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3)
第六百四十章江南好、风景旧曾谙(3)
孔晟定了定神,向杨奇躬身一礼:“小侄孔晟,拜见杨伯父!”
杨奇还没有说话杨奇狐疑的目光一直在孔晟身后的乌显身上打转,他隐隐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他早已忘却,昔年也是在杨府,大太监李辅国将身边的护军宿卫乌显乌解兄弟借给了孔晟。
郑氏冷漠道:“孔家小郎,听闻你在长安为官,如今怎么出现在我杨家的寿宴之上?”
郑氏的冷漠让孔晟觉得有些古怪。他自然知道杨家夫妻嫌贫爱富势利成性,但他如今的身份,好歹也是一方郡王,怎么郑氏对自己还是如此冷淡?
但孔晟是什么人,岂能因为郑氏的态度而失态,就笑笑道:“回伯母的话,小侄被陛下恩准返乡省亲,因此就返回故里江宁。”
孔晟并不知,他无意中的这番话,更坐实了在杨氏夫妻心目中他被罢官为民的猜疑。
郑氏冷笑起来:“哦,既然你返乡省亲,却跑来我杨家作甚?你我两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
见母亲如此恶劣态度,杨雪若又羞又气又急,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又不能忤逆自己的母亲,所以急的差点哭出声来。
孔晟愕然,心说这郑氏的态度似乎有些玩味啊。
就在此时,却听杨奇淡淡道:“你回乡省亲,何时返京啊?”
杨奇这就是试探了。
孔晟笑笑:“暂时不回去了,陛下让我留在江宁。”
孔晟说的是大实话。
杨奇脸色一变,起身道:“也罢,你返乡省亲,也拜见过老夫了,你若没事,可速速退下,以免误了老夫款待贵客!”
孔晟这才注意到边上的薛隆父子。他扫了薛隆父子一眼,却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孔晟想了想,向杨雪若投过温柔的一瞥,他不愿意再让佳人空等了,索性就借今日的场合当面提出成婚的事来:“伯父伯母,孔晟昔年与雪若定下婚姻之盟,如今孔晟返回,当尽快迎娶雪若过门,还请两位大人允准!”
杨奇皱了皱眉。
郑氏恼火道:“你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你与我家姑娘的婚约,昔年老爷早已当众解除,望江楼上的事儿,你难道忘了?”
孔晟就是脾气再好,也渐渐被郑氏的恶劣态度激怒。他面色冷了下来,刚要说几句什么,突然听旁边的那华服青年冷笑道:“孔晟,你也算是读书人,这婚姻之事,岂能勉强?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私定终身算不得真。况且,你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百姓,也配不上杨家小姐。”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夯货啊?我是布衣百姓?孔晟张大了嘴,真是愣了下。这个时候,他渐渐回过神来了,看起来,他被封为江宁郡王要在江宁开府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江南来。
看来,这杨家夫妻认为自己被皇帝罢官免职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孔晟眼眸中掠过一丝寒光。
“杨兄,嫂夫人,犬子不才,仰慕贵府小姐,本官专程前来,一则为杨兄贺寿,二则亲自为犬子求亲,还请杨兄允准!”薛隆见孔晟到来,不想节外生枝,干脆趁热打铁,当着孔晟的面,让杨家夫妻做出决断。
杨奇嘴角一抽,望着孔晟,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当年他对孔晟后来也算是颇为赏识,因为孔晟的才学注定他不会平庸一辈子。之后的孔晟也的确如他猜测的那样一飞冲天,曾经权势显赫。但这都是过去时了,现在的孔晟,又回复为一介布衣,无根无萍,说不准返回江宁来又要厚着脸皮求自己讨生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家女儿?
孔晟则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去望向了薛隆父子,他心道搞了半天,自己赶巧遇上了两位来抢亲的达官贵人。
杨奇干咳两声,孔晟淡淡道:“雪若是孔晟的未婚妻室,这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大人明知雪若有婚约在身,还来杨府求亲,可是不把孔晟放在眼里了。”
“你算什么东西?一介草民,敢对我父亲不敬!”薛枫傲然起身斥责道。
孔晟叹了口气,他也懒得理会薛隆父子,更不想再跟杨家夫妻纠缠下去,他转头望向杨雪若,轻轻道:“雪若,我一去三年,苦了你了。如今我返回江宁,自是为了履行三年前的承诺,请问你可愿意嫁给我这个一介草民呢?”
孔晟确实有些不耐烦了,如果杨雪若反悔,他立马就走。
杨雪若眼眸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缓缓起身先是向父母深施一礼,然后慢慢走近孔晟,颤声道:“孔郎,这三年来,奴家无时不刻不在等待这一天。你我当日海誓山盟,岂能作废?就算是沿街乞讨,雪若也绝无半点怨言!”
玉人如此情深,尤其是当着父母的面,顶着父母巨大的压力说出这种义无反顾的话来,孔晟焉能不感动。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今日,孔晟眼眸中却真真切切泛起泪光。
薛隆皱了皱眉,薛枫刚要发作,却被父亲一个眼色止住。
郑氏霍然起身勃然大怒道:“雪若,给我回来!你若敢随他,我们杨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杨雪若闻言泪如雨下,肩头颤抖,情难自已。
薛枫在一旁冷笑连声:“一介草民,寡廉鲜耻,竟敢登门求婚!”
站在孔晟身后的乌显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站出来扬手指着薛隆父子怒斥道:“狗贼,竟敢对孔郡王无礼?!”
乌显这声孔郡王吓了薛隆父子一跳,杨奇夫妻自然也不例外。
孔晟失去了最后的耐性,也不愿意让爱人再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就扫了乌显一眼,淡漠道:“乌将军,通知李彪李虎进城吧。”
……
李彪李虎率五百护军持江宁郡王仪仗旗帜公然进城,直至杨府门前停下。李彪怀抱孔晟的王袍冠冕,李虎则手持皇帝圣旨,两人呆着十余名彪悍的护军大踏步走进杨家,在一众宾客的噤若寒战中走进杨家大厅。
李彪捧着王袍过来毕恭毕敬道:“请郡王更衣!”
孔晟淡淡一笑,张开双臂,任由李彪为他更衣。当紫色的王袍冠冕着装整齐,孔晟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变得威势慑人。
李虎上前一步,展开圣旨冷然道:“江南防御使杨奇并江南、山南一干臣属接旨!……今册封孔晟为江宁郡王兼两道宣抚使,代天巡狩,开府江宁郡,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
孔晟不仅仅是一品郡王,还总领江南和山南军政要务,这无疑是说杨奇和薛隆都成了他的下属。杨奇夫妻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刚才那一幕表演肯定激怒了孔晟,若是他怪罪下来,向皇帝参奏一本,杨奇的官职不保。
而杨奇还算是与孔晟有旧,又有杨雪若在其中,而这薛隆父子却是跟孔晟完全陌路,如今得罪孔晟,日后焉能有好果子吃?
薛隆脸色暗淡,拜伏下去,连连请罪。
薛枫更是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郑氏此时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这薛枫,心说你这都是什么消息,什么孔晟被罢官为民,人家已经被封为郡王,权势冲天,你还敢说人家是一介草民?
“孔晟在长安时,陛下赐婚纪国公主,孔晟曾经抗旨拒婚。”孔晟微微一笑,目光却变得极为阴森:“如今孔晟更是向陛下请求返乡,目的就是为了迎娶雪若过门,薛大人可是一方藩镇,明知雪若是孔某人的未婚妻室,还肆无忌惮过府求亲,这分明就是欺人太甚啊!”
“若是孔某晚来一步,想必雪若还不知道要被你们逼迫到什么为难的程度……”孔晟一步步走近薛枫,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出鞘,寒光闪闪的破虏剑横在薛枫的脖颈处,薛枫面如土色体若筛糠,吓得几乎要失禁。
薛隆脸色苍白,躬身下去颤声道:“下官不知郡王驾到,多有冒犯,还请郡王网开一面,饶犬子一命!”
孔晟纵声狂笑起来:“孔某的三尺剑下,亡魂无数。你竟敢强娶孔某的未婚妻室,若不是看在雪若的面上,我定然斩了你的狗头,滚!薛隆,你们父子盏茶时间内给孔某滚出江宁城去!”
孔晟确实怒极了。被人当着自己的面要强娶未婚妻,这可是奇耻大辱。别看薛隆是山南藩镇,可在孔晟眼里狗屁都不是。若不是不想给杨雪若心里添堵,他今日盛怒之下,说不准真的会一剑砍了薛枫的狗头。
砍了也就砍了。
不说别的,冒犯孔晟这个江宁郡王,明知杨雪若是郡王未婚妻室,还敢当面求亲,就是闹到朝廷皇帝那里,薛隆也无处伸冤去。
薛隆父子哆哆嗦嗦地狼狈逃窜而去。
孔晟没有再看杨奇夫妻一眼,微微笑道:“雪若,你且再府中安心等待,待我郡王府开毕,定然亲自上门迎娶,你我两情若是久长时也不在这一朝一夕了。杨使君,草民告辞了!”
孔晟冷冷一笑,再次凝望了杨雪若一眼,拂袖而去。
杨奇尴尬地躬身送客:“下官送郡王!”
郑氏有些不知所措了,孔晟话语中的怒火和嘲讽让她多少有些发蒙。她也算是大家出身,荥阳郑家是大唐门阀世家,她知道单是一个郡王的爵位其实还不是太重要,但皇帝却让孔晟以郡王之身巡守江南山南两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重用和信任。
一品郡王的爵位,加上节制两道的权势,如此显赫人物,差点让她给赶出府去。郑氏一念及此,面红耳赤起来。
杨雪若痴痴地望着孔晟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无奈地扫了父母一眼,幽幽叹息一声,摇摇头,径自离去返回自己的阁楼。
红棉兴奋地等候在厅外,她和柳心如已经得到消息,孔晟不但返回江宁准备迎娶自家小姐,还被皇帝封为江宁郡王,连自家老爷都变成了孔晟的属下,这种惊喜让这个丫头惊喜过望。
柳心如的脸色则有些复杂。
孔晟来得真是巧合,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若是孔晟晚来数日乃至更久,杨雪若或许就会被父母威逼嫁到山南去。而以杨雪若外柔内刚的个性,这没准就会酿成一场人伦惨剧。(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 江宁郡王(1)
第六百四十一章江宁郡王(1)
红棉的神色有些兴奋,她紧紧随在杨雪若的身后上了阁楼,笑道:“小姐现在终于是苦尽甘来,没想到,孔家小郎已经是当朝一品郡王了,江宁郡王啊,据说还总领山南江南两道的军政大权,啧啧,衣锦还乡啊,真是让人扬眉吐气呢!”
杨雪若笑而不语,与有荣焉。
杨雪若心头弥漫着某种淡淡的温情和欢喜。其实对于她来说,孔晟今日之功成名就,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昔日在江宁,她就断定孔晟必当会一飞冲天。只不过,孔晟是不是拥有现在的权势地位,是不是贵为郡王,于她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苦苦等待了多年,爱郎终于回归兑现当时的承诺。爱得其所,对于一个心比天高的江南才女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孔晟亲临杨府,当着父母及薛家父子的面,说出那句貌似平淡其实石破天惊的履行婚姻承诺的话时,对于杨雪若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扬眉吐气?同时泪流满面,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场,说不准会如释重负地恸哭起来。
这么久了,她承受的压力很大。一方面是来自父母的压力,一方面来自世俗的压力,当然还有自己焦虑不安的心理压力。多重压力之下,苦苦等待了数年,加上无尽的相思,杨雪若整个人其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说起来也不难理解。孔晟从江南一走数年杳无音讯,如果不是对孔晟的某种超乎寻常的爱念支撑,杨雪若也撑不到现在。
这一次,若不是孔晟骤然出现,一旦杨奇夫妻真的威逼她嫁给薛家子,以杨雪若的外柔内刚的个性,等待着她的只有一条道,那就是以死殉情。
或者说,以死明志。
她没有看错人。
她没有认错人。
她没有将终身托付错人。
今时今日,眼看团聚和花好月圆就在眼前,她心内的欢喜早已冲散了所有的幽怨和苦情。哪怕这样的欢乐只有片刻,多年的苦苦等待也值了。
只是父母的势利,前前后后对于孔晟种种的慢待和轻视,乃至无礼羞辱,她还是有些担心这会引起孔晟的记恨。父母种种,她引以为耻,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父母,她或者能选择自己的爱人和婚姻,却无法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啊。
杨雪若扭头扫了红棉一眼,淡淡道:“红棉,你这丫头,你刚才不是还说孔郎忘情负义、要我改嫁山南薛家吗?你还说那薛家公子胜过孔郎百倍,事实证明如何?”
在杨雪若眼里,那薛家公子虽然还算不错,但与孔晟相比,那注定是麻雀与雄鹰、蛇虫与腾龙、乌鸡与凤凰的差距。
不过以杨雪若温柔大度的性情,根本说不出那种尖刻的话来。但她的弦外之音无非向红棉和柳心如说,那薛隆之子薛枫与孔晟就是云泥之别天地之别,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纨绔子弟,焉能相提并论?你们看错了人,但我没有看错人。
红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但她毕竟是一个心思机灵的小丫头,尤其是跟杨雪若主仆情同姐妹,说话自然就少了几分忌讳,索性咯咯娇笑一声掩饰着尴尬不安道:“小姐,是红棉错了呢,红棉不该看轻了孔家小郎的人品,嗯,当初奴就知道,小姐看中的如意郎君,将来那自然是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你这丫头,满口胡柴,找打!”杨雪若啐了一口,轻笑一声,她当然也不至于跟一个贴身丫头去计较什么话语上的短长啊。况且,她也知道红棉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片子,说话有口无心当不得真。
而且,红棉之所以之前对孔晟颇有不满和诟病非议,无非还是站在了自己的立场上,为她多年的苦守闺房抱不平。
杨雪若向阁楼前的阑干走去。阁楼之下,就是那一片她数年前亲手栽种的竹林。孔晟别后的来年春天,杨雪若就在自己院中种下这片竹林,起名为念郎林。一晃数年光阴匆匆而过,伴随着她牵肠挂肚午夜梦回的万千情思,这片竹苗已经成长为渐渐与阁楼比高的竹林。
竹林如海,随风摇曳。杨雪若嘴角噙着一丝恬淡的笑容,眼眸中的幸福溢于言表。此时此刻,她的人虽然还在杨府,但一颗心已经飞到了孔晟身边。
柳心如向红棉使了一个眼色轻轻道:“红棉妹妹,以后不能再孔家小郎这般称唿了,要改称郡王殿下,否则官家规矩森严,我怕你吃罪不起哟。”
杨雪若装作没有听到。
这话就是柳心如不说,她日后也会郑重提醒红棉,对于孔晟,以后要加以尊称。孔家小郎的称谓虽然是亲昵,但不符合孔晟如今的身份。堂堂大唐郡王,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大权的显赫人物,身份何等尊崇?红棉区区一个贴身丫头,若有半点不敬,哪怕孔晟自己并不介意,但正如柳心如说的,官家规矩多,孔晟身边的人也断然不会允许红棉如此放肆无礼。
红棉呆了呆,旋即默默垂下头去。
她是出身卑微,但却也不是傻子。以她的聪明伶俐,自然知道柳心如提醒的是,从今往后,必须要改口了。不改口,她真的吃罪不起。
杨雪若要是嫁进了郡王府,就是王妃,而她则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实际上也就是郡王府的下人。下人对主子不敬,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无意识的,都要被治罪。
杨雪若无法揣测孔晟这些年的经,以及他如何坐拥如此高位重权,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孔晟会对她的父母产生芥蒂。更有甚者,自家父亲如今作为孔晟的下属,若是孔晟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报复怨愤之心,恐怕杨奇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此刻,杨雪若纵然有满腹的话想要跟孔晟当面讲,却也不能在成婚前与孔晟再见面了。遑论以孔晟现在的身份,他要忙于在江宁郡开府,还要接手两道的军政要务,事务繁忙可想而知。
杨雪若也不想给爱郎添乱。同时也要顾及自己作为郡王未婚妻的颜面。
柳心如虽然出身娼门,但毕竟饱读诗书满腹才学又在红尘中打滚了这些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是红棉所能比的。柳心如在一旁见杨雪若神色渐渐流露出些许的担忧焦虑之色,就猜出小姐在想什么,又在犹豫担心什么。
柳心如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道:“小姐,以心如看来,孔郡王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虽然咱们杨家对他颇有慢待,但他应该还不至于斤斤计较呢。”
杨雪若回头望着柳心如,面色微微有些复杂,她心道你哪里知道,杨家对于孔晟可不仅仅是今日今时一次的慢待,而是多有羞辱。自家父母尤其是母亲郑氏,对孔晟一直心存偏见,从无半点尊重,而如今更是不该。
当初望江楼上杨家当众退婚,实际上,杨雪若知道,孔晟心里还是存有一丝芥蒂的。而当时她对孔晟也心存偏见,只是后来被孔晟的才情深深倾倒,这才意识到自己往昔轻视的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而男女间的感情就是这般奇妙,一旦心态发生变化,对于孔晟的诸多轻视就瞬间转化为浓烈的爱意。
对于望江楼退婚一遭,杨雪若没有再提。她知道两人之间既然心意相通,已经不再需要解释。而孔晟也明白昔日孔晟之不堪之无赖之顽劣,满城皆知,其实也怨不得杨家人的轻蔑。杨雪若认为两人真正的相识相知是从望江楼诗会之后开始,孔晟亦是如此。至于过去种种,权当过眼云烟了。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孔晟与杨雪若情投意合,海誓山盟。而杨雪若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着自己的铮铮誓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而这正是让孔晟感动的地方。对于杨雪若所承受的压力,孔晟之前并不感同身受,而此番重返江南,尤其是在杨家的一番风云际会,他才切身感受到伊人的艰难。
这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和应该承受的压力。这也是孔晟为什么会在杨家立即公开身份并宣布准备成婚的一个关键因素。
孔晟回来了。这对于杨雪若而言,就是苦尽甘来,所有的相思煎熬和等待都值了。但父母的姿态,却让她难以自持。
不说别的,孔晟哪怕是被皇帝解除官职罢官为民,那也是名动天下的才子,曾经之长安候,是大唐立下盖世功勋的英雄之辈,文武双全,这样的人匹配杨家女儿,足矣。杨家也不该因此对孔晟倍加冷漠,甚至还想要让女儿杨雪若悔婚。
当日两人之盟约固然是男女情投意合之下的海誓山盟,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实事求是地讲,杨奇夫妻当时是知情并默许了的。
杨雪若知道自己父母从骨子里是凉薄势利和趋炎附势之人,看重的多是杨家的利益,倒也不完全是针对孔晟。即便是换了旁人,肯定也不会例外。
她轻叹一声,幽幽道:“心如,孔郎自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但,他如今身份不一般,朝廷的一品郡王,位高权重,我父如此当众慢待于他,恐怕……”
柳心如笑了:“小姐,你无需过多担忧。孔郡王对你情深一片,看在小姐的面上,他不会计较什么的。无论如何,大人和夫人都是他的长辈,他还能对长辈如何?”
“只不过,心如倒是担心,大人和夫人那边会……”柳心如欲言又止。
其实杨雪若明白柳心如要说什么。
无非是担心杨奇和郑氏无法接受和面对这个现实,不能及时调整心态,彻底改变对孔晟的态度,若是再有一丝一毫的慢待或者羞辱,那才是真正的问题。
明知孔晟是当朝一品郡王,仍然心存不敬,绝对是问题。
但实际上,柳心如的担心是多余的。
杨雪若比谁都明白自己的父母。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杨奇夫妻肯定早就开始转变心态,考虑如何跟孔晟冰释前嫌了。
除非杨奇夫妻是疯了,怎么可能敢跟钦命江宁郡王翻脸成仇。现在杨奇夫妻最想要做的就是化解恩怨,将孔晟心底的怨气消弭到最低程度。同时,利用杨家跟江宁郡王的联姻,来为杨家换取更大的政治经济利益。换言之,当孔晟站在杨府大厅中表明身份而且身份得到证实时,杨奇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杨雪若神色复杂地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心如,父亲为官多年,孔郎如今贵为郡王,他自会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杨家前倨后恭,反差过甚,让我羞惭难堪,日后在孔郎面前,恐怕也抬不起头来。”
红棉嘻嘻笑道:“小姐,怎么会呢?姑爷对你可是情深一片,他自然会爱屋及乌,不会对老爷和夫人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
杨雪若幽幽一叹,再无多言。
她暗暗心道,你一个丫头懂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郡王府。我固然与孔郎情投意合,但终归他的郡王威严不可侵犯,哪怕是孔郎心存半点芥蒂,我这一辈子都要谨小慎微,讨他欢心呢。
柳心如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笑轻轻道:“小姐,要不然我和红棉妹妹去孔郡王那里走一趟,试探下姑爷的态度?”
杨雪若沉默了片刻,还是点点头道:“我这就修书一封,你们替我送过去,另外问问孔郎,他返回江宁,身边无人照料,需不需要我们杨家派几个丫头过去伺候起居?”
杨雪若立即伏案疾书,写了一封书函,然后用密封好,交予柳心如和红棉。两女接过书函,悄然下了阁楼,从杨家后门而去。
孔晟回到孔家在江宁的祖居,身边的乌显乌解等人犹自在愤愤不平。以孔晟的身份地位,杨奇和杨家竟然当着他的面要将杨家小姐另配他人,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要不是孔晟亮明身份,那杨家夫妻又岂能前倨后恭?
那幅势利的嘴脸,简直就让乌显乌解兄弟恶心不齿。
但孔晟毕竟要娶杨家女,尽管乌显一干人对杨奇多有鄙夷,却不敢口出不敬之言。日后杨家女进了郡王府,那就是郡王妃,他们的女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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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江宁郡王(2)
第六百四十二章江宁郡王(2)
柳心如在巷口踯躅半天,还是没有勇气进入如今的孔家祖宅。倒也不是畏惧孔晟的权势,也不是被府门前那两排杀气腾腾的护军所吓住,而是不知道见了孔晟自己该说什么,会不会失态。
当时当日,无赖孔晟对她百般纠缠……随后,无赖由一跃变成文采横溢的江南第一才子,名动江南后为她赎身,女子的一颗心和满腔柔情便都系在了这个少年身上。只是后来境遇不同,她寄身杨家度日,便知道自己与孔晟再无半点机会。
但像柳心如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固然曾经沦落烟尘,却也非红棉这种卑微丫头可比,她沉默在杨家、守在杨雪若身边谨小慎微数年,却终归还是心有千千结,难以释怀。而如今孔晟重返江南,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的整颗心都乱了。
但红棉却不管那一套,也没想太多。红棉索性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孔家,门口的护军质问起来,她昂着俏脸大声道:“奴家是杨府小姐身边的侍女,来替我家小姐送信来了,还请各位大哥通报一声吧。”
孔晟闻报,笑了笑,摆了摆手:“让她进来。”
红棉在护军的引领下,脚步轻快地进了孔家。孔家这座宅子其实并不大,从外院穿过一条幽径,不多时就进了内院,一眼就看到了凝立在院中,身穿青色便衫身形不动如山的孔晟。
与数年前相比,如今的孔晟依旧儒雅英挺,但却多了一股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威严和霸气。当孔晟缓缓转过身来,深沉的目光投射在红棉身上时,小丫头忍不住垂下头去,乖乖地行礼恭谨道:“红棉见过郡王!”
孔晟淡然一笑:“红棉,是雪若让你来的吗?”
红棉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杨雪若的书函来递了上去:“这是我们家小姐的亲笔信。”
孔晟接过信函,却没有拆开看。他其实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杨雪若担心的,无非还是自己会对杨家怀恨在心,诸如此类罢了。
孔晟将信函捏在手里,默然不语。
红棉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她偷偷抬头来打量着孔晟凝重深沉的脸色,心里不禁沉了下去:“难道这孔家小郎真的对杨家记恨在心?如果是这样的话,要让小姐以后怎么自处?”
“当年,我征战河南,辗转平叛,与江南难通音讯。而随后我入朝长安,种种境遇难以言表。江南与长安山高路遥,路途阻塞,没有派人传信回江南,是我的错。但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在挂念,雪若在江南等我归来。只是我没有想到雪若为此承受如此大的压力,这还是我的错。”孔晟清朗悠长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红棉的耳朵。
“我的错,我会用一生来弥补。而既然雪若对我不忘初心,那我便会对她不离不弃。至于别的,都不必挂心。”
孔晟轻叹一声:“红棉,将我的话原原本本说给雪若听,她便会明白我的心意。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你回去吧!”
红棉很快被打发出来。
“你若不忘初心,我便不离不弃……”柳心如心神激荡,在心底默念着孔晟的话,跟随在红棉的身后,亦步亦趋,匆忙返回杨府。
她知道,这当然便是杨雪若想要的答案了。这话红棉不懂,但柳心如却感知到孔晟的心意。
杨府正厅内。
杨奇神色阴沉在厅中走来走去,来回踱步,心情沉重到了一个极点。
杨奇万万没有想到,孔晟如今竟然以如此方式衣锦还乡,不但高居郡王之位,还兼领江南道和山南道两道军政大权于一身。其实杨奇昔日也曾经觉得孔晟这样的才华前途不可限量当时他一度想要拉拢孔晟为己用,同时也是杨奇默许自己女儿与孔晟私立盟约的关键所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孔晟一去不返。虽然关于孔晟的各种传闻偶尔也能传回江宁来,但毕竟天高路遥,长安和大唐朝廷上的事儿对于江南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太遥远和太遥不可及了。
更重要的是,孔晟数年没有音讯。这让杨奇隐隐认为,孔晟昔日与自家女儿的那点所谓的盟约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能当真,恐怕孔晟自己并不当真。再加上薛隆父子主动前来提亲,又误信了孔晟被皇帝罢黜的消息,杨奇这就渐渐动了与薛家结亲联姻的心。
这是客观因素。
当然主观因素还是杨奇夫妻本性凉薄,趋炎附势已经是一种生命本能。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是非,总之是一种铭刻进他生命血脉中的天经地义。女儿的婚姻,不单纯是一种婚姻,还是一种政治利益的交换。与下落不明和前途未卜的孔晟相比,他自然要选择与杨家门当户对的山南薛家。
即便孔晟身居高位,但如果不能给杨家带来实质性的利益,那么,杨奇还是会选择更有利益前景的薛家。
更遑论孔晟若是被皇帝罢黜,沦为前景黯淡的平民,杨家自然不能与之联姻,因为这会给杨家带来无形的祸殃和风险。
所以孔晟突兀前来,在杨奇自以为孔晟被皇帝贬回江宁来的前提下,这就发生了前面的不堪一幕。
郑氏的心情更加郁闷和复杂,甚至还有些惶恐不安。
对于孔晟,她一向看不起,说不尽的轻视。后来,孔晟突然从不学无术的无赖由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大才子,女儿被孔晟的才学倾倒倾心,郑氏这才慢慢有些转变。
她本来以为,孔晟当日应皇帝诏命出仕,若能混上个一官半职,勉强也算能配得上自家女儿,不满意固然还是不满意,但也勉强能够接受。可孔晟渐渐却没了音讯,后面各种传闻满天飞,当郑氏从薛家那里得到错误信息并误以为真之后,心头对孔晟的各种蔑视再次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薛隆之子薛枫出现。薛枫的家世、才学、品貌皆为上乘之选,郑氏没有任何犹豫,就倒向了薛枫。
孔晟骤然出现在杨奇的寿宴上,当着薛隆父子的面,以郑氏的为人,自然会对孔晟极尽羞辱之能事。可孔晟却摇身一变成权势冲天的江宁郡王,这一遭,连自家使君杨奇和山南藩镇薛隆都变成了孔晟的属官,郑氏目瞪口呆之外,不安是必然的。
她担心孔晟的报复。不要说杨家了,就是薛隆父子,现在估计也是诚惶诚恐不知该怎么来弥补交好孔晟来换取原谅。
“夫君,都是妾身的错,可妾身万万没想到,这孔家小厮竟然会鱼跃龙门……”郑氏轻轻道。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奇生生打断了:“夫人,慎言!他如今贵为江宁郡王,总领两道军政,位高权重,已经不再是过去孔家的那根孤苦伶仃的独苗了……”
杨奇长叹一声:“说来也是老夫急躁短视了。想他在河南平叛功绩卓着,又颇受陛下器重,纵然有些许过错,也断然不至于会被一抹到底……他如今重返江宁,要娶雪若过门,本来对我们杨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哎!”
郑氏急急道:“夫君,他现在贵为郡王,连你都要受他的节制,若是他向朝廷参奏你一本,恐怕……要不然让女儿出面……”
杨奇摇摇头:“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孔晟了,夫人!看在女儿的面上,他或许不会难为老夫。但……也罢,老夫顶多亲自去走一趟,大不了向他赔罪道歉便是,老夫好歹也是他的长辈,他能耐老夫何?”
郑氏沉默了下去。
杨奇轻轻喝道:“杨宽!”
杨府大管家杨宽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躬身恭谨道:“老爷!”
“孔……孔郡王方面如今动向如何?”杨奇轻轻道。
杨宽的神色微微有些古怪,他低低道:“回老爷的话,孔家姑爷现在率护军仪仗声势浩大地进了孔家祖宅,听说他要将郡王府设在此处,小的正要向老爷禀报,是不是……是不是安排人手帮着孔家姑爷修缮改造郡王府呢。”
杨奇沉默了片刻,才道:“他是朝廷册封的江宁郡王,他在江宁开府,衙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老夫这就吩咐下去,安排人手财物为孔郡王修缮改造王府,此外,杨宽,你从府中划拨侍女、仆从各二十人听候郡王使唤,再送钱一万贯过去,就说是老夫和夫人的一点心意,为郡王开府用度。”
“孔郡王远道从京城来江宁,一应用度,由府中调拨就是了。”
一万贯钱对于杨家来说也是一个比较大的数目了。杨奇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变相的赔罪了。但反过来说,孔晟作为朝廷册封的郡王,地方官府本来就有义务和责任承担他开府的一应花销啊。
拿公家的钱去做自己的人情,杨奇这笔账还是会算的。
郑氏嘴角一抽,多少有些心疼。但她也明白,这笔钱是不能省的,如果能改善和孔晟之间的关系,这就算是给女儿的嫁妆,日后自有回报。
作为江南最大的显贵,孔晟日后手头上漏出来的,也够杨家分一杯羹了。
杨宽应诺而去。
杨奇望着杨宽离去的背影,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无奈来。他想要让杨宽去试探一下孔晟的反应,若是孔晟能接受,说明双方关系还有改善的机会,如果孔晟态度激烈,可能他就只能让女儿亲自出面了。
昔日孔家之后孔晟和江南第一才子孔晟,衣锦还乡,作为江宁郡王开府江宁,这可是当前整个江宁郡乃至江南的一大盛事,这一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向江南各地传播出去,震动了江宁全城。
孔家老宅所在的那条通巷被来看热闹的江宁商贾百姓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现场人声鼎沸。
孔家祖宅门外,两排彪悍的护军面色肃穆值守两侧,那皇帝御笔亲题的“江宁郡王府”金字牌匾已经被悬挂了上去,而按照规制,这条通巷既然是郡王府所在,就不能允许其他府邸存在了,而通巷之口,还要设置郡王府的马槽牌坊。
孔晟凝立在自家老宅的院内,抬头凝望着湛蓝的晴空以及那晴空上悬挂着的一轮红日,春风拂面,浑身暖洋洋地。
故宅重回,孔晟的心情微微有些感慨。虽然从本心来说,他对这里并没有太深的归属感,但毕竟这是他这一世的祖宅,而江宁也算是家乡故里啊。
这一次就藩江宁,可以说是孔晟以退为进的一种政治策略。一则是他的功绩越来越高,已经有功高震主的迹象,若是继续留在京城,不要说群臣嫉妒,就是皇帝时间长了也难免有些猜忌。二则是在京为官,无论官职多高都是皇帝掌握的一枚棋子,作为皇帝巩固自己统治的工具,这其实不利于孔晟的长远发展。
其次,选择返回江南,实际上也是皇帝的暗示。
中原叛乱,江南偏安,繁盛如常。皇帝对江南诸地其实有几分难以掌控的担心,一旦解决了回纥的边患,史思明那边不再构成致命的威胁,皇帝就开始考虑经略江南粮仓。而孔晟无疑是最合适也是最得力的人选。
赋予孔晟接掌江南山南两道的军政大权,说白了就是皇帝信不过杨奇和薛隆两人,意欲让孔晟对这两人形成有效制衡。在皇帝看来,以孔晟的手腕,用不了多久,江南山南两道就会变成朝廷政令畅通无阻的地区。
皇帝或者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只是暂时无人知晓罢了。
所以孔晟与皇帝,可谓是一拍即合。
至于杨家那点破事,孔晟还真没太放在心上。杨家夫妻的秉性他心知肚明,若是他如今为一介平民,他与杨雪若肯定是劳燕分飞,不得善果。可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的假设,他自然不会为一个不存在的假设命题自我烦恼。
实际上,杨家所为这也是很多权贵的门派作风,不止杨家如此。世态如此,孔晟也不会过于纠缠。况且还有杨雪若在,杨奇夫妻再不堪,都是杨雪若的生身父母,孔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但对于薛隆,孔晟心底要说没有一点怒意也是假话。明知杨家女有未婚夫婿,还要登门求婚,尤其是还当着孔晟的面求婚,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乌显匆匆来报:“郡王,杨府大管家杨宽求见!”
孔晟缓缓转过身来,淡淡道:“他来干什么?”
乌显嘿嘿一笑:“自然是杨家派他来赔罪的,他说杨使君说了,我们郡王府开府一应用度皆由江南处置使衙门划拨,而杨家送来侍女仆从供郡王府使用,同时还拿出钱一万贯来作为郡王府开府之贺礼。”
“给我送礼来了吗?”孔晟笑了笑,嘴角噙着一丝冷漠的笑容。一见他这种笑容乌显就心里一寒,暗暗为杨奇祈福了。他在孔晟身边多年,太了解孔晟的作风性情,知道这一次孔晟是真的动了怒,不会轻易让步。
说起来,乌显心里也是极为愤怒。
孔晟是什么身份?堂堂郡王之尊,可杨家竟敢当众羞辱于他,要将杨雪若另许他人。不要说孔晟了,就是普通男子,对此也难以承受啊。
实际上,乌显还真是会错了意。孔晟的确是动了真怒,但却不会打击报复杨家。但孔晟显然不会什么都不做,该做的依旧会做,而不该做的或许也会紧锣密鼓地抓起来。
说起来,这才是杨奇潜意识里最担心的。
所谓一天不容二日,世上不存二主。这江南一地,本就只有一个土皇帝杨奇,如今生生被驾临了一个江宁郡王孔晟,要说杨奇不担心手里的大权被夺,绝对是假的。
可杨奇却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即便杨家与孔晟之间一团和气,即便杨奇对孔晟“相敬如宾”,也无法消解杨家与孔晟必然要面临的权力之争。
如果认为孔晟会因为与杨雪若成婚、变成杨家的女婿,就会甘心成为杨家掌控的傀儡,被杨家架空,只能说杨奇根本不了解孔晟。
孔晟要想在江南做点事情,没有权力不现实。以孔晟的个性,在江南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那还不如挂冠归隐。他主动退居江南,所图深远,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所以,在孔晟被册封江宁郡王的第一天开始,无论有没有薛隆父子登门求婚而杨奇夫妻逼迫女儿改配他人这档子事,孔晟都会继续往前走下去。只不过,采取的方式方法或许要曲折柔和一些。
矛盾注定不可调和,方法必然殊途同归。
孔晟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止住。他缓缓抬头望向湛蓝的天际,这江南的天空如此晴朗,没有一丝阴霾。只是他的心底却并不风平浪静,他沉默半响,望向了乌显,目光深沉。
乌显被孔晟看得有些心头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呵呵……”孔晟突然轻笑了起来,而笑声又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他并不知,乌显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江宁郡王(3)
第六百四十三章江宁郡王(3)
一万贯钱,对于普通贵族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就算是杨奇这种为官多年颇有积蓄的人,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也是不小的压力。如果不是怀有向孔晟示好赔罪的心思,他断然不至于这么慷慨。
实际上,杨奇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慷慨过。
但对于孔晟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孔晟名下的孔氏商业集团旗下如今拥有多少家店铺分号作坊,孔晟自己都没有去过多关注计算过。他名下的所有产业都交由一个名叫周立的人来打理经营,此人绝对是一个商业天才,原先是长安侯府的中层管事,后来被孔晟慧眼识珠,委以重任。
此人对孔晟无比忠诚,兼之经商的能力出众,在孔晟超前的经营思路指导下,在周立近乎呕心沥血的经营下,总之,孔氏集团已经成为隐在幕后的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资本巨人,构建起无形的孔氏商业帝国。
因为作风低调、很少与人争利,孔氏商业还没有引起权贵的关注。但在大唐商界,却已经有了“孔氏”这一块响当当的招牌存在。
即便是在江南,也有孔氏商号的布局。只是遵照孔晟的指令,孔氏商号做事从不显山露水、不以利益最大化为运营目标,很少引起本地同行的注意和敌对便是了。
孔晟确定的是规模经营天下联动的路线,而从不计较一家店铺或者一个地区市场在利益上的短长。这是孔氏能在最短时间内实现到处扩张的关键因素,所有的资源、资本都在整体调度下实现内部的自我流动运转,局部的利益或者并不起眼,但整体的效益却相当惊人。
如果用富可敌国这个词来形容孔晟如今所能调动和掌控的财富能量,或许很多人都不信,但只有一个人是相信的。那便是大唐皇帝李亨。
因为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孔晟手里掌握的是一股怎样可怕的资本力量。至少不会比如今捉襟见肘的大唐国库差多少。
按理说,这样的资本能量已经足以引起皇帝的警觉和打压了。但孔晟固然幕后经营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却很少将财富用于个人享乐,或者是扩充个人政治野心,孔氏集团所得之利,大多数都用在了公事上皇帝如今宫内所需有一半是孔晟所赠,而神龙卫一应用度皆由孔晟个人来支撑,这是皇帝与孔晟两人之间的某种默契和隐秘,无人知晓。这也正是皇帝认为孔晟没有野心的关键因素,也是皇帝背地里支持孔晟商业运营的根本因素。
这同样还是皇帝对孔晟信任有加、恩宠不绝的关键因素。
除了孔晟,没有人能做到如此大公无私。有的时候,皇帝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孔晟是如何做到如此淡泊名利的?金山银山,在孔晟眼里就是过眼云烟,孔氏集团的海量财富源源不断输送到需要皇帝和朝廷需要花钱的地方,孔晟从来没有半点心疼,还从来不公之于众,只躲在幕后。
可能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个皇帝在经济上对孔晟的依赖度太高太高了,离开了孔晟的支持,他的皇位绝对会岌岌可危。
因此,孔晟这一趟来江南开府,朝廷根本就没有划拨经费开支,完全是孔晟自筹。既然皇帝装煳涂,户部的人自然也就故作不知,反正朝廷财政的钱很紧张,军费支出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皇帝看来,孔晟不缺钱,也不在乎钱,朝廷有困难,他这个郡王自筹经费也是为朝廷分忧了。皇帝赐予的不过是一个名号,除了郡王这个爵位虚名之外,朝廷没有给予孔晟一星半点实质性的东西。
“郡王,那杨宽还在等着拜见郡王呐……”乌显轻轻道。
孔晟笑了笑:“我就不见他了,让他回去转告杨使君,就说本王谢过杨使君厚意,不过,开府之事,本王自有主张,就不劳烦官衙了。”
“那杨府的贺仪收不收?”乌显追问道。
孔晟哈哈一笑:“收!怎么不收!杨使君的一番好意,我们岂能不识抬举?不过,乌显,吩咐下去,将本王给杨府的聘礼交由杨宽带回去,就说本王开府之日,就是与雪若小姐成婚之时,还请杨家做好准备。”
乌显嗯了一声,转身就去打发杨宽。
杨宽等了大半天也没有见到孔晟,但他不敢有半句怨言。其实想想也是,孔晟是什么身份,不见他一个下人也在情理之中。
但接下来,乌显代表孔晟和郡王府所给出的一份礼单让杨宽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宽带着乌显派出的五十护军,护卫着郡王府给杨家的聘礼一共百余车,披红挂彩,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在众人的围观下向杨家回返,引起了全城轰动。
孔郡王向杨家下聘礼了!
下聘又叫纳征,是唐朝婚嫁礼仪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下聘的数量其实是有一定规制的,上户人家多少,中户人家多少,普通百姓多少,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数额,但很多江宁人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这聘礼竟然还能装载百余辆大车即便是当朝皇帝娶皇后下聘,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是周立安排孔氏集团江南分号的人提前给孔晟准备的聘礼。孔晟原本不想兴师动众,但后来想到杨雪若在江南苦熬等待自己数年,若不能给她一个过得去的婚礼,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要让江南人知道,杨雪若当年没有看错人。也同时想要借此警告世人,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这是孔晟唯一一次高调行事,故意给外人看的,也是为了给杨奇夫妻一记响亮的耳光。
“快去看,江宁郡王向杨家下聘了!!!”
江宁城中,孩童奔走相告,百姓商贾扶老携幼出门涌上街头,尾随着孔晟的下聘车队向杨家行去,一路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倍有面子!杨宽兴奋得脸色都涨红起来。
百余辆马车在杨家门口一字排开,一直从府门前排到了巷口尾部,数十彪悍护军分列两排,拱卫车队,乌显作为从四品宣威将军亲自护送,更是众人围观的看点之一啊。
杨奇夫妻匆匆行出内府,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上,神色复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送了孔晟一万贯,孔晟却要还他数十万贯乃至更多的聘礼,相当于狠狠打了他的脸。也是在变相告诉他,杨家的这点权势家业对于如今的孔晟来说不值一文。
无论贵族还是百姓,纳征下聘无非是规制的几样东西,金银财帛绸缎及一些隐喻吉祥的物件,数量有限,价值高低取决于男方的经济实力。
但孔晟此番,聘礼却是用车来计量的。这在江南,绝对是开天辟地的第一回,绝后或许未必,但一定是空前的。
乌显向杨奇躬身一礼,“本将见过杨使君!”
杨奇这个时候已经认出乌显就是当初李辅国送给孔晟的两名宿卫之一,当初小小的不入流的宿卫,如今已经成长为从四品宣威将军,可见孔晟如今的权势显赫。他身边的护军首领,相当于他的侍卫队长,都是从四品的将军啊。
虽然杨奇也是地方藩镇,官阶远远高于乌显,但对于乌显,他却不敢过于倨傲,见乌显向他见礼,也赶紧还礼道:“烦劳乌将军亲自护送,本官着实过意不去。”
乌显轻轻一笑道:“郡王派本将来代表郡王府向杨府下聘、行礼,这是郡王的一点心意,也是郡王对杨府小姐的深情厚谊,还请杨使君笑纳。”
杨奇嘴角一抽,心说你这是下聘行礼还是示威来了?搞出这么大的派头,明摆着就是让老夫难看。这个时候,杨奇其实还有些不信,孔晟这百余辆大车上的都是实打实的财物?他下意识地认为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物,为的是显摆郡王府的排场罢了。
在杨奇看来,孔晟即便官居郡王,但短短数年,他如何能有这诺大财力?
杨奇默然不语。
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当然他也不会拒绝。孔晟官居郡王,与自家女儿情投意合,这天底下已经很难找到像孔晟这样的女婿了。
乌显向自己身边的一名护军头目扫了一眼。护军头目神色一肃,翻身下马,掏出双份礼单来一份交给杨府管家杨宽,一份展在手中朗声唱道:“江宁郡王、大唐皇帝陛下钦命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宣抚使孔晟,向杨府纳采下聘,聘礼如下”
“南海珍珠一斛。”
“大食金器一箱。”
“西域骏马十匹。”
“蜀中锦缎一车。”
“丝绢一车。”
“玉器等物一宗。”
“孔府家酒一百坛。”
……
护军头目高声宣读江宁郡王府的聘礼,足足念了一盏茶的时间。各种各样来自天下各地的珍稀宝物,金银器皿、珠宝玉器,涵盖牛马米粮生活物资等在内,价值不可估量。
江宁城的百姓商贾们听了一个目瞪口呆,就是杨奇夫妻也都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诺大的一批聘礼,其价值或许已经超过了杨府家产的总和了,杨奇当了一辈子的藩镇高官,都没有积累下如此巨量的财富,可对于孔晟来说,这不过是顺手送出的行聘之礼。
就是孔晟不再朝中为官,但是拥有如此惊人的财富,号称富可敌国都不过分了。
看热闹的人群骚动兴奋起来,原本的窃窃私语中渐渐变得人声鼎沸,几年前的江南少年荣归故里,不但权势冲天,还拥有惊天动地的海量财富,带给江南人的心理冲击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府门前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府内的杨雪若。
杨雪若凝立在阁楼上眺望着府门前的人山人海的喧闹景象,耳边传进红棉刚刚得到的消息红棉的声音犹自有些震惊的颤抖:“小姐,姑爷来给咱们下聘礼了,聘礼足足装了一百辆大车啊,那可是一百辆大车!!!据杨总管说,价值不可计数,至少数十万贯……”
“数十万贯……”杨雪若嘴角一抽,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孔晟来下聘,聘以厚礼,按说她应该高兴才是,这说明孔晟对她的重视。但孔晟所出的聘礼已经足以再造一个杨家,价值如此高昂,让她不得不担心,孔晟这样高调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炫富?不会。孔郎不是这样肤浅的人。那他是为了什么?而且,他虽然贵为郡王,但单靠俸禄怎么可能积累起诺大的惊人财富?杨雪若百思不得其解。
柳心如在一旁柳眉一挑,轻轻道:“小姐,以心如看来,孔家姑爷其实不是浅薄之人,他应该无意炫耀家产财富,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大肆铺张公开下聘,或者是做给外人看的,也或许,是给老爷和夫人看的……”
杨雪若呆了呆,旋即苦笑一声:“他这又是何苦?我苦守数年,只为当初的海誓山盟,我看中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钱财,他这是要想证明什么?”
“证明小姐没有看错人,也证明老爷和夫人看错了人……”柳心如轻轻道。
杨雪若无语默然,暗暗摇头,转身向自己的寝室行去。
“证明我没有看错人,也证明父亲和阿娘看错了人……”杨雪若心念片刻,缓缓止住了脚步,转身回头望着柳心如轻轻一笑道:“心如,你倒是了解孔郎颇深,要不是你提醒,我还要误会了他……”
杨雪若的眸光清澈深邃,看得柳心如心内忐忑,下意识地垂下头去,轻轻道:“心如是乱猜的,言语不当,还请小姐恕罪!”
杨雪若清澈的眸光渐渐从柳心如婀娜修长的身上收回来,笑着摇摇头道:“心如,看你说的,你是好意提醒,我岂能怪罪你?说起来,你和孔郎当年相识还在我之前对了,我听闻当时孔郎日日在你的阁楼下纠缠不休,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一亲芳泽,不知他可如了愿否?”
杨雪若其实这话早就憋在心里想要问一问了,只是觉得不好意思问出口来。如今借着这茬口,就顺嘴而出,不过,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本端庄沉凝的脸上就浮起一丝红晕。
可被问的柳心如却更加面红耳赤两颊飞霞,嗫嚅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杨雪若的问话。同时心里隐隐有一丝的不安,开始慢慢扩散在全身。(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 江宁郡王(4)
第六百四十四章江宁郡王(4)
当年江宁城中的少年无赖孔晟混迹烟云十六坊纠缠头牌歌姬柳心如的“光辉事迹”至今恐怕还是会被人偶尔提起,总而言之,孔晟当初痴迷柳心如试图一亲芳泽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满城皆知,柳心如自己如何能否认得了?
少年的无赖和无耻当时在柳心如芳心中没有铭刻进半点的痕迹,只是烦恼罢了。但后来,少年突然从无赖变成文采飞扬的江南第一才子,继而又变身为柳心如的赎身之人,无论柳心如承认还是不承认,孔晟已经注定是她生命中无法回避的人。
当日的烦恼,早已渐渐转化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是她如今身份不同,寄身杨府为婢女,身为杨雪若的贴身侍女,她如何敢对主子的夫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能将情愫深藏于心,不敢表露半点。
杨雪若当面问及,她心下焉能不惶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也转念间回过神来,必须要立即解释,否则就解释不清楚了,于是便恭谨道:“孔郡王是人中之龙,心如身份卑贱,过去那些都是坊间流言,不能当真。心如对天盟誓,孔郡王与婢子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杨雪若嘻嘻一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心如,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介意。不过呢,你和红棉将来如果跟我嫁进郡王府去,你就是想要跟孔郎撇清干系都是不能的……”
杨雪若的笑声传过来,而她的人则已经走进内室。
对于孔晟无赖不堪的过去,杨雪若其实也至今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去想。权当是孔晟放浪形骸游戏人间的某种表现。
至于孔晟和柳心如之间的那点事,杨雪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无论外间怎么传闻,而柳心如又曾经沦落风尘,但柳心如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一方面说明了柳心如的洁身自好,在风月场上能保住清白之身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另一方面也说明孔晟和柳心如之间没有什么。
而即便是两人之间真的有点什么,杨雪若也不会计较。而事实上,以孔晟如今的郡王之尊,身边将来的女人自然少不了。如果柳心如跟随自己一并嫁过去,迟早也是孔晟的通房丫头,如果能诞下一男半女,升格为小妾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这么随口一问,却让柳心如好半天都没有安定下来。作为杨雪若的侍女,如果让主子怀疑自己跟姑爷“有一腿”,那日后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见她神色变幻患得患失犹疑不定,红棉在一旁忍不住笑道:“心如姐姐,你要是真的喜欢姑爷,小姐将来一定会让你遂了心愿,反正我们迟早都是人家的通房……”
红棉突然想起这事也涉及到自己,立即面红耳赤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不由跺了跺脚,掩面转过身去。
柳心如轻叹一声,“红棉妹妹,你我姐妹出身卑贱,不该有的心思不能有,安安心心伺候小姐就是了……”
……
杨府门前围观的人群中,薛隆父子悄然肃立在街道一侧,面色非常复杂。薛枫自然是嫉妒和愤恨,眼看就要将娇滴滴的美人儿揽入自己怀抱,却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但对于薛隆来说,更多的却是懊悔和不安。
你说这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招惹上了一个从朝廷下放来的江宁郡王?说起来薛隆心里难免有些抱怨自家这个儿子,你说你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孔晟的女人啊?本来觉得孔晟不会重返江宁,即便重返江宁、失了势也不足挂齿,结果……这还是薛隆父子并不了解孔晟的作风为人,若是他们知道孔晟之强悍,连东宫太子李豫都要避让三分,薛隆此刻的心情应该更恐惧沮丧才是。
他们父子正要离开江宁城,就得到了孔晟当众下聘行礼的消息,就暗暗跑过来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薛枫咬紧牙关,轻轻道:“父亲大人,他一个新晋的郡王,从哪里来的诺大家业,定然来路不明,父亲不如上表参他一本,且看朝廷如何处置。”
薛隆皱了皱眉,摇摇头压低声音怒斥道:“闭嘴!这孔晟能异姓封王,足以说明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你可知道大唐自武后当政以来,异姓王统共才有几人?而且,皇上不仅册封他为郡王,还诏令他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大权,这足以说明朝廷对我和杨奇两人有些猜忌,这个时候,我们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必然会得不偿失。”
“速速离开,返回襄州。老夫要亲自进京一趟,听闻此人素与东宫不合,老夫进京探探虚实再说。”薛隆缓缓点头,转身分开人群大步行去。
薛枫和几名仆从赶紧跟上。
薛隆本为一方藩镇,直接听命于朝廷和皇帝。突然头上压了一个江宁郡王,薛隆心里头的各种不舒服可想而知。但他知道自己业已得罪了孔晟,自然不能再轻举妄动,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决定悄悄进京一趟,通过自己背后的关系背景来进行营运赖以自保。
他担心孔晟下一步会携愤报复。
但薛隆又哪里知道,他准备投靠的东宫太子李豫,此刻已经被皇帝幽禁在了骊山之中,自身都难保,哪里有精力管他这点破事烂事?而在当今朝廷权贵之中,对孔晟不以为然者或许不乏其人,甚至对孔晟心怀嫌隙者同样不乏其人,但真正要站出来跟孔晟敌对的人,其实却没有几个。
毕竟,孔晟的各种神秘莫测之处尽人皆知。孔晟连回纥可汗尚且能炮轰拘禁,不久前孤身一人血染大云光明寺的冷酷手段,在此刻的长安城中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隐隐让人心生畏惧。
所以薛隆进京之后,他就会明白,他惹上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孔晟在朝中的政治对手肯定有不少,但肯为薛隆出头得罪孔晟的人,恐怕绝无一人。
这个时候,如果孔晟在场,或者还会发现,人群中其实还有两个他的老熟人。
一个是义兴周氏的当代族长周安,一个是周安的儿子周昶。前面讲过,义兴周氏虽与清河崔氏之流“七宗五姓”还有些差距,但也是显赫江南的古老世族,底蕴深厚,在江南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只是义兴周氏如今多以商贾为业,家业固然庞大,却缺乏的是权力背景。
所以当初周氏绞尽脑汁想要让周昶跟杨家联姻,让儿子周昶走上仕途。本来才貌双全的周昶在杨奇心目中也有些地位,与义兴周氏的联姻也符合杨家稳坐江南半壁的政治利益,权钱结合本就是普遍的真理法则。但谁也没有想到,孔晟横空出世,从中搅局,不仅让周昶从此失去了娶到杨雪若的机会,还让他及义兴周氏因此名声扫地。
对于孔晟,周昶父子自然是极为怨恨的。但后来孔晟离开江南远赴河南出仕,义兴周氏想要报复都没有了目标。
再往后,义兴周氏耗费不少钱财疏通了京城的关系,给周昶营运了一个底层官吏的职位,而经过数年经营,他已经从江宁郡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吏,做到了丹阳县令的实权位置上。
周昶自然是志得意满。正当他蠢蠢欲动想要再次来杨家提亲的时候,却得到了孔晟衣锦还乡的消息,而父子匆忙赶至江宁城来,正好目睹了孔晟下聘的热闹景象。
义兴周氏正在蓬勃向上发展,突然遇到孔晟这个对头返回江宁,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了江南山南两道级别最高的显贵大人物,得到这种消息,对于周安来说,无疑等于噩耗了。
周昶刚刚去丹阳县上任不久,正在兴奋头上,今日所见种种,无异于当头一棒,让他心里凉了半截。他在江南为官,区区县令,如何能与江宁郡王相提并论?若是孔晟知道自己在丹阳为官,后果不堪设想……周昶脸色阴沉似水,目光中的阴狠之色溢于言表。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周昶压低声音道。
周安轻叹一声,复杂的眸光从人群渐渐散去的杨府门前收回,声音落寞低沉:“你且安心返回丹阳任上,为父回义兴安排妥当后,自当进京一趟,纵然再耗费些许家财,也要将你调离江南,另地为官吧。”
周昶嘴角一抽,脸色更加阴沉。
他正在丹阳准备大刀阔斧地展开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突然就要偃旗息鼓,心里之郁闷可想而知。可当前这种局面,异地为官也是一条出路,只是他可以异地为官调离江南,他相信只要花钱疏通,自然可以办得到,但义兴周氏植根江南,家业根基在江南,族人无数,却无论如何也撤不出江南去啊。
周安叹息一声,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孔晟日后会如何向义兴周氏下手。义兴周氏虽然势力强悍,为江南豪族地头蛇,但再大的土着家族也还是老百姓,商贾地位又不高,孔晟作为江宁郡王又执掌两道权柄,要想打压义兴周氏,有的是办法。
这就是视野和心态不同的问题了。
其实孔晟并不曾有报复任何人的念头,包括过去在江南那些羞辱过、坑害过他的人。他如今是什么身份,岂能如此小鸡肚肠。更何况,孔晟从来不会也不可能利用公器和公权力去报私仇。
但他没有报复之心,不代表别人会没有担忧之意。虎无伤人心,人有畏虎意。
因此,孔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的返回,已经让平静了多年的江南山南两道掀起了隐隐的波澜。暗流涌动,杀机遍地。
杨奇夫妻安排人收下聘礼,然后就吩咐下人紧闭府门。杨奇缓步走向内院,神色沉凝。郑氏快步相随,风韵犹存的脸上却是浮荡着某种若有若无的兴奋红光。
不得不说,这妇人的眼光就是短浅简单。在郑氏看来,不仅得了孔晟这样一个显贵女婿,还赚了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可谓是怎么算怎么划算。而日后有个郡王女婿作为靠山,杨家在江南的地位显然会更加稳固。至于杨家跟孔晟之间的那点芥蒂,只要有女儿在,又算得了什么?女儿枕头边上吹吹风,孔晟还能拿杨家怎么样?自己好歹就是他的岳母大人,他敢对自己有半点不敬?过去种种,统统翻过去不提了。
但杨奇却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颜面,以及孔晟如此兴师动众的更深目的。孔晟以这种方式给了杨家一记响亮的耳光,恐怕用不了多久,杨奇夫妻在江南民间的形象名声就会一落千丈,绝对会成为老百姓口口相传嫌贫爱富的反面典型。
那些江湖艺人四海为家,没准还会将此编成小曲儿四处传唱。
还有一层因素。孔晟此举,几乎是将杨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那些本地极具有政治敏感性的商人和大家族,因此会轻视杨家,转而会抛弃杨家投向孔晟的江宁郡王府。
因此对于杨奇来说,孔晟虽然送出了一大笔聘礼,却是剥夺了他在江南培树十多年的无上权威和社会影响力,这无疑是昭告江南,从今往后,在这江南数州之地,乃至山南数州,说了算的就只有孔晟这个江宁郡王。可以断言,用不了多久,投靠郡王府的江南各路人士会络绎不绝。
也只有通过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才能快速将孔晟在江宁开府的消息传播向江南山南各地,便于孔晟树立江宁郡王总领山南江南军政大权的最高行政军事首长的形象。
这哪里是炫富,这简直就是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的权术手腕。用后世现代的概念来说,就是无往不利的市场营销术。这个昔日不成器的孔家小厮,如今已经成长为让自己仰望和畏惧的大人物杨奇一念及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杨奇扫了自己的老婆一眼,淡淡道:“夫人,日后对孔晟,莫要等闲视之。我们杨家得了这个女婿,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但,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唯有希望雪若嫁过去能让他少对我们杨家用些手段就好,也只能如此了。”
郑氏呆了呆,她有些没听明白杨奇的话,但杨奇这个时候已经快步离去,她根本来不及追根问底。
郑氏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索性改道直奔女儿的阁楼,反正在郑氏看来,只要女儿对杨家没有贰心,孔晟就不可能危害到杨家的根本利益。不过,从丈夫忧虑的态度来看,似乎孔晟……郑氏也旋即担心起来。
孔家祖宅,如今简易版的江宁郡王府。
工匠仆从等人忙忙碌碌开始收拾这间其实不算太大的府邸,虽然孔晟不太讲究排场,但堂堂的郡王府起码要有一定的气派,这里要变成真正的郡王府,需要很长时间的改扩建。
江南处置使衙门和江宁郡守衙门已经派人来帮忙了,孔晟并没有反对和拒绝。既然要在江南立足开府,自然要与地方官府打交道,而逐渐地,他还要从杨奇和薛隆手里将两道的军政大权夺取到手,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但却不能不做。这也正是皇帝派遣他来江南的真正目的。
说白了,对于没有派兵勤王靖难的江南杨奇和山南薛隆,皇帝心里还是颇为不爽的。中原战乱,皇帝没有精力也无暇顾及江南山南两道,而为了大局稳定起见,也不会轻易动这两个地头蛇。可现在的时机却成熟了,所以皇帝与孔晟在一番密谈之后,就有了江宁郡王孔晟江南开府的诏命。
朝廷中能看透这一层的恐怕也就是李泌和杜鸿渐了。就连东宫李豫都未曾揣摩到皇帝的真正用意。
乌显望着孔晟嘿嘿笑道:“郡王,末将已经将聘礼送到,还请郡王放心!”
“杨使君反应如何?”孔晟眸光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光亮。
乌显笑道:“杨使君府上欢天喜地,得了郡王诺大的彩礼,他们杨府满门数年都享用不尽,这还有什么话说?”
“杨使君让末将转告郡王,他在府中静候郡王与杨小姐成婚的佳期!到那时,他会亲自送女出嫁!”
孔晟微微一笑,却是没有接乌显的话茬。
杨奇老谋深算,自然明白孔晟的真正意图。就算是得了这么大的彩礼,但杨奇未必如乌显所言那样“欢天喜地”事实上,杨奇也是混迹江南官场数十载的老油条了,他怎么能不知道,江宁郡王孔晟的钱财是那么好拿的吗?
无论是从孔晟的爵位和权力来说,还是基于杨家对孔晟前前后后的诸多怠慢羞辱而言,孔晟与杨家夫妻之间,都不可能像普通翁婿那样友好亲密了这就像皇帝的驸马一样,与公主的感情再好,也终归只是皇帝的臣子,生杀予夺任由皇帝处置。
杨奇也是如此。
只要孔晟奉旨坐镇江南一日,杨家的地位权势就不复从前。权力与利益之争,其实才是孔晟与杨家真正的矛盾所在。而这种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但孔晟不可能让步,要调整心态要让步的只能是杨家。
山南薛隆和薛家基本上与杨家的情况差不多。而薛家对于山南的掌控力度,其实远不如杨奇,因为薛家在山南不过是后来崛起,不像杨奇在江南经营超过十年。
所以,杨奇隐隐猜出,孔晟会率先向山南下手。(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五章 当惊世界殊(1)
第六百四十五章当惊世界殊(1)
长安。
午时三刻。
皇帝微服带着朱辉光等数十随从悄然从皇城而出,经由明德门出城,直奔孔晟在城外的庄园这同时也是孔晟设立在城外的火器铸造作坊所在地。
皇帝的心态、目的其实很简单,他要趁孔晟不在京的时候,亲临作坊,看看那神秘的火炮到底是如何铸造出炉的。他可是一直非常好奇。他甚至有直接接管火器铸造作坊的打算,毕竟这样的神器和国之利器,关乎国运和李唐皇室的兴衰,任由孔晟一个臣子掌控,对于皇帝来说,无异于背生芒刺让他寝食不安。
孔晟在的时候,皇帝不能轻举妄动,唯恐会激化矛盾;但孔晟一走,皇帝的心思就开始活络,在宫里待不住了。
负责火器铸造作坊的慕容冲听闻皇帝微服到访,吃了一惊,赶紧率江宁郡王府在城外庄园的管事等人迎出庄园,但让皇帝吃惊和震怒的是,如今的火器作坊空荡荡地,早已不复往日盛况,诺大的作坊院中除了堆积着满院的原材料之外,以及些许铸造成功的零配件,其他空无一人。
承担铸造任务的工匠不知所踪,作坊停炉,相当于是废了。
皇帝脸色阴沉,怒道:“怎么回事?火炮作坊如何停工,给朕细细讲来!”
慕容冲脸色惶恐地拜伏在地,恭谨道:“禀报陛下,作坊在郡王离京之前就已经停工,同时郡王还遣散了所有工匠。”
皇帝脸色铁青嘴角哆嗦了一下,大喝道:“何以?”
慕容冲吓了一跳,轻轻道:“回陛下的话,因为火炮铸造所需材料除了生铁之外,还需要大量的生铜,但生铜是朝廷严加管制的原料,作坊很难购置。因为缺乏生铜,火炮便无法铸造,郡王无奈之下,只得命令暂时休炉。”
皇帝勃然大怒:“这都是借口!朕当日早就跟孔晟讲过,也向户部工部下达诏命,凡是火炮铸造所需生铜,不得控制,一体供应,如何会缺乏原材料?”
“陛下,工部和户部回话,因为产铜之地距离长安路途遥远,所出生铜除了满足朝廷铸钱所用之外,所剩无几,远远不够火炮铸造所需,我等无奈,只能安心等待。”慕容冲脸色煞白,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莫名其妙发火。户部的事儿,原料生铜的事儿,这不是虚构,一问便知。
虽然皇帝交代过户部和工部,对于孔晟火炮作坊的用铜不得延误,但现在大唐生铜产量有限,满足正常铸钱都捉襟见肘,怎么能拿出更多的量来满足供应孔晟这边。
皇帝的脸色阴沉似水,他自然知道慕容冲不敢撒谎,而朝廷目前铸造铜钱确实需要大量的生铜,西南边陲所出生铜大部分都供应给了户部的铸造钱坊,为火炮铸造提供不了太多的生铜。
但皇帝却直觉这是孔晟的借口。孔晟的真正目的是不愿意在他走后,让皇帝掌控到火炮的铸造技术,所以才干脆釜底抽薪停了炉。否则,他又何至于要遣散所有工匠?
但皇帝嘴角冷笑一声,心道你遣散了工匠,朕就不能再次召集吗?你说缺乏生铜,那么,朕就给你调拨,朕倒是要看看,这火炮铸造还有什么借口停工?!
一念及此,皇帝的心情也就变得平静起来,他淡淡道:“生铜的事儿好说,朕即刻命户部筹集生铜送抵作坊,慕容冲,所有工匠你马上召回,朕要火炮作坊立即开炉铸造!”
慕容冲眼眸中闪过一丝奇色。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份花名册来:“陛下,这是所有工匠的名册,小人立即召集工匠没有问题。但是,即便工匠返回,又有了原料生铜,可火炮还是无法开炉铸造。”
皇帝脸色骤变,大怒道:“混账东西!为何不能铸造?”
慕容冲有些惶恐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陛下,火炮铸造程序繁琐,工艺复杂,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需要按图索骥进行衔接。可是小的手里没有图纸,图纸……”
“因为火炮乃是国之重器,郡王对图纸保密甚紧,除他一人之外,作坊上下没有第二个人掌握。而且,火炮铸造成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关的滑膛校准,往昔基本上都是由郡王一人亲自完成,普通工匠无法作业。”
“还有,火炮所需炮弹之构成,也都是孔郡王亲自配制,我们无法掌握配方……”
“孔晟亲自去做工匠的活计?图纸配方掌握在孔晟一人手里?”皇帝的脸色再次变得无比的铁青,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盛怒发火,却终归还是按捺住,愤愤然拂袖而去。
如此显而易见,孔晟根本就没有放手火炮铸造,关键技术核心技术都掌握在孔晟一人手里,离开孔晟,这火炮作坊就是空壳啊。
皇帝怀着滔天的怒火返回宫中,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将孔晟抓回京城来,威逼孔晟交出火炮铸造之术。但理智告诉他,这不现实,除了会逼反孔晟之外,别无用处。以孔晟“又臭又硬”的脾性来说,他宁死也不会屈从。
皇帝想起当日他与孔晟关于火炮铸造术的一番密谈,或者说是一种利益交换和相互妥协。孔晟同意日后交出火炮铸造之术,但就目前而言,他再三强调技术还不成熟,需要他逐渐摸索完善,当皇帝问到这个过程需要多久时,孔晟沉默了一阵,回答两到三年的时间。
皇帝一个人关在御书房里生闷气,朱辉光等宫女太监知道皇帝正在震怒,哪里敢撞皇帝的枪口啊,赶紧躲得远远地。
皇帝阴沉的目光紧盯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吴道子的一副名画,嘴角慢慢噙着一丝冷漠的笑容来。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道:“孔晟,这三两年的时间,朕还等得起。朕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要挟宝自珍到什么时候。既然如此,朕不会强迫于你,相反,朕会给你莫大的恩宠。你要的东西,朕都给你,甚至会出乎你的预期,但朕要的东西,你若是胆敢继续隐藏,日后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一念及此,皇帝突然爆喝一声道:“来人!”
朱辉光赶紧诚惶诚恐的推门而入,拜伏了下去:“奴婢在!”
“传诏:江宁郡王孔晟为朝廷累立盖世功勋,为表彰其功绩,今赐敕建府前功德牌坊一面,规制与亲王等同。赐宫女太监各十人,金银财物一宗,前往江南听候调度使用。昭告天下,孔晟乃大唐辅国贤臣、能臣,朕之肱骨,朕视之为子嗣后辈……”皇帝略有些阴沉的声音传进朱辉光的耳朵,朱辉光愕然抬头,有些震惊。
规制与亲王同倒也罢了,竟然还赏赐给一个臣下宫女太监使用,这可不是一般的恩宠了。还要昭告天下,皇帝将孔晟视为子嗣后辈一般,这……这是不是有些离谱啊?!
但朱辉光岂敢质疑皇帝的决定?!(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七章 当惊世界殊(3)
第六百四十七章当惊世界殊(3)
郑氏无奈地苦笑道:“夫君,话虽如此,但他……我们杨家先前对他颇有冒犯,如果他记恨在心,恐怕……况且他有节制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的大权,若是他铁了心将夫君压住,我们杨家在江南经营了这么多年就要付诸流水……今后,谁还把我们杨家的人放在眼里?”
杨奇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郑氏担心的没有错,实际上,郑氏的担心也正是他的担心,否则这两天他就不会寝食不安了。
郑氏又道:“这两日江南所属官员登门求见的人,络绎不绝,孔家老宅门庭若市,原本附庸我们杨家的那些人,都开始投靠江宁郡王府,真是岂有此理。不过,妾身思前想后,这世间人情冷暖就是如此,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夫君不如审时度势,放低身段,主动去那孔家老宅见他一面,也算是缓和下我们两家的关系,只要日后雪若嫁过去,他看在雪若的面上,一定不会为难我们杨家,夫君说是不是呢?”
杨奇依旧沉默。
郑氏有些按捺不住了,皱眉道:“夫君,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藩镇,我们杨家在江南经营十多年,如今的权势来之不易,若是因为一个孔家小厮就化为泡影,实在是得不偿失,妾身觉得……”
杨奇突然暴怒起来,怒吼道:“你嚷嚷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夫自有主张!况且,我们杨家之所以跟他关系恶劣紧张,多半是因为你!当初若不是你在老夫面前絮絮叨叨,老夫看在孔晟父亲的面上,也断然不会与之当众退婚!而此番,还是你在老夫面前喋喋不休,将那山南的薛家引进来,何至于此?好了,现在倒是好了,你倒是要逼着老夫去低头向一个晚辈认错了,真是岂有此理!”
郑氏被杨奇痛斥了一个面红耳赤,尽管她心里颇不以为然,却还是没有敢当面跟杨奇争执。毕竟大唐风气固然开放,但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她虽贵为杨家夫人,却也不敢当面忤逆自己的丈夫。
郑氏悻悻而去。
走到半截,她想了想,突然就扭头走向自己女儿的阁楼。
杨雪若此刻正在红棉柳心如两女闲谈,一边拾掇着自己的东西,她与孔晟的婚期在即,虽然嫁妆是家里给的,但有些小东西还是要自己准备的。
柳心如性格温柔喜静不喜动,很少出府。可红棉却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出出进进,风风火火,或从外界听闻或从杨府内部仆从杂役口中得知关于江宁郡王府的各种消息,也多少对杨奇夫妻如今的焦灼心态有些了解。
“小姐,没想到那孔家小郎……啊,不,我们家姑爷……错,是江宁郡王竟然将王府开在了孔家老宅,奴奴去跑了一趟看了看,皇上亲自题写的匾额已经挂上了,只是这宅子实在是太小太寒酸了,还比不上我们杨家呢。小姐啊,你说堂堂的郡王之尊,怎么就这么不讲究呢?”
红棉嘻嘻笑道:“有人说啊,是郡王将全部资财家产都变现为聘礼送来我们杨家,所以就没有钱财修缮扩建王府了……若是这样的话,小姐,这孔郡王对小姐可真是没说的,情深义重呢。”
杨雪若愕然抬头望着红棉。
柳心如却在一旁轻笑一声:“小姐莫要听红棉妹妹瞎说,孔郡王开府,可是朝廷和皇上的诏命,所有一切费用都不需要孔郡王自己承担,地方官府或者朝廷那边都会划拨款项的,郡王府之所以如此简陋,恐怕还是孔郡王个人不喜铺张排场的缘故,小姐不必担心。”
柳心如虽然是艺妓出身,但满腹才学,又见多识广,心胸视野之开阔,自然不是红棉所能比的,她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本质。
杨雪若嗯了一声,神色微微有些羞涩:“心如你说的是呢,孔郎自不是那种庸俗之人,只是他这番铺张浪费送来这么多聘礼,实在是太浪费了一些。我们杨家也不是贪财之辈。”
红棉低下头去暗暗撇了撇嘴,心说小姐你自然不是贪财之人,但夫人……却是对财物看得很重喽。当初若不是夫人嫌贫爱富,也不至于非要当众退婚,而此番又要硬逼着你嫁给山南的薛家,幸亏这孔家小郎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柳心如笑了笑:“小姐,孔郡王如今贵不可言,些许财物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小姐当然不计较聘礼,但小姐苦守空房等待他这么多年,他此番重返江南,自然要考虑小姐的一片深情。奴家估摸着,孔郡王之所以兴师动众,主要还是做给外人看的,奴家还听说,小姐跟孔郡王的婚期,需要皇上亲自定夺裁准呢。等陛下的圣旨一到,小姐就可以与孔郡王得偿所愿花好月圆了。”
杨雪若嗯了一声,点点头道:“红棉,心如,虽然按着规矩,你们俩是要陪我嫁进郡王府去的……但你我虽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我问问你们两个,你们若是不愿意跟我去郡王府,我可以跟母亲大人说一声,给你们择一个好归宿,你们姐妹一同出嫁可好?”
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身边的侍女其实就是陪嫁的丫头,未来也就是对方的通房小妾。这注定了红棉和柳心如的未来命运。
但杨雪若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能有如此想法,也算是弥足珍贵了。
红棉呆了呆,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从小就陪伴杨雪若长大,离开杨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生存下去。她想了想,红着脸摇摇头道:“不,小姐,奴婢想永远留在小姐身边,伺候你呢。”
杨雪若轻叹一声:“虽然郡王府名声显赫,但作为我的陪嫁丫头嫁过去,终归不如嫁给普通人家,红棉,你可要想好了。”
红棉摇摇头轻轻坚决道:“小姐,红棉从小就伺候小姐,离开小姐,奴婢还怎么活?奴婢这一辈子就是小姐的人,不可能走的。”
杨雪若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其实她也不想自己身边换人,终归是出嫁,嫁到一个陌生的府邸中,身边还是要有几个体己人的。
杨雪若扭头望向了柳心如。
她其实一直知道柳心如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只是命比纸薄罢了。当初她受孔晟之托收留柳心如在身边,也隐隐知道柳心如对孔晟的那点心思。
不过她如今也算是给柳心如一个机会,若是她选择离开杨家,她会成全她。
柳心如在杨雪若清澈的目光注视下有些局促,她涨红了脸,低下头去,轻轻道:“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要是没有小姐这些年的收留和庇护,心如早不知死在何处了。既然心如是小姐的侍女,自然要追随小姐嫁进郡王府去,除非小姐不要奴婢了,那么,奴婢宁愿以死明志!”
柳心如缓缓抬起头来,明媚的容颜上浮荡着某种光泽。
她虽然心比天高,有时也自怨自艾自己命比纸薄,但她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没有孔晟和杨雪若,她在娼门之中的命运结局可想而知,而正因杨雪若的收留,她才有了如今安定的生活,日子虽然平淡,也为人侍女,但与昔年为妓,却是天地之别。
杨雪若眼眸中的深邃一扫而空。她笑了笑道:“心如,你我虽然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既然你愿意随我嫁入郡王府,那么,日后我便与孔郎说说,选一个适当的时机收了你和红棉,你我姐妹三人共侍一夫,早晚相处,日子还长着呐。”
红棉闻言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她知道自己作为侍女终归免不了陪嫁通房的命运,这不是她能抗拒的命运。
但柳心如心底却分明有些欢喜。孔晟是何等尊贵,才貌双全,名动天下,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哪怕是为婢女小妾,也强过嫁给普通人为妻。至少,在郡王府中,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但凭小姐做主!”柳心如拜伏在地,哽咽出声。
杨雪若正要说几句什么,突然另外侍女来报:“小姐,夫人来了。”
杨雪若柳眉一挑,不得不迎了出去。
尽管杨雪若对母亲前番逼迫自己颇有不满,但她天生至孝,对于母亲却不敢有半点的失礼。
“阿娘!”杨雪若盈盈下拜。
郑氏笑吟吟地立即过去搀扶起杨雪若来,“女儿呀,你如今可是江宁郡王未过门的王妃,身份何等尊贵,以后见了为娘,也不要轻易下拜,这会失了郡王妃的身份呢。”
杨雪若温柔一笑:“娘亲说的哪里话,我永远是娘亲的女儿,见了娘亲不拜,成何体统?”
郑氏笑着点头拉过杨雪若的手来,轻轻道:“女儿呀,娘来想……想让你去一趟郡王府,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杨雪若一惊,旋即暗暗皱眉。她如今还未与孔晟成婚,在婚前她是不宜面见孔晟和身入郡王府的,这与礼仪不合。母亲如何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母亲却还是来勉强难为自己,真的是……杨雪若心里更加失望。
“娘亲,女儿尚未与孔郎成婚,此刻在婚前前往郡王府,于礼不合,孔郎如今贵为郡王,女儿更不能逾越礼数,还请娘亲谅解女儿的难处。”杨雪若幽幽道。
郑氏苦笑一声:“女儿呀,娘亲也知道这样有些不妥,但事急从权,如今你父亲心急如焚,孔晟那边情况不明,如果不尽快……娘亲担心,孔晟会……”
郑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其实杨雪若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也清楚父母这两日焦虑不安所为何来。
杨雪若轻轻道:“请娘亲放心吧,孔郎不是小鸡肚肠之人,他不会为难父亲的,您不必放在心上。”
郑氏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她心道女儿啊女儿,你哪里知道,你父亲如今担心的不是孔晟会不会报复杨家,而是孔晟渐渐显露出要夺杨家权力的迹象这从最近两天孔晟一直在不厌其烦地接见江南道各路官员就能看得出来。
现在孔晟暂时还没有怎样,但一旦孔晟以江宁郡王和钦命江南山南两道军政总领宣抚使的面孔正式出现,杨奇就必须要交出手里的军权和政权。
没有了权力就没有了地位,杨家在江南的苦心经营就瞬间化为泡影。对于杨奇来说,这几乎是接受不了的。
“女儿啊,看在父母的养育之恩上,你去见见孔晟……”郑氏搓了搓手急急道。
杨雪若叹息一声:“娘亲,您让女儿见了孔晟又能说什么呢?女儿怎么说?您倒是教教我?!”
郑氏楞了一下,一时间无言以对。
是啊,让女儿见了孔晟怎么说?该说什么好呢?总不能直接说让孔晟不要接管江南的军政大权?可这是皇帝的诏命,如此种种,岂不是要让孔晟抗旨不从?而不要说孔晟了,就是杨家也承受不起这等抗旨的罪名。
杨雪若再次幽幽叹息着,背转过身去,有些无奈道:“娘亲,女儿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等待孔郎迎娶的那一日,别的什么都不想。女儿想,只要女儿嫁过去,看在女儿的面上,想必孔郎也不会计较过去的是是非非,至于别的,女儿管不了也不能管。这一点,还请娘亲转告父亲,女儿无能为力。”
杨雪若确实没有办法。
孔晟作为江南山南两道的最高长官,将杨奇手里的权力取而代之,这是必然的,也是杨家必须要接受的结果。这不会因为自己嫁进郡王府就会有任何改变。
杨家是她的娘家,但目前她考虑更多的是为人妻的本分。她无法也不能干预孔晟的公事,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帮不了杨家。
郑氏皱着眉头望着女儿,有些不满。若是往昔,郑氏肯定又要数落杨雪若半天,但现在杨雪若可不仅仅是杨家的女儿,更是江宁郡王的未婚妻,未来的郡王妃,郑氏此刻也是无可奈何。
亲如母女,但地位一样悬殊。就好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旦嫁进皇宫,那就是皇帝的家眷,是天下臣民的主子。(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八章 杀威棒(1)
第六百四十八章杀威棒(1)
上午时分。
原本静寂无声的江宁郡王府突然中门洞开,两排彪悍护军威风凛凛地列队奔出,孔晟身着紫色蟒袍,头戴玉冠,缓步走出门来。乌显乌解两人,早已备马等候。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
乌显怀抱江宁郡王的敕命诏书,乌解则怀抱孔晟的破虏宝剑,两人一左一右也跨在马上,距离孔晟两个身位的距离。
乌显略带些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回荡在这处的上空:“郡王出行,闲杂人等,回避!”
孔晟缓缓打马向前,出了弄巷。
一百护军半数手执江宁郡王的仪仗旗帜,半数腰挎宝剑,面色肃然,分列两侧,阵型井然,紧紧相随。
这是孔晟第一次以全仪仗着郡王官袍公然出现在城中。城中当即轰动,附近闻讯而来的商贾百姓很快就将街道两侧拥挤了一个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孔晟面带从容镇定的微笑,继续缓缓打马而行。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位一飞冲天的江宁郡王出行的目的和目标所在其实也不需要过多猜测,因为孔晟一行前进的方向正是杨奇的江南处置使衙门。说白了,就是杨奇作为江南道藩镇的办公所在地,也就是江南道的最高军政指挥中枢机关。
杨奇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杨奇脸色凝重,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和恼火,他知道孔晟蛰伏多日,终于还是公然现身,他来自己的官衙肯定不是闲逛的,而是夺权来了。或者说,孔晟要接管江南道的军政大权。
杨奇现在才意识到,虽然孔晟即将成为杨家的女婿,但在这公事和权力上,却不会有丝毫的让步。而他煎熬了这么久,也等待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孔晟半点的回应,这说明,或者从一开始,孔晟就拿定了主意要将杨家取而代之。
其实,对于杨奇手里的这点权力,孔晟还真没有看得上。只是无论他看得上还是看不上,他都必须要接管江南道。
孔晟心里很清楚,杨奇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当初,若不是时机不成熟,他差点就走了安禄山反叛的老路。而一旦让他在江南积蓄势力越来越强,迟早有一天会野心膨胀,铤而走险。
孔晟不想看到这一天。也不愿意因为杨奇的个人野心,引发生灵涂炭和江南动荡。
所以,孔晟夺杨奇之权的决心是无比坚决的。在孔晟看来,这其实是对杨家的某种保护。大唐气数未尽,杨奇强自反叛,下场注定凄惨无比,遗臭万年。而作为杨家的女婿,孔晟也会受到牵连。
从这个角度上看,孔晟压制杨奇的心思远远比压制山南薛家深重。
这是杨奇始料未及的。
杨奇率江宁郡守刘平山、江宁郡长史焦晃、江南道行辕中郎将顾超等一干文武官员出衙相迎。孔晟贵为郡王,代天巡狩,无论如何,杨奇都不敢在礼仪上有所怠慢。
孔晟的仪仗缓缓而来,气势威严。
孔晟在马上凝视着眼前的一干江南道文武官员,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除了杨奇之外,刘郡守是老熟人了,但长史焦晃和杨奇麾下指挥江南三万军马的副统帅顾超却是面孔极其的陌生。
刘平山的神色微微有些复杂。昔日江宁城中不学无术的无赖少年,与自家二儿子刘念势成水火的孔家浪荡子孔晟,如今不仅名动天下,还权势冲天,以郡王之尊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中郎将顾超是杨奇的心腹,对于孔晟,没有太深的了解,也谈不上什么好恶。只是孔晟虽然是郡王,却是杨奇的晚辈和准女婿,如今却高高在上表现得极傲慢,竟然在马上等待自己这些人的拜见,让顾超心里有些不喜。
杨奇深吸了一口气,却是不得不主动拜了下去:“下官杨奇,率江南道文武从属,拜见江宁郡王!”
孔晟轻轻一笑,身形一飘,就从雄壮的追风上掠下,动作之快,以至于众人只是觉得眼前一花,孔晟就如同落叶一样静寂无声地站在众人之前,却是轻轻避过了杨奇的大礼参拜。
杨奇必须要拜,这是规矩和礼仪。但作为孔晟来说,微微避让,算是尊重杨奇作为长辈,同样还是出于某种礼仪。
“杨使君、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孔晟淡淡道,又道:“数年不见,刘郡守别来无恙唿?”
刘平山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上前诚惶诚恐道:“下官在,见过郡王!”
孔晟轻轻一笑:“昔年孔某在江宁,多蒙刘郡守照拂,孔某这心里都一一记着。”
孔晟这貌似平淡又似乎暗藏讥讽的话让刘平山听了毛骨悚然,他哪里关照过当年的孔晟啊,倒是自家小子刘念对孔晟多有对付和打压,双方仇怨不小,孔晟说他“一一记着”,听进刘平山的耳中,就变成了孔晟即将报复刘家的潜台词。
其实孔晟不过是顺嘴嘲笑刘平山几句,根本没有半点报复刘家的念头。对于当年种种,对于刘平山家的纨绔子刘念,孔晟至多是有几分不屑,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去跟刘念翻什么旧账。
杨奇嘴角一抽,起身肃然让步:“郡王请进!”
孔晟淡然一笑,抬步就往衙门里走,进了杨奇的正堂之中,孔晟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向主位,也就是原先属于杨奇的位置。
乌显乌解两人站在孔晟的身后,面色肃然。从四品的宣威将军为孔晟站堂,这大抵也就是郡王的排场了。杨奇这种藩镇,想都不要想。
杨奇脸色一变,却是无可奈何。
刘平山等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孔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顾超眉头一挑,心道这孔晟好生狂妄,你固然身为江宁郡王,但这可是江南处置使衙门,主官是杨奇杨大人,你身为郡王也不能喧宾夺主。况且你还是杨大人的准女婿,对自己的老丈人如此不敬,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但顾超却也不敢当面发作出来。毕竟孔晟身为郡王之尊,他不过是杨奇心腹副将,若是闹将起来,他就是冒犯郡王,后果不堪设想。
孔晟完全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给杨奇留什么面子。他要当机立断、干净利落地夺了杨奇的权力,也就是彻底灭了杨奇心底残存的那点野心,所以懒得虚与委蛇。
杨奇本来想给孔晟在贵宾的位置上安排坐席,但既然孔晟占据了他的位置,他只好在一侧坐下,刘平山等人依次坐定。
孔晟无视了杨奇复杂的羞愤目光和顾超等人不善的目光注视。他端坐在上头,环视众人淡然道:“本王奉陛下诏命,前来江宁开府就藩,同时兼管江南山南两道,今日,本王专程前来江南处置使衙门,也就是通报各位,从即日起,本王就将接管江南军政要务,从今往后,江南军政大事要一一向本王禀报裁夺,不得有半点遗漏。尔等可曾听得明白?”
孔晟的话非常直接。
直接到一个让杨奇震惊的程度。本来杨奇还以为孔晟会装装样子,说两句客气话,然后慢慢夺权,不成想孔晟连面子上的工作都不想做,直截了当地伸手掌权了。
杨奇心底愤怒,脸色变得非常难堪。他气得肩头都在颤抖,却是只能深深压住火气。
刘平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江南属于杨奇的那片天终于还是要坍塌了。或许,这江南半壁的主人从现在开始,就改姓孔了。
刘平山眼角的余光从杨奇阴沉激动的面孔上掠过,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躬身道:“江宁郡所属,但听郡王号令调遣,下官当事无巨细一一向郡王禀报。”
刘平山这算是代表江宁城这一级的地方官府向孔晟表示臣服了。他也算是杨奇这些年在江南的心腹之一,没想到他会第一个公开倒向孔晟背叛自己,杨奇心底愤怒滔天,目光喷火,怒视着刘平山。
刘平山微微垂下头去,回避着杨奇愤怒的目光。
刘平山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江南道的天要变了,既然皇帝派来了孔晟,以郡王之尊号令江南山南两道,这本身就说明朝廷对杨奇有所猜忌。既然如此,老子又何必跟着你们杨家一条道走到黑?
长史焦晃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也是垂下头去。
他与刘平山不同,刘平山虽然是江南道属下,但作为地方行政长官,自成一体,但他却是杨奇这个江南藩镇的属官,自然要追随杨奇到底。
孔晟轻笑一声:“刘郡守,孔某希望你言出即行,不要让我失望。”
刘平山轻轻道:“下官岂敢?!”
见拿下了刘平山,孔晟就扭头望向了脸色阴森扭曲的杨奇,似笑非笑道:“杨使君,本王有一事跟你商议。”
杨奇嘴角一抽,沉声道:“郡王言出法随,下官岂敢违抗?郡王有话但请赐教便是。”
杨奇话语中的某种怒火溢于言表了。
孔晟故作不知,笑笑:“这些年,中原大乱战火纷飞,但江南偏安一隅,生活安定富足……这江南拥兵三万,也可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王想亲自操练军马,待来日挥军北上,助朝廷平叛,不知杨使君以为然否?”
杨奇闻言差点按捺不住滔天的怒火,他心道孔晟你的吃相也太难看了,竟然直接要从老夫手里将军权夺走,你虽然号称节制江南山南两道,但这只是名义上而已,老夫才是真正的江南藩镇,你竟敢将老夫架空?
杨奇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江南所属兵马皆受朝廷一体调度,老夫这个江南道行军大总管,乃是陛下诏命册封,郡王何等尊贵,这种操演军马的苦差使,就不烦劳郡王了。”
孔晟知道杨奇自然不会甘心交出兵权,不仅仅是兵权,其实就是政-权也是一样。对此,孔晟早有防备和对策。他既然是单刀直入,就必然是有备而来,不可能打无把握之仗。
孔晟淡然一笑道:“本王总领山南江南两道,两道防御兵马自然也在本王的节制之内。这是本王的权限所在,也是职责所在,自然要当仁不让。”
杨奇嘴角一抽,脸色阴沉了下去,他这个时候陡然意识到,孔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看这架势,是摆明了要夺权来了。杨奇尽管心里早有防备,但还是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他心底的慌乱胜过愤怒。本来在他看来,无论如何孔晟都会看在女儿的份上,对自己对杨家留一线余地,可结果却并非如此。
杨奇无法也不能当面与孔晟叫板。他向一侧昂昂然站立着的神色微微有些愤愤不平的心腹爱将顾超暗暗使了一个眼色,顾超心领神会,立即转身面向孔晟抱拳大声道:“启禀江宁郡王,末将以为,皇上诏命郡王总领山南江南两道,其意在于一体调度两道军事筹划,而不在于具体掌兵至于操演兵马这些琐事小事,自当由末将等代劳。”
“末将及江南道数万将士在杨使君麾下效命,这些年牧马练兵随时准备挺进中原,为朝廷效力,请郡王放心,只要陛下一道旨意,吾等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看顾超的话不卑不亢,但实际上绵里藏针、暗藏机锋。
顾超的意思是说,江南道兵马只听杨奇号令,别人不可能插手。而皇帝安排你这个江宁郡王总领两道只是面子上和大局上的节制,并不代表具体掌握兵权。至于说要挺进中原平叛,那也取决于皇帝的诏命调动,而不是江宁郡王的口令。
刘平山眉梢一挑,下意识地屏住了唿吸。
顾超的话多少有些以下犯上的味道,若是孔晟当场翻脸,恐怕顾超要吃些苦头。
但顾超却是有恃无恐,他料定孔晟新来江宁,毫无根基,他要想在江南掌权,没有下面的支持根本做不到。就以兵权来说,若没有杨奇和顾超的配合,不要说孔晟一个外来的名义上的江宁郡王,就是皇帝亲至,也未必能调动得了一兵一卒。
顾超认为孔晟不敢动他。
常规来看,的确如此,但奈何孔晟从来就不是一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也不能以常理来揣度。(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九章 杀威棒(2)
第六百四十九章杀威棒(2)
杨奇眼眸中掠过一丝冷笑的光彩,但在表面上却是无动于衷。
杨奇心道,老夫经营江南十余载,早已将江南半壁尽数掌控在手,这数万兵马更是老夫亲手招募统率,顾超这些统兵之将都是老夫一手提拔,对老夫忠诚不二,你号称江宁郡王,总领江南山南两道,但要想在老夫的一亩三分地上指手画脚,哼,纯属痴人说梦!
顾超的话果然引起了一些部将在情绪上心理上的认同,还有两名军队将官虽然保持着沉默,但神色却与顾超有共同进退的波动迹象。
江宁郡守刘平山倒吸了一口了凉气。
作为江南道的文官之首,实际上刘平山比谁都清楚,杨奇手下这些将官是如何的团结对外,而对杨奇又是如何得狂热忠诚。
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暗暗抱怨孔晟还是年少急躁,太沉不住气。这要夺杨奇的军权,必须要徐徐图纸慢慢来,你突兀至此冷不丁就要接管军队,岂能不引起杨奇及麾下诸将的强烈反弹?
刘平山微微有些后悔,自己倒向孔晟的时机还是没有把握好,过于仓促了。
杨奇在江南可以说是势大根深,不是那么轻易能扳倒的。杨奇对于手里的权力珍视非常,即便是有皇帝的诏命,孔晟要想实现权力平稳过度,也不现实。本来刘平山以为孔晟会放长线钓大鱼,不成想孔晟却直截了当不给杨奇和自己留半点余地。
孔晟神色平静,静静地坐在大堂之上,没有任何异动。
他眼角的余光一一从顾超这些人身上掠过,一丝晒然的微笑由极轻微渐渐变得极浓烈,也是极不可捉摸。
堂上气氛沉闷,隐隐能听见众人有些急促和粗重的唿吸声。
孔晟突然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顾超心里暗暗冷笑,却还是施礼抱拳道:“末将江南道兵马指挥使、中郎将顾超,杨使君麾下副将!”
“你以为,皇上诏命本王总领山南江南两道,其意在于一体调度两道军事筹划,而不在于具体掌兵?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妄揣圣意,在本王面前指手画脚?!胆大妄为,以下犯上,来人,将这厮给本王推出去,杖责一百杀威棒!”
这杀威棒一事,是孔晟所创,在神策禁军中流行遵从,而在这江南,杨奇等人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这杀威棒是何等惩处措施,顿时楞在当场。当然,顾名思义,无非还是某种杖责罢了。
孔晟的爆喝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杨奇麾下那些人,以及侍立在堂口的所有军卒官兵,没有杨奇的命令,都不敢轻举妄动。
顾超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昂然不惧地回望着孔晟道:“郡王此言,末将实不敢当。末将岂敢妄自揣摩圣意,只是就事论事秉公而言罢了。若是郡王以此要将末将治罪,末将也无话可说!”
见杨奇的人没有动静,乌显大怒,立即从孔晟身后站出来,向跟随进堂的数名郡王府护军怒斥道:“郡王有令,尔等还等什么?速速将此人押解出去,杖责一百杀威棒!”
数名护军应诺一声,逼近顾超。
杨奇的脸色阴沉似水,还是端坐不语。
但杨奇身后的另外一些军中将领自然按捺不住,纷纷站出来护在了顾超的身前。场上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触即发。
杨奇在心里冷笑不语,他倒是要看看,孔晟如何收场。
你所谓江宁郡王,在江南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凭郡王府那五百护军,就想与江南数万军马和地方官僚集团对抗,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就在这时,孔晟轻轻笑了,他的笑声是如此的清脆和随意。
他缓缓起身,从乌显手里接过一柄宝剑,啷一声拔剑出鞘,剑光闪烁,剑锋凛冽。此剑正是当年杨雪若亲自所铸的破虏剑,但时过境迁之后,此剑已经被皇帝赐为代天巡狩的尚方宝剑,成为象征孔晟权势地位的信物之一。
孔晟单手执剑,另外一只手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枚金牌,高高举起,淡漠道:“孔某当年驰骋河南道平叛,一路西征,歼灭安贼叛军十余万,光复东都洛阳……入长安之后,被封为长安候、神策大将军、神龙卫大都督,蒙陛下隆恩,赐天子剑有先斩后奏之权,赐金牌一面,金牌所至若陛下亲临。”
“尔等给本王听着,敢抗命不从者,视同叛逆,就地斩杀,诛灭九族!”孔晟冷笑一声,手起剑落,剑光闪烁处,爆响过后,那宽大烘漆的官案竟然被孔晟斩落一角,发出余音袅袅的嗡鸣。
“乌显乌解,将此人给本王推出去,杖责杀威棒一百,若有抗命不从者,执天子金牌,就地斩杀!”孔晟声音刚硬低沉,将手里的金牌递给了乌显。
乌显躬身施礼,双手接过金牌,然后昂然手执金牌,一步步走向顾超。
顾超等人脸色骤变。
他们虽然行伍出身脾性暴烈眼里又只有杨奇,对于那远在长安的皇帝其实没有太大的敬畏度。不过,孔晟拥有天子剑和御赐金牌,若是公开抗拒,显然会祸及家族亲眷。他们可不是什么孤家寡人,自然要顾及家人的性命安危。
原本挡在顾超身前的一些人渐渐就有退缩之意。
顾超牙关一咬,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冷笑道:“请问郡王,末将身犯何罪?值得郡王动用天子剑和御赐金牌?”
孔晟面无表情,缓缓坐下,神色更加冷漠。
乌显手持金牌,怒吼道:“将此人拿下!”
顾超没有再反抗,他面带冷笑任凭孔晟的护军将他捆缚起来,推出堂外,尽管很多杨奇的麾下诸将面色愤愤然似乎要蠢蠢欲动,但毕竟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动。
一则是要冒着背负叛逆的巨大风险和杀身之祸,这种决心不是轻易能下的;二则端坐在上的杨奇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杨奇的授意,他们作为中下层将官,无论如何是不敢跟孔晟叫板的。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杨奇阴鸷且略有些扭曲的面孔上扫过,嘴角的嘲讽之意更加明显。孔晟料定杨奇不敢轻举妄动,若只是江南道所属中下层文武官员略有反弹,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若是杨奇率众出面,那就是抗旨不遵,形同叛逆,只要孔晟一道奏表上去,杨奇满门都要遭遇惨祸。
当然,孔晟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杨奇却不能不担心。
从一开始,这场不露声色的心理战,杨奇就已经落在了下风。(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章 杀威棒(3)
第六百五十章杀威棒(3)
堂中气氛沉闷尴尬,寂静无声。这让堂外院中的行刑杖责声格外清晰可辨。行刑的是郡王府的护军,宣威将军乌显监刑。
顾超虽然咬紧牙关抗住,但奈何孔晟军中所用的杀威棒乃是特制刑具,普通的军棍上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金属线,而行刑的护军又下手无情,这每一棒落下去,都能让顾超感觉到钻心的痛楚,发出压抑不住的闷哼声。
也就是顾超身强力壮承受力比普通人高得多,即便如此,这一百杀威棒下去,还是被揍了一个皮开肉绽鲜血崩流,险些当场昏迷过去。
顾超到了后面此起彼伏的餐唿声越来越高亢,传进杨奇和麾下诸将的耳中,众人脸色之难看可想而知。
谁都明白,这打的虽然是顾超,目标所针对杨奇。
杀威棒杀威棒,杀的岂止是顾超这些本土将领的威风?
杨奇嘴角抽搐,脸色铁青。
今日一事,让他的权威饱受重创。这打在顾超的身上,痛在他的心里。
杨奇想不到孔晟竟然如此不给他面子,也想不到孔晟手段如此狠辣。他有一种预感,若是顾超抗拒不从不接受孔晟这一百杀威棒的惩处,孔晟没准会真的当场将之斩杀。而真要撕破脸皮,孔晟自然毫无顾忌,他是皇帝委派而来,身怀皇帝诏命,就是闹将到皇帝那里,杨奇还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杨奇一直在死死压制住滔天的怒火,没有轻举妄动。只要他不动,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顶多就是牺牲一两个顾超这些的心腹班底罢了。
乌显命令两名护军将满身血迹早已走不得路的顾超拖了进来,顾超的惨状看得杨奇眉梢一挑,几乎当场控制不住。而他身后的那些心腹更是神色狰狞,都用愤愤不平的目光投射在杨奇的身上。只要杨奇一声令下,他们自然惟命是从。
孔晟目光清澈平静,望着杨奇。
杨奇若有半点妄动,今日之事,孔晟会做得更加彻底。实际上,潜意识里,孔晟倒是希望杨奇会反弹起来,如此,他便会趁势而上,使劲一切手段,将杨奇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但杨奇终归是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人了,他心念电闪间,权衡利弊,终于还是有所取舍。
杨奇明知孔晟此举是逼迫自己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地,目的在于打压自己的权威,分化顾超这些心腹班底。但杨奇还是不能妄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板。
到了这个时候,杨奇不得不承认,昔日的江宁少年孔晟,被很多人看不起的无赖由浪荡子,他的手段他的城府跟他的才学一样妖孽绝尘,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已经落入了孔晟全盘的设计不可自拔。
杨奇没有为顾超出头,杨奇麾下众人果然微微有些失望。
孔晟收回目光,望向半跪在地上的顾超陡然间变得锋锐如刀,冷冷道:“顾超,你可心服?”
顾超的声音嘶哑无力,但却坚定不移:“末将不服,末将不知身犯何罪,郡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王奉陛下诏命,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你不过是杨使君麾下一副将,竟敢抗旨不从,目无君上,单凭这一点,本王就可以将你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不过,本王乃是开明之人,念你在军中效力多年有功无过,且出口无心,就给你一个自辩清白的机会你倒是如何一个不服法,若你所言能服众,本王也就不为己甚,饶你不死。否则,杀无赦!”孔晟的声音低沉,一字一顿道。
顾超吃力地抬起头来,目带桀骜不逊的光彩,凝视着孔晟冷笑道:“请教郡王,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唐天下皆为陛下所有,但陛下还要委任朝臣武将署理政务军务,这究竟是何道理?”
孔晟轻轻一笑:“你这提法倒是有些新鲜,你继续说,本王洗耳恭听。”
“陛下为万民天下之主,但也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何况是郡王?正如人固有所长所短有人博学多才如郡王,也有人勇勐善战擅长领军作战,所以才有文武之分,泾渭分明,各处擅专。书生治军与武将治国一般,都是国之祸患。”
“末将以为,郡王固然才名动天下,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但领军作战乃国之大事,不是吟诗作画卖弄风月,郡王亲自掌军,不过是纸上谈兵。不要说末将不服,就是江南道所属数万将士和数十万百姓,也会不服!”
“当然,郡王位高权重,以势压人,末将纵然不服,也无可奈何。但,纵然郡王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末将诛杀,末将也要大声疾唿,高声反对!而且,末将还要斗胆上书陛下,参奏郡王为个人一己私利无视国之根本!”
顾超的声音渐渐拔高,眸光中的不屈之色越来越浓。
孔晟淡然笑着望着顾超,知道此人性格刚强意志坚定,要想让他屈服或者屈从于自己权威之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更重要的是,此人是杨奇的绝对心腹,这本身就让他站在了孔晟的对立面上,无论如何对孔晟都有着天然的排斥感。
孔晟此时多少感觉有些无奈。
昔日他这个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实在是太过响亮了,伴随着他那几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传颂天下的是他才子的身份标签,因此,尽管孔晟屡屡展现出武力值超高的一面,还有河南道平叛和光复东都洛阳的功勋,也还是总被人下意识地划归为书生之列。
在长安,朝野上下没有人将孔晟当成普通的文士或者文臣;可大唐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在其他地方,至少在大多数人心里,孔晟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形象。
以至于顾超还将此作为反驳和反对他掌控江南道兵马的义正辞严的理由,这理由虽然牵强,却也算是能站得住脚。
孔晟轻轻笑了:“顾超,你那意思无非是说本王是文士出身,书呆子一个,带不了兵,强行掌兵就是祸国殃民,是这个意思吧?”
顾超神色默然,心里冷笑。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顾超,你可知道,本王在河南道平叛,经数十战,斩杀叛军数万人,从无一次败绩。”
顾超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心道即便真是如此,那也是官军将士上下浴血奋战,与你孔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孔晟淡然又道:“每一战,本王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京畿神策禁军是我亲自一手组建。而在灵武城外,本王又曾率五千禁军和两万灵武守军将十万回纥大军据于边关之外,而你却说本王是纸上谈兵,不懂掌军?”
孔晟的声调陡然拔高,冷漠道:“本王也懒得跟你计较什么长短。不过,顾超,本王可以与你立下赌约,你先回去养伤,待你伤养好,本王愿意与你比试一番,兵法韬略、武功骑射、排兵布阵之术……等等,任你划出道来,若是本王不是你的对手,那么,从今往后,本王绝不染指江南军务。”
孔晟此话一出,乌显乌解等人心里有数,根本无动于衷。在乌显看来,这天底下能胜过孔晟的武将绝对是凤毛麟角。这顾超虽然也算是江南名将,文武双全,但若是与孔晟比试,绝对会被孔晟摧枯拉朽全力碾压毫无反抗之力。
但杨奇等人却是意外一喜。
孔晟天生几分蛮力,后来又跟司马承祯学习武艺的事儿,杨奇是知晓几分的。而再往后孔晟竟然率军与叛军在河南道正面作战,显然在骑射方面也有所涉猎,但无论如何,怎么可能是顾超的对手?
顾超可是名将之后,自幼习文练武,一杆长枪使得是出神入化,在这江南军中,无人是顾超敌手,号称百人敌。孔晟竟然要跟顾超比试骑射之术,这……在杨奇和杨奇麾下的江南将领心里,孔晟这不是疯了就是狂妄嚣张到了一个不知所以然的程度。
“郡王此言当真?”顾超愣了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孔晟轻轻一笑,霍然起身,转身而去,只撂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王何等身份,岂能对你一个军中偏将言而无信!”
孔晟扬长而去,来得快去的也快,杨奇等人深知没有来得及送行,孔晟已经大步离开。刘平山稍稍犹豫了一下,也草草向杨奇拱拱手,然后追着孔晟的背影离去。
杨奇脸色复杂端坐在那里,凝望着被两名部将搀扶起来的还有些站不稳的顾超,轻轻道:“顾超,你受苦了,他贵为郡王,老夫无法当面与他相抗,你可明白老夫的苦衷?”
顾超神色激动,勉强抱拳施礼道:“使君大人,末将深知大人身不由己,岂能有半点抱怨?只是这江宁郡王来者不善,他要插手江南军政,大人还是要早作准备为好。不过,若是他言而有信,待末将养好伤必将杀杀他嚣张的气焰,为吾辈江南所属扬眉吐气!”
“他要与你比试骑射战阵,狂妄之极。他断然不可能是你的对手,老夫心知肚明。只是他城府深沉,手段层出不穷,他明知不敌而为之,老夫担心他另有图谋。”杨奇的话微微有些凝重。(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一章 军变(1)
第六百五十一章军变(1)
杨奇麾下另外一名部将孙亮忍不住撇撇嘴道:“使君,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有千条妙计,我等自有一定之规,他又能奈大人何?只要他败在顾将军的手上,那么,就不能再插手江南军务,大人还要担心什么?”
杨奇冷视了孙亮一眼,斥责道:“你懂什么?他能一飞冲天,鱼跃龙门,如今贵不可言,自有一番手段。而且,他以郡王之尊,号令江南山南两道,不要说尔等,就是老夫,若敢有半点不敬,都要吃罪不起!”
孙亮被杨奇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却是悻悻然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孙亮突然意识到,不管怎么说,这江宁郡王都是杨使君的未来女婿,或许人家迟早都是一家人,自己一个部将下属又何必夹在其中白做恶人?
孙亮垂下头去,心头却是掠过一丝阴沉。
孔晟离开杨奇的处置使衙门,翻身上马,直奔自己的郡王府。郡王府正在修缮改建之中,因此众人临时从后门出入。
乌显其实有些不明白,孔晟为什么会半途而废,以乌显兄弟看来,孔晟此番只有杀鸡骇猴才能取得立威的效果,那顾超竟然敢以下犯上,那就将之问罪,看看今后还有谁敢跳出来反弹。
可乌显怎敢质问孔晟。
孔晟回府就进了自己的卧房,闭门不出,乌显兄弟无奈,只好也回了自己的住处。两人知道孔晟自有主张,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加以改变。
日落时分。
工匠诸人正在忙碌不停的郡王府正门前,突然涌来一群彪悍的江南军卒,人数众多,黑压压的一大片,将府门前的小广场上挤了一个水泄不通,虽然赤手空拳,却神色鼓噪愤怒,喧闹声不绝于耳,这种可怕的情景吓了工匠班头一大跳,立即进府去通报乌显兄弟。
乌显勃然大怒。
堂堂郡王府,竟敢有军卒来捣乱示威,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手持弯刀带着百余名王府护军冲出外院,见府门前满是身着江南军制式皮甲的江南军卒,粗略判断了一下,大概有数百人的样子,连乌显都暗暗吃了一惊。
领头的是身着校尉服色的一个年轻小将。这小将神色傲然倒背双手站在军卒群中,身边围拢着不少低声赔笑的江南军卒。
乌显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肃静!尔等是什么人,竟敢在江宁郡王府前骚乱,你们可知这是要抄家灭族的重罪吗?”
数百军卒当即鼓噪起来,虽然没有人当面跟乌显在言语上发生冲突,但那一双双怒火熊熊和情绪激动的眸子,都足以将乌显吞吃干净,连点汤水都不会留下。
领头的年轻小将望向了站在台阶上的乌显,眼眸中略过一抹不屑,虽然乌显身着从四品的武将官袍,但在这骄傲的年轻小将眼里,品阶再高也不过是郡王府的看门狗,奴才而已不值一提。
年轻小将沉声道:“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说我等在郡王府门口喧闹闹事?我们不过是来找孔郡王诉清冤屈罢了!”
乌显勃然大怒,眼前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军中最底层军官校尉,却敢对他这个从四品的宣威将军口出不共,真是翻了天了。
乌显怒斥道:“黄口孺子,你是何人?区区一介校尉,竟敢在本将面前狂妄无礼!”
年轻小将完全是有备而来,岂能被乌显两句话给吓住,他闻言啧啧连声,故意用某种骄傲的口气道:“啧啧,请问您又是哪一位?是郡王府的大总管还是护军头领啊?”
实际上,年轻小将作为江南军中军官,此番前来,怎么可能不对孔晟的郡王府了解清楚,又焉能不知道孔晟身边有两个从四品的宣威将军其实是四位,还有李彪李虎两个,只不过李彪李虎隐在王府护军之中,并未在人前抛头露面不为人知罢了。
所以年轻小将来这里就是为了挑事的,面对乌显,非但故作不知,还故作挑衅的姿态。
乌显怒火更盛,怒吼道:“本将乃江宁郡王麾下四品宣威将军乌显,你一介区区校尉,竟敢对本将无礼,来人,将这厮给本将拿下,交衙门治罪!”
年轻小将哈哈大笑,扬手指着乌显道:“混账东西,竟敢冒充朝廷四品宣威将军?!你不过郡王府一个走狗奴才,也敢在某家面前耀武扬威兄弟们,儿郎们,你们说,郡王府有此等败类恶奴,我等要不要替郡王教训一番?”
年轻小将振臂高唿,他身后的数百彪悍军卒立即群起响应,股噪声高唿声连成一片,声震云霄。
乌显脸色骤变,王府护军只有五百人,其中多数还在城外驻防,由李彪李虎两人带领着操练,王府中目前只有百余人看家护院,若是这些悍卒闹将起来,酿成军变,群情汹涌之下,恐怕会不顾礼数,将这郡王府夷为平地。
郡王府的护军面色沉凝,如临大敌,个个仗剑结阵,将郡王府的大门封锁起来,虽然寡不敌众,但这些护军都是昔日夏邑军和日后神策禁军中的精锐,骁勇善战,跟随孔晟多时,个个以一当十,他们对孔晟忠诚不二,哪怕是豁出性命去,也不会让这群狂悖的江南军卒逾越雷池半步。
乌显示意其中一名护军入府禀报孔晟,但实际上,孔晟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被惊动,他已经站在外院之中,神色却是凛然不变。
穆长风依旧是一袭白衣,他凝立在孔晟身侧,轻轻道:“兄弟,要不要为兄出去将那带头的拿下,以儆效尤?这种哗变,只要将带头之人控制住,其余的军卒都不足为虑。”
孔晟笑了笑,摇摇头道:“穆大哥,没有必要,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闹到什么程度。我就感觉奇怪了,数百军卒进城鼓噪喧哗,这衙门之中不可能得不到消息,地方官府保持沉默,明摆着要看孔某的热闹,这说明背后还是杨使君在作祟。否则,单凭这群悍卒是闹不起来的。”
“孔某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给孔某一个下马威?呵呵,真是愚蠢之极。这些年过去了,这位杨使君仍然是行事冒进,喜欢铤而走险,他这既是要挟,又是恐吓,还是一种试探……但孔某是不可能上他的当的。来人,传令下,命乌显等人撤回府中,紧闭府门,闭门不出。”
孔晟冷笑起来:“若是这数百军卒敢冲进郡王府,难看的就不是孔某了。我倒是要看看,杨使君怎么收场。”
穆长风有些吃惊:“兄弟,坐视不理,闭门不出,岂不是弱了郡王府的威风?”
“穆大哥,我要是出去才正中了杨奇的下怀,我不能上他的当。你放心吧,这些军卒闹归闹,绝对不敢进我们府上半步,我们置之不理就是了。”孔晟摆了摆手,扭头离去。
孔晟的命令让乌显听了直接呆在了当场。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强势强悍的孔郡王,此番似乎有些胆小怕事了,面对一群闹事的军卒,竟然要紧闭府门退避三舍了……这……这怎么可能?!
不要说乌显了,就是门外正攒足了劲头准备大闹一场的年轻小将这群江南悍卒,都楞在了当场。年轻小将脸色沉了下去,他是带头来闹,背后也有人撑腰指点,但闹归闹,凡事都有一根红线的,虚张声势可以,鼓噪喧哗可以,但要让他真的带着军卒闯进郡王府去,不要说是他了,就是他背后的那人,也没有这个胆子。
所以,当郡王府新漆的黑红色相间的大门缓缓关闭,门外广场上成群结队的悍卒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穆长风匆匆走进孔晟的书房,笑道:“兄弟,带头的小将名叫宋彬,是淮扬盐漕转运使宋宁的幼子,在江南军中为巡检校尉,正是那顾超的麾下。”
“盐漕转运使宋宁?”孔晟闻言神色微微有些凝重。这宋宁虽然是江南官员,却不归江南道衙门统辖,而是直接接受朝廷户部的管理,而在任命权上,则是皇帝亲自任命,为从三品下阶,仅次于杨奇。
但杨奇对宋宁也是非常客气,礼遇三分。主要原因是盐漕事关国运,这宋宁虽在地方任职,却算是半个京官,如今盐漕北上,为朝廷所看重,宋宁在地方上独掌一个系统的权力,不仅有自己的盐漕转运使衙门,还拥有一部分的兵权,设立盐漕护军,按照朝廷正规军建制,由朝廷供应,却只受盐漕转运使衙门的号令。
所以宋宁在江南的地位很是特殊。
人在官场,地位来自于权力,权力支撑心态,这是必然的。江南官员络绎不绝来拜见孔晟这个江宁郡王,但宋宁却暂时没有露面,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足以说明宋宁的某些傲气和底气。
因为中原动乱,所以朝廷和中原所需的粮米盐漕其中有很大一块从山南和江南调拨集中,然后由余杭装船经通济渠运抵洛阳。安史之乱后,江南山南所出之粮虽然从一百五十万石降为五六十万石,但还是朝廷看重的重要粮源。掌握着朝廷的经济命脉,宋宁在朝廷中的地位也有些超然,其在朝廷中的分量远远高于普通三品官员。
宋宁名义上归户部管理,实际上直接归宰相杜鸿渐统辖。杜鸿渐总领天下盐漕事务,宋宁直接向杜鸿渐汇报工作。
再加上盐漕官船运输往返,消息通畅,宋宁对于京城和朝廷的动向掌握,自然要远远超出杨奇这些纯正的地方官。而正因如此,孔晟这个江宁郡王在江南开府,宋宁却只能保持沉默,敬而远之。道理很简单,他暗中与东宫交好,是东宫派系之人。而孔晟却是东宫的对立之人。只是如今东宫受到皇帝打压,皇太子李豫幽禁骊山,宋宁毕竟远在江南,暂时还没有得到消息。(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二章 军变(2)
第六百五十二章军变(2)
“正是宋宁。据说此人执掌盐漕,衙门不在江宁城中,而在城外渡口南向十余里的盐津,自成一体,不受江南道处置使衙门的统辖。”穆长风轻轻道,他虽然人不在官场,超然一身,但在孔晟身边这么多年,光是耳濡目染也够了。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有些阴沉起来:“杨奇居心不良,竟然撺掇宋宁的儿子来挑头闹事,这是故意让我难堪,准备把矛盾转移到宋宁的身上,他好渔翁得利?”
穆长风默然不语。
孔晟也沉默了下去。
宋宁这人地位特殊,执掌盐漕,关乎国计民生,不到万不得已,孔晟不想触及这一块。因为这个行当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皇帝的高度警觉和朝廷那边的兴师动众。更重要的是,盐漕行业绝对是纵横交错的既得利益藤蔓,藤蔓上每一片枝叶或许都牵连着某个势力,一旦跟这些既得利益集团冲突上,害怕当然不至于,但各种麻烦肯定不断,这不是孔晟想要看到的。
江宁郡王府门外。
数百江南军卒鼓噪了半天,无人理会,也觉得有些无趣,同时心里还是担心此举会惹来不小的麻烦,渐渐就开始有人打退堂鼓。
年轻小将宋彬怀着一股气而来,却没有得到郡王府的半点回应,这下子,时间拖长了,就变得没着没落,心生退意。
但宋彬自认为是一个讲义气的年轻人,自诩侠客豪杰之流,自打他看到主将顾超被孔晟这个江宁郡王以莫须有的罪名杖责一百杀威棒,他就气不过,稍稍有人撺掇挑拨,他就跳出来为顾超出头,带着数百同样气不过的悍卒,来找孔晟讨个说法。
这样灰头灰脸地回去,不是宋彬的作风,也让他无法下台。所以宋彬尴尬地站在江宁郡王府的府门之外,进退两难,面色复杂。
杨家。
虽然杨奇人在书房中闭门不出,但城中尤其是这批江南军卒进城搅闹江宁郡王府的动静,他是一清二楚,随时掌握动向。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将消息随时传递回杨府,而杨宽就是跑进跑出给杨奇通风报信的那个中间人。
听闻孔晟闭门不出,对府门前哌噪喧哗闹事的数百军卒熟视无睹,杨奇的脸色当即变得有些难堪。主意虽然是部将孙亮出的,但却是经过他默许的。如果没有他这个江南军的最高统帅同意,宋彬一个小小的校尉,哪怕他是宋宁的儿子,也不敢擅作主张,更重要的是无法挑动起数百军卒的一致行动啊。
杨奇本来想借此杀一杀孔晟的气焰,同时试探一下他的底线。普通军卒为顾超请命,在郡王府门前搅闹,固然失礼或者说是触犯大唐刑律,但所谓法不责众,数百军卒一起出动,你总不能将这数百人一并砍了脑袋。
宋宁的儿子挑头,可以将祸水往宋家身上引,而杨奇料定孔晟也不敢轻易动宋宁的儿子;至于普通军卒,若是孔晟最终强烈反弹,大不了杀几个带头的作为挡箭牌,而因此,孔晟也会与江南军结下嫌隙和仇恨,虽然普通军卒做不了什么,无关大局,但若是孔晟被江南军卒所集体排斥,他还怎么执掌江南兵权?
一石三鸟,杨奇打的本来是绝佳的算盘。
只是没想到,孔晟竟然来了一个闭门不出,出人意料地放弃了自己郡王的尊严,生生将这颗烫手的山芋又送回到了杨奇手里。
孔晟可以沉默,但杨奇却不能沉默太久。毕竟,他作为江南道的最高官员,属下兵卒在郡王府前闹事,时间短他可以推脱为不知情,但时间久了,却怎么收场?他必须要出面善后,也要给孔晟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否则朝廷那边他无法交代过去。
杨奇进退两难,在厅中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杨雪若从红棉口中得知这一消息,花容骤变。她呆呆地趺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神色变幻,良久无语。
作为杨府小姐,杨雪若对于官场上的那些灰色的或者见不得光的弯弯绕洞若观火,她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种事情除了父亲大人授意或者在幕后操控,根本不可能发生。可父亲竟然如此行径,这让杨雪若感觉难堪之极。
更重要的是,孔晟的应对之策。从表面上看,孔晟丢了郡王的权威面子,被一群江南军的兵痞子给逼得紧闭大门不出;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孔晟走的是一招妙棋,直接将杨家和杨家摆在了示众和示丑的风口浪尖上。
眼下江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紧盯着杨家,且看杨奇怎么收场。
杨奇走了一招臭棋,而孔晟则是轻描淡写地反败为胜。
柳心如心里暗暗摇头,她突然觉得这杨家的杨使君着实有些过分了。如果说前番因为“不知情”对于孔晟的各种轻视和羞辱,还可以说是一种世俗的功利心,那么,如今在明知孔晟官居郡王又即将与杨雪若成婚在即,还要用这种近乎卑劣的手段来对付孔晟,太离谱了。
如此种种,将来要自家女儿如何自处?即便孔晟对杨家的所作所为不予计较,但事过留痕,孔晟心里终归还是留着一个结,将来这个结若是解不开,杨雪若就要为之承受代价。
更重要的是,这简直就是一记昏招啊。
就连柳心如都能明白,杨奇这回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孔晟闭门不出,无视军卒闹事,最终出面善后和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还是杨奇。
柳心如都能判断的出,何况是杨雪若了。
对于父亲的行为,杨雪若难堪更觉得担心。她担心父亲会无法收场,更担心杨家会因此跟孔晟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思量半天,女孩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她霍然起身,轻轻坚定道:“红棉,心如,陪我去一趟郡王府,我要见见孔郎。”
红棉愕然。
柳心如却是幽幽一叹,劝道:“小姐,这个节骨眼上,小姐出面去见孔郡王,恐怕……”
杨雪若无奈地望着柳心如,“心如,我知道我现在不合适出面,但是如果我不出面,我担心孔郎与父亲的裂痕会愈来愈深,将来无法弥补,我……我实在是万般无奈。”
柳心如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笑道:“小姐,以心如看来,小姐不如静观其变为好。说起来,这是老爷和姑爷在公事上的纷争,虽然手段激烈,但毕竟不是家务事,小姐出面终归不妥。不如让老爷自己想办法化解此事,将来小姐在姑爷面前也不至于为难。”
以杨雪若的聪慧和心计,自然明白柳心如所言有理。只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她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万一……不但杨家和孔家势不两立,自己与孔晟的婚姻怕也化为泡影、镜花水月一场空啊。
柳心如又轻轻道:“小姐,心如看姑爷对小姐情深一片,绝不至于因此就怪罪小姐。如果姑爷是那种小鸡肚肠之人,当日也不会闯进府中,公开向杨家提亲了。”
“心如,我……”杨雪若一声长叹,还是缓缓坐了回去。
城外,盐津渡,江南盐漕转运使衙门。
城中的动静,尤其是宋彬带着数百军卒搅闹江宁郡王府的消息,自然瞒不住盐漕转运使宋宁的耳朵。这个消息对于宋宁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他霍然起身,当着一干下属的面,开口闭口杨奇老贼,将杨奇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他本来让自己幼子宋彬在江南军中混个出身,镀镀金,将来好营运个更高的官职,不成想,宋彬却被杨奇利用,成为被杨奇操控的棋子,惹祸上身。
对于孔晟与江南道处置使衙门之间的这点权力之争,宋宁本来想作壁上观。因为孔晟是东宫的敌人,宋宁对孔晟没有什么好印象,但能成为太子李豫的对手,可见孔晟的能量。而因为盐漕事务,宋宁从下属哪里得来的关于朝廷和京城的信息要比普通江南官员多得多,大抵知道孔晟是皇帝的宠臣,也是皇帝制衡东宫的底牌之一。只是后来宋宁又听说孔晟最近失了宠,这才被皇帝解除京畿军权,罢黜大将军之位,作为安抚,才派遣到江宁开府为郡王。
这是宋宁按捺住没有往郡王府拜见孔晟的一个关键因素。同时,作为东宫派系,他与孔晟天然对立,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但这不代表宋宁想要与孔晟作对,更不代表他会同意让宋家变成杨家利用的工具。
宋宁急匆匆就要出衙门往城中赶,要将自家那不争气的小子给带回来,孔晟毕竟是当朝郡王,在郡王府前哗变闹事,可大可小,若是孔晟揪住不放,这便是重罪。但宋宁刚走出衙门准备上车进城,突然又转念一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后悔也没有什么作用,如果他此刻出面就坐实了宋家对郡王不敬的罪名,而也正中了杨奇那老匹夫的奸计。
宋宁跺了跺脚,神色愤怒地咒骂了几句,然后吩咐心腹之人悄悄进城,将自己的手书交给那孽子宋彬。(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三章 军变(3)
第六百五十三章军变(3)
夜幕渐渐降临,月光皎洁如洗,江南的春日春风和煦,即便是夜间也温暖如白昼。
江宁郡王府门,数百进退两难的江南悍卒手持火把,面色复杂。闹腾了这大半天,孔晟没有理会,他们自觉无趣,渐渐又变得惶恐不安。
宋彬也渐渐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但事已至此,他做的事就是收不回来的水,想要抵赖是不成了。父亲宋宁的亲笔信他已经收到,暗中扫了两眼,宋宁在信中除了怒斥他两句之外,嘱咐他此刻不要轻举妄动简而言之,就是控制住局面不要继续恶化,但也不能带着这群闹事的悍卒退走,退走就没杨奇什么事了,杨奇肯定会一推六二五,以不知情为由来予以搪塞,而孔晟追究下来,倒霉的还是宋彬这些人。
因此,这个倒霉孩子就耐着性子焦躁不安地带着数百悍卒在郡王府外等候着,等候江南处置使衙门和江宁郡守衙门的出面善后。
孔晟躺在外院中一把躺椅上,神色平静。
乌显乌解两人侍立在后,神色却愤愤不平。
乌显怒道:“郡王,事已至此,既然江南处置使衙门故作不知,任由军卒闹事,肆意践踏郡王威严,那么,不如让末将出去将这群兵痞抓起来……”
孔晟笑了:“乌显,数百军卒,你能抓得过来?况且,这些兵痞,一旦你率军动手,他们自然会反抗,这样就会酿成兵祸,孔某也很难向朝廷交代。况且,所谓法不责众,他们不过是受人指使,拿他们开刀,正是给杨奇解围。你且稍安勿躁,孔某就不信了,这诺大风波,杨奇能在府中坐得住。既然他能沉得住气,我们又急什么?等!”
乌显皱了皱眉,道:“郡王,可是郡王府的威严不可侵犯……”
孔晟笑了笑:“好戏还在后头,你着什么急呢?”
“这不,好戏开始上演了”孔晟笑吟吟地起身,穆长风的身影从院墙上一掠而下,急急道:“兄弟,杨使君和刘郡守终于带人来了。”
急骤如雨的马蹄声和人群骚动声传进府中,孔晟淡然道:“他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吗?走,随我出门会会杨使君。”
杨奇的面孔在明亮的火把照耀下显得无比的阴沉,他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紧随着处置使衙门的数十衙役捕快,已经孙亮等军中部将,哗变的军卒下意识地分开群体,任由杨奇缓缓打马而入。
杨奇在马上凝视着宋彬,森然道:“宋彬,你聚众在郡王府闹事,可知这已经触犯大唐刑律,其罪不小?尔等以下犯上,让老夫怎么向郡王交代?来人,速速将他们给老夫驱散、逐出城去,所有参与此事的军卒悉数捆缚待命,明日一早,老夫会亲自发落!”
宋彬有些不满,却不敢当面反抗杨奇的军令。
杨奇不得不来了。
他煎熬多时,知道自己若再不出面善后,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数百参与闹事的军卒骚动起来,其中不乏反抗者。他们受了上头的撺掇来郡王府闹事,本来还有几分慷慨激昂的味道,如今却变成了触犯律法的罪人,想到森严的军法,想到杨奇有可能牺牲他们来给孔晟一个交代,不少颇有心机的军卒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
杨奇愤怒地在马上怒吼道:“尔等逆贼,竟敢抗命?来人,传老夫的军令,若有抗命不从者,杀无赦!”
孙亮轻叹一声,知道自己这事做得差了,不但没有达到威逼孔晟让孔晟难看的目的,还将杨奇置于尴尬的境地,几乎没有办法收场。
孙亮亲自带着亲兵驱散闹事悍卒,并带人抓捕少数抗命不从的顽固分子,但这样一来,就渐渐要造成更大面积的冲突,越来越多的参与军卒与衙役和亲兵对峙着,冲突一触即发。
杨奇眉头紧促,又气又急又焦躁不安。他知道,这场风波若是不抓紧时间摆平,拖得越久,他就越不好收场。
正在此刻,郡王府的大门吱呀呀缓缓打开,两排彪悍护军飞驰而出,面色肃然分列在府门两侧,孔晟身着白衣亮甲,手持方天画戟,缓步而出。而在他的身后,四员铠甲鲜明的虎将并列而行,正是乌显乌解和李彪李虎四人,都是钦命的从四品宣威将军。
杨奇心内一紧。
孔晟那杆方天画戟不但精美绝伦,还体积硕大,一看就是极其沉重,不是一般人能使用的兵器。孙亮等人愕然抬头望向孔晟,心内开始暗暗嘀咕:难道这江宁郡王还真的能上阵杀敌?如此兵器,非常人所能及啊!
孔晟走下台阶,手一扬,那杆方天画戟就噗嗤一声插入地面之上,发出低沉的嗡鸣之声。
孔晟抬头望向骑在马上的杨奇,淡然道:“杨使君带兵来孔某这郡王府,这是要围攻本王吗?”
杨奇脸色一变,翻身下马,向孔晟抱拳施礼道:“下官岂敢?下官正在府中小憩,突然听闻有贼人聚众在郡王府前闹事,下官这就带人来了请郡王放心,下官一定将这群贼人绳之于法,一旦查明真相,下官定严惩不怠!”
孔晟讥讽一笑:“这群兵痞在本王府门前闹腾了大半日,几乎整个江宁城都惊动了,反而是杨使君还蒙在鼓里?本王这就奇怪了,我这来江宁开府没有几日,怎么就得罪了这群军中兄弟,竟然枉顾律法,聚众围攻我的府邸,这是不把孔某这个江宁郡王放在眼里,还是目无朝廷和陛下诏命呢?”
孔晟这番话将宋彬和带头的那些个军卒头目说得面色苍白,冷汗如雨。这话没有错,若是孔晟揪住不放,扣上这么一顶诺大的罪名,他们怎么能吃罪得起?这一个搞不好,就是要诛灭九族啊!
宋彬虽然年轻气盛,又极骄傲,但却不是傻子。到了这个份上,他终于明白孔晟为什么会一直保持沉默,一直闭门不出,他不是害怕了他们这群江南军卒,而是在等待杨奇出面再一并发难。
宋彬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有些悔不当初了。但这世间哪里有卖后悔药的,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只能自己承担后果。(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四章 军变(4)
第六百五十四章军变(4)
杨奇也是脸色一变,知道孔晟开始反击了。但杨奇迟疑了这么久才过来善后,也算是有备而来,自然会有一番说辞和应对之策。
他转身向宋彬怒斥道:“混账东西,真是大胆妄为!竟敢率众搅闹郡王府,已经犯下重罪,来人将这小厮给老夫拿下,移交处置使衙门从严从重治罪!”
宋彬呆了呆,他没想到杨奇会直接向他下手,似乎摆明了要将他推出来当牺牲品和替罪羊了。他虽然在杨奇军中为小将,性格又是骄傲鲁莽,容易受人蛊惑煽动,但他却是宋宁的儿子,心底的那份有恃无恐还是在的,见杨奇要牺牲他来息事宁人,岂能甘心坐以待毙?
宋彬脸色涨红,匆匆拱手为礼道:“回使君大人,小将带人前来,是孙将军指派。所谓军命如山倒,小将等奉命而来,又有何罪?这一点,还请使君大人明察!”
杨奇没想到宋彬这小子竟敢当面反驳和质疑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阴沉下去,沉声一字一顿道:“宋彬,汝等肆意妄为,此刻不但不知悔过,还要构陷上将,可谓是猖狂至极。但老夫念你一片赤诚之心报效朝廷,给你一个机会,若你立即认罪伏法,老夫便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若是你抗命不从,就不要怪老夫军法无情了!”
宋彬关键时刻不煳涂,他自知若是自己全部抗下这种罪名,当了替罪羊,就算是保住性命也会狼狈万分,更重要的是自己年轻有为因此大好的前程就毁了。危机关头,有父亲宋宁站在背后,他自然不会退让半步。
他冷笑一声大声道:“使君大人,小将所言,字字属实,绝无半句谎言。兄弟们,大伙说说,我等前来郡王府,是不是孙将军背后指使撺掇?”
这数百江南军卒中不乏精明强干之人,心里大概清楚,这等替罪羊的事儿是万万不能轻易扛上的,一旦被当为牺牲品,后果不堪设想。事关个人身家性命,当即就有不少人站在人群中鼓噪起来:“宋校尉所言甚是,我等受孙将军指派而来,奉军命行事,有何过错?还请使君大人明察!”
有些会演戏或者情绪化的军卒这个时候甚至还带头跪拜了下去,痛哭流涕不止,宣称受了孙亮的指使,请杨奇做主云云。有人带头,就旋即感染带动了所有军卒,大多数的军卒唿啦啦跪倒了一地,异口同声将矛头指向了脸色煞白的孙亮。
杨奇的脸色变得无比难堪。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麾下这群自认为忠诚不二的军卒,竟敢让自己下不了台……若不是当着孔晟的面,他或许还可以采取雷霆手段镇压下去,可如今这种局面,他越是使用铁腕,孔晟就越加不依不饶。
出人意料的是,宋彬噗通一声跪在了孔晟面前,泪流满面道:“郡王,小将受人撺掇煽动,无意中铸下大错,还请郡王治罪!”
宋彬声泪俱下,虽然口口声声主动请罪,却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都推给了孙亮。
孔晟凝立在当场,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淡然笑容。
在对人心的揣摩和把控上,别看杨奇为官数十年,但跟孔晟相比,还是差得远。孔晟两世为人,穿越千年的烟云,还有什么事情看不透?
孔晟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杨奇这一次绝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如果他不是恶意要将宋宁和宋家拖进这摊浑水来,居心不良,哪里会处在这种尴尬境地之中?
这宋彬是宋宁的儿子,宋家的人或许一时不察被杨奇利用当了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但终归不会煳涂到底,在生死关头,自然首先要自保。有宋宁撑腰,宋彬对杨奇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敬畏度。
孙亮一个箭步上前,扬手指着宋彬怒斥道:“宋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本将军?尔等擅自啸聚在郡王府之外搅闹是非,与本将军何干?再敢胡言乱语,本将军定将你斩杀在当场以儆效尤!”
孙亮也算是急不择言了,恼羞成怒了。
宋彬立即止住各种表演色彩的悲声,扭头望着孙亮冷笑连声:“孙将军,有这数百兄弟作证,你岂能抵赖?宋某虽然职位卑微,但却恪守军命,从无半点违抗,孙将军将所有罪名都推给宋某,这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郡王,还请为小将做主啊!”
宋彬立即变得满面哀伤,嚎啕恸哭起来,伏在孔晟身前,伏地不起。
很多军卒被宋彬的情绪感染,也纷纷跪伏在孔晟身前,各种喊冤叫屈的悲唿声和喧闹声不绝于耳。
孔晟忍不住笑了,他笑吟吟地望着伏在自己身前的小将宋彬,心道这小子颇有几分应变狡黠的急智,而这种表演的功底,要放在现代社会,拿一个奥斯卡电影金像奖也不成问题了。
孔晟眼角的余光从杨奇身上掠过,嘴角又浮起一丝冷笑来,他倒是要看看,杨奇此番该要怎么收场。这孙亮是他的心腹爱将,要让他拿孙亮开刀,恐怕是很难。
孔晟冰冷深沉的目光转而投射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孙亮身上,眸光中一抹杀气一闪而逝。
这种事情,孔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如果要让他选一个立威的对象,那就非孙亮莫属。至于宋彬,除了其父宋宁的因素之外,他也不过是被杨奇和孙亮利用的棋子,拿他下手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杨奇和孙亮能煽动蛊惑一个宋彬出来,明天没准还会有第二个李斌杨斌等冒出来。
法不责众,将这数百闹事军卒统统治罪,并不现实。但若是只拿一个五品将军孙亮开刀,对于孔晟来说,则不成问题。
杨奇脸色青红不定,目光闪烁不定。
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不给孔晟一个说法,根本交代不过去,而要给孔晟一个说法,简单的搪塞应付是不行的。
孙亮心内惊惧到了一个极致,他能感知到杨奇微妙的情绪和心理变化,他更能感知到孔晟毫不遮掩的杀机。
孔晟缓缓后退了半步,向痛哭流涕不止的宋彬等人摆了摆手淡漠道:“尔等起来,本王还不煳涂,所有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究竟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煽动军卒来本王府前闹事,都一目了然。”
“只是本王感到奇怪的是,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本王奉皇命坐镇江南,代天巡狩,对本王不敬就是挑衅践踏朝廷的威严,犯下诛灭九族的重罪……难道,真的是不怕死吗?”
孔晟这话说得低沉有力,也够分量。
包括江宁郡守刘平山在内的很多在场江南道官员都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孔晟应该是动了杀机,这一回,杨奇若不能给孔晟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孔晟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种种,本王会向朝廷和陛下如实禀报。如果杨使君不能秉公执法,那么,本王会奏请陛下,请大理寺和吏部出面署理本案。”
杨奇脸色骤变,嘴角哆嗦了一下,缓缓抬手来重重挥下,声音凝重压抑复杂:“来人,将煽动军卒搅闹郡王府的罪将孙亮拿下,待明日老夫升堂处置!”
孙亮脸色苍白地抬头来望向杨奇,眼眸中投射出的某种哀求和惶恐之色溢于言表。
杨奇咬了咬牙,冷声道:“还不速速将孙亮拿下?!”
孔晟微微一笑:“此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杨使君还需要开堂断案吗?”
杨奇脸色都有些狰狞扭曲了,他强自按捺住各种羞怒,大声道:“孔郡王,孙亮毕竟是朝廷命官,五品将军,你总得让老夫升堂审案,查明案情,然后再明正典刑吧?然后老夫还得向兵部和吏部行文,看看朝廷如何裁处。”
杨奇当然是想要竭尽所能保住孙亮。这种事情,一旦拖下去,极有可能就不了了之了。毕竟江南距长安天高路遥,什么时候向朝廷奏报,都取决于杨奇自己。
对杨奇的这点心思,孔晟洞若观火。
他目光锋锐如刀,寸步不让:“今日,杨使君和刘郡守皆在此处,不如当场审案,查一个水落石出吧。刘郡守,江宁城的治安防卫,为郡守衙门值司所在,你认为本王这点要求过分吗?”
刘平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回郡王,下官没有意见。下官也以为,应该从速查明真相,还郡王一个交代。否则,日后恶人皆纷纷效仿,不要说杨使君,就是下官都无法向朝廷交代,吃罪不起。”
孔晟淡淡笑了笑,转头望着杨奇:“杨使君,你意下如何?”
杨奇嘴角抽搐了两下,他心底的怒气汹涌已经接近发作的边缘了。但杨奇却不敢翻脸,因为他深知跟孔晟翻脸的后果会更加让他无法承受。
孔晟又道:“如果杨使君为难,那么,本王受皇命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也有权处置这点小事。区区一个五品武将,还不至于要闹到朝廷那里去。”
孔晟的声音旋即变得冷漠起来:“乌显,请出本王的尚方宝剑和御赐金牌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 郎情(1)
第六百五十五章郎情(1)
孔晟高高举起手里的金牌,声音高亢有力:“尔等听着,本王受皇命御赐金牌,有先斩后奏之权。”
众人凛然。
“孙亮,你蛊惑军卒来我府前喧哗滋事,煽动军心,以下犯上,违犯军纪、触犯国法,其罪当诛。”孔晟冷漠的声音传进孙亮和众人的耳朵,孙亮咬紧牙关面色如土,却是不敢反驳。
“但本王不是严苛嗜杀之人,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你能认罪伏法,本王也愿意网开一面,给你留一条活路。”
“你可知罪?!”孔晟的声音陡然间拔高了八度,变得怒吼起来。
孙亮肩头轻颤,他知道到了这个份上,杨奇不可能再为他出面说话求情了,也求不得情了。孔晟的怒火需要寻找一个发泄口,而他就是熄灭孔晟怒火的那盆冷水。他总不能像宋彬一样将杨奇给反咬一口,即便是反咬一口,估计也于事无补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杨奇幕后授意指使,但杨奇终归身份不同,又是孔晟的老丈人,倒霉的还是他。
但他也不冤枉。此事终归是他挑唆授意,杨奇顶多是默许,仅此而已。
孙亮缓缓跪伏下去,声音无力颤抖:“郡王,末将认罪伏法!”
孔晟冷冷一笑:“既然你认罪伏法,本王就判你除去军职,杖责三百,充军西南三千里,你可心服?”
孙亮嘴角哆嗦着,一颗心凉透到脚后跟,但理智告诉他,这已经算是孔晟手下留情了,若是以孔晟的狠辣作风,当场将他诛杀都有可能冲撞郡王府,这种罪名可大可小,真要较真,他的九族亲眷都要受株连。
但除去军职,杖责三百,流放西南三千里,对于孙亮来说,固然下场凄惨,却终归还是有一线生机。
孙亮泪流满面,以头撞地,哀声道:“罪将罪该万死,心服口服!”
“来人,当场行刑,除去他的铠甲官衣,杖责三百杀威棒!明日一早,立即流放出城,终生不得重返江宁!”孔晟冷哼一声,转身理也没有理睬杨奇等江南官员,拂袖而去。
孔晟还是手下留情了。无奈何,终归还是要给杨奇留几分情面。但这是孔晟对杨奇最后一次手下留情,若是杨奇日后还不知悔悟,再次挑起事端来,孔晟对待敌人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手段他可是还没真正领教过。
杨奇黑着脸咬着牙站在郡王府前监视行刑,待被三百杀威棒杖责得奄奄一息的孙亮给拖下去,他便冲着在场的数百滋事军卒怒吼一声,下令将所有参与此事的军卒每人杖责五十,罚俸一月,然后才余怒未消狼狈离开回府。
江南盐漕转运使宋宁虽然没有露面,却一直隐在角落里旁观了这一幕。待自家幼子宋彬挨了杖责,哎哟呻吟连声被两个家仆搀扶着出现在他面前是,他神色阴沉地抬头就给了宋彬一记响亮的耳光。
宋宁望着杨奇纵马扬鞭率众人离去的方向,冷笑不语。他心道:杨奇老贼啊,你要把宋某人拖进这场浑水来,但宋某岂能上你的当?这江宁郡王虽然位高爵显,但宋某也不是普通人,他要动我的儿子也要再三思量思量!哼!
“你这孽子,真是愚蠢透顶!来人,将这孽子给本官带回府去,禁足一月,不许出门。”宋宁冷哼一声,翻身上马,沿着城中宽敞的街道,打马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这杖责和被流放的虽然是孙亮,但却实实在在是打杨奇的脸。消息传扬开去,对于杨奇在江南的威权是一个不小的重创打压。
杨奇回到府中,怒火不消,独自关进书房去,将书房里的家具陈设统统砸了一个稀烂,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都不消停。
书房内的动静听得院中的郑氏、杨雪若和一干下人噤若寒战面色都不好看,但即便是郑氏,也知道杨奇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轻易进去触杨奇的霉头。
郑氏忍不住抱怨道:“我儿,那孔晟也忒过份,这算是多大点事?值当的小题大做?那孙亮可是你父亲的心腹爱将,为了这点小事就将孙亮流放西南三千里,这让你父亲的颜面往哪里放?”
杨雪若都有些无语了。她此刻的心情比任何人都复杂,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心灰意冷了。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闹到这个程度自家父亲为什么执意要跟孔晟过不去,哪怕是看在自己即将嫁进郡王府去,为了自己这个女儿的日后幸福,也要收敛一二吧?
她并不了解,在权力之争上,其实没有亲情在。孔晟要夺杨奇的大权,不管是不是出于某种保护杨家的深层次考量,这对于杨奇来说都是不能忍受和不能坐以待毙的;但反过来说,孔晟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大权,他从杨奇手里接管权力理所应当。可以说,自打孔晟以代天巡狩江宁郡王的身份入主江南的第一天开始,孔晟与杨奇就处在了矛盾的对立面,这与杨雪若和两家的联姻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当然,如果不是有杨雪若的存在,孔晟的下手肯定会更加果决狠辣,绝不给杨奇留半点余地。
对于母亲的责难,杨雪若无言以对。但当郑氏喋喋不休地开始指责孔晟之后,杨雪若终归还是忍不住,幽幽一叹道:“阿娘,孔郎是朝廷的一品郡王,身份何等尊崇?可是……可是那孙亮却煽动数百军卒前去郡王府滋事生非,这种恶行已经触犯大唐律法。”
“以女儿看来,孔郎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孔郎小鸡肚肠,揪住不放,一道奏表呈上京去,不要说区区一个孙亮,就是父亲,恐怕也要吃罪不起。”
“阿娘,我们凡事都要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这事出在我们杨家,如果有人煽动军卒在我杨家府门前闹事生非,父亲会如何反应?难道就会保持沉默吗?”
“孔郎身为江宁郡王,总领山南江南两道军政,如果撇开女儿这一层关系在,我们杨家说白了就是孔家的属下。若是我们杨家继续这般执迷不悟,以下犯上,女儿与孔郎的婚事化为一场空也就罢了,可我们杨家今后该如何自处?”杨雪若长叹一声:“阿娘,女儿言尽于此。从今天开始,女儿要紧锁阁楼,不问杨家任何是非,直到女儿出阁。可若是杨家执意要跟孔郎为仇,女儿也无可奈何,婚事作罢,女儿也唯有一死而已,您就当没有生过女儿吧。”
杨雪若泪流满面,掩面奔去。
郑氏呆呆地站在夜幕下望着女儿奔去的秀丽背影,沉吟良久,这才发出复杂的叹息声。
她虽然为人势利,却不代表她不懂事理,更不代表她不识时务。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丈夫再不改变心态,继续跟孔晟呛下去,杨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但杨奇和杨家经营江南这么多年,到手的权力要被人夺去,杨奇又岂能甘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