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1离京
车轮辘辘声中,青舒一行人离了集贤巷,抄最近便的路线,直奔南城门。
富贵巷,步大将军府邸,步老夫人的院落。
步语嫣正抱了三岁的秋儿逗弄,秋儿不依,喊着“小姑姑坏”,扭着身子要下地。步语嫣故意绷了一张脸,作势要将秋儿扔出去,惹得秋儿喊着曾祖母救命。
步老夫人看的乐呵呵的,“秋儿不怕,小姑姑不敢,你揪她耳朵。”
步夫人也帮腔,“对,揪她耳朵。”
秋儿闻言,果然要揪步语嫣耳朵,惹得步语嫣哇哇大叫着将秋儿放到地上,噘了嘴,“祖母,您偏心,您不疼嫣丫头了。娘也是,哼。”
这时候有婆子自外头进来,一一向在坐的主子请安,然后站到了步老夫人身后。
步老夫人乐呵呵的,“今日外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立马说没有。
步老夫人却道:“看你那样就知道有事。说吧,就算你告诉老婆子有人站在府门前骂,老婆子都不会怪罪于你。”
那婆子讪讪地笑,“老夫人,看您说的,这京城哪个敢到大将军府门前撒野。是,是那黎氏……”
步夫人眉一挑,“黎氏?”虽然休了黎海棠,但她气还没消,听到黎字反应分外敏感。
那婆子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及时的住了嘴。但,她马上又想,这个消息,夫人听了或许会心情好些,便决定还是讲出来,“老奴刚去了厨房,见那送柴郎刚送柴进府,便上前敲打了几句。却听那送柴郎讲,今日京城有两府人打起来了,他多绕了些路过来,这才耽搁了时间。”
“哪两个府上打起来了?”步语嫣好奇地问道。
那婆子这下忐忑起来,一方是八小姐的好姐妹,一方是八小姐最最讨厌的黎海棠,这可真是。但,老夫人、夫人和小姐都盯着自己,她又不敢讲半道,于是硬着头皮接上,“送柴郎讲,福顺斋的东家带了好多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古府,又叫骂又砸门的,很是吓人。这个古府,不是别人,正是八小姐好姐妹古小姐的府上。”
步语嫣腾一下站起来,“姑奶奶这就去抽死她。”然后作势要走。
步老夫人沉了脸,“坐下,你个沉不住气的丫头。话没听完,你急什么急?”见步语嫣垂着脑袋坐下,又瞪了眼那婆子,“这断断续续的,不会拣重点三两句说清楚吗?”
那婆子忙告了罪,“黎海棠因被休之事,迁怒于古府,很是怨恨古小姐,带人打上门去,闯进了古府。不过,黎府的人没拣到便宜。官差赶到,将黎府众人押走。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从古府押出来的黎府众人各各挂彩。送柴郎讲,他没有亲眼见,但很多人都在说黎海棠破了相。”
步夫人冷哼一声,没说话。
步语嫣急问,“那舒姐姐呢?她有没有伤到?她好不好?”
“这?老奴不知,请小姐恕罪。”
步语嫣又站了起来,“祖母,让我出府吧,我要亲眼看看舒姐姐是不是安好。”
步老夫人看向步夫人,见步夫人没有反对的意思,“来人,传老婆子的话,让三少爷、六少爷、七少爷三人一起陪着八小姐出府。”陪伴是假,保护是真。他们步府,如今可是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这人虽然年少,却是个阴狠之人,让人不得不防。
步语嫣等不及下人慢腾腾的传话,喊了一声“我去找三哥”,就不见了人影。
古府一行人出了南城门,时间已近午时,太阳很晒人。
他们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小半个时辰,自然不敢停留,徒步的挑着胆子、背着背篓一路急行,紧跟在车马后头。
马车里,青舒焦急,却也知道遇到那样的事,耽搁时间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为了不让自己的浮躁影响到他人,便想了个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就是,数今日得的银钱,顺便将铜板一吊一吊地串起来。
对数银钱这种差事,小娟表现得比青舒还要热情。只见她摊开包袱,打开匣子,见到银锭或碎银就扒拉到青舒跟前,自己占据铜板,数得不亦乐乎,然后也不会忘了一百个铜板要用麻绳串起来的事情。
小娟数数很慢,当青舒归拢完银两时,小娟才串出十几吊钱来。
青舒也不插手,默默地欣赏她眼神亮而专注地一个一个数着铜板的样子。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散乱的铜板越来越少,串好放到一边的越来越多。
哒哒哒的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迎面而来的骑士像一阵风一样同古府一行人错身而过。须臾,马上的骑士折返而回,看样貌很是年轻。他放慢马速,跟在青舒的马车旁,同张屠夫搭话,“这位兄台,敢问这车里坐的可是古府家眷?”
张屠夫连个眼神儿都吝啬于给他,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回了两字,“不是。”
年轻的骑士脸现失望,回头看向京城的方向,入目所及的官道上,除了这队人有马车、人数多,其他的基本都是三三两两挑着胆子的老百姓。他掉过头,试探性地继续搭话,“兄台你别误会,在下没有恶意。前方十里,古家小少爷同我家公子作伴,停下来歇息。古家小少爷很是担心古小姐的安危,我家公子便吩咐在下骑马过来看看,若是遇上,要在下快马回去禀报一声,好让古家小少爷安心。”
张屠夫依然目视前方,“既然是你们公子交待的,你可要尽心办。”
年轻的骑士一脸狐疑地看着张屠夫,“你没骗我?”他跑出十里地,只遇到这一行人似乎是要举府回乡的。
张屠夫:……
年轻的骑士不自觉地嘀咕起来,“奇怪,正午出城的车马本就少,如今入目所及处只有你们这队人有马、有车、有随从,怎么可能不是?难道我要去城门口等人不成?”
马车里,静静地听外边动静的青舒抿唇而笑。没想到,看似凶神恶煞、又沉默寡言的张屠夫,居然爱耍老实人。
年轻的骑士一脸纠结地让坐骑停下,看着青舒所坐的马车越过他,看着满载物品的马车、牛车越过他,再看着挑担子、背背篓的人越过他。突然,他啊地一声,指着独臂的蔡铁牛,“你们就是古府的,可恶,居然敢骗我。前边赶车的,你给我停下。”说着,催马去追最前头赶车的张屠夫,嘴里还嚷嚷着,“可恶,只注意着脸上带疤的,倒是忽略了独臂的。”显然,在他出发前有人告诉了他这两样特征,让他好认人。
张屠夫仍然保持着他的天字一号表情,就是没有表情,理都不理在耳边叫嚣的年轻人。
年轻骑士又喊了句可恶,一脸懊恼地催马越过他们,赶着去给前方等待的人送信儿。
张屠夫见他气急败坏地飞驰而去,咧嘴一笑,嘀咕了一句“傻小子”。
小娟贴近青舒的耳朵,声音压的低低的,“小姐,张大真坏。”张屠夫没有正经的名字,大家有叫他张大的,也有叫他张屠夫的。
青舒不置可否的笑笑,“数完了,一共多少?”
小娟盖上匣子,扳着指头嘀嘀咕咕的,最后抬头回道:“九十八吊钱,和,和八十六个铜板。”
青舒曲起手指敲她的头一记,“不对,重数。”
小娟一脸懊恼地抓抓头上的双丫髻,“小姐,是奴婢串错了,还是串好的数差了?”
青舒也不为难她,“串好的数差了,重来。”她心里明白,小娟是听外边的动静,分了心,才数错的。
又数了两遍,这两遍的数相同,小娟这才敢报数,“一百吊钱,七吊钱,八十六个铜板。”经过青舒有意培训,只会数从一到十的小娟,现在能从一数到一百了,但一百以上她还是不会。因此,她习惯于数到一百,再另开头从一数起来。一百零七吊钱,自然就被她分开说成了这样。
一队人前行十里地,终于和一早城门开启时便出城的人汇合。
古青阳早早地站在路边等了,张屠夫刚靠边停好马车,古青阳便叫着姐姐跑上来。
青舒一边踩着马凳下来,一边笑道:“慢点,别摔了。”
青舒脚一落地,青阳便扑上来抱住她的手臂,“姐姐,你好慢。”
青舒揉他的头,“遇到讨厌的人,耽误了出发的时间。害小阳担心,姐姐道歉。”
苏妈妈上前来,“小姐,您可下到了。再不到,少爷都要掉头回去接您了。”
听了这话,青舒笑眯了眼,“夫人还好吧?”
苏妈妈笑呵呵的,“夫人不时看看沿路风景,面有喜色,很是精神。”
青舒笑笑,“那就好。”
坐在马背上的周伯彦,停在不远处,看着青舒姐弟脸上的笑容,收回视线,淡淡地下令,“出发。”
长长的、载满货物的二十几辆马车,随着他一声令下,车夫的吆喝声起,马车前行,继续赶路。
听闻动静,青舒望了过去,面带疑色,“那是?”
青阳却挥着小手喊,“彦哥哥,我们会赶上去的。”
马背上的周伯彦回头,挥了一下手,马上转过身去。
青舒的脸上一僵,“小阳,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我们会赶上去?”
青阳一脸喜色地答:“姐姐,好巧,彦哥哥可以陪我们走一半的路哦。”
这个答案,轰得青舒一脸呆滞。
蔡铁牛等人跟着青舒后出发,顶着正午的太阳行了二十来里路,又饿又渴,需要休整。这些事,倒不用青舒操心,许三娘、许五娘、小鱼及另两个妇人一起,正给张屠夫他们发烙饼。马车上有出发前装满水的水袋,谁渴谁可以取下来喝水。
吴榔头和李大郎站在五六步开外,行了礼,吴榔头说:“小姐,小的有东西交给小姐。”
青舒拉着青阳的手,“嗯。”
吴榔头将捧在手里的一个小匣子往前一递,小娟上前接了。
李大郎跟着递出一把钥匙,小娟也接了。
吴榔头说道:“大庄子的事情很顺利,佃户都见过了新管家,没人闹事。匣子里是大庄子上近两个月卖菜、卖新麦子得的银钱,还有账本。”
这下盘缠更充足了,青舒很是开心,“做的好。管家过两日才能赶上来,管家到前,你多费些心,担起责任来。”
吴榔头应声,和李大郎退下了。
大家休息过了,稍作调整,再次出发。
古叶氏带着苏妈妈和丁家妹乘坐一辆车,车夫是李大郎,不变。
青阳拉了青舒过去坐一辆,带上小娟和小鱼。车夫是张屠夫,他旁边坐了古元宝。
许三娘带着小丫、许五娘带着麦子,转去坐了青舒出城时乘坐的马车。因为空间够,还让坐板车的老人、妇人及孩子六个人也坐了进去。挤是挤点,但总比晒太阳强。车夫是蔡铁牛,他旁边坐了吴小山。
这么一来,板车上有了空位,吴榔头便将徒步行走的壮丁们分成几组,让他们轮番坐到板车上,歇歇脚。
夕阳西下,他们到达了离京后的第一个县城。县城不大,但也很是富庶繁华。青阳说,他的彦哥哥答应帮他在这个县城找一家既便宜、又干净的客栈。因此,进了县城,他便探出小脸左右张望,寻找他的彦哥哥派出来的人。
青舒吃味起来,把他探出去的小脑袋揪回车帘后,“彦哥哥、彦哥哥的,你和他很熟吗?客栈咱们自己会找,干嘛麻烦人家?”
青阳一脸迷茫,“姐姐,不可以麻烦彦哥哥吗?可是,可是彦哥哥说,小阳有事的时候,一定要找彦哥哥帮忙的。”
青舒愣了,“他……什么时候跟你这么说的?”这个周伯彦,怎么回事?没听说周府和她爹有过什么交情啊!
青阳咧嘴一笑,“陪小阳等姐姐的时候。彦哥哥说,小阳一定要听姐姐的话,要等姐姐,千万不能回去找姐姐,让姐姐分心。还说,姐姐最疼小阳,姐姐一定会来找小阳,不会丢下小阳。”
有那样清冷的眼,又常常给人疏离感的周伯彦会说这样的话?太奇怪了,简直无法想像。青舒如此想的时候,也没忽略这段安慰之语中透出的信息,她轻轻握住弟弟的手,“小阳,那时候,你很怕姐姐丢下你,不来找你吗?”原来,她的弟弟非常缺乏安全感。
青阳的小脸一红,小小声反驳,“才,才没有。”
一旁的小鱼笑了,“小姐,您不知道,一早出了城门,少爷就想掉头回去找您,奴婢劝了几句才放弃。到了庄子上,少爷又不停地催吴管事快点办事,说谁不听话就打,不能耽误他到约定地点等小姐的大事。”
青阳不乐意,拿眼睛瞪小鱼,“不许说,不许说。”
青舒噗哧一声笑了。
小鱼倒是听话,不说了。
这时候吴管事吴榔头跟在车外禀报起来,“小姐、少爷,彦公子派人来传话,说有一家不错的小客栈,干净、安全,整个包下来价格公道,正够咱们一行人住下。若是同意,这就带路。”
青阳一脸期待地看向青舒。
青舒曾问古强,周伯彦对古府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古强回答说,彦公子对古府而言无半点恶意。其他的,不肯多说一句。如今看着弟弟脸上的期待,既是无恶意,那便罢,“你看着安排吧!”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青阳欢喜,吴榔头自然要请彦公子派来的人带路。
一行人,包下了彦公子推荐的小客栈住下。在客栈厨房准备他们一行人的吃食时,青阳坐不住,指挥小鱼包了红枣、瓜子和点心,颠儿颠儿地感谢周伯彦去了。
青舒这才知道,他们下榻的小客栈正前方,是这个县城中最有档次的客栈,彦公子带着他的商队正住在这里。青舒忍不住磨牙。看看,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的区别。人家住的县城里最有档次、最贵的客栈,还要吃最好、最贵的东西。而她古青舒,只能带着她的人,住进县城最普通的客栈,吃着最普通的饭菜。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用过饭食,直到熄灯躺下,青舒还在无限怨念中。
天光微亮,吴榔头带着男人们起床洗漱,客栈厨房的烟囱里冒出青烟。他们要赶早赶路,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要停下休息,午后继续赶路,天黑前找到下一个落脚地。
古时候的晚间没什么娱乐活动,人们自然是早早上床睡觉的,早起变得理所当然。因此,在现代一到周末便时不时懒床的青舒,也习惯了早起,不过,还是比下人起的晚。
吃过简单早饭,一行人整理了行装,再次出发。巧的是,彦公子的商队也要出发,吴榔头便让出了前边的位置给彦公子的商队,他们一行人跟在了商队后头。
坐马车远行,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情。但你要想,对徒步行走的人而言,能够坐马车的该是多么的幸福。
无聊之极的青舒,开始带着女人、孩子嗑瓜子。男人们大多是不嗑的,有一两个是嗑的,但他们又担心嗑了会口渴,影响行程,便也作罢。于是,走路的埋头走路,坐马车的女人们,再加坐在车夫旁边无聊的紧的元宝和吴小山也加入了女人的行列,一路悠哉地嗑着瓜子。
太阳越升越高,就快到午时了,前头的彦公子让人传话,大家下了官道,可以到达左边的树林里歇脚
No.62路雨
树林里,周伯彦的商队在左边,青舒的队伍在右边。周伯彦的商队在啃干粮,喂马饮马;青舒的队伍有架起锅灶的,有拣干树枝的,有去溪边打水的,有淘米的,有喂马饮牛的……忙的不亦乐乎。
噼里啪啦的,火生了起来,大铁锅里倒了大半锅水。许三娘将淘洗过的三碗白米、一碗红小豆下到锅中,盖上盖子,蹲在一旁不时往锅下添柴。小丫站在许三娘身侧,拿着一把扇子不停给许三娘扇风,引得许三娘眉开笑眼的。
青舒和许五娘凑到一起,守着一碗红枣,正在去核儿。
元宝和吴小山抱回捡拾的干树枝放下,继续捡去了。
小鱼小娟和另两个妇人也没闲着,她们准备着四十多口人的碗筷和早晨从落脚的客栈买的一百个杂粮面馍馍。
徒步赶路的壮丁们坐在树荫下休息纳凉。
不多时,锅中水翻滚开来,许三娘揭开锅盖,拿大勺子搅了搅,盖好,继续添柴,片刻后,将淘洗好的两碗黄米(即小米)也下到锅中,还有许五娘递过来的去核儿的一碗红枣,再继续添火。
林间很快弥漫起粥的香味儿,惹得饥肠辘辘的男人们的肚子叫的更欢。
商队那边的人也不时探头往他们这边看,心里都在想:又不是行军打仗,出门竟然还带着锅碗,还要煮东西吃,不解。不过,不就煮的米粥么,闻着怎么这么香!
这时候,许三娘已经撤了火,揭了锅盖凉有片刻,便用白瓷碗盛出四碗稠稀刚刚好的粥,让丁家妹、小鱼和小娟端走。之后她拿着大勺子吆喝,“苏妈妈,吴管事,让大家拿了各自的碗过来盛粥。”
很快的,男人们一人手里端了个粗瓷大碗过来,排队打粥。打好的端回去,蹲在树荫下,一手粥一手杂粮面馍馍地吃起来。
女人们是最后盛的,她们首先要保证男人们每人得一碗,有剩的她们分着吃,不剩就只啃杂粮面馍馍。最后许三娘给平分了锅里剩的,还好,女人孩子各自盛到了半碗。
要问许三娘为什么给三个主子盛四碗出来,因为少爷说了,要端一碗给他的彦哥哥吃。
周伯彦看着自己的随从从古元宝手中接过的颜色古怪的粥,不耻下问,“用什么煮的?”
青阳挺了挺小胸脯,“白米、黄米、豆子和红枣,姐姐说,粥要变着花样煮,吃了对身体好。”
周伯彦淡淡地一笑,“快点回去吃,吃完好赶路。”
青阳答应一声,迅速将抓在手心里的一样东西塞进周伯彦手里,掉头跑的时候声音清脆地说是好吃的肉干儿。
周伯彦低头看手中之物,成人手指长的条状物,颜色深红偏黑,很硬。他不紧不慢地放到嘴边咬一口,挑眉,不太好咬。
只见跑走的青阳又跑了回来,手里捏着一根所谓的肉干,“哥哥,要这样吃,顺着肉茬儿一点一点咬下来。”他比划着,又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便吃给他的彦哥哥看。
周伯彦失笑,学着他的样子咬下细细的肉丝。
青阳安心了,又掉头跑走了。
周伯彦倒是耐心,不紧不慢地将一根肉干细嚼慢咽地吃净,不理会站在身侧吞口水的某人,拿起手边的帕子擦掉手上沾的少许油,这才端起碗,拿起粥碗中放好的勺子,好奇地搅了搅。
旁过凑过来一张年轻稚气的脸,“公子,让小的替您尝尝,坏肚子也是小的,不会让公子遭罪。”他就是昨日骑马跑出去十里迎人的年轻骑士,名叫顾石头。
周伯彦对凑过来的顾石头视而不见,动作优雅地很快将一碗热粥吃了个干净,最后碗往外一递,“洗干净了,还回去。”
顾石头接了碗,嘀嘀咕咕地走开。“小气,一口都不给石头剩。古少爷都给下人煮粥吃,公子就知道让人啃干粮,小气……”
古家这边,用过午饭,大家齐动手,很快将锅碗洗刷干净,装上马车,又将地上的灰烬处理妥当,歇了一刻钟来消食,这才出发。
四日后的午后,未时与申时之间,风起,带着凉意,天边有乌云飘来,遮住了半个日头。
吴榔头看了看天色,赶紧叫停,交待女眷呆在车里别动,又吆喝着壮丁们,让他们将身上的背篓和担子往平日里轮流歇脚的板车上摞起来,又从马车上解下出发前准备好的三块儿大油布,忙而不乱地将满载物品的两辆马车与一辆牛车遮严实,四个角系妥当,确保这些家当不淋雨。
张大、李大郎和蔡铁牛这三个车夫也没闲着,将各自负责的马车的防雨帘放下来。原本左右车壁上的小窗子挂的都是轻纱帘,车厢门的帘子也是轻薄透亮的,如今这几处放下防雨帘,车内立时暗了下来。
确定稳妥了,吴榔头吆喝一声,“车马跑起来,大家跑起来,前方不过一二里地有村庄,大家要赶在落雨前进村找农家避雨。”
呼呼啦啦的,一队人马跑了起来。村庄抬眼可见,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吞没着天空的亮色,乡间的路颠簸的厉害,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颠一会儿总比大家淋雨强。
田间扛着农具奔跑的人也不在少数,吴榔头追上两个汉子,边跑边问,“兄弟,不知你们庄子里谁家院落大、有空余房间?”
一个二十出头的方脸汉子闻言放慢奔跑的速度,“问这个做什么?”
吴榔头一指身后,“赶路逢雨,我们一行人想找个地方避雨,看这天色,怕是还要住上一晚。”
方脸汉子看向身边的另一人,喊了一声山子哥。
被称为山子哥的,面色黝黑,方正的脸,给人一种磊落直爽的感觉。他回头瞅了一眼二十来个汉子护着几辆车奔跑的样子,“跟我来。”
终于,在雨点落下前,吴榔头在名为山子的汉子的帮忙下,避雨进一家农家院中。外头的雨点很大,雨下的又急,栓在院中来不及卸车的牛马不安地动着。李大郎盯着牛马,一脸的心疼,最后,居然忍不住迈出门,冲进雨中要卸车。
吴榔头阻止不及,刚要叫几个人出去帮忙,就见张大等人都要跟出去,他赶紧叫住众人,最后只让张大和另两个身强体壮的出去帮忙。
站在堂屋门口望雨的山子见了,向外大声吆喝,“东边的茅草棚是空的,里头有木头桩子,牲口牵进去栓上。”又向屋里吆喝,“小草娘,快去煮几碗姜汤。”
这里是山子的家,院子很大,院墙却很破。正房四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都是土坯房,很破旧。他爹娘没了,他们兄弟三人,两个去从军死在战场上,只剩他一个传香火。他娶了媳妇,上头要养年老的爷爷奶奶,下头要养女儿小草,媳妇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他一个劳力,养活五口之家,日子自然过的艰难。过不久,媳妇生了,他就得一人养活六口之家。
半个时辰后,雨虽然小了,可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古家众人留宿一晚是肯定的。吴榔头还没开口,山子先说话了,“你们人多,正房四间腾给你们,东厢房也给你们收拾出来,不要银钱。家里的米不多,吃饭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灶房你们随便用,柴草去茅屋取。”
吴榔头说银钱一定要给,山子沉默了,最后说:“你们主子不嫌弃房子破,就住着,走时,给个一斗米,就这样。”说完,去了灶房(注:一斗米=30斤米)
山子这个人说话办事都爽快,从灶房叫了肚子微凸的媳妇,卷了堂屋的铺盖和几样东西,就让出四间堂屋,一家五口搬去了西厢房。
青舒他们这边便开始安顿起来,当然,最先要安顿的便是古叶氏,其他人有住的地方就成,不讲究。古叶氏住客栈都要用自己的被褥,自己的洗漱用具、茶杯、食具等,何况是留宿穷苦的农家。
苏妈妈和丁家妹将正屋最大的一间又擦又洗、又搬又挪的,忙了好一通,古叶氏才勉强接受了住宿条件。堂屋剩下三间,青舒安排着女人孩子住下来。吴榔头让男丁们挤在了两间东厢房里。
同一时间,许三娘带着两个妇人在灶房忙活四十多人的晚饭。三个主子的是白面擀的面条,下人的是粗粮里掺少许白米的粥和杂粮面馍馍。
青舒闲着没事,打着油纸伞去灶房,看到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正趴在灶房门上流口水。她顺着小丫头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许三娘正在盛白面面条。
青舒轻碰小丫头毛茸茸的发顶,“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似乎是吓到了,抬头看青舒一眼,眼里带着警惕,一溜烟儿地跑走,钻进西厢房,声音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便没了声音。
青舒走进灶房,“主人家自己做了晚饭没有?”
许三娘已经用白瓷碗盛好了三碗面条,笑答,“小姐,这家娘子说要拾掇屋子,让咱们先用灶房。”
青舒往西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再取些白面,面汤里下疙瘩汤,让孩子们吃,顺便盛一碗给这家的小丫头。”
许三娘答应一声,催促青舒赶紧回屋吃面,并喊了小鱼几个丫鬟过来端面条。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早起还下着,天气凉了许多,大家伙儿翻各自的包袱加衣裳。
昨日他们进村庄时村庄中的人都躲雨在家,没几个人注意。今儿一早,雨又不大,便有人出来走动,发现山子家院中又是车又是马的,引了不少人往里张望。有那好事的媳妇,推了篱笆门进院,眼睛盯着盖着油布的车,嘴里嚷嚷着山子媳妇发财了等等,伸手要去掀油布。
李大郎正在喂马,回头正好看到,不高兴地吆喝,“住手,你想干什么?”还有一个壮丁看到,同样吆喝住手。
这媳妇吓了一跳,收回手,眼珠子转了转,“哎呀,就瞧瞧,瞧瞧还不行吗?”
李大郎等人哼了一声。
山子媳妇自屋里急急出来,“锤子媳妇,赶紧走,我们两家谁也不待见谁,你闯进我家院里来想干什么?”
被称为锤子媳妇的,叉腰站定,“山子媳妇,怎么说话呢!啥叫闯进你家院子?”
山子媳妇不接茬,大声喊:“小草他爹,快回来,锤子媳妇又来闹事了。”
身强体壮、面色黝黑的山子从屋后的菜园子里跑了过来,“死婆娘,还敢来,定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锤子媳妇没想到山子真在家,先前还以为是山子媳妇装样子随口喊的,于是吓的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出了篱笆门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引得山子左右邻居的媳妇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山子这才松了握紧的拳头,“小草娘,赶紧进去,这下着雨,别受了寒。”
消停不过片刻,那锤子媳妇又来了,身后带了五六个吊儿郎当的青年,指着院中盖着油布的车,“看看,没骗你们吧,山子家可是藏了好东西,发了大财了。”
那五六个吊儿郎当的青年中的一人一脚踹开篱笆门,“全都拿走。”说着带人闯了进来。
山子听闻动静出来,“你们想干什么?滚出我家。”
“山子你小子不地道,有好东西不告诉哥哥。没关系,哥哥自己拿。”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茅草屋那边传来,“你们用哪只手拿,老子就砍掉你们的哪只手。”说罢,长相凶恶的一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把砍柴的斧头。这个不是别人,是张屠夫张大。因为他们人多,用的柴草多,因此几个人正帮主人家在劈柴。
除了古府的,其他人都惊住了。锤子媳妇吞了吞口水,趁人不注意,溜了。那五六个混子也是怕死的,一看情况不好,连连说着误会,跑的比兔子还快。
山子皱了眉,找到吴榔头,“这位大哥,不瞒你说,临近几个村子里有十来个游手好闲聚到一起的小哥,他们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前段时间更甚,趁夜抢了过路的富户。刚才那五六个,不说全是,至少有三两个是跟着那伙人作恶的。我看,这些人是盯上你们了,虽说下雨路不好走,可不想吃了亏,最好赶紧走。”
吴榔头自然听进去了,虽说他们人手充足,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遇到点事情也没个人帮衬,容易吃亏。他道了谢,去找青舒说明情况,提议说立刻走。
青舒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她不认为她们现在走是明智之举。这里,不仅村庄的路是土路,连官道都是土路。下了一夜的雨,路很泥泞,她们若此刻出发,就无法避免车轮陷入泥坑的现实。
既然有伙人盯上他们了,他们的车陷入泥坑出不来,就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更甚,若是这伙人故意在路上挖坑设陷阱困住他们,再袭击他们,他们忙着护住女人孩子,很容易落下风,不妥。
青舒的话,吴榔头觉得有道理,他想了想,建议派个人去前方十里地外的镇上,找彦公子求助。他相信,下雨天,先他们一步进镇的彦公子肯定不会冒雨赶路,还停留在镇子上。
青舒觉得,事事倚仗别人总是不好,但吴榔头的想法也没错,大家都是为了一行人的安全。她想了想,“有没有一种办法,我们自己不出手,让别人来收拾这伙儿人。比如官府,比如被这伙**害的几个村的百姓。”她这也只是个想法,能不能做到,还得看吴榔头的。
闻言,吴榔头似乎有了主意,“小姐,小的去找山子打听一些事情,顺便探探他的口风。”既然山子敢跟他们透底,自然为人正派,瞧不上那伙儿人。
青舒点头,特意交待了一句,“那个锤子媳妇,绝不能轻易放过。”明显,人是锤子媳妇引来的,说不准这个锤子媳妇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是负责探听消息的。
吴榔头点头,出去吩咐了壮丁们打起精神,保护好主子,不能擅离职守,这才找山子单独说话,很快,又跟着山子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站在院中不时向外张望的小娟,终于看到了吴榔头跟着山子回来的身影,也看清了跟他们走在一块儿的牵着骡子的两个男人的长相。
小娟一脸喜色地跑进屋子去,“小姐,小姐,古管家到了。”不等青舒有所反应,转身又跑了出去,“苏妈妈,管家到了。”“家妹,快出来,你哥哥赶上来了。”
知道古强赶上来了,青舒很是欣喜,嘴里不忘说道两句,“小娟这丫头,太沉不住气,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叫唤,远远不及小鱼。”
小鱼笑着说:“若被她听到,定要吃半天奴婢的醋。”
坐在床上和青舒玩儿的青阳坐不住了,“姐姐,快点,小阳想管家伯伯了。”
青舒点他的鼻子,“知道了,知道了。”
小鱼凑上前,拿了两个主子的鞋子放到床下的矮凳上。
姐弟两个穿鞋下床后,青舒拽住要跑出去的青阳,替他整了整衣裳,这才放人。
“管家伯伯,管家伯伯……”青阳一路喊着,跑向刚迈进篱笆门的古强。
一脸风霜的古强,听了青阳的一声管家伯伯,又见青阳笑咧了嘴、迈着小短腿跑向自己的样子,眼一热,将骡子的缰绳扔给后边的人,张开双臂抱住冲上来的青阳,“少爷,可不能叫奴才伯伯,会让人笑话的。”
青阳搂紧古强的脖子,“不嘛,不嘛,就叫管家伯伯。”
No.63京中消息
吴榔头以前是小庄子上的管事,小庄子卖掉后,青舒依然让他任管事,帮衬身为管家的古强做事。如今古强到了,他身上的担子就轻了,忙着把离京后的事情向古强汇报一番。
青舒也不急着找古强问话,吩咐小娟叫人搬下牛车上的半袋子黄豆送去灶房,然后和许三娘先一步去了灶房,说:“咱们做盐豆吃吧!”
许三娘疑惑,“盐豆?”
青舒笑,“是啊,盐豆,很简单。就是把黄豆小火炒熟,盐巴用温开水化开,再把炒好的黄豆放进盐水里泡上,泡上半天一天的,就成了。听说,这盐豆既可以当零嘴吃,也可以当下饭的咸菜吃。”盐豆这东西,你想让它吃起来软些,盐水就要多放,不适宜抓着吃;不想吃起来太软,盐水就少放,可以抓着当零嘴吃。
许三娘不心疼拿黄豆试,因为黄豆不值钱,可盐巴贵,她不想让小姐失望,于是建议说:“小姐,不如我们炒一锅试一下再说。”
青舒明白她是怕祸害了太多的盐巴,于是笑着说好。
小娟这丫头,充分发挥了自己力气大的特点,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抱了半袋子黄豆送到灶房。
许三娘不让青舒上手,青舒无聊又不肯走,最后许三娘搬了木凳放到灶房门口让青舒坐,自己和小娟炒黄豆、兑盐水。
坐了一会儿,青舒突然想起忘了交待中午买菜的事,让许三娘赶紧去问问主人家菜园子里的青菜卖不卖,不卖就去别家买,然后给许三娘拿了一吊钱。
山子一家是个讲究的人,他们用灶房的时候,山子媳妇从来不往跟前凑,山子的爷爷奶奶也不怎么进出,更别说套近乎。他们有事,就得去西厢房找人。
这时候,古强过来找青舒。青舒知道他这是要禀报京中的事情,便唤他进堂屋,让青阳一起听。
古强禀报的事情主要有四个。其一,古府租出去了,景阳公主府出面替驸马的远亲签下两年的契,和说好的一样,租家只用二道院和外院,不用内院,两年给了六百两银子。
其二,黎海棠被官差押走,第二日衙门有人找上门说项,想让古府放黎海棠一马,大有威逼利诱的意思。古强先是很强硬地表示不可能,将人赶出去,然后在说项的人第二次上门时松了口,赔偿一千两银子再让衙门打一顿板子,这事了了。说项的人第三次上门,表示黎海棠愿意再加一千两银子,免了板子。古强最后说,一口价,三千两银子,古府不追究。对方最后答应了。
其三,步语嫣在青舒离京当日去了古府,古强告诉她青舒已经离京的事实,并恳请她替青舒再保密几天,别说露了嘴。步语嫣很伤心,哭着走了。第二天却送来一封信,让古强转交给青舒。
其四,古强离京前一日,葛小姐派人去古府递帖子,邀请青舒一起参加萧府的赏花会。当时驸马的远亲已经搬入古府,正要摘下古府的匾额,挂上顾府的匾额。顾府小厮应对的很好,只说古府搬走了,去了哪里不清楚,现在这里是顾府。葛府的人无功而返。
禀报完,古强将租出府邸的六百两银票、从黎海棠处得的三千两银票及青舒离京前给他的一百两银票和用剩下的八两二吊三十七文钱全部交给了青舒。
青舒收起两千七百两的银票,将一千两银票推给古强,“加上它,为边关将士购置冬衣的银钱就是四千两。”又推回那八两二吊三十七文钱,“交给苏妈妈攒着,等回了乡,你们也该给元宝的哥哥说一门亲了。”
古强不拿,“小姐,您要养活四十几口人,一路上吃住的花费不说,就是回到了将军的故乡,购置田宅,安置这么多人,到处需要银子。时序已是入秋,很快就会入疼,种田是不可能。这么多口人,暂时只能闲置下来等着来年春天。活计虽做不成,可饭不能不吃。即便开了春,还得等到收获的季节才能有进项。这只出不进的日子不会太短,您手头的银钱不省着花用,到时恐怕都要断粮了。”
青舒笑眯了眼,“知道,这些事情,你跟我说过不下十次了,我心里有数。现如今,没了吸我们血、啃我们骨头的大伯在,全府上下又是一条心地努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拿上,让苏妈妈收好。你们让元宝的哥一个人留在爹的家乡,守着爹的墓地,已经亏欠他很多,如今咱们回去了,不仅你们当爹娘的要好好补偿,我和青阳也要好好谢谢他这么多年守护我爹墓地的情义。”
想到五年不曾见面的儿子,古强难免流露出对长子的思念。是啊,他离不开京城,他要守着少爷和小姐,便只能让长子留在那边,替他守着将军的墓地和几亩薄田。他确实亏欠长子很多。如今,小姐要带他们回到将军的家乡,他们夫妻也能和长子团圆,是好事,是好事。
想到他五年不曾见过儿子,青舒的心底一酸。若是古叶氏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古强至少一年能扔下古府一次,回去看望自己的儿子,祭拜一次兄弟。如今,他们就要回到她爹的故乡了,古强和苏妈妈终于可以和长子团圆,一家人可以天天见面了。据她所知,古强的长子今年二十一岁了,爹娘不在身边,自然是没人为他张罗婚事的,已经过了娶亲的十七**的黄金时间段。
青舒稳了稳情绪,“收好,等我们到了地方,安顿好了,我还要和你商量府里人的月钱问题。你先心里琢磨着,到时候定下来,大家手头都有些银钱,也好攒些私房,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乐呵乐呵。”
安静的青阳,拿了自己天青色的帕子,将八两二吊三十七文钱用帕子包好,双手捧给古强,“管家伯伯,收起来,要不然姐姐会生气。”
“谢小姐,谢少爷。”古强说着,慢慢接过,告辞出去。
不多时,苏妈妈红着眼睛进来向青舒和青阳又道了一遍谢,弄得青舒心里很不好受。若换作别人,趁着当家主母不管事,不定往自己荷包里揣了多少银两。可古强和苏妈妈一个子儿都不往回拿,一心一意为古府,这份心意,是何等珍贵。回去后,大家安顿好了,她定要让他们的长子风风光光地娶个可心的娘子回来。
想到葛小姐递帖子,邀请她参加萧府赏花会一事,青舒的后背不由冒冷汗。还好,她走的不迟。当日,让苏妈妈说出孙柔月推她落水一事,葛小姐与萧小姐可以作证的时候,她便预料到葛小姐与萧小姐不会放过她,尤其是萧小姐。这两位小姐,明明目睹她落水的经过,却不在第一时间找人施救,反倒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之后,还让婆子编造她失足落水的谎言,其心可诛。
她迟迟不说出此事,更不急着挑明了找孙府退亲,便是惧怕萧府及萧府背后的萧贵妃。她一步一步地准备,还和古强讨论,若是说出实情,萧府会沉寂几天才会找她麻烦的可能。最后,她才和古强商定,七月十五离京,时间刚刚好,一定能在萧府出招前安然离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吃过午饭,古强是片刻也不歇息,带了丁家宝和山子出门。青舒给他拿了五十两银子用来打点,另给了一两散碎银子,交待他,若遇上卖肉的,就买些肉和骨头,晚上让大家吃些荤腥。
目送古强三人披了蓑衣远去,青舒让小娟端了一碗盐豆,去了西厢房。
山子媳妇正缝补衣裳,听见青舒的声音忙放下手中针线,扑打几下身上的衣裳,迎了出来。
青舒微笑着进门,“嫂子,没打扰你做活计吧?”
山子媳妇有些拘禁,“不,不打扰。”
坐在土炕上的两个老人要下地,青舒忙上前阻止,“老人家,您坐着,坐着。”
山子的爷爷奶奶头发都白了,脸上、额头上全是褶子,背也有些驼。他们这样的苍老,一半是年龄在那儿,一半是失去儿子儿媳、又失去两个孙子愁的。他们身上的衣裳全是粗布的,而且穿得很旧,磨损的厉害,带着三两个补丁,但洗的干干净净的。
青舒要往炕沿上坐,山子奶奶不让,喊了炕上的小草拿过一个粗布缝的垫子,把垫子放到炕沿上,“小姐,坐,坐这儿上,庄户人家炕席子粗糙,弄坏了小姐的衣裳,怪可惜的。”
青舒坐到老人安排的垫子上,不好意思地道:“想进来和你们说说话,没想到倒让老人家操心了。”然后向炕上的小丫头招手,“过来,姨姨给你吃盐豆。”
小草眨巴眨巴眼睛,看一眼青舒的表情,再看一眼小娟手里端的豆子,看向自家娘。
小娟见小丫头的懂事劲儿,赶紧将盐豆交给山子媳妇,“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黄豆做的盐豆,小孩子肯定爱吃。”
要推拒的山子媳妇,一听是黄豆,这才接了,“小草,娘给你放桌子上,你下炕,洗了手再吃。”
小丫头点了点小脑袋,也不说话,滑下炕,穿上鞋子,让她娘帮她洗了手,这才凑到桌前抓了把盐豆,跑到炕前,伸了小手往上递,声音软软的,“太爷爷,太奶奶,吃。”
两个老人哪里会跟孩子抢东西吃,都说让小草自己吃,小草不肯,举着小手不放,一脸的坚持。
所以说,孩子教养的好不好,跟贫富无关,和爹娘的言传身教有很大的关系。
和庄稼人说话,话题自然得是田地和庄稼。山子爷爷本不爱说话,青舒净把话题往农事上带,这才让山子爷爷开了口,从种谷子讲到种苞谷、种麦子,山子奶奶也乐呵呵地讲些种菜心得。最后的时候,两个老人话里话外都遗憾自己腿脚不够利索,不能下地帮衬孙子、孙子媳妇,拖累了小两口。
山子媳妇不说话,微笑着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缝补着自家男人的衣裳,还不时看一眼吃盐豆的女儿。
“山子媳妇在家吗?”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山子媳妇忙放下活计,“是虎子媳妇,我出去看看。”说罢,快步出去。
青舒站了起来,“家里来人了,我就不坐了。”“不要下炕,我一个年轻小姑娘,让老人家下炕送,会折寿的。”这话份量绝对够,成功阻止了两个老人滑下炕送客的举动。
青舒刚出了西厢房的门,苏妈妈愁眉不展地迎上来,“小姐,少爷躲在房里一个人哭,您快过去哄哄。”
“出了什么事?小阳为什么会哭?”青舒的表情一下就变了,她的弟弟,摔了跤不哭,被人打了不哭,这会儿为什么要躲起来一个人哭?
苏妈妈叹了口气,见跟前没别人,压低声音说道:“少爷觉得盐豆好吃,端了给夫人送去。夫人的样子很高兴,问少爷是什么做的。少爷回说黄豆淋了盐水做的。夫人听了没了笑脸,很生气,骂少爷拿了喂牲口的东西给她吃,把少爷赶出来了。”
青舒愣了一下,古叶氏坐在堂屋骂人,她坐在西厢房这么近的地方怎么没听见?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古叶氏说话跟蚊子叫似的,若不是歇斯底里的时候,骂人的声音也不高,只是脸色会比死了全家都难看、眼神冰冷、语气伤人而已。她这个娘啊,儿子既然有意亲近,不顺坡下驴,改善母子关系,还发的哪门子的脾气?
青舒安抚苏妈妈说没事,一个人进了房中,边说边走向床,“小阳,姐姐进来了,你在做什么?看书吗?”
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的青阳拱了拱屁股,不吱声。
“哦,原来没看书啊!居然大白天睡觉,变成小懒虫了。”
被子里发出闷闷的一句,“才不是小懒虫。”
“呀,小懒虫都在说梦话啦!”
被子一掀,厥着屁股缩成一团的青阳露出小脑袋,红着眼眶反驳,“才没有说梦话,小阳没睡觉。”
青舒噗哧一声笑了,坐到床沿,轻拍他的屁股,“快起来,怎么像小猪一样,厥着屁股一拱一拱的。”
青阳揉了一下眼睛,吸了吸鼻子,“讨厌娘。”
青舒收了笑,揉他的小脑袋,“嘘,这种话,以后不能说,知道吗?”
“为什么?”他噘了嘴。
“因为啊,她是我们的娘,我们,没得选择。”
青阳坐了起来,眼里写满疑惑。
青舒搂住他,在他耳边低低地说话,只以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她再不好,也是生养我们的娘。我们是她的儿女,她不喜欢亲近我们,多的,我们便给不了她,只有养老送终而已。记住,给她养老送终是你我的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其它的,你长大了,自己决定给不给,姐姐不能现在替你作主。”
青阳似懂非懂,也学她的样子,嘴巴凑到她耳边,小小声问,“什么是养老送终?”
“姐姐现在给她吃,给她穿,不让她做活计,一直要供养她。将来小阳会接替姐姐,给她吃、给她穿,一直要供养她。我们慢慢长大,她慢慢变老,然后有一天她会闭上眼睛离开尘世,我们会披麻带孝地送她最后一程。这就是养老送终。”
青阳沉默半天,又小小声告状,“她不吃小阳送的盐豆,骂小阳。”
“你送了好吃的盐豆给娘,你已经尽了孝心。娘不吃,娘骂你,是娘不对,可你不能对别人说你讨厌娘,会被认为你不孝。以后,想送什么给娘吃,你派人过去问娘要不要吃,娘说吃,你再送,娘说不吃,你不送。这样,你就不会挨骂了。”
小脸上立刻阴转晴,可马上又变得纠结,“可是,可是,派去的人,问了会被挨骂。还,还是我去吧。”马上又使劲儿摇头,“不要,不要,我也不要去,不要被骂。”
青舒乐了,轻敲他的脑袋瓜,“不想去就不要去。有什么好东西,姐姐都让厨房先端给娘吃,娘什么也不缺。好了,不许伤心了,外边雨停了,你抓些瓜子出去玩儿,把瓜子分给小丫她们,还有小草,她们一定很开心。”
青阳点点头,下床去,人没出屋就喊着“小娟,小娟,赶紧给我装瓜子”。
看他蹦蹦跳跳地出去了,青舒松了口气,真不知道该拿古叶氏怎么办?人家是爹娘养儿女,爹娘为儿女操心。他们家倒好,正好反过来,儿女养娘,儿女为娘操心。她很想告诉弟弟,不用理娘,可是这样不对,可这个娘真的真的很没自觉。唉!
古强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十七斤五花肉,十来斤大骨头和摊主附送的猪肝、猪心和猪肺子,花了三吊钱。听说因雨天的关系,肉摊的买卖不好,见古强算得上是大主顾,摊主给的便宜。丁家宝将这些送进厨房的时候,转达了古强的意思,晚饭将山子一家的饭食带出来。
古强先去见了青舒,让青舒安心,说明日若是个晴天,彦公子会派人来接应他们,他们午后就能出发,和周伯彦的商队汇合后一起赶路。至于乡间作恶的那伙儿人,镇子上的捕快也惦记着抓,附近几个村的村长达成了一致,绝不再姑息。
青舒笑说知道了,可心里却叹息着,这离了京,她怎么就摆脱不掉周伯彦了呢。她不知道的是,昨日他们遇雨没能到达镇子上,周伯彦一早派了人出来寻他们,来人得知他们落脚农家,不曾淋雨,便没露面,回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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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4找他要
第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太阳晒了半日,路面上的积水消的差不多了。
周伯彦身边的顾石头,带了六个捕快来到冯家村。山子带路,将他们领到了村长家。
山子家的当院。吴榔头带着人,很快套上车马。几个丫鬟收拾了古叶氏的东西装上车;许三娘叫了几个壮丁帮忙,将厨房的一应用具也搬到车上。
许五娘抱了一个碎花包袱,拉了要帮忙的山子媳妇进了西厢房,先和坐在炕上的两位老人家见了礼,这才打开包袱,“这是十几尺的上等棉布,很柔软,给小孩子做贴身衣裳正好,是小姐送给你未出生的孩子的。”
山子媳妇一听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不能要,我们不能要,庄户人家的孩子结实,好养活,可不能用这么金贵的棉布。”
山子爷爷奶奶也摆手,说不能要。
许五娘可不听他们的,“这是一斤红枣,等你坐月子的时候吃,养身子。这是一斤糖,给老人家的。这些瓜子,给小草的。小姐的一点心意,你们收着,可别推三阻四的,失了庄户人的爽快。”
另一边,苏妈妈得了青舒的指示,不声不响地叫人将半袋子粗粮米和半袋子白面放到山子家的灶房,又把灶房的盐罐子给装满,将一匣子精致点心放到空锅里,盖上锅盖,灶台上还给留了小半盆的盐豆。
一切准备妥当,苏妈妈与丁家妹一左一右地扶了古叶氏出来,伺候古叶氏坐进马车里。青舒和青阳这才踩着马凳一前一后钻进车里,之后才是丫鬟、妇人和孩子。
山子带着顾石头和六个捕快从村长家回来了,古强一声令下,李大郎几个车夫牵了缰绳,马车慢慢悠悠地出了山子家的院子。
外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村人,年老的村长匆匆赶来,赶村人回去的同时,恭敬地送古府一行人出了冯家村,并在村口略站了站,这才一脸愁苦地往回走。捕快可是说了,他再纵容村里的那几个为非作歹的,不好好管束,他这个村长也就做到头了。又说了,他若不护着山子家,让山子家遇到什么麻烦,他这个村长也别做了。
他重重地叹口气,见几个村人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全村老少去打谷场集合。”
出了冯家村,古强问吴榔头等人,“看到人了?”
吴榔头他们就说看到了,昨天来闹事的那几个混子中的两个和锤子媳妇刚刚躲在人后看着他们出村的。吴榔头又说,有捕快在,他们恐怕不会动手。
古强不这么认为,不过也没说出来,怕吓到众女眷,只是交待众人打起精神来,尤其是经过四里外的那片树林时。他打听的很清楚,就在那片树林里,前后发生了两次劫案。一次是过路的富户被洗劫一空,所幸没出人命。一次是富商家眷被人袭击,财物被洗劫一空,富商青春貌美的小姐差点被匪徒玷污,所幸有几个军爷骑马经过,上前施救,这才惊走了歹人。
附近村民只知富户被劫钱财一事,却不知另有富商家小姐差点被人玷污,其忠心护主的仆役死伤五六的事实。只因富商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坏了女儿的名誉,便央求几个军爷保密,在官差到来之前将女儿连夜送走,并让官差只暗中调查,不让大肆宣扬。
作恶的那伙人,起初镇上的捕快怀疑是几个村的恶霸无赖们,几番调查下来,也抓了几个人,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而且抓的那几个被证实,案发当晚或聚众赌博、或被家中老娘打的满村跑,很多同村人都看见的。
调查无果,有经验的老捕快说,犯下这两桩案子的,不像是村里混癞子,反倒像是经常干抢劫的,抢东西有章法,得手后撤的也快,现场不留任何线索,很是棘手。第二桩案子发生了一个月,捕快们埋伏了一个月的树林,那伙儿人却没了动静。捕快们没招儿,只能撤回镇子上,一筹莫展。
像这样的事情,一般人是打听不出来的,尤其是压下来的富商小姐差点被人玷污这样的事。但周伯彦能,于是古强一进镇,他便派人找了古强过去,商量对策。
虽说前两次的案子都发生在夜里,但谁能保证收敛了一个多月的匪徒们不会白天出来犯案。于是,古强不敢怠慢,周伯彦不敢怠慢,镇上的官老爷和捕快们不敢怠慢,做足了准备,想着只要匪徒敢露面,就要全部拿下。
晃晃悠悠的,车马驶进了树林里,穿过这片树林,再走个六七里地,便到了镇子上。自从接近林子的那一刻开始,以古强为首的男人们便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高度警戒起来。若果真有匪徒,他们会在第一时间从车马上抽出临行前准备的人手一根的棍棒,展开一片厮杀。
那六个捕快也是很小心,手按在配刀上,一副随时要抽刀砍杀的样子。
穿过树林的路很宽,路面上没有积水,却很潮湿,原有的落叶正在腐烂,新的落叶还保持着它黄绿的颜色。车轮压过,人脚踩过,发出些微的沉闷的簌簌声,没有干燥落叶发出的声音响。
车里车外,没人说话,大家安静地赶着路。
“停车。”这是苏妈妈的声音。那么突兀,让保持高度警戒状态的男人们一惊,然后意识到是自己护卫的女眷们的声音,而不是遇袭时,于是,就像紧绷的弦断了一样,身体一放松,有片刻的无力感。
古强却是一喝,“闭嘴。”这自然是在呵斥苏妈妈,“打起精神来,谁也不许放松。”这自然是说给众男丁的。
或许别人不觉得什么,但青舒立刻意识到了不同寻常,歪靠在包袱上的她坐正身体,透过车壁小窗子的轻纱帘往外看。
苏妈妈挑开帘子探出头来,“你喊什么喊?吓到了夫人你如何交待?”
古强板着脸,冷眼瞪过去,“别废话,有事说事。”
苏妈妈想要念叨几句,却被他的冷眼瞪没了,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好几分,“停一停,我要下车透透风,心口憋闷的厉害。”然后意有所指地向车内努了努嘴。
古强明白了,苏妈妈要下车透透风是假,古叶氏要下车透透风是真。可是,在这种地方?潜藏着危险的地方?主子要透风,还是女主子,他阻止的话根本没法儿开口。其实吧,这所谓的透透风隐含的意思是要去方便。大家都心知肚明。
“都闭嘴,哪儿那么多事儿,管你心口憋闷还是什么,都给我忍着,一切进镇再说。”青舒的声音冷冷地传入众人的耳朵。
苏妈妈应了声是,放下车帘,再不曾探头。
古强松了口气,要说关键时刻谁能治住古叶氏,那就非青舒莫属。古叶氏与青舒两次过招儿,均败下阵来。因此,古叶氏长了记性,青舒发话,她心里再不痛快,也要忍着。
母女俩第一次过招儿,青舒以粗粮粥和粗粮面馍馍收拾了古叶氏,古叶氏哭闹无果后,妥协,交出房契地契等。母女俩第二次过招儿,是关于全府迁出京城,回归古云虎故里之事。
步语嫣被她的两个嫂嫂接走后,青舒这才通知古叶氏,七月十五要全府离京,让古叶氏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准备远行。青舒是算准了古叶氏会闹上一场,不想让步语嫣看了笑话,这才等步语嫣走后告诉古叶氏。
果然,古叶氏一听就闹开了。京城多好,她在府里好吃好住的,哪肯到穷乡僻壤受苦遭罪。她闹,还有一个理由,青舒将田庄和铺子给卖了,她忧心自己往后没有安稳日子过。
青舒也不跟古叶氏辩白什么,只是告诉古叶氏,要么,她自己留在京城,守着古府,守着被古云福抢去了房契的杂货铺过活;要么,她收拾东西,跟着女儿和儿子走,回到将军夫君的故乡,每年清明正正经经地去将军夫君的墓地拜祭,给女儿和儿子一个供养她的理由。
青舒对古叶氏说的话,真的狠。她明确地告诉古叶氏,她和弟弟会供养每年清明节跪在爹爹的墓前祭拜的娘,而不是坐在京城享清福,不尽为人妻之义务的娘。以夫为天的时代,一个女人,夫君死了五年,她却一次都没去过夫君的坟前祭拜,也只有没有长辈管事的古府,才能容忍古叶氏继续留在古家,而不是逐出府,从族谱上除名。
青舒的一击,便重创了古叶氏。古叶氏这才回过味儿来,若是已逝夫君唯有的一个长辈,住在古家村的老族叔,想要逐她出古家族谱,轻而易举。古叶氏这下慌了,她要回去祭拜夫君,她是古家人,她不能让女儿在老族叔面前说她的不是,她不要被老族叔从族谱上除名。于是慌张地喊人快快收拾东西,她要回乡祭拜夫君。
自那日起,古叶氏对青舒很是忌惮。她骂青舒,只敢在背后,再不敢当面骂。自从吃过几日难以下咽的粗粮后,她隐约意识到,古府变天了,她在古府排第一的位子摇摇欲坠。又经了此事,她彻底地明白,古府的天确实变了,现在一切都是青舒说了算,不管是古强还是苏妈妈,还是全府的人,都只听青舒的,下人叫她一声夫人,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忠心的对象只是青舒。
离京前一晚,青舒告诉古叶氏,明日寅时一刻起床,寅时二刻古叶氏与青阳悄悄离府赶到城门口,等到城门开启,立刻出城。起那么早,古叶氏不愿意,但对上青舒看过来的清清淡淡的一眼,她妥协。
于是苏妈妈悄悄告诉古强,夫人面前,只有小姐能说的上话。言外之意,青舒治得住古叶氏,青舒的命令,古叶氏不敢违抗。与苏妈妈同古强说的不差,得了警告,古叶氏的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再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大家便继续赶路。
突然,徒步走在最前面探路的吴榔头一抬手,作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回头,又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左前方树木繁茂的方向。
一行人止步,男人们动作迅疾地抽出藏在车马上的棍棒,快而不乱地将车马护在中间,蓄势待发。
一切又安静了下来,躁动的牛马也被几个车夫安抚住,车里的女眷不安地抱住各自的孩子,不让出声。
青舒倒是镇定,她相信古强,相信府里一干男丁的战斗力。至于青阳,这会儿靠在小鱼身上睡的正香,什么也不知道。小娟则是瞪圆了眼睛,盯着车门帘,一副稍有风吹草动便要一脚踹过去的架势。
听力出众的几个男人一边警戒,一边侧耳倾听。隐约的,呵斥声、吆喝声,似乎还夹杂着刀剑相碰的声音,自左前方的林间传了过来。
顾石头很想过去探看一番,但公子有交待,进镇前,他不得离开古府车队独自有所行动。
六个捕快忍不住,带头的一个匆匆对顾石头说了一声“我们去看看情况”,便顺着声音跑过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木中。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呼呵声与奔跑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追逐着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须臾,林木间有人影晃动,“站住”、“别跑”之类的喊声越发清晰,身形不一的三个男人没命地跑,后边追赶的有身穿铠甲的士兵、有身穿捕快服饰的人。因为距离太远,又有树木阻挡视线,长相看不清楚。其中一人大喊,“顾兄弟,拦住他们,是匪徒。”
顾石头一听,从驮在马背上的一个包袱里抽出一把大刀,二话不说迎了上去。什么公子的交待,这会儿他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古强随手一点,“你,你,过去帮忙,注意安全,别受伤。”
被点到的两个男人,握紧手中棍棒,跟着顾石头大步跑上前去。
逃跑的三人见对面迎上来的不是拿刀的,就是拿粗棍子的,左右分开,换了方向跑。于是追赶的人也跟着左右分开,穷追不舍。不论逃跑的还是追人的,很快都没了影儿,只余奔跑的扑簌簌声在林中回荡。
又过了一刻多钟,顾石头提着大刀和古府两个壮丁拿着粗棍子回来了。他们除了鞋子和裤腿上沾了些许泥巴外,没有受伤的样子。
“如何?”检视过他们,古强才问话。
顾石头咧嘴一笑,“这下可以放心赶路了,匪徒三十一人,全部抓获。”
古强赶紧向马车内的主子回禀,“夫人,小姐,少爷,是虚惊一场,已经没事了。”
缩在苏妈妈身上抖个不停的古叶氏听了,除了掉眼泪,一时也找不到话说。
青舒这下放心了,“嗯,辛苦你们了,出发吧!”
古强让人收起棍棒,恢复先前的队形,继续赶路。
顾石头很兴奋,跟在古强左右开始哇啦哇啦讲起来没完。“我家公子厉害着呢,昨日便飞鸽传书请了军中朋友过来帮忙,连夜埋伏在这片树林周围。这伙儿匪徒也很奸诈,昨晚没什么动静,天亮了才跑到林子里来挖陷坑,准备截你们的道儿,似乎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古强不说话,默默地赶路。
顾石头不乐意,“强叔,你怎么不理人?你怎么不问问那伙人为什么知道你们午时才会出发?”
古强不吱声。
“我家小姐问你,匪徒为什么胆大包天地白天出来截道儿?是什么让他们放下了顾及,敢挺而走险,在官府查的正严的时候,大白天出来干坏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马车的小娟,一脸不善地追上来,质问顾石头。
顾石头正找不到人说话,觉得寂寞,于是自动忽略小娟脸上的不善,舍了古强,对小娟笑脸相迎。“这还不简单,找人放出消息,说你们车上拉的都是真金白银。三车的真金白银,那得多少银两!一辈子都花不完知道么!别说是匪徒,任何人听了都要眼红的。”
小娟猛吸一口气,“什么?三,三车的金子……”她吞了吞口水,“银子?”
小娟的反应,让顾石头很高兴,“是啊,是啊!某位贵人,为掩人耳目,命府中女眷秘密带出三车的真金白银,运往某处藏匿。按理,谁会让府中女眷带大量金银上路,所以啊,为了掩人耳目的话,这个办法是很可行的。三车金银的诱惑太大,就是天下刀子,这伙儿匪徒也要跑来抢的。嘿嘿……我家公子聪明吧!轻而易举地引出这伙儿匪徒,并在匪徒们挖好陷坑,准备抢劫的时候,一举拿下。嘿嘿……我家公子很聪明对不对?”
派小娟出去当探子的青舒,这会儿忍不住磨牙。好你个周伯彦,居然拿本姑娘全府上下当诱饵,真是,真是气死她了。她越想越不甘,搂过睡的香甜的青阳,吩咐小鱼将小娟叫回来,顺便叫管家过来一趟。
小鱼掀开车帘一角,探出头,等小娟看过来的时候,轻轻一招手,把人招回马车下,小声传话,“小姐要找管家问话,你去悄悄请了管家过来。”
小娟立刻过去,请了古强过来后,一手攀住马车车门,一手拉住小鱼的手,抬脚踩上车缘,轻松登上正在行进中的马车。
古强见小娟那样,想训斥一句,最后却摇头作罢。走到车边,“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青舒也对小娟爬车的姿势很无语,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问古强,“顾石头所说,可是真?”
古强心里咯噔一下,“老奴不知,一切要问过彦公子才知晓。”
青舒哼一声,“没事了,你去吧!”
古强退下,回到原位继续走,并白了没长脑子的顾石头一眼。
顾石头摸摸脑袋,“干嘛这样子的看人。”
古强低声嘀咕一句,“傻小子。”
顾石头更糊涂了,却也申明,“我才不是傻小子,我机灵着呢!”
古强觉得再搭理这傻小子,自己也得变傻,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赶路。
马车进了镇子,停在一家客栈前。青舒覆上面纱,由小娟扶着下车。
周伯彦的商队已经收拾妥当,只等他们一行人到了便出发。因此,周伯彦此刻正从客栈出来,准备上马。
青舒走上前,隔着六七步停下来,“彦公子。”
准备上马的周伯彦挑眉,转过身,“古姑娘。”
“听说彦公子智擒匪徒,小女子好生佩服。”青舒嘴里说着佩服,可说话的口气一点佩服的意思都没有。眼睛里,更是冒着凶光,一点都不掩饰。
周伯彦淡然一笑,“智擒匪徒一事,与在下毫无关系,古姑娘谬赞了。”在他看来,这世上最难琢磨的女子,非眼前的古青舒莫属。
“彦公子谦逊的过了,今日之事,小女子记住了。”说罢,青舒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乘坐的车跟前,突然又回头,弯了弯杏眸,盈盈一笑,“彦公子,长路漫漫,我古府上下,就有劳彦公子费心了。”
周伯彦将疑惑压下,只是客气地回应,“不敢。”
两方人马汇合,出了镇子,往南行去。很快,周伯彦便明白了青舒的那句“长路漫漫,我古府上下,就有劳彦公子费心了”的真义。
若是错过宿头,夜宿野外,青舒一脸心安理得地吩咐自己人,“早些歇着,养足了精神明日好赶路。不用人守夜,有彦公子在,我们安全无虞。”
若是落脚农家,青舒只管带着自己人吃、带着自己人喝,花用却让周伯彦出。
若是落脚客栈,青舒只进最好的客栈,将自己人的吃住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然后店家要银两的时候,她一指周伯彦,“找他要。”
如此过了五天,周伯彦忍不住找上古强,问古强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古姑娘。古强很隐晦地告诉他,顾石头说了不该说的话,卖了他。于是周伯彦审问顾石头,最后找到了答案,周伯彦无语地盯着惹了祸却不自知的顾石头半晌,最后往顾石头的脑袋瓜上赏了一记锅贴,及一句“白痴”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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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5薄田被抢
又行了两日,终于进了辉州地界,傍晚的时候到达了辉州最大的城池,锦阳城。明日,周伯彦便要与古府一行人分道扬镳,继续南下。而古府要往东去。
终于要分道扬镳了,说实话,青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你说她讨厌周伯彦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说她喜欢周伯彦这个人,那更不可能。总之,青舒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潜意识里不想与周伯彦这人有过多的接触而已。
与青舒相反,青阳的表现却是难舍难分。趁青舒不注意,他悄悄抱了一样东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刚出了门口,遇到端水的小鱼,他忙嘘地一下,要小鱼不要声张。
小鱼倒是配合,弯下腰,轻声问:“少爷,您要去哪里?可不能乱跑,遇到坏人就麻烦了。”
青阳不说话,指了指廊道中斜对面的门,抱紧怀里的东西掂着脚过去,轻轻扣门。
“进来。”周伯彦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自屋中传出。
青阳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鱼看的好笑,进了青舒的房间,放下水,“小姐,少爷去了彦公子那边,奴婢不放心,这就出去门外守着,等少爷。”
正在灯下看书的青舒无奈地笑,“他可真能钻空子。去吧,少爷出来,马上带回房间,省得他乱跑,大家都跟着担心。”
小鱼答应一声,出去守在青舒的门外,这样一来,青阳从斜对门一出来,她就能看见,还不失礼。
周伯彦的房间里,青阳叫了声彦哥哥,护着怀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周伯彦正脱了外裳,着里衣坐在床上看书。见进来的不是顾石头,而是青阳,他随手放下书,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怎么一个人乱跑?”
青阳凑过来,将护在怀里的东西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个油纸包,很大的油纸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包了不知什么东西。他一脸献宝状地打开油纸包,裹在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周伯彦挑眉,据他所知,这东西古青舒可是很宝贝的,每日只给弟弟吃一两块儿。今儿这是怎么了,舍得拿出这么多送他。他包好,托在掌心里掂了掂份量,至少有二斤,“送我的?”他非常不敢相信。
青阳点着小脑袋,“嗯,都给彦哥哥吃。姐姐说,以后杀了猪,还给小阳做肉干吃。小阳随时可以吃到,彦哥哥吃不到,所以小阳要送给彦哥哥吃。彦哥哥,每日只能吃两块儿哦!”他哪里知道,青舒让他一天只吃一两块儿,是寻思肉干不好消化,不想让他贪嘴多吃,弄得肠胃不舒服。
周伯彦听出了重点,小阳要送给彦哥哥吃,这是不是说明,送他肉干是青阳的自作主张,而古青舒却不知情。他立刻又有了一样猜测,并将猜测问出口,“小阳把所有的肉干都送给哥哥了?”
青阳开心地点头。
得到想要的答案,周伯彦若无其事地收好肉干,表示记住了青阳的叮嘱,一天只吃一两块儿。
又说了一会儿话,周伯彦穿上外衣,亲自送青阳出来,见小鱼等在廊道上古家姐弟的客房门外,他便退回屋内,关上门。
见青阳回来了,青舒丢了自己很宝贝的肉干而不自知,数落了不打招呼出去的青阳几句,姐弟俩个这才洗漱了,上床睡觉。
第二日准备出发,青舒刚出了客栈门口,却见周伯彦骑在马上,正准备离开。青舒假装看不见,周伯彦却淡淡一笑,一抱拳,“多谢古姑娘所赠肉干,在下感激不尽。”这么好的干粮,他是不会还回去的。
青舒愣了,“什么肉干?”
周伯彦意味不明地一笑,没说话,轻夹马腹,带了等在一边的顾石头先行一步,潇洒离去。
青舒狐疑地盯着周伯彦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变了脸色,“小鱼。”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正把包袱往车里放的小鱼回头,“小姐,奴婢这就扶您上车。”
青舒想说她不急着上车,可又一想,哪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门前咋咋呼呼的,于是吸一口气,坐进车里,“少爷呢?”
小鱼回道,“刚刚叫上管家,向那边去了。”说着,往前方一指。
青舒没说话,挪开车厢内摞到一起的包袱,取了最下边的一个包袱打开,捧出一个食匣子,揭开盖子,里面装的最后一包猪肉干儿不见了。她气得啪一声盖回去,“吃里扒外的笨蛋小阳,看姐姐怎么收拾你。”
想到周伯彦转身前最后留给她的那样一个笑、那样一个眼神,她气得牙根痒,“可恶,别让本姑娘再看见你,哼!”早知如此,她才不要省着,反倒白白便宜了周伯彦那厮。
再说青阳,催促古强和古元宝快些走。
古强很是无奈,“少爷,您想吃什么零嘴儿,和小姐说一声就成,何必亲自出来?”
准备将功补过的青阳可急了,“不行,不行,小阳要自己买好吃的送给姐姐吃。”
古强是真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少爷乱走,于是提了个很现实、也能打消少爷买东西的想法的问题,“少爷,您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青阳傻了,一脸无辜地看向古强,“管家伯伯没带银两吗?”
古强摇头,“老奴不知道少爷要买东西,没跟小姐拿银子。”
青阳皱了一张小脸,耷拉下脑袋,完了,姐姐一定会生气,一定不理他了,怎么办?
见他这样,古元宝赶紧哄他,说他马上回去朝小姐要银子。
青阳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然后红着眼眶,将他瞒着青舒将肉干送人,所以他想买好吃的哄青舒,不让青舒讨厌他的事招了。
一听那么多肉干送了人,古元宝当时就跳起来,“少爷,少爷,那可是肉干啊,是好吃的肉干啊,您怎么能,怎么全给了彦公子?”少爷大方,有时候会悄悄分了半个肉干给他吃,让他每每想起肉干的味道,都要流口水的。可是,肉干没了,全没了,他再也吃不到少爷赏的肉干了。
古强却是被这两个小的弄得哭笑不得,一个是担心被小姐怪罪,一个是心疼再也吃不到,这可真是。最后古强往身上的钱袋子里摸了摸,摸出十三个铜板,又放了回去,牵了青阳的手,“少爷,回去吧!小姐该等急了。”
青阳垂头丧气地被牵着手往回走,古元宝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还在想着再也吃不到好吃的肉干的难过事。
走没几步,他们便遇上寻他们而来的全府人。青阳蔫儿蔫儿地,正要上马车,却听路边一个挑担的小贩一边吆喝“买果子嘞,稀罕的果子,酸酸甜甜的紫果子……”一边向他们的方向蹒跚着走来。
青阳回头看过去,眼睛亮了一下,立马又暗了下来。他又想起来,他身上没银钱。
古强摇头,一招手,“卖果子的,这边来。”
那小贩欢喜地应了一声,似乎很怕古强变卦般,挑着胆子跑了过来,气都不喘匀乎,便急急地放下担子,将一边竹篓上盖的粗布掀开,“老爷,酸酸甜甜的紫果子,您尝尝,好吃嘞,山里采的,新鲜,稀罕。”
紫黑色的圆圆的小果子,一串一串的,古强见了,“这是什么果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小贩十六七的模样,瘦的只剩皮包骨,他急急地解释,“老爷,老爷,您没见过是应该的,这是小的和哥哥在深山里采摘的。小的吃过,没毒,绝对没毒,不信您尝尝,尝尝。”他说的是实话,他和他哥进深山打猎,无意中发现了几颗奇怪的树,上面结满了这种紫色的果子和半绿半紫的果子。
因为兄弟两个受尽亲族的冷眼,没地种,没粮吃,打些短工,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后来两兄弟咬牙,为改善生活状况,便借了左邻的一把镐头、右邻的一把砍柴刀,背着有些损坏的背篓,便大着胆子走进了无人敢进的深山野林中。
兄弟两个在山中走了两日,幸运的是没遇到猛兽,不幸的是什么也没猎着,只能摘些野菜、野草裹腹。后来就发现这有的半绿半紫、有的通体紫黑的果子。饿的昏头的兄弟俩,也不怕中不中毒的事,怀着饱死总比饿死强的心思,便摘下来吃到撑,然后躺到地上等死。
可躺了半天,他们兄弟还好好的,于是他们知道这果子没毒,摘了挑出来卖。他们从镇子上卖到县城里,今早又走到了锦阳城,可没人信他们这种果子没毒,一直没人买。今日再卖不出去,他们兄弟两真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看小贩骨瘦如柴的样子,身上的衣裳也是磨损的厉害,满是补丁。古强便猜这是穷苦人家吃不饱饭的小子,一听这小子有毒没毒地解释,就明白这果子是没人认、没人买的。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但又起了恻隐之心,“你吃一个,你吃了,我就买。”
小贩的眼睛亮了,急急地抓了两三个果子就往嘴里塞,几口吞进肚腹,一抹嘴,“老爷,您心善,两文钱一斤,多买些吧!”
古强正在掏钱袋子,青阳凑了过来,好奇地拎起一串,钻进马车里,给青舒看,“姐姐,你看,好奇怪的果子。”
外边的对话,青舒可是听的一清二楚,这会儿见了青阳手里拎的东西,故意板起的脸,再也维持不住,一脸惊喜地接过,“这是,这是……”这不是葡萄吗?有些失了水分,估计采摘下来有个两三天了,但没有坏的,保存的不错。
青阳见青舒高兴,这下胆子就大了起来,“姐姐,那人说是山里采的,叫紫果子。”
深山里采的,没人吃过的果子,大安没人认得的葡萄。青舒勉强压下心底的激动,赶紧交待小娟让那小贩上前说话。
那小贩得了十三个铜板,估摸着给了古强**斤左右的紫果子,正欢喜地要挑了担子去找他哥报好消息,听到这家小姐要问话,慌了手脚,期期艾艾地看向古强。
古强点头,是个老实小子,便陪着这小贩走到马车右边,对坐在车内的青舒说人带过来了。
车内的青舒隔着帘子问话:“是从哪里的山里采的?你答的好,你挑的紫果子,全买了。”
小贩喜出望外,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保密,“在,在康溪镇的山里。小的家在康溪镇南边的康家村,从村后进山的。”
“这紫果子的树,山里有几棵?”
“三,三棵。”他紧张的有点结巴。
须臾,小娟自车里钻出来,站在小贩跟前:“小姐说话算话,你挑的果子,全买了。我们正要去康溪镇,你若方便,跟在车马后头,到了康溪镇,管家会指给你一个地方。你回去,进山将这紫果子全部采摘出来,送到管家指定的地方。就照你说,两文钱一斤收。”
小贩高兴坏了,笑咧了嘴,半天合不拢,“小的康栓子,谢谢善心的小姐,谢谢,谢谢。这个,那个,小的哥哥在南城门卖果子,那果子,果子……”他想问是不是也要买,却又觉得自己不地道,到后边,消了声。
青阳探出头来,“买了,都买了。你在前边带路。”
康栓子哎一声,手舞足蹈地挑起了担子,颠儿颠儿地跑到队伍前头,走路带飘地向城门的方向去了。
古强想说什么没出口,说了声出发,一行人跟在乐昏头的康栓子后头,直奔南城门。这锦阳城有两个城门,一个北城门,一个南城门。若是去锦阳城东南方向的康溪镇,走南城门相对较近。
康栓子的哥哥,个子比康栓子高个小半头,但同样的,也是骨瘦如柴,风一吹便要倒的样子。当康栓子手舞足蹈地跟哥哥康栓柱讲清楚,并递出十三个铜板时,康栓柱抹了眼角,颤着手收好十三个铜板,冲着青舒坐的马车连嗑三个响头,然后挑了担子,与弟弟一起跟在了古家一行人后头。
车里的青舒,别不人说,根本不知道有人给她嗑了三个响头的事。
看他们兄弟俩个走路都打飘的样子,有人心生不忍,看向古强。古强点头,便有两个粗壮汉子不由分说接过了兄弟两的担子,挑起来就走。
古元宝得了许三娘从车里递出的两个杂粮面馍馍,跑到后头,塞进兄弟两个的手里,“垫垫肚子,渴了我这里有水袋,尽管找我要。”
那兄弟俩一人抓着一个杂粮面馍馍,一时说不出话来。
古元宝搔搔头,跟他们一起走,“你们村,离着古家村远吗?”
康栓子咬了一口馍馍,口齿不清地问,“小哥问的是哪个古家村?是出了将军的大古家村,还是出了秀才老爷的小古家村?”
古元宝的脸上一亮,“是出了将军的古家村,你们知道吗?”
康栓柱替因吃的急而噎住的兄弟拍了拍背,答:“出了将军的大古家村,离我们康家村有二三十里地。去年我们兄弟还去那边打过短工,拜过古将军的英雄碑。”
“那你们知道古元河吗?就是守将军墓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大。”
康栓柱突然心生警惕,“你问他干什么?”
古元宝眼睛亮晶晶的,这就是说他们是认识的了,他一脸激动地噼里啪啦问开来,“他好不好?长的壮实不?住的房子好不好?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人给他缝补衣裳?没人欺负吧……”
康栓柱一愣,“你,你干嘛?你和元河哥认识?”
“他是我哥,是我哥。”古元宝一脸激动地道,往前一指,“看到没有,那是我爹。”又一指前边的马车,“我家小姐和少爷回乡了,以后都不走了,要守着将军老爷,不让将军老爷再孤零零地没个亲人逢年过节的拜祭。”
康栓子和康栓柱兄弟两愣了愣,突然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将、将军家的小姐和少爷……”他们今天居然遇到了将军家的小姐和少爷,还卖出了没人买的果子,得了杂粮面馍馍裹腹……
康栓子一脸迷茫:“哥,你打我,打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康栓柱也是一脸迷茫:“栓子,打哥,打哥,哥是不是在做梦?”
古元宝急着知道哥哥的事,拉扯这兄弟俩无果,便喊了起来,“爹,快来,爹,快点,栓柱哥认识大哥,他认识大哥。”
一听有人认识儿子,古强心口一热,强压下激动的情绪,让大家继续赶路,自己大步来到后头,扯起那蒙了的兄弟俩,“你们认识我儿元河?”
原来,康家兄弟去年到大古家村的村长家打短工,认识了守将军墓的古元河。他们兄弟是外姓人,又是外村人,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总要受些欺负。村长家的儿媳妇刁钻又抠门,将兄弟俩个指使的团团转,地里活儿干完还要让砍柴背回来,并劈好,挑水浇菜地,还得给村长孙子当马骑,饭还不给吃饱。
好不容易做完了半个月的短工,答应的一日十个铜板的工钱就变成了一日两个铜板。兄弟两个有理无处说,反倒让村长儿媳妇的兄弟打了一顿,被古元河撞见。古元河当时上去,一脚一个揣开村长儿媳妇的两兄弟,扯了康家兄弟起来,找到村长,也不说废话,要村长家付康家兄弟的工钱。
在古家村人眼中,古元河是个沉默寡言的壮小伙儿。他每日不是打扫将军墓地,便是在几亩薄田里忙活,要不就坐到官府立的将军英雄碑下头看着远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惹他。
康栓柱说,这是以前,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半个月前他们兄弟俩去大古家村看古元河,古元河只是坐在将军墓前发呆。他们兄弟俩问了老半天,古元河才告诉他们,村长带了镇上捕快,收走了古元河种的几亩薄田,并警告古元河不得再进村。
原来,前些日子,村长儿媳妇的两兄弟又在欺负外乡人,被古元河看到,又一人揣了一脚过去,放走了外乡人。没想到,很快的,村长便收了他的地,不让他再进村。康家兄弟很是担心,古元河却说身上有京城捎来的银子,不愁吃穿。
这半个月过去了,古元河好不好,康家兄弟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每日里为裹腹而奔波,一是没时间,二是去了怕给古元河添麻烦,不敢再去。
当这样一个消息传入青舒耳中时,青舒无法淡定,直接叫了他们俩兄弟到马车跟前说话,“村长如此霸道,古家村没人站出来说话吗?”
俩兄弟答没有,没人管,没人为古元河出头。
“古家族人呢?村中还有我爹的族叔在,不是吗?”
俩兄弟又说,没人出来替古元河说话,古元河独自住在山坡上的茅草屋里,没人帮衬,吃菜、吃粮都要到镇上买。
青舒看了眼外边明晃晃的阳光,这就是古叶氏那个蠢女人做下的恶果,这就是只肥了自己却忘记了兄弟恩的古云福那个王八蛋立下的功劳。五年,整整五年,不曾派人回乡打点,不曾派人回乡祭拜,留了古元河一人孤零零地守着将军的墓。
你自家人都不重视的过世的将军,凭什么别人要重视?若不是她穿来大安不久,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让古强捎给古元河,被抢了赖以生存的田地的古元河要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活下去?
从时间上来算,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即便古元河写了信捎往京城,即便他们没离开京城,收了信,再派人过来,这一来一往的,便用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还好,他们离京返乡,这才省去了中间的半个月时间。只希望,这半个月里古元河一切安好。
古家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青舒哪里还能慢悠悠地赶路。“找个路边歇脚,大家抓紧时间吃些干粮,分吃了紫果子,然后出发,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康溪镇。”按他们一路的行进速度,明日午时才能到达康溪镇。可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消息,他们定要拼命地赶路,尽早赶到镇上,再快马加鞭地派人去古家村探听情况,顺便带古元河到镇上。
康家兄弟既然与古元河要好,青舒自然不会撇下他们,让他们与府上的男人一起轮流坐板车歇脚。
只是,他们一行人紧赶慢赶的,还是来不及进镇子上。天早就黑透了,镇上的小城门已经关了。一行人无法,只能露宿镇外,拢起火堆,煮些热食吃过后,排好守夜的人手,该歇的歇着,明日小城门一开便要进镇
No.66焦急
秋日里,夜凉如水,挤在马车里的女人孩子有被子盖,睡的还算安稳。露天里,值夜的身上加了衣裳,守着火堆,不时往火堆里扔几根干树枝,并三不五时在周围巡视一番。不值夜的,抱着各自的铺盖,围着火堆躺成一圈儿抓紧时间睡觉。古强安排好了,两个时辰换一轮值夜的,大家都能休息到。
天边微明,男人们便一个接一个地爬起来,卷起地上的铺盖,放到牛车上。最后一组值夜的,赶紧处理了地上的余烬,确定妥当了,才走开。
女人们也醒了,相约上,带上孩子们,到林木掩映的地方解手。
青舒惦记着古元河的事,睡睡醒醒的,一夜都没睡好。大家一起身,声响虽不大,她便醒了,尽量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没吵醒睡的正香甜的青阳。她拉开车窗上的厚帘子,借着微光,为青阳弄好被子,又将厚帘子赶紧拉上,外边,真的很凉。
等车马都套好了,确定所有人都回来了,古强一摆手,大家默不作声地赶路,离了背风的宿地,前去小城门外等候。
要说一行人里最幸福的,莫过于古叶氏。有丫鬟伺候,有舒服的马车可坐,吃穿不愁,什么也不用张罗。马车一动,青阳就醒了,坐起来,靠在姐姐身上打着哈欠小声问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元宝的哥哥了。而古叶氏,却盖着绸被依然睡着,才不管惦记儿子的苏妈妈是不是熬红了眼睛愁白了头。
晨曦中,小城门终于开了。古府一行人和那些挑着蔬菜、背着柴草的农人一起进入康溪镇。他们一边打听,一边找合适的客栈,最后选了一家“石记客栈”包了下来,交了三天的订金。
这里有三间上房,六间普通客房,四个大通铺,平日里若没有商队或富户路过,三间上房全空不说,普通客房也是至少空上三两个的,也只有大通铺的生意好。
店家一早得了这门好生意,吆喝着伙计们干活,厨房的烧水做饭、后院的喂马饮牛、前边跑堂的沏茶倒水,好一阵忙活。大通铺那边,早起有没离开的三五人,店家也派出了伙计,把人介绍去了其他客栈。
三间上房,将最好最大的一间给了古叶氏,青舒用一间,青阳用一间。六间普通客房,给了古强与苏妈妈一间,吴榔头一间,女人孩子分用三间,留一间给古元河。剩下的男丁们,便松快儿地分住进了四个大通铺中。平日里,一个大通铺安排住十个人,赶上人多生意火时,一个大通铺能挤下十五六个人。
等吴榔头安排好了食宿问题,没什么胃口的青舒草草吃了几口东西,便焦急地等待消息。一有了落脚地,青舒便第一时间让古强带上人手去寻古元河了。这是目前第一要紧的事,比他们在镇子上买宅院更要紧的事。
古强、张大、韦铁锤、吴小山和康栓柱一行人,出了镇子,一路急行,往东南方向的大古家村去了。
四五十年前,古姓四十多口人逃荒到了康溪镇,选了一个仅有三四十户人家的无名小村落,落脚扎根,繁衍生息。不过五年,古姓人由四十多口人增加到了六十多口人,原有的三四十户人家姓氏很杂,没有古姓人的团结力,因此,很快被外来者的古姓人坐大,无名小村有了名字,古家村。
古云虎出生在古家村,十岁时附近几百里都遭了悍灾,整个古家村陷入一片愁云惨雾。有人提议再次逃荒出去寻别处过活,但族长与半数族人都不同意,最后族长咬牙下令,谁也不许再提逃荒二字,他们古姓人,要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再不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
第二日,古家村有六七家古姓人跟着其他姓氏人出去逃荒了,剩下的古姓人,过起了吃糠咽菜也填不饱肚子的日子。
古云虎从小长的比别家孩子壮实,饭量大,他娘身子不好又怀着身子,没法儿干活。每日里,他爹便带着他满山遍野地找野菜,扒树皮、挖树根,偶尔见到小猎物,便没命地追。
古云福作为兄长,却是每日里唉声叹气地躲在家里怨天尤人。灾荒发生前,他每日里坐地私塾里读书,爹娘指着他将来能出息,从不让他做地里活儿。灾荒发生后,他私塾读不成,每日里吃糠咽菜的,还添不饱肚子,他一怨天,二怨弟弟的饭量大,三怨他娘还要生出个弟弟或妹妹和他抢食。
几个月后,古云福将他娘气的早产,族里有经验的婆子来了三四个,都摇头,最后使劲浑身解数,只救活了他娘,那孩子没保住。
十一岁的古云虎非常护他娘,要揍古云福这个兄长,他爹却护着将来要出息的长子不让打。从此,兄弟之间,父子之间便生了嫌隙。待他娘身子养好了些,能下地做活计了,年少的古云虎说要出去找活计做,挣铜板回来给他娘养身子。
大家都说孩子的话不可信,没当回事。没想到,几日后,古云虎自古家村消失了。隔了一年多,突然有人捎了三十个铜板回来,愁白了半个头的古云虎的娘捧着儿子捎回来的铜板,哭的声嘶力竭。而古云福,鼓动他爹再送他去私塾。他爹红了眼,一巴掌甩了过去,骂长子狼心狗肺,不管全家人死活。
多年后,古云虎捎回来的银钱从三十个铜板到五十个铜板,到一百个铜板,到几两银,最后,他带了新娶的娘子回到家乡,给爹娘磕头。他要接了爹娘进京,爹娘不肯,只得留了银两给爹娘,匆匆回京,然后出征。
两年后,边疆平定,他从战场上回来,才得知爹娘于大半年前前后不过两日双双过世。
古云福从古叶氏手里拿了五百两银子办了爹娘的丧事后,举家来到京城投靠了他们。
曾经失去一个弟弟的痛,古云虎不曾忘记,他可以接济兄长,却依然不能原谅兄长年少时犯下的错。只是这种痛,他不曾对人说起,看在兄长这些年傍在爹娘身边的份上儿,他没有计较兄长每年都要伸手向他要银钱的事。
战场上,三十五岁的古云虎,胸口中了三箭。他被兄弟背回营地时,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临死前将心底一直怨恨兄长害死了未出生的弟弟的秘密告诉了古强,并告诉古强,他活着时不能常傍在爹娘身边,死后一定要回去,躺在爹娘的脚下,在黄泉下陪伴二老。
因此,古强先带古云虎的遗体回京,让古叶氏看过,又请示了朝廷后,遵照古云虎的遗言,将他送回乡。当时,朝廷派出了官员与风水师,风水师看过古家村周边的风水,最后指给了离古家村有七八里地的树木环绕的一处荒坡。
古云虎便被安葬在了荒坡上,朝廷为他修建了将军墓,并将他爹娘的骸骨也移到了这块儿墓地,成全了他要躺在爹娘脚下的遗愿。
越接近将军墓,古强的脸上越是悲伤。他的将军,他的兄弟,他的主子,就躺在这片土地上。
顺着林荫道,几个人快步走上坡。坡上,是一片开阔地,平整而干净,气派的青砖与方石砌成的将军墓与“忠武将军墓”五个大字很快映入眼帘。古强在前,张大与韦铁锤在后,三个人一脸肃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跪在墓碑前,齐齐喊了一声“将军”,哽咽不能出声,只是嗑头。
愣住的吴小山很快回神,跪到三人身后,也跟着磕头。
留在最后边的康栓柱没上前,只在原地嗑了三个头,四处找古元河的身影。见这里不见古元河的人,他觉得奇怪,便跑下坡去,元河哥、元河哥地喊了起来,边喊边到了上次来时古元河搭起的茅草屋前。
茅草屋的门虚掩着,康栓柱推门进去。灶坑里还有火星,地上扔着一些散乱的柴草,灶台上摆了个空木盆,旁边靠墙摆的水缸和挑水的扁担与木桶。这点东西,进门一打眼便能看的一清二楚。康栓柱丝毫不作停留,进了里间,见床板上的人咳嗽了几声,挣扎着要起来,他吓了一跳,忙凑了过来,“元河哥,你这是怎么了?”
本就随了他爹,有张红脸的古元河,此刻的脸红的不正常、红的像要着了火。平日里很强壮的一个人,这会儿却虚弱地起不了身,粗哑着嗓子低声问,“就你自己?栓子呢?”
康栓柱伸了手摸他的额头,吓的立刻缩回了手,也没心管他问的什么,转身拔腿就跑出去,往山坡上边跑边喊,“古大叔,古大叔,坏了,元河哥发烧了,快烧坏了,你们快来……”
陷入悲伤的几个男人听了,来不及整理情绪,爬起来便纷纷往坡下跑。
古强跑在最前头,“我儿在哪儿?”
康栓柱回头带路,“这边,从这条小路走,树后是元河哥搭的茅草屋,快点,元河哥烧的很厉害。”
当古强看到爬不起床来的长子时,老泪纵横,却没有失去狼,就要背儿子走。这会儿最要紧的就是找大夫,其他一切靠后。
张大挤开他,蹲下来,“我来,快把元河放我背上。”
韦铁锤和吴小山便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了烧到浑身无力的古元河,放到了张大背上。
古强抹了把脸,迅速拽了床上的单被盖到儿子的身子,裹严实儿子烧的忽冷忽热的身子,“走。”
张大背了人,担心茅草屋低矮的门槛儿碰了背上人的头,便尽量放低身子,钻出茅草屋门去。然后,他便放开步子跑了起来。
古强也跟着跑,在旁边一边照应着儿子,一边和儿子说话,“元河,是爹,爹马上带你去看大夫,你忍着点儿,咱们马上就进镇子里找大夫。你要好好的,你娘还在镇子里等着和你团聚。”
古元河趴在张大背上,不错眼地盯着古强片刻,微微一笑,喊了一声爹。
“哎。”古强大声答应着,给他掖了掖被角,“从京里出来,这一路上,元宝不停念叨你,想着早些见你这大哥。爹估摸着,这会儿你娘和元宝定是站在镇子口望着你呢!”
“娘……弟弟,都来了。”古元河的声音低低的,眼里带着欢喜之色。
“都来了。”古强答应着,又拉紧裹在儿子身上的单被。
留在后边,替古元河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的康栓柱和吴小山,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康栓子将包袱往韦铁锤怀里一塞,“你们先走,我带小山打听些消息,打听好了就回镇子上去。”他不信,身强体壮的元河哥会无缘无故地生病,他定要问出缘由来。
古强想阻止,康栓柱却道:“不会有事的,因为元河哥的关系,附近村子里不少人认得我,不会为难我。我问元河哥最近的情况,村民肯定告诉我。要是换了别的生面孔,就不好说了。”
古强想想便答应了,“你们别进村子里,省得遇上找麻烦的。一个时辰后你们就得回去,不回去,我会立刻派人出来寻你们。”
匆匆说好了,两方分开行事。
张大背着人跑出去五六里地,跑的是满头大汗。韦铁锤正要换张大,前方有赶车人甩着鞭子快速接近他们,并吆喝“出了什么事?”
古强他们看过去,发现来人居然是赶着板车来的李大郎和丁家宝。
韦铁锤赶紧喊,“快过来,元河正烧的厉害,得赶紧送到镇子上看大夫。”
李大郎是片刻不敢耽搁,催马迎上他们,几个人便快速将古元河放到板车上,盖好被子,飞车往镇子上赶。留在原地的张大,抹了把额头的汗,原路返回,找康栓柱和吴小山去了。
原来,青舒在客栈越等越不安,觉得古强带去的人少了,若是有不长眼的找麻烦,人手不足,怕是要吃亏,于是喊吴榔头赶紧再派人。吴榔头却劝她,说去的人多了,反倒引起别人的注意,容易打草惊蛇。青舒思来想去,最后就点了李大郎和丁家宝,让他们赶了板车去,在半路上接应,不用接近村子。
“石记客栈”门外,苏妈妈和古元宝不时往街上张望,恨不能立刻就看到古元河。在焦急的等待中,他们看到了跑的飞快的韦铁锤,便欢喜的迎上,想要问话,却见韦铁锤并不停留,越过他们直接跑进了客栈中,抓住一人便问:“吴管事在哪里?”
听到动静,吴榔头赶紧从里边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就你自己?”
韦铁锤缓了一口气,“古元河烧的厉害,管家送去了慈济药铺,派我回来报信儿。”
吴榔头一惊,“大夫怎么说?病的可厉害?”
韦铁锤摇头,“一进镇子,管家打听到了药铺,便派我回来了。”
吴榔头很是着急,却吩咐道:“在这里等我,我回复了小姐再说。”
青舒听闻古元河烧的厉害,也是吓了一跳,想亲眼去看看,又觉得不妥,便拿出二十两银子来交给青阳,“小阳,银子要收好,姐姐马上安排马车你给,到了药铺,你把银子交给管家,让管家拿去结药铺的账。等看过了大夫,你要用马车带古元河回来,知道吗?”
青阳一脸郑重地答应,“小阳记住了,姐姐放心。”
青舒为他整了整衣服,“带上苏妈妈和元宝。”
青阳:“好。”
小娟进来,“小姐,马车准备好了。”
青舒送青阳出去,立刻又交待吴榔头,让店家将留给古元河的屋子再收拾一遍,看有什么需要的,赶紧堂。
青舒如坐针毡地等待着,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时间,跑去慈济药铺看情况的韦铁锤回来了。他禀报说,慈济药铺的老东家亲自出来诊的脉,说古元河伤在左腿上,伤口很深,因为没有及时医治,因此伤口溃烂,导致高烧不退。还说病人再晚送半个时辰,救回来也是个傻子。
老大夫是个有经验的,熬药需要时间,熬药喝了烧退的也慢,便先用烧酒为古元河擦身子退烧,只等药铺的小伙计熬好了药喝上一剂,再清理了溃烂的伤口,人便可以接回来了。
又过了两刻钟,丁家宝回来了,禀报说古元河已无大碍,大夫让古元河在药铺后头睡上一觉,下午再换过伤口的药把人接回来,按时吃药就成。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青舒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若是古元河有个好歹来,她这辈子都难心安。古元河可是忠心守了她爹墓地五年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元河是代替她和青阳在尽孝。这份情义,她和青阳要记一辈子的。
是,古云虎确实救过古强一命,是古强一家人的恩人。
可你看,古云福是古云虎的亲兄长,古云虎在世时,他这当兄长的可是全靠弟弟养活一家老小的。后来,弟弟没了,他这当兄长的又抢又夺的,和土匪有何区别!
再说孙仁怀一家,孙仁怀在京城能站稳脚根并发家,孙仁怀的兄弟能升官,还不是靠了古云虎。可结果又如何?他不仅没有报恩,还容许家眷欺到古家头上。
这么一对比,古强一家人的忠心与情义,便成了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东西。所以,若传来消息说古云福一家死绝了,或是孙仁怀一家死绝了,她古青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但,若是古强一家任何人有了不测,她古青舒会伤心一辈子。
想到大夫说的古元河伤在左腿,伤口很深的诊断,青舒霍地坐了起来。谁干的?居然敢动守忠武将军墓的人,向天借了胆子不成?
No.67桃花劫
待长子的病情稳定了,古强回了客栈一趟,听得吴榔头的禀报,府内上下均已安排妥当,便安心不少,去见了青舒。
“小姐,您发个话吧,您不发话,任谁劝了少爷都不肯回客栈,坚持要守着元河,非要等到大夫准了,亲自接了元河回客栈不可。”原来古强是劝不住执拗的青阳,回客栈来,找青舒搬救兵的。
青舒听了倒是欢喜,“这有什么可劝的,元河替我们姐弟在我爹墓前尽孝五年,如今元河生了病,青阳只是去陪着他坐坐,实属应当不说,相比起元河做的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而已。”
“小姐,不是……”古强并不能认同。
“好了,不说这事了。先前也来不及细问,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元河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问出来没有?是利刃所伤还是其它?说给我听听。”
“小姐,看大夫的工夫元河还清醒着,只是大家心急他的病,倒是没容出空问话。之后想问的时候,元河又睡着了。到老奴离开药铺的时候,他还在睡。一会儿老奴回去问了,立刻让人给小姐回话。”古强说的是实话,那时候他只顾担心儿子,哪有心情问其他。后来儿子睡的踏实,他欣慰之余哪忍心叫醒儿子问话。
青舒一摆手,“行了,让他好好歇着。我们都已经回乡,一切要慢慢来,不急在这一时。先说说那伤吧,是利刃所伤吗?大夫怎么说?”
想到那伤,古强沉了脸,“大夫说,看伤口形状不是刀剑所伤,反倒像是尖利的农具刺伤的。因刺的偏了,只是划开皮肉的口子大,没伤到筋骨之类的要害。他身上还有些擦伤与瘀青,应是与人缠斗过的。”
青舒跟着沉了脸,让屋里伺候的小鱼出去看着点人后,说话声便小了许多,“这事,我不介意把动静闹大。我问你,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事捅到”她一指天,“那里去。”在古代,天,就是天子,就是皇帝。
古强大惊,“小姐,您……”
青舒把声音压的更低了,“你别忘了,古元河不仅是你的儿子,还是守护忠武将军墓的人,是守护大安英烈忠武将军墓的人。如今,守护大安英烈忠武将军墓的人,先是被夺了赖以生存的薄田,后被利刃所伤,生命垂危,无人理会。古家村的里正是瞎子还是聋子?康溪镇的父母官在哪里?”
“可……”古强觉得大大地不妥。
青舒不让他说话,“你别忘了,我们要在这里扎下根来。留着这些与我们作对的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既然是专门扎我们的刺,那便一不做、二不休,该拔除的拔除,该压的压。当然,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有了冤屈自然不能打杀上门,留了话柄给他人。因此,自然要找个能做主的,替我们申冤了。”整个大安的天下,只要有龙椅上的那位给做主,看还哪个敢欺到她爹坟前。
“小姐,地方的事,您不找地方官,就这么直接捅上去,您可是要得罪层层官员的。不仅如此,”一指天,“您将芝麻点小事闹上去,反倒会惹了圣……咳,显得……下边的人太无能,这不是打……脸吗?”关键地方,他含糊地带过,但大家都懂的。
青舒觉得无奈。辉州辖下有一城两县,一城,自然是锦阳城。两县一为德县,一为冲县。而德县下又有三个小镇,其一便是康溪镇。他们古府无论是扎根村中,还是扎根康溪镇,都得被德县知县(即县令)压制。理由很简单,德县现在的知县姓萧,是京城萧家的支脉。
于是,她问:“你觉得,我们告到康溪镇白县辅那里,白县辅又将此事报到德县萧知县那里,而萧知县,会替元河做主吗?萧知县,会将此事报上去吗?”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离京前,他们并不知道萧家还有一个知县在德县。落脚锦阳城时,客栈有人谈论起这位萧知县,并提到靠山是京城出了一位贵妃的萧家。他们这才意识到不好,便找人打听了一下。的确,这位萧知县就是京城萧家的支脉。
“小姐,这事,能不能容老奴回去想想?”古强心里也犯突,这事,要从长计议。
青舒却是突然一笑,面色舒展开来,眉目间的忧色散去,“管家,我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都传萧知县刚正不阿,若传言是真,倒是我过于小气了些。”
古强倒是被她的一笑弄糊涂了,只道:“小姐不是杞人忧天,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算了,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办了。你自己拿主意,想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低调解决,还是闹到……你自己看着办,我配合你。至于买宅院等事项,我会盯着,你不用操心。”青舒不给古强说话的机会,三两句间就拍了板,让古强出去。
要问青舒为什么改变主意,将薄田被抢、元河被打一事全权交给了古强,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一是她觉得,自己的精神绷的太紧,而官场上的事情她又不懂,还是不要乱来的好。二是她相信古强的能力,相信古强绝对能替儿子讨回公道,这便够了。他们目前是初来乍到的外人,动静闹的太大,背离了最初安静扎根、低调谋生的宗旨。
只是她没想到,她前边说的话,到底影响了古强。再有,她明明说要全权交给古强处理的,可最后还是没忍住,自己带着人动了手。最后,事情虽然没捅到天上去,动静却闹的不小,不仅惊动了知县,还有知县上头的大人。
午后,张大带回了全胳膊全腿儿的康栓柱与吴小山,同时,事情也打听的七七八八的。这时候,青阳也接了古元河回来。两方加起来,尤其当事人在场,前后的事情就串起来了。
古元河之于古家村,那是特殊的存在。虽然京城古府一直没有派人回来,但古元河是京城古府之人的身份谁也不能否认。古元河沉默寡言,每日里独来独往,村中两间土坯房、将军墓和田地这三点一线,是他日常生活的全部。
他本是个壮小伙儿,长相又不差,又识字,还是京城古府的人,在村里,他就是第一好小伙儿,是乡下姑娘眼中的最佳夫婿人选。前年,里正家有个丑姑娘,看上了他。里正找了媒人,想把家里的丑姑娘嫁给他。他说他的婚事由爹娘作主,便给推了。里正很不高兴,但没敢当场发作。
到了去年,村长媳妇花二娘的妹子花三娘,带着未出嫁的女儿到古家村走亲戚,看到了在田地里帮人干活儿的古元河。古元河长相不差,身体又高又壮实,就这么一打眼,花三娘便起了心思,看向跟在身后的女儿,见女儿的神色间含有羞涩之意,便知女儿也是有意的。
于是,花三娘便打听起来,很快就知道了古元河就是守那远近闻名的将军墓的人,便满心欢喜,到了村长家,向姐姐花二娘透了想要结亲的意思。花二娘在村长家是没什么地位的,于是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村长。
古家村的村长,与里正也是带着亲戚关系的,再加上利益一致,两家走动的很频繁。里正的丑姑娘被拒绝的事村长知道,他撇嘴,姑娘丑成那样,还指望能攀上京城大户,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他自然听到了花三娘的话,便往院中看了一眼,花三娘的女儿正和他家儿媳妇说话,说话轻声细语的,长的也白白净净的,很是不错。
村长便心里一动,只有这样的姑娘,才入得了大户人家做事的男人的眼。他想着,若是结成了这门亲,他也能借着这层关系,攀上京城的古府,不仅面子有了,好处自然也跟着来。
没想到,村长亲自出马说媒,结果却与里正一样,铩羽而归。于是村长家刁蛮的儿媳妇一撇嘴,说什么古元河连她的两兄弟都敢打,自然是不把村长放在眼里的,更不会与村长家结亲。
里正听说了,也找村长说风凉话,说他们可是亲戚,他让古元河给回绝了,已经很没面子了,归他管的村长凑上去算怎么回事,不是让他这个里长连丢两次脸么。村长不停道歉,请了里正喝酒,便说道这个古元河不把他们放眼里,定要找个时间让古元河知道知道,这古家村到底谁最大。
里正与村长达成一致,便开始给古元河穿小鞋。这家丢了一把菜,那家丢了一个鸡蛋,路上被淘气的小子挖了坑,都要质问古元河是不是他干的。古元河跟村中哪家有交情,就去敲打哪家,将本就沉默的古元河给孤立了起来。
日子很快转过一年,京城古府依然没人来,没人替古元河出头。不仅是古家村的里正和村长,还有十里八村的百姓,更有康溪镇的父母官和衙役、捕快们,都认为古元河是被京城古府遗弃的下人。
于是,在古元河再次替外村人出头,踹了村长儿媳妇的两个兄弟后,村长得了里正默许,请了镇子上的三个捕快帮忙,抢了古元河种的三亩薄田和两间土坯房,将古元河赶出了古家村。
古元河便在将军墓坡下林中搭出两间茅草房居住,并写了封信托人捎往京城。这信,却是被人拦截了,最后到了里正和村长手里。
村长和里正两人吓坏了,这要是京城古府真得了信,派人下来,他们俩的好日子可是到头了。他们坐不住了,里正便进了趟镇子,回来时却是满面笑容。因为他得了消息,京城古府就快穷的揭不开锅了,下人跑了大半,没空管死了的将军和守将军墓的人。
这消息传的很快,不仅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了,就连康溪镇里也不少人听说了。古元河自然也耳闻了,但他是万万不信的,每年冬天从京城捎给他五两银子作一年的花费,可今年夏天就捎来了银子,还是五十两。而且他爹还写信告诉他,府里如今小姐主事,全府的日子越发好了。他爹还说,入了冬便来拜祭将军,顺便看他。有小姐坐镇京城,他爹远行放心。
古元河又写了封信,到镇上找熟人捎信,却遭到拒绝。一问之下才知道,有捕快发了话,不管是捎信还是捎东西,只要是捎往京城古府的,一律不许接。前头的一封信,都没能送出去。古元河气急,想跑去衙门质问时,路过一家酒楼,从大开的窗中看到坐在一起喝酒的里正与三个捕快。
他一下就明白了,强压下进去揍人的冲动,揣好信,准备明日带足了银钱出发去锦阳城,找过路的商队或驿站捎信。没想到,里正也看到了他,那三个捕快追了出来。他不惧,问捕快想干什么。捕快相视一眼,没敢对他动手,走了。
古元河出了镇,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发现仅有的家当被人翻过,顿时气得再顾不得其它,跑进古家村,大喊村长和里正都滚出来,并将他们近一年多来的小人行径都喊了出来。
村长是在家的,里正是刚进村的。这两个人,顿时恼羞成怒,吆喝村中人打古元河。有些人退缩,有些人想着讨好里正和村长,便对古元河动起手来。没想到,古元河也是个厉害的,三两个同龄的人齐动手,没过片刻便被他揍倒了。
里正吓坏了,喊了更多的人来,而村长家儿媳妇的两兄弟也赶了过来,一个手里拿着镐头,一个手里抓着鱼叉。
古元河再厉害,可双拳难敌四手,五六个庄稼汉子围上来,还有两个拿农具的。混乱中,古元河大腿外侧便被鱼叉刺到,顿时鲜血淋漓。一人喊了声杀人了,死人了,逃得远远的。那些联手打他一个的,也吓得不轻,连连后退。而刺伤古元河的,更是扔了鱼叉跑出了村子。
里正一看事情闹大了,绷着脸,喊人快把古元河给绑了。他绝不允许古元河这样出村,他要控制住古元河,不让他乱说话。
古元河一手捂着伤口,目光如炬地盯住里正,一字一顿地说:“我死了,京城古家定让你们全家陪葬;将军的英魂,定让你们古家村男女老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仅是他的表情吓人,他的话更吓人。
一向懦弱胆小的花二娘顿时尖叫一声,冲进人群中,挡在古元河身前,“你们这些王八蛋,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吗?他是谁?是朝廷封的忠武将军府上的人,是对全古家村有恩的忠武将军的晚辈。滚开,都,都滚开。”
谁也想不到,花二娘也有这样厉害的时候,敢站出来跟里长和村长作对。村长当时变了脸,上前一巴掌甩在花二娘脸上,并把她推倒在地。
“住手。”人称三奶奶的裹脚小老太太由两个小孙子扶着,一脸气怒地走过来。村人见了,无论男女老少,纷纷避让。三奶奶到了村长跟前,当着全村人的面便甩了村长一耳光,“作死呐!啊?你们想死,滚出村去上吊得了,别想把全村人拉下水。”
村长这脸可是丢大发了,他瞪眼睛。
三奶奶手里的针挥了起来,“瞪什么瞪?再瞪,戳瞎了你个狗东西。”
村长吓得一退。
三奶奶看向里正,“看什么看?再看,先戳瞎了你。”
里正变了脸,低声骂了一句死老太太,背着手走了。村长见了,赶紧跟上。
三奶奶由俩个孙子扶着,回过身,“孩子,跟奶奶走,奶奶送你出村,那两个狗东西不敢拦着。”
花二娘捂着脸,小声说道:“先,先止了血才行。”
古元河却说不用,并谢过三奶奶和花二娘,拖着一条伤腿出了村,回到茅草屋,抓了灶灰往伤口上按,并简单包扎了,准备进深林找止血的草药。他还没出门,就听见外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他立刻抓起扁担,“谁?”
外边的人似乎受了惊吓,转身就跑。
他出去查看,只看到穿了蓝色小碎花衣裳的女子跑出林子的背影,而地上,放着几株止血草。止血草应是新采摘的,根茎上还沾着带着湿气的土。他捡起来,拿到屋中,用清水洗了伤口,将止血草捣碎敷在伤口上,包扎好。之后,他将被人扔得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几件粗布衣裳,一根毛笔、几张写信用的纸,及包袱皮拣起来。
还好,他将银两藏的严实,否则被人拿去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个活头了。
看天色不早了,他拖着伤腿草草地做了些东西吃,手里抓着扁担,倒在木板床上眯了一觉。等天色快黑透的时候,他就不敢睡了,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怕有人连夜来害他。
后半夜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忽冷忽热的,便意识到了不好,却只能硬挺着,想着等天亮了进镇子里看大夫。同时,他的茅草屋外来了不速之客。他一手握紧扁担,一手捏紧打火石,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外边的人似乎很小心,走近两步,便听一会儿动静,再走近两步,又听一会儿动静。就这样,一点一点地靠近茅草屋。就在那人走到茅草屋简易的木窗下时,一脚踩在了下的夹子上,顿时惨叫出声,然后迅速遁逃。
古元河并不追出去,而是起身,摸黑点了灶火,开始烧水。他守着灶火坐到天微明,想着可以出发去镇子上了,没想到,却已是烧的迷糊,浑身无力,根本没力气走到镇子上。
苏妈妈骂了一句“遭雷劈的”,便抹起眼泪。
青舒脑子里迅速闪过三个字: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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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8将军之女
古元河受伤的真相浮出水面,大家都很气愤,唯有两个人显得过于平静,这两个人,一个是古强,一个是青舒。
古强平静,因为他在想事情,他在考虑,这事是往大了解决,还是往小了解决。小姐信任他,把事情的处理权都交给了他,他得好好谋划谋划。
青舒平静,也只是表面。因为她在想事情,她在想,来到这个时代,她果然只能当个悍女吗?前世,她说不上多温柔,但绝对没有彪悍女的任何表现。自从换了个身体之后,不知不觉的,她一直在扮演悍女的角色,唔……其实,当个悍女也不错,可以直接又爽快地解决事情,而不用学那些皮笑肉不笑地整日里要进行阴谋诡计的女子。
第二日清晨,青舒早早地起床,走出房门,呼吸着秋日里晨间带有凉意的空气,以少女特有的清脆中带着柔软的嗓音下命令,“小娟,去找管家,就说本姑娘今日心情好,要练练手脚,快把我爹的长枪拿来。”
小娟吓得差点下巴掉了地,“小姐,您……您没事吧?”说着,就要摸青舒的额头。
青舒白了她一眼,一把打掉她的手,“去,发什么愣?本姑娘今日就要耍爹的长枪。哼,本姑娘可是将军的女儿,将军的女儿不会耍长枪,说出去都丢人。”说着,抬脚往小娟的臀部轻踢一脚,“快去,自今日起,本姑娘要练习枪法。”
小娟惨叫一声,一路管家、管家地喊着跑走了。她惨叫出声,不是被踢疼了,而是以为小姐突然风魔了。
小娟的表现实在太惊怵,将整个客栈内的人都吓到了。就连睡得香甜的古叶氏和青阳都给惊醒了。
以管家为首的众人呼呼啦啦地跑来时,就见青舒正伸胳膊、踢腿地活动手脚。
苏妈妈直接赏了小娟的脑袋一个锅贴,“你个臭丫头,一大早的瞎嚷嚷什么,小姐好好的,哪里风魔了?真的是,差点让你给吓死。”
青舒眨了眨眼,“你们干嘛?送我爹的长枪,需要全府老少吗?”
众人呆滞了。
青阳着里衣,鞋都没穿好地跑出来的,“姐姐,你要练习爹爹的长枪吗?小阳也要。”
又一阵兵荒马乱,苏妈妈抱了没穿齐整的青阳往屋里急走,“少爷,少爷哟,这天凉的,受了凉可如何是好?”“元宝,你死哪里去了?居然让少爷这样跑出屋子。”
青阳挣不开苏妈妈,趴在苏妈妈肩上喊,“姐姐,我要练习爹爹的长枪。”
众人一阵七嘴八舌地劝,古强却是一挥手,蹬蹬蹬地跑出去,很快又蹬蹬蹬地跑回来,而他双手举过头,手里托的却是古云虎生前所用的武器,红璎珞双枪。
青舒见了双枪,有点腿软,因为她想起来了,这对双枪,每个有二十五斤重,加起来便是五十斤。别说让她拿双枪,你就让她拿其中一个,以她的小身板儿拿的稳吗?她舞的起来吗?所以说,小娟以为她风魔了,一点都不夸张。
可是,青舒看到了古强脸上的喜悦,看到了古强眼中的光彩。古强为什么喜悦,为什么眼中有光彩,青舒不想探究,这一刻,无论她是否能拿得稳、是否能舞的起来,都不重要,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接过它,接过它。
青舒慢慢地伸出双手。而青舒脚边,刚刚穿戴好跑来的青阳,也学姐姐的样子伸出双手。说实话,无论她们姐弟的哪个人,这样伸手,根本就够不到古强举过头顶的双枪。
古强举着双枪,跪了下来,这样一来,无论是青舒还是青阳,都能够得着,都能接。
张大的声音自人后传来,“少爷,小姐,请跪下接枪。”
姐弟俩个跪了下来。
古强一脸严肃地说道,“小姐、少爷,将军的双枪,往大了说,是保家卫国的;往小了说,是保护一家老小的。请小姐和少爷记住,记牢。”说罢,伏低身体,将双枪递向面前的四只手。
青舒想到弟弟的年纪,便一错手,接双枪的时候往里移,便承担了大半的重量。真的好重,这是青舒接到双枪时的第一个念头。
难得的,今日的古强脸上挂着笑,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非常好。
众人散去,费了老大力气才接过双枪的姐弟两个坐在院里,摸着枪身。青阳是一脸激动,“姐姐,爹爹好厉害,小阳一个都拿不动,爹爹却能一手拿一个,还能打仗。”
青舒却不是滋味,偷偷骂自己,真是风魔了,没事提什么练枪。这下好了,古强说话了,以后每日早半个时辰、晚半个时辰,都要亲自教导他们姐弟枪法。古强说了,长枪暂时提不起来没关系,先拿棍子代替枪练习枪法,然后慢慢练手上的力量,早晚都能把枪提起来,到时候再配上练熟的枪法,他的教习任务便完成了。以后,只要他们姐弟勤加练习,定能小有所成,危难时刻自保不成问题。
青舒瞄了眼还在兀自高兴的弟弟,摇头。想来,无论何时,男性相对于女性而言,更爱这些东西。不过,也好,弟弟才七岁,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他喜欢,便让他练,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遇到危难时刻可以拿来自保。她是女子,无所谓,会耍几个花枪就行。
经这么一闹腾,厨房的早饭就好,大家赶紧吃了饭,各忙各的。
青舒却是叫了古强,给古强安排了差事,让古强赶紧张罗着,找人看日子,采买必须品,她们要找个好日子,全府去拜祭将军。
古强前脚一出府,青舒却是叫住了吴榔头,“你,带着蔡铁牛和韦铁锤留下,其他壮丁,我要全部带走。”
吴榔头愣了,“小姐,您要去哪里?”
青舒不理他,唤来苏妈妈,“苏妈妈,我出去办点事。我不在的时间里,任何人不得离开客栈。你管束好女人孩子,夫人那边也一样。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回来。”她一转脸,“吴管事,你们留下的三个守好门户,女人孩子那边有闹事的,不服苏妈妈管教的,你只管给我放手管,该打的打、该关的关,连夫人也一样,没有特例。”
吴榔头和苏妈妈一脸忐忑地应下。
青舒却是回房,招呼小鱼翻出步语嫣送给她的骑马装,一一穿到身上。上身是墨绿色楚锦的短衫,下身是同样墨绿色楚锦的宽松的马裤,脚上是纯皮子的马靴,马裤的裤腿塞在马靴里。最后,半尺宽的玄黑色的腰带扣上,往那儿一站,英姿飒爽的少女便诞生了。
青舒看了看自己的扮相,招呼小鱼,“头发重梳,我要俐落点的,不影响本姑娘做事的。”
小鱼一脸疑惑,青舒补充一句,“比如打架之类的。”穿着骑马装,手里提着长枪,头型却是温柔可人的大家闺秀似的,那才叫笑话。
小鱼滞了滞,却不敢乱说话,想了想,赶紧给青舒梳出个侧偏的发髻,不仅用上了簪子,还有彩色发带,这样梳出来更牢。下边剩余的头发,变着花样编出辫子,留出发梢儿部分,再用上彩色发带,系出蝴蝶结效果。
青舒看了一眼,满意。只要不是披散开的,影响她行动的发型就行。这也难为了小鱼,未出嫁的女子,是不能挽发的。而不挽发,下边的部分头发就要披散开,这就是青舒最讨厌的,尤其是要找人拼命的时候。因此,小鱼从青舒平日里偷懒时编的麻花辫中受到启发,稍作变通,便梳出了另类却也漂亮的发型。
另一边,小阳也穿戴好了,与青舒同色同款的骑马装。也是步语嫣送的。只不过,青舒的是女子骑马装,领子与袖口绣的尽是花花草草。青阳的是男子骑马装,领子与袖口绣的竹。
小娟进来说准备好了,青舒接过小鱼递过来的面纱戴上,向弟弟一招手,“走了。”
客栈前,一辆马车、两匹配好马鞍的枣红马,及二十来个男人。
青舒点了点头,看了一圈儿,和青阳一起爬上马车,坐稳,不轻不重地下令,“出发。”
丁家宝牵着青舒所骑枣红马的缰绳,张大牵着青阳所骑枣红马的缰绳,两匹马齐头并进,走在最前头。后边,跟着李大郎赶的车。那二十来个男人,个个精神抖擞地分列左右,迈开大步,跟着走。
他们一行人所经之处,路人吓得纷纷闪避,却又大着胆子自一行人后头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着。路人为何会害怕?因为走在青舒马侧的小娟,肩上居然扛了一个红璎珞的长枪,很是威武。还有跟在青阳马侧的吴小山,背上背着一把大刀,分外神气。
他们康溪镇人,还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于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飞一般的速度迅速席卷了整个镇子,而青舒一行人的身份,便成了人们猜测与关注的焦点。正在外面跑的古强,听到镇子上的人的风言风语时,意识到不好,叫上跟着自己出来办事的人,急忙赶回客栈时,青舒已经带着人出了镇子,直奔古家村。
还没到秋收的时候,庄户人不是在家中做些院中杂事,便是进镇子里找活计做短工。而短工并不是好打的,也不是天天有短工可做的。因此,大多村人都在村中。女人或串门子东家长、西家短的;男人们或到关系近的人家搭把手做活计,或是修理农具之类的,提前做着秋收的准备。
田间地头上基本没什么人,偶有放牛的老汉,看到这么一大群人,又是长枪又是大刀的,便吓得牵了牛赶紧走的远远的,就怕惹祸上身。
古家村村口,有一群孩子正在玩耍,从三四岁到十来岁不等。一个**岁的壮实男孩子最先看到向他们村子来的一群人,顿时喊起来,“快看,大马,是大马。”
孩子们纷纷看过来,有眼露惊奇的,有眼露怯意的,有眼露警惕的,有懵懂的,有傻住的。
当青舒他们一行人走近了,孩子们看到了张大那张凶恶的脸,还有丁家宝那张因着刀疤而显得狰狞的脸,立时吓的有尖叫的、有哭的,大的拽着小的,哭爹喊娘地往村中跑。其实,张大和丁家宝没那么怕人,可在孩子们眼里,尤其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面前,那就只能用可怕来形容,吓到也是无可厚非的。
孩子们的哭声一片,四散开来往自己家的方向跑。村中男女老少吃了一惊,纷纷跑出来查看。家离村口近的孩子,还有腿脚快的孩子,已经跑进了自家院门,指向村口方向喊着来了坏人,好多坏人。
这下大人也跟着吓坏了。有喊赶紧抄家伙的;也有喊赶紧去通知里正和村长的;也有人好奇向村口方向张望的,孩子的话,哪里能全信。
很快的,青舒一行人便进了村子,不理会站在院中警惕地看向他们的农家汉子,自己走自己的。
快走到村中的时候,被送信儿的拉出来的里正与青舒他们走了个面对面。
里正也是被张大和丁家宝的面相吓了一跳的,但他最注意的,还是稳坐马上的青舒姐弟。他是不懂什么骑马装的,但,一看就知道青舒姐弟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好的,至于多好,他是不清楚,却知道这姐弟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了。
见有人敢出现在他们马前,青舒示意,所有人停了下来。
五十左右岁的里正,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迎了上来,“小的古家村里正,敢问小姐、少爷是哪位大人府上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此时的他不知大难临头,却只想着可以沾好处的事儿。
脸上蒙着轻纱的青舒,声音清清冷冷的,“你就是古家村的里正?”
里正继续谄媚的笑,“是,是,小的就是这古家村的里正。”
青舒目露冷意,一挥手。
李大郎得到示意,将马车往旁边带了带,再停稳,看着里正问道:“这车上的标记,你可认得?”他们离京,一路上将府邸的标记遮掩了起来,直到今日,青舒才下令将标记露出来。
里正看了过去,眼带疑惑地嘀咕,“瞅着有些眼熟,一个古字,古,古……”他眼睛瞪老大,整个身子直打颤,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车帘掀开,露出古元河的红脸上。古元河面无表情地盯着里正,“怎么?这么快就不认得了?既然你不认得,我便告诉你,这是京城古府的标记,是忠武将军在世时定下的古府标记。”
里正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除了拉了里正来的汉子,离的远的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张望着。而那汉子,将字字句句都听的清清楚楚的,小腿打着颤,一脸惶恐地连连后腿。
青阳绷着小脸,背挺的笔直,一挥手,“拿下。”
跟在后头跃跃欲试的壮丁们,得了命令,立刻有四个人冲上前去。
那个汉子拔腿就跑,而里正也爬起来往后头跑。只是,没跑出多远,便被那四人赶上,踢倒在地上,扭住了胳膊。
喀的一声轻响,里正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开始嚎叫起来,“古元河,你个挨千刀的,你以为你找人扮京城古府的人,便能在这里为所欲为吗?你休想。”“乡亲们,快出来,把这群恶棍通通抓起来,通通抓起来,送到镇上的衙门里去。”
看他这样了还不安生,扭住他胳膊的人直接将他面朝下按倒,一脚踩上他的背,如愿听到了另一声惨叫。
这时候,村长带了两个手拿农具的庄稼汉子跑来,“你们想干什么?啊,敢打朝廷任命的里正,不想要脑袋了吗?还不快住手。”
青舒眯了眯眼,一挥手,“给我拿下。”
下字刚一落,便有四个人从后头冲出来,直奔村长。村长吓的掉头就跑,那两个被村长强拉来装腔作势的两个汉子,扔下农具也掉头跑。
青舒觉得不能耽误时间了,得赶紧行动,否则有些人会钻了空子,收到消息先一步跑掉,便下令,“抬古元河出来,让他指路。那些为虎作伥的,一个也别想跑。”
很快,有两个壮丁用床板子将古元河从马车里抬了出来。于是古元河指路,青舒带着一行人跟在后头,最先冲进了村长儿媳妇的娘家,越过妇人孩子,无关的男丁直接按倒,找到了村长儿媳妇的一个兄弟,上去就是胖揍一顿,然后把人绑了,栓在马车后头,同里正作伴。
接下来,是参与打古元河的几个庄稼汉,每个都胖揍一顿,却没有绑,打够了掉头走人。
然后,是村长家。原来,村长跑的快,进院子就招呼儿子将院门关了。那追去的四人,没有硬闯,只是守好了村长家前后,等着青舒他们来。
青舒他们收拾了小喽罗过来后,便动真格的了。直接踢开了院门进去,便见一个妇人满面悲戚地坐在地上,看着关的死紧的屋门。
古元河见了,面色复杂地说道:“花伯娘,别怕,不会伤到你。”
花二娘闻声看过来,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一抹脸,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走出院子。
于是,其他人直接踢坏了紧闭的屋门,闯了进去,很快就揪了村长出来,扔在院中一阵揍。村长的儿子被人按在地上,村长刁蛮的儿媳妇躲在屋里嘤嘤地哭。
等揍的差不多了,从院中搜出一捆麻绳,绑了鼻青脸肿的村长,又栓在了车后头,同先前那俩人作伴儿。
这时候青舒一示意,小娟将扛着的长枪给了青舒。小娟进了院子,迈步进屋内,揪了村长刁蛮的儿媳妇出来,“说,你另一个兄弟逃哪儿去了?伤了人就跑,真是没用。”
村长儿媳妇死命说不知道,小娟一巴掌扇过去,“跟我装,说不说?”
村长儿媳妇捂着脸,眼泪鼻涕一大把,还说不知道。
小娟火儿了,啪、啪两声,左右开弓,连扇两巴掌。
村长儿媳妇被打的两眼冒星星,脸肿的老高,哭着喊,“在小古家村,我姑姑家。”
小娟一把推开她,“敢骗我家小姐,回头定要抽死你。”说罢,走到院中的井边,见井边桶中有半桶水,直接伸手进去洗了洗,出去向青舒复命。
这时候古元河已经被人抬回车里了,马背上的青舒双手抓着二十五斤重的长枪,“走,去小古家村。”
他们以势如破竹之势打进了八户人家,绑了三个人,掉转马头,往村口走。这时候,大概是村人知道了他们不会伤无辜之人,很多人出来看热闹,但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还是有例外,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太太,由两个**岁的男孩子扶着,站在出村的路上。
青舒疑惑,一摆手,一行人停了下来。青舒看着这个挡住他们去路的小老太太,“老人家,有何贵干?”
小老太太抬眼,直视青舒,“小姐是哪里人氏?听口音不像辉州人。”
青舒挑了挑眉,“忠武将军之女,来自京城古府。”然后举了举手里长枪,“带着我爹的长枪,来为我府上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小老太太似乎很是激动,“名字,你的名字……”
青舒疑惑,却也如实以告,“古氏青舒。”说罢,带头绕向另一边,越过奇怪的小老太太,渐渐离了众人的视线,出了村子,向小古家村进发
No.69将军之子
其实,大古家村和小古家村,以前是一个村子。当年发生旱灾,有部分古姓人不听从族长的命令,擅自离村,和村中其他姓氏的人一起出去逃荒。一年多后,这些逃荒出去的人面黄肌瘦地回来了。当然,回来的人数只有离开时的一半都不到,没回来的那些人,不是在半路上饿死的、就是病死的。
古家村人并不欢迎回来的这部分人。有一半的人认为他们已经叛离了村子,根本不属于古家村。剩下的一半,有部分人保持沉默,而以老族长为代表的几个老人,却是体谅这些人,再加上回来的这些人都是同村人,其中的半数人还是他们古家子孙,因此,族长默许了这些归来的人留下。
只是,很明显的,没有出去逃荒的村民和出去逃荒的村民之间,形成了一条无形的鸿沟,前者非常排斥后者。于是,慢慢的,矛盾增加,双方之间充满了火药味儿。老族长无法,同当时的里正商量,便在村外三四里地的地方划出一块儿地方来,让逃荒归来的人到那里去生活。
后来,老族长死了。再后来,古云虎在京城出息了的消息传回村中,村民们人人以古云虎为傲。后来,古云虎封将军,皇帝问新鲜出炉的忠武将军想要什么赏赐,古云虎就请皇帝为他的家乡古家村减免一年的赋税徭役。皇帝高兴,准了,同时原要给他的赏赐也一样没少。
朝廷给予的减免古家村一年的赋税徭役的圣旨到了古家村,古家村沸腾了。同时,矛盾也来的。因为当年没逃荒的和逃荒的,双方之间的矛盾长年累月的发展,双方已经到了互不走动的地步。村民并不想将这样天大的好处与被分隔出去的那部分人分享,便闹了起来,还惊动了康溪镇县辅。
最后闹来闹去,当时的里正出了个主意,干脆一村变两村,以后谁也不绪动找谁麻烦。康溪镇县辅拍板,由此,出现了大古家村与小古家村。而忠武将军,自然成了大古家村的骄傲,忠武将军带来的好处都归了大古家村,和小古家村没有半分关系。奇怪的是,如此一来,双方之间的矛盾却是缓和了不少,村人再没工夫互相谩骂,都埋头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两年前,憋着一口气的小古家村,终于出了个秀才老爷,小古家村这下扬眉吐气了。人们再提古家村,便有了出了将军的大古家村和出了秀才老爷的小古家村之说。之后,两村之间的村民,居然很神奇的来往了起来,关系日渐好了。
三四里地,并不远,青舒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古家村的村口。这边似乎听到了什么消息,一个方脸的中年男人带了二三十个庄稼汉堵在了村口。
青舒见了这阵仗,挑了挑眉。
那方脸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地站在最前头,“我是小古家村里正古大树。不知道贵人们气势汹汹地来我们村子做什么?”
小娟往前一站,“自然是来找你们要人的。”
古府一个壮丁将村长儿媳妇的一个兄弟李大往前一推,“他的姑在你们村里,他的兄弟李二伤了人,便躲到了你们村。”
小娟接话,“是你们自己把李二交出来,还是让我们自己进村抓人,给个痛快话。”
古大树心里一突,“不知这李二犯了何事,需要贵人们追到我李家村?”
小娟瞪圆了眼睛要骂。
古大树忙解释起来,“这位姑娘不要生气,我刚出远门回来,对村中及附近村庄中近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我只是想问清楚了,再派人确认李二是不是在村中,绝对没有包庇人的意思。”他是听村人说有一伙儿人打进了大古家村,于是为以防万一,招集了人手要保护村子的。
小娟不信,冷笑一声,大声说道:“鬼才信你的话。这李二前日里刺伤了守护将军墓的古元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会不清楚?别废话,快说,是你将人送出村,还是由古府进去抓人?”
别说身为里正的古大树,就连古大树身后的众村民都纷纷变了脸色。事情若是属实,那还得了。这李二刺伤古元河的事,大古家村捂的很严实,别村人还真不知道。
古大树慌了手脚,赶紧带头让开道,并声称他带路,带他们去看李二是不是在他姑家。这时候,却有个半大小子跑过来,“爹,爹,坏了,大古家村的李二抢了虎子他娘的银子跑了,您快带人去追啊!”
小娟一听不干了,“好啊,你们全村合起来糊弄我们,将人放跑了。你们这些人,今日谁都别想跑。”
古大树急的一跺脚,“姑娘放心,我古大树今日一定抓了那李二交给姑娘发落,请姑娘给些时间,让我带人去追。”这会儿,李二伤人的事,他是全信了。那李二若不伤人,他跑什么?这事情不是明摆着么。
这时候车里的古元河说话了,“小姐,小的相信这位里长。”这意思是请青舒给古大树一个机会。说实在的,看到青舒带着人在大古家村大闹,他很震惊,同时,他也看到了张大等人对青舒的言听计从。昨晚他爹对他说:小姐有主意,也敢干,可惜不是男儿身。
他爹嘴上虽然说着惋惜的话,可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他当时不懂他爹的表情,现在,似乎有些懂了。对小姐不是男儿身的惋惜是真,同时,又以这样的小姐为荣。今日,他亲眼见识了小姐的胆大包天,还真怕小姐一个不高兴,不信古大树的话,直接打进小古家村去。
青舒也不傻,自然是听出了古元河在替古大树说话。于是叫住激动的一副马上要动手的小娟,“给他们村一个机会。”
小娟立刻收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哼,算你们走运。”
古大树一抹额头上的汗,向青舒作揖,然后一刻不敢耽搁,吆喝上村人,喊着一定要将那李二追回来。
小娟看那些人跑远了,看向青舒,“小姐,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吗?”
青舒看了眼那个来报信的半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半大小子长得有点憨头憨脑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匹枣红马,根本没听到青舒的问话。
小娟叉腰,“喂,小姐问你话呐!你是傻子还是聋子?”
“啊?”半大小子回神,立刻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看向凶巴巴的小娟,红了脸。
小娟不客气地数落他,“啊你个头。小姐问你话呐,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哦,古,古哲二。那个哲是,有学问的意识,秀才老爷说的。”这会儿连耳朵都红了。
青舒又问:“李二往哪儿跑的,你看见了?”
古哲二摸着后脑勺,“看见了,跑进村后的树林子里了。”
青舒点头,“你能带上我们的人,和村人一起去追李二不?”
古哲二猛点头,“能,能,村后的树林子里有什么,我比我爹都熟。”
青舒吩咐丁家宝,“你带上三个人,跟着古哲二去追人。一个时辰还抓不到人,马上回来,我另有安排。”
丁家宝领命,招呼背着大刀的吴小山过来接过青舒所骑枣红马的缰绳,这才挑了三个人,跟着古哲二进了村。
青舒把手中的长枪给了小娟,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想着还好自己有个力大无比的丫鬟,否则她要拿这长枪怎么办?她爹实在厉害,听说在战场上,马上用双枪,马下用大刀,老威风了。
有一年战事非常惨烈,她爹带领的三千人马被敌军八千人包围了两天三夜,而她爹两天三夜不曾合眼,带着这三千人不停突围,手中的双枪杀人杀的都弯了,背上的大刀砍人都砍的变了形。最后援军到的时候,鲜红的战场上,唯有她爹立着,瞪圆了眼睛,手里的断枪还在无意识地挥舞着。
打扫战场时发现,其实倒着的并不都是死人,敌军有七八百号人是累趴下睡着的,自己人也活下来几百号人,全部昏睡过去了。唯有古云虎站着。原来这两天三夜里,古云虎就跟疯子似的,不给自己人喘气的时间,更不给敌军喘气的机会,不停歇地突围、突围、突围,继续突围。活活将人弄得精神崩溃,没死的也被弄得累昏过去。
此战过后,古云虎得了个绰号,魔鬼。不仅如此,皇帝亲口下令,令人打造了一对长枪赏给了古云虎。后来,古云虎封将军,皇帝又命人在这对双枪上刻上烫金的“忠武将军”四字,这四字下边又以小字刻上对忠武将军的一些褒奖之词。
青舒今日讨公道,为何非要带着长枪,原因就在这里,这是御赐长枪。别说一个小小的里正,就是康溪镇县辅,敢惹她,她也敢打。只要她占理,这御赐长枪就是她全府的倚仗。当然,她不占理,她拿着御赐长枪乱来,她犯的就是杀头大罪。
古云虎再世的时候,从来没这么用过。古云虎过世五年,古叶氏做梦也没想过这么用,或许,她连这是护身符的作用都不懂吧。
这双枪,这双枪的由来,是在全府准备离京搬家当上车的时候,古强毕恭毕敬地捧出来,府内壮丁们毕恭毕敬地第一个往马车上安放的时候,青舒才注意到,并问出缘由的。
昨晚,关于古元河被人欺的事,她想了半夜,最后她想到了她爹留下的御赐双枪,并想到了御赐二字的好处,想着既然大家都忘了御赐双枪的存在,她是不是应该拿出来在人前亮一亮相,提醒提醒那些不长眼的,以后想欺压古府,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能不能拿出比御赐双枪更有份量的东西来与他们古家作对。
心里打定了主意,青舒后半夜便睡的格外香甜。什么萧知县,什么萧贵妃,全都一边儿去。他们古家有御赐双枪,你萧知县算什么?你萧贵妃算什么?萧贵妃再牛气,再嚣张,她也只是皇帝众女人中的一个,她能牛过皇帝,她能嚣张过皇帝?见到御赐之物,她也只有跪下磕头的份儿。
因此,青舒才一早支开可能会反对御赐双枪亮相人前的古强,一反安静扎根康溪镇的宗旨,大摇大摆地走过半个镇子,到古家村讨公道。
青舒他们正在村口等待,就见五六个村妇往他们的方向急急走来。原来是古大树去追人的时候,拐进了自己家,吆喝他媳妇陈氏赶紧到村口请了贵人们进村休息,并简单说了一下贵人们是来抓李二的事。陈氏慌了,说家里的茶水贵人哪能喝,这可怎么办?古大树就说,不喝茶水也得请了人进村歇脚,总之就是不能怠慢了。
陈氏这才慌张地跑出去,叫了村里几个相对体面的妇人,一起到了村口,请青舒他们一行人进村休息。
青舒只想抓李二,可没有给人添麻烦的想法,便拒绝了,让妇人们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管他们。
这时候村中有不少孩子正好奇张望。而大古家村那边也跑来了三五个孩子,远远地看着他们,更确切地说,是看着青舒姐弟骑乘的马。乡下地方,条件好的人家有一头耕牛就是件很牛气的事了,而马,只有大户人家才有,基本都是套车用的。乡下孩子很少有机会看到马。
青舒侧过脸,见青阳看着那些孩子,问道:“要不要下马玩儿?”
青阳立刻收回视线,绷了小脸,“不要,小阳是和姐姐来抓人的。”
不过半个时辰,丁家宝四人押着灰头土脸的李二回来了,后头跟着古大树等一帮人。如此一来,古家马车后头就栓了四个人。
青舒向古大树道了声“打扰了”,掉头,带着人离开小古家村,往镇子的方向去。路行一半,却见一群衙役护着一顶轿子从对面跑过来,旁边有两个庄户汉子跟着跑,其中一个看着有点眼熟,而且正向他们比划着什么。
青舒一摆手,让众人停下,吩咐小娟,“把长枪立到我和小阳之间,字冲着前方。”
小娟不解,却也照办,走到两匹庐间,将长枪立到青舒和青阳之间的地上,长枪上的字正冲前方。
青舒伸出一手,握紧枪杆,“小阳,你也抓着。记住,你是大安英烈忠武将军之子。”
张大会意,让马更靠近一些,这样方便了青阳。
于是,姐弟俩个稳坐马上,共同抓握着立在地上的长枪杆子,看着越走越近的轿子与衙役们。
那看着有些熟悉的庄稼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大古家村村长的儿子。而另一个,是里正的儿子。他们俩个第一时间跑到了镇子上,向白县辅告状,说有一行恶人闯进大古家村,见人就打,还抓了里正和村长。
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轿子落地。从轿子里钻出一个身高中等,穿着蓝黑色县辅官服的中年男人来。这人长相端正,留着山羊胡,下了轿子,正了正官帽,便咳嗽一声。
旁边有衙役便呵斥出声,“你们是哪里来的恶徒?见了县辅大人居然不下马,不磕头,好大的胆子。”
“你们好大的胆子,见到御赐之物,居然不跪下磕头?是想掉脑袋吗?”青阳板着小脸,以孩童清脆稚气的声音大声质问。
突然说什么御赐之物,还是个孩子说的,衙役们面面相觑,很想笑,却不敢笑。因为笑了,便是对“御赐”二字大不敬。
白县辅板着脸,“你是谁家的孩子?大人是如何教的?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当年圣上赐给忠武将军的双枪之一,是御赐之物。”青阳生气地说道。
康溪镇出了个忠武将军,忠武将军虽然英年早逝,但关于忠武将军的故事在当地那可是广为流传的。而忠武将军在战场上断了双枪,皇帝为嘉奖他的英勇,赐下双枪一事,大家也都听过,只是没人见过那双枪的真面目。如今突然被个孩子提起,而且还拿着一个,从白县辅到众衙役,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
白县辅刚要端出官威来呵斥一番,却见白县辅身边的师爷抖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枪的某一点,狠命地拉了两下白县辅的官袍袖子。
白县辅不高兴,侧过脸要骂师爷,却见师爷一脸见鬼表情地看着什么,手还抖啊抖的。白县辅很惊讶,好奇地顺着师爷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没见什么异常,刚想转过脸骂师爷,突然身子一顿,眼睛粘在了长枪上的金字上,然后噗通一声,趴跪到地上,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臣,臣,臣,臣白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刚开始结巴几下,到后头倒是恢复正常了。
师爷和衙役们也跟着跪趴到地上,猛磕头。村长的儿子和里正的儿子吓傻了,在他们的认知里,这县辅就是官老爷,是整个康溪镇的天。哪曾想,他们搬了康溪镇的天来要为他们爹主持公道,没想到公道没主持,反倒在路上给对方跪下一个劲儿磕头。怎么会这样?
离他们最近的衙役不停给他们使眼色。可这俩人都吓傻了,哪会注意别人给的眼色。最后那衙役没招儿,弯着腰站起来,往他们的腿弯上每人踹上一脚,将他们踹跪到地上,自己又跪了下去。
青舒给青阳使眼色。
青阳立刻挺起小胸脯,“我乃忠武将军之子,古青阳。听闻,康溪镇百姓与捕快近一年多来对忠武将军墓大不敬,并不时欺压守护忠武将军墓的古府功臣古元河。更有甚者,竟有人伙同康溪镇捕快,强抢古元河所种三亩薄田,将他赶出古家村,警告他不得进村一步。此事过了半月有余,请问这位大人,可有给过说法?”
白县辅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这,这,没听人禀报过。”他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最可恨的是,前日里,古家村里正与村长合谋要杀害古元河,刺伤了古元河。所幸当时村中有人看不过去,帮助古元河逃出村去。古元河连夜发起高烧,无人理会不说,还有人连夜前去要谋害于他。这位大人,此事过去已两日,你可有给我古府一个说法?”
白县辅眼一闭,咚咚咚磕头,“白正愧对圣上,愧对大安英雄忠武将军。发生了如此天怒人怨之事,白正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该罚。白正在此发誓,定要将那些谋害古元河之人绳之以法。”
青舒颔首。
青阳见了,立刻说道:“人,本少爷已经替你们抓了。这案子,还需要本少爷替你审吗?”
白县辅忙站了起来,直向青阳作揖,“不敢,不敢,捉拿恶徒、审案判案是小人的职责所在,不敢再劳累了古少爷。”
青阳冷哼一声,而后大声说道:“来人,将古家村里正、村长及受里正与村长指使,刺伤我古府古元河之恶徒李大、李二交给这位大人处置。”
有人到马车后,解了绳子,将狼狈的里正四人推向衙役。
“白大人,本少爷就信你一次。若你敢徇私枉法,包庇此等欺辱我古府之人,本少爷不介意请了知县大人、知府大人来为我古府主持公道。”青阳撂下话,“我们走。”
白县辅赶紧带人将路让出来,靠边站着去了。
青舒点头,让青阳松了手,并在小娟的帮助下,将长枪竖着双手拿稳,这才示意牵马的丁家宝可以了。
于是,丁家宝与张大两人驾一声,并排的两匹枣红马踏开蹄子,往前走。
目送青阳一行人走远了,一直点头哈腰的白县辅站直身体,怒气冲冲地走过去,狠狠踢了里正一脚,“好啊你,好大的胆子啊你们,天都要让你们捅破了,大人我的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知道吗?”最后他是用吼的。
里正先前还认定这群人是古元河找人来假扮的,他儿子进镇子里找了县辅老爷,县辅老爷定能替他做主。可是,当白县辅跪到地上喊万岁的时候,他脑袋轰一声,他知道,他完了。这会儿,他一脸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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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0看田庄
焦急的古强,在镇子口终于等到了青舒等人,叹了口气,跟着回到客栈。趁青舒和青阳回房间换衣服的工夫,古强叫住其他人,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问过一遍,最后对众人下了令,今日之事,过去就过去了,谁也不得再提起,尤其是关于御赐双枪的事。
折腾一上午,大家都饿坏了,厨房准备的饭食大家都吃了个净光。等青舒用过了饭,古强才找来。
房中只有青舒姐弟和古强。外边有苏妈妈亲自守着,不让任何人接近。
古强一脸愁容地道:“小姐,您惹大祸了,这可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青阳不安地看向青舒。
青舒却不紧不慢地喝口茶水,才问:“惹了什么大祸?”
古强急的不行,“小姐,将军的双枪是御赐之物不假,可它不能代表圣上号令圣上的臣子,您却以此威慑白县辅,这可是惹下了滔天大祸。”
青舒却笑了,“管家,我知道,御赐双枪不能代表圣上,可它是圣上赏给我爹的不假吧?”
“这不假。”
“那这御赐双枪,便能代表我爹了对不对?”
古强怔了怔,最后点头,“能,若圣上赏给将军的双枪都不能代表将军,这世间便没有任何物件能代表将军了。”
“那你听听,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青阳也听好了。”青舒认真地说。
“小姐请讲。”古强道。
“姐姐,小阳定会认真听。”青阳很是专注地盯着青舒说道。
“白县辅见到御赐之物,对御赐之物叩首,口呼万岁,这是对圣上的拥戴尊崇,这没错吧?”
“没错。”古强回答。
“白县辅见到代表我爹,就是代币武将军之物,它一个九品官,该有的礼数不可废,没错吧?”
“没错。”古强认可。
“白县辅身为当地父母官,纵容大古家村里正与村长为所欲为,对古元河先是强抢,后是利刃伤人。他们可以不将我们古府放在眼里,却不能对我爹的英魂大逆不道。我与青阳,为人子女,难道就眼看着别人如此对待自己的爹爹,看着自己的爹爹无法在地下安睡吗?孝字当头,我与青阳请出代表爹爹的双枪,威慑于他们,我们有何罪?”青舒将“代表爹爹的双枪”几个字,咬的很重。
古强神色复杂地沉默片刻,突然道:“少爷,请写两份状纸。第一份状纸,状告大古家村里正与村长抢田伤人,不仅藐视大安法度,更伤了热血洒疆场的无数英烈的心。老奴明日一早便将状纸递到衙门里去。第二份状纸,状告大古家村里正与村长伙儿同康溪镇捕快抢田伤人,恶劣之极,请知县老爷还我古府一个公道。这份,老奴会派人递到县上的衙门里去。”
青阳赶紧答应着,准备笔墨纸砚。
古强又道:“再有,写两份陈情书,将抢田伤人之事写的清清楚楚。再写小姐少爷因为不忿,请出了将军的双枪之一,想要威慑乡间恶徒,但那些人并不害怕小姐少爷,里正喊着将你们抓了绑去衙门的话为证。因此,小姐少爷大怒,便抓了为恶的四人,交于白县辅处置。后边再加上刚刚小姐说过的话,白县辅跪的是御赐长枪,敬的是圣上。小姐和少爷不忿,只因小姐和少爷不能忍受守将军墓的古元河受到如此对待,因为这等同于在地下安息的将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青舒很吃惊,状纸也就罢了,为何还有陈情书,“递给谁?”
“锦阳城陈知府那递一份,往京中递一份。”京中递给谁,古强没有明说。在两个小主子站稳脚跟前,有些事,他还要继续隐瞒。若两个小主子日后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有个天大的秘密,他便要烂在肚子里,带到地下去。
青舒意识到,她前边是痛快了,但接下来,古强就有得忙了。于是她摸摸鼻子,“你们写着,我去练女红了。”说罢,走人,回房里抱着农书猛啃,根本没碰针线。
第二日,吴榔头被派往锦阳城,古强到康溪镇衙门递了状纸,又转去其它地方,采买祭拜将军所需之物。而青舒,带了青阳,跟着牙行的人去看宅院。
一处宅院是三进的院子,修建于四年前,占地约三亩。在当地,是屋舍最为精美、院中景致最好的。这里先前住着一位富商,两个月前富商举家搬往南方,这院子便交到牙人手上售卖。售价七百五十两银子。
另一处宅院也是三进的院子,修建于三年半前,占地约三亩半。冯牙人介绍说,这处院落中的屋舍外观上虽然没有先前看的那一处精美,院中的景致虽然没有先前看的那么漂亮,但无论是院墙还是屋舍,用的都是顶顶好的青砖,修建屋舍的木料也是当地最好的。
这里,以前住的是位行商的张老爷,后来家中幼子考上了举人,举人老爷得贵人赏识,在胡县谋了一份差事,举家搬去了胡县,这处院子便交给他们牙人售卖,售价六百五十两银。
青舒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连下人房都不落下。之后问:“还有别的吗?”
冯牙人想了想,一脸的为难,“不瞒古小姐,镇子上还有一处宅院,两进,地方没这两处大不说,闲置多年,有些破旧,没人敢买。”
青舒不由好奇地问:“为什么没人敢买?”
冯牙人苦笑,“不瞒小姐,那院子,七八年前原是位落第秀才居住的,有天夜里秀才全家上下十余口人,被收养的义字毒死在家中。官府虽破了案,可那院子没人敢住,就连秀才老爷的兄长都不敢住,说是闹鬼。这宅子多年来一直没人买,租出去过两次,可租住的人不过一个月都搬了出来,决计不肯再租。这不,就这么闲置下来,屋舍越来越破,价钱给的再便宜,也没人肯要。若是小姐不怕,倒是可以引了小姐过去看上一看。”
不管是不是真的鬼屋,听说是死过人的,青舒便打消了看一眼的念头。卖的再便宜,住的让大家都不安心这种事,她可不干。于是她说道,“这两处宅子,贵了些。今日就这样吧,你若听到哪里有合适的宅院卖,即便是其他牙人手上的,尽管到客栈知会一声,少不了你的好处。”
冯牙人答应着,锁了院门,恭送青舒姐弟乘坐马车远去,心里却想着:看来这小姐年纪虽轻,却不好糊弄。他原以为,京城来的,又是年轻的小姐,一听七百五十两银子,肯定觉得便宜,立刻买下的。
京城什么都贵,同样的宅院,在他们这里卖五百两银子,到了京城定能卖到一千两银子甚至更多。他听人说过,京城的宅院定价,不仅要看宅院的大小和精致度,还要看位于哪个区域。富贵区为最,其次便是集贤巷、集财巷等。
不过,他也不担心,放眼整个康溪镇,正在售卖的宅院中,唯有他手上的这两个最佳。京中来的,必定是挑挑拣拣的,很讲究宅院精致,肯定要从这两个宅院中做选择,跑不了。只是,冯牙人还放心的太早,也估计错了一件事。
青舒买宅院,不是非在镇子上不可,若是有合适的田庄之类的,田地有了,居住的屋舍也有了,便是两全。只是,卖田庄的不好碰,再说,她们总住在客栈中也不是那么回事,因此青舒才打算先买一处宅院住着,田地之类的事情慢慢来。她相信,到明年开春之前,多少总能在周围买到一些田地的。
巧的是,第二天有个姓程的牙人找了来。原来,康溪镇白家老爷白庆丰,家有一不成材的独子白达。这白达今年二十一岁,已有一妻两妾,却均无所出。如今,这白达闹着要捐官,要当官老爷。白庆丰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基本就是要什么给什么的。捐官可不是花个几百两银子便能成的,没个上万两银子上下打点,哪能成事!
白庆丰想着,给无所事事的儿子捐个官也好,好歹来凤州有个族兄做官,到时候,有这族兄从旁帮衬,他儿子再没本事,可有这位做官的族兄照应着,定出不了差错。主意打定,他先是安抚了儿子,便开始张罗银钱事宜。
几家铺子里的进项,再加上秋收后田庄上大概有的进项,这些年攒下的银钱,他噼里啪啦打了半夜的算盘,摇头,不够。他想着哪里能出大笔银钱,便思谋了几日,没想到儿子又闹腾的厉害了,白夫人又一个劲儿地追他快些凑银子。
白庆丰考虑卖铺子不划算,便决定卖掉一个八十三亩的田庄。这个田庄,有四十亩的上等田,三十亩的中等田,十亩的下等田,剩下三亩,小宅院占去二亩,牲口棚、鸡舍、猪舍占去一亩。
康溪镇田地的行情是,上等田一亩二十两银子左右,中等田是一亩十八到十五两银子不等,下等田一亩在十一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之间。白老爷要了一口价,两千五百两,整个田庄都卖了。这消息放出来七天,没人打听,没有一个有意向的人上门。
康溪镇的富户,统共不超过十家,今年又迁走了两家,剩下的,不是无力购买的,就是嫌价钱太高、府里也不是非买田庄不可的。连德县那边接了这营生的牙人都没信儿。
白庆丰正愁的不行,程牙人上门告诉他,镇上自京城迁来姓古的一户人,正在打听买宅院,或许,对田庄也感兴趣。白庆丰听了心中一动,便托程牙人跑一趟,中间给说和说和。他可是急等着用这笔银子的。
古府初来乍到,本不知道这消息,如今程牙人上门一说,古强很是心动,便第一时间告诉青舒这事。
青舒不加思索地道:“去看看。”
古强便安排了马车,留一半男丁守着客栈,带了另一半的男丁,簇拥着青舒坐的马车,跟着程牙人出镇子。白庆丰要卖的田庄,位置在小古家村和冯家村之间,大概位置在镇子的东北方向。
出了镇子,行了一个多时辰,与古强一起坐的板车上的三十多岁的程牙人,一指前方成片的庄稼地,“这片就是三十亩的中等田,一半种了苞谷,一半种了高粱,再等个十天半个月的,便可以收了。不是我要替白老爷说好话,方圆百里,白老爷这个庄子上的苞谷是整个康溪镇产量最高的,每亩高达一石四斗上下。”(一石=300斤,一斗=30斤)
青舒乘坐的马车跟在板车后头。青舒掀开帘子,看着路边挺立的失了绿色的苞谷秸秆,以及包裹在皮子里的只能算中等偏下的苞谷棒子,若有所思。亩产最高的才四百斤上下,增产空间很大。她目光一闪,似乎是没有去苗,太密了。植株太密,棒子结不大是肯定的。等下她要下车,走进去确认一下才成。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很快越过苞谷地,到了高粱地地头儿。高粱穗儿已经基本成熟,红的似骄阳,很是喜人。
不多时,高粱地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是绿油油的大面积的菜地,宅子的院墙与房舍映入眼帘。程牙人又向古强介绍道:“这是四十亩的上等田,上一茬种的麦子,收割后其它作物接不上趟儿,全部种上了蔬菜。这些菜卖出去,定得不少银钱。”
青舒心里嘀咕:你怎么不说卖不出去,这么多菜只能烂到地里,反倒赔不少银钱。
宅院近在眼前,程牙人一边夸着里面的屋舍建的如何如何好,一边又不时说这庄子上的鸡能下蛋、猪养的如何肥、耕牛是如何的壮,最后下了车,带着他们一行人迈进庄子大门后,虚指一下北边,“宅子的北边,是十亩下等田,里面种的豆子。现在只有六亩的黄豆没有收割,红豆子和花腰豆已经收了,放在庄子的仓房里。”
走进宅院,很快便能看明白,原来是将整个院子一分为二了。右边,也就是西半院,又分成四个小院落,里面的房舍全是青砖房,明显是主子们过来时住的。
东半院,前半部分是平坦而碾压的硬实的地,以及齐整的一排不像是人居住的房子。程牙人说平地是用来晾粮食的,那一排房是仓房。再来,是五间房的小院子,说是厨房和储存平日所需米粮与菜蔬的仓房。这后头,又是一个院子,里面是低矮的两排土坯房,是下人和长工居住的地方。
看了一圈儿,他们很快从宅院中出来,要原路返回。青舒让小娟给古强捎了话。
古强便说他们回去的时候绕道走,再看看这些地。程牙人答应,带着他们绕远,从庄稼的另一头往镇子上返。
走到高粱地与苞谷地之间,古强说要下车看看,便和程牙人一边拨拉着苞谷秸秆,一边往地里走了走。
这时候,青舒由张大和吴小山在前边开路,带着小娟先是进了苞谷地,看了看株距,又试着抓握苞谷棒子,最后在小娟疑惑的视线里,居然蹲下来,抓了一把土看了看,最后竟让小娟包起一捧土。她一转身,一指旁边的高粱地。
张大和吴小山再次替她开路,拨拉开秸秆,护着青舒进了高粱地。因为怕将高粱穗的米弄落,因此他们的动作尽量小心。
青舒抬头,盯了片刻头顶上的高粱穗,“有刀吗?削一穗下来。”
张大看了眼愣住的吴小山,转过脸,徒手拧下一个高粱穗,交给小娟。
青舒瞄了眼小娟手上,高粱穗被拧断的部位还渗着的汁水,摇头,“可以了,出去吧!”
青舒回到车上过了片刻,古强才和程牙人从苞谷地里钻出来。
回到镇子上的石记客栈,青舒招呼了古强,还有今天跟去看田庄的、原在京城田庄上种地的几个男丁问话,“那庄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古强就说,“小姐,找人打听过,这白家田庄,每年的粮食产量在周围来说都是排在前面的。”
另几个人也点头,说这庄子上的庄稼的确伺弄的很好,和以前他们种出来的不差。
看他们都这么说,青舒觉得可以买下。再说,机会难得,卖田庄的哪里那么好碰。错过了这次,他们以后自己想买,肯定是东一小块儿、西一小块儿的地,哪能连成片。不连成片,根本不好管理。“价格上再商量一下,降个二三百两银子,就买。你们觉得呢?”
古强就说,“老奴觉得可以。一来我们初来乍到,需要建立些人脉;二来白老爷在镇上的风评不错,我们既然知道他急着用银子,压的太过不好。两千三百两,我们不会太吃亏,很可能就能交下白老爷这个朋友。”
青舒最后拍板,“就这么定了,你和程牙人说一下,问问白老爷的意见,两千三百两同不同意。同意了,我们就买,不同意,我们便罢。”当然不会便罢,因为他们给的价格并不低
No.71宅院田庄
得了程牙人传的话,白庆丰想立马就答应,可忍住了,决定拖一天再说,省得让人觉得他太上竿子了。他其实很高兴,他们镇子又不大,真能一下就吃下他八十三亩田庄的人极少,尤其在他开了高价的情况下。
而且对方在价钱方面也痛快,他开两千五百两,对方直接就回了两千三百两。赚不赚,他做了一辈子的生意,哪能不知道。送走了程牙人,他正暗暗高兴,石记客栈的东家石万金来找他。
白庆丰和这石万金可是过命的交情,两家走动很频繁。两个人称兄道弟地落坐,说了一阵闲话,石万金将话题带到了准备卖掉的白家田庄上。
“老哥哥,你那庄子真要卖了?”古万金捋了捋胡子,问。
“唉,急着用银子,是不得不卖。”白庆丰回答说。
“程牙人今日去了一趟兄弟的客栈,应是为老哥哥跑腿的吧?”
“哦?他去你客栈做什么?”问罢,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谈的买家可不就是住在你客栈的古府。”
“老哥哥,咱们不是别人,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石老弟,请说。”
“老哥哥,兄弟知道你急需银子,而住在兄弟客栈的古府,的确能吃下你的田庄。不过,老哥哥,价钱上,你得悠着点。若老哥哥真想让达儿走上仕途,最好是借此机会和这古府结交上。”
“此话怎讲?”白庆丰敏感地嗅到了什么,一边问,一边将厅里伺候的下人打发了出去。
虽然旁边没了其他人,但石万金还是压低了声音,“包下兄弟客栈的这古府,身份不一般,是贵人。”
白庆丰的精神一震,“是什么样的贵人?”
石万金:“住店的时候,他们只说自己来自京城,准备落脚康溪镇,说咱们康溪镇是他们的祖籍。这古府的人,下人的嘴极严,多的,不管你怎么套话,都不说。再有,这古府的下人不同其他府邸,跛脚的、断臂的、脸带长疤的……无法理解。”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昨日街上不是在疯传么!一位小姐、一位小少爷,带着长枪和大刀出了镇子。不瞒你,他们就是住在兄弟客栈内的古府小姐和少爷。”
“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我侄子在衙门里当差,昨晚他偷偷警告我,让我将这古府的小姐少爷伺候的妥妥当当的,不能有半点差池。我追问他半天,他最后神神秘秘地关紧门窗,趴在我耳边告诉我,”他顿下,站了起来,站到白庆丰身侧,弯腰凑近白庆丰的耳边,“古小姐是个惹不起的祖宗,是长眠于咱们康溪镇地下的忠武将军的千金。”
“什么?”白庆丰太过震惊,霍地站了起来。
石万金按着他坐下,低声告诉他,“我那侄子说,昨日古小姐威风凛凛地出镇子,是为守将军墓的下人出头去了。听说,古家村的里正被打得都看不出模样了。打还不够,还把人扔进了牢里。白大人不敢审这案子,只把人给关了,之后亲自到德县请知县大人去了。白大人走前可是警告过衙门里的人,这事,在知县大人过来审案前,不得走漏风声。要是谁敢多嘴,再惹恼了古小姐,就是古家村里正的下场。”
白庆丰猛吸口气。昨日镇子上的人纷纷议论的,却猜不出其身份的人,居然是这样的来头。他们康溪镇,近百年才出了一个名人,那就是忠武将军。
昨日青舒他们回镇子时,里正等四人早已经是交给了白县辅的,因此镇子上的人只是不停猜测着青舒一行人的身份而已。对于乡村的消息,镇子上的人一般是不打听的,在他们看来,乡村除了鸡毛蒜皮的东家长、西家短,根本没什么值得他们关注的事情。
石万金又道:“听说那大古家村的里正,抢了守将军墓的古府下人的薄田,还差点把人给杀了。这将军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若换作别家的千金小姐,哪能这样直接打上门去。一股狠劲儿一点都不藏着。那里正,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一条命。老哥哥,你卖田庄给古府可以,千万别想着占便宜,古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白庆丰一把抓住石万金的手,激动地道:“兄弟,你是我亲兄弟,老哥谢谢你。”什么两千三百两,明日他亲自去石记客栈,一千八百五十两银子成交。总之,先打好关系要紧,指不定日后什么地方他就求到人家门上去了。
石万金透露完消息,最后不忘又交待一句,“若不是为了老哥,我哪敢说出来。这事,从我的嘴,进你的耳,就得打住。否则,我侄子非得丢了差事不可。”
转过天,一早,白庆丰站在房中,不停换衣服。可换来换去,他总觉得没个顺眼的,于是有点烦躁地对两个丫鬟说道:“你们有没有点儿眼力见儿?啊?老爷今日要穿最好的衣裳,最好的,懂不懂?”
丫鬟们垂下头,继续翻找。
白夫人手里拿着他刚扔到一边的蓝绸子的外袍,“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折腾什么?还这么大的火气。”
“你懂什么?老爷今日要去见贵人,贵人,懂不懂?穿的若是不够体面,惹了贵人不快,全府都得倒霉。”白庆丰说罢,不耐烦地赶丫鬟,“出去,你们都出去,让夫人来。”
半个时辰后。青舒正坐在房中学女红,小娟满面笑容地进来了。
青舒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学女红。
“小姐。”见小姐不理人,小娟唤了一声。
“嗯,什么事?”青舒头也不抬地问。
小娟笑咧了嘴,“小姐,你不知道,前面可热闹了,都快打起来了。”
“是嘛。”青舒不感兴趣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练女红。
小娟并不气馁,噼里啪啦地讲开来。“小姐,你不知道,前日带咱们看宅子的冯牙人来了。还有,昨日带咱们看庄子的程牙人也到了,和卖庄子的白老爷一起到的。这两个牙人见了面就互相瞪眼睛,然后就吵起来了。冯牙人说程牙人不地道,抢他生意。程牙人就说冯牙人霸道,心胸什么窄的。”
青舒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抬眼,“真吵起来了?”
“真的,真的。程牙人说贵人看上谁手上的宅院、庄子,那是贵人自己的事,不是他们牙人可以决定的。说冯牙人太霸道,不讲理,难道还想左右贵人的意愿不成。冯牙人说不过他,便嚷嚷着反正就是程牙人不对,不应该这样抢生意之类的。”
青舒挑了挑眉,“管家人呢?”
“管家想赶人,不过店家说不用管那两人。店家说,那两人见面就吵,整个镇子上没人不知道。店家还说,你越劝,他们吵的越来劲儿。你不理他们,他们吵一会儿觉得没趣自己会走。这店家也是人精,趁那边吵的热闹,就拉了管家,介绍给跟着程牙人来的白老爷,还请了管家和白老爷避出去了。”
“这就没了?”
“奴婢再去看。”说着,小娟跑了出去。一刻钟不到,她跑了回来,“小姐,好事,是好事。白老爷说,只要古府肯买他的庄子,一千八百五十两成交,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从两千五百两直接降到一千八百五十两,有问题。青舒想了想,“你再去看,等管家的指示。”
小娟又出去了,片刻后回来,“小姐,管家说那白老爷是真心想结交古府,也真心将庄子一千八百五十两给古府。管家又说,不能让人做赔本买卖,让奴婢过来问问小姐,给加个二百两行不行?”
那就是两千零五十两银子,两边谁都不亏。青舒点头,“告诉管家,我同意。再有,咱们前日看的宅院,开价六百五十两的那个,让管家给冯牙人透个话,四百五十两,咱们就买。”
又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古强亲自过来回话,“小姐,庄子两千零五十两银子谈成了。那处宅院,一番讨价还价,现在谈到了四百九十两,您看……”
青舒满意地笑,“成,你带上少爷,到衙门办理相关事宜。房契、地契,都写上少爷的名字。”说着,起身进内室,将装银钱的匣子抱出来,打开,取出银票,数好,递给古强。“打点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石东家提点了,打点衙门里办文书的至少得三吊钱。至于两个牙人,随便意思点便成。因为冯牙人替举人老爷卖宅院,要从那边得好处;程牙人是替白老爷跑腿,那边自然少不了他的。”
青舒受教地点头,让小鱼拿过来三个荷包,数出三两散碎银子分装进去,又数出五两散碎银子和一吊钱,“荷包是用来打点的,你觉得哪个装的少,自己看着往里添。剩下的,你带在身上应急。”
古强答应着,收好银票等物,带上青阳,同白老爷及两个牙人去衙门办理相关文书。
青舒坐不住了,赶紧安排起人手来。等下房契办下来,拿到了宅院的钥匙,得立马派人过去打扫布置,以最快的时间搬进去。有了自己的宅院,接下来还得忙接收庄子及秋收,时间紧迫。
青舒想到,干活儿的男丁她手下不少,但细致打扫的事情还得妇人来。丁家妹不能离开古叶氏身边,苏妈妈得留下来帮她看住古叶氏,小鱼还得留下照看她的屋子。这么一来,可用的妇人除了那两个以前在庄子上干活儿的妇人,只有许三娘、许五娘和小娟,不够。她左思右想,最后拜托了客栈的东家,让他帮忙找两个干活儿手脚俐落的妇人。
石万金很是热情地应下。等青阳和古强办妥了文书,揣着宅院房契、钥匙,还有地契回来的时候,石万金已经找来两个妇人,并将自己客栈内用作打扫的木盆、木桶及抹布等一一拿出来,让他们尽管拿去用。
青舒要亲自带人过去打扫,却被苏妈妈和古强给拦住了,说什么都不让她去,让她在客栈安生呆着。最后,苏妈妈带着妇人,古强带了十五个壮丁,拿了石万金热情提供的用具去打扫新买的宅院了。
一群人上午巳时走的,直到夕阳西下才带了打扫的工具回来。
厨房的晚饭早就准备好了,客栈掌柜的赶紧吆喝着上饭菜。苏妈妈留两个帮工的妇人吃过饭再走,她们拒绝了,苏妈妈便每人手里给塞了二十五文钱,她们接了欢欢喜喜地走了。
用过晚饭,苏妈妈向青舒汇报,说已经将整个宅院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明日只要堂一些东西,便能搬进去住人。张老爷搬走前,只变卖了几样名贵的家具,其它的,比如各房的床、桌子椅子等基本都留了下来。而木柜、木箱等,带走了一半,留了一半。厨房的东西没动,齐整地留了下来。
第二日用过早饭,青舒便带人过去看宅院。的确,里外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里,无论是床下还是各个角落,都是纤尘不染的样子。这个宅院的三进,有处不大的人工湖,湖上有处小凉亭。这个湖,正好隔开了靠西的单独小院与另一个稍大的院子。
青舒一指人工湖西侧的单独修建的小院落,“这里以后就是夫人的文澜院。告诉丁家宝将马车直接牵到这里,卸车,将夫人宝贝的那些东西全搬进去放着。至于怎么摆,夫人会自己看着办,不用管了。”
离京前,古叶氏将能带的全带上了,四季的衣服一件不落,将她宝贝的两口木箱塞的满满的,还有洗漱用具,茶杯,瓷瓶,床上铺的、盖的、挂的,一样不少,全装了车。
现在正好,省下了再堂的麻烦,不用再浪费银子,青舒郁闷地安慰自己。她会相中这个宅院,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个单独建的小院。正房四间,旁边还带了个小厨房和杂物房,正好将古叶氏这个令人无语的女人安排进去。以后,眼不见为净。
青舒一指人工湖东边的相对大的院子,“我和少爷暂时住这里。”她和青阳一人用两间屋子还有余,小书房、小厅也有了,杂物房可以推东西,小厨房用不用以后再说。
二进的屋舍,她暂时不做安排,先闲置着。一进的屋舍她让古强看着安排。
至于下人,后边有土坯的下人房,苏妈妈和古强会做安排,她暂时顾不上。
走了一圈儿下来,青舒有些累,坐下休息。到于各个房间必须堂的东西,苏妈妈和古强已经心里有数,这会儿报到青舒这里来,青舒也懒得去细究,决定当甩手掌柜,便全权交给他们夫妻,她只管往外掏银子。
四十多口人的衣食住行,花银子就像流水一样,她早麻木了。好在,下人的伙食大多时候都是粗粮。若像现代人一样,每日白面大米外加大鱼大肉,估计她早破产了。
第二日,青舒一行人结了客栈的食宿银子,在宅院门前放了炮仗,搬了进去。虽然他们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没想到却收到了四份礼金及一些鸡蛋、蔬菜等物。四份礼金中,一份是白庆丰白老爷府上,二百两银;一份是石记客栈的东家石万金的,五十两银;一份是白县辅府上的,一百两银;一份是程牙人的,十两银。而那些鸡蛋、蔬菜等物,是白县辅手下师爷的夫人带着一群妇人送的。
白庆丰如此大手笔地送二百两银的礼金,不少人都侧目,并不解。唯有白庆丰和石万金明白,这是在为将来铺路。有人说,若古家真行,哪能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他们镇子上来定居,肯定是失势,无法在京中立足。
白庆丰与石万金只是笑,他们认为,即便古府失势了,但在京城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自己的人脉与门路。对他们生活在镇子上的小人物而言,这些便足够了。再有,能和忠武将军的小姐、少爷套近乎,不考虑利益,头上还多了个好名声。
吴榔头从锦阳城回来了,带上一些人手,同白府的管家一道去了新购置的庄子上,从白府手上接收庄子。
这些事安排完,古强找人看的日子也到了。一早,青舒与青阳穿上素色的衣服,请了同样穿了一身素衣的古叶氏出来,坐上马车,由府上二十个男丁护卫着,出发前往忠武将军墓。
马车上醒目的“古”字标记,还有那些并不遮掩的祭拜所需之物,让一些聪明人浮想联翩。正这时,白县辅带着众衙役从旁跑过来。
白县辅先是对行进中的古叶氏所乘坐的马车作揖,然后向手下们一挥手,“去前边开路。”
六名衙役迅速上前,给古府开路。
白县辅这才钻进轿子里,带着另六个衙役,紧跟在古府一行人后头。
坐在车中的青舒蹙眉,她去祭拜她爹,白县辅跟着凑什么热闹?
在路边张望的一个中年男人,见到走在最后头的衙役时眼一亮,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大侄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车里坐的什么人?连白大人都要敬着。”
衙役年纪不大,想甩开中年人的手甩不开,于是不耐烦地道:“忠武将军的夫人带了府上的小姐和少爷回乡了。今日要去拜祭忠武将军,我们白大人很是重视,要亲自护送。快松手,老实回家去,我忙着呢。”
就在中年人愣神的工夫衙役赶紧挣脱开跑上前去
No.72不可说
忠武将军墓前,古府壮丁们迅速将石砌的香炉与供桌擦拭干净,然后退后。
青舒与青阳上前。青舒接过小娟递来的装满苹果的白瓷盘,再递给青阳。
青阳从姐姐手里接过果盘,郑重地摆到供桌上。之后是紫果子,梨和红枣。
果盘摆放完毕,接着摆整鸡一只,整鱼一只。
小娟退下,青舒退后几步,站到了面露悲伤之色的古叶氏旁边。
古元河由元宝扶着,将坐了白蜡烛的两只烛台捧给青阳,并看着青阳一一摆到供桌上,这才递了火折子给青阳。
青阳认真而专注地将两根白蜡烛点燃。接着,接过古元河递来的三束香,在烛火上引燃,走到香炉前,小心翼翼地插在香灰上,然后退后,跪到摆在最前位置的圆蒲团上。
青舒见古叶氏只是呆呆地盯着墓碑,轻声叫了声娘。古叶氏依然呆呆的。青舒便挨了过去,碰了古叶氏的手臂一下,“娘,该您上香了。”
古叶氏这才回神,从袖子里拽出丝帕按了按眼角,收起丝帕,这才由丁家妹扶着走上前去。古元河将三束香递给丁家妹,丁家妹接过再递给古叶氏。古叶氏学着青阳的样子,将三束香在烛火上引燃,插在香炉里。这才由丁家妹扶着退后,跪到了青阳右后侧位置的蒲团上。
最后才是青舒,她上过香,跪到了青阳左后侧位置的蒲团上。当然,她要跪的位置要比古叶氏错后一步,因为她是古叶氏的女儿,是晚辈。
青阳跪最前头,因为他是古家男丁,是最能代表古家的人。
三个主子跪下后,后边默默站着的人,以古强为首的古府人员,全部跪了下来。
“爹……”青阳唤了一声,便落下泪来,俯身磕头。
古叶氏唤了一声“云虎”,便嘤嘤地哭起来。
青舒面带忧伤,心里喊着爹,默默地、慢慢地,连磕九个头。她占据了古云虎女儿的身体,扛起了养活整个古府上下的责任,她可不可以认为,自己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古云虎的女儿了。
磕过头,古强回头,“你们都下去,到下边等着。”
苏妈妈便站起来,将下人全部带了下去。古强站起来,退到下坡口处,既能看到三个主子,又听不到三个主子说话的地方守着。
将军墓前,只剩古叶氏、青舒和青阳。
青阳保持着跪姿,抹了脸上的泪,小声说话,“爹,小阳想爹,小阳都不记得爹爹的样子,小阳不是故意的,姐姐说是小阳太小才没记住,爹不要怨小阳好不好……”
古叶氏却是坐到地上,边哭边嘀咕,“云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呀。你说走就走,留下我一个人,我很害怕,我怕你兄长,怕你女儿,怕你儿子,我害怕,我害怕所有人。”
“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怎么可以?你狠心的走了,一点都不顾念我,你留给我遗书,可遗书里提的只有儿女和不相干的人,你可曾为我考虑过?唔唔……你可曾想过,我一介弱质女流,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要如何在吃人的京城活下去?我恨你,恨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唔唔……”
正满心忧伤的青舒,将古叶氏嘴里嘀咕的一字不差听了个清楚,顿时以一脸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古叶氏。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呢!居然这样怨恨死去的夫君。谁愿意死,谁不愿意好好活着,难道古云虎还能选择自己的生死不成?胸口中了三箭,被兄弟背回营地,奄奄一息中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还惦记着给妻子留下只言片语,忍痛写下字迹潦草的遗书,这男人得多坚强。
一个男人,在死前,惦记儿女有错吗?交待妻子照顾好一双儿子,这有错吗?难道他当爹的还要告诉古叶氏,你好好虐待我儿女不成?明明是合情合理的事,为什么到了古叶氏这里,却变成了罪过,成了男人的错,成了她怨恨男人的理由。这不整个一神经病吗?古云虎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这样一个自私而精神不正常的女人。
青舒听见了,青阳自然也是听见了的。他愣愣地回头,看了古叶氏几眼,然后看向青舒,眼里是满满的不知所措。
青舒爬向前去,一把抱住满脸泪痕的青阳,轻拍他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恰当
青阳紧紧地靠在青舒怀里,哽咽地说道:“姐姐,小阳怕。”
青舒将他抱的更紧,“不怕,不怕,一切有姐姐,姐姐很厉害的,姐姐的小阳也很厉害的,打赢过胖子丁天赐,不是吗?”
青阳吸着鼻子点头。
古叶氏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恨不恨的。
青舒尽量选择无视她的嘀咕声,和弟弟说话,“小阳,爹都不知道你打赢丁天赐的事,也不知道你学了好多文章的事。来,你告诉爹,姐姐帮你捂住耳朵,你专心和爹说话好不好?”
青阳点着头,抹了脸上的泪,又在蒲团上跪好。
青舒便直接坐到了他身边的地上,帮他捂住了耳朵。她没办法不听古叶氏说话,但她可以选择不看古叶氏这个人。
古叶氏还在哭,还在断断续续地低低地说着怨恨的话。
青舒无法不听,很是厌烦,突然,她却听的专注起来。
“你可恶,你好可恶。唔唔……你不在乎我……她都死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我恨你。唔唔……为了公主的孽子,你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活该,你活该,你死了活该,唔唔……我为何会如此命苦……”
听到这里,青舒先是愣了,而后是震惊,震惊过后,是吓的手抖。她想也不想,突然大喊出声,“你闭嘴。”
这一喊,惊动了古强,吓到了古叶氏。而青阳,因耳朵被捂着,虽然听到了,但对他耳朵的冲击明显减弱了许多。
古强大步跑过来,“小姐,出了什么事?”
青舒迅速看过左右,这里平坦而宽敞,视线内没人。若是五六十米开外的树里藏了人,按理也听不到古叶氏有气无力的说话声的。但,她还是害怕,“管家,快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快?”
古强看出青舒脸上的慌张,以为是被什么动静吓到,忙四处查看,最后还转着青砖砌的墓走了一圈儿,什么也没有。“小姐,您是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青舒不接话,只是命令他,“少爷哭累了,带少爷下去,到马车里休息。”然后轻拍青阳的小手背,“你在马车里等姐姐,姐姐和娘说几句话,一会儿就下去。听话,”
青阳不安地看着她,不动。
“听话,快去吧!”青舒推了他一把。
青阳这才站起来,但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起身的时候有点站不稳。
古强见了,将青阳抱了起来,视线在目光闪烁的古叶氏脸上划过,之后在眼神冰冷地盯着古叶氏的青舒脸上停了停,转身,抱着青阳大步走向下坡口。
青舒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古叶氏面前。古叶氏目光闪躲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青舒又往前挪一步,蹲下,逼视古叶氏,低声说道:“娘,刚刚的话,麻烦再说一遍。”
古叶氏手里绞着巾帕,畏畏缩缩地问:“什,什么?”
青舒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你刚刚说‘她’,她是谁?还有什么孽子,爹是为了什么人的孽子死的,怎么就死的活该了?好好跟我说说,让我也知道知道。”
因着出远门,与他人一路劳累而消瘦不同,不再整日闷在屋子里的古叶氏,不仅脸上长了些肉,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可这会儿,她脸上的红润之色褪尽,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她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下来,“不,没有,我……什么也没说,没说。”
青舒手上用力,声音低低的,冰冷的,“看着我。”
古叶氏手腕一痛,却不敢喊疼,不情愿地对上青舒透着冰冷的双眼。
“自今日起,你,给本姑娘管好自己的嘴巴。本姑娘短不了你的吃喝用度,可你敢乱说话,给本姑娘惹来杀僧祸,本姑娘先杀了你,再自杀。”
古叶氏身体一颤,整个人软了下去,眼里满满都是惊惧。
青舒慢慢松开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过身,再慢慢跪到供桌前,以古叶氏能够听到的声音说:“爹,为了小阳一生平安,女儿愿意做任何事。刚刚对娘说的话,女儿是认真的,望爹不要怪罪。”说着,嗑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看到古强守在下坡口,便一招手。
古强见了,急步跑过来,“小姐。”
青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古叶氏,“娘累了,让丁家妹伺候着回到马车上。让小娟和小鱼上来伺候,我还要再陪爹呆一会儿。”
古强赶紧下去安排。很快的,苏妈妈和丁家妹上来,扶了面色苍白且泪痕未干的古叶氏下坡去。小娟和小鱼来了,青阳也跟着上来了。
青舒没有赶他,反倒放好蒲团,姐弟两个紧挨着坐到了地上,默默无言。
此时,青舒脸上看似平静,内心却很不平静。原本看着简单的事情,如忠武将军忠君报国战死疆场,如古强的忠心,如萧家的欺人有恃无恐,这些明明白白的东西,却因古叶氏念的“她”、“公主”、“孽子”,及“你死的活该”这些字眼,似乎一切都已面目全非。眼前的一切,不再简单明了,反而披上了神秘而危险的面纱。
只是,古叶氏的话能信吗?她整个就一个神经病,神经病的话,可以信吗?
在原主的记忆里,古云虎只要在家,总喜欢逗弄她、把她抛的老高,听着她又是尖叫又是笑的。古云虎还喜欢抱一抱襁褓中的儿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怎么还不会叫爹等等。古云虎常对古叶氏说,“你们娘儿三个每日多吃点,看你们一个个瘦的。”而古叶氏,总是坐在一边,看着他笑。
古叶氏请了老嬷嬷回来,一是为女儿缠足,二是要让女儿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义与女德女训等。古云虎见女儿哭的厉害,将老嬷嬷请走,亲手解了女儿小脚上缠小脚用的布,生气地说,“我古云虎的儿女不学那些臭规矩。”每当这种时候,古叶氏只是无奈地笑,很是温柔。
这一切的一切,在古云虎战死的消息传来后,改变了。古叶氏不再温柔地笑,冷漠地对待儿女,再不肯看儿女一眼,每日里躲在文澜院中自怨自艾地哭。
青舒仔细从记忆中翻找,可无论如何也没有什么“公主”“孽子”之类的相关记忆,同样的,也不记得爹娘为某个“她”而争吵过。这些年,古叶氏也没有吐露过这样的只言片语,为何今日,时隔五年多后,古叶氏突然有了这样的惊人之语?
“小姐,少爷,该起了,地上凉。”小鱼提醒道。
青舒想的太专注,根本没听。
小娟却扶了青舒的胳膊,“小姐,地上凉,奴婢扶您起来。”
被人这么突然一扶,青舒这才回神,慢半拍地应了一声,拉了身边的青阳,“起吧,去给爷爷奶奶嗑个头。”
等他们姐弟站好,两个丫鬟忙着帮他们扑打衣裳上沾染的尘土。
两位老人家的坟,要再往上走一段。当初,古云福虽然从古叶氏那边拿了五百两银子,可安葬两位老人时,古云福为往自己的腰包多揣些银子,因此随便找了个地方,将两个老人给草草地合葬了。后来,两位老人的坟迁到忠武将军墓这片地上。先前既已是合葬,迁坟自然是没有再分开的道理,依然是合葬。
祭品先前已经摆好,青舒和青阳过去只是磕头。
肉和水果,对贫苦人家而言是奢侈品。因为担心周围村中孩子上来抢食,冲撞了安眠于地下的人,古强先前就告诉过青舒和青阳,等他们祭拜过了,走时将这些东西分给聚集在将军墓下的村民与孩子。
因此,等青舒和青阳下了坡,古强便派人上去,将祭品一一收回,拿到坡下,紫果子要带回府,其它的,都交给古元河看着分。这紫果子,青舒说既是别人不认的,那便不能给别人吃,省得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自己人拿回去吃便是。
将军墓的坡下,因为衙役守着,村民与孩子们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站远了张望。
古元河看过去,见到站在人群中的小古家村的里正古大树,便让元宝扶着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叔。
古大树忙上下打量他,“伤成这样,你怎么还出来走动?”
古元河说了声无碍,招来拿果篮的吴小山,“叔,这是刚刚祭拜将军时用过的,你看着给在场的乡亲和孩子们分了。还有两只鸡、两条鱼,您和三奶奶家一家分一只鸡、一条鱼。”
古大树要推辞,古元河不让他说话,“叔,这些年您暗地里没少照应我,以前我担心给您添麻烦,不好说出来。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不怕说出来。您拿着,少爷那边还在等着,我得走了。”
古大树张了张嘴,没有叫住古元河,转过脸一看,就见两村的孩子盯着篮子里的果子和鸡肉鱼肉直吞口水,他叹了口气。
古府一队人回去时与来时相同,依然是六个衙役开道,白县辅坐着轿子跟在后头压阵。
回到已经挂上古府匾额的宅院,情绪低落的青舒叫住准备回到自己文澜院的古叶氏,“娘,记住女儿的话,自今日起,女儿再不想听到那些危及全府性命的胡言乱语。”
古叶氏突然抬头,一脸愤恨地盯住青舒,“你是在说教为娘吗?这是该女儿对娘说的话吗?你怎么知道那是胡言乱语,而不是事实?”
青舒霍地逼近她,食指点在她的心脏位置,“任何可能打破我跟小阳平静生活的事,在我这里,都是胡言乱语。任何阻碍我跟小阳平安活下去的人,”点在古叶氏心脏位置的指尖用力,直视古叶氏已显慌张的双眼,轻轻吐出一字,“死。”
古叶氏尖叫一声,抱住头往后退,“你,你……”
青舒不再理会她,而是大声叫人,“丁家妹,进来。”
等在门外的丁家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迈步进来,“小姐。”
青舒神情莫测地盯着她,“谁才是你的主子,你给我记牢。伺候好夫人,要有一句不利于我们古府的传言自文澜院流出,你也不必在我古府当差了。”
丁家妹吓的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奴婢定当伺候好夫人,请小姐放心。”
青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地吩咐,“夫人累了,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丁家妹小心翼翼地应着,起身,扶住抱着头,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的古叶氏出去了。
青舒按了按额角,皱起眉头坐了一阵儿,最后叫了小鱼去传管家,一个人出去,慢慢走,最后走到了人工湖边,踏着湖上的木板桥,走进湖上的凉亭中
No.73大师来访
青舒脸上的抑郁之色并未散尽,“坐,我有话问你。”
管家只是站着。
青舒的口气坏了几分,“我让你坐。”
管家察觉到青舒的坏心情,选了青舒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青舒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爹,我爹在世的时候,除了娘,心里还有没有”,她顿了顿,“别的女人?”这话由她问,很尴尬,但她不得不问。与其被蒙在鼓里,还不如做到心中有数,将来若被人翻出来找麻烦,她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古强听了,当时变脸,“小姐,是谁在往将军身上泼脏水?告诉我,我定要好好与这人理论一番。”他是真的气的不轻,因此将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老奴”的自称也忘了。
青舒倒是真没想到古强的反应会这么大,怔了怔,便压低了声音,将古叶氏在将军墓前说的话给讲了出来。“我听了这话,当时,当时只想哭。无论这话真假,若是,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我们全府上下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古叶氏骂古云虎死的活该没关系,但古叶氏说的古云虎是为了公主的孽子死的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真成了弥天大罪。什么叫“公主的孽子”,这不是上竿子找死的行为嘛!
古强额头的青筋直跳,拳头握的死紧,“少爷听到了吗?”
青舒不确定地回答说,“当时我捂着他耳朵,但是,我不敢保证说他听到了,或是没听到。”
古强忍着怒气,一脸郑重地说,“小姐,依着将军的性子,若是心里真有了他人,一早娶进门生儿育女了,怎能容忍自生了小姐后几年无所出的夫人?”
这点,青舒相信。古叶氏自嫁入古家,第一胎生了女儿,然后五六年没有动静,直到女儿七岁,古叶氏才生了第二胎,有了古青阳。这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是个很让人侧目的事情。
“小姐,再别提”古强突然说不下去,左右看了看,却找不到个能写字的东西,最后无法,只能尽量低声说话,“……主的孽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位,是……家禁忌……心口的伤……”
长公主,皇室禁忌,当今圣上心口的一道伤,妄论者,杀无赦。
青舒猛吸一口气,她选择远离京城,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有个古叶氏这样没脑子的定时炸弹在身边,留在京城,随时都有可能脑袋搬家。有个神经病的古叶氏在身边,这日子过的太憋屈了。若古叶氏不是这个身子的娘,该有多好!
青舒抚着因惊吓而跳的格外厉害的心口,无力地说道:“还好,我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及时阻止了她。刚刚回府,我也警告了丁家妹,让她看好夫人。”
古强沉默了一阵儿,“家妹经事不多,不够稳重,关键时刻不顶用。容我些日子,我定找一个稳重嘴严的人回来,将家妹从文澜院中换出来。”
青舒点头,“就这么办,家妹不够机灵,我几次点她,她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
自这日起,苏妈妈一天至少要去文澜院三次。青舒明白,定是古强交待苏妈妈盯好古叶氏和丁家妹了。
如今全府人都安顿下来了,将军也祭拜过了,古叶氏那边有苏妈妈帮着盯的紧,青舒不免松了口气。这么一来,青阳上私塾的事情和秋收的事情,便成了最要紧的两件事。青舒想着这些,乏力的躺下,不多时便睡着了。
另一边,古叶氏好不容易睡下了,丁家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观察片刻,见古叶氏睡的沉,一时半刻应是不会醒来,于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站在院中抹了一会儿眼泪,越想越委屈,最后关好院门出去。
她走近厨房,正看见许三娘端了一簸箕豆子从厨房出来,于是走上前,小声问:“三娘姐姐,看到我哥了吗?”
许三娘看小姑娘红着眼眶,便一指厨房后头,“在劈柴。”
丁家妹道了声谢,顺着劈柴声,转到厨房后头,怯怯地喊了一声哥,想拉住丁家宝的袖子,但最后还是没敢。
丁家宝并不应声,也不抬头看她,只是劈柴。
丁家妹咬了嘴唇,又开始掉眼泪,看哥哥一直不理自己,一点点往前挪,犹豫中,还是伸了手,拉住了丁家宝的袖子,“哥,你跟管家说说好不好?我想,我想到厨房帮忙。”
在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时候,丁家宝就停止了劈柴的动作,口气有些不好,“有的事做,有的饭吃就知足吧,别一天到晚挑挑拣拣的。”
丁家妹哭出了声,“哥,不是我要挑拣,我不够机灵,没有当大丫鬟的命,只会做粗活。在厨房帮忙也行,劈柴也行,到庄子上做地里活计也行,就是,就是不想留在……”她是受够了夫人要死不活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感觉的出来,小姐对她并不满意,她怕小姐赶她出府,她怕和哥哥分开,她也怕再饿肚子。
丁家宝沉默,沉默过后,突然一脸的不耐烦,“行了,知道了,该干嘛干嘛去。”
丁家妹脸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却多了一个笑花,她从身上拿出一个包着什么东西的粗布帕子,一把塞进丁家宝的手里,“哥,小姐赏的,给你吃。”说完,快速跑走。
丁家宝张了张嘴,眼瞅着她跑没了影儿,眼底漫出郁色。呆站片刻,他打开粗布帕子,看到里面包着一颗梨,叹了口气,左右四望,见五岁的小丫正带着两岁多的麦子在不远处玩儿,便大步过去,将梨子往小丫手里一塞,“你和麦子吃。”说完,人回到原地,继续劈柴。
他和丁家妹之间的血缘关系有点复杂,又很尴尬,难以启齿。上一辈人的恩怨,让他不知道要和丁家妹如何相处。
多年前,他娘嫌弃他爹穷,曾经跟人跑过。他娘隔了几年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丁家妹,将丁家妹放到屋中,自己上吊死了。事情的真相是,嫂子跟着小叔子跑了,后来小叔子甩了嫂子,娶了有家底的姑娘。而嫂子抱着为小叔子生的女儿丁家妹无处可去,只能回头,却又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便一死了之。
真相揭开,没想到拐走自己媳妇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他爹气得立时吐血,养了十多天才好转。而年少的他已经懂事,自己的娘和叔叔干下的丑事传的十里八村谁都知道,于是他负气离家,给人当了跑腿的小伙计。后来家乡要征兵,他伙计不当了,十三岁便参军走了。再之后,他受了重伤,脸也毁了,带了军中发的几两安置银子回了乡。
这几两银子,却引出另一场风波。他叔在镇上的日子不好过,上门来要银子。说是他爹抢了他叔的女儿家妹,要不还女儿,要不给银子买了家妹。他爹替弟弟养孩子,还养出债来了。他来气,将七八岁的丁家妹当着叔叔的面扔出去,关上了院门。
他爹气倒在床上,却坚持让他将家妹接回来,说家妹去了那边会被打被骂,吃不上饭,早晚得饿死。
丁家宝气得再次离家,但在离家前,他将丁家妹扛回来扔给了他爹,并把叔叔给揍了。他一路往北走,到了京城投靠了古府。后来家乡来信,说是他爹得了重病,眼看着是不行了。他告了假,没日没夜地赶路,最终没赶上送他爹最后一程。他爹是被他叔气死的,他叔上门抓走了丁家妹,要把丁家妹卖到窑子里去。
他爹被族人葬在后山上。而丁家妹,由族人暗中帮衬,逃出了他叔的手,不知流浪到了哪里。他将家里的薄产分送给平日里对他爹多有照应的族人,去了镇子上,闯进他叔家,将他叔打的半死,并逼着他叔在丁家妹的卖身契上签字画押。如此一来,丁家妹不用再逃,因为丁家妹和他叔家已经没了半分关系。
丁家宝回村,将丁家妹的卖身契拿给族人看,让族人转告丁家妹,不用再逃。并给族长留了几吊钱,让族长作主将丁家妹嫁给好人家的小子,让族人从旁多照应些。事情都安排好了,丁家宝启程要回京城。
刚出了镇子,却发现身后跟着个小乞丐。他走,小乞丐也走;他停,小乞丐也停。他瞪眼睛,小乞丐也不怕他,反倒喊着哥哥,说自己是家妹。丁家宝将家妹送回村,再次出发。没想到,丁家妹赤着脚追出去十多里地,骂她,打她,她都要跟。最终,丁家宝没能狠下心来,一路背着她到了京城,带她进了古府。
丁家宝无法面对丁家妹,因为丁家妹的长相随了娘,随了令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娘。因心存芥蒂,他们兄妹的关系似近似远,似亲非亲,以一种很怪异的方式维持着。
阴郁的心情,令丁家宝脸上的疤看上去更显狰狞。他劈柴的动作也透出狠劲儿,发泄着心中无法对人言说的愤怒与伤心。
准备进厨房的许三娘绕到厨房后头看了一会儿,向不远处玩耍的女儿招了招手。
小丫见了,赶紧拉了麦子过来,“娘。”
许三娘弯下身,对着女儿一阵耳语。
小丫重重地点头,拉了麦子往丁家宝跟前凑,嘴里喊着叔叔。
丁家宝见了,脸上的郁色退去不少,放下斧子,“慢些走,别绊倒了。”嘴里说着,往前迈出几大步,迎上两个小的,两胳膊一伸,轻松将这两个小的一左一右地抱了起来。
许三娘见了,便转身走,回到厨房,将挑好的黄豆洗了一遍,然后用冷水泡上。这喂牲口的黄豆,如今成了全府人都爱吃的菜。炒了浸盐水是盐豆;生豆子泡水泡大了,既可以炖汤,也可以炒菜,还可以放调味料煮了配上点青菜做成凉拌菜。
既是有心事,青舒睡不过两刻钟就醒了,拿了自己罗列了各种可能成为一种营生的小本子,翻了翻。这是她为方便自己随手记东西,裁了纸,用线缝出来的记事本。她点头,买到田庄并秋收,这是意料外的。而先前就计划好的,大量采购黄豆、红小豆等各类豆子的事情,该实施了。
现在正是收获豆子的季节,家家户户,多少都会种一些。与粮食相比,价格相当便宜,这个季节收上来囤积起来,既不怕生虫子,又不怕受潮之类的,很好保存。
正在她考虑,收上来后是拉到这个宅院来,还是放到田庄上的时候,小鱼进来禀报,管家请她到前院会客厅,府上来了贵客,大安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师,孔先生来访。
青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来访?”
“管家说的是,大安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师,孔先生。”小鱼又重复一遍。
青舒愣了愣,霍地站了起来,“快,也别换衣裳了,你看我身上哪里不妥,赶紧整理一下。”“对了,赶紧通知少爷,让少爷去前厅拜见孔先生。”
等青舒稍作整理,到得前厅的时候,青阳正在拜见孔老先生。
孔老先生现年七十九岁高龄,是当世少有的长寿之人。他白眉白须白发,额头上是岁月镌刻出的深深的皱纹,面色却透着健康的红润,背微驼,目光温和中透着睿智。孔老先生名哲,字念恩,进士出身,是大安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师,同时也是当今圣上身为太子时的夫子之一。他中年时游学四方,著有《游学录》,被当世人奉为宝典。
在蔚然书院前相见,青舒当时并不知道老者的身份,过后听人告知,才知道老者原来是个大人物。这样一个人物,怎么来了小小的康溪镇,来了他们古府?青舒带着这样的疑问,上前给孔老先生行礼问安。
孔老先生将站在面前的姐弟打量了又打量,呵呵一笑,捋着花白的胡子问青舒,“老夫听说古姑娘在给弟弟物色私塾先生,可有此事?”
青舒,“是,是有此事。”
孔老先生嗯了一声,又问:“老夫听说古姑娘一直在搜罗农书?”
青舒,“是有此事。”她心中狐疑,这事她只跟步语嫣提过,步语嫣便帮她弄了一些农书,只是,对面的老人是怎么知道的?
孔老先生神色认真地问:“古姑娘为何要搜罗农书?”
“当然是为了种田养家。”想也不想,青舒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见在场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透着古怪,于是眨了眨漂亮的杏眸,“粮食不是民生之本吗?不种田,哪里来的粮食?没有粮食,怎么养家糊口?”气氛还是很怪,她迟疑起来,“怎么?不对吗?”
青阳扬起一张笑脸,“我和姐姐一起看的农书,明年开春要一起种田。”
青舒欢快地答,“好,小阳要一边读书,一边帮姐姐种田。”她的弟弟,可不能是五谷不分的少爷。
古强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他们有贵客在。
姐弟两个忙收敛了,恭恭敬敬地站好。
孔老先生呵呵一笑,“小童。”
站在他身后的小书童上前,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解开小小的布袋子的口,放到了孔老先生手边的桌子上。
“这是老夫的一名弟子,去大金国游历时,在海上认识的朋友送他的不知名的籽实。据闻,这种籽实种下,长出来后会结一种红色的小果子,很是鲜亮。一种说法是,它的果子有毒,吃了会腹泻不止,因此只能作观赏之物;另一种说法是,它的果子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青舒听的一呆,或有毒,或延年益寿的果子,会是什么呢?地球上生长的物种那么多,谁知道到底是指的什么。别说局限性很大的古代,就是放在现代,连地里长的普通庄稼都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
现代有便利的交通、有蔬菜大棚,因此超市里聚集了天南地北各种各样的蔬菜瓜果,丰富了人们的饭桌,同时让人们长了见识。即便如此,人们不认识的蔬菜瓜果还有很多很多。除非是专业人士,否则谁能一看种子或植物本身就能认出来是什么。她不认为自己会认识,因此并不往前凑。
“老夫来,是为了和古姑娘作个约定。”孔老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这怎么又跑到约定上去了?青舒一脸狐疑地问:“什么?”
“这些种子,老夫留给古姑娘。明年,若是古姑娘能够种它出来,让它结出红色的果子来,老夫今日带来的《游学录》与《农事杂谈》送给姑娘了,分文不取。”
青舒很想说,管你什么《游学录》还是《农事杂谈》,本姑娘不稀罕。你种不出来,就找本姑娘种。种出来送书,种不出来怎么办?话说一半,哼,别想坑她。
青阳却是揪了青舒的裙子,一脸神往地小声嘀咕,“我要《游学录》。”
青舒想也不想,“姐姐给你买。”
小书童听见了,瞪圆了眼睛,“先生的书岂是那么好买的,有银子都没处买,哼!”
青阳猛点头,然后叫了声姐姐
No.74推荐夫子
什么叫有银子都没处买?不买就不买,有什么了不起的。青舒一拍弟弟的背,“书铺子没有卖没关系,姐姐这就写信给步小八,让她送你一本。你想想,这种子种不出红果子,书不归我们。即便种出来了,那也得一年之后,一年多后书才归我们。若是朝步小八要,顶多两个月你就能拿到。”
青阳觉得有理,“嗯。”
小书童很生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孔老先生却是笑了,“书和种子都留给你们,明年夏天老夫再来。若是种不出红果子,书和种子收一百两银子。”然后要小书童拿书。
小书童不乐意地噘了嘴,一伸手,站在孔老先生身后的青年拿下背在身上的大包袱,解开包袱,露出里面装的十几二十本书来。
小书童上手,前后一共拿出十二册书,其中九册摞一起、三本另摞到一起,拿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放到最顶上的擦了又擦,这才恋恋不舍地拿开袖子,鼻孔朝天地道:“要爱惜,知道吗?”
青阳眼睛晶晶亮地盯着这些书,认真答道,“知道。”
而青舒,却是急切地喊出声,“等一下。”她的眼睛,紧紧地盯在了正在收包袱的青年的手上。她的心砰砰砰的跳的厉害,是彩色插图,居然有彩色插图,怎么会?
大家都被青舒的这一声“等一下”惊到。
孔老先生也收了脸上的笑,“姑娘觉得有何不妥?”
青舒紧张地一指包袱,“一本书,我看到一本书,很漂亮,有颜色。”
孔老先生眉头一动,捋着胡子说,“姑娘眼力不错,老夫是有一本特殊的书,是游学途中偶得。”“竹生,将那书拿给古姑娘看看。”
被称为竹生的青年,再次打开包袱,将一本硬皮的彩色封面的书放到桌子上,往前推了一下。
青舒紧张的上前,颤着手指,拿了三次才将它拿起来。准确地说,它是一本杂志,一本有些旧的杂志,一本浸过水的杂志。浅粉为底的封面上,印着一块儿装盘的小巧的奶油蛋糕,现代人无论过生日、过寿,还是结婚,都要拿来用的奶油蛋糕。因为陈旧,因为浸过水,浅粉已经不再粉,有点泛白泛黄,而奶油蛋糕的图案晕开,失色了不少不说,纸张也变得皱皱巴巴的。
青舒激动地用手指勾勒着那晕开了字迹的“蛋糕世界”四个字,讲不出一句话来。她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慢慢地翻开面目全非的封面,里面是目录,同样的,字迹已经晕开,有些看的清楚,有些必须前后联系起来才能猜出。她再翻,有各种蛋糕图案及制作方法,最后一页却是印了饼干的图案与制作方法。只不过,同样一半字看的清,一半字已经模糊的很难辨识。这模糊的部分,若是不懂制作蛋糕的人,想猜也没处猜。不过十几二十页的彩色杂志,没有一页上的字是可以让人看全乎的。
青舒觉得遗憾,不自觉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好的书,好可惜。”能不可惜吗?这可是穿越来的东西。只是,它是如何到了这个时代的,是有人带过来的吗?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童突然觉得青舒变顺眼了,于是愤慨地说,“哼,还不是黎海棠那个无德的女人。五六年前,先生遇到她,觉得她可怜,便开导于她。她看到了这书,就和先生借。过分的是,她借了一年多都不肯还。先生突然有一日想到这书,念叨了一句。我爹听到了,记在心里,便找黎海棠要。她倒好,躲躲闪闪的,还把书故意给掉进雨水里了。我爹要拣,她居然抢着拣,然后又故意把书掉进水里了。”
青舒霍地抬头,黎海棠?黎海棠看过这书?黎海棠将它掉水里两次?怎么又是那个死女人。
孔老先生的脸上没有不悦之色,“小童,是失手,不要乱说话。”
小童不服,“什么失手,她就是故意的。她把书占为已有一年多,学会里面的蛋糕和饼干的做法,就把书给毁了,她就是小人。你们知道京城的福顺斋吧,那里面卖的蛋糕和饼干,就是从这本奇怪的书里学来的。”
孔老先生依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神色,“呵呵……你这孩子,黎姑娘能看懂书里写的、能学会书里教的,自然是她与这书有缘分。”
“她才看不懂,能看懂的是她请的厨娘,就是三年前死的那个姓周的厨娘。”小童气乎乎地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我爹说的。我爹还说,那个周厨娘死的很奇怪,肯定有问题。”
孔老先生咳嗽一声。
小童突然垂了脑袋,再不说一个字。
青舒却震惊了,黎海棠请的周厨娘看得懂这杂志上写的东西,于是有了福顺斋,于是有了黎海棠的今天。可是,周厨娘三年前死了,死的很奇怪。她可不可以认为,那个周厨娘才是穿越人士,而黎海棠,只是好运地遇到穿越人士,并将那位穿越人士当了垫脚石,然后,再把穿越人士给咔嚓了。不能吧!穿越人士有那么菜吗?
孔老先生动了动眉毛,“若是古姑娘喜欢,这书送你了。本是多年前偶然在山中所得之物,就该赠与有缘人。”
青舒想也不想,拒绝了,“多谢先生的美意,晚辈刚才失礼,只因看到了漂亮的东西而不自觉地显得有些激动了。这些图案是很漂亮,但里面所写,晚辈却是看不懂,拿了它,是白白糟蹋了它。”说着,将杂志放到桌面上,人退后。“不过,晚辈有一事相求,若是先生觉得为难,晚辈自不敢强求。”
明明见到此书那么激动,眼里闪着喜悦,最后却拒绝不要。孔老先生不解地看着她,“何事?”
“晚辈只是认得些字而已,那些农书,看过后,有许多不解之处,不知能否请先生指点一二?”青舒说着,一脸期盼地看着孔老先生。这位可是整个大安最有学问的人,最见多识广的人,都送上门来了,不抓紧时间找这位解惑,更待何时?
孔老先生抬了抬眉毛,“老夫爱吃肉,爱美酒。”
青舒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管家,快通知厨房,晚上做一道荷叶饼扣肉,做一道红烧肉。再有,将我爹珍藏近十年的那坛美酒拿出来。”当时在京城古府的花园里挖了两坛酒出来,一坛开封招待了洛老尚书等人,剩了小半坛都给古强喝了;另一坛,青舒想送人,古强舍不得,便一路带到了康溪镇。
青舒一吩咐下来,古强答应着,赶紧叫了人去通知厨房提前准备。
青舒和青阳,将孔老先生请到了书房,将收集到的半木箱子农书搬出来,将那些看过,因不解其意而作了记号的一一找出来,虚心求教。
另一边,古强请了跟着孔老先生的青年护卫出去说话,“请问这位大人,先生牙口可好?”
青年回答的简单扼要,“还好。”
“先生喜食清淡的,还是……”
青年很无奈地答:“先生嗜肉食。”
古强道了谢,告诉等在一边的小娟,饭食及菜肴既要准备软烂的,还要准备酥脆的,却不能有硬的,而且,肉越多越好。
青舒觉得,有大安最有学问的人在身边,那是比度娘都好用。孔老先生帮他们解惑,他们姐弟一边听,一边分工作记录。记录下来,是怕他们脑子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会忘掉。
孔老先生这人最爱认真好学的学生,也不说什么不教女娃子之类的话,比学生还要认真,小童催了几次让他休息,他都不肯,吹胡子瞪眼睛地赶小童出去,嫌小童碍事。直到古强亲自来请他入席,授业解惑才告一段落。
晚饭,是青舒和青阳作陪。他们虽不会饮酒,但替孔老先生倒酒还是会的。不得不说,孔老先生有个好胃口。只见他老人家吃着红烧肉,抿着美酒,还不时招呼青舒赶紧用荷叶饼卷了扣肉给他吃。
青舒真是心服口服,她就没见过这么爱吃肉的老人家。他们一桌与另一桌是以屏风为分界的,另一边是由古强陪那青年与小童。两边人说话,互相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却不见青年或小童过来阻止孔老先生吃肉,青舒便放下心来,任由孔老先生吃。
给孔老先生用的酒杯很小,孔老先生喝了六杯自己就不要了,但肉没少吃。青舒觉得差不多了,便吩咐小鱼上粥。
白米加绿豆、红小豆、去核儿的红枣、磨的细碎的高粱米煮的粥,用白瓷碗盛上来,白的、绿的、红的,很好看。
孔老先生对古府准备的晚饭很满意,酒足饭饱,这才由青年护卫和小童扶着离开。青舒要派马车送,却被拒绝了。小童说,他家先生最爱慢慢走路,只有在不得以的情况下才会坐车、坐轿子。
送走了贵客,当小鱼捧了小小的布袋子给青舒时,青舒一拍额头,一脸的懊恼,“看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拒绝这件事,笨死了。”懊恼归懊恼,她还是接过了小小的布袋子,打开看了一眼,一下傻眼。不会吧?这,这怎么瞅着那么像西红柿的种子。
她赶紧走到桌前,捏出来几粒种子,放到桌面上,趴到上面瞅了又瞅,怎么瞅怎么像西红柿的种子。如果她没看错,这真的是西红柿的种子的话,什么有毒,什么延年益寿,那可就全成了无稽之谈。
她摇头,不行,不能武断地说它是西红柿的种子。孔老先生可是说了,找人种过,没结果子。这到底是什么,真不好说。她赶紧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在房里走了一圈儿,不知道放哪儿好。走到第二圈儿的时候,她将这些种子锁进了箱子里。到了明年,等她种出来,见了秧苗,她就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西红柿了。
洗过热水澡,躺在床上,眼瞅着就要会周公的时候,她突然坐了起来。不对,孔老先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他第一句是问是不是在物色夫子,第二句问的是不是在收集农书。然后是留了种子和书。
找人试种不知名的种子,有经验的老农多的是。不仅如此,只要他老人家开口,皇帝的司农寺里从上到下都得抢着帮他试种。这老头儿,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有问题。
青舒在床上翻来复去折腾一个多时辰,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最后反倒让自己头痛的厉害。她将孔老头前前后后的话又重新回忆一遍,觉得自己没什么得罪孔老头的地方,便安慰自己:没事,没什么地方得罪他,估计他也没害她的理由。不管了,睡觉,明天张罗收豆子的事要紧。
第二日,早起练功的时候,青舒明显精神不济,不时打着哈欠,练功的效率大大降低。
古强黑着一张脸,“小娟,打井水,端一盆过来让小姐洗把脸,精神精神。”
青舒听了一激灵,“别。”秋日的清晨,新打的井水冰凉冰凉的,她才不要。她可是成长发育阶段的小姑娘,可不想落下痛经之类的毛病,她坚决抵制碰冷水。于是拍了拍脸,拿起木头棍子,似模似样地摆弄了起来。
古强无奈地摇头,小娟在旁边一个劲儿偷笑。而青阳,手里抓着比青舒手里的小一号儿的木头棍子,挥来挥去。
古强看着姐弟两个乱七八糟的乱挥一通,也没说什么。毕竟,先让两人适应武器并练臂力是第一步,他也不好一开始就太过苛刻,反倒让二人失了学习的劲头儿。
再说,乱挥一通也是需要体力的。半个时辰下来,青舒和青阳扔了手里的棍子,累得摊在地上直喘粗气。
小娟和小鱼赶紧上前,小娟搀起了青舒,小鱼搀起了青阳,将姐弟两个弄回屋子里休息。
姐弟两个摊软在椅子上,青舒有气无力地问:“累不累?”
青阳有气无力地点头。
“还要不要练?这才是刚开始,辛苦的还在后头。”
“练,我要和爹一样厉害。”
“好样的,小男子汉,加油。”
“嗯。”某个姐姐控的小正太重重地点头。
洗漱过后,吃了早饭,累摊的姐弟俩个终于又活过来了。青舒一挥胳膊,“走,跟姐姐收豆子去。”
青阳学她的样子挥胳膊,“收豆子去。”
苏妈妈急急地上来,将姐弟两个的胳膊放下来,“小姐、少爷,万不可在人前再做这种失仪之举。”
姐弟两个对视一眼,麻溜儿地端出大家小姐、少爷该有的气度,带了丫鬟往外走。
宅院门里,古强迎上他们,说衙门来人通知,今日开堂审大古家村里正一案,白县辅审案,萧知县旁听。
青舒问,“需要我和少爷出面吗?”
“小姐和少爷不必出面,一切老奴已安排妥当。”
“嗯,那你留够人手,我和少爷带四个人出去便成。若是中间出现了什么差池,派人到庄子上通知我。”
“是。”
一个时辰后,李大郎将马车停在了高粱地头儿,元宝禀报道:“小姐,少爷,到了。”
青舒和青阳由小娟伺候着下了马车。此时地里,壮丁们正埋头忙着掐高粱头,因为担心碰掉了米粒,他们的动作快且轻,掐下一个就放进各自的背篓里。背篓装满了,不用人背回庄子里去,因为他们有牛车。到时候装满的背篓往牛车上一装,大家拿了空背篓继续掐高粱。
这工夫,牛车将装好的高粱头拉回庄子前的场地上,那里留了人负责当场脱粒。而脱了粒的高粱,直接背进庄子里晾晒粮食的场地上晾上。
原本他们收粮食不用这么赶,但青舒后边还有安排,于是自己人便不够用,就让吴榔头从附近的村子里找了四个打短工的庄稼汉,管中午饭,一天十五文的工钱。因为古元河信得过小古家村的里正古大树,吴榔头便直接找了古大树,让古大树给张罗的这四个人。
青舒和青阳站在地头儿看了一会儿,装了一车空背篓的蔡铁牛牵着牛车过来了。见到主子,蔡铁牛停好牛车要行礼,青舒没让,让他只管专心做事,不用管他们。
蔡铁牛很坚持地行了礼,这才单手将空背篓都卸下来,带上三个空背篓进了地里,不多时,又单手背着一个装满高粱头的背篓出来,装到了牛车上。
青舒不由感叹,他们府里的人,没一个是白吃饭的,个个都能干。
等蔡铁牛装好了车,青舒他们跟在牛车后头,到了庄子上。
吴榔头和韦铁锤迎出来,见过两个主子后,和蔡铁牛一起卸车,三个人又席地而坐,一起脱起米粒儿来。
一人一个厚铁片,用脚固定住,手里抓了高粱头往铁片上押着搓,米粒就脱落下来。旁边还有一人,不时将脱粒完的高粱头收到一边去,又将米粒推到另一边,使劲儿搓带壳的米粒,去掉大部分硬壳后,装进编的坚实的两个筐子里,用扁担挑进院中进行晾晒。
青舒看的直愁,这可真是全人工,费力又耗时。但也没办法,时代就是这样一个时代。你说现代好,可现代的污染,现代的科技发达,使得人们吃进嘴里的东西就没一个是没化肥、没农药的。就是吃个肉,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的是什么肉。结果,变成了没一个不生病的人。
这个时代,虽然落后,但还好,不必担心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有毒。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值得安慰。
不一会儿,蔡铁牛站起来,扑打衣裳几下,装了空背篓,牵了牛车走,他这是要去拉下一车了。
青舒和青阳进了庄子。大家都忙,一个老人、两个妇人和三个孩子,哪个也没闲着,有挑水的,有摘菜洗菜的,有洗米的,有抱劈柴的,还有挑拣豆子的。他们这是在提前准备做午饭的材料。
这会儿的太阳晒的人很舒服,青舒拉了青阳坐到院中,一边帮忙摘菜,一边问他们中午的伙食是如何安排的。一个炖菜,一个炒菜,一个拌菜,加一个咸菜,再加粗粮米干饭,当然,没肉。再有,没有黄豆做的菜。中午可是有短工在,黄豆自然是不能拿出来的,因为青舒还指着它赚点小钱呢,自然不能让它太早暴露于人前。
青舒听了午饭安排点头,秋收嘛,从早忙到晚,干的还都是体力活,吃干饭是必须的。“庄子跟前儿,有没有卖肉的?”
一个妇人回道没有,镇子上才有的卖。
青舒看看时辰,也没说什么,叫上青阳,洗了洗手,招呼正在帮忙劈柴的小娟走了。青舒觉得有点无法理解,别人的丫头注重穿衣打扮再加爱面子。她的丫头呢?一个是什么力气活儿,什么扛粮食,什么劈柴的,那就来吧,甩开膀子就自己干上了。她要不要给小娟这丫头发个劳动奖章什么的呢!简直是吃苦耐劳的典范呀!
再看看小鱼,秀秀气气地跟着她,再秀秀气气地跟着她摘菜,同时不忘照应她们姐弟俩。人家是既不脏了衣裳,也干了活计,也是眼里有活儿的。
青舒让吴榔头给准备了秤和五六个布袋子,坐着马车出了庄子,慢悠悠地进了小古家村。进村后,古元宝很是有礼地向一个妇人打听了里正家的位置,那妇人很是热情,亲自带了他们去里正家。
里正的媳妇古陈氏,在村口见过青舒姐弟一面,当时青舒蒙了面纱,但青阳没有。因此,青舒姐弟上门,她一眼认出了青阳,便也知道了青舒的身份,她一下慌了手脚,一边迎他们进门,一边吆喝着在院中玩耍的五六岁的小儿子去地里喊古大树。
把人迎进屋中,古陈氏在地上转了几圈儿,才一拍额头,翻腾箱柜拿出一块儿粗布,铺到了炕沿上,招呼青舒姐弟赶紧坐。
青舒觉得不好意思,可陈氏很坚持,盯着他们坐到铺好的粗布上才罢休,还拿出收起来的两个茶杯,洗了又洗,这才倒了两杯水,放到炕桌上。
土坯房,里面的摆设也简单,家当并不多,但打扫的非常干净,一眼就让人知道女主人是个勤快的。
这时候,得了消息的古大树从地里回来了,身后跟着拿了农具的大儿子古哲一,再后边是背着五六岁的弟弟的憨小子古哲二。听古元河说,他们家的古哲三在镇子里的私塾读书。
古大树显得很拘谨,青舒笑吟吟地说明来意,就是想请他帮忙通知村人,古府要收黄豆、红小豆及花腰豆,要大量地收,两文钱一斤。要求是,豆子要饱满,干净。
古大树很是吃惊,“两文钱?不瞒古小姐,这豆子拿到镇子上的车马行,最好的也只能卖两斤三文。”
青舒笑笑说,“我知道。我收这豆子,自然有我的用意。两文钱一斤,是京城的价格。这里是我爹的家乡,我自然不会亏待了我爹家乡的百姓。两文一斤,你们卖的高兴,我也收的安心。到时候我的买卖若是能成,赚多赚少那就是我自己的本事了。”
古大树很激动,“既然古小姐决定好了,小的这就通知村人。”这可真是个想也想不到的好消息,卖两斤豆子比往年多得一文钱,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
“附近村子的里正,你熟吗?”青舒又问了一句。
“古小姐的意思是……”
“若有交好的,你不妨透露这个消息出去。三日后,愿意卖豆子的,尽管拿到我新买的庄子上。只要豆子好,干净,两文一斤,来者不拒。我说过,我要大量地收。至于今日,我只收你们村子的,你赶紧通知吧。午饭前,我得回镇子上,赶不急的,只能等三日后送去庄子上了。”
古大树一听坐不住了,吆喝两个儿子赶紧去通知村人,自己也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陈氏想到自家收上来的豆子,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顿时高兴地喊上住在左边院中的侄女,说要看看自家豆子拾掇的干不干净,不干净要赶紧再拾掇拾掇。
趁他们忙活,青舒轻捏弟弟的小脸,“等下姐姐付豆子钱,小阳要记账。”
“嗯。”
“去马车上拿包糖果,分给外边的小弟弟吃。”
青阳答应一声,带着元宝出去,很快拿了糖果,抓了一把往古大树最小的儿子古哲四的小手里塞。
古哲四得了零嘴儿,口水立刻就下来了,双手捧着糖果,眼睛都看直了。
青阳看他呆住,搔搔头,捏了一块儿放到他嘴边,“张嘴,吃。”
古哲四张了嘴,将糖含进嘴里,立刻笑眯了眼,“哥哥也吃。”一下从陌生人升级为哥哥,小孩子的认亲速度不是大人能够理解的。
小古家村本就不大,五十来户的人家,古大树和两个儿子分头通知,很快就回来了。而他们后头,跟着三三两两背着布袋子的汉子,和好奇来看热闹的妇人。
古大树让村民都站在了院外,院中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头摆了一条长条凳。青舒坐在屋里没出来,青阳坐到长条凳上。元宝将账本和笔墨放到青阳手边,为青阳磨墨。
都准备妥当了,古大树让村民们一个一个的进来,由他带着长子过秤。秤好一个,报数一个,青阳记账顺便说卖了多少钱。这时候小娟会拿了相应的铜钱从屋子里出来放到桌子上,古大树便拿了递给村民,然后喊下一个。
眼瞅着午时了,古大树将等在外边的最后一个卖豆子的村民给叫进来,过秤付了银钱,就让村民们都回去,今天就收到这里了。
男人不在家的几个妇人,急的不得了。扛豆子不是问题,主要是当家做主的男人不在,她们急也没办法,又不能擅自做主。
十来户人家的豆子,黄豆收了四袋半,红小豆收了三袋多些,青舒便交待说下午派人来拉走,暂时就放在古大树家。
古大树就说什么时候来拉走都可以,他会看好。
临上车的时候,青阳将剩下的半包糖果塞给了古哲四,激动的古哲四追在马车后头不停喊着哥哥以后再来,最后还是古哲二追上去将他拎回了家。
青舒返回庄子上,也没让人另备饭,交待吴榔头下午记得将寄放在古大树家的豆子拉回庄子上放好。她还交待了一事,就是三日后庄子上要收豆子的事情,这才坐上了马车回镇子。出门前说好的,午饭要回府用,即便回去晚了,厨房也会给他们留热乎饭。
他们一回府,苏妈妈便通知了厨房,三菜一汤立刻端上了桌。青舒和青阳洗过手,坐到桌边吃饭,并把小娟他们几个也打发下去吃饭了。吃饭的时候,青舒一般不让人伺候,觉得吃的不舒服。
姐弟俩个吃饱了,漱了口,正坐在厅中小声说话,古强过来报备事情。
衙门那边审案还算顺利,大古家村的里正和村长将自己做下的事老老实实地全招了,李大和李二承认伤人,但不承认是故意的,只说是不小心。当日对古元河动手的村民都被传去问话,还有替古元河看病的慈济堂的大夫也被叫去问话。
古元河说,他受伤当晚有人去了他的茅草屋欲图谋不轨,只是那人踩了他为以防万一而下的夹子上,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古强从旁补充,他带人去看过,现场除了带血的夹子,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带血的夹子和刀,还是衙役过去拿的。这个人,一定要查出来,他们不想让这种怀有恶意的人在身边逍遥。
收了银钱替里正办事的三个捕快也已经抓起来了。再三审问,他们承认收了里正的银钱,也确实去过大古家村,但不承认帮助村长抢古元河的三亩地。最后,白县辅对他们用了刑,其中一个叫宁四的,很快就招了,并说自己是被硬拉去的,而且一个铜板都没拿。被硬拉去的时候,对于要去干什么,他是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后来他有劝过另两人,可他们不听,反倒威胁他,他也没办法,只能装聋作哑。
古元河就从旁说,这个捕快当时确实劝过另两人,这个他听见的,而且劝说无果,这个捕快先离开了,并没有最后参与夺田一事。
另两个捕快最后也招了,说他们财迷心窍,为了帮补家里才收了里正的昧心银钱。
最后只剩一事,那晚要害古元河的人是谁?古强说,谁知道那晚准备行凶的人,并在公堂上说出来,他们主子愿意为这个“谁”求请,减轻刑罚。
村长目光闪烁起来,而李大却是急急追问古强此话当真。古强说当真,主子有提前交待过他,一定要找出这个意欲行凶之人。
李大看向白县辅。
白县辅咳嗽一声,看向一旁的萧知县。本就不满白县辅惹出这种祸端的萧知县,收到白县辅求助的眼神,很想甩了袖子走人,但想到知府大人的示意,便忍了,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白县辅又咳嗽一声,“当真。你若招出此人,句句属实,便减轻你的刑罚。若敢有半句谎话,污蔑无辜之人,罪加一等。”
李大得了承诺,便一指村长,“是他,是他偷偷给了邻村的无赖二狗子一吊钱,要二狗子杀了古元河,再把茅草屋给烧了。他还说,只要烧干净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刺伤古元河的事他再警告村民,谁敢说出去。这事就解决了,根本不用怕将军家的人找过来。”
所有人都震惊了。周围的民风相对纯朴,小偷小摸是有,打架伤人是有,但买凶杀人的案子,几年都不出一件。这可不得了,村长不仅要买凶杀人,杀的还是守忠武将军墓的人。这胆子也太大了。
村长嚷嚷着冤枉,坚决不承认。李大就指着他的鼻子说出他什么时候见的二狗子,一吊钱送出去的时候又是如何如何心疼,最后还是二狗子自己从他手里拿的一吊钱等。李大又说,二狗子伤了脚,没敢回村,跑到康家村躲去了。
被传来问话的几个大古家村村民也说,他们有听说过,邻村的无赖二狗子的确伤了脚,躲出去已经几日了,一直没见回来。
最后白县辅宣布退堂,并派出捕快和衙役去康家村捉拿二狗子了。只要抓到了二狗子,这件案子就全结了。
里正和李二是要被发配边疆的,刑期是六年,这个不会变。至于村长和李大,抓了二狗子审问过后才判刑。
古强又说,名叫宁四的捕快有个老娘,退堂后,这宁四的老娘拉着两岁多的孙子求上了门,求古府开恩,饶了宁四,不要发配边疆。
青舒听了,也明白这宁四是个倒霉蛋,估计在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捕快里也没什么地位,否则也不会一个铜板都没得就被卷进来,丢了铁饭碗。很多时候,小人物都会悲哀地遇到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样的事情,自古至今比比皆是。
很明显,这件事情上的大腿是另两个捕快。这两人,多少和白县辅沾点亲戚关系,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都当自己是镇上的大老爷。而胳膊,自然是家里没有任何背景的宁四,家里穷,也没有任何硬实的亲戚可依靠。
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时候,没几个人有勇气反抗,因为反抗的结果并不是你能承受的。而不反抗,就只有随波逐流,就只有尽量避开。宁四选择尽量避开,却扔逃不过被人拉下水的命运。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而小人物,往往就变成了倒霉蛋。
青舒要的是惩治里正、村长及李大、李二,至于那几个捕快,教训也只是顺便的。宁四这个倒霉蛋,她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她想了想就说,“你看着办吧!若是为人不坏,看在他老娘和幼子的份上,尽量免了他的罪责。”至于宁四会丢掉铁饭碗这事,她却是无能为力的,这得看白县辅的。他供出了和白县辅沾些亲戚关系的另两个捕快,便是得罪了白县辅。
连青舒都明白的事情,古强自然更明白。案子的事情说完了,他拿出一封信来,说是孔老先生派了身边的小童送来的。
小鱼接了信,递给青舒。
青舒打开没有封蜡的信封,抽出里边的纸,展开,很快读完,放到桌子上,“小鱼,让管家看看。”
古强从小鱼手里接了信,看过后,脸上多了一抹喜色,“小姐,这是好事,是好事啊!既是孔老先生推荐的夫子,品性和学识自是不差。”
青舒却有些迟疑,“我们府上没有让孔老先生赏识的人,也没有和孔老先生的弟子们交好的人。我们小小的府邸,远离京城到偏僻的小镇上谋生,如何能入得了孔老先生的眼?孔老先生昨日突然造访,本就蹊跷,如今他再推荐夫子给青阳,这让我心里很不安。我们府上,可有什么值得他人图谋的人或物吗?”
听了这话,古强脸上没有半分沉重之色,脸上的喜色依旧,“小姐,您有所不知。孔老先生推荐的这位卢夫子,若是老奴没有猜错,应是卢玄方。这卢玄方,与将军关系匪浅,既是孔老先生的弟子,也是将军在军中时的挚友兼军师。”
青舒吃惊不小,“我爹的挚友兼军师?”她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短暂的一生里,居然结交了如此多的朋友。
“是的,小姐。卢玄方这人,性子怪,年少时就爱四处游学,不爱科举,不爱当官,只喜欢自由自在地四处走。后来他遇到了还是校尉的将军,与将军一见如故,居然放弃了游学,跟着将军进了军营,只为将军一人当军师。将军出事的时候,正是他回乡探亲未归的时候。得知将军去了,他三天没说话。第四天,准备了行囊,连军营都没回,开始四处游走。这一走,便是五年多。”
青舒听的一愣一愣的,“那,孔老先生推荐他当小阳夫子一事,他本人知道吗?他愿意吗?”
“若是为别人当夫子,他自是不愿的。可如今需要夫子的是少爷,以老奴对他的了解,不给一文束脩他也愿意。”
青舒没词了。既然是她爹的挚友兼军师,又是孔老先生的弟子,那才学定是不一般。可是,他那不羁的性子,希望不会影响了她的宝贝弟弟才好。
“小姐,您是同意为少爷聘卢夫子了?”
“我能不答应吗?”
古强笑着说,“小姐,老奴这就去安排卢夫子的住处,他那人,行踪不定,保不齐正在来的路上了。”
看古强那么高兴,青舒也不好再说什么,让他看着安排
No.75过节
八月十五,团圆节。这时代还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些好的而已,月饼什么的,还没有出现。富贵人家,就是亲戚朋友凑到一起吃喝玩乐的事,互相送礼,互相拜访,晚上赏月。平常百姓、村中人家,该干活儿还是干活儿,只是饭桌上难得地添一道或两道肉菜的事。
对节日这个东西,现代人过的基本都没什么感觉了,青舒也是。小时候奶奶在世的时候,她最爱过节了。奶奶过世后,发生了很多事,父母又离异,渐渐的,她对所有的节日都兴趣缺缺,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更别说给自己过生日了。
原本对八月十五没什么感觉的青舒,看到小娟和小鱼一脸期待的样子,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致,一早起来就吩咐负责采买的丁家宝,买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猪蹄、肉骨头、猪肝、猪心、猪肺有多少弄多少,再买一个猪头。总之吧,她以很俗气的方式,就是改善伙食的方式,想让全府人高兴高兴。
今日过节,买肉的人多,因此镇子上的两个肉铺子今日杀的猪比往日多出一、二倍去。有意思的是,这两个肉铺子不占据镇子的两头,而是聚到了一起,两处肉摊子是对着的。平日里,两个摊子上的男人倒是没什么,但两家的女人若是在场,便会不停地互相哼,互相瞪眼睛。
丁家宝在两个肉铺摊上走过,也看到了镇子上算得上大户的几府下人也在买肉,一对比,今日整个康溪镇估计他们古府是肉摊上的最大主顾了。他走到平日里买肉的赵屠户的摊子前,咳嗽一声,大声问:“若是来上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一个猪头,给便宜多少?”
赵屠户将砍肉的刀铿一声砍立在案板上,笑咧了大嘴,“大兄弟,你想怎么便宜,只管说。”
对面摊子的钱屠户的媳妇听见了,吆喝道:“大兄弟,你买这边的肉,猪头搭给你,不算钱。若是有看上眼的零碎的东西,全给你,不算钱。”
赵屠户不吱声,可赵屠户的媳妇不干了,喊了一句,“姓钱的,没你这样办事的。”马上掉过头对丁家宝笑脸相迎,“大兄弟,别理那女人,咱做买卖,就得行的正,得实在。只搭给零碎东西那是没诚意,这样,你砍我们老赵家摊子上的肉,再搭你二斤肥肉。”
钱屠户的媳妇还要喊,钱屠户没好气地一瞪眼,她蔫儿了。
丁家宝自是不管那些,按青舒的交待买起肉来。二十斤肥肉,每斤二十文;二十斤五花肉,每斤十七文;十斤瘦肉,每斤十五文;摊子上的大骨头全部秤上是四十三斤多些,凑整算四十斤,每斤五文。猪头两个,猪蹄十六个,猪肝、猪心、猪肺子四副,免费送。赵屠夫本想依着他媳妇答应的搭给丁家宝二斤肥肉,丁家宝没要肥肉,换了猪头。肥肉是最值钱的,也是最好卖的,丁家宝也愿意少花银钱,可也不想亏待人。
丁家宝数出一两银子另一吊钱递给赵屠户。赵屠户的媳妇高高兴兴地将肉分类包好,放进一个框子里,又将零碎东西装进另一个框子里。
丁家宝说了声谢,拿了扁担,将满满两框子的东西挑起来就走。
钱屠户的媳妇眼红对面的一下就卖出去那么多肉,气得躲铺子里去不肯出来。
丁家宝挑着担子,一气儿走回府,从后门进去,将肉送到了厨房。
许三娘扔了一条布巾子给他,“擦擦汗,歇口气,帮我把肉分了。小姐等下要去庄子上,正好把肉带过去。”
丁家宝胡乱擦了额头上的汗,“怎么分?”
许三娘看过买回来的肉,让丁家宝估摸着切下来五斤左右的肥肉放到厨房,五花肉和瘦肉全部搬进厨房,猪蹄和猪心全留,猪头留一个,猪骨头留一半,猪肝留两个,其他全给庄子上。
分配好了,许三娘招呼小丫生灶火,她这会儿就要切了一半的五花肉做成红烧肉。等下小姐和生肉一起要带到庄子上去。庄子上的调味料不全,负责做饭的两个妇人也不会做红烧肉。她在这边做好,带过去,午饭时放到屉上蒸一蒸,热了就能吃。
厨房这边在忙活,青舒也没闲着。他们来到康溪镇,已经收了四份儿的礼,相当于和四家人有了来往。在京城时,洛府和胡大将军府上送的福顺斋的点心匣子可不少,不好保存的蛋糕与点心,离京前全吃了,好保存的饼干基本没动,正好可以送礼。
京城来的点心,在这个小镇子上当礼送人,那肯定很受欢迎。白县辅的府上,白庆丰的白府,石记客栈东家的石家,青舒各准备了四匣子饼干。冯牙人那边,青舒准备了两匣子饼干。
要问青舒为什么白县辅那边的礼不加厚,反而和白府、石家持平?理由很简单,青舒这是在提醒白县辅,你不照应我古府人,让我古府人受欺之事,我还记着呢!想让我厚待你,就得办让我厚待你的事儿。
只送四匣子或两匣子饼干,放在京城是薄得不能再薄的礼,不,应该连礼字都沾不上。但放到康溪镇,身价立马就变了。再说,八月十五只是个小节,大家都是互相表示点小意思的事,关键的时候,在春节。
古府的礼,管家刚带出门去,还没送到地方,别府的礼却是到了。
白县辅的夫人林氏,派管家送来一篮子苹果、一篮子鸭梨、一篮子橘子、一篮子脆枣。
白庆丰的夫人,派管家送来一篮子苹果、一篮子橘子、一篮子瓜子、一篮子今年的新花生。
石记客栈的东家夫人,派人送来一篮子橘子、一篮子榛子。
听人说,这橘子和榛子,一个产自南边,一个产自北边,总之辉州没有,每年由过路的行商带过来一些,卖与当地富户。因此,橘子便成了康溪镇富户之间送礼必备之物。而榛子,即便是行商也很少带来,因此还没办法成为必备之物。
冯牙人那边也有所表示,他的夫人手里拎着一个篮子,带了十岁的女儿来的。篮子里装的一半是橘子,一半是今年的新花生。一看就是费心准备的。在当地,这花生没有水果贵,可也不便宜,连皮过秤一斤十二文,都快赶上白面价格了。
除此之外,送一把青菜的,送几个鸡蛋的,送一包点心的……送什么的都有,一群妇人站在府门前叽叽喳喳的。碰上这种借机来套近乎的,正式回礼是不可能,因此苏妈妈作主,基本就是当场这个手里塞一颗苹果,那个手里塞一颗梨给打发了。
青舒和青阳只见了主要建立关系的三家的管家,还有冯牙人的夫人和女儿。那三个管家见了礼就告辞走了,冯牙人的夫人和青舒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带着女儿告辞了,并没有多呆。
府门前一堆妇人在扎堆,青舒一脸怕怕地不敢出去,等着许三娘的红烧肉做好了,扎堆的妇人散了,她才敢出门。
等了两刻多钟,厨房那边说红烧肉已经装好。
又过了片刻,苏妈妈擦着汗进来,“小姐,人都打发了,可以出发了。”
青舒看苏妈妈累够呛,无奈地道:“苏妈妈,这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拿出大家管家娘子的气派,该轰走的轰走,不该理的不理,千万别再这么好说话。这人啊,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你的客气与好脾气,到了有些人眼里,就成了好拿捏,好糊弄。世上知进退的人少,蹬鼻子上脸的人多,千万别让人看轻了,将咱们府门口给当成了菜市。”
明明是被说教了,苏妈妈却没有一点被说教的自觉,反倒眉开眼笑的,“小姐越来越懂人情世故了,是好事,是好事。今儿这事,是老奴想的简单。本想既是初来乍到,就要打好与当地人的关系,便和颜悦色了一些。没想到,遇到几个不开眼的妇人,粘乎上没完没了,竟想着得好处的事了。小姐放心,老奴这下长了记性了,定不会再给那些只想占便宜的妇人粘乎的机会。”
既然苏妈妈心里有数,青舒也不再提这事,“苏妈妈,猪蹄和猪头可是交给你了。”这一次,卤好的猪蹄她只和青阳吃,再不用担心被人搜刮了。
苏妈妈满口答应。
青舒带上青阳出门,坐上马车。手里提半篮子水果的小娟看向不远处,咦的一声。
“怎么了?”车内的青舒问。
小娟将篮子放进车里,说道:“小姐,那边站着一个老妇人,一手提了篮子,一手牵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会儿往前走几步,一会儿又退后几步,犹犹豫豫的,不时往咱们府这边看。”
青舒听了,没说话。小娟便坐进马车里,告诉李大郎可以走了。
马轮滚动着,小娟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着。
“看什么呢?”青阳好奇地问。
小娟回头,小小声地道:“少爷,奴婢在看刚刚说的奇怪的老妇人。”
青阳好奇,凑过去看,回头告诉青舒,“姐姐,奇怪的老妇人哭了,她抹着眼泪,拉着小孩子走了。”
青舒拍他,“坐好,等下颠了你屁股,可不许喊疼。”见他乖乖回来坐好,又说:“大概是遇到伤心事了,所以才哭。你不用那么好奇,你伤心的时候也哭,不是吗?”
青阳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小声嘀咕,“我才不哭。”
车轮转动的轱辘轱辘声中,他们的马车走出去很远。这时候,挑着担子跟在车后头的丁家宝突然说道:“小姐,那是宁四的娘。前日来府上为儿子求请的时候,她也站在刚刚的位置上,犹犹豫豫的不敢靠近府门。直到管家出府,她才上前,说了替儿子求请的话。”
青舒没出声,既没怪他多嘴,也没有让他继续说的意思。心里却在想,丁家宝这是在替宁四说情吗?为什么?
等到了庄子上,丁家宝将担子直接挑去了厨院,顺便传达青舒的意思,红烧肉中午热了吃,其他的让厨房分配到午饭和晚饭中。
丁家宝放下担子,见青舒没给他指活计,于是去了前头,跟着吴榔头他们搓高粱头。
今日一早,地里的高粱头就掐完了。这会儿,蔡铁牛带着几个人在地里,三个人捆高粱秸秆儿,一个人将捆好的高粱秸秆儿装上牛车。等装满了,蔡铁牛赶了牛车回去,要卸到庄子前头的空地上。等风吹日晒些日子,这些高粱秸秆儿就干的差不多了,既可以当柴禾烧,还可以在来年的时候给结蔓的蔬菜瓜果搭架子。
他们这边在忙活,青舒和青阳去了菜地里。四十亩的菜地,白菜占去三十五亩,大萝卜和白萝卜占去四亩,大葱一亩。这么多的菜,要怎么办?白庆丰说了,只有种麦子才能多卖几个钱,可夏天收了麦子能接上茬儿的,只有白菜、萝卜。他再三思量,才舍了七十亩全种麦子的想法,改种了四十亩麦子,于是有了这么些个菜。
白庆丰也说了,一个康溪镇,周围不下六个田庄,再加上百姓自己都会种些菜,因此白菜、萝卜这些冬季的主打菜在本镇的销路并不好。往年,他都是在镇子上卖掉一小部分,剩下的,要不卖给行商,要不拉到锦阳城,卖给锦阳城的大户或酒楼。总之,就是零散买卖,卖一半扔一半,不亏本,也赚不了几个钱。
青舒叹了口气,蹲到地上,盯着长势喜人的白菜萝卜,真不知道该夸奖白庆丰菜种的好,还是该骂白庆丰只顾上茬不顾下茬的作派。
青阳在萝卜地里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突然挥着手叫青舒,“姐姐,快来,好大的萝卜,快来姐姐。”
青舒答应一声,迈进旁边的萝卜地里,慢慢走了过去,见到了青阳所指的大萝卜。青舒承认,这萝卜长得的确很大,而且还是傻大傻大的。它的叶子还很绿,只有几片叶子泛着黄露出枯萎的迹象。萝卜的三分之一露在土外边,不用拔出来都知道它的个头。
小娟瞄了瞄,“小姐,这大萝卜,这个头儿,少说也得五斤。”
青舒可看不出来它到底几斤,“拔了,带回去晚上炖萝卜汤喝。”
小娟嘴里嘀咕着,拿回去一定要先过秤之类的,便弯腰要拔。
青阳不干了,“这是我的,是我发现的,我拔。”说着,挤开小娟,两只小手抓着萝卜叶不肯放。
“少爷,让奴婢来,别脏了少爷的衣服。”
“不要,我发现的,我自己拔。”青阳很坚持。
青舒一脸黑线,不就一颗萝卜么,拔它还用抢?“好了,好了,别抢了,你们爱拔,那就一人多拔几颗,拿回府慢慢吃,不怕坏。”
“哎。”青阳欢快地答应,吭哧吭哧揪萝卜叶子,可叶子断了,萝卜还埋在土里。
“哎。”小娟欢快地答应,一拔就拔出来一颗大萝卜来。
青阳急的跳脚,“姐姐,姐姐,它怎么不出来?”抓了一根叶子拽,又断了。“姐姐,它怎么那么坏,它欺负小阳。”
小娟抱着萝卜笑不停,“哈哈……少爷,不,哈哈……不是那样拔的,哈哈……”
青舒也想笑,可弟弟要哭了,她强忍住笑,一拍小娟的脑袋,“再笑,晚上不给饭吃。”
小娟的笑声戛然而止。
青舒清了清嗓子,“不能抓了一根叶子或两根叶子揪,要双手一起抓好几根叶子,然后使劲儿拔。”然后瞪了眼努力忍笑的小娟,“你再拔一个给少爷看。”
青阳一扭脸,“不要她教,要姐姐教。”
好吧,难得她家弟弟闹别扭,她这当姐姐的自然要哄了。于是一指旁边的一颗不大的萝卜,“咱们拿这个试试。来,你双手抓叶子,手里尽量多抓几根。”“对,就是这样,来,拔试试。”
青阳一脸认真地试,萝卜周围的土松动了,但没有出来。他抬头看向青舒。
青舒鼓励地笑,“对,就是这样的。你再用力拔,比刚刚更用力,它就出来了。”
青阳点头,脸上的神情比刚刚还认真,很努力地使劲儿拽,萝卜周围的土又松了,他再拽,终于,萝卜离了泥土。他愣了一下,然后抱着萝卜高兴地跳起来,“姐姐,姐姐,小阳会拔萝卜了。”
小娟又要笑,青舒不着痕迹地踩了小娟一脚,对青阳说,“我家小阳最厉害了,这么快就学会了。”
青阳抱着怀里的萝卜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儿,很快又想起那个最大个头儿的萝卜,把手上不大的萝卜往小娟手里一塞,盯着自己的目标转圈儿看。
小娟摸摸鼻子,再不敢笑。
午饭的点上儿,青舒他们终于赶回了镇子上的古府。去时挑肉的丁家宝,回来时挑的大萝卜。
进了府,青阳先是告诉管家他今天拔了好大一颗大萝卜,之后见到苏妈妈,又说了一遍。
吃饭的时候,青阳大口大口地吃,还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他说了,他要多多的吃饭,要长力气,要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