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心计
皇帝一窒,他当然明白是宁德荣救了太后,只是宁德荣被他关在死牢里半个月,他怎么好意思拉下脸说这种话?当即听见宁纤碧还特意强调这一点,皇上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心想朕不知道是你三爷爷救的吗?朕不杀他还不行?这种事难道也要让朕认错?那朕成了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宁纤碧这样不居功不骄傲重情义的性格也值得赞赏,因此便强忍了心中的气,温声道:“好了,看你一夜没睡,去好好儿歇歇吧。喔,你昨儿说朕满眼血丝,今日朕也觉着这有些不舒服了,有什么偏方,也给朕用一用。”
宁纤碧心想你狠狠睡上十个时辰就好了。只是这话当然不敢说,只得笑道:“皇上只是这几天用眼过度太过劳累,若不想吃药,让人拿热毛巾连续热敷一两个时辰便可,顺便也可休息休息。”
皇帝点点头,他还要上朝,因此说了两句话便离去了,接着皇后和嫔妃们过来探望,这些不消多说。
宁纤碧这会儿没事情做,忽然想起太后年老体弱,卧床半个月,也不知道身下是不是有了褥疮,这些宫女们只怕未必敢搬动她。于是连忙指挥众人给太后翻身,幸亏太后常年营养好,身体稍微发福,饶是如此,骨头尖上也有一块破了皮。
宁纤碧连忙用了些草药敷上,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紫药水百多邦的,然而情况幸亏不严重,只要过一会儿翻个身就好,因和众人细说了原因,宫女嬷嬷们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说会照办。
这边刚刚交代完,就有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是睿亲王府的三位少爷过来探望太后。
这一次事情宁纤碧虽然感激沈千山,却也不想见他,终究还是自己的终身幸福比较重要,因便回了房间。
却听外面脚步声响,不一会儿,周鑫的声音就传过来:“六姑娘呢?请她出来相见,关于祖母的情况,我还有些事想要问她呢。”
宁纤碧用手拍了拍额头,最怕遇上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蛮横家伙。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个宫女过来相请,无奈之下,宁纤碧只好出去。
不过这一次不是沈千山自己,还有他两个堂哥和周鑫这个表哥,总算对着他,宁纤碧也不觉得十分别扭。彼此见过礼后,沈千越便笑道:“六姑娘,太后的病情如何?”
宁纤碧解释了两句。接着沈千城和周鑫也问了几句,太后的病情就是这样,他们问完了这些常规的,却也没别的可问,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沈千山这时候方微笑道:“姑娘这一次功劳最大,只怕皇上要留你住在这里,一直等到太后康复,只是伯爵府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我等一下有心过去探望老太君,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话需要带的?”
周鑫眼睛一亮,笑道:“好,这个主意好,等下我和你一起去,正好也很长时间没看见蒋经了。”
沈千山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四皇兄要去,自然没问题,只是你要先在容妃娘娘那里请了假,能出宫再说吧。”
一句话让周鑫垮了脸,咕哝道:“真是,非要去我娘那里请假做什么?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假就好了啊,皇后是六宫之主……”不等说完,便见沈千山摇头道:“皇后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才不会替你做这个主。”
当然不能做主。宁纤碧知道周鑫的母亲是淳妃一派,所以周鑫后来才和沈千山与太子愈行愈远。只不知这一世里会如何就不知道了。这种情况下,皇后又怎么可能替周鑫做主,这不是惹他母亲嫉恨愤怒吗?
周鑫也知道这个道理,当下便不再说。沈千山将目光挪回宁纤碧身上,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她。
“多谢三公子了,也没什么话带给祖母,让她好好保重身体,就说一切我心里有数,请家里人不要太担心了。”宁纤碧终究还是福身谢过沈千山,她心里有一丝怅然:毕竟是上一世里倾心爱过的男人啊。这一世里他对自己这样贴心,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动容?
但却也恰恰因为如此,她对沈千山的恨才是刻骨铭心。虽然对这个男人,表面上可以做到云淡风轻,似乎不爱也不恨,然而宁纤碧心里很清楚,她是恨沈千山的,更不想重蹈覆辙。就算这一世他似乎喜欢了自己又如何?那不过是男人的征服欲望罢了,如果自己真的傻到再爱上他嫁给他,恐怕不出几天,新鲜劲儿过去了,自己这个性刚强的妻子就要再次被弃如敝履。
不,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宁纤碧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所以,不会再爱他,更不会再嫁他。若是能因此就让他一世都记住自己,似乎也不错,这是他欠自己的那一世情,就在这一世里一并偿还了吧。
沈千山听宁纤碧语气温柔,一颗心立刻激动起来,只觉着此时能为她做这么一点事,也是无比荣耀和幸福。因此从宫里出来后,他便别过了沈千城和沈千越,打马往伯爵府而来。
周鑫到底也没有请下假,因此在二门外遇见蒋经时,沈千山忍不住还笑话了几句。他现在看蒋经顺眼的多了,对方已经订婚,而宁纤碧并没有阻止,说明这一对表兄妹之间并不像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有私情。
见了他,蒋经也很高兴,忙陪着他往宁馨院来,一面叫人去请宁世澜和少爷们,一面苦笑道:“从昨儿六妹妹走后,伯爵府里就没有一个人不担心的,连我昨夜几乎都没睡,更不用提老太太和姨妈姨父了,三公子今儿来的真是及时。既然太后挺过了昨夜,想来是妹妹的药有效果,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千山点头道:“正是。只是我有些奇怪,你怎么直接去找了我爹?论理你该先找我才是,这种事情,我和父亲两个人总比父亲一个人更有力度些。”
蒋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千山指的是自己在宁纤碧授意下专门去找沈茂,求他在太后危急时提醒皇上宣宁纤碧入宫的事。考虑到这位三公子的性格,他没敢直说,便斟酌道:“我当时也完全是没了头绪,六妹妹将这件事交付给我,我一时间哪里去想那么多?只想着沈大人是阁臣,深受天子信赖,找他准没错。”
沈千山“嗯”了一声,也没怀疑他这番说辞,摇头道:“父亲深受皇上信赖是不错,可这一回,因为有宁老先生的前车之鉴,皇上开始是不肯同意的。幸亏我在旁边豁出脸皮的求,这才给了机会。”他本不是喜欢炫耀功劳的人,不过这关系着自己在宁纤碧心中的形象,所以一定是要高调一把了。
蒋经诧异的看了沈千山一眼,总算这家伙的廉耻心还没全被狗给吃了,微微咳了两声掩饰自己夸自己的心虚和别扭。
好在这会儿已经进了二门。宁彻宣和宁彻守等人正要往外走,看见他们,面上不由的露出狂喜之色,一起奔上来拉着沈千山道:“三公子,你来了可太好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进宫,六姐姐(妹妹)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有个信儿,真是急死人了。”
沈千山笑道:“放心放心,我刚刚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六姑娘没事儿,让我来和老太君说一声。”话音未落,宁彻宣与宁彻守都是喜出望外,拉着他便往姜老太君的宁馨院去。
此时一大家子人,除了是有实权官职在身的宁世泊不得不去衙门当值之外,其他人都在姜老太君面前守着,众人一夜没睡,唯恐什么时候抄家灭族的旨意就会下来。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福寿堂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细细呼吸声,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丫头的声音响起道:“三公子来了。”
众人一怔,心想这个时候还会有谁上门来?待到反应过来,发现真是沈千山,就连平日里矜持的女眷们也不由得都齐刷刷站起身来。
沈千山给姜老太君见过礼,坐在她身旁,笑道:“老太太放心,虽然昨日我没在宫里,不知道事情具体经过,但太后原本被太医们下断言说熬不过昨夜,偏六妹妹用了药后,这会儿气息还平稳着,如今看来,倒是要加紧时间寻找名医,我也是领了皇上派给的这件差事,一会儿就要去的,只是因为六妹妹生怕老太太和伯母婶子们担心,所以让我特意过来告诉一声。”
如果宁纤碧在这里,听见沈千山这番话,一定是要跳着脚骂他卑鄙了,明明就是这家伙主动请缨过来的,如今却变成了自己指使他来。
沈千山见姜老太君等人的眼中都现出诧异之色,心中暗暗有些得意,他便是要故意这般说,让宁家的这些长辈们都误以为宁纤碧与自己亲厚。
到那时,只要派人过来提亲,她们不反对,就算宁纤碧不太愿意,也总不好意思当着长辈们的面儿为婚姻之事争持吧?那自己和六姑娘的事自是水到渠成。至于感情,嗯,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自己的爹娘婚前还都不认识呢,婚后感情还不是很好?
因又说了几句话,便说身上还有差事,起身离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飞燕三十六针
接下来的几天里,皇上便命沈千山和沈茂放下一切事物,专门在天下寻找会飞燕三十六针的名医。宁纤碧这从来不信佛的人,这会儿也动不动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上苍祈求,希望生活也可以和电视剧一样狗血,哪怕在最后一天的期限,能找来这么个神医也好啊。
她原本以为,皇上既然心里清楚宁德荣是被冤枉的,那肯定就会将他放出来,由他给太后施针。但她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皇帝的尊严,丫的放着宁德荣不用,宁可满天下张皇榜。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会暗自猜测:皇帝的面子和他娘的性命到底哪个重要?难道一直到最后,都找不到那个会飞燕三十六针的人,皇帝为了面子,就能忍心看着太后死去吗?
不过事实证明,生活远远不如小说狗血或者富有戏剧性,到了第六天,会飞燕三十六针的人就被找到了。
宁纤碧躲在屏风后,亲眼看着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被内侍引着走了进来,看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竟然会那出了名难学的飞燕三十六针?这……这人不是开了外挂吧?宁纤碧惊讶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惊讶的显然不是宁纤碧一个,皇帝周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清秀男人,心底里也有一股想吐血的冲动。
“你会飞燕三十六针?你……你还这么年轻,太医院里都找不到一个会飞燕三十六针的,你竟然会?你……你可知滥竽充数会是什么下场?这关系到太后的生死,一旦出了差错,灭你的九族都不够赔的。”
大概是太过惊诧气愤的缘故,皇帝的语气很是不善,还没怎么着呢,他就把灭九族给搬出来了。并且认真在心里想着比起这个青年,是不是宁德荣更加靠谱一些。
那青年却是不慌不忙,躬了身子微微笑道:“皇上难道不闻有志不在年高,人不可貌相么?若是您说别的医术,草民不敢夸口,若说这飞燕三十六针,草民不敢自诩天下第一,前三名还是可以排进去的。”
好大的口气,宁纤碧在屏风后囧囧有神,心想好嘛,连我三爷爷都不敢夸口说自己的飞燕三十六针能排到前三,你倒是这么大的口气。唔,不过也对啊,全天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扒拉出三个会飞燕三十六针的人呢。
想到此处,宁纤碧就对这个青年越发好奇,心想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呢?为什么他说自己的医术不行,却对飞燕三十六针这么擅长?
这也是皇帝心中的疑问,不过他这会儿没工夫询问了,太后的病自然是越早治疗越好。于是他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去诊脉吧,既然医术平平,朕特许你近前诊脉。”
叫做温煦的青年红了脸,期期艾艾道:“陛下,草民刚刚说过,医术草民……咳咳……那个,不太擅长……”
一般说话时,皇帝都有手捧茶杯的习惯,这固然是优雅高贵,但有一点非常大的弊端,就是需要考验皇帝定力的时候,不管你表面上多么的喜怒不形于色,含在嘴里的茶通常都会出卖皇帝真正的内心,不是喷出来就是被呛着。
周铭自认为自己是个好皇帝,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自己的定力竟然会受到如此惨无人道的考验,好在他的茶只喷出了一点点,便及时维持住了形象。
这一下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周铭狠狠一拍桌子,阴恻恻道:“你是故意来戏耍朕的吗?”
温煦和和气气道:“草民不敢,草民确实不擅长医术,然而飞燕三十六针乃是草民从小就练习纯熟的绝技,皇上您自己定夺到底要不要用,如果不放心,草民这便离开。”
周铭面色阴晴不定,在这温煦的脸上盯了半晌,见他始终从容,再一想,的确,这家伙也没有冒着灭九族危险来害太后的道理吧?
到底是皇帝,行事就是果断干脆,周铭握了握拳头,便沉声道:“好,朕准了,你就去为太后施针。”
此言一出,屏风后的宁纤碧便大吃一惊,心想皇帝你真把你老娘的性命放在心上吗?你宁可用这样的家伙也不用我三爷爷?他……他不懂医术啊,他大概连基本的医术都不懂,你敢用他……
越想越是不忿,若不是太后慈爱,让宁纤碧实在不忍心看笑话,她这会儿就要抱拳等着对结果幸灾乐祸了。
因想到此处,正要说话,便听温煦沉声道:“回禀皇上,飞燕三十六针乃是解奇毒的方法,草民不擅医术,所以必须要请教此前大夫,明白太后的毒气运行情况,才好施针。”
“解毒?”
皇帝的声调一下子就高了八度,屏风后的宁纤碧身子也僵硬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直苦苦隐瞒的实情竟然被这个傻头傻脑闯进来的温煦给揭穿了。
皇帝很快就明白了这事儿的重要性,锐利目光在屋中众人面上掠了一圈,他对贝壳子道:“今日这几个奴才,全部想办法看管起来,不许他们漏出去一句话,请宁姑娘出来。”
宁纤碧翻翻白眼走了出去,周铭紧盯着她,冷哼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这飞燕三十六针是解毒之用,是不是真的?太后……究竟中了什么毒?‘
事到如今,也无法隐瞒下去了,何况宁纤碧早就对宁德荣被冤入狱不满,因见贝壳子将那几个奴才都带了下去,她便跪下沉声道:“回禀皇上,民女不知飞燕三十六针为解毒之用,只是三爷爷告诉我,用这药替太后拖延毒气入心,必须要用飞燕三十六针,这样看来,他说的应该没错。”
“原来你三爷爷早就知道,他……为什么不和朕说?”皇帝强忍怒气,但是面色却阴恻恻的,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然而宁纤碧是二十多岁的定力,连生死都经历过了,又怎么会被皇上这点威严吓住?至于温煦,他大概神经比较粗,所以还傻乎乎将目光从皇帝脸上移到宁纤碧脸上。
“无凭无据,何况当时皇上盛怒,三爷爷即便说了,皇上会信?”宁纤碧毫不示弱的道,想了想,她才又平和道:“三爷爷说,太后乃是中了毒蛛之毒,这毒蛛十分罕见,非是亲近人等不可能有这样机会,因此他老人家不想打草惊蛇。而当日三爷爷给太后用的药,如今可以肯定是被人换过了,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只可惜三爷爷一下子就被打入死牢,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若非沈大学士和大长公主求情……”
“咳咳……”皇帝知道这是宁纤碧为宁德荣打抱不平了,只是当日那命令恰是自己下的,如果没有沈茂沈千山,宁德荣这会儿早就死了,这会儿听宁纤碧翻小肠,他心里自然也觉着愧疚。
宁纤碧见皇帝的老脸都有些红,也就适可而止。却见周铭皱了皱眉头,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方站定沉声道:“你三爷爷顾虑的没错,这事儿不能打草惊蛇。若是今日宣他进宫,定会给那暗害太后的贱人防备,既如此,就由宁姑娘和温煦说说太后的情况吧,然后立刻施针。”
宁纤碧看向温煦,见对方微笑向自己点头,她便也微微颌首还礼,然后轻声道:“你真的对飞燕三十六针有把握?我却不太信,你要先施展一下给我看才行,我虽不会飞燕三十六针,但是穴道顺序我都知道的。”
温煦毫不犹豫,笑道:“行啊,就请姑娘拿练习用的偶人来吧。”
宁纤碧挑起眉头,看来这温煦真可能是有两下子,只是这宫中此时已经没有伺候的人,贝壳子连忙临时叫了小太监去药库,一刻钟后抬了具偶人来。
温煦一直平静的脸上骤然就绽放出万道光彩,看着那具偶人,他从怀中拿了一个针囊出来,取出三十六根银针放在手中,然后像是炫耀似地抬头看了宁纤碧一眼,眨眼笑道:“姑娘看清楚了。”
话音落,那只白玉般的手便抬起来,只见他运指如飞,竟是双手并用,不过眨眼功夫,便收了手一拍巴掌,笑道:“如何?我说我的飞燕三十六针能排进天下前三,并非虚言吧?”
他的动作太快,完全超越了人眼的动态视力,只把宁纤碧看得目瞪口呆,她只能凭借脑海中那双手落下的部位顺序残影大致判断出对方应该没有弄错顺序,再看三十六个穴道,也完全是正确的。
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算宁纤碧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得不心服点头道:“没错,不要说前三,你说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
这就等于是变相的称赞了,的确,温煦的技艺,说是天下第一一点儿也不夸张,就算是宁德荣亲至,恐怕也没有他这份速度。
温煦被宁纤碧夸奖,这会儿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一笑,便退后一步,看向皇帝道:“请问,草民可以替太后治疗了吗?”
皇帝也被那份速度惊呆了,仔细想了想,似乎外甥演武时也能做出这么快的速度,但那是舞刀弄剑,全是大动作,这青年手中可全是细小的动作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又是一个吃货
“哦,你……你和宁姑娘商量后,就……就替太后治疗吧。”皇帝明显是还没怎么回过神来,不过说完后,想到母亲的命就握在这两个人手里,他心情又沉重起来,想要对两人交代几句,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对贝壳子道:“行了,我们出去等消息吧。”
宁纤碧其实也不知道太后此刻的情况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但是那天她在狱中和宁德荣说话的时候,三爷爷曾经介绍过太后病情,如今三爷爷虽然不在,但是太后的呼吸脉象一直平稳,可见这味药起了作用,毒气应该没有入心,然而将近一月,是必然入到血脉中了。
温煦似乎倒是对这些毒理非常清楚,听了宁纤碧的话,他便点头道:“我明白了,没有入心就好,在血脉中,只要用飞燕三十六针,还是可以清除出来的,一天清除不了就两天,两天清除不了可以三天……”
两人研究了大概一个时辰,这让宁纤碧想到现代的会诊制度,心中不由得摇头苦笑,暗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古代,我竟然也能做大夫,而且还和一个貌似很厉害的家伙会诊了。
温煦的确是个超级没心没肺的家伙,即使他要治疗的对象是太后,这家伙拿针的手也没有颤抖丝毫,如此重大事件,就在不到眨眼间完成。
快速到让宁纤碧都以为是在梦中。
“如何?”
但这毕竟不是梦,她非常清楚,因此在温煦拔针后,她便迅速上前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怎么能看出毒素有没有清除?”
温煦微微一笑,放心,这毒虽奇,好在不算很烈,飞燕三十六针足够将它逼出来了。话音落,他忽然大叫一声:“快,把刀给我。”
宁纤碧连忙将手中小银刀递过去,两个后进来的老嬷嬷紧张看着温煦,尖叫道:“你要做什么?”
温煦一边解释说“毒气已经被逼到腕部,一定要放出毒血。”一边下手飞快,“嗖”一刀划破了太后被绢帕遮住的手腕,只见乌黑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滴落在金砖地面上。
“啊……”
两位嬷嬷被温煦大胆的举动吓懵了,其中一个叫道:“你……你好大胆子,竟敢伤害太后凤体……”话音未落,就被温煦瞪了一眼,听他理直气壮道:“伤了凤体又如何?总比让太后变成一只死凤凰强得多吧?”
两位老嬷嬷都是太后平日里最倚重的心腹,可以说,从她们服侍太后那天起,还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家伙,不由得愣在那里。
宁纤碧却对这温煦越发好奇了,看他的模样温润如玉,似乎怎也不该是这样放纵嚣张之人。那就是说,对方很可能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奇怪,这样的人究竟是怎样学会了飞燕三十六针?他又到底是谁?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看他对皇帝的样子还算是恭敬,然而此时施针完毕,大概真性情流露,说话竟都有些放肆大胆了。
不过再怎么放肆大胆,温煦说的是实话。她眼见太后手腕处淋漓滴着鲜血,忽然道:“太后身子孱弱,不可能一下将毒血放尽,恐怕还真要像你说的,要分几天来进行了。”
温煦笑道:“分几天就分几天吧,我正好也在宫中尝尝御膳房的食物,听说是天下间最美味的佳肴呢。”
宁纤碧再次被温煦强大粗壮的神经折服了:难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吃货?唔,显然是的。而且是一个粗神经的吃货。
太后的情况终于在宁纤碧和温煦的努力下有了转机,好吧,其实没宁纤碧什么事儿。因为到了第三天,随着太后醒来一次,她的脉象就有些变了,宁纤碧坦言自己医术不精,让皇帝请太医来,但皇帝这个时候怎么还可能相信那些“草包”太医?于是他果断将宁德荣召进宫中,给太后诊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次有了和前一世里完全不同的转折。宁纤碧不知道伯爵府会怎样,宁德荣是否还会恢复爵位?之前打好的如意算盘——借这次机会让伯爵府远离京城政治争斗的圈子是否还能实现?
到了第七天,太后体内的毒素终于在飞燕三十六针和宁德荣亲自煎的药汤下清除殆尽了,太后也终于清醒过来,只是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缠绵病榻,她的身子也是虚弱到了极点,而且毒素对于脏腑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这却是要长期补养才能恢复过来一二了。
一场天大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十天后,当宁德荣和宁纤碧回到伯爵府,站在那朱红中门之前,心中都不禁生出恍如隔世荒谬至极的感觉。
“走吧芍药,想来你祖母已经等得急了。”宁德荣看向身旁静静站着的孙女儿,欣慰的笑了:自己没白疼这孙女儿,芍药这孩子有情有义,自己这辈子虽然没有子女,却也该知足了。
“嗯,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回家了。”宁纤碧想起这件事,只觉得心中仍是有些空落落的,并非失望失落,而是她总觉得这就好像是打了半天雷,结果却只落了几个雨点一般。
皇帝的雷霆之怒,宁德荣的生死之危,却就在那个突如其来出现的温煦施针六天之后,便这么轻轻的落幕了,怎不让她生出一丝荒谬之感?
温煦到底是谁?他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虽然她的确是好奇得紧,但是此后,恐怕也没什么交集了吧。
在自己和宁德荣离开皇宫之前,温煦就离开了,皇帝本来要留他在太医院,可是他在吃了太医院的食堂之后,就果断不干了。皇帝总不能顿顿赐他御膳吧?何况这家伙似乎也只会飞燕三十六针,对其它的医理药理都是一知半解,所以皇帝赏了他一些金银珠宝后,便随他去了。
当然,他们的差事是随着太后的清醒而结束了,那一场天大的灾难如今看来也不会降临。但是后宫中,却势必因为这件事而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甚或皇后,都不会放任后宫内有这样一个歹毒阴险的女人存在。
但是这样聪明的女人,究竟能否落网?而在这件事中,又有多少嫔妃会牵连进去,这实在是想一想就要让人不寒而栗,所谓后宫的残酷血腥,宁纤碧和宁德荣这一次也算是窥到了冰山一角,只窥到这一角便好。两人都十分清楚:那些风雨不关自己的事了,更不会不要命的主动往前凑。
“三老太爷,六姑娘……”
正要离开中门,到西角门去,就见两个管事的从大门内跑出来,面上都带着喜色,看见他们便打了个千儿,笑道:“怎么没坐马车回来?奴才们一直在门里等着呢。”
宁德荣笑道:“在巷子前下了马车,我和芍药都觉着有些骨头疼,所以下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怎么了?你们在这里专门等我们是有事儿?”
那家丁笑道:“老太太吩咐了,三老太爷和六姑娘这一次受了惊吓回来,让您二位从中门进呢。”
宁德荣瞪大眼睛,看看管事身后大开的中门,挠了挠头疑惑道:“怎么回事?这次是死里逃生,寸功未立,怎么忽然叫我从中门进?”
老头儿不知所以,宁纤碧心里却清楚,这是姜老太君和宁世澜等人心里惭愧,觉着愧对了宁德荣,所以才给他们这个荣耀身份。她想了想,便到宁德荣身边小声笑道:“三爷爷,既是老祖宗吩咐的,咱们便从这里进去吧。至于有没有立功,皇上表面虽然抹不开这个面子,心里也当清楚,说起来,三爷爷今儿从中门进去,乃是当之无愧的呢。”
别以为古代这朱红大门只是个门罢了,从这里进又能如何?事实上,朝臣勋贵们的府邸,这朱红大门可是非常神圣的,不是为家族做出了大贡献或者凯旋归来,或是迎接贵客圣旨的时候,这道门轻易是不会开的。
宁德荣也就罢了,尤其是宁纤碧以女子身份,从这朱红正门中走过,这是古往今来非常非常少见的。虽然小丫头表面上镇定,心中这个痛快就别提了,有一种替古代妇女争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只是她幻想的。
来到宁馨院,众人早已在福寿堂外等候,姜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不停向院门张望,一见到他们的身影,便迎了过去,未曾说话,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余氏奔到女儿身边,泪水止也止不住,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把女儿抱起来贴在自己怀中,只得一把搂紧了宁纤碧,哭着道:“芍药,你……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娘有多担心?我可怜的芍药,这才多大,就要经历这些凶险。”
宁纤碧唯恐宁德荣听见这话心里会更加愧疚,连忙给母亲使了个眼色,笑道:“什么凶险?女儿这几天在宫里住着,见识了那些富贵气象天子威严,出入有人服侍,不知道有多么自在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混饭吃
余氏也醒悟过来,听宁德荣在一旁惭愧道:“唉!芍药这都是为了我……”她连忙打断了对方,急切道:“三叔莫要伤心难过,是侄媳情急之下,说话欠考虑。”
死里逃生,这已经是让满府里的人喜出望外了,因此这回余氏和曲夫人面对宁纤碧又再次出了风头竟也没有多少嫉妒之意,如果不是这个女孩儿冒着天大的风险毅然进宫,终于把太后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伯爵府的命运就不好说了,一念及此,两人心中竟也对宁纤碧产生了淡淡的佩服,只是佩服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连她们自己都觉着有些别扭。
因元氏便笑道:“好了好了,三老太爷和芍药平安归来,太后她老人家也康复了,这就是泼天喜事,弟妹就别在门口抹眼泪了,老祖宗也不是那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在这院子里哭,别再染了风寒……”一边说着,就将众人都劝进屋里。
虽然宁德荣的爵位被撸了,而皇帝看重面子尊严,也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过错,这爵位恐怕也拿不回来。然而谁不知道,这件事皇上心里是有数的,牺牲了宁德荣的爵位赏赐,却可以换回宁世澜宁世泊哥儿俩在朝堂中的利益,宁世澜只是个闲职,或许不过是升升品级,宁世泊走的却是实权臣子路线,这一来,他在吏部中的职位,恐怕又要动一动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宁纤碧原先幻想的让伯爵府没落下去,从此后远离京城的政治中心,这个打算就要落空了。
不过她现在也已经看开,一切顺其自然吧,自己只是个穿越过来的普通女子,又不是仙子,这也不是什么修仙背景,哪里有能力逆天改命呢?
这一日自然热闹,沈千山也代表沈茂亲自前来道贺,只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竟是连话也没多说一句。
宁纤碧也就罢了,她正巴望不得这家伙别纠缠,然而宁纤月白采芝等人却都忍不住好奇起来,宁纤月便拉过宁彻宣问道:“宣哥儿,到底怎么回事?三公子怎么这般匆忙?平日里来府中,别人就罢了,六妹妹那里,是必要说几句话的。”
宁彻宣已完全不复两个月前的天真活泼,听见宁纤月问自己,他便沉稳笑道:“姐姐问错人了,我却去哪里知道?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学堂和书房里刻苦攻书,今儿也是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三公子,恐怕还不如姐姐们知道他的近况多些。”
宁纤月一怔,忽听旁边蒋经道:“听说边疆战事又起,三公子如今亲自替皇上巡视粮草的准备情况,恐怕这一次他是要再上战场了。”因为宁老太爷能够回来,蒋经在这其中算是立了大功,所以老头儿就将他留下来在这边说话。
女孩儿们都是一愣,姜老太君也愣住了,疑惑道:“经哥儿是怎么知道的?边疆又要起战争?不是说金月国退回去了吗?那些鞑子怎的这般不讲信用?”
蒋经笑道:“我也是听朋友随口说的。金月国虽然退了,还有宁夏国,何况鞑子们又讲什么道义呢?大庆朝和它们迟早是要开战的。”
白采芝喃喃道:“可是……三公子年纪也不大啊,怎么……怎么就又让他上战场?”说完听姜老太君也叹气道:“可不是?这么点儿的孩子,唉!还不满十五岁呢,又是皇上的外甥,怎么就……”老太太没再说下去,只是不住摇头。
蒋经的消息自然是从周鑫处得来,那小子以沈千山“能在十岁立奇功”为理由,也向皇帝申请了份管后勤的差事,皇上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更何况粮草乃是一场战争的重中之重,如果没有合适人选,皇子肯担起这个责任,他自然是更加信任的。
因考校了一番,发现周鑫果然对这方面比较用心,便让他给沈茂做个帮手,暂时和沈千山一起巡视京畿粮仓,等到沈千山出征后,他要随着沈茂和其他臣子一起,将粮草这一块儿负责起来。
如此一来,周鑫最得意的倒不是身上终于有了体面重大的差事,而是他可以向皇帝要求在外面开府了,他的母亲容妃自然是舍不得他,每日里在他耳边碎碎念着,只是周鑫这个人哪里会被母亲所左右?因皇上虽然还没批准这事儿,不过这家伙暗自盘算了一番,自觉八九不离十,才会将这些消息一起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于是蒋经才知道边境形势。
因当下听姜老太君替沈千山担心,他便笑道:“老祖宗不须担忧,三公子是什么样人?十岁就能建不世奇功,如今他都十四了,再赴边疆,许是便能成为一员名将,到那时,咱们伯爵府又多了一个靠山。”
他这话本是随意说出来的,一边说着,心里就想到沈千山对表妹存的心思。然而他说者无意,听者却都有心,元氏和宁玉兰心中都是一动,暗道再大的靠山也不牢靠,除非成了姻亲……
就连余氏,眼看宁纤碧和蒋经是不可能的了,这会儿听见这话,想到素日里沈千山对宁纤碧的态度,心中也不由得怦然意动。不过这些心事当然都是不能出口的。
宁纤碧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对沈千山存了想头,只在那里坐着暗自感叹,心想表哥是喜鹊嘴吗?只怕这会儿你也想不到,那家伙去了边疆,竟真的用几场战斗的胜利,成为了少年名将吧?
这一番热闹直到下午,众人才渐渐散去,姜老太君独把宁德荣留下来,身边只留了两个心腹的老嬷嬷和莺歌清歌两人,这才开口对宁德荣道:“三弟,这次的事情你受委屈了,偏偏这委屈还得扛着,嫂子只怕那爵位是回不来了,只是皇上心里有数,既然不能封赏你,恐怕补偿倒是要给府里其他的人,这固然是好事儿,只却委屈了你……”
姜老太君不等说完,便被宁德荣打断,听他笑呵呵道:“老嫂子,这不是很好吗?我要那么个爵位有什么用?不过是每月得点米粮罢了,难道没有那些米粮,府里就不管我的饭了?”
姜老太君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那毕竟是属于你的荣耀,却平白让你蒙冤受屈,倒让世澜世泊得好处,我这心里不安啊。”
宁德荣正色道:“嫂子也太看轻兄弟了,虽然我做不到先贤们的视富贵如浮云,名利如粪土。然而在我心中,什么爵位啊富贵啊,我还真的不恋栈,弟弟心中,唯一的心愿便是悬壶济世,如今我虽然没了爵位,成为平民,却是更轻松自在。我早就想好了,日后我就在百草阁里当个坐堂郎中,依照我的心,是要搬出去的,也好方便夜里有那着急的病人诊病,只是我心里清楚,这会儿说这话,嫂子心里怕是要难受,更有那些喜欢嚼舌头的小人,还不知要把伯爵府说成什么样儿,所以我先仍住在府里,这话日后再说。嫂子,咱们是一家人,还要分出彼此吗?侄儿们的自然就是我的,世澜和世泊出息了,我这个当叔叔的脸上也沾光彩,何况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芍药,别说像现在这般一家团聚了,只怕我还要连累了伯爵府,嫂子且放宽心,莫要为这种事情心中不安了,不然弟弟又怎能安心?”
姜老太君见宁德荣语气真诚,知道这确实是这位三弟的肺腑之言,何况相处了这么些年,老太太又怎么不明白宁德荣是什么样的人品?因点头欣慰笑道:“我也知道三弟不会怪罪我们,只是这心里总是带着不安,如今听你说了这些话,老婆子也好生感动,你说得对,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行了,你快去歇着吧,我这心事放下了,也要好好睡一觉,不然这些天睡觉都不踏实。”
宁德荣又感激了一番嫂子的关爱之情,这才起身退出去,这些天他也是忧思过劳,如今终于躺在杏林苑那张黄花梨的大床上,只觉身心放松,竟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起身梳洗了之后,只觉着神清气爽,忽听外面丫头笑道:“三老太爷,六姑娘过来了。”
随着话音,宁纤碧从门外走进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方笑吟吟道:“三爷爷得脱大难,如今越发精神了。”
宁德荣笑骂道:“少来拍三爷爷的马屁,我这爵位都丢了,还说什么越发精神,可见是胡扯。”
宁纤碧笑道:“三爷爷骗芍药,也不嫌羞得慌。难道芍药还不了解您?名利这种东西,会放在您心上么?只怕您心里还暗暗高兴,从此无爵一身轻,更可以好好儿在百草阁专心当你的坐堂大夫呢。”
宁德荣看着宁纤碧通红的小脸儿,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好啊,知我者芍药也。”说完踱了几步在椅上坐了,呵呵笑道:“芍药啊,日后三爷爷可要跟着你混口饭吃了……”
第一百四十章:拜师
不等说完,就见宁纤碧小脸一板,扭头道:“三爷爷你说什么话呢?芍药要生气了。”
“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是三爷爷说错了话。”宁德荣嘿嘿直笑,一边搓着手道:“芍药啊,我现在心都不在这儿了,一个多月没去百草阁,也不知道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儿,对了,经哥儿没有另请坐堂大夫吧?他要是请了别人,我……我要做什么?百草阁还不是很大,哪用得着两个坐堂大夫?”
百草阁是药铺,并非医馆,所以宁德荣才会有这样的担心。却听宁纤碧笑道:“放心吧,三爷爷走的这一个多月,百草阁只卖药,没有再请大夫。只是因为三爷爷的事,表哥这些日子也出了不少力,那边的生意没怎么照顾到,恐怕许多药都断了,今天咱们过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添的,就要抓紧时间让人出去置办。我回来也要再做一些乌鸡白凤丸和六味地黄丸。”
宁德荣笑道:“没错,你这妮子,没生成男人太可惜了,也不知道你的脑子怎么就转的那么快。你自己亲手做的药,价钱明明比普通的高了二成,却是供不应求,一出新药就被疯抢……”老头儿说到这里,忽然又有些担心,小声道:“只是芍药,你说我给太后治病却下了大牢这件事,是不是人尽皆知了?这样的话,还有人敢找我看病吗?”
“三爷爷你就放心吧,谁都不是傻子,你真给太后治死了,还能活着回百草阁吗?何况三爷爷从前治病已经攒下了名声,这些日子听表哥说,不知道多少人打探你呢。”说完她便站起来,看看外面太阳道:“三爷爷用过早饭了吧?那咱们赶紧走,晌午之前我就要回来呢。”
宁德荣笑道:“吃过了吃过了,好,这就过去看看。”说完让碧松出去看下马车,听她回来说两辆马车已经套好,都等在西角门外,于是一老一小便上了马车,直往百草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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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天气越发寒冷了,这一日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儿,海棠正在屋里伺候宁纤碧梳洗,就见山茶跑进来笑道:“姑娘,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姑娘快出去看看,奴婢替你把那狐狸面的大斗篷找出来。”
海棠笑道:“这蹄子,一听说出去就高兴,也是天公作美,竟然下了雪。只是这样天气,也不知廖嬷嬷怎么样了。奴婢上次奉姑娘命去看她,倒觉着她气色像是强了许多。”
廖嬷嬷是今年春天时候染了病,这一病便是卧床不起,宁德荣替她诊治了,只说是脾胃上的毛病,让好好静养,如今在家养了将近一年,却是也不见怎么强。原本余氏要往宁纤碧房里再送一个嬷嬷,却被她拒绝了。
当下听海棠这么说,宁纤碧便道:“是了,今儿从百草阁回来时,倒该去看一看嬷嬷。正好前儿我替她做了一些养胃健脾的药丸,也一并送过去。”说完见梳洗已毕,便站起身来,海棠替她换上预备好的衣裳,山茶就拿着一件狐狸皮的斗篷从里屋出来,替宁纤碧穿戴好。
几个人出了门,直奔百草阁,因为上次宁纤碧进宫,在救回太后的事情上出了大力气,俨然是整个伯爵府的大功臣了,所以姜老太君和宁世泊余氏等对她现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都是聪明人,隐隐感觉到宁纤碧最初就喜欢缠着宁德荣,一直到现在,她自己小小年纪就已经配出了两味药,或许这孩子真是在这方面有奇高的天赋,且又立下这样的功劳,谁知道将来是不是还要借助她在这方面的本领?因心中这样想着,又见宁纤碧行事低调有分寸,所以也不十分禁管她。
百草阁的生意如今越发红火了,六味地黄丸和乌鸡白凤丸更是供不应求,那些能吃得起的人家,即使没有这种病症,也把这个当做补药来吃,反正吃不坏,权当补身子了。
宁纤碧到的时候,药铺里忙得热火朝天,她只在门外悄悄看了看,便决定不进去了,干不了什么活儿,倒要分出人手照顾她,因此让山茶和芦花将自己做的药送了进去,这里主仆几个就要上马车去廖嬷嬷家。
恰在此时,就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六姑娘?是你吗。”
这声音十分熟悉,但宁纤碧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不过回头只看了一眼,她便认出了对面走过来的人,不由得惊喜笑道:“咦?是温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煦身上披着一件纯黑色的貂裘斗篷,脑袋都在风帽里,身前也是严丝合缝,连里面的衣服都看不出来,仅仅这一领斗篷,最起码也要值几百两银子,这让宁纤碧对他的家世不禁又多出了几分好奇。
“嗯,我搬到京城来了。”温煦微微一笑,然后郑重拱手道:“姑娘医术惊人,温煦有意拜你为师学习医术,还望姑娘不吝赐教才好。”
宁纤碧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两步,惊讶道:“温公子,你……你是说笑么?当日在宫里给太后治病,你该知道,其实医术高明的是我三爷爷,你不是和他讨论过很多回吗?怎么倒要拜我为师?”
温煦愣了一下,讶然道:“可是三老太爷和我说过,论天分,他不及姑娘万一。难道不是在宫中时,姑娘因为避嫌疑,所以把太后的情况都托宁老先生转告在下的?”
宁纤碧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想天然呆?我竟然遇到活的了?可……可这也太呆了吧?
咳了一声,她哭笑不得的说道:“公子别是开玩笑吧?你和我三爷爷讨论太后的病情,若是我托三爷爷转告,他只能转述,能和公子讨论吗?何况我三爷爷没进宫的时候,我不也是对太后的情况束手无策?怎么公子你……”
温煦一愣,定定看着宁纤碧,忽然一拍脑袋:“对啊对啊,我竟然把这些都给忘了,哎呀我真笨,呵呵,姑娘莫怪,我一直就是这么笨的。”
话音落,他转头四下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百草阁问宁纤碧道:“那个百草阁就是姑娘的药铺吧?我看见宁老先生就在里面,原本今天就是来想找他问怎么拜姑娘为师的。”
宁纤碧点点头,笑道:“是,三爷爷如今每天都在那里,病人也……”
不等说完,就见温煦兴高采烈的一转身,撒腿就往百草阁药铺奔去,她目瞪口呆看着对方背影,心想这是卸磨杀驴吗?我……我话还没说完呢,要不要撒丫子开跑啊?忘了之前要跟我学医术时那恭敬的样儿了?
心中想着,不由得更加疑惑温煦的身份,忽然身上一颤,就觉着好像有人在不远处看了自己一眼,但却如同刀子割肉一般,宁纤碧心里一哆嗦,连忙四顾望去,却哪里看到有什么特殊的人物站在附近,都是些行色匆匆的老百姓。
“姑娘,耽误了这一会儿,天不早了,您还要去看廖嬷嬷呢。”
山茶走到宁纤碧身边,扶着她的胳膊上马车,见自家姑娘还在东张西望,她就奇怪道:“姑娘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到底也没找到哪里有窥视的人。宁纤碧耸耸肩,心想算了,我就不信像我这样的人,能和谁结下生死之仇。嗯,白采芝肯定是恨不得杀我而后快的,只可惜,她目前还没有这份能量可以买凶杀人吧。
进了马车坐定,宁纤碧吩咐一声,马车便辘辘向前,宁纤碧掀开厚厚的车窗帘子往百草阁里看一眼,却早不见温煦的影子了,也不知道三老太爷会不会收这天然呆的吃货做徒弟。
转眼间,新年将至,伯爵府上下忙着准备收礼回礼,这京城里达官权贵十分众多,大家要的就是个面儿,因此必须面面俱到。
而且今年不单单只是这些权贵,一些亲近沈家的地方官员进京,眼看着宁世泊受沈阁老器重,这才几年便成了五品的京官,还在吏部担任要紧差事,于是敏锐的政治嗅觉立刻嗅到了他的重要性,也都纷纷登门送礼。
宁世泊是不耐烦应付这些的,更无心做贪官,因此这些礼物便不能心安理得的收下,也要一份份回复,如此一来,伯爵府年前这段日子,真真正正是所有人都忙的脚打后脑勺,就是元氏这样能干的,累了十几天,也撑不住,到底在床上歇了半天,才又打起精神忙碌起来。
如今宁纤语宁纤巧宁纤碧等姐妹们也渐渐大了起来,眼看着到了议亲年纪,所以也都要跟着忙碌,学习一些管家本事。
女孩儿们都对此很感兴趣,权力这东西总是让人喜欢的。独有宁纤碧,即使被余氏逼着,最多也只能学习半天罢了,剩下半天就躲在她的百草阁中看医书配药。当然,这里的百草阁自然不是药铺,而是白芍院后面那三间宁纤碧专用的工作室。
第一百四十一章:进宫
这日一大早,众人去给姜老太君请安,不过说了几句话,老太君便笑道:“知道你们忙,这个时节可不就是最忙的时候儿呢,去吧,不用管我,让姨太太陪我说会儿话。”
一边说着,就转头向蒋姨妈道:“说到底,还是姨太太有福气,你们家口少,又不和京城这些权贵们往来,即便有几件事儿,我看经哥儿那孩子机灵稳妥,也都办了,不用你操半点儿心。你看看我这三个儿子媳妇,这些日子都累瘦了。”
蒋姨妈笑着安慰道:“老太太别这么说,如今小一辈里,大爷二爷都娶了亲,两个孙儿媳妇怎么着也都是婆婆的帮手了,将来历练一番,有她们表现的时候儿,太太们可不就歇下来了?只怕那时候她们自己倒还觉得不自在呢。”
话音落,众人都陪笑着附和,一时间便站起身来准备告退。
恰在此时,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小丫头的声音响起道:“胡嫂子过来了。”
门外那胡嫂子的声音道:“太太们和姑娘们在里面吗?”这里元氏便喊着道:“进来吧,又有什么事儿?我等一下就过去处理了,到底有多急?竟然追到了老太太这里来。”
胡嫂子进门,先陪笑着给各人请了安,方对元氏道:“不是来找二太太请示事儿的,奴婢再不懂事,这份儿规矩也知道。是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刚才得了皇上口谕,让奴婢来和老太太太太们说一声儿,让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和几位姑娘一起在明日进宫觐见太后呢。”
这一番话倒是让众人一愣,元氏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太后……太后要接见咱们?”
那胡嫂子目光闪烁着看了元氏一眼,垂头小声道:“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倒没听说有二太太……”不等说完,看见元氏脸色剧变,她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姜老太君这会儿却已经回过神来,见元氏脸色不好看,便笑道:“行了,这个关头儿,难道都要进宫,那家里怎么办?何况觐见太后,必然要有品级的,你又没有品级。”
元氏心中不服,只是脸上如何敢表现出来,然而听到姜老太君这番安慰,她也觉着刺耳,忍不住便小声反驳道:“老太太安慰儿媳妇,儿媳感激,只是也拿点别的来说啊,这……这三弟妹也没有品级,怎么就能得去?”
姜老太君笑道:“你素日里是个心思伶俐的,怎么这会儿却糊涂起来?你三弟如今已经是五品的官儿,想必过了年,老三媳妇最起码也能封个安人,更何况,她是六丫头的生母,太后不过是要见六丫头罢了,只是不好将我这老骨头和有诰封的撇下,说起来,我们也不过是沾了六丫头的光,你以为太后是真心实意要见我们的?”
宁纤碧连忙站起身笑道:“老祖宗别这么说,上次在宫里临走的时候儿,太后就说了,身子不好,等身子好了,少不得要见见老祖宗的,只是孙女儿以为太后当时不过是这么说说而已,却没想到她老人家真的还记着这件事儿。”
曲夫人也起身笑道:“如今正是年根下,恐怕宫里也都忙碌着,太后特意挑了这么个时间,恰恰是显得看重爱惜,不然若是等到过年和其他命妇们一起进宫,就是她老人家有心顾念,恐怕也轮不到咱们上前磕头呢。”
姜老太君笑道:“没错,正是这么个理儿。”
一时间,就都喜气洋洋的按品级装扮起来。这里余氏和宁纤碧也回了房,宁纤碧并不把这件事情很放在心上,她是现代人的灵魂,又见过太后,心情不怎么激动可以理解,但余氏哪里能做到她这样淡定?那可是太后,太后啊。
因试了几套衣裳,都不满意,兰姨娘和肖姨娘在旁边伺候着,兰姨娘亲自在丫鬟们捧着的衣裳里挑拣,肖姨娘却是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经历了那两次事情,虽然对余氏宁纤碧兰姨娘宁彻宣恨之入骨,却也不敢再不自量力,因此平日里不过是在余氏面前点个卯罢了。
余氏这正是喜气洋洋的时候儿,见她在那里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嘴角边挂着冷笑,心里如何能痛快?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这会儿在我这里立什么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欺负成什么样儿了呢,你回去吧。”
肖姨娘握了握拳,行礼退下。这里兰姨娘看了眼她的背影,摇头道:“说起来,这个虽然有心计,却也太不会掩饰了,想来也不是个难缠的主儿,咱们三房有太太有六姑娘,断断不会让她兴风作浪。”
余氏又将一件绛色的衣裳在身上比量着,一边冷哼道:“你就是个好了疮疤忘了疼的。就是这样人才难缠,多咱时候,若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就难以驾驭了。这幸亏是老爷不肯宠着放纵她,不然你想想,以她那个脾气能闹到什么程度?又不是先前没经历过。”
兰姨娘想到当日这肖姨娘险些将宁彻宣吓死的事,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轻声道:“太太说的是。”说完退后几步,看着余氏身上的衣裳道:“这套不错,很衬太太的气度和肤色,显得端庄持重。”
余氏笑道:“我也觉得这套不错呢,那就是它了,恐怕也没时间让我再挑。”说完就打发芭蕉道:“你去看看姑娘的衣裳换完没?换完了就让她过来,咱们一起去老太太院里。”
芭蕉答应去了,这里余氏想起一事,便问兰姨娘道:“是了,这些日子我怎么很少见宣哥儿?如今要过年了,厨房里做了好些好吃的,他怎么倒不见影儿了?往年这时候,像个小猴子似得四处乱跑呢。”
兰姨娘笑道:“太太还不知道吗?宣哥儿从那次事情后,可算是开了窍,如今用功着呢,别说太太,就是我也难看见他的人影儿,等闲就在书房里学堂里用功刻苦做学问,我也想着过年了,他大概忍不住,谁知竟忍下来了,咱们就再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儿,怕是到了二十六蒸各色点心时,他就该忍不住了。”
余氏感叹道:“是啊,都说人要有些经历才能长大,宣哥儿那次经历怕也是刻骨铭心了,要不然怎能如此发奋?这倒也好,他若是能有出息,咱们老来就有依靠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宁纤碧便走了过来,余氏看了看她身上衣裳,皱眉道:“这是极普通的,怎么还耽误到这会儿?”
宁纤碧笑道:“换衣裳不耽误时间,倒是找了两味合适的补药,要给太后送过去。”
兰姨娘笑道:“是六味地黄丸还是乌鸡白凤丸?还是六姑娘想的细心周到。”说完却听她笑道:“都不是,那两味药之前送给太后好几盒子,这会儿怕也没吃完呢。这是依据现有的方子做的参花养颜丸和清心丸,想来对太后适用的。”
余氏疑惑道:“参花养颜丸也就罢了,这清心丸乃是败火用的,你送去给太后做什么?难道她老人家镇日在宫里,还有人敢让她上火?”
宁纤碧笑道:“母亲和姨娘不知道,宫里前阵子处置了几个嫔妃,只怕是和太后之前的病有些干系,太后心慈,又出了这样事儿,怎不心痛?所以我特意依据古方做了这两味药,原本想着让爹爹交给内务府转呈,却不料恰好这会儿就有机会了。”
余氏颌首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既如此,咱们这就走吧。”
皇宫对于宁纤碧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就连姜老太君,虽然她是老封君的身份,然而也不过是在身体还硬朗的时候来过那么两三遭,却也只是夹在命妇们当中,根本就不可能有和太后接近说话的机会。
而曲夫人和余氏与其他几个女孩儿更是根本连那朱红色的宫门都没踏进过,心中的兴奋也就可想而知了,只是无论如何狂喜兴奋,众人人的面孔都是端庄整肃的,包括宁纤碧在内。
几个宫女过来请她们从偏殿入慈宁宫的寝殿,太后在那里接见她们,显然是有意表示亲近,这让姜老太君等人心中更是激动不已。而这几个宫女也清楚太后对面前这一家人是多么优容有加,尤其是那位走在最后,容貌清秀的姑娘,可以说,她救了太后两回,太后这大半辈子,只有这么两回性命之危,全都是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太后娘娘刚刚有些困乏,就忍不住歪着睡了会儿,从秋天起,娘娘便时常容易困乏,原本说要等着老太太和夫人们的,谁知就眯着了,这会儿才醒,还怪奴婢们不肯通传呢。”
为首的宫女十分亲热和姜老太君曲夫人等说话,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骄傲之色。然而宁纤碧心里却清楚,这是太后身旁最年轻的尚宫,她本不必对自家刻意示好的,如此看来,只怕那位心慈的太后娘娘还真是对自己和三爷爷感激涕零。
第一百四十二章:三公子的诱饵
须臾间进了慈宁宫寝殿外的外室,只见皇后和大长公主也在,最上首坐着的就是太后,姜老太君和曲夫人余氏等连忙参拜。老太后笑着让她们起来,然后招手让宁纤碧过去坐。
宁纤碧无奈,只好走过去,将那两盒药拿出来,笑道:“这是民女依据古方配得参花养颜丸和清心丸,太后娘娘每天各吃一粒,对您身子有好处。”说完将盒子递给走过来的嬷嬷。
老太后笑道:“清心丸也就罢了,别人不知道这些糟心事儿,你未必不知道。只是这参花养颜丸怎么回事?哀家都这么大岁数了,再怎么养颜,还能返老还童不成?”
宁纤碧笑道:“民女看着太后甚是年轻,比您实际的年龄最起码也要小十几岁呢,还以为太后很注重容貌,原来竟是猜错了吗?”
太后听见她说自己甚是年轻,心中不由得十分畅快,哈哈笑道:“你这丫头,没想到除了治病救人的本事外,就连这张嘴也是巧的,小十几岁?你当哀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亏得你能说出口来。”
宁纤碧笑道:“太后娘娘一定是总在深宫里,人人都奉承您,就总觉得谁说好话都是奉承。民女其实是个最不会说奉承的人了,不信娘娘问我祖母和姐妹们。只是这参花养颜丸虽然有个养颜二字,然而除了养颜,对身体也是极好的,太后不妨用用看。”
老太后点点头,拉着宁纤碧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下,这才将目光转向姜老太君和曲夫人余氏以及那几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们,打量了一会儿,才点头微笑道:“我听淑宁说,你们宁家的女孩儿个个都是容貌出众,果然,今日一见,真正这才是年轻漂亮的颜色,如何?都定亲了吗?”
姜老太君连忙回话,又让宁纤月等人单独上前和老太后见礼,忽听老太后道:“我恍惚记着,太子的房里有一个侧室也是姓宁,可是你们的姐妹?”
宁纤巧连忙笑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那是民女们的二姐姐,有幸嫁入东宫,成为太子殿下的良娣。”
老太后笑道:“嗯,不错,那孩子我素日里看着就十分稳重,人也漂亮,如今方知道,原来是根儿就好。”一句话说的大长公主和皇后都笑了。
说了几句闲话,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宫女进来回道:“太后娘娘,小沈将军在外面请求觐见太后。”
老太后不由得笑道:“哦?千山过来了?哼!亏这小子这会儿倒想起哀家来,之前不是说他在什么演武场上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宫女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宁纤碧脸上掠过,微笑不语,心中道:只怕小沈将军不是为太后娘娘过来的呢,他明明是先问了宁姑娘在不在这里,之后才要求觐见。
须臾间沈千山走进来,看到宁纤碧坐在老太后身边,这小子眼睛就不禁一亮。他是被宠溺惯了的,也不管不顾,大喇喇走到太后身旁,一屁股就在她另一边坐下了,大长公主刚训了一句,便听太后笑道:“行了行了,多大点儿的孩子,就讲这些个规矩。让你们素日里疏远的哀家和皇上都成了孤家寡人,好容易这孩子还有点赤子之心,难道也要剥夺了?”
老太后这样说了,大长公主和皇后也就不敢再多嘴,太后便问沈千山道:“是从哪里来的?之前听说你在演武场上,最近你怎么总往那里跑?虽然你是个将军,但也是皇亲国戚,舞刀弄枪在自家也就是了,总和军士们比试做什么?谁敢伤你?”
沈千山笑道:“太后不知道,军士将领们虽然武艺低微,但他们是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那股铁血和一往无前的气势以及战场经验无人可比。臣年后就要上战场了,这会儿和兵士们打成一片,也没什么不好的。”
真正是一语惊起千层浪。沈千山这句话一说完,不但宁家几位女孩儿面上变色,就连老太后皇后和大长公主都维持不住先前云淡风轻的表情了。倒只有宁纤碧还是先前模样,察觉到沈千山往她身上看过来,她就垂下眼帘,保持着沉默平静的态度。
沈千山有些失望,之所以在这里把事情说开,就是盼着能看看宁纤碧做出什么表情,看看她是否对自己一点儿都不关心。虽然知道这很可能都是徒劳无功,他心中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望的。
只是宁纤碧这意料之中的态度,却终究让他失望了。因想了想,又暗中宽慰自己道:她从来对你都是不理不睬的,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无妨,等到你将来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劳,成了大英雄,就不信她还是铁石心肠。俗语说的好,自古美女爱英雄不是吗?
心中想着,这边老太后和大长公主等已经急着问起了事情经过,待知道是因为宁夏那边攻势凶猛,沈千山主动请缨,皇帝和沈茂商量后也同意了时,几个女人就知道,这事儿已成定局,自己等人是不能插手的了。
宁家几个女孩儿一个个端坐在椅子上,却都是用眼角余光瞟着沈千山,女孩子们心中纠结,既盼望这个占据了芳心的少年能如他十岁时那般一举成名,立下天大功劳;却又忍不住要为他担忧,战场上可是刀枪无眼的,万一他被伤了,那可怎么了得?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担心的话怎么能说出来?好在说了一会儿话后,老太后似乎是兴致淡了下来,就对身旁两个宫女道:“你们带几位姑娘去御花园转转,不要走太远,快晌午的时候带回来。”说完又对姜老太君道:“难得今儿见面说得高兴,中午就在宫里用膳吧,哀家让御厨们做几道拿手好菜。”
姜老太君等忙都谢过了。忽见沈千山也站起来,嘻嘻笑道:“有日子没进园子逛,太后娘娘让我也跟着姑娘们沾沾光,进去看看如何?”
太后笑骂道:“你这会儿倒想逛园子了?素日里园子一年四季,不知有多少美景,也没见你惦记过。”
沈千山知道这是太后答应自己了,嘿嘿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那臣就告退了。”说完跟在宁纤月等人的身后走了出去。
宁纤月宁纤巧和白采芝等心中都砰砰直跳,白采芝想到太后刚刚还特意和自己说过两句话,除了六姐姐之外,几个姐妹都没有自己这份殊荣,一颗心不禁跳的更加厉害。
然而眼角余光轻轻一瞟,见沈千山的目光只在宁纤碧身上粘着,她心中不由得便泛起一股酸涩难当的滋味儿。
转念一想:自己这个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进亲王府里做正妻的,如果真是宁纤碧嫁给沈千山,到时候让母亲求一求三伯娘,到时候自己也跟着陪嫁过去。想也知道,堂堂亲王府的三公子,怎么可能只娶一个正妻?只要能让自己做个姨娘,不,哪怕是小妾,给她些时间,她总会,慢慢得到自己想要的。
一念及此,便又振作了精神,暗道若是六姐姐嫁过去,还不止这一样好处。总是认识的,她也不好意思对我太尖酸刻薄,何况平日里她就是个性子宽厚的。又不会防备我,倒是比别人嫁给三公子更好……
正怔怔想得出神,便听身旁一个声音冷哼着小声道:“真不知三公子眼睛是怎么长的,怎么就只喜欢和那丫头说话?明明模样性情都不好。”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宁纤月,见她看过来,宁纤月也自知失态,小声道:“我……我只是替白妹妹抱不平罢了,论容貌,论才情,论性格,妹妹哪个不比六妹妹强,偏三公子就喜欢和她说话。”
宁纤巧笑道:“这却是没办法的事,这么些年来,只有人家会医术,有机会接近三公子啊。只恨咱们没长前后眼,看不透未来的事儿,不然的话,咱们也跟着三爷爷学医术,就算不能学出点儿什么成绩,倒也不至于让她专美于前了。”
几个女孩儿在这里议论着,沈千山却是根本不在乎她们的眼光,宁纤碧在乎也没有办法,因为刚刚沈千山抛下的诱饵实在是太过诱人,诱人到她明明知道那是饵,却仍然忍不住一头扑了上去。
“三公子,你说的那西洋医书到底在哪里?”
和姐妹们脱离了一段距离,忍受着沈千山巴拉巴拉说到现在,便是为了刚刚对方的那句话,他说他弄到了一套西洋医书,主要就是讲做药的。这小子也是深知宁纤碧的脾性和喜好,真正是不击则已,一击必中。
当下就靠着这套医书,终于如愿以偿的和宁纤碧说了好几句话,边境战场的苍茫壮烈,黄沙千里的壮观,总之他想用这难得的机会引起宁纤碧心中对英雄的向往,这样自己只要再立战功,想来也就可以在这个无情的女孩儿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眼见着说了半晌,这小子自觉也差不多。而且看宁纤碧似乎也已经到了忍耐边缘,他这才忍不住笑起来,对宁纤碧道:“姑娘就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太子哥哥那里把那套医书拿过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放下
看着沈千山飞跑而去的身影,宁纤碧松了口气,恰好前面不远就是个凉亭,几个女孩儿走了半天路,都有些累了,便进亭子里休息,宁纤月便笑吟吟道:“六妹妹真是厉害,连三公子都在你身边不愿意离开,这幸亏你的姿色寻常,如果真是西施昭君之姿,还不知道要吸引多少狂蜂浪蝶呢。”
宁纤碧知道这是宁纤月的醋坛子又打翻了,也不去理她。只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这里宁纤月一拳打在棉花上,正觉无趣又恼火,便听白采芝轻轻柔声道:“五姐姐不能这样说,你把三公子置在何地?什么狂蜂浪蝶?这是咱们女孩儿家该说的话吗?”
宁纤月震惊的看着她,只觉着心中一股火腾然而起,冷笑道:“白妹妹素来温柔安静,怎么今儿却忽然打抱不平起来了?”
宁纤碧也震惊看着白采芝,她是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的,尤其是最近,随着自己的风头越来越劲,再加上夏天时的寿礼事件,她恨不能和自己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只是面上不露出来罢了。即便如此,也是足够冷淡的,怎么今日竟然转了性子?
惊讶的可不仅仅是宁纤碧一个,其他几个女孩儿也都震惊看着白采芝,却不料她这一次竟是一改往日的安静顺从,不咸不淡顶了宁纤月几句,竟是词锋锋利,就连恨她入骨的宁纤碧,都差点忍不住为她大声喝彩叫好了。“
“五妹妹莫要争持了,说起来,还是白妹妹聪明呢,想来是从刚刚三公子的态度里看出了什么端倪,所以这会儿就忍不住开始上赶着巴结六妹妹了。只是有一条,六妹妹将来嫁人,总不会将自己的表妹也拉了去做陪嫁吧?”
宁纤巧这只是看不过白采芝替宁纤碧出头,心中嫉恨之下说出来的过头话,却没料到正是一语戳中了白采芝的心思,只把她挤兑的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滴落下来,看上去真正是我见犹怜。
恰在此时,沈千山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摞书籍,走到面前,看见白采芝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好奇道:“咦?白姑娘这是怎么了?”
对于白采芝,沈千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不过一个男人看见一个女人在流泪,就是出于礼貌,也要询问安慰一下的,何况白采芝还是宁纤碧的表妹,自己也不是完全不认识。
白采芝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沈千山和自己说话的次数寥寥可数,这样主动问询更是从未有过,心中不由得一下子就灼热起来。连忙勉强一笑,垂首轻声道:“多谢公子关心,没事儿,刚刚被沙子迷了眼睛。”
宁纤碧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千山手中那摞书上,心想磨蹭什么?快给我快给我快给我,然后你就可以滚蛋了。
正想着,便听白采芝来了这么一句,只让她差点儿绝倒,心想受不了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难道掩饰掉眼泪的词就只有眼里进沙子这一个理由吗?就不能说看见园子里这些老木寒云,想到春夏时分它们的翠绿鲜艳,所以忍不住伤春悲秋起来?这样的女人更惹人怜爱好吧?林妹妹不就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宝哥哥把她放在心尖上吗?唔,不过人家林妹妹是真心多愁善感,你也就是个表面上的,效果怕是要打折扣。
脑子里乱糟糟想着,目光就忍不住转到沈千山身上,暗道沈千山你个王八蛋还不赶紧上前替人家吹吹眼睛?多好的机会啊,把握不住你都不是男人。上一世里你心里喜欢人家的时候,有这样现成的好机会吗?如今本姑娘替你创造了这样大好的局面,你丫的敢浪费我就……
她还不等想出惩罚措施,便看到沈千山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道:“哦,没事儿,让姑娘们帮你吹吹就好了。”说完来到宁纤碧面前,将那些医书往她手中一放,挑眉笑道:“看看这些书如何?为了淘登这些东西,我不知跑了多少趟四夷馆,看见没?这两只腿都细了一圈儿。”
宁纤碧差点儿让口水把自己呛个跟头,咬牙切齿的想这混蛋真敢说,腿都细了一圈儿?你原本也不胖好不好?往谁头上栽赃呢?待听到沈千山竟还没皮没脸的问她要拿什么做谢礼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抬头淡淡道:“又不是我让公子去找的,这时候和我要的什么谢礼?”
“啊?不会吧?你就这么小气?我辛辛苦苦给你找来的呢,不会连声谢字也赚不来吧?”沈千山夸张的叫,然后一伸手:“算了,既然人家不领情,这书我拿回来就是,哼!反正也不是人家叫我去找的,我自己白忙活,我拿回来成不成?”
宁纤碧哪舍得真让他把这些医书拿走?这些书对于沈千山和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几本废纸,然而在她手中,却是无价之宝。
因急得连忙将手放到身后,甘心情愿的示弱道:“好好好,谢了谢了,三公子别小气,一个谢字我不会吝啬的。”
沈千山也不是真心想拿回这些医书,听见宁纤碧这样说,他便挑了挑眉头,哼声道:这还差不多,总不能让我做白工吧?唔,除了这个谢字,难道你就再没有别的话对我说?”
自己之前在太后面前为什么要提前说出会上战场的事?还不是就想得到几句话?这位六姑娘其实冰雪聪明,她不会连自己的用意也看不出吧?”
沈千山一边想着,目光便不着痕迹的在周围坐着的几个女孩儿身上掠过,心中十分不满,暗道这些女孩子也是,懂不懂点眼色啊?我又不会对六姑娘做什么?你们用得着瞪大两个眼珠子盯着我,眨都不眨一下吗?
这厮是无法无天放纵惯了,根本没想到女孩儿们并非不懂进退,而实在是让他这种大胆的举动给惊呆了。私相授受不说,竟然……竟然还这样和宁纤碧说话,这……这好歹是亲王府的公子啊,怎么会这样不知廉耻?
当然,如果这不知廉耻的对象变成自己,自是另当别论。但现在他可不是对自己说这些话,也不是为自己费心寻了那医书,这样的举动自然就是非常唐突无耻的了。
双重标准的女孩儿们心里都恨得牙痒痒的,一个也不肯识趣离开,反而都瞪大了眼睛,想着看你们这对狗男女当着我们的面儿,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倒是白采芝,这会儿想开之后,竟愿意为宁纤碧制造机会了。听沈千山说出这话,她心里虽然也是酸溜溜的,面上却半点不显,反而笑道:“坐在这里半天了,什么景致也没看到,不如四处走走。”说完便拉着宁纤巧和宁纤语起来。
宁纤巧宁纤语虽然性子也要强,终究不像宁纤月那般,是豁出去就不管不顾的。因虽然不愿意,也只好随着白采芝起身,宁纤巧到底不甘心,又拉着宁纤月,几个女孩儿便强忍着心中酸恨出了亭子。
宁纤碧叹了口气,刚刚她一直和沈千山对视着,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
眼看着姐妹们都出了亭子,背在身后的手里是那几本沈千山费尽心思淘换来的医书,而这个人现在又马上要上战场,虽然自己知道他这一次仍会风光无限的回归,但是对方并不知道,也许他心中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前尘往事和此时沈千山温柔期盼的目光骤然就交汇在了一起,这么些年的纠缠下来,宁纤碧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真的好,完全不复上一世里的无情。思及此处,她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觉得有许多东西,似乎不必再纠结,不必再刻骨铭心的记着了。
“公子就要上战场,好好保重吧。你欠我的,便当你已经还完,从此后,我再不会恨你了。”
心里叹了口气:该放下了,这一世里的人事已经不同,她连白采芝都不肯害了报仇,如果再执着于上一世里的仇恨,对沈千山也不公平。
所以这句话几乎就是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说完,她便低头匆匆从沈千山身旁走过,对几步外的宁纤月等人道:“姐姐们等等我,刚刚不是说要去梅园看梅花吗?”
“我欠她的?”
沈千山抓挠着自己的脑袋,被抛下的他在亭子里忍不住喃喃自语,好半晌才跺脚大声道:“天地良心啊,这还讲不讲道理了?我什么时候欠过你的啊?从咱们两个认识,什么时候不是我绞尽脑汁送东西讨好你?怎么到如今竟成了我欠你的?还说什么从今往后,再不会恨我了,难道从前你竟是恨我入骨的?就为了初见面我那两句气急之下不恭敬的话?喂喂喂!你也太记仇了吧?怎么不见你对别人这么残酷?”
四周无人,只有北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沈千山在亭子里自言自语的抱怨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忍不住笑道:“不过还好了,既然现在不恨了,嘿嘿,是不是说,将来就可以慢慢的……”
“喜欢”二字终究不好意思出口,沈千山说了半截话后,便摸着头咧嘴傻笑了一阵,只觉着心里畅快无比。然后他一个高儿跳起来,在地上兴奋的打了一套拳,兴起时辗转腾挪,一个身子在几棵枯树上飞来飞去,连影子都看不清。
第一百四十四章:命运
“哈哈哈,太好了,她让我保重,哈哈哈……等我从战场回来,哈哈哈……太好了……”
可怜沈千山没有重生的经历,完全误会了宁纤碧的话。那句从此后不会再恨你,只不过是对方放下了前尘往事。自此后,无恨亦无爱。
宁纤碧对沈千山,终究还是不公平的,放下了心结,却也放下了爱上他的途径和理由,对于三公子来说,这真是非常悲催而无辜的事,只可惜他此时并不知道。
中午在太后宫中用了御膳,下午时分姜老太君才率领两个儿媳和孙女儿外孙女儿回到伯爵府。待她们走后,只剩下大长公主和皇后陪着太后挪到了里间去坐。
于是太后便问了那两个跟着几位姑娘出去的宫女道:“你们出去后,千山那小子也跟了出去,可是有什么话和那几位姑娘说么?”
年纪稍大的那个宫女掩口笑道:“是,原来小沈将军费尽心力替宁家六姑娘找了一套西洋医书,特意跟出去就是为献宝去了。奴婢冷眼看着,六姑娘真是个稳重的,若是别的女孩儿能有这样机会,早不知兴奋成什么样子了,她却从始到终都是淡淡的。”
大长公主和皇后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现出惊讶之色,太后也有些惊奇,坐起身道:“哦?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来给我听听。”
于是那宫女就将亭子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说了一遍,说完后大长公主便气咻咻道:“这个混账小子,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几个女孩儿虽小,终究他们也到了要避嫌疑的年纪,他就这样的张狂。”
太后笑道:“你刚刚也说了,都还是孩子,倒也不必苛责。何况千山正是光明磊落,才会这样毫无顾忌,不然哪能这样正大光明的就当着人面儿做这些事?”
皇后心中一动,看了眼太后,方小心翼翼道:“只是也难为了那位六姑娘,千山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是身世显赫,又顶着个将军的名头,不知多少家的女孩子看见他都羞不可抑,这女儿情怀,倒也可以理解。这位六姑娘却是好定力,恐怕性子是淡漠的。”
皇后对沈千山那是和自己儿子一样看重的,也知道皇帝年轻,儿子众多,其中不乏优秀的,自己的儿子若想顺利登上皇位,必然离不开娘家的支持。尤其是另两个外甥风流花心碌碌无为,她就更喜欢和关心沈千山,想着宁纤碧对外甥这样的淡漠,显然是不把他放在心上,而那女孩儿的行事中透着一股刚强,如果真的顺着太后意思,会不会将来倒折腾出一对怨偶?
太后听了皇后的话,便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打算了,其实这打算也不过是刚刚听了宫女说的话之后才生出来的,因呵呵笑道:“我倒觉着六姑娘这很好,女孩儿不管再怎么倾心什么少年英雄,面上总不该流露出来。妹妹说是不是?”这却是和大长公主说话了。
大长公主在下首笑道:“太后说的是呢,六姑娘素日里也来过几次,我看着她也好,虽说不如她那几个姐妹艳丽,唯独那份冷冷清清的气度,才更显着高洁,现在的女孩儿们,不像咱们那会儿了,难得有这么一个清水里挑出来的芙蓉,又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嗯,我也很喜欢她呢。”
太后听大长公主盛赞宁纤碧,心里也是高兴,呵呵笑道:“是了,妹妹和我一样,都得过那孩子的帮助,我更不用提,没那孩子,现在坟头上的草怕是都长出来了。不过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左右两个孩子也不大,千山又要上战场了,倒是再等两年,看看再说,妹妹觉得如何?”
大长公主笑道:“太后的话就是我想说的,不急呢。”
于是两个老人就在谈笑间将宁纤碧拼命想要逃离的命运又给拉回到了历史原本的轨道上,而这一切,宁纤碧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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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除夕过后,连着陪母亲吃了几日的酒,转了许多勋贵家,宁纤碧实在是不耐烦了,因眼看着到了初五,已经不剩几家亲戚勋贵,她便对余氏道:“娘,实在累了,这些日子骨头都疼,且容我在家里歇一天吧。”
余氏正在更衣,等一下要和元氏一起往锦乡侯府里赴宴,听见女儿这话,便无奈叹气道:“罢了罢了,由着你吧,真没看见你这样的女孩儿,别人都是头削尖了也要在这个时候儿多走几家,哪怕腿都累细了呢,这可是关系到你们将来的大事。偏偏救你这样的不上心。唉!”
虽然是抱怨了两句,不过想到宁纤碧过了年才十四,就算是十五岁议亲也使得,因此也就没有苛责,打扮完毕后便在丫头们簇拥下走了出去。这里宁纤碧终于得了这浮生一日闲,不由得一握拳,欢呼一声就扑向自己房间。
那几本西洋医书拿回来后,她只是粗略翻了几页,然而心中已经无比激动了,在这几本主要是讲西洋制药的医书里,可以看出,一些抗菌消炎的药物已经初具雏形,甚至这其中的一味药,效果应该和民国时期的盘尼西林那种西药差不多,在这个架空时代里,这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得了。
躺在临窗榻上,翻着自己心爱的医书,同时回忆着遥远的那些现代记忆,拜一次又一次的考试和论文所赐,虽然她穿过来这么多年,但是那些理论知识却还没有全都丢掉,所以这些医书尽管对于中医来说是非常艰深难懂,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但对她却是一点都不吃力。
仔细的翻了才知道,原来前面只是译文,后来添的纸张,真正的原件是英文,看到那些熟悉的字母时,宁纤碧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一时间,她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架空时代啊,怎么会有英文?难道也有日不落帝国?
不过旋即她就释然,朝代虽然架空,但是文化大抵还是相同的吧,就像自己穿过来之后,除了时代是架空的,语言,文化,服装,家具之类的也都是和原本历史相通的,不然她哪能穿越又重生的折腾了两遍,依然如鱼得水呢?
如果将原本的历史比作一个大湖,那么现在她只是在一个不小心之下蹦到了相邻的另一个湖里而已。
想通这一点,宁纤碧也就释然,甚至还很有兴趣的翻起了后面原文书,只不过翻原文书的时候她就有些小心,让下人们看见她看这个东西没关系,但如果她还看的津津有味儿,甚至失态之下再念出几句英文什么的,那就真是糟糕了。
“姑娘,怎么在榻上躺着呢?那里临着窗子,冷的慌。”
海棠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手炉,来到塌边,将手炉放到桌子上。
宁纤碧笑道:“冷什么冷?这屋里有地龙,不远处还有个火盆,我先前在床上坐着觉得热了,这才挪过来,倒是冷热相宜了。”说完只听海棠笑道:“这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每到冬天,只是炭就要备上几万斤,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个条件呢?”
宁纤碧合上手中的书,认真打量了海棠几眼,微笑道:“哦?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海棠怎么忽然间就关心起民生来了?还是说,看着觉得姑娘我太奢靡?”
海棠连忙摆手笑道:“姑娘可别折煞奴婢,别屋里的姑娘比您还铺张呢,奴婢哪里敢说什么?不过是偶尔感慨了一句罢了。前天后廊上岳家的五老太爷死了,听说是冻死的,唉!”
“怎么回事?哪里出来个五老太爷?”宁纤碧知道海棠这么叫,大概这位五老太爷就是远亲了。果然,就听海棠笑道:“是前年投靠府里来的,不知道哪辈子出来的远亲,不过人言也不可尽信,说是冻死的,奴婢想着他儿子媳妇应该没那么大胆子,只能说他们家大概原本就冷,老太爷身子到底不如年轻人……”
海棠不等说完,山茶就走进来笑道:“海棠姐姐怎么把这事儿说到姑娘面前了?嗨,不过是些小人暗中污蔑罢了,我看就是因为人家叶嫂子长得漂亮,又十分坚贞,那些赖汉弄不上手,就嚼舌头污蔑。”
宁纤碧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听你们两个各执一词。”说完山茶笑道:“姑娘不用听这话,免得污了耳朵,海棠姐姐也不了解内中详情,就信了几个婆子传的话,叫我说,那起子传话的人真该好好打几板子,难道不知舌头杀人不用刀的吗?如此说一个妇人,还让她怎么活下去?”
海棠站起身笑道:“看来山茶倒是对这件事情内中详情了解的清楚。好了好了,刚刚还说我,如今你倒是义愤填膺上了,你过来是做什么的?”
山茶一拍头,笑道:“看我,就顾着生气,倒把正事儿忘了,说完将手中一个小巧食盒放到桌上,从里面取出了丝碟子点心道:”这是刚刚表少爷送来的,姑娘尝尝,虽是凉了,但表少爷说凉了也好吃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劝弟
宁纤碧看着几样糕点,果然是色泽诱人甜香浓郁,因拈起一块儿吃了,点头夸赞道:“松软可口,入口即化,果然是好滋味儿,表少爷说没说这叫什么?”
山茶探头看了眼,笑道:“这想来是表少爷说的松糕,哎呀,好不好吃都在其次,只听这名字,就勾引的人忍不住流口水了。
一句话说的海棠和宁纤碧都笑起来,却见宁纤碧吃了两块,便问山茶道:“宣哥儿最爱吃点心,这回也得了不少吧?”
山茶笑道:“得了多少奴婢不知道,想来表少爷定然会送,只是五爷这会儿吃没吃上却不一定。奴婢刚刚在兰姨娘院里时,听姨娘说哥儿如今每天天不亮就去书房用功呢。”
宁纤碧想起宁彻宣自从肖姨娘大闹之后,性格便一下子变了。当时她只是很欣慰,暗道这个弟弟终于懂得人情冷暖世故,虽然这十分残忍,但世道如此,注定不能让他平平安安吃着美食就活到终老的。因此她只说过阵子再开解对方,然而今日听了山茶这话,却好像是宁彻宣越来越有些魔怔了,哪有这样头削尖了用功的?
于是想了想,就起身披了一件大红羽缎斗篷,对海棠道:“我去书房走一趟,让玉儿跟着就行,你们在屋里歇着吧,过了一个年,大家都忙的不堪。
海棠答应了,给她手炉里添了两块香,于是宁纤碧和玉儿转身出了门,她这里和山茶又感叹了一会儿那后廊上叶氏的命运,方各自拿起没做完的女红,一边绣花一边谈天说地。
宁纤碧来到书房,果然就见宁彻宣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这本是宁世泊的书房,自从他做了官,不用白天黑夜都在这里,所以就给儿子在主屋中又放了套桌椅,让他平日里看书做学问,就往这边来。
“怎么这么冷?”
宁纤碧走进书房,外面天寒地冻,然而她走进来,竟没有热气扑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宁彻宣身后的丫头红莲道:“爷若是手都冻颤了,还怎么写字儿?你们怎么不多加几个火盆?”
宁彻宣听见姐姐的声音,便放下笔,走过来笑道:“姐姐别怨她们,是我不让加的。圣人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如今生在富贵门中,已经是十分安逸了,也没有什么劳筋骨饿体肤的机会,便在生活上节俭些,似这寒冷,爹爹也曾说过是最锻炼人的。”
宁纤碧看着他的模样,只觉着心疼,摇头叹气道:“这才多长时间,你那圆脸蛋儿都没了,还说没饿体肤,没饿着能瘦的这样快?姨娘也是的,难道就没看出你日渐清瘦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称职,每日里只顾着做药,竟是连自己的弟弟都没照顾好。你从前只以吃遍天下美食为志向,怎么?如今却是把这个志向抛掉了吗?”
宁彻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抬起头正色道:“姐姐,弟弟长大了,总要懂事儿的。”他说到这里,目光看向门外,在这里看不到肖姨娘的厢房,但他看的却是白芍院中肖姨娘房间的方向,拳头也紧紧握起来,沉声道:“姐姐,我日后再也不要姨娘为我低声下气去恳求人家;再也不要母亲为我哭泣流泪惊慌失措;再也不要姐姐小小年纪,就要挡在我身前为我遮挡风雨,姐姐,弟弟长大了,日后换我来保护你们,我一定要发奋学习,一定要让你们以我为骄傲,一定不会再让人看轻我,在心里想着除我而后快。”
宁纤碧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快比得上自己高的男孩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摸着宁彻宣的头发,喃喃道:“姐姐知道宣哥儿的心思,只是……你才十岁,过了这个年也不过才十一岁,这正该是玩乐的年纪,就要让你为这些生活中的琐事烦心,更如此刻苦,这……”
宁彻宣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的话,笑道:“姐姐不要这么说,十一岁了,是该长大了,甘罗十二岁就拜相了呢。”
宁纤碧翻翻白眼,好像大家鼓励一个人要从少年努力时,都爱用甘罗这个十二岁的小孩儿做比喻,因便拉过宁彻宣道:“你只知道甘罗十二岁拜相么?怎么不想想他随后就让人杀了?”
宁彻宣没了话,咳了一声,嘿嘿笑着转移话题道:“其实姐姐,弟弟现在也挺好的,你看看我,圆脸瘦下去后,还是很英俊的吧?虽然比不上三公子和表哥,不过站出去也勉强算是玉树临风了不是?”
宁纤碧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点着他的额头道:“呸,不害臊,还没有我高呢,亏你也好意思用玉树临风这个词儿。”
“那用丰神如玉,这总行了吧?”宁彻宣嘿嘿笑着,宁纤碧也不想和他扯皮,便拿过食盒道:“我给你送了些糕点。知道你是要锻炼自己的意志,只是这屋里也太冷了,冻病了不是玩的,让再添个火盆,你来吃几块点心。红莲,给你家爷倒杯热茶来。”
宁彻宣虽然已经是脱胎换骨,然而吃货本性不变,一看见这食盒里那些甜香诱人的点心,眼睛便是一亮,嘻嘻笑道:“姐姐何必忙?弟弟都习惯了,就是手能冷点儿,这样正好儿练字。爹爹说,有时赶上冬天科考,天寒地冻的,要是冷到手打颤就写不了字儿,再怎么好的锦绣文章也是白瞎了。所以我这般锻炼自己,姨娘虽心疼舍不得,爹爹却很支持呢。”
“还有这种事?”宁纤碧将点心一碟碟端出来,想了想道:“就算是这样儿,也不能拔苗助长啊,你才十一岁,身子骨还单薄呢。再说怎么知道咱们就能赶上冬天科考?偶尔有那么一半回,不过是有什么大喜事,皇上大赦天下,才开恩科,你只要赶那些正常科举不就成了。更何况,凡事讲究一个适可而止,过犹不及。你这般不要命的努力,难道是要超过父亲吗?就算是比父亲还早中举中进士,你在官场上也要一步一个脚印,凭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你也不可能高过父亲去啊。“
宁彻宣笑道:“姐姐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里能和父亲比?我只希望自己能跟在父亲身后就好了。”因拿起一块松糕,笑道:“这东西外形不错,看着就想吃。”说完吃到嘴里,也是点头称赞。
宁纤碧心想真正的松糕你没吃过呢。唔,我要不要把那些西洋点心的做法和表哥说说呢?如果他能开一家西点店,在这古代肯定会风靡天下吧?看来前景也一点儿都不比我的药铺差呢。只是这东西要有一个契机,总不能我连吃都没吃过就要表哥开西点店,信心从哪里来的?这不是擎等着惹人怀疑吗?该死的沈千山,你就想着帮我搜寻医书,你怎么不说找些西点蛋糕面包来给我吃?
这种想法当然是非常蛮不讲理的,不过内心活动,当然也不用管这些个了。当下宁纤碧看着宁彻宣吃完两盘点心不吃了,她便拿出帕子替他擦嘴,就听红莲笑道:“今儿这是姑娘过来,所以爷才吃了这些东西,往日就是姨娘逼着他吃,他都不吃呢。”
宁纤碧嗔怪的看向宁彻宣,摇头道:“姐姐知道你是想磨练自己,但还是那句话,适可而止,须知身体才是做所有一切事情的本钱,它现在还没长成呢,万一就让你给磨练垮了,我看你去哪儿哭。”
一句话说的屋里几个人都笑出声来,宁纤碧又对红莲道:“我把爷托付给你了,日后务必精心些,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他不能和那些穷人家孩子比,从小儿是富贵的,冷不丁儿就要学人家穷人孩子早当家,这哪里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万一出了问题,你们怎么能担当?”
红莲连忙应了,待宁纤碧走出去,她便对宁彻宣笑道:“爷今儿听着了吧?六姑娘亲自吩咐的呢,奴婢日后可也不敢不精心,爷也别嫌奴婢啰嗦,碍手碍脚的,不然奴婢就只能找六姑娘做主。”
宁彻宣笑道:“好啊,看着有了撑腰的是吧?我就不明白了,素日怎么不见你对姨娘这样听话?”
红莲一愣,歪着头想了想,自己也忍不住笑道:“爷这话说的还真是,论说姨娘跟着太太管差事,这些年也日渐有了些威严,可奴婢在爷面前,还是听爷的。怎么六姑娘说出的话,就让奴婢这般害怕,都不敢听爷的了呢?六姑娘年纪虽小,可是那股气度气势,真真是不比姨娘差啊。”
“仅仅是不差吗?叫我说,姐姐的威严,比太太还要强得多呢。”宁彻宣想起往事,心道若不是姐姐这份威严,当日也不可能就将那肖姨娘制住,我恐怕也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后廊
一边想着,因见红莲有些不安,他便笑道:“行了行了,别说是你,就是爷我看见姐姐,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姐姐既然这么说了,日后你们就听命行事吧。连三公子……”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宁纤碧对沈千山的态度,何况这又涉及一个女儿家的闺誉,于是连忙闭口不言。
红莲却是有些好奇,府中下人们时常说话,她也听说过这位六姑娘和睿亲王府的三公子似乎有些牵扯。只是终不敢问,想起之前宁纤碧的话,连忙出去让小厮添火盆去了。
且说宁纤碧,从书房里出来,四下里漫步着,眼看就要回到白芍院,忽见肖姨娘扶着两个小丫鬟,竟是走的飞快,看方向是往后院那边去,她心里奇怪,来到院门旁便问一个守门婆子道:“姨娘往哪里去?怎么走的这样急?”
那婆子笑道:“姑娘是打哪里回来的?还没听说后廊上的新鲜事儿吗?岳家老太爷刚刚逝去,他们家就被人堵上要债了,说是要把岳家的抵债呢,啧啧,唉!说起来也是人心不古,那岳家的就因为有几分姿色,便被人惦记上了,到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知怎么收场呢。听说岳家男人拿了菜刀在门前守着……”
这婆子不等说完,宁纤碧已经是听不下去了,她沉吟了下,对玉儿道,你回房间,让你山茶姐姐把我箱子里那几十两银子拿出来,让她出来送给我,你就不用跟着出来了。”
玉儿答应一声,飞跑回去,这里宁纤碧便问婆子道:“这事儿府里大概传开了吧?除了肖姨娘,这院里还有谁出去了?”
婆子笑道:“除了姨娘,奴婢们哪儿敢把屋子扔下跑去看热闹?兰姨娘先前去针线房了,因此这院里再没人出去。”
宁纤碧点点头,心中很是欣慰。须臾间见山茶拿了个小包袱出来,问宁纤碧道:“姑娘可是要管这件事?其实奴婢心里也不平,只是……姑娘毕竟是女孩儿,若是为那叶嫂子出头,只怕让人听见了,有损姑娘清誉名声,这事儿还是要慎重些好。”
宁纤碧是不在乎名声的,上一世里倒是混了个好名声?结果如何?这一世里,她虽然开了金手指,恪守规矩,也不过是生存之道。只要不弄个声名狼藉,能在这大宅门里自在逍遥生活就行。事实上,若是因此而名声有损,让那些盼着娶一个贤良淑德妻子的男人们避而远之,她还巴望不得呢。
因便淡淡道:“这又不是咱们不能管的事情,我也不是强出头,不过是去看看罢了。若那岳家的真是可怜,出手帮一把又费得了什么事儿?你记着,勿以善小而不为,但凡遇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便伸下援手,一时善念,说不定日后便有福报,自然,我倒是不想着什么日后的福报,但是能帮人,自己心里也快活。”
山茶笑道:“姑娘随了老爷太太,心慈,奴婢一向知道的。”
宁纤碧笑道:“我这样便算心慈了吗?也未必呢。这世上总有真正善良的人,为了正义道理舍生取义舍己为人,那才是大慈悲。”
山茶笑道:“姑娘说的这些,也太迂腐了吧?舍己为人,把别人救活了,他的家人怎么办?这样的奴婢可不觉着有什么可取之处。”
宁纤碧诧异的看了山茶一眼,心道这孩子有前途啊,这是我们现代的先进思想,她竟然也是这样认为的?表面上却很快收敛了惊讶之色,微微笑道:“自然,我也是不甚赞成的,所以我说我不是什么心慈,不过是力所能及就帮一把。只是,肯这样牺牲的人,未必便是没有可取之处,我们做不到的,也别去笑话。例如佛家说的割肉饲鹰,在你我看来,何等可笑?然而在佛家心中,那是大慈悲大智慧,万千苦痛,换我心喜乐平安,这也是大善了。”
山茶笑道:“姑娘说的对,奴婢只是那日听五爷说前朝的什么官儿,当场怒骂皇帝,结果皇帝要诛他九族,他反而说什么诛十族也不怕,结果就真的让皇帝诛了他十族,奴婢只是想,若我是他那些族人,心里不知要怎么恨他呢,万万不会因为他大义凛然而敬佩。”
这个故事在宁纤碧的本来历史上,是发生在明朝朱棣登基时那个腐儒方孝孺身上。但是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上,无独有偶,也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不过主角却不是方孝孺,而是另一个叫宁方和的官员。
宁纤碧对这样的忠贞向来是敬谢不敏的,微笑道:“他那哪是行善?根本倒是作恶了,你说得对,那些和他沾了边儿的,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若是我,即便下了地狱,也要找他算账的。”
山茶不解道:“可是人人都赞他忠义啊。”
宁纤碧冷笑道:“忠义么?有些忠义不过是愚人的东西罢了,更何况,也要分什么时候。这却要自己把持本心来看……”不等说完,已经到了角门,那在门前守着的婆子看见她们主仆,忙小跑着迎出来,陪笑道:“姑娘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儿,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
宁纤碧转头看了山茶一眼,于是这丫头会意,便拿出半串钱递给婆子,笑道:“我们姑娘听说后廊上的事儿,要去看看,嬷嬷行个方便吧。”
那婆子眉开眼笑接了钱,听见这话,却是皱起了眉头道:“姑娘别嫌老奴啰嗦,虽说这府里许多人去看热闹了,只是终究姑娘女孩儿家,不该到那龙蛇混杂的地方,何况那些无赖守在门口,万一哪个不开眼的再冲撞了姑娘,不是玩的,老奴有十颗脑袋也担待不了这关系啊。”
宁纤碧笑道:“不是有意让你为难,只如今爷和太太们都不在家,后廊上岳家毕竟是咱们的远亲,若就这样让人堵着门欺负,倒让人把咱们伯爵府看轻了。”
那婆子仍不让路,只是陪笑道:“那远亲连姓都不是一个,不过是两三代前一个庶姑太太出嫁后留下的根苗儿罢了,这也就是老太太心慈,若是别家,断不会收留的,又不是咱们自己正经族人。别人也没有为着这个看轻伯爵府的道理。”
宁纤碧微微皱眉,山茶在一旁笑道:“嬷嬷,你正经去吃茶吧,姑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咱们姑娘如今出门,老太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况姑娘的名声你不是不知道,是那种轻薄狂妄之人吗?您若是惹恼了姑娘,吃不了兜着走。”
那婆子实在是位卑言轻,因被山茶说了几句,不敢回言,再看宁纤碧面色已是淡淡的了,她只好不甘不愿道:“既如此,姑娘戴了斗笠再去,万没有让姑娘抛头露面的道理啊。”
山茶举起手中斗笠,笑道:“这不是都预备好了吗?还用您说?出了门就给姑娘戴上。”
那婆子这方放了心,又叫来守门两个小厮,嘱咐道:“这是六姑娘,一旦出了差错,拿你们两个是问,好好服侍着,姑娘若有吩咐,不许躲懒耍滑,明白吗?”
两个小厮齐齐答应一声,跟着宁纤碧出来,山茶为她戴上斗笠,却听她笑道:“只是因为心急,竟然考虑的不太周到,论理该让五爷一起过来的,表哥只怕这会儿也忙,不然他来处理这件事才是最好。”
山茶笑道:“正是呢,好在院里人也知道咱们去向,万一表少爷过来了,知道这件事儿一定会赶来的……”不等说完,便听宁纤碧笑道:“你就把我看的这样轻,连这么件小事也处理不好么?”
山茶刚要说话,忽然就听远远地传来一片嘈杂声,宁纤碧精神一振,笑道:“大概是到了,走,过去看看。”说完加快脚步,没走一会儿,拐个弯,便看见一处简陋木板房前聚集了一大堆的人,有男有女好不热闹。
这所谓的后廊并非真正后廊。伯爵府真正的后廊上居住的都是正经族人,虽然住处尚且不如一些体面地媳妇婆子,却也是房舍宽敞,远不像这里,那木板房就像是鸽子笼似得,挤得紧紧当当。
这却是一些给最下等的粗使仆役们住着的,也有一些外姓远亲,实在走投无路投了过来,不好意思不收留的,也都是住在这里。还未等走近,便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山茶掩了鼻子道:“这些人家往往在家里或者前后空地上养鸡鸭,味儿都飘过来了。”
宁纤碧已经看到了肖姨娘的身影,皱眉道:“真是奇怪,她竟然能忍受这样的地方。”话音落,在心里想了一想,却也能觑出肖姨娘几分心思:像她这种人,因为自己曾经受过苦,被欺负过,所以就格外喜欢看别人被人践踏欺压,以此来获得自己心理上的满足,可以说,这已是一种扭曲心理了。想想肖姨娘曾经做过的那些极品事,宁纤碧很快就见怪不怪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让让让让……”
两个小厮奋力推挤着人群,但是人们好不容易占据了个看戏的位置,哪里还肯让出来,因此挤了半天也没有挤穿人群,正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就听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道:“好,我还,我拿这条命还你们的债。”
话音落,就听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叫声,惊恐的人们后退开来,总算空出了一些位置。
宁纤碧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发生变故,看到人群后退,议论声沸反盈天,她心中焦急,连忙拉着山茶的手就穿行了进去,两个小厮连忙替她在前面开路,一边大叫道:“让让让让,六姑娘来了。六姑娘来了。”
“苍天啊……”
一个悲怆的男人声音响起,穿过人群的宁纤碧看到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在他身前,一个白衣女子横躺在地,额头上鲜血淋漓,那男人颤抖着抱起妻子,惨声大呼道:“丽娘,丽娘……你等等为夫,反正也活不下去了,你等等我……”
宁纤碧深深看了那男人一眼,快步走向前去,一手撩开面纱,一手就在妇人的颈边摸了摸,然后对那男人沉声道:“先不必痛苦,尊夫人还有一口气,山茶,立刻将她带回府里医治。”
山茶脆声答应了,那边几个原本被叶氏寻死震慑住的无赖这才醒过神来,不由连忙上前,大声道:“这女人既然没死,自然该交给我们,他们家欠了我们几十两银子,若是不还钱,人就该给我们。”
围观的人群愤怒起来,便有人高声喊道:“好不长眼色的东西,这是伯爵府六姑娘,你们已经逼得人家寻死,如今还敢在六姑娘面前说话,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那无赖是在这街上混惯了的,因为背后有人支持着,到现在也不知逼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虽然畏惧伯爵府,然而见宁纤碧身后没有人,只有个漂亮丫头和两个小厮,不由得那无赖性子上来,一拍胸脯道:“六姑娘又怎么了?六姑娘也得讲理,不能欠债不还是吧?哼!六姑娘身份这么尊贵,要是给我摸下小手,那几十两银子的利息……”
无赖的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他低下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长剑,因为一时间没有断气,以至于他还有力气抬起头去看对面那个冷肃阴沉的少年。
“你……敢杀我……”
无赖瞪着沈千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男人凭什么敢当街杀人,这可是有许多人在看着啊,杀人偿命,本朝可一向都是法理至上,这年轻人就算是伯爵府的公子,也绝不该有胆量动手杀人啊?自己只不过是言语调笑了几句,那岳家却是实打实欠着他们几十两银子。
“敢侮辱六姑娘者,沈某宝剑必不容情。”
沈千山冷冷看着面前捂着胸口倒下的无赖,剑刺入太急,以至于直到此刻,鲜血才从那无赖的胸口中喷射出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冷哼一声道:“一剑结果了你,已经算是便宜了。长福。”
“是,爷有什么吩咐?”
长福凑过来,眼睛瞄着地上尸体,身子忍不住打了一个颤,暗道小子,你就自认倒霉吧。咱们家公子那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上百鞑子的人,他会把你这么个货色看在眼中么?
“通知官府,这些无赖当众逼死人命,更对伯爵府贵女出言不逊,首犯我已经斩杀,剩下的几个,让顺天府尹严查罪行,从严处置。”
明明是杀人者,然而沈千山一连串命令吩咐下来,谁都不怀疑他是有理有据的一方了。就连宁纤碧,心中虽然有些不认同这家伙凌驾法律之上,杀人不眨眼的残暴,这会儿却也觉得这番话真是合情合理,找不到丝毫纰漏。
“六姑娘受惊了,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你本不该来。”沈千山走到宁纤碧身旁,有些不认同的看着她。
宁纤碧微微扬起下巴,淡淡道:“多谢公子关心,我只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被逼至死。”这却是胡扯了,在宁纤碧来之前,可没想到叶氏会撞墙自尽。
“这人死了吗?”沈千山微微一笑,在叶丽娘的身上瞄了一眼。
“公子说呢?”宁纤碧在面纱下翻翻白眼,暗道少来了,别忘了你刚才的理由就是逼死人命,这会儿我看你好意思当众说你知道这女人没死?
果然,沈千山耸耸肩,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而是认真道:“这些无赖地痞平日里便是作恶多端,仗着背后一些势力,不知做了多少肮脏事,只是寻常我没空搭理他们,如今既然撞上了,他们当中还有人对姑娘言语不敬,自然是要好好教训的。”这却是担心宁纤碧误会他是个冷血嗜杀放肆狂妄之徒,所以要耐心解释了。
宁纤碧其实还真被吓了一跳。不过上一世里,她自己都是死在白采芝手中,魂魄飘飘荡荡时也有感觉,因此倒不是十分害怕。听到沈千山此言,心中也明白对方说的有道理。
如今这不过是件小事,上一世里,在她嫁入睿亲王府后,就出了一件地痞无赖殴打难民,竟致数十人无辜枉死的大案子,就是因为那件事,皇帝下令狠狠整顿了一番,才让这些吸人血的混蛋们收敛了嚣张锋芒。
因便微微点头道:“公子无需多说,我明白。”
沈千山见她步履从容语气沉稳,心中爱意越发不能遏止,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了,就怎么看都好。此时他只觉着宁纤碧虽是闺阁女儿,却有不让须眉的勇气,最重要的是她如此善良。这样的女孩儿,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到底要怎生才能让她喜欢上自己,嫁自己为妻?她可知自己愿意为她,放弃天下所有的女人么?只要能得她厮守一生,这世间一切他都可以不要。
心中有无限情意激荡喷涌,面上却努力控制着不露出一点,忽听山茶颤声问道:“公子怎么会过来?”这丫头到现在还被沈千山的冷酷与干脆利落吓得腿酸脚软,但并不影响她第一时间获得八卦的热情。
“哦,我是过来和六姑娘讨药的,祖母的六味地黄丸没了,药铺里也卖光,伙计们说姑娘手里可能有些存货,所以我就过来了。结果到了院中,听说姑娘来到后廊上,我担心那些无赖不是你们两个弱女子能应付的,所以就连忙赶过来,幸亏来的还算及时,不然真是……”沈千山说到这里,想到那无赖对宁纤碧言语上的侮辱,胸中立刻又是一股恶气升腾而起。
山茶见三公子转眼间就又变成了满身杀气的杀神模样,吓得噤若寒蝉,再也顾不上八卦了。好在几个人这阵急走,已经到了白芍院,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六姑娘,等等妾身,哎呀你们走的太急了,我这里追了半天,竟然还是追不上。”
宁纤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肖姨娘扶着两个小丫头的手急匆匆而来,她淡淡一笑,对芍药道:“把叶氏安置下,顺便拿药给三公子,六味地黄丸放置的地方你知道吧?另外让人立刻出去请三老太爷回来。”
山茶答应了,带着沈千山往屋里走去,这里肖姨娘紧赶慢赶到了近前,却只看到宁纤碧矜持的面容,心中不由恨得咬牙。但她怎么说也是贵族出身的女孩儿,知道自己这心思是万万不能露出端倪的,不然的话,宁世泊第一个饶不了自己。
“姨娘有什么事?”宁纤碧其实明白肖姨娘想干什么,这女人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不过是属于有色心没有色胆那一种,面上总算表现的还不算过分,所以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种事情传扬出去,自家老爹也没什么面子。
肖姨娘其实也没敢肖想什么,沈千山是什么身份?而且对方才多大?和人家一比,她就是棵老白菜帮子,哪敢生什么妄想?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一想到那英雄了得的少年就曾经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可自己竟然不能和他说一句话,肖姨娘这心里就觉着怅然若失的。
“哦,没什么,就是让今儿这事情吓到了,姑娘日后千万别再这样冲动,跑到那些泥腿子面前,失了您的身份不说,万一出点事儿,谁能担待得起?”肖姨娘倒也算镇定,来到宁纤碧面前貌似沉静的说道,眼睛却是有意无意像主屋那里瞄了一眼。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多谢姨娘关心。”宁纤碧淡淡说完,转身便向主屋走去。
肖姨娘跺跺脚,心中恨得不行,可终究不敢对这位六姑娘如何。她已经在宁纤碧手下吃了太多的亏,就算再怎么精明,心中也早已不知不觉产生了惧怕情绪。
哼!那丫头从来都是这样眼里没人,也无需和她为这点小事计较,只是将来莫要让我逮着机会,不然看我不落井下石。
肖姨娘在心中恨恨想着,这种想法在后世里有一个名称,叫做精神胜利法,并且因为一个叫“阿Q”的人而最终被大众熟知。
第一百四十八章:情到深处
宁纤碧先去探了叶丽娘的情况,海棠将她安置在靠近宁纤碧屋子的一个小房间内,那是素日里小丫鬟们的休憩之所。
此时屋里只有几个面露好奇之色的小丫头,叶丽娘的丈夫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似是无限的苦闷烦恼。
看见宁纤碧进来,丫头们忙都蹲身行礼,那男人也醒过神来,站起身茫然看了宁纤碧一眼,忽然跪下去,颤声道:“今日的事,多亏了姑娘,我……我岳磊今生……今生报答不了姑娘,愿来世做牛做马……”
宁纤碧最不喜欢听得就是这样话,只是如今这是从一个老实男子的嘴里说出来,而他也确实被逼到了绝境,所以把报恩希望寄托在来生,也算是合情合理,因此也没反驳他,只是微笑打断了他的话道:“先不急着说这些,尊夫人的情况如何?”
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好笑起来,暗道叶氏情况如何,难道这男人会比你更清楚?于是不等对方回答,便上前摸了摸脉搏,又看看面色,点头道:“还好,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就见山茶走进来,对宁纤碧笑道:“姑娘,三公子还在屋里等着您呢,奴婢要拿药给他,可三公子说,还有几句话要和姑娘说。”
宁纤碧答应了一声,又安抚了岳磊几句,便走出门来,直接往后院百草阁去,一边和山茶小声抱怨着:“就他事儿多,便让你拿又如何?都是一样的药,难道我拿了,效果就会更好一些?荒谬。”
山茶笑道:“不看别的,看三公子为您冲冠一怒的份儿上,姑娘这次便别呛呛了,也别为难奴婢们。”说完随着宁纤碧进了百草阁,正要回身关门,却见沈千山正赶过来,她不由得“咦”了一声,回身道:“姑娘,三公子过来了。”
宁纤碧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应声,从书房柜子里取出两盒六味地黄丸。恰好沈千山进来,见那柜子里摆满了这样的盒子,便笑道:“这么多?便多给我几盒可好?”
宁纤碧瞅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些都是要运去柜上卖的,到了柜上就不显得多了。何况这药也不能一味的吃,有数的,是药三分毒,我之前和大长公主说过吃法儿,这两盒吃完,她该停一段时间,若是觉着不舒服,怎么着也要隔上两个月再用,到时候早已不知做出多少批新药来了,你再来拿就是。”
沈千山面色微变,也不是变得惨淡黯然,似乎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宁纤碧和山茶是何等人?最会察言观色的,所以都看出了他这微小变化,正要相问,便听沈千山淡淡道:“我就要去边疆了,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别说两个月,就是一年,也不知能否再为祖母过来拿药。”
宁纤碧垂下眼帘,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公子派长琴或者长福过来拿都可以的。”
沈千山盯着她,他不想要对方说这种话,她明明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哪怕只是敷衍的关心和担忧也好,就是做做样子也好,可是……竟然连这点敷衍都不肯给自己吗?
一瞬间,他只觉着心脏好像变成了一条鱼,被四面八方的网网起来,他拼命地想要跳出去,因为跳出去就是海阔天空,但他偏偏跳不出去。
心中的烦闷情绪促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沈千山忽然对山茶道:“你出去,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山茶看了眼宁纤碧,脸上明显有着担忧:三公子这表情可不怎么温和啊。果然,就听自家姑娘缓缓道:“山茶是我的心腹,公子有什么话就说吧,你明知道她不会传出去。”
沈千山心中更加不满,但是又不愿意违逆宁纤碧,于是一双眼睛瞪着山茶,只把这小丫鬟瞪得头晕脚软,还不等宁纤碧再说话,她就可耻的叛变了,哆嗦着道:“是,奴……奴婢就去守在门口。”
呜呜呜,姑娘我对不起你啊,我……我真是受不了三公子那双眼睛,明明就是双眼睛,怎么看上去比刀子还可怕?呜呜呜,姑娘,奴婢就在门口守着,但你可别惹怒三公子,不然奴婢和您加起来,不知道够不够人家一个手指头砍得。
山茶浑浑噩噩的出去了,宁纤碧叹了口气,垂着眼帘道:“公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沈千山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站在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只觉得有太多话想要倾诉,胸中炽热的情感如同火山爆发一般,亟欲喷涌而出。
然而想到对方清冷性子和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恶感,他最终还是把这些情绪压了下来,沉声道:“去边疆上战场一直是我心中所愿,所以当听到皇上任命时,即使家里人都十分担心,然而我自己却非常的兴奋,恨不能立刻跨马扬鞭,奔赴战场驱除鞑虏。”
宁纤碧终于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想怎么?这是要在我面前述说心路历程?可我又不是什么知心姐姐,跟我说这些话有用吗?
却见沈千山又深吸一口气,认真道:“然而直到刚刚过来,直到在街上看见姑娘,又随着姑娘来到这里,想到就要分别,我心中……却又涌起一丝不舍,这是我接到皇上旨意后,第一次心中不舍,不是为了祖母父母,而是为了……姑娘。”
宁纤碧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想到上一世里的那些往事,虽然早就告诉自己放下对沈千山的恨,然而那些漠然,却终究忘不掉。更忘不掉自己缠绵病榻半年多,这男人除了去过一次,问了几句场面话之外,便再不管不问的无情。
“公子未免有些不孝,而我不想担着让公子不孝的罪过,请公子慎言。”
情深似海吗?呵呵,没错,上一世里不就是对白采芝情深似海,所以对自己这个正妻就根本不管吗?既如此,何必在这一世里又要跑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难道不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他的?
遥远的上一世,因为沈千山这几句话,而奇异的和这一世融合起来。沈千山不解的看着宁纤碧脸上添了恼恨之色,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又哪里惹到这个女人了,难道自己宁愿背负不孝的名声对她表白心意,竟还不能温暖她的心,让她放心把她的命运交给自己吗?
“姑娘多虑了,不孝也是我不孝,和姑娘有什么关系?”
沈千山声音微涩,目光却仍是坚定的固执的如同一块磐石,坚持看着宁纤碧,想了又想,却终究不敢直截了当问出那句话,最后只好沉声道:“我就要上战场了,难道姑娘除了说我不孝之外,就没有别的话可说?”
宁纤碧心想我还真没有别的话奉送。然而看沈千山这个样子,自己真敢这么说,还不知道他要怎样纠缠,只好叹了口气道:“公子保重。”
意料中的敷衍,但终归是句好话。沈千山心里苦笑,点了点头,那一句“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嫁我好不好?”终究没敢出口,因为他害怕,害怕这句话出口后,遭到宁纤碧的拒绝,到那时覆水难收,就等于是断了所有退路。
而这种后果,就连打仗时一向主张“破釜沉舟”的沈千山也承受不来,所以,他宁可用这样一句敷衍的担忧继续自欺欺人,欺到自己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或许到那时,两人的命运,总归是要见一个分晓了。
一念及此,沈千山也不拖泥带水,深深看了一眼宁纤碧,他抱拳拱手道:“告辞。”说完便大步往外走,转眼间就消失在后廊转角处。
“咦?沈公子走了?”山茶从屋外进来,看着宁纤碧疑惑道:“姑娘和他说了什么?我还以为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呢,谁知这回倒是好打发。”
宁纤碧淡淡道:“他要上战场,和我要一句祝福,我给他了,所以他就走了。”说完她看向山茶,恼火道:“你这蹄子还有脸问我?也不想想你到底是谁的丫鬟?我还没让你走呢,你让他瞪了一眼,就真的出去了,难道你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银是他给你发的吗?”
山茶吐了下舌头,上前嘻嘻笑道:“姑娘别恼,实在是您没看见三公子看着奴婢的眼光,像是要把奴婢生吞了似得,奴婢害怕啊。但是,奴婢虽然出去了,却是没忘了忠心护主,一直在想着若三公子对姑娘不利,奴婢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冲过去和他拼命,保护姑娘的。”
宁纤碧抽了抽嘴角,暗道不知是不是我这一世里变得强势的关系,怎么总觉得山茶这妮子老跟着我,也变得渐渐无耻了。
“姑娘,好姑娘,就原谅奴婢这一遭吧。”山茶摇晃着宁纤碧的胳膊,忽见玉儿从后廊上的门里出来,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叫道:“姑娘,三老太爷回来了,让您过去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来历(上)
宁纤碧答应了一声,笑道:“三爷爷回来的倒是快。”
山茶笑道:“那是自然,三老太爷一向总说什么医者父母心,如今听说有个女子差点被迫害致死,自然回来的快。”
主仆两个穿过堂屋,从前门出来,正要往那个小房间去,忽听山茶“咦”了一声,宁纤碧抬头一看,只见在院门外,沈千山正和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不是别人,恰是一身淡色衣裙的白采芝。
宁纤碧静静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这里山茶却是惊讶了好半天,等到回头想和自家姑娘说话,却见姑娘早走出几步远了,她连忙追上去,小声道:“姑娘别生气……”
“笑话,我生什么气?”宁纤碧忍不住一笑,看着山茶小声道:“你记着,我和三公子不会有任何牵连,所以他和白姑娘也好,和谁都好,只要不过来找我,凭他和谁,我都只有祝福。”祝福当然是不可能有的,然而对着这样的沈千山,似乎是诅咒也说不出口了。
山茶点点头,她在宁纤碧身边伺候,最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她对这位三公子的确是一点儿想法也没有的。
只是小丫头难免奇怪,暗道这三公子如今在京里就好像是最香的一个香饽饽,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想高攀啊,不说那些权贵公侯,就是寻常百姓,也恨不能女儿被三公子看上,做个妾也好。然而三公子明显是把情丝系在姑娘身上,姑娘究竟为什么就看不上他呢?
最令山茶佩服的是:面对着三公子这样优秀的人物,姑娘是怎么做到不动心,坚决不动心,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心的呢?别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若是有这样的男人喜欢,即使最开始恨他欲狂,到这个地步也肯定要化作一番绕指柔情了。好,就算自己是个奴婢,可是家里这些姑娘们,见到三公子不都是挪不动腿儿的吗?就连平日里最清高,目无下尘的表姑娘,这会儿不也是缠着三公子在外面说话?
山茶百思不得其解,走到门口再回头看看,却见沈千山已经离去了,白采芝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正往这边屋里来。她便回头小声对宁纤碧道:“姑娘,表姑娘过来了。”
“不用去管她。”宁纤碧淡淡说完,便迈步走进屋子,看见宁德荣正在桌上开药方,她便来到近前,之前还冷若冰霜的面孔忽然就绽出灿烂的笑容,笑着问宁德荣道:“三爷爷,如何?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
宁德荣点头道:“性命之忧倒不至于。只是这妇人死意已决,那一撞也十分厉害,也幸亏是她身子虚弱,力气不大,不然的话,这会儿怕是救不回来了。虽如此说,然而这人脑是最复杂的东西,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一切还要等她醒来再看。”
宁纤碧点点头,知道一旦有了脑震荡或者选择性失忆这类病症,靠中医把脉是摸不出来的,必须等人醒了之后,通过问症状才能知道。
和宁德荣又就病情说了两句,便见白采芝袅袅娜娜的进来。宁纤碧直起身,微笑道:“妹妹怎么过来了?”
白采芝咳了一声,微笑道:“之前听说后廊上闹起来的时候,我本也想去,被母亲拦住了,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不能往那样脏乱的地方去,何况又是龙蛇混杂的。所以我就在家里等着消息,却没料到,最后竟是听说让六姐姐救了个人,妹妹一时间疑惑,就忍不住过来看看,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宁纤碧早习惯了,一旁的山茶听了却不服,她最看不惯这白采芝装模作样,原本还不敢放肆,自从知道自家姑娘也不待见她之后,小丫头也就没了那么多忌讳,此时便笑着道:“表姑娘可说着了,这家人恰是我们姑娘救回来的。那地方也真是龙蛇混杂,幸亏三公子后来去了,把言语间冒犯了姑娘的无赖一剑穿胸,又让人去请地方官府严查这些无赖,哎呀,三公子那会儿就别提多威风了,简直好像是天兵,不对,是天将下凡。他还极力夸赞我们姑娘善良沉着呢。”
白采芝笑容一僵,抓着帕子的手忍不住就紧了一紧,勉强笑道:“是吗?”
宁纤碧瞪了山茶一眼,假装叱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去给表姑娘上茶水点心。”说完又转身对白采芝亲热笑道:“妹妹不懂医,这里也没有你能帮上忙的地方,你身子弱,在这里别过了病气。”言下之意就是喝完茶吃完点心快滚蛋。
白采芝如何听不出这是逐客令?只装听不懂,微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添乱了。我说刚刚在院门外怎么看见了三公子呢?许是又要上战场的关系,三公子今日说话有些沉重,我还好言开解了一会儿,总算看见他露出笑模样。”
宁纤碧见白采芝那眉头暗挑,隐隐示威的模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暗道上战场?开解?你丫的得意什么?那货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上战场苦恼,他的苦恼全是来自于本姑娘,没错,就是本姑娘我,你还开解呢,信不信我一句话比你一百句顶用?不过我不稀得说罢了,你喜欢,这一世里你们渣男贱女就再凑一对啊。
因淡淡应付了几句,白采芝也觉无趣,既然主人不欢迎,她自然也没有理由非要赖着不走,便站起身,只说找宁纤月等有事,出门去了。
这里宁德荣已经开好了方子,递给岳磊道:”尊夫人这头上的撞伤倒还没有大碍,不过是消炎活血化瘀的药,唯有她这身子,气血两亏,却是要好好调养一番,这第一张方子是活血消炎的药。第二张方子便是给她调养的,最起码要喝一个月。
岳磊拿着那两张方子,一看之下便发愁了,只是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恭敬地向宁德荣道谢。
宁德荣便对宁纤碧道:“这边没有大碍,我仍回店里去了,如今店里的生意也忙着呢,你这个甩手掌柜倒是清闲,只苦了你表哥和我这个老头子。”
宁纤碧笑道:“俗语说,能者多劳嘛,若是三爷爷嫌辛苦,不如我找人替你回来如何?”不等说完,便听宁德荣哈哈大笑道:“臭丫头,你就会用这招来要挟我,行了行了,我回去了,你赶紧好好歇歇吧,我就没看见过你这么能惹事儿的。”
宁纤碧暗自苦笑,心想我惹什么事儿了?大多数都是别人先来惹我好不好?因送宁德荣出门,她便折身回来,在岳磊面前坐了,又让他在下首坐,岳磊坚辞不肯,宁纤碧笑道:“我有话问你,你站着,我倒要仰望,很不得劲儿,坐吧。”
岳磊无奈,只好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宁纤碧看着他道:“很奇怪,我看你不是那粗鲁莽汉的作派,尊夫人也是秀丽明媚坚贞不屈,你们夫妻两个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还欠了人家那么些债。”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岳磊的眼泪就下来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哑着声音道:“回姑娘的话,这事儿……说来话长。”
原来这岳磊从前的家世很是不凡,乃是济南府仁爱大药铺的东家,这份厚重家产乃是岳磊父亲从哥哥手里继承来的。他的大伯父原本曾经有个儿子,只是十几岁的时候被人拐卖,从此不知所踪,费尽心思寻找也没找到。岳家人丁单薄,这一辈里就这老哥俩,而岳磊父亲膝下也只有岳磊一个儿子,当哥哥的怎么忍心夺了弟弟的儿子做嗣子?因此老哥俩一直没分家,岳磊就等同于是两人共同的儿子。
也所以,岳磊的大伯过世后,就把所有家业都交给了岳磊的父亲。岳磊父亲是个老实忠厚的人,然而岳磊却继承了伯父的经济头脑,仁爱大药铺有他打理着,不到两三年功夫,便更胜从前。
岳磊的夫人却是个孤苦女子,自家原本也是开药铺的,却因为被奸商所害,最终家产全部变卖还债,她父亲受不了,吊死了,母亲也上吊殉夫,却是留下了叶丽娘这么一个孤苦女子,走投无路之下,想起岳磊父亲和自家父亲是知交好友。因此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故意把自己弄得脏臭不堪,一路乞讨到了济南府,寻到岳磊家。
岳家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便将她收留下来,过了两年,一对小儿女日久生情,岳磊父亲想着老伴早逝,若是早点娶个媳妇进门打理家事,自己就可以彻底放下肩上所有担子了,更何况叶丽娘一个孤女在自家住着,虽然前后左右都有丫头服侍,终究也是不方便,与其等着让人传出闲话,不如就顺水推舟。
于是岳磊就和叶丽娘结为了夫妻,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又是家资巨富,这日子纵是神仙也比不上,那两年是岳磊人生中最得意快活的两年。
第一百五十章:来历(下)
谁知两年后,祸从天降,岳磊伯父那个被拐卖的儿子竟然回来了,当然,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可是这人拿着那小孩的信物,眉目间与岳磊伯父又有几分相像,年纪也对的上。因此岳磊和父亲也没有怀疑,岳父甚至高兴地大醉了一场。
却不料真是来者不善,这位堂哥在岳家住了几天,便说这岳家所有的财产都是他父亲留下的,理应给他这个儿子。岳磊和父亲倒也没有意见,只是说当日两家没有分家,所以如今既然那位堂哥要夺回家产,便该把家产平分,岳磊和父亲也要一半。
这本是很公平合理的要求,仁爱大药铺正是在岳磊的打理下,才有了今日的红火,甚至在济南府还开了另两家分号,祖上的两千顷田地也变成了三千顷。
岳磊和父亲原本以为堂哥会一口答应,谁料想,那狼一样的男人不但没答应,还一纸诉状将他们父子两个告到了官府。
直到这个时候,岳磊和父亲才知道这堂哥竟是侵吞家产来的,甚至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堂哥都不知道。只是那官府显然早已被人买通了,将家产全部判给了堂哥岳山,连一间屋子都没给岳磊父子留。
父子两个不服,幸而叶丽娘察觉不对,就将几件首饰藏了起来,这会儿取出来,父子两个当了首饰继续上告,却是一路告的自己穷困潦倒,最后,还是一个官儿不忍心,暗示他们那堂哥不过是个幌子,这事儿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高家。
高家是山东势力最大的一个家族,高家老爷子曾在京中做过两任尚书,后来又做了内阁大学士,一直到七十岁,才上折子求皇上恩典返乡。皇上顾念老臣,因此每多优容,即使是现在,每当往山东附近派钦差,也都要顺便让钦差探看一下高老学士,这份恩典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也差不多了。
因此岳家父子两个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是要不会那份家产了。万念俱灰之下,岳老爷子想起自己的母亲乃是京城伯爵府旁支的一个庶女,论理他们和伯爵府的关系已经比一表三千里还要远上许多了,然而走投无路之下,一家人也实在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伯爵府,寻了个下处安置。
谁知一路风霜,加上家产被夺这份苦痛,让岳老爷子一病不起。岳磊和叶丽娘都是纯孝之人,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借钱,然而别人一看他们家住的房子,便都不肯借了,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却遇见一家慷慨的钱庄,借了他们几十两银子。
这几十两银子买的好药,也就延续了岳老爷子半年的寿命。老爷子一看,自己再活下去,显然儿子和儿媳妇日后给人当牛做马也还不起那些欠债了。因此这日晚间就偷偷溜到了不烧火,只堆放杂物的那间小地室内,活活儿把自己给冻死了。
老爷子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个死法儿,竟会给儿媳妇添了骂名,然而这也罢了,毕竟他们夫妻两个素日的善良纯孝,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所以那些恶意的谣言也没怎么翻起浪花儿。
只是谁能料到,老爷子还没出殡,那钱庄竟派了些无赖上门要钱,直到这个时候,岳磊和叶丽娘才醒悟过来,原来那钱庄慷慨借钱,乃是为了买叶丽娘这个成熟妩媚的少妇,至于用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了。
如此歹毒用心,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宁纤碧只听得柳眉倒竖,却听岳磊哭着擦泪道:“不管那借钱的是不是怀了丧尽天良的主意,我借人家的几十两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丽娘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他们的,如今只有我自己卖身为奴,去还这份债吧,姑娘是慈悲心肠,丽娘的命也是你救得,求姑娘好人做到底,从此后留她在身边照应一二,丽娘是个能干的人,又心灵手巧,举凡家务女红,没有她拿不下来的,求姑娘收留了她罢,若是将来我能还清欠债,自然回来姑娘这里……”
岳磊声泪俱下,宁纤碧在椅子上看了,心中暗暗点头,暗道这人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确实欠了人家银子,虽然在我看来有点儿迂腐,然而欠债还钱这也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倒是个讲诚信的好汉子。
因想到此处,便笑着打断了岳磊道:“这话可是挤兑我?”
“啊?”
老实男人一下子懵了,带着眼泪疑惑抬头,看到宁纤碧后又连忙将头低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坐在这里已经是不该,哪好再盯着人家千金小姐看?
宁纤碧于这些男女之妨上却不太看重,除非是在面对沈千山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些规矩,平时根本不在意。因此看着岳磊笑道:“你的遭遇已经这样悲惨,何况人家要的是叶嫂子,你若是去了,人家还不知道要不要你做奴仆呢,就算要了,肯定也是要拿你出气的,你大概也知道自己去了就很难活着回来,所以才会托我照顾叶嫂子吧?”
岳磊低头呐呐不语。宁纤碧喝了一口茶,才笑道:“既然是要做奴仆,难道给我做不比给人家做强?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奴才,你之前说自己是打理药房的,恰好我手中也有一家药房,你大概也听说过,就是四喜街上那家百草阁药房。那药房其实不是三爷爷的,是我的。只是我一个女儿家,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只好让表哥百忙之中帮我打理着。偏我表哥也是个大忙人,如今为了我这药房,只怕已经耽误了他的发展,若是你能去给我做掌柜的,那倒是正好了。你欠的债务,由我替你还,然后你去做掌柜,我不给你定具体的月银,药房每个月收益,给你半成,如何?”
岳磊下意识里就去咬了咬自己的拳头,他觉得这一定是在做梦,也许老天爷也觉得对他太过残忍,所以给他这一个美梦安慰一下,要不然,怎么就会从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呢?不,不对,这不是馅饼,这根本就是金饼,一个大金饼子。
岳磊神态恍惚,一直到宁纤碧又说了一遍,他把自己大腿都掐青了,才确认这确实不是做梦。
当下只把这淳朴男人激动地脸都发红了,还清欠债,还给工钱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又能接触到那满室药香,又能在药铺里细心观察,通过病人们来研究判断出市场需求,让药铺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再做起第二家第三家。
岳磊也有凌云志向,虽然这份志向只是要把药铺开遍全国,但那也算是雄心壮志,最重要的是,这份雄心壮志和宁纤碧的志向完全吻合。
于是,宁纤碧便在屋里笑眯眯喝着茶,听岳磊仿佛神经质似得讲他那些药铺生意经,听他激动地不止一遍说要把百草阁开成大庆朝的第一药铺,随着这些畅想,这男人的眼睛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竟然猛地跪下去,沙哑着嗓子道:“姑娘,若是将来,小人真把百草阁开到了济南府,小人求姑娘允许我将仁爱药铺兼并下来。”
宁纤碧有些意外,然而想一想,这才是真正有血性的汉子,受了这么多的苦和委屈,爹爹被活活冻死了,妻子也差点儿死掉。而这全是拜那不知道是否真有血缘关系的岳山所赐,若是岳磊就这么放下所有仇恨,那他就不是男人了。
因此她重重一点头道:“好,只要不违法,我允许你将来把药铺生意做大后的第一个分铺开到济南府,然后兼并仁爱药铺,仁爱药铺兼并后,不必改名字,仍然归你。”见岳磊要拒绝,她便摆摆手,抢在他前面正色道:“你要知道,那是你的祖产,是你大伯父和父亲的心血,若是你轻飘飘的说归进百草阁,你将来怎么去见你的伯父和父亲甚至是你的祖父?”
一句话,就让这淳朴男人再次泪如泉涌,跪在地上磕头道:“多谢姑娘,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纤碧这才听到他在称呼上的改变,不由的奇怪道:“什么小人不小人的?你又不是我的奴仆,我只是让你去做掌柜的,又不是做奴才。你还如刚刚那般,直接称呼我你岂不更好?”
岳磊站起身,擦了一把眼泪,坚定摇头道:“小人知道姑娘胸襟如海,只是您不疑我,我自己却过不了良心这道坎儿,姑娘救了丽娘,就等于救了我,还要替我还债,俗语说,滴水之恩尚该涌泉相报。何况姑娘的恩情着实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岳磊没什么可以报答姑娘的,只有和丽娘这两条命,从此后刀山火海,我们眉头都不皱一下……”
“等等等等……”宁纤碧连忙摆手,摇头好笑道:“什么刀山火海?你们以为我是打家劫舍的女土匪啊?不过就是正正当当做个生意罢了。也成,你既然于心不安,那我就把丽娘留下来帮我,你先前说她父亲也是开药铺的,想必她在这方面定然也知晓些,到时候帮我做药,说不定是个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