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醉人
阿青看不太清楚。
阳光从那个人身后照过来,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与阴影交叠的地方漫漫浮动。
她直觉自己是认识这个人的,有点眼熟。
看不清脸,一时想不起来。
“喝酒了?”
那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来。
“嗳……喝了两杯,唔,三杯。”阿青揉了揉眼,再转头去看。
这一次她认出来了,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你是……陈公子?”
虽然她一共和他没说过几句话,但是这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当然,还不到刻骨铭心那地步,可也不能轻易忘记。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青有些迟钝的左右张望,在不远处的前方看到一架很小的石桥。他大概是从河的那一边来的?
她再转过头。
这个人,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阿青还记得小山和长根把他们背回家来的时候,他和那个小武都不成样子了,身上又是血,又是脏污。幸好当时张伯在家,要不然她可真不知道拿这两个**烦怎么办。
他离开张伯家的那时候,气色还很难看,苍白消瘦,整天待在屋子里不能动弹。但是现在看起来完全不象是曾经受过重伤的人。
阿青觉得脸好象越来越热了,呼出的气息都象要着火。
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一样。
“你怎么了?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强。”
阿青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没事,大家都要喝两杯酒应节的,今天过节啊。往年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出门去看赛龙舟,镇上可热闹了,大家都会点朱砂,搽黄酒,系艾符,不象这里,家家都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会谁……”
“京里也有热闹的地方。”
阿青小声说:“那是旁人的热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人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没错,那些都只是旁人的热闹。”
这话里好象还有些别的意思,只是阿青现在不够清醒。
这种应该一家人一起过节的日子,这个人却只身孤影,一点也看不出过节的痕迹来。
“你的伤,都好了吗?”
“算是好了,就是下雨天,伤处还会酸痛。”
“那是自然的,得好好调养才行。”
河边成排的柳树,枝条长长的垂下来,在风中婆娑起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来京城,过得还习惯吗?”
“还好。”
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心中还有无数待解的谜团。比如身旁坐着的这个人,堪称从头到脚都是未知。
但是……他长的挺好看的。
酒精让阿青反应迟钝,但是也让她有了平时没有的胆量。
她现在觉得一点儿都不害怕这个人——或许是因为酒能壮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上次那样剑拔弩张。
这人生的……还挺好看的,鼻梁挺拔,轮廓俊秀,嘴唇不薄不厚,坐在那儿的样子象一幅画。
阿青模糊的想,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长的好看,即使是恶棍也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那个人就那么安静的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
“嗯?”
“里面有丹药,含一颗,可以解酒的。”
阿青没有动,他拉过她的手,把荷包放在她手心里。
荷包的料子摸起来很光滑,还很柔软。和一般的荷包不一样,时下人们佩的荷包上面总是会绣些图纹,不管是花草虫鸟还是万字祥云什么的,可这个荷包竟然上面什么也没有,湖蓝的颜色,特别纯粹深沉。
解开上面的扁扣,阿青先闻到一点淡薄荷味。
荷包里装着大概花生粒大的药丸,用薄蜡纸一颗颗分开裹好的。
解酒丸?
这个人其实只能算是个陌生人,而且阿青还曾经觉得他很危险。
可是现在她的思绪断断续续的,根本不连贯,没有一点儿条理性。
她现在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危险了。他这样坐在她旁边,就象一个熟人,一个邻居……很随和,很亲近。
阿青拆开蜡纸,把药丸放进嘴里——
唔,薄荷的辣味一下子就窜起来,从嘴里,到鼻孔,然后眼睛都被辣的一热,泪差点都给激出来了。
这什么药啊!
阿青打个寒噤,伸手去抹眼。
“好些了吗?”
阿青皱着眉头苦着脸:“这什么药啊……”
“解酒是很有效的。”
“是有效没错……”脸一下子好象就没这么热了,头脑也没有那么昏沉沉的象灌满了浆糊。
“多谢,”不对,现在不是多谢他的时候。
这人怎么会突然又出现?他不是已经走了吗?这人的身份肯定是个**烦,普通的平头百姓哪会惹来那么**烦?又是下毒又是追杀。当时他离开张家,也已经用真金白银报答了救命之恩了,和他们两家从此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家迁到了京城?
这么一想,面前的这个人简直从头到脚都是谜团。甚至就连他的名姓可能都不是真的。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绝不是什么好事。
嘴里的辣味被清凉和甘甜取代,吸气和呼气间都是薄荷的清香。
身旁的人站了起来,用手拂了一下袍襟:“我走了。”
嗯?
阿青也想跟着站起来,可手脚一时不听使唤,也不知道是因为饮酒的原因,还是因为坐了这么半天没动弹血流不畅。等她扶着石墙站起身来,那人已经走到了不远处的桥上。
他停了下来,阿青觉得他应该还转头向回看了一眼。
身后传来桃核的声音:“小姐。”
阿青有些茫然的转头看,桃核端着茶碗,小声说:“茶。”
再回过头,石桥上已经没有人了。河水静静的流淌,河面上金光点点,耀目生辉。
阿青低下头,她竟然手里还捏着那个荷包。
她本能的把手往回一缩,将荷包掖在袖子里。荷包的质料是上好的丝缎,摸着凉滑柔软,可是她觉得自己象捏着了一个烫手山芋。
真是,怎么没想起来把东西还他?他怎么也没想着要回去?
要不是有这个棘手的证据,阿青几乎以为刚才见到那个人是自己酒后做了场梦。
四十七 分居
阿青侧身躺在那儿,窗子原本开着,到了后半晌天色转阴,吴婶特意嘱咐桃枝她们把窗子关上。
阿青原本没有午睡的习惯,可是现在家里人一多,要做的事情少了,最起码收拾饭桌刷洗碗筷,打扫庭院房间这些活计是肯定轮不到她做了,所以中午也就习惯歇一会儿养神。
大妞今天也吃了酒,靠着她睡的沉沉的,打起小呼噜来了。
阿青精神不好,可是她心里存了事儿,睡不着。
手往枕头下伸,可以触到刚才她塞到底下的荷包。
荷包这种贴身的物事,怎么能轻易交到旁人手里?那个人看起来不象这么不谨慎的人啊。
自己要拿这东西怎么办?
留着吧,是个麻烦。被人看见了一句两句解释不清,容易引起误会。再说,她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想归还都无从还起。
可是,扔了它?
阿青烦恼的翻个身,这样做也不妥。
这个人应该很有来头,找上他们家如果说是偶尔,阿青是一万个不相信。
他应该还会再出现……
如果现在把荷包扔了,以后再碰面,他如果索还,那怎么办?
阿青为这事儿翻来覆去,觉也没睡着,一整个下午还都没有什么精神。吴婶见她的样子,觉得多半还是中午的酒劲儿没过去,晚上就没怎么劝她吃东西,阿青只喝了碗汤,什么胃口都没有。
晚间洗漱过,大妞挺爱惜的把换下来的新衣裳折起来,桃花很识趣,知道这两位小姐的脾性,就没过来抢活儿干。
“要不要再熨一下?”大妞有点犹豫。这是新做的衣裳,桃花粉色,裙带是枯褐色。本来大妞想挑绿色来做裙带,吴婶还一迭块的赞同,说绿叶正衬红衣,好看。阿青听的脸都绿了,这个桃粉太浅,那个绿色太艳,搁一起根本不搭,绿色喧宾夺主,别提多艳俗了。她挑的这颜色,一开始大妞和吴婶都没看中,大妞觉得暗,吴婶也说这颜色老气,她这年纪用还差不多,小姑娘们用不合适。
“桃粉太浅了,用这个压一压,才好看。”
吴婶出于一惯对女儿无原则的顺从,大妞则是一向对阿青很信服,于是就试着做了出来,结果穿上之后,她都舍不得脱了。
“最好是熨一下。”阿青看了看:“熨完了挂屋里晾一晾再收进柜子里头,下次拿出来穿的时候方便。”
大晚上的不方便收拾熨斗,大妞只能先把衣裳搭在椅背上。
“唉,好看是好看,就是穿着太拘束了。”新衣裳,又这么娇贵的料子,穿着怕弄脏了,怕弄皱了,怕弄破了,行动都变得小心翼翼的。而且脱下来之后还得这么小心保养,真不如穿粗布旧衣自在。
可是大妞也慢慢感觉到了自家的变化。
连张伯都不穿短打布衫,改穿长衫了!他还找人打听了前街铺面的情形,想盘下一家店来自己经营药材。而吴叔,听说已经在托人补缺,可以直接做官了。虽然不是大官……
可是这些,都是几个月前大妞做梦也想不到的。
别说她了,连阿青也想不到。
两个姑娘摇身一变,从农家姑娘变成了城里头的小姐,正正经经要过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了,以前的那些衣裳当然没法儿再穿,以前做惯的事情,以后也都不能再做。
大妞去洗脸的功夫,阿青把那个荷包放进了妆盒最底下的小抽屉里,想了想,上了把锁。
这件事情她没有和大妞说——
实在不知道怎么张口。
而且,大妞对那位来历不明的陈公子,还曾经偷偷喜欢过那么些天。
她还想要做个荷包送给他。
结果大妞的荷包没做成,当然也没送出去,可自己这里却藏了一个荷包。
这事儿虽然阿青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可是总归有点儿……
吴婶是个很细心的人,如果今天不是喝了酒,自己这么神思恍惚的,肯定会被看出来端倪。
阿青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
天气真的热起来了,一个人睡就够呛,更别说还有大妞这个小炭炉在。冬天有她还算幸福,毕竟两个人挤挤暖和,可是现在天热起来,真叫个吃不消。
吴婶也说这样不成,得给大妞再收拾间屋子住。既然是给大妞住,那就得她自己拿主意,要什么样式的床,桌柜,帐子,门帘,花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大妞忙得脚打后脑勺,总算不象前阵子那样闷闷不乐了。
说快也快,女儿节前,大妞的屋子就收拾停当了,吴婶还找了历书来,特地翻了个好日子,给大妞搬屋子。
从到了京城,两人一直是住在一个屋里。现在突然间挪走一个,屋子顿时显得空旷了不少。桌面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笔盒砚山,妆台上的梳篦钗簪这些也搬空了一半。更重要的是,晚上没人和她头碰头的说悄悄话,早上起来不会两个人挤在一起洗脸梳头了——
怎么突然有种女儿出嫁的感觉?
阿青让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雷得囧囧有神,趴在桌上偷笑。
桃叶看小姐一会儿怅然,一会儿又笑得象偷鸡贼,实在搞不懂她的心思。
“床铺好了,小姐,早点儿睡吧。”
洗脸水也打来了,桃叶替阿青拆了头发,取下耳坠——
人堕落的可真快啊。
阿青琢磨,之前她和大妞还对丫鬟们那么排斥,结果呢?也没过多久就渐渐开始适应这种生活了。
主要是,桃叶确实专业啊!打个比方,端午节的时候,因为过节,阿青总觉得自己一身酒气,桃叶不等她开口,就备好热水给她沐浴了。而且在帮她洗头的时候,手法那个专业啊!洗完了之后,她只要往那儿一靠,桃叶带着桃核把用完的热水再倒掉,给她擦头发,铺床,在屋里熏香——
这个熏香没有阿青以前想的那么贵族范,纯粹是天气热了不得不熏,院子里也熏,不过和屋里熏的有所不同,都是为了驱虫避秽,家家户户都要熏,不过用的香料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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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章章节名,,捶桌笑。。很贴切吧?
四十八 进香
一到黄昏时分,家家都开始熏烟驱虫,城中处处弥漫着淡青的烟气。这味道并不难闻,也不呛人。进京的时候天气还冷,现在却已经是盛夏了。
因为宅子靠水,远远近近蛙鸣响成一片。
阿青把最后一道汤端进来放在桌上,吴婶心疼的说:“快坐下吧,让你别进灶房你偏不听,这么热的天,灶房里跟火洞一样,看看你这一头的汗。”
阿青笑着说:“人总闲着才会懒出病来呢,我倒觉得出了汗,身上都轻松了。”
到了夏天人的精神都不太好,越是躲在屋里不动,人越是感觉懒怠。反倒是在灶房里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人倒是精神了。阿青心说,千百年后人们还专门弄个汗蒸桑拿项目来出汗排毒呢,搁她这儿省了钱了,做饭蒸汗一举两得。
这会儿还没有莲蓬,但是有荷叶了,这道汤就是荷叶汤,小山领着他的两员大将扬威和振武总泡在家后面的河里,要么说在摸鱼虾,要么说是在练水性,甚至就是天热了不耐烦在屋里待着,想玩水。
吴婶一开始还拦着,怕出什么意外,倒是吴叔说:“就让他松快松快去吧,后头河不深,离家又近,出不了事。他以前爬山下河的野惯了,一下子关进笼子憋得慌。”
“那也不能……”吴婶不习惯与丈夫争吵,再说,儿子憋闷她也知道。
“放心吧,也就这两个月的功夫了,我的差事一落定,也得给他上笼头。”
吴婶踌躇半晌,终于点了头。
小山他们在河里还真抓着鱼了,虽然鱼不大,阿青做了一次鱼片,一次红烧。后几日又逮着了虾,不过虾只有那么寥寥几只,要是一人一只只怕都不够分,阿青干脆剥了虾壳做了虾仁蒸蛋,借着那股鲜,蒸蛋里头不用加其他什么佐料,蒸好后洒一把嫩嫩的小葱花,端上桌之后这菜最受欢迎,一人一勺下去,这盘子蒸蛋就差不多给舀空了。
冬瓜汤清淡解暑,阿青特意少放盐,不会喝了汤反倒更口渴。阿青给吴婶舀了一碗汤这才坐下,吴婶接过汤碗先放在一旁不忙喝,摸出帕子给阿青擦汗。
“早上孙夫人送了信来,约咱们明天去进香,你回来好好收拾收拾,一早就得走,不然怕天黑前回不来呢。”
阿青十分好奇:“去哪里?”
“去城外,万佛寺。”
大妞忙问:“我也去吗?”
吴婶笑着说:“咱们娘仨都去,留他们爷几个看家。”
阿青从进了京,还没有出过门,更不要说出城了。吴婶这么一说,不但大妞兴奋雀跃,阿青也是十分期待。
第二天一早她们就早早起身,母女三人,带着两个丫鬟,坐了两辆车,和孙夫人母女三人会合之后,一同出城上山进香。孙颖稳重,孙佩却没耐性,瞅着中途停车歇息的空儿,就跑到阿青的车上来了。
“吴姐姐,你这几天怎么没去我们家?”
阿青笑着说:“也就几天没去啊,女儿节的时候不是还见过吗?”
“我们窗外头大缸里的莲花开了,原说叫你们一起来赏莲花呢。”孙佩说:“我和姐姐还为莲花画了图呢,姐姐的好看,我的不行……回头你去了,我拿给你看啊。”
阿青笑着说好,孙佩又小声问:“吴姐姐今天带点心出来了吗?”
这丫头天真烂漫藏不住话,大妞笑着说:“带了,我们从家带了两样点心出来。听说咱们今天中午在庙里吃素斋?不知道那寺里的斋饭味儿怎么样。”
这把孙佩也问住了:“我也没去过……我娘说以前是带我去过的,但是我太小了记不得。素斋有什么好吃?左不过是什么素鸡素鱼素火腿吧?”
“也不是。”阿青说:“素斋也有做的不错的。这万佛寺既然有名气,寺里的斋饭肯定不会随便将就的,你们俩不用怕中午饿肚子。”
寺里头又是香又是火的,烟气弥漫。阿青和大妞随着吴婶拜过佛,吴婶还求了支签,可是解签的时候,却把阿青和大妞打发到一边去了。
大妞拉着阿青的手凑到她耳边说:“姐,婶儿肯定是替你求的姻缘签。”
“别胡说。”
“我没胡说。”大妞笑嘻嘻的说:“要是问家宅,问吴叔的前程,那干嘛要把咱们支开不让听啊?姐你可是已经要找婆家的年纪了,这才是婶子心里的头等大事呢。”
其实阿青也是这样想。
孙颖也走了过来,几个姑娘站在回廓处小声说话。这里地方幽静,墙外的林木深深,枝叶密密匝匝把日光全遮挡了,站在这儿非但不觉得炎热,甚至感觉到身上有森木凉意。墙角苔痕鲜明,将墙都染绿了。
“我听娘说,咱们中午不在寺里用斋饭。”孙颖轻声细气的说:“寺庙后面有一所小小的庵堂,听说那里花园十分别致,斋饭也干净味美。”
“后面还有庵堂?”大妞踮起脚想往墙外头看,孙颖失笑:“从这儿看不见的,说是离的不远,也有一两里地呢。那儿是大户人家女眷清修的地方,不招待香客的。要不是娘认得那里的住持,人家也肯定不会招待。”
不多时吴婶和孙夫人解完签来了,吴婶脸上带着笑意,脚步轻快,看得出来解签的结果让她很满意。
阿青能猜着签上写的什么,要是求姻缘,无非是什么恩爱美满白头到老的吉祥话,要是再加上儿女双全连生贵子什么的,就更讨人喜欢。
就是不知道孙夫人求的什么签,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怒来——
阿青就是觉得,孙夫人好象有心事。
而且在她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孙夫人已经看了她两回。
阿青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孙夫人的心事总不会同她有关吧?
从庙里出来到孙颖说的庵堂确实不算远,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要不是事先知道这里庵堂,阿青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山庄别院。粉墙青瓦,门前一大片青竹,微风吹过,竹叶翻卷如波浪。
四十九 素斋
丫鬟过去叩了门,过了不多时,有人从里面开了门,是个有年纪的妇人,穿着一身蓝灰色布衫,一身上下收拾得干净齐整,她并不多话,向孙夫人问了安,便请她们这一行人入内。
这里面也一点儿不象个庵堂的样子,并没有处处缭绕不散香火气息。
它与前面热门的万佛寺相距不远,可是这里象另一个世界。让人踏进这扇门,连呼吸和脚步都放轻了,生怕惊动了这里的宁静。
吴婶忍不住低声问孙夫人:“这里的主持是什么人?”
这问题孙夫人没回答。
大妞平时话是最多的,到了这里,没有人约束她,她也变得老实起来了,跟在阿青后头寸步不离的。
她跟那么近,阿青觉得有些奇怪。
“你这是怎么了?”
大妞没吭声。
阿青慢了一拍想起来,大妞好象……有点怕尼姑。
她不怕和尚,只是害怕尼姑。
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差点被假扮成尼姑的拐子带走。这件事情已经有十年了吧?不,还要更早一些,那会儿大妞才刚会走路,不怎么会说话呢。最终那拐子是没得手,张伯和吴叔追出去把人抢了回来,后来那个拐子怎么样了阿青不知道,但这件事情还是给大妞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尽管她都记不得当时发生的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差点被拐走,可是她从此就厌憎起尼姑和道姑来了。
阿青想,这件事情上,尼姑和道姑是无辜的……可恶的明明是那个拐子啊。
但是指望当时一点点的大妞看穿现象直击本质是不可能的,当年的事大概在她心里埋了一颗种子,只要触发条件就会本能的警惕。
触发条件……呃,大概就是看到穿僧袍道袍的女人。
这不,眼前就走过去两个小丫头,大概也就七八岁大,也是一身蓝灰袍子,头上扣着一顶圆帽。
大妞简直如临大敌,往阿青身后又缩了缩。
呃,大妞妹妹,这俩小丫头没你槐梧也没你力壮,不可能分分钟化身人贩子来强掳你,看人家这庵堂的派头,估计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收个野丫头当弟子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她们不算出家人,只是在这儿服侍庵主的。”孙夫人看她们俩盯着那俩小丫头看,解释说:“你看,她们帽子下是有头发的。”
大妞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后面又遇见的人,僧帽的边沿都可以看见没完全遮住的乌黑的发丝。
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尼姑,大妞顿时轻松多了。
就象孙夫人说的,主持一心清修,很少见外客。她们不过是来蹭饭的,连正主的面儿都没见着。
但这顿素斋确实料鲜味美,虽然是全素宴,但是和它一比,往日吃的鸡鸭鱼肉都相形见拙了。阿青觉得素三鲜特别见功夫,选料上乘,刀功精湛,但是这道菜的最大亮点应该是调味用的醋。不多也不少,那一点酸一下子把人的口味提起来了,腐皮咬起来很筋道,不象一般的作法吃起来那样软绵绵的。笋丝嚼起来口感非常轻脆,草菇就更不用说了,滑嫩得几乎不用嚼就可以咽下去了。
除了这个,还有一道汤特别的好。揭开盖,汤色清澈透亮,正中浮着一朵盛开的白色莲花,周围簇拥着圆圆的碧绿莲叶,一股沁人的荷香扑鼻,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也不舍得就此下手,把这美景破坏了。
等汤喝到嘴里才知道,其实莲花与莲叶都是面制的,汤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荷叶清香,鲜美无以伦比。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阿青真想直接杀到厨房去,向这里掌勺的师傅好好请教一番。
用过了饭,茶端上来,却不是京城里人们常喝的茶味。这里的茶喝下去,舌尖微苦,舌根发涩。但咽下去之后,茶香满口,回味泛甘,呼吸之间都是这茶的余韵,久久不散。
阿青虽然对茶所知不多,也知道这茶肯定不是街上茶庄里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货色。孙夫人放下茶盏,轻声说:“这茶是庵堂里秘制的,外头可喝不到。我前一次尝到这茶,还是一年多之前的事。”
吴婶笑着说:“今儿是托你的福,我们也跟着尝了鲜。”
大妞喝不出茶好茶坏来,她这会儿不象刚进来的时候那样紧张了,吃饭的时候就显得一点都不拘束。可阿青发现从茶端上来之后,她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你怎么了?”
大妞凑近她耳边小声说:“我想去解手,咱们一块儿去吧?”
阿青善解人意的说:“正好我也想去。”
她俩委婉的表示了想出去走走,门边有个小丫头过来替她们引路。
这所庵堂建在半山林木幽深之处,即使头顶有艳阳高照,这里仍然显得格外阴凉,是一处绝佳的避暑清修之所。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应该是相当安逸的一件事。
但是……这里也**静了,难道住在这儿的人,不会感到寂寞吗?
她们从净房出来,刚才替她们带路的小丫头已经端了盆水来,正提起一旁的铜壶往里倒热水。
大妞挺不以为然:“这会儿的天气,哪还用得着兑热水。”
那个小丫头轻声解释:“二位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水比平地的凉呢,就算是大暑天儿,洗手净面的时候也得兑上热水才能用。”
说话功夫水也兑好了,她用手试了试温,才把水端过来让两人净手。
大妞不习惯这么洗手,退了一步说:“你把盆放那案上吧。”
虽然在家里她也有丫鬟服侍,可是桃花和她年纪相当。眼前这小丫头实在也太小了一点,让她端着盆伺候大妞有种自己在欺负小孩儿的感觉。
阿青在这一点上和她的感觉其实是一样的。
这孩子放在她以前生活的年代,也就是个小学生,被家里人千娇万宠,连书包都不用自己背,每天做的最辛苦的事情大概就是写作业,其他时候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而眼前这小姑娘已经进退有度,有板有眼的在做着伺候人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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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简直是被诅咒了。
明天又有一个葬礼。
总感觉那么的不真实。
五十 礼物
两人走在院子里,回廓上凉风习习,风中带着山中特有的林木的清香。大妞走着走着居然有感而发:“姐,这里倒象咱们以前的家。”
是有点儿象。
他们以前住的地方也靠山,用诗意点儿的形容,那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推开窗子就可以看见屋后的郁郁青山,在夏天的时候,云被风吹得飘忽不定,投下的阴影就象奔马一样疾速的从山巅掠过。阴雨的天气里,浓郁的雾气就象巨大的纱幕,把整座山遮盖得严严实实。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特别简单,也很快活。
“现在也有现在的好,见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事情,还吃到很多没吃到的东西。”
大妞点头:“其实我也知道,咱们家再好,也不可能在家住一辈子,早晚青姐你和我都要出嫁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离开老地方。就是现在一做梦,就还想家。晚上有时候醒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睡在哪儿……”
这种感觉阿青也有。
不过她是在刚穿越的时候,这种感触特别深刻。穿越之初的那两三年,她几乎每天醒来的时候都要经历一个从迷惘到清醒的过程,然后不免的也会感到失落和茫然。
突然到了异地他乡的那种惶然,没谁比她更明白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啊?是佛塔吗?”大妞指着东南角的一座阁子。因为有层层的林木遮掩,那阁子看起来就象建在绿叶之上,半新不旧,看起来格外清幽。
“不是的,佛塔不是这样的。”阿青顺口问跟着她们的那个小丫头:“请问那儿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我们庵主住的地方。”
虽然这位庵主从头到尾面都没露,可是从院子的格局,素斋与清茶的品质,也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常有气质的人。临走的时候,那位接待她们的杨妈妈还拿出两个蜀漆雕莲花的礼盒来,分送给孙夫人和吴婶。回去的路上大妞就忍不住把礼盒打开来看了,盒子分做两层,一层是是各式素点,只看卖相,闻其香气,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想必吃起来的美味绝也不会比色相逊色。下面一层则是两小盒茶叶,一盒也就是二两的份量。茶叶盒盖上用贝壳拼成花朵盛放的图案,黑白交映,虽然全是素色,却让人一瞬间象是看到了繁华似锦的缤纷。
“这盒子真好看。”
吴婶笑着说:“以前听人家说,买椟还珠什么的,还觉得奇怪。要是那盒子都做成这样,那也怪不得人光看中盒子了。这个你们姐妹俩一人一盒吧。”
大妞摇头:“不用了,看着怪细巧的,我怕我一不小心给摔了碰了,还是让青姐收着吧。”
阿青有些不安:“娘,咱们没给香油钱,却吃了人家的饭,还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吴婶也想到这事,不过她们过去是孙夫人带着去的,这素斋和礼物也都是对方看着孙夫人的面子才给予的待遇。既然孙夫人没说有什么不妥,那收下来应该也没关系。
这一次进香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孙夫人和吴婶都求得了好签,了却了心事。阿青她们吃了一顿美味,又得了这样精致的馈赠。回来之后,那盒点心阿青留下几个研究做法,剩下的被大妞和小山二一添作五给分了个干净。这点心样子是很精致,但是糖和油放的并不多,口味清淡,并不受小山青睐。他尝了两个之后,觉得太寡淡不怎么合口,索性全都塞给大妞了。大妞舍不得一下子都吃完,又抱来和阿青共享。
阿青研究了一通点心,做法并不繁琐,但对方的用料都是最上乘的,自己就算试着仿做,大概也做不出这个味道来。她又拿起一边的茶叶盒在手里把玩,一翻,看见盒子底下有个圆圆的印记。
阿青把它凑近了看,应该是个字,但是九曲八弯,她认不得是个什么字。
这年头对字体的标准并不统一,除非官面公文,科举应试,其他的时候,文人们的字体简直是兴之所至,随意发挥,更有不少外人根本不解其意的自创字。
茶叶盒底的这个字,看起来象个家族徽记。
阿青对这个不关心,不过这更证了那位庵主的身份非富即贵。
京城的暑天特别难熬,吴家虽然靠河很近,但白日里也不见得能凉爽多少。大妞怕热,可是桃花要帮她打扇扇凉,她又坚持不愿意,自己拿把小蒲扇整天扑扇扑扇,看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只怕是越扇越热。
阿青倒还好,就是饭量减了,人也清减了一些。另外针线做得少了,天实在太热,拿起针线手要出汗打滑。写字倒还在写,只是得趁早上天气还算凉爽,汗出的不多的时候写。
吴叔的事情是有眉目了,孙重延果然落力帮忙,给吴叔谋了一个巡检之职。小山一听这消息激动的两眼放光,赶紧打听:“是几品?”
吴婶笑着说:“是正八品呢。”
呃……
小山脸上明晃晃的流露出期望落空的尴尬:“才八品啊……”
吴婶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着?你还看不起这官儿小?”
小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那我爹几时上任?是不是得穿盔披甲?有没有兵器?”
这些吴婶知道的也不详细,小山又问个不停,惹得她更不耐烦:“去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了。”
小山抱头鼠窜。
他记得以前在镇上的时候,镇上好象也有巡检,可是那些巡兵穿的破破烂烂,拿着长杆,除了乱吆喝没旁的本事,更谈不上什么威风。
爹这个巡检的差事,多半也不风光。
阿青就比他了解行情了,其实她之前也不懂这方面的事,还是在孙家听说了一些。吴叔这个巡检不是街上那种普通的巡街兵丁,是直接统属于京城巡检司,手下统领的是应该是禁军。虽然官职说起来不高,但这是个很好的起步。
在京城要谋一个散官并不难,但要谋一个实职事官可就不容易了。吴叔有了差事做,吴婶又打算盘下个铺子打点补贴家用。听说张伯的药铺也有眉目了。
他们两家,算是正式在京城扎下根了。
五十一 生辰
八月初一孙夫人做生日。一般这样的场合,阿青会自发的避开,都不必吴婶多提醒一句。到了京城之后她更加清楚,她的身世还是掩在水面下的石头。乐观的想,可能很快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但也很有可能永远埋藏在水下,搞不好还会变成一块暗礁,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这个家带来凶险。
这段时间阿青也猜测过自己的身世,无奈信息太少。
从吴叔吴婶到七家镇的时间,可以判断出他们是为了躲避二王叛乱。当时的情形众人提起来都讳莫如深,但阿青从小到大没少听到一些侧面的消息。比如在七家镇老家的时候,米铺的老板就感慨过:“现在这些年光景好啦,前些年乱成那样,别说精米了,糙米都没有,能吃上口糠都能挣条活命。”
相熟的乡邻也说过,前些年过兵,镇上大小人家都到山里去躲着去,现在半山那儿还有当时搭的棚,挖的洞,都藏过人。还有在那场变乱中失去亲人的,和吴叔吴婶一样从外地逃来避难的人过去镇上也曾有过,但是早就迁回原籍去了。
这是人之常情,既然是避战乱,乱平了当然要回乡。吴叔吴婶不回乡,肯定是有更深的牵扯。
八成就同自己的身世有关。
这一回孙夫人做生日特意下的贴子来请,说并没有请什么外客,就是自家亲戚热闹热闹。
孙夫人的生辰是八月初一,满街的桂花都开了,处处都能闻见一股桂花香,随着风送到鼻端。
孙家的门前今天确实比平时热闹,拾马石一溜停了好几辆车轿。大妞有点不安的理了理衣裳,又扶了扶鬓。
不止她紧张,连吴婶一路上都用小铜镜照了两人三回。娘三个今天都穿的相当体面齐整,吴婶想着做寿的正主儿必然是穿红的,自己就穿了一身儿秋香色。大妞和阿青穿的则是粉红粉蓝二色,十分娇嫩,正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穿的。阿青戴着一对小珍珠的耳坠,一只单圆珠簪,发间还插了一小枝半开的桂花,香气幽幽,看起来就是十足小家碧玉的打扮。但即使这样简素,她也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明媚动人。
孙夫人今天果然穿着一身大红撒金寿字纹的衣裳,头上戴着六股衔珠垂穗金凤钗。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孙夫人今天看起来也年轻了好几岁,阿青和大妞双双拜倒给她问安拜寿,孙夫人笑着说:“快起来快起来,我都说我年纪轻轻做什么寿啊,不过是借这个名头儿亲戚们见一见说说话热闹一场。”
既然拜了寿自然孙夫人是要发红包的,阿青和大妞收了红包道了谢。孙夫人说:“你们年轻姑娘们凑到一起有话说,她们姐妹都在后边呢,你们也过去一块顽儿吧。”
从屋里出来之后大妞马上小声说:“孙夫人今天可要大大的破财了,这要来拜寿的人人都给,可得给出多少去啊。”
阿青笑着说:“还有收进来的寿礼呢。”
“那也不够吧,还有今天这么些人,办席也得花钱啊。”
吴婶他们送的寿礼是中规中矩的,既不特别显眼,和别人比也不至于显得简薄。
今天来的人并不算太多,在孙颖屋里有三四位年轻姑娘,孙颖介绍给她们认识,都是孙颖舅舅家姨妈家的表姊妹,三位姓刘,一位姓叶,年纪都差不多,几个人互相见了礼坐下吃茶。
屋里这几位都是京城闺秀,家教自然都是不错的。阿青不知道她们进来之前屋里在聊什么话题,她们也有些拿不准和这两位客人说什么,一时间屋里……冷场了。
还是孙佩不那么拘束,笑着说:“吴姐姐,张姐姐,回头咱们吃了饭,还有戏听呢。”
大妞自打来了京城还没听过戏,眼睛顿时一亮:“真的?”
孙佩点点头:“园子西北角宽敞,就现搭了台子在那儿唱。你们都喜欢听什么戏?”
大妞倒是没有乐得忘形,想了想才说:“我们在老家听的戏,和京城肯定不一样。”
阿青对听戏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即使在来到京城之前,她也很少去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倒是大妞喜欢赶热闹,哪里有戏都兴冲冲的要赶去听一听。
她们俩说的有来有去的,其他人也都不那么拘束了。叶姑娘问:“吴姑娘你们家住在哪儿?才迁来京城不久吗?”
“今年春天才上京,现在住万胜门驿亭街附近。”
“那离的不远。”叶姑娘笑着说:“其实我们家也不在京城,这次跟我娘一起上京暂时住在舅舅家。”
大家互相说了名姓,又问年岁。三位刘姑娘里,刘承兰刘承英都比阿青要大,而刘承薇和叶锦玉比她要小。都说侄女儿象姑姑,这话一点不假。刘承兰和刘承英的脸型都和孙夫人很相象——宽额头,面孔也有些扁。刘承薇特别一些,她是圆圆的脸。而叶锦玉生得可能更象叶家的人,体态娇小玲珑,肌肤白皙柔嫩,是个地道的江南姑娘。这会儿她头上的一对蝴蝶戏叶小对钗正随着动作一下一下的颤动着,看起来非常活泼俏皮。小姑娘这样打扮完全没问题,但是再过个几岁,比如孙颖和阿青这样已经到了及笄之年的姑娘,再这样打扮就会显得不够庄重了。
大妞和孙佩两人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孙佩这个小没良心的已经把姐姐的秘密给出卖了,大妞一知道,就代表着阿青肯定也会知道的。
今天这寿宴,孙家还有别的客人。
有几个跟着孙重延念书的学生今天也来给孙夫人拜寿了!一同被邀请的还有刘家的两位表兄。
大妞跟阿青悄悄咬耳朵:“孙佩说,做生日是借口,这是要给她姐姐相女婿呢。可惜的是她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刚才她还打算喊我一起去偷看呢。”
“你可别跟着她一起胡闹。”
“我知道。”大妞笑着说:“这是给她姐相女婿,又不是给我姐相。要是姐姐你哪天……”
“去去,净胡说。”阿青在她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别再挨着我了,我的衣裳都让你搓皱了。”
孙夫人早就在培养女儿管家理事和人际交际方面的能力,以孙颖的年纪来说,说亲这件事确实应该提上日程了。就是不知道孙大人和孙夫人想要个读书上进的女婿,还是想来个亲上加亲?
五十二 桂花
她们说了会儿话,孙夫人打发人来叫她们去前头。
大妞本来习惯大步流星,到了京城这半年被迫入乡随俗,走路都得小步小步的朝前挪。毕竟以前她可不穿这么累赘的衫裙,现在穿的拖拖沓沓的,再象以前那么走,确实束手束脚也不方便。
孙颖和刘家姐妹她们走在前头,孙佩和阿青她们俩落在了后面。瞅着前面的人出了门,孙佩偷笑着跟阿青说:“咱们慢点儿去。”
“嗯?”大妞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阿青猜着几分。
孙夫人那儿今天拜寿,就算来的都是亲戚,人肯定也不少。她们小姑娘家,很不必去那里,人多眼杂的很是不便。特意把她们叫去,要么是来了重要的客人去见,要么就是另有安排啦。
这个安排嘛……多半就象孙佩猜的那样,是有什么特殊目的了。
既然主角是孙颖,她们去不去就不重要了。孙佩性子急,拉着阿青往相反的方向走:“咱们去看花,今年的桂花开的特别好。我在书上翻到一个方子,打算自己试着做香露。吴姐姐你做过吗?”
姑娘家闲着没事,就爱鼓捣个花啊粉啊的,阿青以前也自己做过粉,用米和茉莉花粉一起做的,效果还不错。香露则需要的工具更多一些,她知道怎么做,但自己没动过手。
“姐姐说,要是我真的要做,她会给我帮忙的。”孙佩一脸坚定:“等做好了,我也送你们一瓶。”
大妞笑着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孙佩有些犹豫:“就是头一次做,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我听说别人头一次做都馊了,闻着根本不香,还酸臭呢。”
大妞忍不住哈哈大笑:“没错。我还知道有人酿酒不成,味道又苦又酸活象醋呢。”
孙家的花园里有好几株桂树,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了浓浓的甜甜的花香。星星点点的金色的细碎花朵缀在绿叶间,微风吹过的时候,整棵树,包括那让人陶醉的香气,都一起飘摆。这香气浓郁得让人觉得霸气,把人从头到脚都笼罩住了。
她们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人。
那边的人也正好走到树前,和她们三个碰了个当面。
孙佩有些意外,不过她性子从来就不怕生,站住了脚大大方方的说:“表哥,秦大哥。”
“这是我表哥和秦晖大哥。这两位也是今天来拜寿的客,这是吴家姐姐,这是张姐姐。”孙佩给两边的人倔笑嘻嘻地引见。对面那两位少年先揖礼,这边三位姑娘也福身为礼。
她这位表哥应该就是刚才刘家姐妹的兄弟,大概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又哑又粗,和他斯文的外表一点都不相衬。他自己大概也为这个不好意思,简单的打个招呼就不吭声了。秦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准确的说,这人根本就没一点儿热情客套的意思,脸色冰冷冷的。孙佩问:“我们来看花,你们怎么不在前面说话,也跑来逛园子了?”
“前面人多吵得头晕,听说今年桂花开得好,所以过来躲个清静。你们怎么没跟二妹三妹她们一起?”
这位刘表哥说话实在是……他自己估计也受罪,听的人也受罪。
孙佩咯咯笑:“我们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对了,今天我爹是不是又考校你们功课了?你不会是为了躲懒怕挨训才出来的吧?”
刘表哥被小表妹这么嘲弄也不生气,笑着说:“今天是姑妈的好日子,姑丈就算要训斥也不会特意挑在今天的。那你们看花,我们去那边亭子里坐坐。”
孙佩摇着小手绢:“好走不送。”等那两人走远了,才转过头来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我爹看上他哪点儿了,成天跟别人欠他钱一样,从来不正眼看人。”
大妞说:“你表哥看着脾气挺好啊。”
“我是说姓秦的。”孙佩抱怨:“是刚才那个穿蓝色的,不是说我表哥。我爹总夸他,说他有定国安邦之才,我看我爹这回是走眼了,就他那样,就算当上官,没两天也把上峰同僚都得罪光了,还定国安邦呢!”
阿青压根儿没抬头看他们的正脸儿,那俩人也挺守礼,没盯着年轻姑娘瞅。刚才打照面的时候,阿青光看见对面俩人都挺瘦,少年人这会儿正是拔个子的时候,对面那两人活象两根竹竿。
不过对这两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阿青倒是有点别的猜测。
孙夫人有心相女婿,今天请来这些年纪相当的少年心里肯定也有数。这两人如果有心应征上岗,现在就不该出现在这儿,而是该在前面和孙颖她们见面了。
是不是这俩人不想赶这个热灶呢?
孙重延年富力强,听说又很得重用,最近很可能要再升迁的,做他的大女婿,肯定会得到这位泰山大人的栽培提携,应该说这是一桩很理想的亲事。
人各有志吧。
孙佩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年纪还小。大妞又粗枝大叶,她俩才想不到那么多。
孙佩踮起脚,桂花树并不高,她很顺利的拈下一小朵花来,托在掌心给大妞看:“张姐姐,你闻闻。”
阿青也跟着闻了,这香气纯粹而浓郁。
“外面街上的铺子里也有卖木樨清露,玫瑰香露的,我娘那儿也有几瓶子,她也不爱用。”孙佩说:“我也觉得那些味儿都呛,我肯定做的比那些好。”
大妞对香露的兴趣并不太大,她扯扯孙佩:“诶,咱们要不要去前面看看,不知道你姐姐她们那儿怎么样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提起这个,孙佩就显得意兴阑珊。
“你不想知道你姐将来要嫁什么人吗?”
孙佩甩着小手绢,有些沮丧的说:“嫁什么人都不如在家好。她真的嫁了,我以后就见不着她了。”
大妞一琢磨,也对啊。
她转头看着阿青,已经开始脑补阿青要是嫁了人,自己日后孤零零一个人的生活模式了……
嫁人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五十三 冰碗
孙佩终究还是挂念着姐姐的情形,看了一会儿花,就说要去孙夫人那儿吃点心。
可巧,她们走到门前,孙颖她们正从里面出来。孙颖神态自若,与平时并没什么两样。孙佩盯着她横看竖看,硬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反倒是孙颖揪着她低声问:“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一转眼就找不到你的影儿了。”
“我和吴姐姐张姐姐去园子里赏花啦。”孙佩赔着笑脸儿说:“前面人多眼杂的,她们俩也不自在啊。”
扯着客人的名头,孙颖总算没再追问。孙佩本来还想问问自家姐姐刚才见了什么人,看这情形也不敢多嘴了。
“你也知道人多,别再乱跑了。”孙颖小声说:“今天娘难得这样高兴,你别惹什么麻烦让她生气。”
孙佩马上保证:“我绝不惹娘生气。”在肚里补上一句,也不会坏了姐姐你的大事的。要是让未来姐夫看见你训起弟弟妹妹跟母夜叉一样,还不得马上对你退避三舍啊。
从孙颖这儿挖不出消息,孙佩掉头去孙哲那里打听。刚才孙哲也在屋里,他肯定都看见了。
孙哲一向乖巧听话,可是这回孙佩问了好一串,孙哲一个字也没答。
“你这孩子!”孙佩变脸了,抬手要揪孙哲耳朵。孙哲久经考验训练有素,迅速抬手,啪啪两声,一边一只手把耳朵捂住了。
“你说不说你?”
孙哲两手捂耳坚定的摇头。
“为什么不能说?啊?你小子还知道不知道听姐姐的话了?”
阿青和大妞捧着茶和点心乐呵呵的看孙家姐弟大战。
“二姐,我不能和你说。”孙哲十分坚定的说:“你再逼我,我也不能说。”
孙佩气的上手掐他脸,孙哲也没傻到家,转身儿就跑。反正他个子小,很灵活,孙佩穿着裙子行动拘束,才追到门口就没法儿追了。真要追出去让宾客看见,那才丢人哪。
大妞嘴里塞着块糕,忍笑忍的差点儿呛着,赶紧找杯水把糕顺下去:“你这二姐说话不顶用了啊。”
阿青白她一眼,这话说的纯属火上浇油。
“我看啊,是有人叮嘱他了,不让他多嘴。”阿青常来孙家,对孙家三姐弟也算了解。孙哲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要没有别人的叮嘱,他肯定不会这样跟孙佩顶着来。
“难道是大姐……她害羞?”孙佩想了想,又摇头:“不对,要是大姐的话,他刚才就理直气壮抬出来压我了。”孙颖在弟弟妹妹面前还是很有长姐权威的,孙哲刚才如果来一句“大姐不让我说”,那孙佩绝对不能再掐他。
孙佩顿时眼前一亮:“没错,肯定是别人叮嘱他了。”
能让孙哲听话,还会为这事特意叮嘱……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孙佩的思虑范围一下子缩小了一大截。
阿青抿着嘴笑。
孙佩瞅着她有点出神。
吴姐姐好象……越长越好看了。
她们头一次登门的时候,大家都还生疏,吴姐姐话不多,也不怎么笑,可那时候看起来就让人有一种……在她面前不敢大声说话的感觉,总怕唐突了她。现在熟悉了,可还是时不时会看呆。
吃完寿宴,果然有戏可听。台上锣鼓声声,阿青不懂戏,唱词也不大听得清楚,但是看扮相身段,那一步路,一抬手,都带着别样**。
要不是这里人这样多,倒是可以很投入的听听。
在这个年月娱乐太少,平时可没有这样活色生香的场面,更没有这样热闹的动静。
虽然进了八月,桂花也开了一城,可是天气还是热。午后的院子里暑气重,主宾穿的都正式,要是不用冰,只怕人人都得捂出一身汗来。
阿青盯着桌上的冰碗,这个做的可是很精致,碎冰粒拌上水果粒,这会儿的水果特别多,又正熟的是时候,再浇上牛乳蜂蜜。冰碗的边缘凝着一层朦朦水气,别说吃,光看着就解暑。
阿青看着冰碗,硬咽了一口口水。
她的小日子快来了,吴婶很注意给她调养身体,这种时候当然叮嘱过她不要碰凉水更不要吃凉的东西,大妞可不用管这么多,这冰碗不是易得的东西,家常不做。在孙家这东西也是按人头上的,一人一小碗。阿青不吃,当然便宜她了。
“你也少吃两口,当心肚子疼。”
阿青看着大妞的吃相,感觉自己都要馋得流口水了。这大热天儿里,能吃上口凉凉甜甜的多享受啊,可是自己不能吃只能看着别人吃,那就是一种折磨了。
大妞才不在乎,她肠胃可好着哪,别说这么小小的两碗冰点,就算两海碗她也消化得了啊。
大概是看阿青的表情太可怜巴巴了,再想着自己嘴上这么痛快一时,到家了要是阿青恼羞成怒不给下厨做饭了怎么办?冰点是好吃,可是不能因小失大啊!
阿青姐可说过这几天怕是大家都有秋燥,要做甜梨汤喝的。
为了甜梨汤,冰点嘛……
大妞讨好的舀出一勺子水果粒来递到阿青嘴边:“来,青姐,你吃点吧。我这可是冒了大风险的,要是让婶儿知道我给你吃了这个,我说不定要挨揍。”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挨过揍了?”阿青看着那勺冰点,突然觉得也不是太想吃了。人嘛,总是这样,要是一样东西总是得不到,那就越想越揪心,越想越执着。其实那样东西未必有多么好。
就象现在,大妞胡吃海塞她吃不着的时候,就觉得那冰点简直美好得象一件珍宝。可等大妞主动要让给她,又觉得这东西嘛也不过如此,做得再精细,吃到嘴里也有细冰碴子,嚼起来喀啦喀啦的,哪有冰淇淋的口感好?
“我还是不吃了。”阿青笑着摇头:“你自己吃吧。”
万一为了吃这一两口冰。回头把自己整得体寒腹痛,那就太不值得了。
“你真不吃啊?”大妞乐孜孜的手一转,把那勺冰又填进自己嘴里:“那我都吃了。”
吃吧吃吧。
能这么无所顾忌想吃就吃,真是幸福啊。
五十四 甜梨汤
寿宴上头吴婶喝了两杯酒,不算多,但是脸都红了。等她们从孙家告辞出来上了车,阿青赶忙替她松开领口,倒了一杯茶。大妞则抄起扇子,虎虎生风的开始替吴婶扇凉。
“娘,你好受些了吗?”
吴婶点点头,眼睛微眯着:“刚才孙夫人让人传话的时候,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
大妞嘴快的说:“我们跟孙二姑娘一起去赏桂花了,她说要学着蒸花露。”
吴婶看了一眼阿青,又闭上眼。
大妞不会多想,但是吴婶明白阿青的意思。
她怕给家里招惹麻烦,所以她是有意想避开的。
吴婶想起今天孙夫人暗示她的事情。
孙大人和孙夫人两个早已经有了看中的女婿人选,甚至两家大人也早就有了默契,今天这场生辰宴,固然是可以让两个年轻的孩子有机会见一面说两句话,为将来相处铺垫一下。
孙夫人刚才对吴婶说,有个姓秦的年轻人,人品很不错。
吴婶当然听得懂这句暗示。
但是当孙大人的几位门生过来拜寿的那会儿,叫秦晖的那个少年并不在其中。
而阿青这丫头也没有过来,孙夫人安排的这一次会面落了空,因为不管她们准备的多么精心,主角没有登台,那么这戏是没法儿唱的。
孙夫人十分不安,刚才还向吴婶再三道歉,说她安排的不妥。
吴婶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是他们没有缘分,不能强求的。”她反过来安慰孙夫人:“今天是好日子,何必多想那些,自寻烦恼。”
那个秦姓少年一定很出众,孙大人和孙夫人都不是轻率的人,他们既然都说好,那么那少年一定是很好。
吴婶却觉得,自家的姑娘更好,满京城再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了。没了一个秦秀才,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
但是现在离开了孙家,看着阿青和大妞,吴婶忍不住要想,那个姓秦的少年不肯露面,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内情从而有所嫌弃。吴叔现在不过有个小小的八品武官职衔,家里无权无势。读书人要上进,自然要寻个岳家得力的。
可是,阿青的真实身分明明不止如此。
吴婶难免心酸。
如果于夫人没出事……不不,不要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无益的事。于夫人就算没出事,也未必会尽心尽力的帮助提携这个娘家远亲。吴婶现在也想明白了,于夫人的日子过得富贵安逸,与阿青扯上关系对她来说得不到好处,反而可能因此遭殃,就算当年她和阿青的母亲有姐妹情份那又如何?那点淡薄的情分能抵几两银子?
于夫人的死到现在还不明不白,今天又遇着这样的事,吴婶真有些心灰意冷——可是又有一丝窃喜从心底里不可遏制的冒出头来。
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阿青就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喂奶喂饭,教她说话走路,一手把她拉扯大。就算生了小山之后,阿青在她心里也头一位的。
吴婶的精神不好,大妞也安静下来,阿青要和她换着打扇,她还不乐意,非得要自己扇。
晚上阿青炖了梨汤。上好的雪花梨,个儿大饱满。阿青坐在廊沿前,一个个给梨削皮去核。雪白的梨肉被削成均匀的小块,梨肉脆嫩多汁,沾了阿青一手。
炖梨汤不是烧菜,不用非得在灶房里做,小泥炉上支一个砂锅,放进川贝和梨肉同煮,再加冰糖,一直炖到天黑时分。
甜汤炖好,阿青先盛了一碗端给吴婶。
“我没放多少糖,不太甜,娘你尝尝。”
吴婶笑着接过碗:“好……闻着就馋人。”
甜汤热热的有些烫,吴婶喝了半碗,汗都出来了。
但是出了汗,人倒是轻松舒服多了。
中午在孙家,人多,其实连吴婶在内,他们都没吃饱。这会儿喝一碗热热的梨汤,那种熨贴的感觉一直暖遍全身。
梨肉已经全煮化在汤里了,汤汁稠稠的,甜而不腻。
晚上一家人分喝了这一砂锅的甜香汤。当然,他们一起喝的时候,梨汤已经凉了,可是喝起来凉冰冰的,感觉更解暑,更美味。
毫不意外,小山和大妞又为了最后一口汤打起来了。
小山皮糙肉厚胳膊长,用背硬抗着大妞的暴击,伸长脖子把剩下的半碗汤全倒进了嘴里,不但如此,他喝完之后还把空碗反过来,对着大妞晃晃,再晃晃。
大妞对着那只空碗发出一声尖叫,巴掌噼里啪啦的落在小山身上。
“你俩别争了,想喝咱们明天再煮。”阿青笑着拉开大妞:“不过家里的梨没有了,记得等下跟唐妈妈说,让她记得买回来。”
“明儿烧的不给小山喝!”
小山笑嘻嘻的说:“汤又不是你烧的,你说了不算。”
眼看这俩又要打起来,阿青赶紧想辙把他们拆开。
“你们俩,今天的字写了吗?”
一提这话,顿时两个人都蔫巴了。
“姐,今天咱们出门了,这么累……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这是大妞。
“下午想写来着,张伯喊我帮忙,就没来及,我明天再写呗。”这是小山。
这俩孩子都不是爱学习的料,对写字也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按大妞的想法,她认识字,也会写,写的好看不好看的不重要。小山呢,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学武的材料,在念书写字上面根本没天分,他又不想将来考秀才考进士,这字也不用天天写。
阿青也不想天天扮黑脸逼他们,但是她生在一个全民普通义务教育的时代,习惯了身边人都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大妞和小山的年纪放在她那时代可是妥妥的中学生,这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打好基础,将来……
呃……
阿青狂奔的思路卡住了。
将来如何呢?
学以致用找个好工作?
小山和大妞一人面前放着一张纸,一人手里握着一支笔,同样愁眉苦脸。
小山抬头看了一眼他姐,意外发现本来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写字的阿青竟然在发呆。
这一刻两人的脑波神同步了:
——我姐怎么了?
但是下一刻阿青就回过神来,手里的尺子在案上啪的一敲,小山和大妞顿时如两只可怜的小鹌鹑一样,夹着头缩着尾巴,开始艰难的一笔一划写起字来。
————————————
此文要上架了。呃,那啥,我知道文还挺瘦瘦的……和我体型正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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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中秋
八月十五,阿青本来以为街上的店铺应该加班加点的赶着做生意——
其实不是的。
临近十五,很多店铺都关上门不做生意了,据小山和大妞反馈,街上萧条了不少,很多东西都没得卖了。
这种情形,阿青只在前世过年的时候见过。中秋虽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但是商家们在努力的卖卖卖,人们在努力的买买买,在阿青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场面。
现在的人把中秋又叫团圆节,求的可不就是一个合家团圆。
对吴叔吴婶这些大人来说,过节了,来往走礼拜访少不了。
对小山和大妞来说,过节了,月饼,果子,各种好吃的一样不能少。对吴婶来说,领着女儿拜月求神,讨个好姻缘才是要紧。
月饼自然做了不少,甜的咸的都有,还有一个跟大圆盘一般大小超大团圆月饼,是留着拜月祭神之后再吃的。
中秋这天天气也好,白天就是晴空万里,到了晚上,一轮圆月悬挂空中,旁边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小山自告奋勇要帮她们做月饼,结果没一会儿功夫就让阿青给赶出去了。他说是帮忙,根本就是帮倒忙的。面粉让他给洒的到处都是,调好的月饼馅儿倒让他给偷吃了好几口,盛馅儿的大盘子里明显都给挖空了一块儿。
大妞拿着月饼模子追着小山打,小山理亏,又不能跟她对打,头上手上挨了好几下,嗷嗷怪叫着往外跑。等到吃饭的时候一见他,阿青忍不住大笑出声。小山脑门上被模子敲的那一下,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福字印,别提多好笑了。
吴婶也笑他:“你瞧你。过节人家是吃月饼,你倒好,直接把月饼顶脑门上了。”
小山摸摸头,他只知道脑门是有点肿,但肿成什么样儿,他可看不清楚。反正他一向被娘和姐姐笑话惯了,也不当回事,就是冲一旁得意洋洋的大妞狠狠做了个呲牙的鬼脸。
为着过节,一家人都穿上了新衣裳。大妞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阿青也特意剪了芙蓉花簪在发间。
“姐。你帮我看看,我画不好。”大妞拿着一只眉笔来求助。
阿青拍一拍身旁的椅子:“坐吧下,我给你画。”
大妞听话的坐下来,抬起脸。
进京有半年了,因为出门的机会少,大妞以往晒黑的肤色也变浅了,年轻少女的肌肤细滑又有弹性,从头到脚都透着蓬勃的青春气息。
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阿青一笔一笔细细的替她描好了眉毛。示意大妞睁开眼:“你看看。”
大妞端起镜子来照了照,笑着说:“姐你的手就是巧。我就是画不好,两边总是画不一样。”
她们凑在一起挑耳坠,大妞挑的是一对银兔捣药。阿青挑的是一对银莲花的,
“咦?这个怎么还锁上了?”
阿青一下回过神来。
大妞问的是最下面的那个小抽屉。
“有些平时不常用的东西,就先放起来了。”
“哦。”大妞也就随口一问,可是阿青却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那里面锁着的……是她的一块心病啊。
从端午遇见那人。到现在日子也不短了。他没有再出现过,阿青甚至都快忘了那天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大妞一问,她又想起来了。
这个荷包。到底该拿它怎么办呢?
阿青让自己别再盯着那把锁看,她让自己把目光移开,把心思放到今天过节的事情上来。
吴婶早就领着家里人把香案布置好了,最后摆上的是香炉,是她亲手捧了,郑重的放在长案正中。长案上摆着月饼,西瓜,葡萄,石榴,金桂等祭物。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一家人跪下拜月。
吴婶拜的最虔诚,在心里默默祝祷。等拜完了,那个大团圆的月饼还得吴婶来切。
家里人几口人,吴婶当然心中有数,几刀下去,月饼分得十分均匀,一人都得了一块。
大妞捧着月饼,小口小口的慢慢咬。阿青晚饭吃得饱,这会儿实在吃不下月饼,她那块儿也被大妞给包揽了。
“姐,你刚才拜月的时候,心里许什么愿了?”
阿青笑着反问她:“你呢?”
大妞把月饼咽下去:“我先问你的,你别岔开话。其实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许什么了。肯定是许愿要找个好郎君吧?”
阿青笑着摇头:“不是的。”
大妞明摆着是不相信。
可阿青说的是实话,她许的愿,和什么风花雪月的完全没有关系。
她许愿,合家平安,来年也要象现在一样,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至于嫁人……
这事儿她可真没有求。
“我猜,婶儿肯定也求的是这个。”大妞啃完了月饼,拉着阿青一起去洗手。铜盆里盛着一盆水,映着天上一轮月。她们的手伸进去,那月影一下就被搅碎了,变成了一盆银色的碎鱼鳞光。
阿青扯过布巾正擦着手,动作忽然停下来。
大妞疑惑的问:“姐?”
“嘘,你听。”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渺渺的笛声,悠扬,清越,就象一道清泉潺潺流过。
阿青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旋律。
她只是……觉得这笛声,在月夜下听起来,显得如此寂寞。
中秋之夜,家家户户都团团圆圆,笙歌乐舞,欢庆不尽。但这笛声却不一样——
吹笛的仿佛有许多许多的话,没有人可以倾诉,都寄托在笛声之中。
大妞也不出声,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听完了这一曲笛声。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吹笛子……好象是后面传来的。”
大妞往后紧走了几步,拔开门闩推开后门。
一艘低蓬船停泊在离她们不远的桥畔,船头站着一个人。
阿青看着那个人的身影。离得这样远,借着月色,她觉得那身影……看起来有点熟悉。
应该,不会是她猜的那个人吧?
笛子是这人吹的吗?
船桨打水的声音远远传来,船缓缓的离了岸,渐行渐远。(未完待续。。)
ps: 呃,落枕了,今天一天都僵的象个木头人,没法儿转头,得连身体一块儿转才行。
五十三 风寒
啊,这就走了?
那船已经行远了,阿青才回过神来。
八成是她想错了——不,一定是她想错了。
那个人应该是乘船赏月,偶然路过的,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
“咱们进去吧。”
“嗳,”大妞拉了她一把:“月亮这么好,咱们走走呗。”
阿青心事重重,也确实不想现在就折回头去。
两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向前走,大妞挽着阿青的手:“姐,你知道我刚才求了什么吗?”
“什么?”
大妞小声笑:“我求了姻缘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羞涩。
阿青很意外:“真的啊?”
“嗯。”头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就容易了,大妞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也不知道这拜月灵不灵,要是真灵验就好了。”
“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老实,肯干,有事的时候,两个人能互相依靠共度难关,没事儿的时候也能在一起亲亲热的说说话。”
“就这样?”
大妞认真的点头:“就这样。”
这……当然不是说这标准不好。不过,阿青本以为大妞期望的是另一种人。
“啊,还有,”大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能入赘的最好。”
“你怎么会……”
“我爹就我这么一个闺女啊,他将来要是再娶个老婆给我生个兄弟,那我嫁出去也没关系。可是他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成家的打算,那将来我真嫁了,他一个人老了可怎么生活?”这些想法大概在大妞心里已经装了很久了,只是她谁也没有说,跟阿青也没有提过。
“所以啊。我就算找不到一个肯入赘的,也不能嫁的太远了,不然怎么照顾我爹呢?他脾气又不好,又不会攒钱,自己连个饭都会烧糊,要是没人照顾,他以后怎么过日子?”
阿青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大妞。
她一直觉得大妞还象个孩子一样,整天和小山争吵打闹抢食,但是就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大妞已经长大了。
月色下大妞的脸庞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了。
“姐?怎么了?”
“没有……我就觉得,你好象一下就长大了,懂事儿了。”
这话把大妞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哪儿啊……其实我也就是这段时间想的多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声说:“其实我还许了个愿。”
“嗯?是什么?”
“就是那个,陈公子,姐你还记得吧?”
阿青心里有鬼,差点儿吓了一跳,有点含糊的应了一声:“哦,记得。”
“我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平平安安,别再受伤遭难了,下次可不一定还有那运气遇见肯救他的人——还有,要是有机会。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你对他……”阿青想到那个锁在小抽屉里的荷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有,我知道他根本不会喜欢我,说不定早就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了。我也没想和他怎么样,就是想着,那个人可能也住在京城。要是能再见他一面,知道他过物好不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人过的挺好的,看样子没有再被追杀,生命力跟蟑螂似的,完全不用替他操心。
阿青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刚才那个身影阿青看着就觉得莫名的眼熟。按说她的记性不错,见过的人再看到不会认不出来。可是端午那天她喝了酒,印象很模糊。刚才离的又远,看的实在不太清楚。
如果真是他,那大妞许的这愿还真实现了。她已经见着那个让她许愿的人了,尽管她自己没有认出来。
“姐,你怎么了?”
“没事。”阿青拢了一下袖子。尽管白天的时候天气还十分燥热,但是到了夜里,凉意就透过窗纱侵进屋里,阿青这几天晚上尽管盖着薄被,还是被冻醒过一次。
“是有点冷,咱们回去吧。”
她们往回走的路上,桃叶和桃核已经出来寻她们了,桃叶细心,还取了两件斗篷出来。大妞摆手说:“我不冷,姐你穿吧。”
“手这么凉,还说不冷,你快穿上吧,大过节的你再着凉生病,好吃的没你的份儿,你就灌苦药汤子吧。”
到底两个人都穿上了斗篷,桃叶问:“小姐怎么也没说一声就跑出来了?”
大妞低头系着斗篷的带子,带子很长,都缠成一团了:“刚才听见门外有人吹笛子,所以出来看看。”
阿青伸手过来替她把带子捋顺,再系一个如意结。
十五除了月饼,家里还做了不少蒸饼,第二天一早起来,阿青把蒸饼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煎熟,她做早饭的时候,唐妈妈和桃叶都在一边紧张的看着她,生怕她切着手,又或是被油烫着了。
阿青被她们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
唐妈妈紧张的从头盯到尾,等阿青终于放下锅铲站起身来,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捶了捶腰。虽然活儿是阿青干的,可是做为旁观的唐妈妈却比自己干了一场重活儿还累。
阿青喜欢下厨,这个她们劝不住。可是如果阿青真在厨房受了伤,她们可没办法对太太交待,肯定要受罚的。
阿青也知道她们担心什么,她解了围裙站到一旁,剩下的活儿都由唐妈妈接手了。
煎麦饼用的油并不多,蒸饼外皮煎得焦脆,里面吃起来更筋道。这个全家人都挺喜欢,就是都吃不了几块儿,因为这个太顶饿了,麦饼本来就蒸得结实,再用油煎过,既当菜又当饭了。阿青吃了两块饼子,喝了一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了。奇怪的是,大妞也没吃多少,平时她的饭量可不止这些。她捧着粥碗喝的很慢——粥已经盛出来一阵子,早不烫了。
吴婶也注意到大妞有点儿无精打采的,伸手过去在她头上试了试。
“你这孩子,怎么发烧了也不说?”
“啊?发烧?”大妞自己还稀里胡涂的:“我没觉得烧,我就觉得有点冷啊。”
亏她还是郎中的女儿!
阿青想,八成是昨天晚上她们俩在外面的时候吹风受寒了。
张伯却不当一回事儿,连药都没开,只说:“别给她饭吃,让她喝点儿热汤,去睡一觉吧。”(未完待续。。)
五十四 新邻
大妞头上包着块布,两颊烧得绯红,用不满的目光瞪着张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连药都不开。”
张伯哈哈一笑:“你想喝药?早说啊,来来,我给你开三副药,每副一天喝三回,小山,给我磨墨。”
大妞花容失色:“不不不,不用了,不用开了。”
三副三回……那不是一天要喝九碗药?那还不把她给喝死啊!
张伯问她:“真不用开?”
大妞十分诚恳且用力的保证:“真的不用开了!我的病没事儿,睡一觉肯定就好了,用不着花钱吃药。”
“唉,刚进了一大批的药呢,咱家别的就算都吃不起,药也是管够的。”
阿青看这对父女斗嘴,笑着给张伯端茶:“张伯,药铺生意怎么样?”
“就那样儿。”张伯接过茶来,十分享受的先闻了闻茶香,笑着夸了句:“青丫头泡茶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喝了口茶之后才接着说:“要说旁人开门做买卖都盼生意兴隆,那是理所应该。可是干我这一行的,可就不能这么想喽。就算想,也只得偷偷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能说我盼着天底下的人都生病吃药,好让我的生意红火兴旺啊。”
张伯一向风趣,满屋的人都被他给逗笑了。
“那您还开药铺做什么啊?”小山说:“照这样说,天底下的郎中大夫全改了行吧。”
“改了行做什么?”
小山振振有词的说:“当和尚,当道士啊。”
这回连吴婶都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要当和尚道士?”
“人有了病痛磨难,要么找郎中,要么就找和尚道士啊。郎中不能上门挨家挨户的去让人看病卖药,可是和尚道士却可以大大方方的登门让人布施行善,这出家人可比郎中厉害多了啊。”
吴婶啐他一口:“去去,净胡说,神佛也是能混说的?回头让你爹好生给你上上规矩。”
“我没说神佛不好嘛。”小山辩解:“经是好的。和尚的给念歪了嘛。”
一家人笑完了,也不多扰大妞养病,各自还有各自的事儿要干,屋里最后只余下了阿青和两个丫头陪着大妞。
“我真没事儿,你不用这么巴巴儿的陪着我,多闷啊。”大妞眼巴巴瞅着她:“再说,要是病气过给你,怎么办啊?”
“你就别口是心非了。”阿青坐在床边,把她拿出被外面的胳膊又给掖回去:“我哪有什么事儿要做?再说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待在屋里不更闷了。”
大妞原来就舍不得她走。听阿青这么说,就摸着头嘿嘿的笑。
她的病确实不重,出了身汗,烧就退了。但是吴婶儿不肯让她出屋子,说现在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生病,可不能大意。虽然是小病,也得好好养着,要是一不小心再加重了,那可就麻烦了。
大妞最听的就是吴婶的话。所以即使待在屋里再憋闷,她也没想要偷溜出去放风。
阿青陪她玩了一会儿翻绳,桃叶端了洗好的葡萄过来,阿青剥了一颗。塞到大妞嘴里。桃花急忙说:“小姐让我来剥吧。”
这阵子阿青也看出来了,桃花虽然生的在几个丫头里更标致出众一些,但是并没有什么歪心眼儿,干活儿勤快。无事绝不出头。
阿青看了一眼大妞,摇头说:“不用,你们去那边屋做针线去吧。我剥给她吃。”
大妞其实不是为了吃葡萄,而是阿青这么陪着她,让大妞一下子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那时候她和小山两个都挤坐在阿青跟前,阿青帮他们剥栗子剥松子,剥好一个他们就吃一个。阿青绝对是不偏不倚,一人嘴里塞一个。
现在想起来,大妞都觉得心里头暖暖的甜甜的。
“姐,你还记得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冬天咱们在屋子里玩吗?”
“怎么会不记得。”屋里烧着炕,还点着炭盆。为了怕大妞和小山两个人不懂事被火伤着,火盆上还套着罩子。有时候吴婶不在,阿青在这个罩子上热东西给他们俩吃。被炭火烘热的馒头饼子肉干和芋头这些东西,两个孩子睁大眼在一边儿看着,那眼里全心全意的信任让阿青一面觉得窝心,一面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等东西一热好了,他们俩就乖乖的张嘴等投喂,简直象动物世界节目里头那些小雏鸟一样。
这种时候阿青就特别理解长姐如母这句话,这话绝不是随便说说的。这时候人们普通都会生养一个以上的子女,下面的孩子一多,父母又看顾不过来,家里的小孩子就全靠大一些的孩子看顾照料。
葡萄又甜,汁儿又多,甜的简直齁嗓子,大妞还得要杯水来就着吃。一串葡萄很大,她吃了大半串,阿青也吃了几颗。
“姐,听说巷子前头有人搬来了?”
“嗯,好象看到有人在收拾房子了,还不知道户主是什么人。”
官宦富贵人家是不会住在这一带的,但是这里的左邻右舍也多半都是家境殷实,有正经营生。用现代的说法,这一带可以算是中产阶级聚集区,在京城这块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时候的人邻里之间关系很亲近,互相帮忙扶助,有的甚至亲如一家。比如阿青与大妞两家就是例子。上午有个管事打扮的人来敲门,十分客气的送了两色糕点来,说他们主家买下了巷口处的那处宅子,现在正在整修,肯定会有吵扰到邻里之间的地方,还请左邻右舍多多见谅。吴婶收了糕点,说了几句客套话,那人就告辞了。
这一家与吴家是一墙之隔,原来的房主已经搬走一阵子了,新房主正在隔壁大兴土木——不折不扣的是大修整,从早到晚都能听到搬抬扛砸的动静。拆了几间屋子,拆下来的砖木用车运走,同时又有新的材料一车一车的运进来。小山很快与隔壁负责打理宅子的那两个管事混熟了,哥啊叔啊的混着喊,还往家拿过两次东西。
一次是剪下来的花枝,隔壁剪了不用的,他拿回来给阿青,说是可以栽在自家园子里。第二次居然是活物!
是两只很小的野猫。(未完待续。。)
五十五 小猫
“这是什么?”
“猫啊。”小山两手平举,一左一右举着两只猫。
“我不是说这个……”阿青和四只猫眼对视着,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了:“我是问,这哪儿来的,你把这个拿来干什么?”
“隔壁不是修整房子嘛,这窝猫是在后面一间空屋里发现的,八成许久不住人了猫作了窝,还生了小猫。”
“那你把小猫带回来了,老猫怎么办?”
“老猫八成让整修房子的人吓跑了,他们说这小猫已经饿了怕有两天了。姐,先弄点东西给它们吃吧,我怕时间长了它们饿死了。”
阿青一听这个也顾不上盘问小山了,赶紧去厨房给猫弄饭。小猫还小,怕是刚断奶,自己还不会寻食儿,家里正好有肉汤,她煮了些面羹。小猫肯定是饿坏了,盘子一端到面前,闻了闻之后,都顾不得烫就低下头吃起来。
看它们吃的香,阿青也松了口气。
自己会吃就好,要是不能吃,那恐怕是养不活。
“母猫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小山蹲在一边看着两只小猫:“咱们把它们留下吧。”
看着阿青不说话,小山马上保证:“我来给它们洗澡,平时让它们住我那屋就行。养大了还能捉老鼠呢,平时姐你又不出门,逗逗猫也能解闷。”
阿青没答应养不养,反问他:“你不是更喜欢狗吗?”
“是啊……”小山是想养狗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狗,看家护院,上山打猎的时候也能帮上忙。后来狗生病死了,小山还难过了许久,也没再提要养一只狗的事。到京城之后,他倒是说过一次,但是也一直没顾上。
“可是咱们要是不养,它们可能就得饿死了。”小山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反正它们个头小。也吃不多,咱们就留下吧?”
“行。”阿青也没多为难他:“不能让它们到处乱跑,洗澡这活儿可归你了。”
小山答应的那叫一个干脆,象是怕慢一拍阿青就会反悔一样。
“好咧!”
结果这事儿让闷在屋里还不能出门的大妞知道了,顿时两人眼直放绿光:“小猫?在哪儿?快抱来给我玩玩。”
“还很小呢。”阿青说:“怕它们身上不干净,你病好了再看吧。”
大妞在床上打起滚来:“我就看一看还不成吗?我不摸它。姐,你要不让我看看,我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阿青被她缠的头大:“好吧,只能看,不能摸。”
大妞头点的象鸡啄米。
桃叶出去了一会儿。果然把小猫带回来了。它们这会儿比刚抱来的时候精神多了,大约是吃饱了的缘故,桃叶心细,用个篮子把它们拎了过来,篮子里还垫了细软的旧布,小猫趴在里面别提多舒服了。
“拎近点儿,”大妞两只眼都移不开了,连声催促:“再近点儿嘛,都看不清。”
桃叶看着阿青的示意。就是不往前走了。
大妞看架势都要扑上去了,阿青在旁边一声咳嗽,她又刹住了车。
“我只看,我不摸。”她又强调了一回。
“那你就看吧。”
大妞知道阿青肯定是不会再通融了。只能就伸长了脖子看。两只小猫差不多大小,趴在篮子里也不乱动,可能是刚到新地方它们也不安,尾巴一动一动的。
大妞看得心都要化了。恨不得马上就抱一抱亲一亲揉一揉,无奈阿青看管得严,只能饱饱眼福了。
“想玩也行啊。你的病得快点好。”阿青笑着说:“反正它们是养在家里了又不会跑,你早点好了就能早点抱。”
这话说完之后,阿青发现大妞养病的态度变得出奇的配合。让休息就休息,让吃饭就吃饭,让喝水就喝水,完全变成了一个合作的病人。
吴婶是晚上才知道他们家多了两只猫的,不过孩子们都大了,他们自己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好收留下来的猫,吴婶也没反对,只是说:“别让它们乱跑乱抓就行了。”
小猫刚换了新地方,肯定需要一个适应期。阿青翻着花样给它们预备吃的,两人只小猫没几天肚子就圆了一圈儿,毛也越发长的齐整,天气好好的时候桃叶她们会看着小猫在窗台上晒太阳。
隔壁房子的整修到了尾声,因为后面的一段墙打倒要重砌的原因,和吴家的花园等于说是接通了,小山还叫着阿青和大妞去那边看过。
那边的园子整的相当好,比他们家的好多了。吴家的园子有一块地方平整之后做了练武场,还有一块当了小菜地,栽花种树的面积不到整个院子的三分之一。但这一家主人看来很懂得生活意趣,园子修整得很引人入胜。靠近河边的地方挖了个水塘,虽然不大,但是池边上用假山石沿边堆砌得高低起落。池边有一棵枣树,看来是原本就长在那里的,树上已经挂果,看起来格外喜人。离树不远还有个小小的亭子,就是粗疏的原木搭成,亭子顶上铺的是茅草。“姐,你过来看,这池子里有鱼。”
走近看,池里果然有鱼,个头儿挺大,数量也不少,颜色是一水的金红色。
看来这房子的新主人是个烧得起钱玩得起风雅的,这些鱼阿青虽然不知道具体价值几何,但是她知道肯定不便宜。
“这家主人是什么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大妞问。
小山摇头:“只知道姓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听说下个月就会搬进来了。”
“房子都整好了?”
“该是整好了的,前天还看见那些人运了好些书来,都装在大樟木箱子里头,堆了一院子都是。兴许这家的主人是个读书人吧。”
这年头书籍珍贵,一般人是不可能拥有许多藏书的。就连阿青,她的书也不过就是一个架子就装完了,如果要塞到箱子里,只怕也就是一箱两箱。听到这一家的主人有那么多书,阿青打从心眼里羡慕。
这会儿她对新邻居也好奇起来。要是新邻居好相处,将来熟识起来,说不定可以借到书看呢。(未完待续。。)
五十六 消息
天气凉爽起来,秋天的物产又特别丰富,阿青做点心糕点和饭菜的热情也是空前高涨。今天做一笼枣泥糕,明天又做一份南瓜饼,后来再煮上一锅又香又糯的红豆沙。小山总吃姐姐做的心里不安,投桃报李的从街上买些其他吃食回来,火烧、麻花,桃酥,卤肉,糖果子,以至于连吴婶都不得不干涉他们的狂热美食节了。
“你们,不能再这么吃了。”吴婶对孩子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小山,你的牙可不能吃这么多甜的东西,难道你想刚过二十就一嘴的烂牙吗?还有你大妞,你就没发现你最近的脸圆了一圈儿吗?”
呃……
大妞马上飞奔去妆台前,捧起镜子左看右看——好象,似乎,应该……是圆了。
至于阿青,吴婶瞅了一眼她的手,阿青自觉自发的低下头开始忏悔。
吴婶希望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京城闺秀,为此才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家里现在也算是呼奴唤婢,可是她却没有按吴婶的意愿去过养尊处忧的的闲逸日子。
她很喜欢用自己的手,把种种材料揉合在一起,变成美味的食物。这种变化的过程很奇妙,甚至可以说是很神奇。
在做这些的时候,她全神贯注,什么都不去多想,不管有天大的烦恼,也会全部忘记,一心一意只有眼前和手里的东西。
吴婶还想说什么,可看了一眼一字排开站在眼前的三个孩子,把话又咽了回去。
都不是三岁五岁的小孩子了,他们喜欢做一件事,必然是有理由的。而要让他们放弃爱做的事,也肯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况且,他们眼下还能轻松几天呢?
……让他们再高兴这些天吧,以后说不定想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机会了。
阿青一看吴婶的神情,就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了。她笑嘻嘻的把托盘移过来:“娘,你也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这都是你做的?”
“这两样儿是,这莲花酥和长生果是外面买来的。”
“长生果?”吴婶有点儿好奇,拿起一块来闻了闻:“哦,花生做的啊。”
大妞也不笨,从桃花手里接过茶盏捧过来,娘仨坐在一起吃起了点心,小山趁空子溜出了门。
“你们前儿跑到隔壁家去了?”
“嗯,去看了一眼他们家的花园。真漂亮啊。”阿青由衷的称赞:“池塘,枣树,茅亭,看起来很有山野闲趣,一点都不象身在闹市之中呢。”
吴婶笑了:“那算得了什么,京城有的是好园子。记得以前宫里头还有个同乐园,见过的人都说是巧夺天工有如仙境。”
大妞笑着说:“皇宫当然好了,咱们可比不了。”
“不说宫里,城里城外的好园子也有很多。”吴婶捡了一块莲花酥掰开。递给阿青一半:“你们要是喜欢,咱们也照着人家的弄一个,也挖个池子,再弄上假山。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阿青和大妞一致摇头:“不不不,不要。”
吴婶笑着逗她们:“你俩不是看上人家的园子吗?咱们家后园和隔壁的差不多大,好好修一修,你俩就不用眼馋着隔壁了。”
“别呀。婶儿,我们就是说说。”大妞说:“真修成隔壁那样儿的,好看是好看了。可是多不实用啊。旁的不说,后面两间屋要是都推倒了,唐妈妈和赵妈妈她俩住哪儿去呢?再说,小菜地没了,平时想掐个葱摘个蒜的也不方便。”
阿青也说:“爹平时早起总要打趟拳练一回枪法,可不能没有小武场。”
其实她也知道吴婶就是这么说说,逗她们俩的,不可能真的把自家改的和邻家一样。
大妞也反应过来了,跟着嘿嘿笑,半块莲花酥嚼都没嚼两下就咽了,再灌上半杯茶,那吃相亿实在是豪爽。
“对了,那照这么说,隔壁要搬来的那家,家里人肯定很少吧?”大妞掰着指头算:“小山说他家前面的屋子拆了一排,没留下几间。还有那么多的书要装,书房一间说不定都不够吧?再有一间会客的,一间吃饭的,还有睡觉的地方……”大妞有点疑惑的抬起头来:“这算起来都不够用呢。”
吴婶笑着说:“不错不错,这笔账算的很清楚。隔壁要住什么人你们可知道?”
“小山光知道人家姓杨,旁的也都不清楚。”
吴婶嘱咐她们:“新搬来的人不知道根底,你们可不要傻乎乎的,自己心里要有点数。”
阿青和大妞都点头答应了,阿青还说:“回头我也跟小山说一声,让他别老往隔壁跑。”
吴婶说:“我来和他说吧——再说了,他也没多少在家的功夫了。”
“啊?”阿青问:“小山的事儿有眉目了?”
“你爹已经托了人问过了,就是你爹和孙大人当年学艺的地儿,叫个什么长明山。”
听到这消息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青是打小看着小山长大的,小时候喂汤喂饭,给他洗过尿布洗过澡,姐弟俩打小也没有分开过。一听这消息,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
大妞也不自在。
小山在家,她和小山两个人总吵总闹,有时候还会打起来——当然小山不会和她真打,都是她追打他。两人吵闹的时候大妞没少说过你快滚远远的,不想看到你之类的话。但是现在小山真要滚远远的见不着面了,大妞却觉得心里空荡荡怪不是滋味儿的。
“什么时候去?”
虽然不舍得,可是阿青知道,吴叔和孙重延当年学艺的地方肯定不凡,能把小山送去让他有机会在那里学习长进,是件天大好事。
“中秋节前就得了信儿,不过因为要过团圆节,就把动身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一。”
大妞一算,差点儿没跳起来:“这不没几天了?”
吴婶点点头。
“那……那……”太突然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阿青已经想到了别的方面:“行李呢?都要带些什么东西?多久能回来一趟?要给先生、师傅送点儿什么?”
“行李我已经替他打点好了,就带两身儿换洗衣裳,山上吃住当然不能象在家里一样,可也能吃饱穿暖。至于回来……过年的时候总是能回来一趟的。”(未完待续。。)
ps: 大家都吃元宵了咩?今天晚上吃撑着了,胃有点不舒服。
五十七 鞋袜
小山在家的日子居然就只剩了那么短短的几天了,阿青和大妞别的事都顾不上,开始一心一意的为他的出门做准备。衣裳吴婶预备了,还让张伯给配了一些成药的药丸子,这样在山上有点小小的头疼脑热,不方便请郎中的时候,可以靠这个对付过去。阿青和大妞只能收拾一些零碎东西了,比如在这几天里赶着做鞋做袜子。
以前听吴叔提起,山上的生活清苦,就算在家里是娇贵的大少爷,到了山上一应事情还是得自己动手。
阿青倒不担心小山会娇气的适应不了山上的生活。他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说不定能离开京城去山上学艺反而称了他的心意。可是山上不会有人帮他做针线活儿了,他再勾破衣裳,谁帮他缝?他再踢破了鞋袜,谁给他补?
不可能在一时半会儿里教会小山自己缝补,那就只能多替他预备几双鞋袜了。
幸好现在家里人多,唐妈妈和赵妈妈都老实肯干,桃枝桃花她们的针线活儿做的也好。当时孙家把她们送来的时候就说过,桃花的针线做的不错,现在一看果然不错。大家都做了半上午,手慢的做一双袜子,手快的做了两双。桃花不但做了两双,袜口居然还绣了一道细细的花边儿!
虽然是最简单的万字如意花,但是这足以让一屋人都赞不绝口了。
手艺这种东西实打实的,好就是好,不好的话,吹得再好也没用,一做就会漏馅儿了。
桃花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看起来真象桃花儿的颜色了。
手艺被肯定。她也很高兴。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的相貌在很多时候不但不是一种助力,甚至还是一种妨碍。所以她比别人更卖力的练手艺,想向人证明她能靠着真本事挣饭吃,而不是靠着长相。
到了吴家之后,她也只跟着阿青和大妞,轻易不往爷们儿跟前凑,她想,俗话都说日久见人心,她是不是个本分人,别人总会知道的。
小山从外面回来。院子里空荡荡的,喊了两声不见人,还是大妞撩起门帘应了一声:“我们在这屋呢。”
“姐,你们干什么呢?都挤这儿不闷啊。”
“给你做点儿东西。”阿青招手叫他过来,给他擦擦头上的汗,桃叶把茶端过来,小山接过杯子一仰而尽,又要了一杯。
阿青微笑着说:“下次他再来,给他用大杯子倒水。省得你费事要再倒一回。”
桃叶也笑着应了。
阿青和小山坐在窗边儿的竹榻上,阿青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姐弟俩关系一向好,阿青没头没尾的这么一问,小山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爹和我说了。”
阿青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看着小山,又都说不出来了。
这半年来事情太多,她有很多时候都忽略了弟弟。小山就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迅速的成长起来,个子窜高了那么多。肩膀也变宽了,甚至连下巴上都开始冒出一点儿小胡子来了。
说是胡子还不恰当,看起来就象粗点儿长点儿汗毛……
不过儿子象老子。吴叔那可是一脸的大胡子啊,小山这将来——
一想到曾经嫩生生的弟弟也会顶着一脸大胡子粗声粗气,阿青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把离愁别绪冲淡了许多。
“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帮你赶鞋赶袜子。”阿青说:“你一个月起码穿坏一双鞋,有时候两双都能穿坏。你现在上山,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总得给你多预备几双。”
小山完全没想到,一吃惊,说话有点打绊:“这,这……不用吧。”
“你到山上就知道了。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和娘可以帮你缝缝补补,你要一出去,山上哪找人给你补去?又不能穿着破衣裳,那不得多预备着替换的?”
小山挺感动的,可是再感动他头脑也还很清醒。
“姐,我是不能随便回来,可是我能捎信回来,你们也能送东西过去啊……缺什么以后慢慢送就行了呗,你们现在这么赶……”
呃……
阿青愣了。
真的啊……
又不是去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就算远一些,捎信捎东西肯定都没问题的,她怎么没想到啊?
好吧,说到底还是关心则乱了。
这时代有太多让人无奈的地方,通信,交通,都非常的不便利,有时候人与人一分别,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面。
就象阿青他们离开了七家镇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那些曾经的乡邻的消息,那些人……大概也会渐渐将他们遗忘。
“姐,真不用这么赶着做,我去的时候,也不能背着一个大包裹上山啊。要是人家问我这里面是啥,我说全是鞋袜,人家还以为我是贩鞋贩袜子的货郎呢。”
阿青让他给逗笑了。
“好吧,我知道啦。做还是要做的,你先带着几双吧,免得一时没得替换。”
虽然阿青说让大家不要赶工了,可是手头已经裁出来的还是要缝的,反正家里头现在没什么大宗的针线要做。
以前阿青也不觉得家里针线活儿多,可是现在人一多,活儿当然也就相应的多起来了。不说别的,孙家送桃叶她们过来的时候,一人只带了两身儿换洗,都是单的。这眼看入了秋天气一天天凉起来了,不得给人做夹衣,做冬衣吗?
下人是签了卖身契的,相应的主家也得管人家的一日三餐四季衣裳,按时开发工钱。这些事吴婶都说给阿青和大妞,让她们一起来管。
想着小山要离家在外了,阿青夜里睡不好,醒了两次。桃叶在外间也没睡实,听着她的动静,轻声问:“小姐?要不要吃茶?”
阿青是有些口舌,说:“倒杯茶给我吧,你披上衣裳再起来。”
桃叶应了一声,披衣起身倒茶。她很心细,从白天阿青反常的焦虑,还有后来听到的消息,就知道阿青在为什么事情忧心。
“小姐是担心少爷要出门吗?”
“是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