有上族学,都在精心为祖母准备着寿诞的礼物,只有宁纤碧因为要别出心裁,这还远远不到准备的时候,所以算是府里难得清闲的人。
平日里无事,宁纤碧很少在屋里,都是在百草阁中研究新药,那间药铺的匾额已经做好了,各种药材也大致准备的差不多,如今宁德荣也在杏林苑中忙着炼制各种成药。宁纤碧除了在后院百草阁做六味地黄丸之外,就是忙着配另一味“乌鸡白凤丸。”
这个药并不好配,这个时代虽然有乌鸡,但是极少,据说大多都是在南方那边养着,北方人因为乌鸡全身乌皮,自觉这种鸡污秽不堪,因此不敢食用。宁纤碧还是央求了蒋经,不知道他是哪里的渠道,让人自岭南那边带回来几只乌鸡,如今就养在百草阁的后院中。
第一百零五章:针锋
那几只乌鸡中还有两只母鸡,这个季节里,倒是每天都能捡到两个乌鸡蛋,宁纤碧不喜欢吃鸡蛋,就将乌鸡蛋每天用火烧了,留给宁彻宣吃。
这一日,正让芦花在旁边屋子里替宁彻宣烧鸡蛋,宁纤碧则在另一间屋子里炮制远志,忽然就听“咚咚咚”的脚步声响,接着海棠急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快去看看吧,肖姨娘正在发作兰姨娘房里的宛儿呢。”
肖姨娘许是见识了那一天晚上这三房中余氏和宁纤碧的威严,进门这两个月一直安分守己。宁纤碧本来都渐渐放下对她的戒心了,却不料狗改不了吃屎,这泼妇的本色终于还是显露了出来。
因着这几天余氏身上不大好,兰姨娘又添了带下的毛病,所以宁世泊都是宿在肖姨娘房里,想来也就是因为这个,才逞的她原形毕露。
放下手中药材,宁纤碧站起身,用一旁的白巾擦了擦手,和海棠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问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发作宛儿,你知不知道?”
海棠这会儿刚刚喘匀了气,抚着胸口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宛儿往外泼水,却恰好泼到了肖姨娘的裙子,结果就惹得肖姨娘大怒,奴婢来找姑娘的时候儿,宛儿正在院里跪着哭呢。”
宁纤碧冷笑一声道:“这是要立威呢。只是也不想想,拿一个小丫头立威,算什么本事?”
海棠道:“针线房那边好像有事,太太和兰姨娘半个时辰前出去了,谁知就能发生这样事儿呢?”想了想又道:“肖姨娘怕是不知道姑娘在后院,不然也不至于就敢这样放肆。”
宁纤碧冷笑道:“两个月了,她那样伶俐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习惯?这是看着爹娘都不在,我毕竟只是个姑娘,打量着我不好管她的事,二来,怕就是要探探我的底线了。”
海棠犹豫道:“既如此,那咱们该怎么做啊姑娘?她毕竟是爷的人,论理也是姑娘的长辈,还不是兰姨娘那样从通房升上来的姨娘,这……这哪有姑娘管教她的道理?”
这会儿主仆两人已经从后门进了白芍院。宁纤碧微笑道:“傻丫头,她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我若是管了这件事,就是拂她的面子,勉强可以在父亲面前说我不敬长辈。只是我若不管,让她越过了这层底线,只怕日后就要益发嚣张了。太太和兰姨娘管差事虽然没差错,那也是老太太撑着腰。见了这个肖姨娘,只怕她们的底气也不是十分足。哼!一个威远侯府的远亲,就想在这三房里作威作福,做梦呢。”
海棠听得都糊涂了,小声道:“姑娘……姑娘不是说太太和兰姨娘在她面前底气不太足吗?那这……这岂不是没了管她的人?老爷差事忙,也不能每天都在家里盯着啊。”
宁纤碧淡淡道:“所以,才不能让她越过这层底线,但凡她要出头,便狠狠打回去就行了。”
海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声道:“就……就凭姑娘?”
“凭我不行吗?”宁纤碧微微一笑:“娘亲在乎她那个威远侯府远亲的身份,我可不在乎。”
话音落,也不理会海棠在背后惊得目瞪口呆,她一步迈出了堂屋正门,只见台阶下的青石板通道上,宛儿头上顶着一个瓦罐,正小声抽泣着。
宁纤碧脸色微变,但旋即又敛去怒色,对身旁海棠道:“去扶宛儿起来。”
“哦!”海棠答应了一声,却是犹豫着看向宁纤碧,有些不知所措。忽见自家姑娘挑起眉头,冷冷道:“怎么着?我使不动你么?让你去把宛儿扶起来,难道你没听到?”
海棠虽然知道宁纤碧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肖姨娘听的,仍然忍不住吓了一大跳,连忙点头道:“是,奴婢这就过去。”说完一溜小跑下了台阶。正要帮宛儿把她头上的瓦罐拿下来,就听厢房门口一个悠悠的声音道:“这贱婢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罚她跪着,好好想想做奴婢的规矩,怎么?这是碍了谁的眼?”
肖姨娘在威远侯府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夹着尾巴做人,连那些下人婆子也敢给她脸色看,她那时候没办法反抗,但是这些仇恨都积压在心里,所以对于这些奴婢,她有一种极端扭曲的仇恨心理。原本指望着嫁给宁世泊做姨娘,凭借美色彻底抓牢丈夫的心,在这三房中立足。且自从打听得余氏是个商户之女之后,她心里就更存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谁知这两个月,宁世泊对她并不算十分热络,反而对发妻始终尊敬。这让肖芬心里暗恨的同时,又有些投鼠忌器,加上她初进家门,并不敢一下子便嚣张起来。
只是如今已经两个多月过去,她自认为对三房也有了些了解,余氏和兰姨娘都是和气柔软的人,不足为惧,加上这些日子宁世泊又是歇在她房中,因此肖姨娘就觉着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候儿到了。
余氏她暂时还不敢去招惹,毕竟是正室。然而兰姨娘这么个没地位的姨娘就不放在她眼中了,更何况,兰姨娘和余氏相处的很好,竟让她都插不进去,这更令她嫉恨不悦。
因此,当今天余氏和兰姨娘离开,她在屋里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想着宁世泊这几日对自己的疼爱,底气便慢慢充足起来。也是宛儿倒霉,没看见她闲庭信步走过来了,出门便是一盆水,因为这是洗几块白巾的清水,如今天气又暖和,她也没十分在意,想着就算是泼了人,大家不过笑骂几句就完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就惹了个煞星。
肖姨娘往兰姨娘的院子里来,脑子里还想着要找个什么由头罚她屋里的丫鬟,顺便试探试探后院那位姑娘的底线,若是可能,最好将她拉下水,狠狠打压一下。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宛儿就撞到她的手里了。
因此立刻大声呵斥骂起来,又逼着宛儿顶着瓦罐跪在院里。便是算着定然会有丫头去后院找她们那位姑娘做主。于是她便回到房间,一边喝茶,一边细思这一次的事情要怎样做才能获得最大利益,得一个完美的收场。
待到看见宁纤碧果然来了,她心中一时间不是没有胆怯的,想到刚来的那一天晚上,这位年纪不大的六姑娘那份沉稳中却是锋芒毕露的作派,她心里也有些突突跳,只不过一想到自己得理在先,这宛儿确实冲撞了她,就又强自镇定了心神,待到海棠来扶宛儿起来时,她也正好来到门边,悠悠问出了那一句。
海棠经她这一问,真正是左右为难,便拿眼睛瞟着宁纤碧。却见她一步步走下台阶,一边沉声道:“丫鬟们在姨娘面前不敢不低头,看来也只有我这个做主子的亲自动手了。”
此时白芍院中的所有丫鬟都在廊下或房中暗暗观察这件事的发展,见宁纤碧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去扶一个姨娘房里的小丫头,众人面上都有些动容。
肖姨娘倚在门旁,轻笑道:“姑娘身份是何等的尊贵?您若是不顾身份了,妾身又有什么话可说?只是我竟不知道,原来我在这院里,倒是连个丫头也不如了?丫头们犯了错,倒还能得姑娘扶一把,我这里受了委屈,又有谁肯问一声?”
宁纤碧从出现在堂屋门前,一直到现在过来扶起了宛儿,始终没正眼看过肖姨娘一眼,此时听见对方这样说,她薄薄的眼皮方抬起,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倚门而立的美人儿一眼。
这眼光实在太犀利,让肖姨娘冷不丁儿身上就打了一个颤,于是她立刻做好了战斗准备,深吸一口气,就要和宁纤碧在口舌上一较高下。
却见对方瞟了自己那一眼后,却是兜手就将那瓦罐扔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瓦罐在墙上碰了个粉碎,碎片四溅,最后落在墙边的青石板路上。
“这白芍院里,什么时候也能出现这样下作阴狠的手段了?”宁纤碧面如寒霜,目光再度冷冷转向肖姨娘:“这是姨娘的手笔?还是你身边下人们出的好主意?”
“姑娘这是审我了?”肖姨娘抿着嘴唇,也是不甘示弱的看着宁纤碧,接着鼻头一耸,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一边抽噎道:“我竟混到了这么个份儿上,连点体面都没有了,这还有什么意思?原本以为终身有靠,却原来进了门,竟是讨太太姑娘们嫌弃的,早知我是这样不惹人爱的,我当初就不该进来。”
果然演技是直逼影后级别的。宁纤碧摇摇头,只觉着好笑,淡淡出口的话却如同刀尖一样锋利,直指问题中心:“姨娘别演这份委屈了,打量人都不知道么?若不是这几日父亲太过关心你,让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依靠,宛儿今日也不用受这无妄之灾。”
肖姨娘不由得便是一窒,但旋即回过神来,惨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怪道姑娘看我不顺眼,原来是嗔怪我这些日子得了爷的一点怜惜,只那又不是我去争去抢的,太太和兰妹妹都是身子不爽利,才让爷过来了几天,我战战兢兢服侍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恃宠而骄?”
宁纤碧冷笑一声,看着她摇头道:“战战兢兢?让一个小丫头跪在这里顶着瓦罐,这就是你的战战兢兢?”她说到这里,面色一整,一双柳眉微微弯起,冷声道:“姨娘听清楚了,我不管你是立威也好,试探也罢,今日这件事情你做的不妥。既然进了三房的门,便该和母亲兰姨娘一样,认真做好服侍父亲这分内之事,没的生出这么些心思,你难不成还想宠妾灭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