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阳辰(一更)
蒋欣瑶这一声“嗯”,把屋子里一干人吓了个心惊肉跳,一个个直挺挺的跪下去,二话不说,纷纷磕起头来。
半晌,蒋欣瑶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了四周一眼,轻声道:“祖父,走了。”
一语未了,老太太又放声大哭,众人也跟着痛哭起来。
蒋欣瑶见众人哭得甚是悲伤欲绝,趁人不注意,对着福伯挑了挑眉。惊得福伯心肝猛颤,直哭喊:“我的老爷啊,你可怜啊……”
心中骂道,蒋全啊蒋全,你出的这个嗖主意,真是要害死小姐和我啊!
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了哭,看着一屋子人,容色哀伤。
“从明儿个开始,我吃斋念佛一个月。二老爷去请些和尚,道士来家,给老太爷超度。其它人都收敛着些。四小姐三日后起程,去青阳镇住上十天,陪老爷过了这个生辰再回来。”
说罢,寒着脸在钱嬷嬷的搀扶下走出卧房。众人见老太太走了,相继退出。
蒋福临了看了一眼欣瑶,见她目光清明,心下大定,坐着马车先去铺子转了一圈,下午悠哉悠哉地回了青阳镇。
蒋欣瑶见众人散去,独留父亲,母亲,弟弟三人还围着自己,脸上惧是憔悴不堪。
欣瑶心下愧疚,只得出言安抚道:“父亲,母亲,辛苦你们了,快回去歇着吧,女儿无碍了。”
蒋宏生见女儿开口说话,心道虚惊一场。他低头看看怀里的顾玉珍,眼下青色一片,心疼道:“都走吧,让瑶儿好好休息,明日再来。”
蒋元晨忙道:“父亲,母亲先去歇息,我再陪会姐姐,一会就回。”
蒋宏生心头一热,轻轻扶起顾氏,顾氏看着一双儿女,滴下几滴泪来方才回去。
……
蒋元晨板着脸一动不动的看着姐姐,蒋欣瑶心虚,轻声道:“弟弟,怎么了?”
蒋元晨小声道:“三日后,我跟你一起去。”
蒋欣瑶暗道不好,难不成给他看出了什么?
“姐姐,你的身体这样弱,祖母居然让你坐几个时辰的马车跑去青阳镇,我不放心。”
蒋欣瑶闭了眼睛,眼泪从眼角划落,这个弟弟当真心细。老太太的决定虽是在欣瑶期盼之中,然而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她的身子适合不适合坐半天的车,唯有这个刚满九岁的弟弟。
蒋元晨看着姐姐落泪,愁道:“姐姐别哭,等我长大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蒋欣瑶摸摸弟弟光滑的小脸,轻轻捏捏道:“我是高兴,我的小弟懂事了。好好读书,姐姐不指望你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只希望你给母亲,姐姐争口气。”
蒋元晨坚定地说:“姐姐,且放心,我定会让你们过好日子。再不让你们受委屈。”
蒋欣瑶笑道:“这是第二回说了,姐姐相信你定能做到。只是眼下,你还得以学业为主,我去青阳镇要十天呢。乡下地方粗陋,吃食也简单,你堂堂公子爷肯定是过不惯的,不如安安心心在家等姐姐回来。”
蒋元晨摇摇头“你能住得惯,为何我住不惯?姐姐无须哄我,我自有打算。好好休息,再不可累着。”说罢自顾自走了。
蒋欣瑶急着叫了两声弟弟,无人理睬,只得仰天长叹。
哎,我装个病容易吗,被人用针扎来扎去,疼不说,忍着不动也是需要功力的。还好事先蒋全让燕鸣拿来一点蒙汗药,要不然,那几个大夫一针下去,还不把我疼得跳起来。也不知道这蒙汗药有没有后遗症,到现在头还晕着呢。
得,受了两天罪,还是这个结果,蒋欣瑶欲哭无泪。
李妈妈,冬梅匆匆进来,忙把欣瑶扶起来,见小姐黯然神伤,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李妈妈怒道:“小姐,这是何苦呢?我就说这药不能用不能用,伤身体。这蒋全安的什么心?敢情不是他受罪,死活他都不管了,回头我一定找他算帐去。”
欣瑶忙止住她,低声道:“妈妈,你是打算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吗,轻点声!我没事,是三爷要跟着我一起回去。”
冬梅瞪了李妈妈一眼,心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怎么就记不住呢?幸好门外莺归在看着,要不然,可不是出大事了吗?
李妈妈自知鲁莽,怯怯的看着小姐,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小姐,我这嘴啊,真是……”
“这是何苦呢?冬梅,快,快去拿冷毛巾来,”欣瑶心疼的拉着李妈妈的手道:“妈妈,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也不能打自己啊,这打在你身上,还痛在我心呢!若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敢让你侍候了。”
冬梅拿起冷毛巾,轻轻帮她捂在脸上,叹道:“李妈妈,不是我说你,小姐对你如何,你心里是知道的,你这一巴掌打得可没道理啊。”
李妈妈一听,老泪纵横。
李妈妈庄户人家出生,从小便是心直口快,大嗓门。为这毛病,冬梅不知说过她多少回了,偏她总也改不了。可现在不比在老宅,就这院里便有几个不安份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呢,有些话真真是说不得。李妈妈心里那个悔啊。
蒋欣瑶点头道:“妈妈无须自责,下次小心便是,刚刚说元晨要跟着去,你们看如何行事?”
冬梅笑道:“三爷怕是被吓坏了。小姐,也怪不得李妈妈紧张,我也纠着心呢,你看看这手心,现在还冒着汗,下次可不能这样。”
“那是当然,你家小姐我也痛啊,你看这针扎的,蒋全,果然没安好心。妈妈下次可得帮我讨回来。”欣瑶逗笑道
李妈妈只觉心里受用。小姐这是怕她面上过不去,给她找台阶下呢。
她笑道:“小姐放心,下次见他,我唾他一脸唾沫星子。如今三爷要去,我们也不能拦着,到了老宅再让蒋全想办法。”
蒋欣瑶道:“也只能这样,妈妈这次我带冬梅她们四个大丫鬟去,屋子我交给你才放心,这院子也只有你才能镇得住”
李妈妈拍拍胸脯,正色道:“小姐安心去,有妈妈在,那几个小鬼反不了天。”
冬梅思了思又道:“小姐,太太那边需不需说一声,也好派咱们自己的人一道跟着去,行事可方便些!”
欣瑶摇摇头,叹息道:“千万别说,若母亲知道了我拿自个的身子……眼泪怕又要掉了一箩筐。与其让她揪着心,倒不如瞒着。”
冬梅沉吟道:“既如此,咱们可得多留个心眼了!”
……
三日后,蒋欣瑶辞别双亲,登上了去青阳镇的马车。
老太太到底没有同意小孙子的要求。只说老宅煞气太重,三爷人小压不住,怕惊了魂。气得蒋元晨练了一个下午的人肉沙包。
蒋欣瑶回到祖宅,已是正午时分。蒋福早早把怡园收拾妥当。自老爷去世后,照小姐吩咐,蒋福把大部份仆从发还了卖身契,放了出去,只留几个忠厚老实的下人。诺大的宅子显得空空荡荡,萧条孤寂。
蒋欣瑶看着眼前熟悉的宅院,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心中酸涩。穿过几个院落,到了后花园,蒋欣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花园清扫的干干净净,青石小路的尽头,便是祖父的坟墓,孤零零的直立着,四周种满了花草。
蒋福把准备好的祭品摆放在坟头。欣瑶磕完头,摸着坟上的土,无声落泪。
“祖父,我回来了。这地方您可还满意?春听鸟语,冬看雪落,清静的很。人还没有找着,您别急,再耐心的等些时日,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看您的!到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祖父,翠玉轩很快就要重新开业了,我就是为这个事回来的。祖父,还有个事得跟您说一下,我考虑了很久,翠玉轩的牌名不能再用了,咱们换一个,只要精血没变,换个皮囊又有什么关系?再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了,这次我打着您的旗号才能回来。我把莺归带来了,让她给您做几个拿手菜。我再温上一壶好酒,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蒋欣瑶含泪笑道:“可不能喝多,要不然我可不搭理您。”
蒋福擦了把眼泪,一边烧纸,一边念叨。大到前几日到蒋府演的大戏,小到庄子上的大黑狗生了只小黑狗,零零碎碎。
蒋欣瑶却听得暖心。
两人在坟前坐了半天,才回房休息
……
第二日起,蒋欣瑶闭门不出,一日三餐都在房里用,只说是要为祖父抄写佛经,以谢养恩。
跟随而来的下人都道四小姐果然孝顺。唯独有一个中年妇人常伸着脖子,探着脑袋围着怡园转悠。
冬梅悄无声息的盯看了两日,把微云几个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叮嘱一番。
其实欣瑶一早就坐着马车,带着莺归往庄子去了。蒋全带着燕鸣早早候在半路,见了马车,会心一笑,掉转马头,往庄子奔去。
到了庄子,蒋全亲自扶小姐下车,燕鸣见跟来的是莺归,心中感激。只要有任何见面的机会,小姐总会带着姐姐,让他们姐弟两团聚,当真心细如发。
蒋全领着四小姐来到作坊间,四个老一辈的琢玉师傅已经站着等候。
众人见到四小姐袅袅而来,不由分说,纷纷跪下请安。
第四十七回 老钱(二更)
上回书说到徐家的四位琢玉师傅见到欣瑶,纷纷跪下磕头。欣瑶哪敢受他们的头,忙上前一一扶起。
蒋全趁机介绍一番,欣瑶一时也记不得名字,都姓徐,心中便用徐一,徐二,徐三,徐四代之。
欣瑶道:“四位师傅都是老人了,到今日还守着翠玉轩,欣瑶心中感激。这些年,委屈你们窝在这庄子上。”
老师傅们都是实实在在的手艺人,只寒喧了几句便拿出这些日子做的成品,蒋欣瑶一一把玩,细看一番。
碾玉分为十二道工序:1.捣砂、2.研浆、3.开玉、4.扎砣、5.冲砣、6.磨砣、7.掏膛、8.上花、9.打钻、10.透花、11.打眼、12.上光。一般来说,前三道都是学徒工做,第四道开始才由真正的玉匠负责。最后一道则是由专业的抛光师傅去做。当然,造型简单的玉器,则无须经历全部工序。
这四位师傅便是做中间七道工序的高手,当年拜在蒋全父亲的门下,一雕一琢都是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即便徐家落败至此,因师傅临终有言,都本份的守着徐家,忠心无二。
琢且玉是件非常严谨,枯燥,辛苦的手工活。因为玉石异常坚硬,必须用铁制圆盘--**为工具,以水和金刚砂为介质,经过铡、錾、冲、压、勾、顺等工艺,一点一滴琢磨而成。它与雕刻的"刀子活"截然有别。高手琢磨的玉件,能达到"小中见大"、"以轻显重"的艺术效果。
蒋欣瑶的爷爷就是琢玉高手,做活时从不许有人打扰。
蒋欣瑶见所承的玉器构思精妙,生动传神,匠心独具,件件可称精品,便知这四位师傅手艺精湛。欣瑶回忆前世爷爷的那些成品,发现这个时代与前世的玉器雕琢是有差异的,这个差异便是雕琢的技法的不同。
欣瑶不禁感叹,前世先进的琢玉工具,高速的制作过程,远远不如古人用最原始的工具,慢工出细活。蒋欣瑶对这四位玉匠师傅肃然起敬,当然也暗自心虚,若不是以前天天跟珠宝玉器打交道,看多识广,只怕现在也无法让人家信服。
蒋全道:“小姐,早盼着你来呢,其它的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图案,较为繁杂,师傅们从未做过。”
欣瑶忙道:“我这就算是班门弄斧了,四位师傅可别笑话我。你们的手艺,真真是好的没话说,我也就是瞎想想,瞎画画,试试看能不能做出些新的,不同以往的东西。若能成,咱们铺子就算是这苏州城头一份了。”
徐一上前道:“小姐说得很在理。我们做的活都是师傅传下来的,做惯的东西。玉器行只要有上好的料,手艺好的玉人,都能做出来,不足为奇。倒是小姐画的那些个饰品,挂件,我们几个还是头一次见。”
欣瑶认真的听完,道:“师傅不用自谦,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必是极好的,咱们也不急,这十天,我就呆在庄子上,我们一起研究琢磨,你们看如何?”
四人都道若是这样,实在是太好了。有画图的人在,总比对着一张不会说话的图来得强。
于是,蒋欣瑶换上打粗丫鬟的衣裳,没日没夜的在作坊间与师傅们研究,讨论,争执,把画册上的图案一一与师傅们讲解,看如何选材,琢磨才能达到最好效果。
没几日,蒋欣瑶的小脸就瘦了下去。
莺归则变着法的给小姐做好吃的,庄子上的食材新鲜,鸡鸭鱼肉比起蒋府来,味道更好,小姐也喜欢吃。这下倒把蒋全及几个师傅们乐坏了,一到饭点,便无心干活,眼睛只往外头瞄。
蒋欣瑶在作坊呆累了,便让蒋全陪着在庄子上四处走走,顺便商量下铺子的事情。看眼前的情形,三月初三是来不及了,蒋欣瑶不想柜台上摆放的都是以前的老货,总得有一两件镇得住的宝贝才好。如今这些宝贝还在师傅手中,蒋欣瑶不想将就,提出四月初八再开业。
蒋全当即表示赞同,蒋欣瑶想了想牌匾之事,便对蒋全道:“全爷,我想了想,这翠玉轩是不能再用。当年的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早已物是人非,但苏州城的老人们,有几个不知道翠玉轩?保不准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只这一点,我就不能冒这个险。我不能让大伙辛辛苦苦的努力最后被别人的几句话就灰飞烟灭了,让我如何跟祖父交待?”
蒋全道:“小姐,我明白。你放心,虽说翠玉轩是百年老号,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会拿它冒险的。”
欣瑶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在祖父坟前跟他说过这个事了,我想他不会怪我的。现下咱们就想想起个什么名好。我这里倒想了几个,瑾珏阁,玉润轩,琢玉斋,你看哪个更好些?”
蒋全听罢,沉思半天,笑道:“小姐,我觉着瑾珏阁更雅致些,你看呢?”
欣瑶道:“全爷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甚好啊!”
蒋全也不磨蹭,立即着人去做牌匾。
第五日,钱掌柜拖家带口赶至庄上,风尘仆仆下了马车后,
迫不及待拜见四小姐。
钱掌柜全名钱进财,小时家里穷,父亲便起名了这个名,又是钱来又是财。如今已是四十而立,其妻黄氏,育有二子二女,两个女儿早已嫁人,两个儿子大的十六,小的十二,都跟着钱掌柜奔蒋欣瑶而来。
欣瑶打量钱掌柜其人,中等身材,微胖,一双眼睛透着精光,未开言,先露笑,是个做掌柜的好把式。
蒋欣瑶闲话不多说,直接了当地与钱掌柜说起实情来。
“钱掌柜,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我的时间不多,咱们说正事。想必蒋全已经把我的想法告知你了,对于工钱与利钱这块,钱掌柜可有什么想法?”
钱进财笑道:“小姐,您真是快人快语,我跟着老爷二十多年了,老爷对我一向是信任有加,钱银上也从无亏待,我只拿工钱就已经很满意了。”
蒋欣瑶笑道:“钱掌柜,祖父看人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你能跟着祖父这些年,必有过人之处,我给你这个利钱,也不是白给的,说得俗气些,是想让你帮我挣钱。我挣得多,你拿得多,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若挣得少呢,你也就拿得少,这拿多拿少,还得看钱掌柜的本事。”
钱进财笑眯眯道:“小姐如此看得起我,我便应下了,小姐放心,京城的铺子咱们是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不赚钱。苏州府的铺子若真像全爷说的那样,我老钱必当竭尽全力。”
蒋欣瑶笑道:“我自是信你,现下还有许多细节,需得细细说来,钱掌柜先去洗漱一下,吃些东西,养养神,等有了力气,才能做事不是?”
钱进财笑着退了出去。
当晚,庄子的一间屋里,烛火通明,蒋欣瑶端坐在上首,蒋全,蒋福,钱掌柜分坐左右下首,神色凝重。
蒋欣瑶见人齐全,示意莺归上茶,待众人品过茶后,方道:“难得今儿聚在一起,人都齐了,咱们便把铺子的事情再细说说。钱掌柜,铺子定在四月初八开业,我跟全爷商量好了,就叫瑾珏阁。你是这个铺子的大掌柜,由你负责打理所有事宜。当然,你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在二楼接待贵宾。福伯给你打下手,你多指点指点他。
福伯,你从现在开始,除了老宅,庄子上的事务,最主要的便是跟着钱掌柜学本事,钱掌柜在这行十几年了,看人,看物的眼光自是不一般,你可得敬着些。铺子的帐,由你负责。
全爷,这里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了,你主要负责原石的采买,及玉石的打磨,琢玉师傅的培养,这些都是重中之重。
简单说,钱掌柜负责前场,福伯管帐,后场有全爷掌控。后场出的货,全爷和钱掌柜交接,各有备案。前场出的货,钱掌柜与福伯交接,最后铺子的银子则由福伯与全爷交接。全爷只需拿货单及帐本合对一下,便清清楚楚,三位可有什么想法?”
三人互看一眼,没有说话。
欣瑶又道:“福伯,我让你选的那几个机灵的伙计,你让钱掌柜先挑。余下的还跟着你,备着将来。”
钱掌柜狠吃了一惊,眼前的四小姐,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娇娇弱弱,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条理清楚,分工明确,高瞻远瞩,当下不敢小瞧,敬畏道:“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犬子今年十六,至今无所成,为人老实勤快,请小姐看着赏碗饭吃。”
欣瑶会心一笑道:“跟着全爷吧,全爷那正缺着人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跟着全爷可得天南海北的跑,辛苦那是肯定的,若吃不得那个苦,还是趁早罢了。”
钱掌柜一听,惊得直直跪下。琢玉这行,每个关节都很重要,掌柜谁都能当,但石头不是谁都会看。钱进财老泪纵横,直道:“谢小姐大恩。”
蒋欣瑶示意蒋全扶起他,道:“钱掌柜,不必谢我,一切全看他自己。我呢,这里也有个请求,那便是钱掌柜一身好本事,可不能私藏,福伯和那几个伙计我可交给你了,两年后,必让他们出师。眼光得放长远些,我想的可不是一家店,到时候别让我短了人手。”
钱进财暗道小姐厉害,先予后求,真真是个人精啊。
第四十八回 客到
钱进财面上不显,心里翻腾了几下。罢了,罢了,蒋老太爷看中的人,哪里会是个弱的?我老钱定替小姐卖一辈子的命。
蒋全反正已经见怪不怪了。自打老太爷生前留了三件事给小姐,他一路看着她到现在,从最初的疑惑,高兴,惊讶,到如今的敬服,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情,老太爷的这个小孙女,心细,狡猾,多智,且未雨绸缪。
你看她,顺手给了钱掌柜一个大人情,钱掌柜感恩,必是全心全意帮着小姐;又把钱掌柜的人情给了福伯,让福伯恨不得跪下磕头。这两人必为小姐鞍前马后。小姐用人,当真攻其心,见其行。
再看铺子,钱,货,帐分得清清楚楚。三人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便是有那黑了心的,也难做手脚。
蒋欣瑶心里很清楚,蒋全因着徐锦心的关系,福伯因着蒋老太爷的关系,这两人永远不会背叛蒋老太爷。钱进财不同,他管着铺子里最值当的宝贝,让她不得不防。用人是门大学问,如同下棋,一步走对,全盘皆活。瑾珏阁能不能活,就看这三人有没有真本事了!
当下,四人又商量了半天,方把一些细枝末节敲定,最后蒋欣瑶提出,蒋全身边有没有身手好的人,放一两个在店里,平常无事教伙计手脚功夫,以备万一。铺子做的是值钱的买卖,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蒋全早年间行走南北,采买原石,手下自然有一批得用之人,只叹小姐想得细致,自是应下。
一连几天,蒋欣瑶白天在作坊,晚间与全爷他们商谈到深夜,一日只睡几个时辰,把莺归心疼的直掉眼泪。第九天子时,才坐着马车偷偷回了老宅。
……
欣瑶一回到屋里,泡了个热热的澡,绞干头发后扑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欣瑶睁开眼睛,已是未时。
冬梅捧着食盒进房,侍候小姐洗漱,用餐,见小姐清减了许多,忍不住埋怨几声。
蒋欣瑶讨好的陪着笑脸。
冬梅气笑道:“小姐,你让我跟太太如何交待?这才几天,就瘦了许多,太太见了定是心疼死。”
蒋欣瑶摸着刚刚吃饱饭的肚子,叹道:“冬梅姐姐,你以为我愿意啊?谁让你家小姐我命苦呢!这些日子我不在,宅子里可有什么事情?”
冬梅道:“小姐闭门抄佛经,哪个人敢来打扰。倒是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陈平家的,常跟老宅的人打听小姐呢!还想着往怡园转悠,被微云拦下了。”
欣瑶奇道:“这陈平家的什么来头,打听我做甚?”
冬梅道:“小姐,是老太太的人。下次得防着些。”
欣瑶笑道:“噢,看来老太太还真不放心我啊。冬梅姐姐,你可知道为什么?”
“小姐,这哪是我一个下人能猜得了的,老太太的心啊,深着呢,放心过谁啊?府里的人,谁不在她眼皮下过活?”
蒋欣瑶皱着眉头道:“人老了,得过清静日子,病才能好得快些,可不能操心太多。”
冬梅笑说:“正是这个理。小姐明日就回府了,福管家前几天日已经把最后那点子书装车了,小姐的东西这两日我也收拾好了。也不知道府里谁会来接?”
蒋欣瑶叹道:“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这里多好,自由自在。只怕不是父亲,便是大哥。交待莺归做几个好菜,烫上一壶好酒,送到后花园祖父坟前,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来看他老人家?”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微云匆匆前来回报。大爷带着三爷来接小姐回府了。
蒋欣瑶一惊,不是说明日吗?怎地今天就到了?元晨他来干什么?顾不得多想,她忙披上外衣迎出去。
……
此时蒋元青,蒋元晨已在前厅喝茶,对面还坐着个青衣少年。
“力弟,老宅粗陋,待慢了。今儿且将就些,赶明回了苏州府,我在德月楼摆上一桌,专门给力弟接风。”
蒋元青对着沈力陪笑连连。
这位九爷,他惹不起。听阿英说,可是连沈老太爷都头疼的人物,还是敬着为妙。真是个怪人,大冷的天,不去东山泡温泉,偏偏跟着他们来这乡下地方,真是没事找罪受。若不是为了接四妹,谁愿意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沈力虚笑道:“姐夫言重,是我唐突了。我是几天没见元晨,正想着呢!今儿正好遇着,也算是缘份。”
蒋元晨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我来接我姐姐,你去泡你的温泉,好好的来凑什么热闹?这下倒好,害得我在这里陪着你无聊的喝茶。多日未见姐姐,也不知道她身体如何了?
蒋福恭着身,道:“三位爷略坐坐,老奴已派人去通报小姐了,敢问大爷,可是立马动身?老奴也好去准备。”
蒋家二位爷正犹豫,便听沈力道:“住一晚,明日再走。福管家只管去准备,我与晨弟住一个房。”
蒋福为难的看着蒋元青,蒋元青只说一切听沈力的吩咐。蒋福唤来小厮交待几句,笑着告退。
蒋欣瑶未料到厅里还有外人,扶着冬梅的手便进了前厅。见元晨急急迎上来,忙后退两步嫣然一笑,望着弟弟,亭亭而立,静默不语。
蒋元晨细细打量一番,怒道:“怎的瘦了这么多?这些个下人,怎么侍候的?一个个都不得用,都把自己当小姐呢?快着人打了出去!”
蒋欣瑶也不动怒,悠悠道:“哎,君子一言以为之,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姐姐这才离开几日,弟弟的德行便落了下乘,可见我的重要性啊。”
蒋元晨恨道:“姐姐,君子还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呢,你走时如何答应我的?”
蒋欣瑶头疼,当初为了不让他跟去,指天发誓说好好养病,吃胖了再回来,定不让他担心。得!可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长叹道:“君子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弟弟,我就是那个难养的女子,你莫非不知?”
蒋元晨小脸抽搐,冷哼道:“我就知道你……你……唉!”
沈力初时见女孩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双妙眼黑白分明,慧黠调皮,一笑如春风拂过,颇为动人。再听姐弟二人对话,顿时石化,果然有其弟,必有其姐啊。
蒋欣瑶见过大哥后,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忙敛了笑,干咳一声。
蒋元青上前道:“四妹妹,这是你大嫂的堂弟,姓沈名力。今儿在城门外碰见,便一起过来了。都是亲戚,也没那么多规矩。他年长你几岁,唤一声哥哥,倒也担得起。”
言下之意,这可不是我请来的人,偶遇而已。且又是你嫂嫂的堂弟,我拒之不得,妹妹勿怪。
蒋欣瑶一颗七窍玲珑心,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她上前盈盈一福,柔声道:“沈大哥远道而来,妹妹待慢了。”
沈力抱拳道:“四妹妹客气,是我叨扰了。”
蒋欣瑶心道,你知道便好。
冬梅上前在欣瑶耳边说了几句,蒋欣瑶会意,笑道:“乡下没什么招待贵客的,都是些家常吃食,住得也简便,还望沈大哥勿怪妹妹招呼不周。福管家说房舍已经收拾好,先去洗漱休息下,晚上在前厅用饭,你看可好?”
沈力见四小姐笑语晏晏,眼中却说不出的疏淡冷漠,当下便觉无趣,也不多语,冷着脸就出去了。
蒋元青见沈力变了脸色,忙朝欣瑶姐弟俩递了个眼神,匆匆跟上前去。
蒋欣瑶见状,无声的翻了个白眼。这厮着实无礼,翻脸比翻书还快,真真白瞎了一张俊脸。
蒋元晨不以为然道:“姐,别管他。他就这样,一不称心,便甩了脸子给人看,人倒是不坏!”
欣瑶拉着弟弟的手,边走边笑道:“谁耐烦得一个外人。弟弟想吃什么?姐姐让莺归去做。”
蒋元晨一听,哪还顾得上生气,忙上前在姐姐耳边报了几个菜式。
蒋欣瑶听罢,咬了咬牙,玉手点上蒋元晨的额头,嗔骂道:“美的你!”
姐弟俩渐行渐远。
……
晚间,蒋家两位爷陪着客人在前厅用饭,福伯在旁侍候。
蒋元青与沈力头一次尝到莺归的手艺,均赞不绝口。这也难怪,鸡是现杀的,菜是现摘的,加上莺归丫鬟的好手艺,不好吃那才叫怪。
沈力指着这道欣瑶最爱的豆腐鱼汤,皱眉道:“这道菜甚得我心。鱼肥,汤鲜,若是再加上些笋干,仙贝,蘑菇便更好了。”
福管家上前给沈力再盛上一碗,笑着回道:“九爷有所不知,这道汤啊,可是我们小姐最爱。小姐说了,东西太多,反而失了原来的味,简简单单才显鱼的鲜味。”
沈力抬眉“噢”了一声:“看来四小姐对吃甚有研究。”
蒋元晨替沈力夹了一筷子鱼肉,得意洋洋道:“算你有口福。福伯,今儿做汤用的什么水?不像是井水。”
福伯笑道:“三爷好眼力,这是全爷前年托人从无锡惠山新泉采揭下来的水,一共就两瓮,今儿个可是最后一点了。小姐说惠山的泉水还及不上庐山康王谷洞帘水,只可惜庐山太远。”
沈力道:“怪道如此美味,这鱼和豆腐可有讲究?”
第四十九回 保媒
上回书说到沈家的活祖宗指着这道鱼头豆腐汤问里头的乾坤。
福伯微胖的身子得意的一颤:“鱼是庄子上刚钓捕,快马送过来的,到这儿还活蹦乱跳着呢,豆腐也是请镇上王阿婆现做的。”
福伯又道:“沈少爷你吃的那道赛螃蟹,实际是用鸡蛋做的,光是这打蛋黄就要用上一个半小时,碗翻过来,筷子在蛋黄里掉不出来的境界才算大功告成,吃到嘴里,才能吃出螃蟹的味道。那道肥肠煲,光清洗那个肥肠,莺归丫鬟就花了二天时间。”
蒋元青感叹道:“四妹妹这些年跟着祖父,可比我们有福的多。”
福伯替三人斟满酒,笑道:“大爷这话可说错了。这些个菜啊,都是小姐的心思。老太爷生前没少馋过,为了吃上一顿啊,常常得说上几天的好话,把小姐哄开心了,小姐心情一好,才会想出法子弄些好吃的。”
福伯回忆起老太爷生前与四小姐在饭桌上你抢我夺的样子,脸上的笑抑都抑不住。
“老奴这辈子跟着小姐,也算有了口福。有时候馋起来,心里直痒痒。”
蒋元青惊讶道:“怪不得四妹妹说什么也要有个小厨房,原来是这么回事。”
蒋府各房主子平日里都是自个在自个院里吃,大厨房统一做。蒋欣瑶吃了几天,觉得油腻太过,便撒娇,耍赖缠着父亲讨要个小厨房。
蒋宏生既心疼女儿身体,又怕惹顾氏不快,亲自请示老太太,说女儿体弱,在乡下吃得清淡,府里的菜偏油腻,怕是肠胃吃不消,想设个小厨房。并承诺不用公中的钱,一概费用由顾氏所出。
老太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脸色难看了几日。
蒋宏生只得一连在周姨娘房里歇了几晚,又掏私房替周氏母女俩置办了几身新衣裳。老太太方才应下。
蒋元青知道此事后,还嘲笑了四妹妹两句。大厨房吃得好好的,又不花自己一分钱,何苦费那个事。现下看来,这话说得太早了些。
蒋元青用力拍了弟弟的头一下,笑道:“敢情你都知道,却只瞒着我一个人吃好的,你这眼里还有哥哥我吗?”
蒋元晨吃痛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委屈道:“大哥,我也是天天踩着点,厚着脸皮去听风轩。每个月的月钱都孝敬出去了,再叫上你,我没那个胆啊。”
蒋元青眼底藏着一缕坏笑,故意把眉头拧成一条线,目光不善的盯着蒋元晨瞧,
蒋元晨身子一抖,忙道:“大哥,有机会的,放心!放心!”
蒋元青这才含笑移开了眼睛。
沈力脸上不显,心下称奇。若说美食,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他看过的吃过的不少。京城的公侯将相,哪家的厨子没几把刷子?却也没尝过如此美味的家常菜。这些菜看着普普通通,品相也一般,内里却大有乾坤。
如此说来,这四小姐倒真真是个妙人。沈力持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他哪里知道,蒋欣瑶这人,只喜欢一切简单普通的东西。那些个山珍海味,燕窝鲍鱼,绫罗绸缎,珠宝翡翠,玉器黄金在别人眼里也许是身份的象征,在她那儿,还不如一道油焖大虾来得值钱。
一时酒足饭饱,三人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喝着上好的碧螺春,舒服的不想动。消了会食,便回房里安置。
第二日一早,众人出发往苏州城赶。
行至城门口,沈力双手抱拳,朗声道:“各位,先走一步。”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身后四个小厮打马追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
……
欣瑶回到府里,因诸事妥当,心情愉悦,整日里笑眯眯的跟丫鬟们嬉闹。
顾氏听闻女儿足不出户,日夜为祖父抄写佛经经致清瘦许多,心疼得直掉眼泪,着人一股脑送了许多补品吃食过来。
蒋欣瑶无奈,又不愿辜负母亲一片心意,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没几天,瘦下去的小脸便又红润起来。
老太太让钱嬷嬷偷偷唤来陈平家的,问了些老宅的情况,便挥手让人下去。
钱嬷嬷一边替老太太捶着背,一边轻声道:“老太太,看来那几年,老太爷与四小姐相处得很好,感情亦是深厚。”
老太太眯着眼,半天才道:“这个四丫头,是个念旧的,也不枉老太爷疼她一场,将来也不知得用不得用,且看着吧。”
……
蒋欣瑶回来没几天,蒋府就出了件大喜事。
老太太娘家,侯府的当家人周澄凯亲自给蒋府二小姐保媒,说的是京城户部尚书孙家嫡出的大孙子,现年二十岁的孙景辉。
消息传来,蒋府一片震惊。孙尚书家是什么门第?堂堂从正二品官员,又是嫡出的长房长孙。
蒋府自老太太下嫁,才跟侯府扯上些关系。蒋平官至三品,若放在当年,这门亲事也只堪堪相配。可眼下,老侯爷及蒋平都已过世,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出几年,蒋府跟侯府的关系必定远上一层。
蒋家两个儿子,一个白身,一个五品小官。这样的门第放在苏州府也只是个二等,更何况天子脚下,名门贵族,王侯将相云集,更是不堪入眼。
当年堂堂蒋府嫡出大小姐蒋欣琼也只嫁了个冯家,两年后因公公迁升,方才进了京。如今尚书府求娶蒋家庶出的二小姐,这天大的喜事如何能落在既无身价,又无长相的蒋欣瑜身上?
众人都道这回二小姐可算是麻雀变成凤凰飞上了枝头。
蒋欣瑶从不相信天上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任何离奇事的背后,说不定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只在童话里存在,现实版本往往透着辛酸与不堪。
蒋欣瑜的父亲至今是个白身,生母又是个丫鬟出生的姨娘,长相也只清秀而已,如何能入得了孙景辉的眼?这事若没有猫腻,那便是孙尚书的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做出如此骇世之举。
蒋欣瑶认为孙尚书脑袋被门夹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是蒋欣瑶不愿看见,也不忍看见的。
果然没几天,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门天上掉下来的亲事中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
原来这孙景辉从小熟读诗书,出口成章,聪明过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材,本是孙氏宗族重点培育的下一代。
哪知长到十五岁时,孙景辉与通房丫鬟第一次进行床上交流活动,才发现自己的小兄弟不能人道。请了无数名医,都说是先天发育畸形,若早几年发现,说不定还能医治,现在怕是无力回天了。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孙景辉不能人道一事便传了个满城风雨。
孙景辉又羞又恨,几欲寻死,偏偏命不该绝,回回被忠仆救了下来。不过是短短半月时光,好好的一个有为青年,被打击得生不如死,再无往日一丝翩翩少年的风采。
老尚书不忍心见最出色的小孙子一生就如此毁了,便想着为孙子找户好人家的女子,将来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怎么着也得把这块摭羞布给蒙上。
只是这世上有哪个父母愿意女儿守一辈子的活寡,即便看着尚书府的门第勉强愿意,也抵不过女儿寻死觅活,绝食上吊啊。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问题叠着问题,丝扣永远解不完。
这厢边孙尚书正为孙子的婚姻、前程愁上加愁。那厢边这孙景辉破罐子破摔,行事屡屡出格。渐渐的坊间便有了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出,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这些也怪,男人不能人道与女人不能生孩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无奈何老尚书得把眼光放低,几年寻下来,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你道为何?原来这孙尚书想着孙子虽然身有残疾,长得却是玉树临风,又有高才,怎么着也得找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方才配得。且这小姐要本份老实,要守得住,才是上选。
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家的孩子再不济,也想着给他最好的。就这样一耽搁,便是五年。
这日下朝,孙尚书遇着安南侯,两人相约怡红院喝花酒,喝着喝着就聊到这个事情。堂堂户部尚书说起孙子的伤心事,连怡红院最好的姑娘看在眼里,都没了滋味。
安南侯心下一动,不由的想起了蒋家二小姐。暗中细细斟酌一翻,越发觉得自个的孙侄女是个合适的人选,赶忙说与孙尚书听。
孙尚书酒至七分,当下也没多说。第二日酒醒后认真一琢磨,便觉得此事可行。
蒋府门第虽不高,却也是官宦人家。当家老太太是正经的侯府千金,叔叔蒋宏生进士出身,虽丁忧在家,保不住三年后仗着侯府出仕。这门第上倒也相配。
且这个二小姐长相清秀,本份老实,从小养在嫡母身边,言容德功必不会差。生母是丫鬟出身,父亲无一官半职,娘家远在苏州,若真有个什么事,也好拿捏。
孙尚书越想越妙,一拍大腿,果真是上佳的人选,赶忙请侯爷代为周全,答应事成后必有重谢。
安南侯之所以想把孙侄女嫁到孙家,自有他的私心。太后年事已高,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偏今上久不立太子。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汹涌澎湃,不出几年必定是惊涛骇浪。
侯府到他这里,世袭三代,虽得皇宠,却只顶了个大帽子而已,经不得风吹草动。一旦太后病逝……
孙尚书手掌户部,几个儿子大大小小坐着官位,都是实权派。若能交好……
安南侯在思虑了几个晚上后,亲笔手书一封给远在苏州府的大姐。信中除了提亲一事,另带稍稍提了提侄儿蒋宏生三年后的复出,其余的并未多言。
果不其然,老太太收到京城来信后把自己关在小佛堂一天一夜,第二日红着眼睛出来时,心下已有了定夺。
第五十回 完败
杜姨娘一大早心急火燎的到大太太跟前侍候,耐着性子侍候陈氏喝完燕窝粥,漱过口,扑通一声跪在陈氏跟前,泣声道:“太太,请太太看在奴婢侍候您二十几年的份上,救救二小姐吧。”
陈氏这回也不拿腔作调了,忙上前扶起她,慢慢的红了眼眶。
“杜姨娘,这事我昨儿夜里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欣愉从小就在我跟前养大,跟自己亲生的也没两样。现如今,要嫁给一个废人,虽说是尚书府,又是嫡妻,可这一辈子守着这么一个人,不好熬啊。”
杜姨娘眼泪婆娑的频频点头。
“咱们都是女人,这中间的苦处都是知道的。只是这门亲事是京城侯爷亲自做的媒,老太太是个什么想法,不好说啊!”
杜姨娘一把握住陈氏的手,苦苦道:“太太,奴婢求求您在老太太跟前替二小姐说说话,不求富贵的,只求本本份份能过日子的就行。”
陈氏摇头连连叹息。
“不瞒你说,便是大老爷,二老爷也不敢跟老太太叫劲。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在这家里,除了自个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还管过谁?谁也越不过老太太去,她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杜姨娘心里咯噔一下,抓着陈氏的手不自觉得使了三分劲。
陈氏手上吃疼,也知道这个时候计较不得,只劝道:“老太爷当年便是那样了,也奈何不了她。杜姨娘啊,老太太的背后站着的是谁?你仔细想想。老太太可会为了二小姐,忤逆侯府的当家人?那个可是她的亲弟弟。再者说,蒋家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侯府呢!”
杜姨娘悲从中来,哀哀欲绝道:“太太,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几十年呢,二小姐她……她……怎么熬得过来?”
陈氏眼睛一转道:“要不再去求求大老爷,终归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的……”
杜姨娘跌坐在地上,眼里透着一丝绝望。她跟了大老爷十几年,自家男人是个什么秉性,她如何不知?只怕也是个无用的。
陈氏心下不忍,只好言好语劝慰着。言及一半,冷不防蒋宏建走进来,见屋里两个女人都红着眼睛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子怒气来,甩甩袖子掉转身,便往归云堂去。
……
归云堂前,蒋宏生早已等候多时,见着大哥,忙上前问候。
蒋宏建直言道:“二弟,欣愉这事,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
蒋宏建这人一身毛病,却有一样是好的:对三个孩子还算真心实意,配为人父。
刚开始听说尚书府求亲,他还以为祖坟上冒青烟了,细细一打听,才知是这么回事。思量再三后蒋宏建没有干那卖女求荣的龌龊事,还是以女儿的一生为重。
兄弟二人一番耳语后,便进了归云堂。
老太太料到两个儿子会来,吩咐钱嬷嬷到门外守着。
兄弟俩直直的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闪,哀叹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这会兄弟俩倒是心齐。起来吧,我们娘三个好好说话。”
兄弟俩见老太太和言悦色,心下一喜,暗道此事还有周转余地。
老太太眯缝着眼睛,把兄弟俩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慢慢的拨了几颗佛珠,突然出声道:“我先问你们,若有一天,我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去了,这个府里如何过活?”
大老爷,二老爷对视一眼,垂下眼皮均不说话。
“你们不说,我来说。你们的父亲这辈子到死,心里头装着的都是那两个贱人,何曾为我们母子三人打算过?这府里若不是我苦苦支撑,你们蒋家早八百年就败落了。哪天我去了,凭大老爷你打理那几个店铺,凭二老爷你一个五品小官,这府里就能兴旺起来?”
兄弟俩不敢反驳,一同以沉默示之。
“蒋家向来人丁单薄,你们父亲这一代,也不过兄弟两个。到了你们这一代,我也只得了你们兄弟俩。第三代上,元青今年二十了,文不成,武不就,到现在还跟着大老爷你后头混日子。元航年满十四,跟着二老爷读书,是不是那块料,二老爷心里比谁都清楚。元晨年岁尚小,你们自己看看,蒋府可有能撑得起家业的人?”
兄弟俩被捏了短处,心中一虚,气势上便短了几分。
老太太瞧得分明,又追问道:“大老爷,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你父亲临走时把家业交给你,你说说,若我走了,你可担得起这个家?”
蒋宏建羞愧的低头不说话。
“二老爷,你父亲去世,你守制丁忧三年。三年后,何去何从,你可想过?都说人走茶就凉,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五品,便是天子宠臣,三年后再回来,怕也是昨日黄花。”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面色如霜。
“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可知道,你这个扬州知府的坑,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有多少人想拔出你这棵萝卜,填上这坑?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坐得稳稳当当?”
蒋宏生如何不知,自己之所以能得了这个肥差,多半是仗着安南侯府的势。只是……蒋宏生眼中起了一丝波涛,却瞬间即没。
老太太眼珠滴溜一转:“三年后,你若想往上走两步,抢别人的坑,不是看你有没有能力,而是看你身后的人有没有能力。你哥哥这辈子我看也就这样了,蒋府能撑得起家的,只有你。你若好了,大家都好,你若不好,蒋府也只能跟着你落魄。”
老太太语调渐重:“你落魄了不打紧,这府里的哥儿,姐儿,跟着你一道落魄。”
蒋宏生心有戚戚道:“母亲,儿子惭愧!”
老太太冷笑道:“所以我不得不为蒋府留条后路。你们以为那孙景辉当真找不到女人?哼!凭尚书府的门第,有的是想一步登天的人家。那是他们孙家不想委曲了孙子,想找户好人家女儿。”
兄弟俩不由的对视了一眼。
“单从这一点上看,孙家就不会放弃孙景辉。你们都听说了吧,这孙景辉长相,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若没有那病,怎么可能看得上二小姐?便是公主,郡主也是配得的。
这时候,咱们把二丫头嫁过去。孙家便欠了侯爷一个人情,侯爷是你们的亲舅舅,定会把这个人情还给蒋府,到头来得益的还是你们。”
蒋宏建惶惶道:“老太太,万一孙家对二丫头……”
“放屁!孙家不可能委屈了二丫头,辛辛苦苦求娶来的,供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委屈。你们倒说说看,我有何理由推了这门亲事,去做那既得罪孙家,又打了侯府脸面的蠢事。”
老太太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随即又重重的把茶盏搁在几上。
“再者说了,这个世道,女人有几个不守活寡的,你们母亲我,就是守了一辈子的活寡,不也照样活过来了。到老了还得为你们两个不成器的筹谋,我这命,苦啊……”
老太太说到伤心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大老爷,二老爷忙磕头告罪求绕。
老太太见火候差不多了,泣道:“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能舍得谁去?这就是命,挣不过,只能认命。但凡你们成器些,也走不到这步。罢了,你们也不用跪我,心里别恨我就行。我是黄土到脖子的人了,只恨不能早日陪你们父亲去,偏又闭不了眼,还得为你们这些个不孝子孙,成日里操心操肺的苦熬着,还落不得好!”
一席话把兄弟两个说得一人抱着老太太一条腿失声痛哭。
母子三人流了会眼泪,老太太缓缓心神,对着两个儿子道:“行了,这是大喜事,哭什么?你们两个,好好为欣愉操办,嫁妆比之大丫头,只多不少,多给些银子傍身,也不枉我养了她一场。”
兄弟两个含泪点头应下,又商量了会婚事筹备的事,方才告退。
这一仗,大老爷,二老爷还未出手,便一败徒地,只得灰溜溜的各自回房。
……
第二日,蒋府一片哗然。
众人都知老太太应下了这门亲事,只等两家交换了庚贴,选定吉日。羡慕妒忌的有之,伤心惋惜的有之,可谓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蒋欣瑜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婚姻的命运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把那陈氏,杜姨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太听完陈氏的回话,冷笑两声道:“你这个做嫡母的,好生劝着些。孩子养在你跟前,她嫁得好,对你们大房也是个助力。”
老太太意有所指的一句话使得陈氏心里咯噔了几下,不敢多言。
两日后,蒋欣瑜一脸淡然的走出闺房,平静的对欲言又止的嫡母道:“自古婚姻大事,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女儿我说三道四?一切都由老太太,太太作主。”言毕,道了个福,面无表情退出房。
陈氏因老太太之命,隐晦的向欣愉告知老太太的决定,本以为二小姐即使不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多多少少也得发通脾气,砸些个器物方得罢休,因此做好了万全准备,连带着房里的摆设都换了不值当的物件来。
哪知二小姐把自己关了两天心平气和,恬静安谥的欣然接受了,实在是出乎陈氏的意料。陈氏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神来。一番叹息后,陈氏掉落了几滴眼泪,赏了几件值钱的首饰算作安慰。
沈英在旁劝道:“太太,二小姐是个通喇人,定会明白你的苦衷,这些年,您待她如何,众人都有眼睛瞧着,太太且放宽心。”
陈氏心下稍稍宽慰,拉着媳妇的手,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自己的苦衷。
一时府里准备看好戏的人纷纷失望告终,蒋府没几日平静如初。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纷纷赏下东西,二小姐的待遇水长船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
生母杜姨娘,因大老爷心中不忍,连着几天歇在她屋里。嚣张如周姨娘之流,如今见着杜姨娘,也得上前规规矩矩的道一声好。
谁都不是呆子,未来的尚书府嫡媳,即便是老太太见了,也得客气一声,哪是他们这些个人能惹得起的?
第五十一回 提亲
蒋欣瑶被顾氏搂在怀里,听她絮叨此事,心下感叹。
她又能如何?劝二姐姐奋起反抗,离家出走,还是称赞她做得好,牺牲她一个,幸福全家人。
她只觉着,二姐姐做出这个决定许是经过长久的思考,各方面的衡量。既然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是选择了接受,那么欣瑶除了祈祷外,再无别的更好的方法。若有一天,这种事情降临到她蒋欣瑶的头上,也不见得做得比二姐姐好。
顾氏叹道:“瑶儿,若有一天,老太太不顾你死活,母亲就是拼了命,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跳进火坑。”
欣瑶抬头问道:“人人都说二姐姐时来运转,独独母亲说那是火坑。”
顾氏若有所思道:“瑶儿,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高门大院可是好进的?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讲究,规矩也越多。尚书府门第颇高,又远在京城。二丫头娘家式微,便是给人欺了去,也无人可说。”
欣瑶目光一紧,看向母亲的眼睛又有了几分不同。
“二小姐的夫君又是那么一个人。哎,可不是一日两日啊,日子长着呢。锦衣美食,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为着这些个俗物,牺牲了一生的幸福。要我说,倒不如找个小户人家,知冷知热的过日子来得舒心。”
欣瑶暗下称赞。母亲有这番见解当真不俗。
换了在物欲横流的前世,让女生选择坐在宝马车里哭泣,还是坐在自行车上微笑,欣瑶相信大部分的女生都会选择前者。
宝马摇上车窗,关上车门,谁看得清楚你在里面是哭是笑,看到的都是你的光鲜亮丽。
哪个保证在自行车上,就能笑一辈子?说不定也是笑中带泪。反正都是哭,何不找个好地方哭?至少,还有辆豪车为你挡风遮雨,哭得难看些,有何要紧?
欣瑶撒娇道:“母亲对我真真是好,女儿心里感激。若真有那一天,母亲不必为我做什么,你要相信,无论什么样的人家,女儿都能活得很好。”
顾氏笑道:“你这丫头,说大话也不害臊。若有空,多陪陪你二姐姐,也算为母亲做了件善事。”
欣瑶笑着答应,从此一改以前足不出户的性子,若无事,总带着冬梅往蒋欣瑜处走走,陪着说说话,逗逗笑。
……
蒋欣瑜心中透亮。这些日子她院里成了蒋府最热闹的地方,每日迎来送往,就连最不待见她的三妹妹,也是一天几趟的来,话里话外都是羡慕。唯独这个四妹妹,从不多说,静静的坐上一会,使她颇感熨贴。
蒋欣瑜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个婢女生的庶女,她的安稳生活是她的生母每日在太太跟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换来的。
这门亲事她必须应下,也只能应下,唯有这样,她的生母才能在这个府里过得安稳。只是夜深人静时,为何眼角的眼泪怎么拭也拭不完……
当下两家换过庚贴,请得道高僧相看,都说是天作之合。孙家打发府中人下聘,定下来年三月十八为好日子,商定诸多事宜,方回京城。
蒋府众人忙了个人仰马翻,把孙府人送走,才稍稍喘了口气。自此,蒋欣瑜闭门不出,躲在闺房绣嫁妆。
京城的大小姐蒋欣琼听说此事,忙书信一封给陈氏。信中只道母亲糊涂,孙家门第虽高,那孙景辉自事发后,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一蹶不振,醉生梦死,何苦搭上二妹妹一生幸福?
陈氏也不敢把信拿给老太太看,随手往火盆子里一扔,滴下几滴泪来。
……
转眼惊蛰已过,春风将至。
蒋欣瑶刚从归云堂请安回来,门房来报说有个自称宋芸的妇人给小姐请安。
欣瑶请示母亲后,把人请进来。师徒二人刚刚落座,宋芸的几句话,就似在欣瑶耳边炸起了响雷。
原来,宋芸这趟蒋府之行,是为了她家刘恒而来。
刘恒今年十七,长得高大壮实。几年前跟着母亲到过青阳镇老宅一次。自那后,便对年长他两岁的冬梅念念不忘。
上回宋芸与欣瑶见面,听欣瑶说起冬梅的婚事。回家后母子俩人闲话,无意间说起这事。刘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说自己喜欢冬梅好几年了。除了她,谁也不娶,求母亲成全。
宋芸又气又急,拿起笤帚就打。这刘恒也不叫喊,也不求饶,一声不吭任由母亲抽打。
宋芸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都说儿大不由娘,这小子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愣是瞒着她好几年,这会听到人家要找婆家,憋不住了,方才道了实情。
这打也打也了,骂也骂了,劝也劝也了,母子俩冷了几天,宋芸见儿子铁了心,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来找蒋欣瑶。
宋芸其实心里对冬梅颇为满意,长相俊俏不说,为人聪明本份,温柔墩厚,即便在小姐面前得意,对着他人,也是一脸和气。是自家那个傻儿子着实配不上人家冬梅。
蒋欣瑶心道,你家那个傻小子,哪里是傻,简直精得要命,一声不吭看上了我家冬梅,眼光忒好。如今又来求娶,自己也不照照镜子,哪一点配得上冬梅姐姐?当下冷着脸不说话。
宋芸见四小姐冷了脸,忙陪笑道:“小姐,我跟那傻小子也说过了,冬梅可不是一般人能求得的,那可是小姐身边最得用的人。你说你一个乡下种田的小子,既无财,又无势的,人家嫁了你,可不是苦一辈子?哪料那傻小子说,但凡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让那丫头饿着。若他得了冬梅,只一门心思对她好。”
蒋欣瑶听到此处,脸色才稍稍缓了些。
宋芸忙又道:“小姐,我知道配不上,看在那傻小子不依不饶的劲,我这不是厚着脸皮求你来了吗?我这些年也积了些银子,为了就是给儿子娶房好媳妇。若小姐看得上,我便在苏州买处小宅子给他们住。冬梅白日里还在小姐身边侍候着,我让那傻小子在苏州府找个木工的活干。过几年再存上些银子,我就把绣庄开到苏州府来交给冬梅打理。我在家替他们俩带孩子。能抱上孙子,这辈子我也能闭眼了。”
蒋欣瑶又好气,又好笑:“宋姨,你这都帮我筹划好了,还让我说什么呢?估摸着你的性子,想必这宅子已经看好了吧?”
宋芸摸了摸微红的脸,讪笑道:“小姐就是聪明,正看着呢,若小姐同意,明儿我就去交定金。”
蒋欣瑶忿忿道:“宋姨,你这不是求娶,你这是强娶,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我母亲去,冬梅姐姐是母亲给我的。最要紧一点,冬梅姐姐若不点头,你就趁早让你那傻儿子歇了这心思。”
宋芸陪着一脸的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大事,我三日后再来,若成,那是最好;若不成,也是我家恒儿没这个福气,怨不得谁。”
蒋欣瑶气笑道:“三日?宋姨,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样吧,五日后,你带着你家刘恒一起来,到了门房只说找二太太。”
宋芸笑得像朵花一样,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蒋欣瑶看着宋芸满脸的笑,只觉得小心肝一阵阵抽搐。
是夜,蒋欣瑶把冬梅,李妈妈叫到跟前,把今日宋芸所提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她们。
临了欣瑶道:“冬梅姐姐,我与你主仆一场,情同姐妹。为着我们之间这些年的情份,也得为你找户好人家。眼下情况就是这样,你自己考虑。无须顾虑太多,只为本心就可以。母亲那边,我去说。五日后我让宋姨和刘恒一块来,倒时再相看相看,即便成不了,也无关紧要。”
冬梅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年在小姐身边,凡事没有不顺心的。遇上这样的主子,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如今年岁大了,再呆在小姐身边的确不适合。
蒋欣瑶握着冬梅的手,笑道:“别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想,你放心,定不会委屈了你。”
李妈妈笑得一脸开心:“要我说,这个刘恒倒是有心。几年前不过是一面之缘,就惦记到现在,将来定是个疼人的。宋芸这人,咱们处过些时日,刀子嘴豆腐心,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好坏都在一张脸上,不是那耍奸耍滑的。”
欣瑶点头叹道:“这些年她为我打理铺子,做的帐清清楚楚,不曾短过一两银子。行事可谓光明磊落。”
“可不是这个话?她看在小姐的面上,日后也不会为难冬梅。刘家连着刘恒他奶奶,也只三口人,到哪里再去找这样的好人家?冬梅丫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人啊,得惜福。”
冬梅红着脸,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欣瑶看这情形,便知事成了。虽心里有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当下也不说破,第二日一早便到母亲那儿汇报情况。
顾氏听女儿所言,只说是户好人家,并未反对。唯有一点,既放出去了,日后就不能再进来,蒋府没这规矩。
欣瑶点头称是。
顾氏拿出二百两银子,交给女儿,说是给冬梅的压箱子钱。
第四日晚,冬梅硬着头皮到小姐跟前,吱吱唔唔半天,才道了句:“一切都凭小姐作主。”
李妈妈乐得捂着帕子直笑,把冬梅闹得个面红耳赤。
蒋欣瑶喝完银耳羹,就着茶水漱了口,点了点头,笑得面甜心苦。
第五十二回 准备
五日之约期满,宋芸带着刘恒如约而至。
冬梅躲在里间往外瞧,只见一身形高大,皮肤略黑的精瘦男子立在宋芸边上,看着倒比她老成些。
冬梅当下红着脸,摔了帘子便走。
欣瑶隔着帘子朝刘恒忿忿的翻了个白眼,强忍住上前狠踹两脚的冲动,幽怨的如同被抢了男人的弃妇。
顾氏当场定下日子,三月后成亲。
宋芸笑得见牙不见眼,立马从怀里拿出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说是给冬梅的定亲礼,交给顾氏,便匆匆拉着儿子赶回青阳镇,筹备婚事。
欣瑶磨了磨后槽牙,心情糟糕的一连两天没了食欲。
……
两日后,蒋府下人都知道四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冬梅即将放出去,纷纷暗中盘算开了。
二老爷,二太太把四小姐当成眼珠子的疼,对侍候她的丫鬟常有打赏。四小姐年少,是个好脾气的,不像三小姐院里,时常传出今儿哪个丫鬟挨了打,明儿哪个又挨了骂。
换句话说,老板好,环境好,待遇好,哪个员工不想进这样的单位?
蒋家四朵金花余下两朵。看二小姐嫁的人家,将来这两朵金花必不会差。若能到四小姐房里侍候,等将来小姐出嫁,一个陪嫁丫鬟是少不了的。若运气好,得姑爷青眼,开了脸,说不定就是半个主子。
于是,蒋府奴仆们暗中托人的托人,使钱的使钱,都想到四小姐屋里侍候。
李妈妈被扰得烦不胜烦,叫上冬梅到小姐房里,关上门,三人一通长谈。
冬梅建议从院里的二等丫鬟中选一个,由她亲自带三个月后,提到小姐跟前侍候。
欣瑶细想了想道:“妈妈觉得哪一个好?”
那几个老宅带过来的丫鬟都是李妈妈一手**出来的,好坏李妈妈心里一本帐。
李妈妈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按理说,碧苔这丫鬟在那几个当中,也算是出众的。只是……”
冬梅猛然记起了什么事,脱口而出道:“妈妈是嫌这丫鬟长得太标致?”
李妈妈咽了记口水,叹道:“若说标致,谁能比得过莺归?我是瞧着这丫鬟对衣着打扮看得稍稍重了些,旁的,便再挑不出错来。”
李妈妈这话讲得隐晦,冬梅却听得分明。四小姐身后还有一个翠玉轩,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出不得一点点差错。所以四小姐身边的人,必须十分妥当。
欣瑶心思微转,淡淡道:“既然如此,明日妈妈替我回了母亲,就说我如今身边这几个,都是用惯了的,旁人信不过。且再看些时日才行!”
冬梅忧色道:“老太太那边……”
欣瑶欣然而笑道:“放心,这点小事,母亲应付得来!”
……
三月底,正是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的好时节。人们纷纷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衣,走到户外赏个花,看个柳。
古城苏州府最不乏的便是文人墨客。才子们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或高谈阔论,吟诗作对;或手持杯茗,品花论茶,端的是意气纷发,**倜傥。
闺阁女子们也时常聚在一起,或在秋千架上相伴嬉笑,或聚在庭前看杨柳舞于春风,杏花映于春水。真真是一片姹紫嫣红,诱得芬芳满园。
桃花坞街边一幢二层门面里,几个身影正如火如荼的做着开业前的准备。
蒋欣瑶得知福伯他们已经到了苏州府,便想着出府一趟,亲自看看铺子的装修,陈设。这些天,除了蒋府的琐事,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铺子的事情。酒在深巷无人识,如何把瑾珏阁打造成苏州城独一无二的玉器行,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
蒋欣瑶常常想着想着便睡不着,披件袍子临窗而立。这里不是前世,广告林立,网络发达,只要你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大把大把的钱砸下去,就能一朝成名。
这个朝代,靠的是招牌,是脚踏实地,是几十年的口耳相传。且珠宝玉器,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穷人家卖儿卖女,哪有闲钱买块玉放在身上装点门面。
而富贵官宦人家,都有固定的消费圈子,一般的东西,入不了他们的眼。如何赚取富人的钱,成了蒋欣瑶最近思考的问题。
蒋欣瑶把出府的想法跟母亲如实说。
顾氏自从知道女儿的事后,明里暗里帮趁着,寻了个借口,带着女儿出了府。
两人先往绸缎庄买了些上好的料子,便匆匆赶到桃花坞。
钱掌柜得知消息,早就等在巷口,见蒋府的马车驶来,忙上前引路,不多时,便到了铺子。
蒋欣瑶带着帏帽,携着母亲的手走了进去。小厮机灵的上前打赏了车夫,随手关上铺门。
蒋全,蒋福,钱掌柜上前见给二太太行礼,顾氏笑着回礼。
蒋欣瑶摘下帏帽,四下打量,心下赞叹。
蒋全又引着太太,小姐上了二楼,从柜子里取出锁着的宝贝,蒋欣瑶一件件细细打量。
欣瑶随手选出一块白玉平安葫芦???宰殴耸系溃骸澳盖祝?饪橛衽逯实匚氯笙改澹?壑?倘缰?居腿蟠烤唬?e?倘缬ざ?募》粝改骞饣??医喟孜掼Γ?俺粕掀罚?透?盖椎挂埠鲜省!?p>顾氏笑道:“你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也罢,且让我做了这瑾珏阁第一个客人。钱掌柜,可得给我个好价钱。”
钱进财弓着身子上前,笑得一脸的谄媚:“二太太看得上眼,是这物件的福分,什么钱不钱的,拿去把玩就是。”
蒋欣瑶笑着点头道:“钱掌柜是个会说话的。不过,这个东西可不能白送。钱掌柜,你只管往高了报。母亲,你看如何?”
顾氏看着女儿笑而不语,从袖中拿出一张千两银票,递给钱掌柜。
钱掌柜犹豫的接过银票,目光却落在四小姐脸上。
欣瑶笑道:“钱掌柜,用个上好的配绳,找个好看的盒子给母亲装起来。”
钱掌柜诺诺称是。
蒋欣瑶又从蒋全手中接过一方锦盒,笑道:“母亲,这是女儿送给你的,女儿只有一个要求,时常戴着便好。”
顾氏打开锦盒,瞬间被里面的东西闪亮了眼睛。这是一套三件套饰品,一对翡翠耳环,一只翡翠手镯,一条翡翠项链。
蒋欣瑶道:“母亲看这套头面可漂亮否?”
顾氏惊叹道:“母亲活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翡翠头面,当真是美不胜收,光彩夺目。”
欣瑶道:“母亲有所不知,这套头面,由18颗玻璃种帝王绿组成,你看翠色鲜阳正艳,色优而艳,色正而浓,通体荧光毕现,堪称罕见极品,配以碎钻,完美之至。母亲,这碎钻看着可亮?”
顾氏不由自主点点头。
“这碎钻是泊来品,一般玉器行,都以红绿宝石镶嵌,显得单调,用碎钻来镶,即突出了玉的翠色,又显出钻的反光与耀眼,母亲,这镶钻的活,可花了师傅们些力气,你看,几个月一共就做出两套成品,也算得上镇店之宝。”
顾氏感叹道:“瑶儿,太贵重了,可不是母亲能戴的东西。”
蒋欣瑶笑道:“母亲别急,这事啊,咱们回家路上说。现下女儿还有些事得跟全爷他们商量,你且坐着喝口茶。”
欣瑶招来莺归,侍候顾氏用茶,自己随三人来到院子,看着院子里几十块大大小小的石头,问道:“钱掌柜,这些石头可都入了库?”
钱掌柜道:“小姐放心,凡放在铺子的宝贝,含着这些石头,都已入库,我与全爷那,都有备案。”
欣瑶点头道:“那就好,钱与货必须分开。全爷,琢玉师傅哪儿还需做一件事情,每件宝贝什么种,什么类,什么花色,有些什么说头,重几两都需备注在纸上,方才入铺子,同样你一份,钱掌柜一份,无需老师傅亲自动手,安排个徒弟专做这事,细着点,总有好处,若客人问起来这宝贝重多少啊,你总不能当场掂量着说吧,这些石头也是一样。”
蒋全,钱掌柜均赞叹小姐心细。蒋欣瑶想了想,又道:“每月底,全爷盘次帐,每个月生意如何,一看便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得全爷你去办。你们附耳过来……”
三人听罢,均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蒋欣瑶。小姐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欣瑶尴尬的笑道:“哎,实由虚之,虚由实之,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蒋全正色道:“老太爷太世时常说,兵不厌诈。小姐这一招,用在此处,恰恰合适!此事交于我来办。”
……
事毕,欣瑶扶着母亲上了马车回蒋府。
顾氏抚着女儿脸蛋,叹道:“瑶儿,从哪里学得这些个东西?母亲都快不认识你了。”
“母亲,在老宅几年,祖父手把手教我的,我才懂些皮毛。”蒋欣瑶当然不能说出实情,不得已推到祖父头上。
“母亲,那套头面,若有重要场合,一定戴上。平时,只三样轮着戴就行了,若有人问你哪来的,你只说从铺子花高价买来的便是。今儿花的钱,只管照父亲要去。”
顾氏笑道:“母亲也不问缘由,只听你的就是,你这鬼丫头。”
第五十三回 戏码
是夜,蒋宏生歇在秋水院。
顾氏按着女儿嘱咐,把锦盒递到他,说是今儿逛街淘来的东西,看着顺眼,便买了来送给他。
蒋宏生一早就知道顾氏与女儿今儿上街,正想问问买了些什么?哪料到顾氏递过一方锦盒。蒋宏生深感意外,喜不自禁拿出来细细把玩一番,见一面阴刻着“在家常如意,出行永平安”,顿觉暖意盈胸,满满的都快溢出来。
他一把搂过顾氏,低头吻了吻她的秀发,柔声道:“可给自己买些什么?”
顾玉珍娇嗔道:“瑶儿帮我看中了一套翡翠头面,非逼着我买。”
顾氏向来对这些金啊,玉啊的无甚兴趣,送她东西,也不见戴,平日只一只简单的珍珠簪子,难得今儿兴致这么高,蒋宏生忙说拿来瞧瞧。
顾玉珍推开蒋宏生,从妆奁里取出锦盒,打开来递给他看。
蒋宏生细细看了半天,方叹道:“我女儿的眼光就是好,这是哪家首饰行买的?看着倒是别致大气,戴给我瞧瞧。”
说罢拿出饰品,一一帮顾氏戴上,走远几步,细细打量。
翡翠的绿,衬着顾氏白腻的脸,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美人含羞俏立,蒋宏生怦然心动,两眼放光。真真是美人如玉,玉如美人啊。
“我说太贵重了,可瑶儿非说好,这孩子……”
蒋宏生却只是笑。
顾氏见他半天不言语,跺跺脚,转过身欲把东西解下来,双手却被人搂住。
低沉的声音缓缓而起:“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你!玉珍,你真美,咱们早些歇息。”
说罢,一把抱起顾氏,走向床里。一时芙蓉帐里*暖,满屋生辉。
事毕,蒋宏生搂着顾氏意犹未尽道:“今儿个花了不少银子吧,明日我让人送来,算是我送你的,可好?”
顾氏懒懒的嗯了一声。
蒋宏生见爱妻红唇微启,面色娇红,轻轻一应似娇叹,又似满足,心下颇为动容,笑道:“哪家买的?甚合我心。”
顾氏淡淡一笑道:“今儿从桃花坞过,有个叫瑾珏阁的,门面装点的很是别致,便好奇进去看了看。那瑾珏阁过几天才开业,今儿是人家特意看在你蒋二老爷的面上,才让我们进去的,东西都是好的,就是贵了些。骗了我不少银子去。”
蒋宏生心中受用,摸着顾氏的光滑的后背笑道:“噢,下回我去看看,再帮你淘些好东西来,我媳妇戴着就是好看。”
顾氏狠狠掐了他一把,啐道:“谁稀罕。”
蒋宏生只觉得刚刚消下去的火立马窜了上来,搂着顾氏狠狠的又要了一回,方才沉沉睡去。
……
四月初八,瑾珏阁悄无声息的开业,平静的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十几日后的一个上午,苏州城最繁华热闹的山塘街上的老茶馆“三万昌”,来了一灰一青两个锦衣公子。
两人找着最里的两个位置,叫上一壶好茶,两份小点心,慢悠悠的喝茶聊天。
眼尖的伙计见两人气度不凡,一派富贵子弟的模样,当下殷勤的招呼。
“三万昌”向来是富贵闲人,**才子吃早茶的好地方,一壶茶下肚,心便定了。再消消停停吃早点,浅斟慢呷,漫话世道,闲谈沧桑,当真惬意无比。
“三万昌”收费颇高,茶水,糕点及茶楼的伙伴?v是此店的招牌,若无几分身家的人,也不敢到此消费。
那灰衣青年道:“叔叔昨儿个好运道,花了一百辆银子就得了个大宝贝,我挑花了眼只得了块破石头。叔叔,侄儿服了。”
青衣中年男子抚着稀疏的几根胡子,得意洋洋道:“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叔叔我从小玩到大的东西,怎么能看走了眼?那瑾珏阁的老板太蠢,放眼当世,有几个富贵,读书人家的哥儿,不是从小玩着这些个物件长大的?拿几块石头出来给客人赌,也不怕陪个底朝天。”
灰衣青年笑道:“那瑾珏阁老板看着倒像是有几分家底的,东西都不是凡品,侄儿我不带够银子还真不敢去。”
青衣男子点头道:“若没有几分家底,哪能玩得起这个?你啊,好好学着些,敢明回去,再去选几件宝贝,送给二老,也好哄二老高兴不是?顺便再去赌上一把,看看有没有这个眼力和手气,以小博大。”
……
这二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哪料想,边上一桌四个锦衣男子正吱着耳朵在细听。
青灰二人吃饱喝足,欲让伙计结帐。
旁边四人互打了个眼神,其中一人打着扇子,忙上前抱拳,高声道:“两位公子,听口音不像是苏州府人,敢问你们刚刚说的瑾珏阁是做什么的?如何以小博大?”
灰衣青年还礼道:“公子客气。我们是路过苏州府,昨儿一路玩赏,到了桃花坞巷,见有家新开的店,便是那瑾珏阁,进去小坐片刻,喝了口热茶。”
扇子男笑道:“原来是家新开的店,怪得我没听说过,听名字倒像个玉器行。”
灰衣青年笑道:“公子好见识,这个玉器行可不是一般的铺子。要我说啊,也算你们苏州府的头一份,东西好坏暂且不说,就老板的为人、气度来看,已是不凡。”
扇子男好奇道:“噢,这又是如何说的?”
灰衣青年道:“这叫我如何说呢?说不清!说不清!公子若有兴趣,自个去瞧瞧便是。老板特意交待,不可声张,不可声张!今儿说这么多,也算是坏了人家的规矩。”
青衣中年男子丢下银子,抱拳道:“公子无须多问,亲自一看便知。在下赶路,先行一步,后会有期”。当下拉过灰衣青年,匆匆相携而出。
扇子男冷哼一声,扇子摇得起劲,回了座位忿忿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以小博大?走,咱们就到这瑾珏阁见见去,看看这苏州城头一份的玉器行是什么样的?”
四人结了茶钱,纷纷骑马前行。
等两桌人走了,茶馆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索性叫来伙计,问个清楚。
伙计歪着头想了半天,只说头一桌的人在桃花坞巷的瑾珏阁花了一百两银子,得了个大宝贝,至于如何得的,他就没听清楚了。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哄哄然散去!
……
第二日,扇子男一行四人春风得意的进来。此时正值茶馆最忙碌的时候。伙计眼尖,忙上前侍候。
四人坐定,扇子男大手一挥道:“兄弟几个,今儿我请客。”
伙计上前打趣道:“哟,管公子,今儿气色真好,可有什么喜事不成?”
扇子男哈哈一笑:“哪里,哪里,刚得了个宝贝,爷正乐着呢?”
伙计笑问:“管公子,在哪得的宝贝啊,把您乐成这样?”
四人笑而不语,拿起茶盏细细品赏,一个时辰后,扬长而去。
几日后,桃花坞巷的瑾珏阁这个牌名便在苏州府上流社会的男子中传开。
……
这日,蒋宏生一脸兴奋的来到秋水院,对顾氏道:“玉珍,你前些日子送我的葫芦佩件可是在瑾珏阁淘来的?”
顾氏疑道:“二老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还骗你不成?”
蒋宏生忙陪笑道:“你想哪去了,今儿个我跟大哥去了趟桃花坞,嘿,你还别说,这瑾珏阁的宝贝真多,果真都是好东西,看得大哥眼睛都直了。”
顾氏笑道:“大老爷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什么宝贝让他眼睛都直了?”
蒋宏生叹道:“按理说大哥与我也算是富贵窝是长大的,从小见识过的东西也不少,不知为何,总觉得那瑾珏阁的东西上上下下透着一股子灵气,让人看着欢喜。”
顾氏笑意越发盛了几分,嗔道:“二爷可是在哄我,我倒觉得母亲库房里的那些个宝啊,玉的才是真真的好物件。”
蒋宏生接过夏荷递来的茶盏,啜了一口笑道:“母亲的东西固然是好,却太过贵重,落了俗套。依我看,还是瑾珏阁的更为雅致些。”
顾氏轻笑道:“侯府富贵如此,何来的俗套?”
蒋宏生执了顾氏的手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回头咱们一同去瞧瞧,方印证我此话不假!”
顾氏秋水盈盈,含笑点头应下。
……
蒋欣瑶此时正闲适的坐在院子里,闻着花香,晒着太阳,闭目养神。
莺归匆匆走到小姐身边,低声在小姐耳边道:“燕鸣刚刚稍来讯,全爷说一切如小姐所料。”
蒋欣瑶懒得睁眼,阳光晒得身上暖和,晕晕的直想睡觉,这个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莺归说什么,她都只是点点头。
莺归见小姐春困,也不多语,轻手轻脚的从屋内拿了床薄毯给欣瑶盖上,自己搬过张竹椅,守在边上做针线。
蒋欣瑶一觉睡醒,神清气爽,走到书桌前,思量半天,提笔一蹴而就。晾干后,塞入信封,唤来李妈妈,让她送到桃花坞巷,自己则带着丫鬟往秋水院去。
入夜,蒋全,蒋福,钱掌柜三人吃罢晚饭,聚在二楼,盘点议事。
钱掌柜熟练的打着算盘,没几分钟就算出了个大概,笑着道:“全爷,福爷,自开业一个月来,咱们就有了二万六千两银子入帐,可算是开业大吉啊。”
蒋福叹道:“小姐这点子真是绝了,全爷,这出戏唱得值啊。”
第五十四回 深远
原来“三万昌”茶馆一灰一青两个男子以及扇子兄四人,均是蒋全外头的朋友,按着小姐的吩咐演了一出好戏。便是那茶馆的小伙计,亦是蒋全花了钱买通的。
蒋欣瑶当初想到这个法子时,犹豫了很长时间。若按着她的个性,是不屑如此手段。奈何辗转反侧,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方才出此下策。临了,蒋欣瑶还自我安慰了半天,放在前世,这也是广告的一种手法,算不得骗人。
蒋全目色深深道:“此事不亦多谈,如今咱们瑾珏阁小有所成,小姐让我们每个月盘点货物,刚刚我看了看单子,又看了李妈妈送来的信,方才明白小姐的用意。”
钱掌柜附和道:“我也看了下单子,发现了个问题,这个月来,我们卖得最好的是男子佩件,挂饰以及石头,妇人的首饰,头面及大型的摆件都未动。”
蒋全点头道:“小姐早料到了。小姐说,下个月重点放在如何推出翡翠饰品,也就是说咱们得做贵妇人的生意,这才是真正有钱的主。明儿我和蒋福回庄子一趟,这里就辛苦钱掌柜。”
钱进财笑道:“我省的。”
……
天气日渐转暖,再过几日便是五月初五,苏州府风俗从初一开始,就要准备端午事宜,悬挂菖蒲,包粽子,制雄黄酒,赛龙舟。
吴中风俗历来竞尚丽巧,闺阁女子媳妇妯娌们要早做准备,在自己做好的香囊上设计新奇的文饰,再巧加刺绣,各展手段各显本领,争奇斗巧。一旦完成,便可拿出来交流品评,互相馈赠。
且端午这天,年轻的女子们,无论是待字闺中还是已嫁作人妇,都可精心打扮一番,或亲戚往来,或画舫游嬉。
蒋府早早派人送了一车端午节礼往京城侯府,端午前几日,除了侯府回礼外,孙尚书府亦送了两车节礼来。
老太太看着礼单,倒有几分心喜,吩咐顾氏贵重的入库,余下的分发给各房。并特意交待二小姐那份比着常日多一倍。
顾氏自然一一应下。
蒋福从庄子上置了一车土货,给蒋府送来,见老太太兴致颇高,陪笑着说了会话,提出要给各房老爷太太请个安,全了他这份孝心。
老太太听了,喜道:“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这礼数就是周全。去吧,吃了中饭再回。”
蒋福笑着应下。先往东园给大老爷,大太太磕了头,又往书房给二老爷请了安,最后才到了秋水院。
冬梅早早等在院门口,见蒋福到,忙引着进了厅堂,暗中给莺归使了个眼色,莺归心领神会。
蒋欣瑶一早就在秋水院等着,茶过三盏,方才看到蒋福胖胖的身子,笑道:“福伯,几日不见,这身子好像又胖了些,看来,店里的生意还是太清淡。”
蒋福给小姐请了安,方笑道:“小姐,又拿老奴寻开心呢,老奴这心宽体胖,都是小姐赏的。”
蒋欣瑶笑道:“哟,才赚了这么些银子,福伯你就心宽体胖了,这也忒好养活了,说说吧,全爷有什么话托你带来?”
蒋福眯着小眼,上前一步,轻声道:“全爷说,小姐设计的几款新的饰品,师傅们已经做出来了,很是好看。那几个大的摆件还差些火候,再有三四个月定没问题,小姐定的那套无色镶嵌首饰,五月初五前一定送到。”
欣瑶算了算时间道:“辛苦你们了,你回去跟全爷说,头一个月我们在苏州府小有名气,也是靠着几块石头吸引人气,这不是长久之计。
从现在开始,我们把精力放在物件上,无须快,只保证每件必是精品。东西好才是立店的根本。瑾珏阁出去的物件,卖得最贵,却也是最好的,值这个钱。
如果我预计的没错的话,再过十多天,铺子的生意会比头一个月好上一倍,这还不是我想要的。往后的几个月,才是难的,要如何做,我还没有真正想好,哎,这是个费脑筋的活啊,累人啊,福伯。”
蒋福心疼的看着小姐,道:“小姐,别急,咱们铺子如今能这样,已是极好的,老爷若泉下有知,得高兴成啥样。”
欣瑶自嘲道:“这做生意可不能光看眼前,得走一步,看三步,甚至五步。你回去跟钱掌柜说,别给眼前的蝇头小利晃着了眼,行事说话得比以前恭敬十倍百倍。那几个伙计也是一样,什么人进来,一视同仁,就是个叫花子,也得称他一声爷,客客气气把他送走。”
欣瑶斜看了一眼福伯,正色道:“福伯万不可有得意之色。你管着钱财,动辄成千上万的,更得谨慎小心。回头让全爷做好准备,把以前出行的人马拉起来,我估计最多两三个月。让他找人常在三万昌等人多的地方喝茶,打听下苏州城有什么趣事,说给我听。”
蒋福刚刚得意的神色转眼就换上了愁容,本来打算给小姐好好报报喜,表表功,谁家刚开的铺子一下子就赚这么多钱的?哪料到,小姐问都不问,一盆冷水扑下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蒋欣瑶也不看他,直道:“还有件大事,要你去做。”
“小姐,尽管吩咐。”蒋福收起颓色道。
“从明日开始,你和钱掌柜把每一个到我们店里的客人,姓名,年龄,生辰,府第,官职,喜好,家里有几房妻妾?有几个儿女?父母可还键在?若父母键在?生辰是何时?在我们店买了什么东西?一一记录下来,一人做一个册子,务必齐全。”
蒋福疑道:“小姐,这样直白的问,不大好吧?”
蒋欣瑶正色道:“无须刻意,闲话时多往这方面引就行。照我说的去做,这些册子你近身保管,每个月送来给我看一次,,我有大用处。端午节给铺子里伙计多发一个月月钱。”
……
蒋福回到铺子,把小姐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那蒋全与钱掌柜。两人听后,都默不出声,屋子里一片静默。
一盏茶后,蒋福忍无可忍刚想出口相问,却听蒋全幽幽叹道:“当初老爷说把翠玉轩交给小姐,我疑惑了很长时间。即便后来小姐接手,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老爷才是真正的高人,慧眼识珠。别看我活了这些年头,若真算计起来,哪里是小姐的对手?小姐想的比咱们深远得多。”
钱进财唏嘘道:“全爷,今儿容我说句大话,老钱我从今往后,小姐让干啥。我就干啥,这辈子,我就跟着小姐了。”
蒋全冷笑道:“你个老货,倒是聪明。得了,忙去吧。”
说罢,走到尚未明白过来的蒋福跟前,拍拍他肩膀道:“只管照着小姐的话去做就行了。走,整几个小菜,咱哥三喝两杯去,要是莺归这丫鬟在就好了,那肥肠煲有些时日没吃到了,想得紧啊!”
……
端午争巧向来是吴中女子最为看中的一项活动,也是女子们向外展示女红手艺的绝佳机会。闺阁女子常年深处高墙内院,只有端午,方能拿出各自精心制作的香囊,茧虎,竞技炫巧,也算得蕴事一件。若给那有心人看到,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桩好姻缘。
蒋欣瑶为着这个端午争巧,已经苦熬了三个晚上,才做出了两个香囊,早已哀声不断。若是在老宅,哪需这么烦琐,祖父向来不在乎这些,命莺归做上一桌好菜,两人便心满意足,这个节就算过了。好在,蒋欣瑶跟着宋芸学过些时日,手艺自是不差,若不然,这会可真出了丑了。
蒋欣瑶洗漱一番,看看镜子中两个黑黑的眼圈,叹了口气,拿起脂粉,想了想,还是素着一张脸往归云堂请安。
老太太这两日因孙家大老远送了节礼来,心情不错,一改往日清冷,也愿意与媳妇,孙女们说说笑笑。众人见状,往归云堂跑得更勤。等欣瑶到时,老太太跟前早已聚满了人。
众人见四小姐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梅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发上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全身再无半点饰品,说不出的清新秀丽。心下均微微一叹。
蒋欣瑶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稳稳的坐在母亲下首处,含笑不语。
老太太怀中搂着重长孙蒋子辰,笑得见牙不见眼。
辰哥儿今年二岁多,正是好动的时候,也不怕生,搂着老太太左摸一下,右亲一口,甚是讨喜,把老太太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心啊,肉啊的直叫唤。
欣瑶见母亲今儿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着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白里透红的耳朵。耳朵上垂着一对镶钻翡翠耳环,微微抖动,十分引人注目。
众人都注意到二太太今儿的不同,只一个小小的耳环,便衬得二太太丝丝妩媚,勾魂慑魄,让人移不开眼睛。心叹道那对母女果真是好颜色,平日不装扮也就罢了,若真真装扮起来,这府里上来,哪个能比得过?
周姨娘从顾氏一进门,心头便窝了一把火,当下也不掩饰,眼神直直的落在了那对耳环上。
前几日二老爷常往外头跑,肯定是那顾氏狐媚,缠着二老爷才得来的。周姨娘咬了咬牙,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蒋宏生如今往各房去的日子均有定数,周姨娘虽是妾室,却与顾氏平分秋色。周姨娘头几天还小有得意,日子长了才渐渐琢磨出些滋味来。
周姨娘一想到自家男人夜夜给她瞧冷背,心里头像猫抓了一样,不是滋味,背过身,轻轻的骂了句:“狐狸精!”
老太太与蒋子辰玩笑,并未在意,偏清清楚楚的落在了一旁伺候的钱嬷嬷耳朵里。嬷嬷嬷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明艳动人的顾氏,心里叹了口气。
欣瑶端着茶盏打磊人神色,心喜不已。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五十五回 帖子
上回书说到顾氏一对镶钻翡翠耳环引了众人的注目。
沈英笑着对顾氏道:“婶婶今儿的耳环真真是别致,不知是哪家首饰店定做的,让我看着眼馋。”
顾氏默默一笑道:“前些天上街,见桃花坞巷新开了家珠宝玉器行,一眼就相中了这对耳环,就买了下来。”
陈氏道:“可是那瑾珏阁?”
顾氏奇道:“大嫂如何知道?”
陈氏笑道:“还不是你大哥,前几日回来,说那瑾珏阁好东西忒多,恨不得卖了自个才好。”
顾氏笑道:“大哥真是个趣人。瑾珏阁的首饰头面,依我看,当真不俗,就是贵了些。我也是咬咬牙,一狠心才买下来。回来就后悔了,你说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就图个好看,当真不值。”
沈英忙道:“婶婶,话可不能这么说,人都说一分价格一分货,这东西啊,贵有贵的道理。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翡翠耳环,明儿个婶婶陪我和婆婆去一趟如何?让我们婆媳俩开开眼,挑几件好看的,也能在端午那天撑撑门面不是?”
陈氏一听,喜笑颜开,忙道:“正是这个理,可不能让你一人独美于人前。”
女人说起衣服首饰就如同男人说起美人一个道理,哪有够的时候?三人一时聊得兴高采烈。
老太太看了一眼,把怀中的辰儿交给身后的奶娘,冷哼道:“什么好东西,也让我老婆子开开眼。”
周姨娘高声道:“老太太,您可是京城侯府千金,什么好玩艺没见过?便是那宫里的宝贝,也是开过眼的,怎么也跟那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一样了呢?”
老太太笑道:“你这张嘴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宫里的宝贝可是能随便让人看的?我也是小时候跟着母亲进了几次宫,才算是开了眼。”
各房对周姨娘次次请安出现在众人眼里,已是见怪不怪了。蒋欣瑶与二姐姐对视一眼,笑笑不说话。
这话换着别人听着也就听着罢了,偏偏陈氏是个好强的,跟周姨娘不对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心下一转,冷笑道:“老太太,宫里那些个娘娘,妃子什么的长得如何,您也跟我们说说,这辈子我是没有老太太的福份了。”
老太太素日就爱对人提起京城,皇宫,侯府,便笑道:“皇帝的女人,有几个是长得差的?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就连娘娘身后的宫女,一身绿色的繁花宫装,头上插支步摇,就衬得别有一番风情,让人看花了眼。”
陈氏笑道:“那便是了,若是个美人,一身素衣,也是楚楚动人。若是那长相普通的,就是穿上华服,插满了珠翠,也只能东施效颦,上不得台面。”
众人听罢,拿起帕子捂着嘴,暗笑不已。谁不知周姨娘颜色平常,又好打扮,这上不了台面的人,可不就说的是她吗。
久未出声的三小姐轻轻按下刚要发作的周姨娘,冲着老太太娇嗔道:“老太太,宫里美人这么多,皇帝可喜欢得过来?”
老太太成精的人了,岂会不知孙女话中的深意,遂笑道:“哪里能喜欢得过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颜色。有得宠的,也就有那不得宠的,多半都是命数。”
周姨娘这才心领神会,忙道:“哎啊,这人啊,斗不过命,便是披着一张美人皮又如何,还不是坐冷宫的命?要我说啊,这美不美,倒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要娘家有人,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笑骂道:“你这个猴儿,倒反问起我来了,真真该打。”
顾氏眸色一沉,迅速别过脸,眼中盈盈似有泪光。
陈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紧,却又不敢顶撞老太太,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
蒋欣瑶轻叹了口气,笑容淡淡。
蒋欣瑜冷笑连连,起身上前拿起茶盏,递给嫡母,陪笑道:“母亲,喝口茶润润嗓子,命不命的也就那么回事,谁又能保证一辈子好命呢?明儿个,我与二婶,嫂嫂一起陪你去。”
说罢,又走到老太太身边笑道:“老太太久未出门,不如明儿也一道去瞧瞧?”
沈氏忙道:“正是,正是,娘儿们一道出门,热闹热闹去!”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蒋欣瑜一眼,笑道:“我老了,那些个金啊玉的打小看过来,倒也不觉得稀罕。明儿个你们都去,给二丫头选些个好的,添到嫁妆单子上,这钱公中出。”
蒋欣瑜上前给老太太道了个福,笑道:“多谢祖母厚爱。”
老太太挥挥手,众人会意,相继退出。
蒋欣珊见人都走了,便扑到祖母怀里,娇道:“祖母,明儿个,我也要去。”
老太太嗔道:“还是我的珊儿聪明玲俐,会说话。一个小小的玉器店有什么正经好玩意儿?赶明儿我让侯爷到京城给你置办去。放心我的儿,等你将来出嫁,祖母定让你十里红妆。”
周姨娘心下大喜,忙道:“珊儿,还不谢谢你祖母,这府里,老太太独独疼你一个,以后,可得好好孝顺祖母。”
老太太啐道:“你啊,以后说话动动脑子,就算孝顺我了。”
周姨娘不敢接话,只讪讪在旁陪着笑。
……
陈氏出了院子,越想越气,拉过顾氏,压低声怒道:“弟妹,不是做嫂嫂的要说你,你也忒弱了些,被个周秀月压在头上作威作福,憋闷不憋闷?”
顾氏苦笑道:“我的事,大嫂还不清楚吗?我倒是想扬眉吐气一回,两个孩子怎么办?”
陈氏被说得哑口无言。想想老太太的为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深吸两口气,半天才忿忿咬牙道:“我就说姨娘这玩艺,都是那不省心的主。我就不信老太太能护她一辈子?”
……
蒋欣瑶挽着蒋欣瑜,跟在两个太太身后。
蒋子辰闹了一个上午,早给沈英拉着回了院。
蒋欣瑶因母亲嘱咐,天天往二姐姐院子里去,处长了,倒有了几分姐妹情谊。蒋欣瑜自是喜爱这个话不多的四妹妹,但凡得个什么好的,也都让着妹妹先。因此姐妹两人比旁人走得更近些。
蒋欣瑜看着欣瑶姣好的面容,直言不讳的道:“四妹妹,今儿个可都看见了,老太太的心偏得厉害。往后姐姐出了门子,就剩下你跟三妹妹,凡事可得自己小心些,别着了人家的道,三妹妹怕是不简单。”
欣瑶真心诚意的点头道:“谢谢二姐姐,你放心,我定不让人欺了去。”
欣愉笑道:“人小鬼大,香囊可绣好了?别给那位比了下去。”
欣瑶伸手指指眼袋,苦着脸道:“二姐,你看看,熬了三个晚上,眼圈都黑了。”
欣愉点着她额头道:“叫你平日懒散,这会吃苦了吧?活该!”
陈氏转过身,问道:“谁活该?”
欣瑶忙道:“大伯母,二姐姐怕我端午争巧,输给别人,正说我呢,你也不帮着我?”
陈氏道:“你二姐姐是为你好,输给谁也别输给那人去!要不然,大伯母可不依。”
欣瑶上前搂着陈氏的胳膊,哀道:“哎啊,大伯母,快把你那上好的燕窝给我送点来。”
陈氏笑道:“送燕窝做什么?”
欣瑶认认真真的想了想,煞有其事道:“大伯母,就为着不输给别人去,我从今日起,挑灯夜战,定把这女红练得无人能及。不过啊,听李妈妈说,女子一辛苦,就老得快。所以,为了保证二十几年后,能跟大伯母一样年轻貌美,我决定从今儿起就开始保养,免若干年后,跟您站一起,人家把您误认为是我姐姐,我可不活了。”
一席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陈氏搂着肚子,弯着腰,一手指着欣瑶,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顾氏上前轻轻捏捏欣瑶的脸,嗔道:“没大没小,怎么跟大伯母说话呢?”
陈氏上前一把搂住侄女,笑中带泪道:“这孩子,讨人喜欢,招人疼。走,跟大伯母拿燕窝去,旁的伯母没有,这燕窝还送得起。”
四人一番说笑,才各自回了房。
蒋欣瑶回到房里,叫来李妈妈,叮嘱了几句,让她往铺子跑一趟。
……
次日,大太太,二太太及大奶奶,二小姐各分坐两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往桃花坞去。蒋福收到消息,仍同上回蒋家二位爷来一样,躲了出去。
钱管家亲自引着四位太太小姐上了二楼,沏上壶好茶,端上精致的糕点,小吃,待四人用过茶后,方才从柜子里拿出翡翠首饰,一一铺开,给客人慢慢挑选。
两个时辰后,四人心满意足的离去
……
五月初三,沈府给老太太送来帖子,邀请老太太及府里的太太小姐们端午游船。
沈家前几年买了两条画舫,停放在阊门外的护城河上,乘上画舫近可到虎丘、寒山寺,远可达石湖、太湖。一路安坐船上,倚窗放眼两岸街道民宅、乡野阡陌、湖光山色别有一番情趣。逢年过节,沈家便会给苏州府名门望族的闺中太太,小姐下帖子,一同赏玩。
苏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给沈府几分薄面。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苏州府上流社会太太小姐们的一个习惯。若接到帖子,必会搽脂抹粉,描眉画眼,盛装打扮,争奇斗艳一番。
自沈府三小姐下嫁到蒋家,往常也只给大奶奶沈英下帖子,今年不知为何,邀了全府。
老太太心知肚明,扔下帖子冷笑连连。
第五十六回 礼物
端午游船,船就那么大,故沈府所请之人也分个长短。前些日子蒋府二小姐刚刚与京城尚书府的嫡孙定下婚事,蒋家自然水涨船高,于是就有了今次的帖子。
要说蒋府在苏州府门第也不算低。奈何蒋老太爷在世时,持才自傲,只想悠然于世,淡然平静的与徐锦心过过小日子。周老太太又是侯府嫡女,出身、身价摆在那儿,自然不会主动出现在交际场合。久而久之,蒋家女眷便极少在苏州府上流社会出现。
老太太思虑半天,心中自有打算。蒋振病故,儿子丁忧,正是需要各方走动的时候。虽说有侯爷帮衬着,多结交些豪门贵族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今沈府把橄榄枝递到眼前,哪有不去的道理?
老太太便让两个太太带着府里三个小姐赴宴,并交待不可丢了蒋府的脸面,自己仍是称病不出。
蒋欣瑶在蒋欣瑜与尚书府定亲后,沈氏几次有意无意的提及端午画舫出游时就料到了沈府今年必会来帖子,因此倒也不觉得意外,且早早的就预备下了。
瑾珏阁等的便是这一天!
……
这日,蒋欣瑶又往蒋欣瑜房里去,正巧赶上管家婆子给二姐姐送端午过节新做的衣裳。她心下一动,便缠着二姐姐试穿。
蒋欣瑜想着明日便要出门,也想试试新衣裳,半推半就进了里间。
片刻,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的二小姐盈盈而立。
蒋欣瑶眼前一亮,诚挚道:“二姐姐,真好看。”
蒋欣瑜含笑道:“衣衫好看罢了,人还是那个人。”
蒋欣瑶忙道:“人好看,衣衫也好看,二姐姐,快看看戴什么首饰好。”
蒋欣瑜嗔道:“你个鬼精的丫头,就知道没安好心,前儿母亲,婶婶才选的东西,你就惦记上了?”
蒋欣瑶恨道:“那是,谁让母亲也不给我选一套呢?”
欣愉忙笑着拿起妆盒,打开,递给四妹妹。“都在这儿呢,喜欢了就拿去。”
蒋欣瑶仔细寻了一番,又盯着二姐姐看了半日,转过身,让莺归回去把放在她床头的那个锦盒拿来。
蒋欣瑜笑道:“这是怎么了,拿锦盒干什么?”
蒋欣瑶凝视片刻,笑道:“二姐姐,他们选的这些个耳环,戒指,簪子,都是水色极好的,绿也绿得漂亮,但是配上你这身绿衫,就撞了色,显得老气。且姐姐今年才十五,正是青春年少,压不住这祖母绿,得成了婚,生了孩子,做了当家太太,有这个气势才行,二姐若不信,只管试试。”
二小姐啐道:“就你能,拿来我比试比试。”一比试,果然横竖看着有些别扭,总觉着哪跟哪不对
蒋欣瑜怅然若失道:“花了这许多冤枉钱,买了一堆无用的,到底还是我容色平常。”
蒋欣瑶笑道:“非也,非也,二姐姐,世上美丽的女子哪有那么多?也就宫里那些个,多的是容色平常的女子,关键还在于如何打扮。哪天,你穿一身素色,再配这些个首饰,保证让人赏心悦目。”
蒋欣瑜奇道:“你从哪来知道这些个歪理,难不成也是祖父教你的?”
蒋欣瑶笑道:“正是,正是,只不过祖父喜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要求更高,不理也罢。”
蒋欣瑜笑道:“怪道素日里也不见你擦个粉啊,戴个花的,原来根由在这儿。”
蒋欣瑶嘴角弯弯道:“投其所好罢了,投着投着,也就成了习惯。”
说话间,莺归手捧锦盒递给小姐,蒋欣瑶接过来,轻轻打开:“二姐姐,你看。”
这是套四件套饰品,一只冰种飘蓝花贵妃镯;一对无色玻璃种镶钻耳坠;一只老坑全透明玉簪子;一串大小如一镶金无色玉珠。均是质地纯净细腻、无一丝杂质,水头又极好,泛着盈光,给人的感觉就像冰块一样清澈透明,见之心喜。
蒋欣瑶收了笑意,正色道:“二姐姐,这套饰品原是打算等你出嫁时再给你的。姐姐嫁得远,千里迢迢相见不易。你我姐妹一场,身体里流的血是一样的,必定相互牵挂。
妹妹便想着找个稀奇玩艺送给姐姐,让姐姐一看到它,便想起咱们姐妹往日的情谊。就请瑾珏阁的掌柜定做了这套东西,昨儿个才送来的。二姐姐,你远嫁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是那么个人家,定是不易。妹妹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愿二姐姐一生幸福喜乐平安。”
蒋欣瑜潸然泪下,幽咽着说不出话来,这个四妹妹,在府里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独独对她真心一片。如今又送了这份大礼,一番话说得,怎不让她心酸落泪。这全府上下,也只有四妹妹才会注意到她开不开心,幸福不幸福。
蒋欣瑶苦笑道:“二姐姐,我花光了所有的银子,还没哭,你倒哭上了,真是没道理,要我说啊,合着我该大哭一场才对。”
蒋欣瑜扑哧一声,含泪笑道:“你这丫头,引得我又哭又笑的,让我说你什么好。好妹妹,姐姐知道你的心。”
蒋欣瑶忙道:“二姐姐,快戴上让我瞧瞧。”说罢,轻轻的帮蒋欣瑜插戴好,远远站开,慢慢欣赏。
身后两人的大丫鬟都道二小姐像换了个人似的,即贵气,又灵动,当真吸人眼睛。
蒋欣瑜也不言语,望着镜中的自己,淌了一会子眼泪。
蒋欣瑶暗暗叹了口气。
蒋欣瑶送二姐姐饰品,不光是姐妹情谊这么简单,自有她的用意。
这套翡翠四件套,均是无色透明。在这个时代,无色翡翠师傅都是当边角料扔掉,蒋欣瑶看着心疼无比。若在前世,透明度高,色清,无一丝杂质,起莹光的玻璃种无色翡翠,那是值钱的玩艺。
祖父留下的石头中,就有好几块无色原石,这在原石中是极罕见的,若弃之不用,实在可惜。无色翡翠有个弱势,它只适合年轻的女子,上了年纪的妇人若戴着,就有些苍白无力感。
年轻的女子,青春正浓,丽质天成,无须任何点缀便可亭亭玉立,再有无色的翡翠配着,那就是锦上添花。琉璃的莹光与白皙的脸庞相映成趣,显得楚楚动人。
二姐姐年芳十五,正是花样般的年龄,若戴那翠色正浓的饰品,呆板老成不说,还显得毫无生机。所以她观察了二姐姐很久,才为她量身定制了这么一套饰品。
且蒋欣瑶有个藏得更为深远的用意。二姐姐明年嫁入京城尚书府,交往的便是京城的贵族圈子。蒋欣瑶既然接手了翠玉轩,她就不仅想把铺子做到苏州府头一份,总有一天,瑾珏阁要开到京城去。那么,这套无色翡翠饰品,就起到了投石问路的作用。也许会有奇效也说不定。
明儿端午游船,一个是如婉似花,气质高雅的当家太太;一个是亭亭玉立,眉目清秀的待嫁小姐,她能肯定母亲与二姐姐的两套饰品,定会引起苏州府上流社会太太小姐的惊讶。若不出意外的话,瑾珏阁往后收入的一半银子将来自这些贵太太,富小姐。
蒋欣瑶回到房里,搭拉着脑袋,歪在竹塌上,心中感叹道,祖父啊祖父,为了你一句话,孙女我可是殚精竭虑,眠思梦想,硬生生少活多少年啊,您在下面可得保佑瑾珏阁顺风顺水,财源广进啊!
这话还未感叹完,只觉得眼前一阵阴风吹过,欣瑶抖了个机灵,遂朝天空拜了几拜。
……
五月初五,碧空如洗,艳光普照,微风吹来阵阵热意。
蒋府门口停放着五辆马车,太太小姐们给老太太请了安,在周姨娘愤恨的目光中,鱼贯而出。男人们则骑着马往蒋府喝酒听戏。
周姨娘在家仗着老太太无视规矩也就罢了,总不能丢人丢到沈府去吧。有哪个大户人家,出门赴宴还带着个姨娘的,生生让人笑话了去。
蒋府老太太是什么人,那可是最重规矩地方出来的大家小姐,老太太如何肯自已打自己脸?
于是昨儿个让钱嬷嬷翻箱倒柜,从自个嫁妆中找出几件上好的首饰及两匹宫里赏赐的锦锻,送给了周姨娘及三小姐,方才平了侄女的怨气。
周姨娘今儿穿戴一新,明晃晃的站在老太太身边,本想给众人一个下马威,出一出心中这口怨气。姨娘又如何?奈不住老太太喜欢,谁敢小瞧了她去。
哪料到今日众人,除了一身淡蓝色衣裙,不施粉黛的蒋欣瑶外,其他的全都盛妆打扮。便是平常衣着素雅的顾氏,今儿个着烟赤色斜襟连云长裙,身戴一套水色极佳的翡翠镶钻饰品,端的是清雅绝俗,贵气逼人。
便是蒋欣瑶见了,也不禁感叹母亲盛妆后的美丽。
转眼再看周秀月,虽身量丰腴,擦脂抹粉,头上的累丝金钗呼之欲出,却是俗不可耐,相形之下,高低立现。也难怪那捧着茶盏的蒋宏生自打顾氏进门后,便再没移开眼去。
周姨娘打量二老爷神色,气得咬牙切齿。阴寒着的脸上露出丝丝怨恨,双手握拳,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戳进手心里,丝毫未觉着痛。
蒋欣瑶观其神色,就像一只拉满弦的弓,铮铮作响,顿时心生警惕,不着声色的护在顾氏身侧。
老太太眼观六路,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遂干咳一声,挥手让众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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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游船(一更)
周姨娘见二老爷目光只落在顾氏身上,气得变了脸色。
蒋欣珊此刻完全没有注意到姨娘的异态,她的全部注意力被二姐姐身上那一套莹亮的无色饰品给吸引住。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物什,二姐姐从哪得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闪亮别致?蒋欣珊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蒋府女家眷分上三辆马车,四小姐与三小姐分坐一辆马车。
蒋欣瑶一上车,心里就哀叹,这么热的天,游什么船?烤人肉还差不多。哪比得上在院子里,喝着酸梅汤,乘着凉来得舒服?偏还跟三姐姐同一辆马车,活受罪啊活受罪,莺归救我。
莺归此时正坐以后面的马车上,哪听得到小姐的哀叹?
马车缓缓而行。蒋欣珊捏着帕子,摇着锦扇,犹豫片刻方悠悠道:“四妹妹,二姐姐今儿个真是漂亮,你可知道那套透明的饰品是个什么物什?”
蒋欣瑶对自己铺子的东西有着义不容辞的推销义务,忙笑道:“三姐姐,好像听说是找瑾珏阁掌柜定做的。”
蒋欣珊拔尖的嗓音“噢”了一声:“可是宝石?”
蒋欣瑶摸摸额头,笑道:“听说是无色的玻璃种翡翠,瑾珏阁新推出的一种翡翠饰品,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你问二姐姐去。不过,二姐姐说可贵了,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可惜妹妹我没有银子,若有啊,一定买了来,省得看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蒋欣珊冷笑道:“不过是个奴婢生的庶女,还真当自己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若那个男人不是残废,哪里轮得到她?”
蒋欣瑶心道,三姐,好像你的生母也只是个姨娘吧,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当下冷了脸不说话。
蒋欣珊自知话说得过了,脸上一时有些讪讪的,强笑道:“四妹妹,看看我头上这枝梅花金簪子如何?可是宫里赏下的东西呢。祖母前儿个赏了我,我见着就喜欢,这才是正而八经的好东西。”
蒋欣瑶眼也未抬,只应声说不错。
蒋欣珊没有得到预想中羡慕的眼神,心中底到有些不甘,幽幽道:“四妹妹,要我说,你也太素静了些,脸上也该擦些个脂粉,戴些首饰。虽说你长得不错,可打扮成这样到别府做客,忒不像话,没的让人说我们蒋府女儿不懂规矩。”
蒋欣瑶只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我穿着素静和你有一毛钱关系?这么热的天,穿身玫红,热不死你。脸上涂脂抹粉,你不难受,我还替你难受呢,当心铅中毒。说我没规矩,你才没规矩,你和你妈都没规矩。再说了,本小姐天生丽质,便是身上一点珠翠全无,也甩过你几条街。
蒋欣瑶翻了个白眼,笑道:“姐姐说的是。”便闭目养神,再无一点说话的兴致。
蒋欣珊见此情形,冷笑了几声,坐在一旁板着脸不说话。一时间马车内后气氛凝重。
一路上,蒋欣瑶细细回味着蒋欣珊刚刚的话,心中渐渐生疑。
这个蒋欣珊若说她心无算计,几次在老太太跟前煽风点火,让人生生吃了哑吧亏还引不到她头上。若说她阴险狡诈,偏喜怒哀乐全在一张脸上,且口无遮拦,倒也不像那沉府深的人。
蒋欣瑶思虑了一路,仍是琢磨不透。
……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阊门外的护城河边。
众人下车,抬眼望去,只见一艘豪华的画舫,有前舱、中舱、后舱三进,分上下两层。舱顶有遮阳避雨的篷,舱板雕花并用螺钿装镶,窗框用竹子编成的各式图案,有绣帘可开启闭合,透过漏窗,隐隐可见人影。
众人相扶而上,早有蒋府当家太太刘氏携媳妇张氏迎上前来。都是亲家太太,虽不常聚,却也相熟,没多久,便热络的像一家人。
刘氏作为主人,领着蒋府众人引见一番。今儿个苏州府凡有头有脸的当家太太悉数到齐,一时莺莺燕燕,吴浓软语,好不热闹。
蒋府众女眷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苏州府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有谁不知道蒋家二小姐即将嫁到京城孙尚书府?孙尚书掌管户部,替皇帝管着钱袋子,那是天底下最肥的肥差。众人热情的上前寒喧。
蒋欣瑶见人多,自觉退出圈外,带着莺归找处阴凉的坐椅喝茶,吃点心。她今日要扮的角色是观众,一个好的观众,只需认真观看,仔细倾听。
莺归见二小姐被众多小姐太太围住,轻声道:“小姐,若二小姐没有与孙家结亲……”
蒋欣瑶迅速打断她,厉声道:“莺归,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你要知道,二姐姐与孙家的婚事,得利的是蒋府。我与你,都是蒋府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莺归面有愧色道:“小姐,是我多话了,我错了。”
蒋欣瑶刚想回话,见沈英摇着纨扇摇摇而来,笑道:“谁错了啊?四妹妹,你倒悠闲自在,让我好找。”
欣瑶笑道:“大嫂,我身子弱,禁不起热,只好在这里歇着。大嫂找我可有事?”
沈英从怀里掏出帕子,轻拭额头,笑道:“哪有什么事?我啊实在被人缠不过,方才找个借口出来走走,瞧瞧这一头汗。”
蒋欣瑶见沈英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含笑而立,忙欠了欠身,道:“这位姐姐真是好相貌,也不知哪个府里才养得出如此出色的女子?”
沈英扑哧笑道:“这是我嫂嫂的亲妹妹张馨玉,今年十三,虚长你二岁,馨玉,这是蒋家四小姐欣瑶。”
两人行了礼,相互打量一番,心中都叫了声好。这张馨玉身形婀娜,柔媚可人,颇有几分病西施的味道,让人见之生怜。
张馨玉见蒋欣瑶一身淡蓝色衣裙,浑身素静,却气质出众,心下喜欢,笑道:“蒋府的女子真真让人看花了眼。二小姐秀气淡雅,三小姐聪明伶俐,最让人看花眼的要数二太太,明艳动人,气度不凡。”
沈英笑道:“你说的那个气度不凡的二太太,便是欣瑶的亲身母亲,将来啊,四妹妹也是个美人。”
蒋欣瑶道:“若说美人,我眼前就有两个,咱们啊,可别相互吹捧了,省得妹妹我今儿睡不着觉。”
沈英奇道:“这是为何?”
“难得嫂嫂夸我一句,说我是美人。今儿晚上,我可不得做梦都笑醒吗?”
沈英啐道:“呸,看在嫂嫂夸你的份上,你也帮我选些好的,哼,独独少了我?”
欣瑶一问才知道缘由。原来母亲,二姐姐均说今儿身上的一套翡翠饰品是蒋欣瑶帮着选的,忙笑道:“好嫂嫂,你若再戴那些个劳什子,让我们这些个俗气的,还活不活?”
沈英笑不可支指着欣瑶道:“瞧瞧这张利嘴,尽说些好听的哄我。”
欣瑶正色道:“是我的不是,嫂嫂别气。等下回,定帮你选个最好的,让大哥哥看了,移不开眼!”
张馨玉忙道:“原来欣瑶妹妹才是最大的幕后功臣啊,那套无色的我看着怪喜欢的,也想定制一套,四妹妹看着可好?”
蒋欣瑶挑眉笑道:“姐姐戴上定会艳惊四座。”
当下三人神采奕奕的议论起闺中女子的装扮来。蒋欣瑶时不时往人群中看去,见二姐姐身边围着众多年轻的小姐,母亲则是在一堆妇人中间,笑语焉焉,遂心下大安。
……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失意。
蒋欣珊来前特意在苏州府最有名的成衣铺子定制了几身最贵的衣裳,本打算今日一出场艳压群芳,震惊四座,哪料到众人眼球均被顾氏与蒋欣瑜吸引,心中又酸又涩。
想当初,在扬州府,那些个太太小姐,哪个不围着她们母女转?哪个不夸她们母女几句?如今姨娘被拘在家中,她被人冷落,蒋欣珊恨恨骂道:“真是群势利小人!”
蒋三小姐从小便是被老太太捧在手上长大的,蒋府四个女孩,谁也越不过她去。老太太因对周姨娘有愧疚,顺带着偏爱三小姐,加之蒋欣珊长相秀美,嘴巴又甜,更是爱如掌珠,千娇百宠。
哪料到原本在蒋府最不出众的二小姐一举跃为尚书府孙媳,打破了她独宠的局面,衣食住行均跃过了她,今儿又是众星捧月如公主一般,蒋欣珊这心里酸涩不堪。
蒋欣珊默默的走到里舱,一屁股坐在蒋欣瑶边上,端起丫鬟递过的茶盏往嘴里送。哪料想这茶是刚沏的,烫手的很,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蒋欣珊怒火中烧,骂道:“瞎了眼的小蹄子,你想烫死我啊!”
沈英赶紧拉着蒋欣珊上下打量,好在只打了茶盏,没烫着人,遂松了口气,忙唤来丫鬟清扫地上的碎片,又把吓得跪倒在地的小丫鬟支开,对着三妹妹好一阵软语相慰。
蒋欣珊见嫂嫂颇为紧张,想起今儿受的委屈,尖酸道:“嫂嫂,不是我说,这沈府的规矩也稀疏的紧,像这些个粗手粗脚的丫鬟,早该打了出去。”
沈英眉头微蹙,却陪笑道:“三妹妹所言极是,改日我定跟嫂子说,今儿让妹妹受委屈了。”
蒋欣珊冷笑道:“我受些个委屈不打紧,若是让那得意人儿受了委屈,沈府管家太太的日子怕不好过。”
沈英脸色微变,讪笑着道了声“三妹妹言重了。”便打算就此揭过。
哪知一旁的张馨玉突然淡笑一声,问欣瑶道:“这位小姐是何人?”
第五十八回 嫡庶(二更)
欣瑶打量其脸色,暗道不妙,只得硬着头皮道:“玉姐姐,这是我三姐姐,蒋欣珊。”
张馨玉鼻子里呼出一团冷气,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蒋府庶出的三小姐。英姐姐,刚刚我还说蒋家的小姐,妇言德行都是好的,如今看来,也不全是。要我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保住有一两个不成器的。”
沈英心下哀号,忙道:“玉妹妹说笑了,这皇帝的儿子个个都是龙子龙孙,哪有不好的?”
张馨玉讥笑道:“姐姐此话差矣,想那盛世李唐,自高祖称帝以来,从贞观之治到开元之治,何等繁荣盛大,最后也逃不过灭国的结局,你道为何?”
沈英听得云里雾里:“为何?”
张馨玉冷笑道:“高祖,太宗向来重嫡轻庶,所以唐初无人可比。唐中期废嫡立庶,便是亡国的根本。可见这嫡庶之别,虽一字之差,却轻则乱家,重则乱国。”
欣瑶一听这话,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想找个机会开溜,却听张馨玉又道:
“周幽王之妾褒姒之子,唆使其父立他为王,大臣申侯上疏谏曰:‘王今宠信褒妃,废嫡立庶,既乖夫妇之义,又伤父子之情。……望吾王收回乱命,庶可免王国之殃也矣。’最后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亡了国。可见啊,越是那姨娘小妾生的,越会兴风作乱。”
蒋欣瑶听着听着,心下便笑开了。
唐之衰败在于安史之乱,周幽王是为博美人一笑,峰火戏诸侯,自取灭亡,跟嫡庶压根扯不上关系。这张馨玉才思敏捷,熟读史书,偏会拐弯抹角,指鹿为马,指桑骂槐,果然是个伶俐聪明的才女。
沈英被那些个文皱皱的话绕得一头雾水,但最后那句,却是听得分明,方才明白张馨玉这一番话的用意。张氏可不就是沈家现今的管家太太吗,这馨玉是在为姐姐报不平呢。
蒋欣珊多少也是识过几个字的人,虽听不明白其中深意,小妾姨娘生的这几个字一出,当即冷哼道:“四妹妹,别见着人,就姐姐姐姐叫得掏心掏肺,这世上多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可不是一副柔弱娇羞的皮囊就能遮住的。”
蒋欣瑶早就料到自己坐着也会中枪,苦笑着朝沈英道:“大嫂,这船上可有绿豆汤没有?妹妹我今儿火大,得败个火才行。”
沈英连忙拉着欣瑶的手,刚想开口接这一茬,却被蒋欣珊抢先一步道:“四妹妹,这绿豆汤还是在家吃的比较好,省得对着那些个自以为是的人,食不下咽。”
蒋欣瑶暗下叫苦不迭。姑奶奶,你还有完没完?
沈英蹙眉压低了声道:“三妹妹,不过是碗绿豆汤,也不值当什么,嫂嫂帮你盛一碗来。”
张馨玉冷笑两声,上前拉起蒋欣瑶的手,一语双关道:“走,姐姐带你去喝绿豆汤,省得火大了,连累无辜。”
蒋欣瑶忙笑着应道:“正是,正是,天一热,就馋那一口,快走吧,玉姐姐。”
蒋欣珊见两人欲走,哪里容得下,一把扯过蒋欣瑶,未及她站稳,便用力戳着她脑袋,恨声道:“吃,吃,吃,这辈子没吃过怎地?随便跟个外三路的人就走,也不怕人家把你卖了。”
蒋欣瑶冷不防被她用力一扯,正晕着,脑门上又给戳了一下,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得“啪”的一声,张馨玉把茶盏狠狠的摔向蒋欣珊。
上好的青花茶盏在蒋欣珊脚下炸开了花,她来不及作反应,便听得张馨玉声色俱厉道:“一个姨娘生的庶女,哪来的胆量敢对嫡女动手?就算你是姐姐,也容不得如此放肆!今儿摔个茶盏算给你个教训,若下次再让我遇着……哼!可别说我公主府仗势欺人。你若不服,咱们上你祖母面前分说去。”
……
原来这张馨玉出身颇高,外祖母乃先帝的嫡亲妹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惠文长公主。
惠文公主下嫁严家第三子严平,生下四子一女,唯一的女儿严惜文当年一眼相中身骑红马的探花?,寒门学子张敬诚,不顾家中反对,下嫁于他。生下二子二女,张馨玉便是最小的女孩。
这张敬诚得公主女儿下嫁,又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时宠若珍宝,夫唱妇随。恩爱数年后,奈何美人容颜老去,身材也因生育变了形,渐渐的也就色衰而爱驰。
而此时的寒门学子张敬诚位及人臣,官居三品,多少有了底气,接连纳了几房美姬,娇妾,一时莺莺燕燕,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严惜文颇有几分才学,掌家理财都是一把好手。她见丈夫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当即收拾嫁妆,带着儿女开府别住。
这张敬诚家寒门出身,家无恒产,这些年,全靠着媳妇嫁妆方才过得人模人样。严氏这一釜底抽薪,渐渐在银钱上便觉着力不从心。久而久之,相形见绌,那些个美姬,娇妾哪里是能过苦日子的人?一时后院闹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怎的,这事就传到老皇帝耳边。第二日便一旨圣旨,就把那张敬诚由三品降为五品。
公主府一干人这才知道女儿在张家受了委屈,纷纷痛骂张家负心。
张敬诚一时千夫所指,成了众矢之的。这才如梦初醒,忍痛卖了所有后院,跪倒在严氏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严氏也不拿乔,嘎崩利落脆的收拾东西带着孩子回了张家,
从此,张家无一人敢得罪这位姑奶奶。张敬诚即便有那贼心,也再无那贼胆,只守着严氏安分度日。
严惜文教女,很有见地。她要求女儿熟读史书,管家,理财,算帐,需样样精通,唯独对女红,女德不屑一顾。她早早帮二个女儿在京城买了地,买了铺子,置了大宅。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银子更能防身的东西了。
所以,张家的两个女儿,外表看来娇弱无比,内在却是真真的强悍。沈英的嫂嫂张馨月七年生不出儿子,当家主母的位置始终稳如泰山。其厉害可见不一般。
蒋欣瑶事后得知此事,心下赞叹不已,当即奉严氏为偶像。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深知男人本性及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
她不顾一切的爱上,却从未迷失本心。她享受着权利,财富,美貌带来的幸福,及早防范未知的不幸,一步一步,走得踏实,平和。
即便遭遇背叛,挑衅,也不放弃贵族女子该有的尊严及底线,轻轻一转身,端的是气度万千。
严氏为人让蒋欣瑶最感到敬佩的地方便是她凡事留有余地,懂得取舍。不管张敬诚是不是真心悔过,亦或是全宜之计,严氏都原谅了这个男人。在她看来,两败俱伤,哪及得上一家团圆来得重要。这个时候,她抛开了恩怨情仇,再次接受了这个负心汉,
在蒋欣瑶看来,这不仅要有强大的内心,更需要对生活充满自信。这样的女人,要心机有心机,要套路有套路,要原则有原则,要决断有决断。
张敬诚那般无用的书生遇着这样的高手,他不倒霉谁倒霉。再者说,人家好歹也算是皇亲贵戚,在皇族面前,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牛皮哄哄的忘了自己的骨头有几斤几两。
……
张馨玉从小就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长大,哪里是个弱的?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如虹,又有股子杀气,生生把蒋欣珊吓得不敢动弹半分。
蒋欣瑶见两头都动了真怒,忙劝道:“玉姐姐快消消气,我没事,头有些昏而已。”
张馨玉恨铁不成钢道:“瑶妹妹,人敬你一分,你敬人十分,人踩你一脚,你踩她十脚,免得那些个不知自己身份的人爬到你头上来,自以为一根鸡毛也能飞上天。”
蒋欣瑶暗道:姐姐哎,你的身份摆在那儿,又有公主撑腰,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这个从小连亲生父母都护不住的人,哪敢如此行事。
此时,那边太太小姐听到动静都围过来。
沈英灵机一动,忙上前拉着蒋欣珊笑道:“哎啊,瞧我这粗心的,怎么就没端住,三妹妹,真对不住了,赶明儿嫂子陪你一身新衣衫。走,走,走,嫂子带你去舱顶看看,瞧这两岸景致,倒也不差。”说罢,手下暗暗使劲,拉着蒋欣珊就走。
蒋欣珊就势下坡,却仍心有不甘,狠狠的看了一眼蒋欣瑶,才跟着嫂子离去。
蒋欣瑶心中这个冤啊,只恨没有六月飞雪。好好的喝个茶,乘个凉,看个戏,招谁惹谁了,偏偏来了这两位祖宗,这下倒好,普通观众一不小心成了配角,尽给别人演了出好戏,真真是没天理啊。
张馨玉见蒋欣瑶苦着张小脸,笑道:“好妹妹,今儿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敢明儿,我学那蔺相如负荆请罪,请妹妹务必原谅我这一回。不过,你也忒弱了些,要我说,怕她做甚?”
欣瑶苦笑道:“玉姐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不是怕她,我是怕我从此再无清静日子可过。”
张馨玉笑道:“行了,别愁眉不展的了。若有事,只管到沈府来找我,过了这个夏天,我才回京城呢。姐姐我今儿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香囊是才做的,送给你,可别嫌弃。”
张馨玉来沈府,对外的说法是思念姐姐与小侄儿,代表张家探望一番。但蒋欣瑶知道,内里绝计不是那么简单。
蒋欣瑶忙从身上也掏出个香囊,递给她,道:“这是我近儿才做的,送给姐姐,也不枉玉姐姐见我有难,拔刀相助一番。”
两人说说笑笑,把刚才的不快掩饰过去。众人见刚刚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时偃旗息鼓,纷纷意味深长的含笑散去。
第五十九回 争巧(一更)
蒋欣瑶见张馨玉被人叫走,再无半点兴致,懒懒的坐在角落,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莺归在旁轻轻的扇着锦扇,心里替小姐担忧不已。三小姐这人惯会欺软怕硬,公主府嫡出的外孙女她惹不起,必定会把帐算到小姐身上。
蒋欣瑶轻声道:“莺归,别担心,你家小姐我从不惹事,也从不怕事。”
莺归悄悄道:“小姐,张家小姐可真厉害,那气势,那胆量,看着真让人解气。”
蒋欣瑶轻轻摇:“莺归,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一定要多问个为什么。真正厉害的人怕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
莺归疑道:“小姐,那你说,谁是那厉害的?”
蒋欣瑶认真的想了想,道:“在我眼里,母亲才是头一份。”
莺归更是不解道:“怎么会是二太太?老太太可比她厉害多了。我每次去归云堂,老太太什么都不说,眼神轻轻的看你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我就觉得两腿发软,舌头打结,路也不会走了,话也不会说了。”
蒋欣瑶笑骂道:“没出息的丫鬟。记着,能让你看着害怕的人,都是纸老虎;那些面上对你笑的,才要多长个心眼。”
莺归与冬梅相比,到底还差了些,好在对欣瑶忠心耿耿,又做得一手好菜,自有一份旁人比不得的情份。
主仆两人躲在角落里,悠闲地说着话,冷不防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夏荷满头是汗,火急火燎的找了来,急道:“四小姐,让奴婢好一阵找,前面端午争巧开始了,二太太让你把绣好的香囊拿去呢。”
“母亲人呢?”
“回小姐,二太太被人缠着,走不开,特意让奴婢来通知你的。快些吧,一会就晚了。”
蒋欣瑶笑道:“夏荷姐姐快喝口茶,消消暑气,争不争巧的倒也没什么,把夏茶姐姐热坏了,我可心疼。”
夏荷笑道:“小姐说话就是暖人心,奴婢先送了香囊去,回头再找小姐讨喝茶。”
蒋欣瑶取出香囊,交给夏荷。夏荷给小姐道了个福,匆匆离去。
莺归忙道:“小姐,那边好生热闹,去瞧瞧吧,这端午争巧一年才得一回。”
蒋欣瑶实在懒得起身,见舱外日头高照,热浪阵阵,便歇了心思,只派莺归前去看探一番。
半柱香过后,莺归一脸兴奋走过来,高声道:“小姐,小姐,你的香囊得了第二名,快走吧,前三名,沈府都有赏呢。”
蒋欣瑶问道:“噢,谁是第一?”
莺归道:“林知州的千金林依依小姐。”
蒋欣瑶思忖半晌,笑道:“嗯,去跟母亲说我中暑了,有什么赏赐让母亲代为拿着,回头再给我。”
莺归怨道:“小姐,好好的坐在舱里,倒中了暑,那些个太太,小姐在舱外晒着日头,一个个可生龙活虎着呢。这谎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笨丫鬟,你就不会说,你家小姐身子弱,快去快去。”
莺归心下鄙视,小姐哪里身子弱?分明是懒,若是自己做了一桌好菜,便是日头再毒,保准跑得比哪个都快。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看着莺归一脸忿忿的离去。
当真以为沈府游船只是游个船那么简单。沈府从人选,下帖子,到刚刚的争巧,怕都是有深意的。争巧,争得什么巧?不是香囊,是人吧。她可不想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其实,沈府办这个端午游船一是为着拉拢,讨好苏州府各大名门贵族。二是让太太们从这些个小姐中选出门当户对的人选,相互联姻。三是通过太太,小姐们的闲谈,把握朝中风向。苏州府各大家族,谁家没几个在朝中为官的人。
蒋欣瑶前世无聊时好歹也看过几部历史剧,内宅连着朝堂这么浅显的道理也是明白的。老话不是说吗,宴无好宴,席无好席,枪打出头鸟,句句箴言啊!这也是为什么蒋欣瑶一身素静赴宴,远离人群的原因。
她是个简单的人,只想过简单的生活,那些个高门大院,不是她想呆的地方,看着光鲜亮丽,内里不知道龌龊成什么样,她可不想一生耗在于人争斗上。尔之蜜糖,我之砒霜,若有可能,她还想回老宅生活,衣食无忧,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乐得逍遥自在。
顾氏听闻女儿中暑,朝众女陪了不是,又与陈氏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赶到蒋欣瑶身边。见女儿一脸闲适的喝着茶,哪有一丝中暑的迹象,嗔骂道:“你这皮猴,这种话可是用来玩笑的?母亲早晚被你吓出病来。”
蒋欣瑶上前搂着顾氏的胳膊,拉着她坐下,娇笑道:“母亲,别生气,舱外虽说有篷子,热气也盛,母亲一身冰肌玉肤,晒伤了可不好。今儿个母亲的风头太盛,过犹不及,倒不如陪着女儿喝喝茶来得自在。”
顾氏早就不耐烦应付诸人,正想着法脱身呢,当下接过莺归递来的茶,轻轻的啜上一口,长叹道:“下不为例,这借口虽说是假的,乍一听,少不得信以为真,母亲这会儿心还跳得厉害。”
蒋欣瑶笑容更深:“还是母亲疼我。”母女俩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午时分,众人纷纷回舱。沈家下人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人一份的吃食端上。太太,小姐纷纷姿态优雅的品尝起来。
舱外一妙龄少女手捧琵琶,高声弹唱助兴,媚眼顾盼,柔情无限。众人边吃边听,两岸风光尚好,船内吴侬软语,别有一番趣味。
正当众人怡然自得之时,身后远远传来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只见蒋府另一只停靠在岸的游船急驰而来,众男子站立船头,均朝她们含笑看来。
太太,小姐们惊慌失措红了脸庞,纷纷拉下竹帘,躲进舱内,引得男子们好一阵放声大笑。
蒋欣瑶脸不红,心不跳,全然不顾许多闺中小姐娇羞含笑的模样,自顾自吃着。
男人?放在哪朝哪代都一个德性,不足为奇。
也不知哪个狂书生,喝了几杯酒,一时兴起,高声诵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声音温雅磁性,松弛有度,充分表达了这厮对美女的渴望。
诵毕,两船静寂无声。这个举动若放在魏晋时期,只会道一个狂放不羁、率真洒脱。若放在伦理道德,规范教条的今日,就孟浪了些。传出去,这一船太太,小姐的名声可不好听。
这时船上众女的表情就不是娇羞含笑,而是一个个怒目相对,愤恨不已。
但见沈家大奶奶张馨月打起竹帘,高声回道:“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说罢,呸了一声,狠狠摔下竹帘。
河面上沉寂几秒后,忽然沸腾起来,那狂书生满脸通红,掩面回舱。众男子一阵大笑,随船前行,笑声渐行渐远。
舱中女子这才纷纷上前,围着张氏,称赞不已。
蒋欣瑶见张氏机智聪明的以诗经中《陌上桑》中罗敷严正义词的拒绝使君**的句子,幽默风趣的回复了狂书生的《关睢》,直白的告诉他,我等美妙女子,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是你这样的屑小可以狂想的。
蒋欣瑶感叹严氏的女儿聪慧过人的同时,也对那狂放书生伸出无限的同情。
你说你爱慕就爱慕吧,相中哪一个,私底下托丫鬟递个情书,写个酸诗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西厢式的佳话。偏他不知死活的对着一船太太,小姐们高声嚷嚷,活该碰着一鼻子灰。
欣瑶哪里知道,这段小插曲让端午游船有了份惊艳,成了众女子口中的笑谈。众女日后回忆起,心下莫名悸动,那狂书生抑扬顿挫的声音犹在耳边,久久不曾消失。
……
蒋欣瑶等人回到府中,已是落日时分,几人往归云堂给老太太请了安,陪笑着说了些游船的趣事,方回房里休息。
周姨娘坐立不安了一天,听闻女儿回府,忙令婢女端了百合莲子汤,往女儿房中去。
蒋欣珊刚刚去了妆面,坐在镜前发呆,望着镜子里女子佼好的面容,回想起今日在游船上的境遇,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转过身拿起茶盏用力往地上砸去。犹不解恨,又拿起就近的美人瓶,摔个粉碎。
周姨娘刚进院子,就听得女儿房里传出两声碎响,忙上前看个究竟。
蒋欣珊见到生母,扑进她怀里,忍不住放声痛哭,只把周姨娘哭得是肝肠寸断。
哭声渐渐转弱,丫鬟有眼色的端着水给三小姐净面,待小姐洗漱过后,轻轻关上房门,留母女两人说话。
蒋欣珊便把今日所受之委屈,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周姨娘,当然免不得一番添油加醋,粉饰自己,抹黑他人。蒋欣瑶与沈英不幸归入抹黑的人群之中。
周姨娘一听,七窍生烟,怒不可遏。这还得了,宝贝女儿在外被人冷落不谈,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朝她摔热茶,这蒋府女眷不说帮着自己人,反而对着外人陪笑脸,果然是一群势利小人。
第六十回 捧杀(二更)
蒋欣珊成功的引起了母亲的愤怒,不忘再往火上加油。
“女儿为什么不托生有嫡母肚子里?姨娘当初为什么不争上一争?如今我生生被人嘲笑不说,还差点被人动手。早知今日如此,姨娘就不该生我,不如今日一头撞死在姨娘跟前,还了这母女情份。”
周姨娘泪如雨下,搂着女儿泣道:“我的儿,当初我与你父亲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生生被那顾氏抢了去。我忍辱负重,熬到今日,本想着这些年姑母,二老爷偏疼我们,也就算了,今日看来,断不是如此。你放心,姨娘早有打算,定不会让你委屈了去。”
要说这周姨娘的性子,大部分随了老太太,一厢情愿的本事与老太太如出一辙。青梅竹马没错,妾意却未必郎情。
蒋欣珊道:“这些年都过去了,姨娘难不成还有什么好法子?若有,何苦等到今日?”
周姨娘讪讪道:“我的儿,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蒋欣珊冷笑道:“姨娘还是算计好了再行事,免得连累于我。”
但凡有些脑子的人,听得亲身女儿如此无情无意的话,心下早就冷了大半。周姨娘对女儿一惯千依百顺,未及细想,便小声应下。
周姨娘好不容易把女儿安抚好,才摇摇回了房。看来,那件事必须尽早去做。女儿一日大过一日,再过两年,等二老爷出了孝,这婚事就得拿到桌面上来议。周姨娘长长的叹了口气,顾氏今日打扮得如此华丽,二老爷怕是不会过来了。漫漫长夜,她多的是时间筹谋。
蒋欣珊见姨娘走了,目露寒光,一人坐在黑暗中,良久。
……
蒋欣瑶回到房里舒服的泡了个澡,散着发累倒在竹榻上不愿动弹。
冬梅端来酸梅汤,放到小几上,轻笑道:“这才出门半天,就累成这样,可见小姐平日里动得太少。”
蒋欣瑶撂起耳边的碎发,长叹道:“你家小姐身子弱,哪禁得起这般折腾,若不是为了瑾珏阁的生意,别说是游船,就是游仙河,我也是懒得动弹的。”
冬梅把玉碗送到欣瑶嘴边,欣瑶就着她的手,猛喝了两口,才舒服的叹道:“还是家里舒服。”
抬眼却见冬梅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今日游船一事怕是莺归已说与她听,遂笑道:“放心,这几日,我会避着些。”
冬梅拿过毛巾,边替小姐绞着头发边道:“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好。三小姐这个性子,府里除了老太太,两位老爷,便是二太太都……”冬梅打量小姐脸色,并未往下再说。
欣瑶含笑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蒋欣珊从小就在老太太,周姨娘身边长大,言传身教下养成了自私自利,娇纵蛮横的性子。对着父亲还有几分害怕,对顾氏及府里众人,鼻子里哼出的,只有冷气。
按理说哪家的庶女见着嫡母不都得恭恭敬敬,晨昏定省,即便心中有恨,面上总不会太差,生怕到时候嫡母拿捏自己的婚事。
蒋家三小姐偏是个例外。那顾氏只有在给老太太请安时,才能听到这个女儿冷冷的叫她一声母亲。平日里若遇着,那蒋欣珊两个鼻孔嘲天,连身都懒得欠一下。
说来也奇怪,那顾氏全不在意,含笑忍让。蒋宏生有时看不过眼,想教训几句,也给她拦住,只道小孩还小,无须计较太多。蒋欣珊见嫡母如此行事,只以为顾氏胆小怕事,越发的得意忘形,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蒋欣瑶想起蒋欣珊临走前那怨毒的一瞥,眉头紧皱道:“那张馨玉有句话说得极好,嫡庶之别,虽一字之差,却轻则乱家,重则乱国。”
冬梅深以为然道:“这话真正是说在点子上了。也就咱们二太太,生生忍了她这些年,若换个厉害的,这府里怕是再无宁日。”
欣瑶轻轻抬了抬眉毛,笑道:“冬梅姐姐往深处想一想,这世上不只有棒杀这一招,还有一招叫做捧杀。”
冬梅心口一跳,不由喜道:“小姐是说……
欣瑶点点头道:“可惜的是,那对母女目光短浅,看到的均是眼前的得失,哪里还顾得上若干年后?我就说母亲才是这府里最聪明不过的人。便是那老太太真与之交锋,也难是她的对手。”
冬梅轻笑道:“奴婢倒没看出来二太太有如此心机和手段,奴婢只知道二太太一掉眼泪,小姐就没了法子。刚刚二太太打发夏荷给小姐送了一盘子樱桃,小姐可要尝尝?”
欣瑶笑意盈盈道:“嗯,一会尝尝,这酸梅汤给母亲,弟弟房里送过去了?”
冬梅笑道:“哪用得着小姐操心这些,早就送过去了。”
冬梅又压低了声道:“夏荷说,今儿老爷又歇在太太房里。”
欣瑶算了算日子,今日正该是柳姨娘的日子。柳姨娘禁足,这日子也就空了出来。父亲没了忌讳,只往秋水院去。老太太虽然知晓,却又不能多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罢了。
欣瑶心头松懈下来,又与冬梅说了些旁的闲话。
……
端午游船过后没几天,瑾玉阁门前的马车一下子多了起来,太太们指名道姓要定做蒋家二太太戴过的那套绿色翡翠饰品,小姐们则大都选择了蒋二小姐的那套无色翡翠。
钱掌柜笑得一脸喜气,只说需要量身定做。
女子们称奇又不是做衣衫,如何量身定做?
钱掌柜按着小姐的吩咐一一解释。瑾珏阁与别的玉器行不同,每件饰品都是跟据客人的身高,胖瘦,气质,身份量身定做,如此才能保证客人的东西独一无二,并且戴出最好的效果。
例如这位太太,体形微胖,肤白,一看就是贵妇人,平日又素喜亮色衣服,那么你所定的饰品的成色就要好,绿要绿得正,绿得浓,绿得俏,用料得足,款式得简单。
这位太太,气质清冷,身材纤细,那芙蓉种的地子就相当适合,款式上就得精致淡雅些才行。
这位小姐偏瘦,脸小,远远看着气色不好,那么,你所定的饰品首先尺寸要小,色要淡,水要足,款式要别致,方才能显示出小姐的的花容月貌。
太太小姐们哪见过如此做生意的?感觉既是新鲜,又是窝心。独一无二的东西谁不想有。首饰不像衣服,衣服跟别人重了,了不得扔了,不值几个钱。首饰这东西,一套上好的翡翠,宝石头面,价格不菲,哪是说扔就扔的。那些个色正,水足,种又老的物件指不定便是传家宝,不是说能淘到就能淘到的。
蒋欣瑶对钱掌柜几个说过,玉这东西与黄金不同,它具有独一无二性,好的料子就那么几块,咱们得因地制宜。好料子,配着好设计,这才体现出饰品的价值,才能比别人多卖银子。这就是老话说的黄金有价,玉无价。
钱掌柜把欣瑶事先画好的饰品样子,专门找画匠重新临描,着色,供太太小姐们挑选,女子们见了,哪有不爱的?在钱掌柜的推荐下选定款式,付下定金,乘兴而来,满意而去。
一连二十来天,只忙得铺子里众人腿都跑细了一圈。女子购物与男子不同,太太小姐们难得出趟门,又是娇弱之躯,讲究个享受。茶水要上品,点心,果子要新鲜,伙计得殷勤,总之你得围着她转,让她有当公主的感受。
便是太太,小姐身边的随身丫鬟,你也得热情招呼着。蒋欣瑶常说,可别小看了客人身边的随从,那些个让主子带出来的,都是心腹,有时候他们的一句两句话,能起到关键作用。这时那些个边角料做的小东西,就派上了用场。钱掌柜送得相当的大方。
有人当公主,自然有人当奴仆,这不,蒋福这些天,明显瘦了一圈。好在,等店打样,关起门来盘帐的时候,便觉着再瘦一圈也是值得的。
蒋福盘完帐,便把这一天接待的客人的资料,按着小姐的要求,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装印成册,亲自保管。
钱掌柜更是天天眯着眼睛,笑得像朵花一样,这铺子生意越好,他的钱就赚得越多,按如今的形势看,他盘算着再过几年,便可在苏州府买房置地,再给两个儿子娶房媳妇,他也就没什么想头了。
便是那铺子跑堂的伙计,这些时日收成颇丰。那些个太太小姐们,出手大方,只要你侍候的好,嘴儿甜,会说话,赏钱自然就有。
在铺子里众人忙碌的同时,蒋全这个负责后场加工的老板也没闲着,他与燕鸣每天来回苏州府与庄子之间,边看定单边与钱掌柜细心核实,确认每个客人的单子可有差错。回庄子及时与师傅们沟通,选料,开石,忙得不亦乐乎。
按理这个活无需蒋全亲自动手,奈何老一辈的伙计走的走,散的散,懂行的没几个,临时充了壮丁,好在燕鸣手脚勤快,聪明好学,再有个几年的磨练,就能出师,独当一面。
蒋鸣自那日听小姐话后,心中深藏一个不为人知的愿望,将来为小姐开一家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玉器行,由他来做大掌柜,这样,他就能长长久久的陪在小姐身边,看着她长大,嫁人,生子。
自此,瑾珏阁在苏州府玉器界一炮而红,引得同行眼红不已,纷纷派人一探究竟。见一楼铺面东西也就平常,心知定是内有乾坤,又不好上二楼细瞧一番。这行业的规矩还是得守的,只得做罢。
瑾珏阁众人深居简出,开门做生意,关门过日子,一时倒也风平浪静。
蒋欣瑶看着铺子的帐本及每日的出货单,只微微一笑,喃喃道:“祖父,万里长征第一步,孙女算是走完了,瑾珏阁以后,就承蒙您多保佑。”
说罢,便看着帐本,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