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五 认亲
见过了公婆,接下来就是其他长辈。李思谌有两个叔叔——他们也往在光禄坊,和郡王府离的不算远。
虽然当年一样都是郡王府的少爷,可是现在的际遇却是大不相同。安郡王承继了王府,而两个兄弟只分得了不多的财物,分家另过。
李思谌这两个叔叔都是庶子,当年分家所得并不丰厚,老太妃可不是个宽仁大方的性子——说起来这二位能平安长大然后娶妻成家都已经算是他们运气好了。
要不是现在他们都坐在堂上,阿青很难相信他们和王府的亲缘关系那么近,因为看着实在相差太多。李思谌的二叔看起来病歪歪的,脸色苍白,说话声中气不足。与其说他是坐在椅子里,不如说他是软塌塌的靠在那里。
厅里其他人坐的都是一般椅子,就他坐的这是一张圈椅,里面还铺陈着厚厚的锦褥,说不过几句话,自己先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后头的话都是二婶替说的。
这位二婶和二叔体态堪称互补——二婶子邱氏生得圆胖富态,矮墩墩的,皮肤倒很白嫩,一点儿皱纹看不见。打个比方,恰似秋天菜园里那挂了白霜的冬瓜,一笑起来只见牙不见眼,相当的喜感。
这夫妻俩一起出来,总让人觉得二叔很受欺压,好东西必定都被老婆偷吃了,他才瘦成了这副样子。
这对夫妻并不象王公贵胄一流的人物,倒象一对寻常的富户夫妻。
而三叔三婶也十分有特色。三叔生的……呃,是个十分出众的美男子。就算阿青私心里觉得自己丈夫人品出众。也不能昧着良心抹黑这位三叔说他其貌不扬。
他和安郡王以及病弱的二叔,长的都不相象。念及他们三个人有三个娘。相貌不象也可以理解。
三婶却生的貌不其扬……嗯,这次绝对是实话实说。不带任何偏见。她脸盘很方,眉骨高,颧骨也高,嘴唇生的偏厚,肤色有点深。她这相貌要是穿上男装戴上头巾布帽之类,扮个男子完全没什么不协调的。这两位站在一起,比二叔和二婶更显得不搭。
三叔唇上蓄了短髭,并不显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看起来完全就桃花眼。三婶则显得严肃冷漠得多,嘴边的那一抹笑意就象是硬挤出来的。
看起来三婶象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不过没关系,本来他们也不住在郡王府里头,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安郡王还有两个姐妹,不过妹妹已经不在了,姐姐却因为病了没能过来,托人送了礼过来,人是来不了了。
除了这几位算是至亲,其他的亲戚就不用赶在今天来见面了。
见过了长辈。再见平辈。
李思谌是安郡王府这一辈兄弟中的老大,下头的都得管阿青叫嫂子。一排居然有七个高矮不一的少年人,可是要从中分辨出李思谌的两个异母弟弟并不难。
他俩站的更近,打扮的得其他兄弟不一样。而且——他们看着阿青的表情最不善。
昨天揭盖头的时候,能挤进新房里去的多是女眷和孩子,他们这种半大不小的是没法儿去的。所以今天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世子夫人。
红艳艳的吉服,华彩流丽的珠宝。也完全没有遮掩住她这个人明丽。那脸庞生得那样秀美,整个人就象美玉雕琢出的一样。一举一动都可入画。从她进了厅来,这些少年们就全都被她吸引住了。可他们不能直剌剌的盯着看,可不看也完全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时不时的就想偷瞄一眼,就算侧身站身,眼角的余光也不自觉的去捕足那一抹艳红。
等到现在见礼,总算有个可以明正言顺的正面打量的机会了。
李思谌把两个异母的弟弟介绍给阿青:“这是二弟思炘,三弟思涵。”
平辈之间见礼就容易多了,他们俩向阿青施礼,称一声嫂子。阿青福身回礼,让人把早就预备好的见面礼送上。
李思炘打量她的目光仿佛要称出她有几斤几两一样,阿青不喜欢他那双眼,更不喜欢他看人时候的那种眼神。
李思涵好奇的多打量了阿青好几眼。
他早就听说这个新嫂子生的貌美,不然也不会让老大一见就迷上了她。现在一见,果然是个美人。父王最近新宠的一个歌伎叫苏棠,李思涵见过她,当时也是十分惊艳,感觉那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是要是和今天的新娘子一比,那就逊色太多了,一身正红色的新娘子令人惊为天人。本来到了嘴边的两句恭喜的话,突然间就忘了个精光,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两个算是自家兄弟,接着见的就是两位叔叔家的儿子了。年纪高低不等,五个男孩子里头,四个都是三叔家的——而且全是三婶一个人生的,站出去这兄弟四个可真是显得威风。怪不得这时候的人都想生儿子,儿子多了确实是人多力量大。四个孩子继承了父母的特点,不象他们父亲那样生得过份俊美,三婶那方正的棱角骨架,放在儿子们身上,倒是显得英气勃勃,非常合适。
他们笑嘻嘻的一起起哄说了几句俏皮话,恭维阿青貌美,说李思谌很有福气。李思谌对他们也比对两个异母的弟弟要亲热多了。
大概因为他们之间反而没有不可调和的利益之争,所以兄弟之情倒显得更纯粹了。
最小的,也是最瘦的那个孩子,是二叔家的。
阿青之前就听说过,因为李思谌二叔从小身体就病弱,成亲这么些年来只得了一儿一女,女儿是二婶亲生的,儿子是一个妾生养的,不过从小就在二婶跟前长大。跟亲儿子无异。
这会儿他也很腼腆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是声音太小。厅上又有些吵扰,阿青就没听楚他说了什么。
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头是低着的,似乎不大敢抬头看人。
接着是姑娘们。
——姑娘们的队伍更庞大!!
亲小姑子有三个,李思敏,李思雯和最小的郡王妃的掌上明珠李思容。三叔家里的姑娘们则一共有六个!足足是郡王府的一倍。
这些姑娘全是三叔的妾侍生的……
阿青听到这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都不觉得违和。感觉那么一个风流人物,要是平时不风流那才奇怪呢。
李思敏是不用说了,她说话的时候还朝阿青调皮的挤眼,害得阿青差点表情抽搐。赶紧强板着脸,怕自己失了态。李思雯是个安静的姑娘,存在感不强,打扮得也不出挑。
至于李思容——
阿青没指望从她这儿得好脸,只要她不当场闹事,大家你好我好走完过场就行了。
这姑娘对她是恶意满满,阿青又不迟钝,哪会感觉不出来?
安郡王妃和她的儿女,对阿青会有好感才怪呢。
六个姑娘年纪大小都有。穿着打扮都差不多,笑起来叽叽喳喳活象一群小鸟。难得李思谌和这些妹妹连面都没见过几回,居然能准确无误的把她们的名字全都叫出来。
可阿青一时间就很难记得住了,只好祭出微笑**。新娘子扮羞涩是最安全,最不容易出错的法子了。甭管她排行第几,一律叫妹妹准没错。
这六位妹妹都生得美貌。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余下的那一个,就是二婶的亲生女儿思菱了。她和他哥哥不一样,看起来她更象二婶。圆圆的脸,矮矮的个头儿,头发扎了两个小鬏鬏,这么小七八岁的姑娘当然不用戴首饰,头上系着一对带绒球球的头绳,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一样可爱。
她说话声音清脆,象炒豆一样,盯着阿青左看右看,还把阿青送的荷包打开来掏出里面的东西来看。
虽然当面看礼物有些不太合适,可她还小,这场合又喜庆,也不算什么错。
里面装的是一对造型精致的金灿灿的花生,上面的花纹细致与真花生无异,可以用来串绳系在身上,也可以拿着把玩。
小姑娘们都喜欢这种东西,李思菱当然也不例外,白胖的手紧紧攥着金花生,仰起头朝阿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阿青赶紧掐住手心,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无他,李思菱小姑娘正在换牙,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两颗应该长着门牙的地方只有黑黑的洞,乳牙已去,恒牙未生,看起来那个好笑啊!
上这会儿一定不能笑出来,不然的话,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尤其正在换牙的,可能感情和自尊都会严重受伤的。
大妞和小山换牙的时候,两人整天互相攻击,没少为这事儿吵吵,阿青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么一大家子人全见过来,时候已经不早了。安郡王留两位兄弟一大家子人留下来用饭,二叔和三叔都婉言谢绝了。三叔说郡王府刚操办过喜事,今天肯定还有很多杂事,忙都忙不过来,他们就不留下添乱了。二叔的理由更直接,他说身子不争气,必得回去了。这话一出,安郡王赶紧的不再留客,让人好生送二弟回去,还让管事开了库房,多找几样药材和补品给他带回去。
两家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刚才还显得嘈杂的厅堂一下子冷清寥落起来。
郡王妃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安郡王先说:“你俩也折腾了大半天了,先是进宫,回来又见了长辈们,先回去换了衣裳好好歇歇吧。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了给你们送去。”
这意思就不用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吃饭了?
郡王妃显然没想到丈夫一开口就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堵回去了。
她不乐的说:“我都吩咐过厨房了,今天是吴氏刚过门头一天,一家子人都不熟悉,正该一起用饭才是。”
“以后日子长着呢,做什么非得赶在现在?以后就会熟得你都不想见了。”安郡王在这事上并没有给妻子再留下说话的余地,直接对李思谌说:“去吧去吧,瞧你也累的不轻,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安生待在府里吧,别成天出去乱跑,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平时安郡王说什么话,李思谌少有应诺的时候,可是今天他也觉得父亲说话破天荒的顺耳起来,很给面子的应了一声:“父亲说的是,儿子受教了。”
不管安郡王妃脸色如何,李思谌堂而皇之领着媳妇出了正堂。
没走几步,李思谌就拉着她停下来。
阿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两个小厮抬着一顶便轿等在路边。
说是便轿,就是两根轿杆与椅子固定在一起,上面再加个伞盖遮太阳。
“你坐上。”
阿青很不好意思,小声说:“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府里这么大,平时来来去去也要用到,没人会说闲话的。”
他说的也有道理……
但阿青还是心虚。
毕竟昨晚他们洞房花烛啊。
现在李思谌让她用便轿代步,阿青总觉得,她要是坐上去,也就落实了一种羞人的事实。
旁人会不会在背后嘀咕,议论他们的私密之事呢?
“快上去吧。”
李思谌不由分说,扶着她坐下。
两个小厮把阿青抬起来,轻轻松松的往前走,李思谌和她的丫头们跟在轿旁。
阿青坐的颇为不安,可是都已经抬起来了,总不能硬从这上面跳下去啊。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嘴长在别人的脸上,爱说什么只能由他们去。难道自己不坐这个,他们就不会在背后偷偷议论了?
那不可能。
就阿青的经验和见闻,没有哪家的下人奴婢不在背后议论主子的,这几乎已经成了公认的事实。主子们肯定也知道,但是有时候一些小事就无需斤斤计较了,当主子的,也得学会适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但如此,下人们之间的相互争斗,阿青心里也有数。就拿桃叶来说,珊瑚和琥珀两姐妹她就很防备,很多事情把持着不让她们沾手。但对于毫无威胁力的桃核,桃叶可是呵护备至,护着她不让别人乱使唤她,因为桃核永远不可能取代她,桃叶对她当然不会警惕排斥。(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六 夫妻
到了菊苑的门前,便轿稳稳的落了地。阿青这会儿都不想站起来了,李思谌伸手过来,阿青还以为他是要扶她,可是没想到李思湛直接弯腰伸臂,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哎……”阿青赶紧压低声音:“别这样,我自己能走。”
这还是在门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桃叶她们早就识趣的把头全低了下去,好象脚边有谁丢了一锭金子等着她们去捡呢。
李思谌一直把阿青抱进屋里,进了西侧间把她放在靠窗的榻上:“你肯定累的狠了,先歇一会儿吧。”
“得先把衣裳换了……”
这一身儿虽然赶不上昨天那么繁复,可是穿在身上也跟盔甲似的,怎么能穿着这个休息?再说,弄皱弄脏了又是麻烦事。
“说的是。”李思谌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裳,伸手要来帮她解,阿青赶紧捂着襟口往后缩:“你……我自己换。”
“……”李思谌想解释自己真没有旁的意思,知道她昨天夜里就已经很累了……
他站直身,表示自己绝无他意。
“你的衣裳都放在哪儿了?让你的丫头给你取过来。”
“我也不知道她们昨天晚上怎么收拾的。”
她嫁妆里的衣裳太多,当然不可能都放在东侧间的那几个衣箱里。以前听说贵妇人自己专门的储衣间试衣间,阿青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现在她自己的衣服,也需要专门的屋子来存放。
珊瑚和桃叶进来服侍阿青更衣。李思谌隔着屏风问:“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准备。”
“能管饱的,快点儿送来就行。”
象昨天晚上喝杯酒的时候桌上那些拼盘。真是怎么想都没胃口。
“行。”李思谌出去吩咐了一声,阿青已经换好衣裳。一边系带一边低头从屏风后走出来。桃叶和琥珀两人把她今天穿的吉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这衣裳很难洗,又怕皱,所以她们不敢折叠,珊瑚和琥珀两个人一起把衣裳捧出去,先挂起来,掸灰除尘,然后再收进衣箱里。
还是家常衣裳舒服。
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衫子,下面则是水波裙,过来帮着李思谌换衣裳。
李思谌很自然的张开两手。让阿青替他宽衣解带。
等他也换上一身儿家常的袍子,这袍子的样式颇似那种僧人穿的“一口钟”,因为不出去,连腰带也不扎了,鞋也换了一双新的宽口布鞋。
李思谌低下头,左右打量自己脚上的鞋——这个是刚才阿青丫头专门取过来的,这肯定是特意给自己做的。
“你的手艺?”
阿青正坐在铜镜前拆头发:“做的赶,你别嫌弃。等赶明有空了,我再慢慢的给你做。”
李思谌走到她身后。手扶在她肩膀上,弯下腰来。
铜镜里映出这对新婚夫妻幸福的脸庞,阿青脸上带着羞涩,李思谌在温存中还有一丝志得意满——都说洞房花烛比金榜提名还要令人欢欣愉悦。这话一点不假。以前他费了千辛万苦做成一件事的时候,也曾经感到过满足和欢喜。可是那种感觉非常短暂,而且……之后总是觉得空虚。
无人分享。无人倾诉,有高兴的事情只能自己闷在心中。有烦闷的事情也不能够表露出来被人知道。
可是现在……他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一直空着的让他不自在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完全填满了。
“来。我帮你。”他兴致勃勃的要亲自动手。
阿青杏眼圆睁,很想喊一声“求放过”。李思谌是很博学多才,可是再博学也不可能在女人的梳妆打扮上也技能满点啊!
不过和她想的不太一样,李思谌动作很轻,替她拔下簪子,散开发髻的时候并没有把她弄疼。阿青头发很好,完全用不着装假髻,梳各种发式都合适。李思谌虽然自己没给女子梳过头,可是他却是见过的。那种头发稀疏的女子梳妆时,需要一边梳一边技巧的往里面填充假发,好让梳出来的发型显得饱满美观。
“坠子也摘了吗?”
阿青轻轻点头:“摘了吧——今天咱们应该不出去了吧?”
听她说咱们这两个字,让李思谌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在她心中,她和他,他们现在是一体的,所以她会不自觉的就在话里这样说了。
“你该好好歇歇,就别出去了。”
李思谌替她摘耳坠的时候,动作更轻了,生怕扯疼了她。
等摘下来,他端详了一下掌心的耳坠。这是一对金莲花耳坠,花瓣精致,连极细小的花蕊都丝丝分明,花很有份量,上面还镶着小粒的红宝石,宝石成色相当好,看起来纯澈浓艳有如极品的朱砂。
可是真的很重。
李思谌在手心里掂着都觉得有些沉,想到女子们的耳朵上都戴着这个,沉沉的坠着,那肯定不舒服吧?
“戴着重不重?”他问。
阿青摇头:“习惯也不觉得。”
以前,平时她也不戴这么精致繁复的东西,不过以后只怕要天天戴了。
这么一想,这还真是富贵的负担。
“什么时候扎的耳眼?”
阿青想了想:“五岁多吧?”
“疼不疼?”
“也不觉得疼。”阿青笑着说:“一开始我也不想扎,我娘因为家务事忙,也没想起来这件事。还是街坊来串门的时候,说起她家闺女要扎耳眼了,问我娘要不要给我一起扎了。不知道京城的风俗怎么样,乡下都是趁数九寒天最冷的时候扎。”
李思谌问:“怎么要趁着那时候?”随即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哦,冬天里头不大沾水,不容易发。”
“也不怎么疼。”阿青说:“扎的时候也没觉得疼。七家镇你也知道。冬天雪又大,地都冻得跟铁块一样。耳朵那会儿其实在屋外面待一会儿就没知觉了。扎的时候用豆子粒按揉一下,穿针的大娘手又稳又快。眨个眼的功夫就扎完了。之后为了怕发炎,还有将近半个月没敢乱吃东西。”
说话功夫,厨房的人送了饭来,已经摆上了。
阿青先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饭香。好米蒸出来的饭,和一般的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四样小菜,一个汤锅。打开盖,锅里有一整只乌鸡,汤花翻腾,显然从厨房端来的一路上都没离火。一直到上桌的这一刻才把炭炉撤下去了。
四样小菜也不是昨天那样精致的样子货,让人看着就没有想吃的食欲。
今天的小菜相当的家常,素炒绿豆芽儿,烩豆腐,山药炒肉片,还有一道火腿蛋羹。
厨房过来伺候的女人是个圆脸的媳妇,看起来二十来岁年纪,显得干净俐索。她只用两只筷子就把一只焖的酥烂的乌鸡全都拆开了,连肉带汤盛了一碗。双手奉给李思谌。
李思谌接过来,却又转手递给了阿青:“你尝尝看。”
这个媳妇脸上恭谨,心里头却象翻了天一样。
都说世子爷真心喜欢吴家姑娘,才求了圣旨赐婚也要娶她。现在看来。传言一点不假啊。瞧瞧世子爷现在这神态,这温存,有好吃的东西居然先端给了她。
这要还不是真心喜欢。那还有什么叫真心喜欢呢?
就是自家那个死鬼,成亲这都快十年了。给自己端过一次饭没有?这么温柔小意的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吗?
阿青吃相并没有不雅,但是她今天确实是饿了。早上起的那样早。就干咽了两块点心。进了宫皇上那儿给吃的点心确实也挺好吃,就是份量太少了,而且在皇上面前,怎么可能傻冒二缺的大吃特吃呢?回来后又在正厅那儿认亲、行礼、敬茶,好一番折腾,肚子里早就唱开空城记了。
看阿青吃的香,李思谌也觉得今天的饭特别好吃。夫妻俩都超常发挥,四个小菜全吃的差不多了,那只乌鸡更是连汤带肉一点都没剩下。
吃完了李思谌还心满意足的让人打赏了厨房的人,说伺候的好。
不过同在郡王府中,有人吃的就不是那么香了。
安郡王有了年纪,到底不比年轻人了。他记得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自己能吃下成斤的烤肉,酒也能喝上许多。可是现在却不成了,偶然吃些烤肉,就不太消化得了,还得请太医来开方子调理。如此这般几次之后,他也渐渐听进去了太医的话,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都说人要老脾胃先老,年轻时他还喜欢骑个马,对打猎也有兴趣,可现在对这些费力气的事情都没多大兴趣了。同理,他的肚腹五脏,也肯定也都跟着疲怠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他没多少食欲。
他并没有跟安郡王妃一起用餐。
因为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分歧,世子之位已定,不可能再更改了。而安郡王妃为了这事儿总是对他不阴不阳的,时不时就要提起来再刺他几句。
既然两个人都难受,何必还要往一起强凑呢?
杨得鹏进来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就发现桌上的饭菜没怎么用。他行过礼站到安郡王身侧,轻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他们先去了东面?”
安郡王府有东西两路,不过安郡王现在说的东面却是特指东路的一个院子。
那是以前他的原配发妻住的地方。
她病后缠绵病榻,那里……也是她去世的地方。现在那个院子也没有人动过,还保持着她在生时候的原样。后来继室嫁进来,新房也没有设在那边。
但是这府里除了李思谌,也没有别人会去春水居了。他以前似乎去的次数也不多,固定在亡母生辰和祭日,以及他自己生辰的时候过去。
刚才他们进宫回来,在知道一众长辈都在等着他们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请安见礼,居然去了春水居。
可是安郡王不能说儿子过分。
从情上讲,这一府的人里,他自然最想让妻子拜见的人是亲生母亲,哪怕只是去拜冷冰冰的木刻的牌位。
从理法上讲,他这一举动是出于孝心,死者为大,先拜亡母无可厚非。
安郡王听了这消息半晌没说话,杨得鹏也不出声,静候在一边。
“一转眼……也有十来年了。”安郡王无限感慨。
他和原配妻子,也是有过感情的。
原配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相貌他已经渐渐淡忘了,可是她留下了血脉,从李思谌的身上,倒也能看得出来他生母的轮廓。
只是,后来过日子,柔情蜜意再浓也有渐渐转淡的一天,后来甚至形如陌路。
以前他不大去想到她,现在忽然间,就想起两人成亲的时候了。
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她那张芙蓉一样美丽的脸,娇羞无限。
当时他多高兴啊……
他想,他们会过的很好,他很喜欢她……
安郡王更没有食欲了,让人把饭都撤下去,还顺口吩咐一句,让沏荷香茶来。
话一说出口,安郡王蓦然记起,这茶,是亡妻最喜欢的……
如果说安郡王只是惆怅黯然,那安郡王妃就是怒发冲冠了。
府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而且李思谌带着阿青去春水居的事情又没瞒着人,下了车就大大方方的往春水居去了,然后才折回正堂拜见公婆。
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是什么!
安郡王妃抓住手边的茶盏,重重的往地下一掼,飞溅碎瓷热水烫着了身边丫鬟的脚,可是她们一声不敢叫痛。
“这个小畜生!”安郡王妃从牙缝里狠狠的挤出话,眼上神情阴狠的让人看着就心惊。
身旁人连忙劝:“王妃仔细烫着手。”
被烫了脚的丫鬟蹲下来急忙把碎瓷收拾了端出去,安郡王妃气的脸色发白,胸口一起一伏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空着的地方出神,仿佛那里就站着让她痛恨的仇人一样。
她真后悔,为什么不趁着这小畜生年纪还小的时候,下点狠手把他给解决了呢!怪不得人们总说,养虎为患。又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可不就坐看这个心腹之患坐大变强了吗?
事情到现在已经这样棘手了。
安郡王妃平时最不想让人提起的,就是填房这事儿了。
可是今天李思谌干的事,明明白白的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痛处。(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七 亲戚
世子和世子夫人从宫中回来,先去了春水居拜祭先王妃的这件事情,王府里的其他人,该知道的也很快都知道了。
李思敏抿着嘴笑,一边用银勺挖糖蒸酥酪吃,一边听贴身丫头青莲周详的告诉她今天这一上午王府里的事儿。
糖蒸酥酪可不是普通家常的点心吃食,主要是鲜牛乳难得,这样金贵的东西,李思敏记得小时候自己肚子饿,丫头不管她的事,她看见李思容就在吃这么一碗东西,而且她还嫌甜腻,吃了两口就说不吃了,递给了一边她的丫头。
那个丫头谢过赏,就在门外头把酥酪吃了。
那时候她已经明白,自己连李思容身边的丫鬟还不如。
现在府里头可没有人敢怠慢她。
因为她有三公主这么一位靠山,王府里这些惯会踩高拜低的下人,现在巴结讨好她还来不及。
这屋子里以前冷清清的空落落的,穷的连耗子都不会愿意在这里作窝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屋里该有的全有了,天天有人打扫,博古架上、案几上头该有的陈设也一样都不少。甚至窗台子上头,还摆着两盆暖房里才养得出的鲜花,那花朵是深红色的,有茶碗口那么大,花瓣重重叠叠,异常娇艳。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啊。
李思敏在心里冷笑。
小时候她曾经很惧怕安郡王妃,这位嫡母手握生杀大权,对她可以想罚就罚想关就关。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当时无自保之力的小孩子了。她也明白。她对安郡王妃的畏惧,实际上是对于权势的畏惧。
因为安郡王妃掌握着权势。才能任意苛待摆布她。而现在,虽然她还是安郡王府的女儿。可是安郡王妃已经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改变。
人只要从底层爬出来,尝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谁肯愿意再失去这一切呢?谁愿意回到仰人鼻息,忍气吞声以求自保的时候。
李思敏当然不愿意。
想当然,安郡王妃也不会乐意。
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她乐意不乐意。
今天这件事儿,哥哥和新嫂子可是响亮的抽了安郡王妃的耳光,打的好,打的妙。她作威作福太久了,早忘了自己只是继室填房。忘了自己也原本出身不高。她早把王府世子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是突然一朝梦醒,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了。之前她蒙着眼大步飞奔,还得意洋洋的对灭顶之灾毫不自知。
“青莲啊,有件事儿我才想起。”李思敏说:“你的名字得改一改了。”
青莲马上说:“应该的,不然奴婢贱名被人天天呼来喝去的,对世子夫人太不恭敬了。”
她常跟李思敏出门,吴府也没少去,早就知道世子夫人闺名是一个青字。之前夫人没有过门。她这个名字叫着没妨碍,可是现在夫人已经过门了,这名字自然不能再用下去了。
青莲反正也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只记得自己本姓夏,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家里头就毛妮、丫头的乱叫。后来到了姑娘身边服侍,姑娘给她们几个人一起改了名字。除了她,另外三个人分别叫做紫檀、藤黄、朱砂。全是画画儿用的颜色名字。
反正她得姑娘的信重,又不是因为一个名字。只要姑娘高兴。让她改叫阿猫阿狗那也是恩赏啊。
“把青字去了,叫碧莲吧。”李思敏把最后一口酥酪吃了。用小勺敲着碗沿,轻声诵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谢姑娘赏名儿。”碧莲盈盈福身:“这诗做的也好。”
“这诗可不是我做的。”李思敏笑着问她:“你也懂诗好诗坏?”
“奴婢可不懂好坏,可是这两句都能听得懂啊。”
书上说的话,碧莲她们多半是不懂的。可是这两句听着又押韵,又好听,意思也能懂,碧莲在心里把这两句又多念了几遍,牢牢记住。
姑娘心里喜欢她呢,给她新起的名儿还是这么好听的诗里来的。
李思敏转头往窗外看。
萱楼是整座王府里最雅致清幽的地方了,所以用来给姑娘们住。朝向最好,最大的一套屋子当然是属于李思容的,李思敏住的这边朝西,夏天的时候,屋子里常热的没法儿待人,燠热的象个大蒸笼。
现在还是春日里,西斜的暖阳照在脸上身上,只让人觉得舒坦。
以后王府里,可有好戏看了。
她肯定不会象从前一样,长年累月住在宫里不回王府了。
以后她要时常的回来。
从前不回来,是不想与厌憎的人碰面。因为她自己心里明白,虽然借了三公主的势,王妃、李思容还有那些狗眼看人低下的下人不能再任意欺凌她,可是她同样也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样。
借来的——说到底终归是借来的,不是自己的。
她奈何不得王妃,也不能对李思容怎么样。就算李思敏心里清楚,自己的姨娘死的冤,可她却没有力量替她讨还公道。
在别人眼中,她姨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甚至安郡王只怕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只怕连王妃,也只有在看到李思敏这个讨厌的庶女时,偶然会想起她那个早早就死掉的娘。
可是她是她的亲娘。
李思敏不知有多羡慕李思雯。
虽然之前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李思雯隐约流露出羡慕她的意思,可以离开王府过自舒心的日子,就算将来的亲事也有三公主和于妃娘娘看着,不怕嫁不着好人家。
可李思敏更羡慕她。
李思雯的亲娘虽然也早就失宠于安郡王,可是她毕竟还活着。李思雯有亲娘体贴呵护着。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在这个世上,有个人全心全意的。无私的惦记着你,爱护着你。为了你,哪怕她穷的只有一碗粥,她也会把这碗粥全都给你,自己却说不饿。
除了亲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对待你了。
可是李思敏,连亲娘的模样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她试着画过。可是她那样细腻精湛的画技,在这时候却象失了灵。
她记得亲娘是丹凤眼,瓜子脸的女子。可是鼻子什么样?嘴唇什么样?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架子上有那么一张画。
那是哥哥给她的画,画画的人据说是见过她亲娘的。
可是她总觉得……好象不是这样的。
但是到底哪儿不太象。她又说不上来。
有时候梦里她会梦见亲娘,可是醒来的时候,梦里所见所闻,一点儿都记不住,只有枕头,早就被泪打的湿透了。
碧莲把空碗和小勺收拾了,又端了茶上来,看姑娘靠在那儿眯着眼,象是在打盹。她不敢惊动,轻轻的拿了一床夹被替姑娘盖上。
看姑娘的样子,好象不如刚才那么高兴了。
姑娘在宫里也很不容易,走一步路都得谨慎小心。碧莲在一旁看着都替姑娘觉得累。
刚才去厨房的时候,原来府里相识的几个丫头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争相巴结讨好,向她打听宫里日子是不是过的特别富贵。明里暗里递话,说想到姑娘身边来服侍。
就她们那蠢相。没准儿跟着进宫服侍没几天就得丢了小命儿。
她们死了倒不可惜,关键是蠢人做蠢事而不自知。准会给姑娘惹祸。
她们哪知道在宫里的不易。
光看着姑娘现在风光了,显赫了,可是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姑娘过的多艰难啊。
现在大公子成了世子,又娶了夫人,姑娘和夫人交好……对她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世子爷是个有本事的人,世子夫人碧莲也知道,是个宽厚大度重情义的人,单看他们家那位张姑娘就知道了。明明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可是在吴府里,人人都称她一声二姑娘,和自家主子是一样待的。
她将来一定也会待自家姑娘好的。这女子靠不上父母,能有兄嫂照料庇护,也算是补偿了。
李思敏并没有睡着。
她在想,这会儿哥哥和嫂子在做什么呢?
新婚燕尔,一定是在卿卿我我吧?看哥哥今天的样子,笑容似乎一直都没有从他脸上消失过,看嫂子的眼神儿都是柔情。
以前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从来没有。
李思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这个哥哥和她不同母,可是两人在府里算是同病相怜的。他生母是原配王妃,可惜也早早去了。没娘的孩子就象那地里没人照看的庄稼,自己艰难的挣扎求生。
后来哥哥向她伸了一把援手,她在宫里也悄悄的替哥哥注意一些旁人不注意的细微变化,希希望可以帮上她的忙。
哥哥成了亲,她心里有点酸酸的。尤其是哥哥这么看重嫂子,自己这个妹妹本来就不是亲生的,以后在他心里还有几分地位,那就更不好说了。
可是同时,她又替他欢喜。
阿青是个好姑娘,秀外惠中,善解人意,哥哥一定会过的很好的。也许不久后两人就会有儿女了,哥哥打小孤单一个人,可是成了家,亲人不就慢慢的多了吗?
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个人会不会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呢?
其实她猜错了,李思谌和阿青这会儿恰恰没有卿卿我我。
李思谌正和妻子并头靠在一起休息,可说的话却和你侬我侬的不相干。
他在和她说今天见着的亲戚。
“二叔听说……小时候身子不是这样弱的。听说他小的时候相当聪明,过目不忘,出口成章,见过的人都夸他有出息。结果七八岁上,出了桩意外,后来又失于调养,落下了这么个病根,一辈子都得泡在苦药汤子里了。”
他说话颇有几分笔削春秋的意味,虽然话只有几句,但是阿青可以从中分辨出很多内容来。
一个庶子,越是聪明,越是会令当时的主母心中不安吧?
意外是什么意外?堂堂郡王府,连个太医也请不来?连一剂药也熬不好?生生把小病拖成了大病,毁了他的终生。
一个掌家理事的主母,想收拾一个小小的庶子,办法实在太多了。
“二婶出身也很贫寒,当时嫁进门的时候,就几箱嫁妆,还是当时府里帮着又置办了一些,看着才体面了一些。他们一家的日子过的不算太好,进项少,二叔又一年到头的得药培着。二婶时常来府里走动,每次来,府里也不会让她空手回去。”
这个阿青已经有感觉了。二婶给的见面礼,是一件看起来成色很新的金钗,约摸二两左右重。阿青已经不是刚进京城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了。这件见面礼应该是融了什么东西金饰新打的,从重量做工都能看出来有些匆忙赶工了。
阿青肯定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是就事论事。
他们告辞时,安郡王还让他们捎药材补品回去,看来他这样贴补弟弟是经常的事了。
安郡王多半心里也明白,这个优秀的弟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好好的才子成了个废人,安郡王心里也会不安吧?反正现在这个弟弟不可能再威胁到他了,适当的给一些补偿,也能显示出他的宽宏大度啊。
“三叔呢……他听说小时候性子就很跳脱,生得又好,嘴又甜,听说当时曾祖母倒是挺喜欢他的。从小他就会和丫头们一起玩换手绢、涂胭脂什么的,长大了更不得了,现在的三婶,其实就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媳妇。”
“啊?”阿青吃了一惊。
那么不般配的一对夫妻,她还以为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呢。
“三叔少年时和人出去游湖,喝多了落了水,是三婶儿家的船把他救起来的。当时三叔好转之后,还特意去三婶府上道谢,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三婶为人很方正,也不知道三叔怎么想的,回来跟长辈说想求娶三婶。”
“长辈们同意了?”
“一开始不愿意,因为三婶家是大商家,一开始是做木材生意起家的,发迹时间很短。给三叔娶个商家女,长辈也怕名声不好。”(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八 复杂
“可是三叔他好象是铁了心了,就算要打断他的腿他都不改主意。后来长辈也拗不过他,又怕他任意妄为,将自己和人家姑娘的名声都给糟蹋了,就请了人提亲,正正经经给他成了亲。可他成了亲之后也不改风流脾气,房里美貌的侍妾丫鬟很不少,三婶儿为这事儿没少跟他置气。”
阿青笑着说:“可是看三叔和三婶那么些孩子,倒不象感情不合啊。”
“也亏得三婶儿娘家豪富,当年三婶出嫁,嫁妆足足占了一条街,引了无数人追着看。三叔是个放旷不羁的性子,他那家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三婶操持着。要是没有三婶,他想过得舒服也难。”
阿青看了一眼李思谌。
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暗示,三叔娶三婶,就是娶了一座金山兼管家婆回来。
要不然以当初老太妃的心胸和手段,他的日子只怕也得过的和二叔家差不多,抠抠索索,憋憋屈屈。可是现在他谁的脸色都不看,可劲儿的享乐,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么一来三婶儿好象挺吃亏的——”
李思谌笑着说:“子非鱼,安知鱼之所好?其实三叔文采风流,不光在京里,甚至在江南都颇有才名,人生的又那样好,多的是女子哭着追着想和他要好呢。三婶稳当当的做了他的夫人,还生了这么些儿子,旁人不知道多羡慕她呢。就算三婶自己,大概对现在的日子没什么不满意的。”
呃……
他俩虽然成了夫妻,可毕竟男女有别。看一件事情的时候,角度也完全不一样。
阿青作为新嫁娘。当然从三婶的立场上去看待两人的婚姻。但李思谌完全是从三叔那一面出发,认为他们俩这么多年吵吵闹闹虽然有。可是大事从来没出过,更何况家业兴旺,人丁也旺,过的算是很不错的。
而且李思谌自己也有过坎坷奋斗的经历,对二叔和三叔当时的处境也更能理解。二叔年少气盛,更兼得到了祖父的偏爱,锐气毕露,犯了祖母的忌讳。祖母绝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庶子压下去,不愿意看到他继承人的地位受到威胁。当即立断的出手,将威胁掐灭在了萌芽时期。
而三叔当时年纪更小一些,可是自己哥哥的遭遇必定让他从中悟出了什么。打从二叔出事之后,三叔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浪荡跳脱的纨绔子。他不肯读书,不愿上进,整天胡闹,气的祖父天天要拿棍子打他。
可是他平平安安的活到了大,并娶了一个家财雄厚的妻子,离开了王府依旧过得很好。
要是他不为自己拼搏。任由长辈安排,可能最后会象二叔一样,娶一个穷京官的女儿,分家之后。别说象现在这样一掷千金买字画玩器,就算是养家糊口都难。
成王败寇。
上一辈的事,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而且他和两个叔叔还不一样。
二叔和三叔再有才。再优秀,他们都是庶子。只要确定他们对世子之位没有威胁之后。祖母并不一定非得要他们的命。她毕竟还是得为自己的名声,为了出嫁的女儿。为了将来的子孙考虑。
可他的情况不一样。他是原配嫡长子,不除掉他,或者毁了他,他的两个兄弟没有机会上位。
李思谌有些庆幸。安郡王妃刚嫁进来的时候,因为立足未稳,花了不少时间才慢慢把王府里的一些势力肃清,慢慢掌握了大权。
在她还没有生下儿子的时候,没有兴起对李思谌下手的念头。等她连生二子,地位稳固,开始替儿子打算,替自己的将来谋划时,李思谌已经不是一个不懂事的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了。
他是个男子,不愿意圈在一个院子里和一个女人斗。女人能使出来招数,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样,阴险,但过于小巧。只要他离开王府,安郡王妃想对他下手就机会渺茫了。
现在安郡王妃肯定又有了新的目标。
他的妻子,还有……
李思谌的手轻轻按在阿青的肚子上。
这里现在平坦紧实,但是将来……这里会有他们的孩子。
他必定会好好的保护妻儿,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他们。
……不过,阿青对他的碰触是很敏感的,怎么现在却毫无所觉?
李思谌抬起头来,发现阿青双目闭合,呼吸细匀——她已经睡着了。
也实在难为她了。
李思谌爱怜的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
她的肌肤温润,摸起来就象最上先等的丝绒。
但是丝绒又没有她这样清香。
这香气……就象花朵的天然香气。
那样自然,那样清幽。
阿青这一回没睡太久,大概申时过半,她就醒过来了。
账子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些悉悉簌簌的声音。
阿青坐了起来,一手掀开了帐子。
“姑娘……”琥珀手里抱着个包袱,习惯性的还唤了旧称呼,但是马上就回过神来,改口称:“夫人,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你们做什么呢?”阿青有些纳闷。
桃叶听见动静,赶紧进屋来:“夫人醒了?世子刚刚去前院小书房了,说是王爷有事寻他。我们几个就想趁着世子不在的功夫,赶紧把屋里收拾归置一下。”
她们的时间也很紧,必须争分夺秒,见缝扎针的做活。阿青带来的东西很多,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有数的,什么东西常用,必须先收拾出来。什么东西不常用,可以先放置起来待以后有空了慢慢再整理。这些细活,那些粗使的丫头不能做。她们根本连进屋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必须她们几个亲自来。
桃叶虽然这两天也快忙疯了。可是她精神抖擞,显然越忙越有干劲。越忙越精神了。
珊瑚和琥珀两人也是一样。这姐妹俩心细,心也巧,干活麻利很少出纰漏,在这件事情上又都听从桃叶的调停,让桃叶忙的非常有成就感!
姑娘的习惯她们几个最了解,午睡醒来必定得先喝一杯温温的白水,早上醒来也是一样。这个习惯桃叶她们几个后来也跟着学,睡醒了先喝杯水润润嗓子,然后再做旁的事情。
温水已经备好。桃叶倒了来端与阿青。
“厨房刚才来了人,问夫人晚上想吃什么。”
阿青忍不住莞尔:“怎么我这一天好象都在吃吃吃。刚才吃过午饭没一会儿啊……”
“回为你睡了一觉的缘故啊。”桃叶也笑了:“厨房的人说今天的鱼虾很新鲜,就是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吃法。奴婢就自作主张了,想着春天干燥,让他们做一道清蒸鲈鱼,再做一道鱼头豆腐汤来。其他的让他们看着做”
都很清淡很滋补,阿青点点头:“这样就很好……不过,世子走时说没说过,他晚饭在哪里用?”
桃叶心说。怪不得人家总说新婚夫妻好的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呢,这分开一会儿都要细问。不过世子走的时候,也嘱咐了好几句呢。
“世子说他肯定回来吃饭。要是迟了一会儿,您就等等他。”
阿青脸上一热。
不光是因为桃叶的话,她还想起来。自己入睡时似乎不是在床上——两个人吃完了饭,是靠在西侧间的榻上说话呢。可是后来……后来她可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可她睡觉怎么这么死了?
她是怎么从西侧间回到床上来的?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阿青起身穿衣。桃叶服侍她梳头:“别梳高髻了,挽起来就行。”
镜中的人一看就是春睡初起。脸上带着暖融融的潮红,双目迷离,水光朦胧。
只是一夜之间,人的变化就有这么大。
“夫人,这院子里伺候的人,想给夫人磕头问安。您看是现在让她们到院子里去呢,还是等世子爷回来?”
阿青点头说:“我知道了,等世子爷回来再说吧。”
本来这事儿应该早些时候就进行,但是因为他们进宫、认亲折腾的时间太长了,回来就直接用饭了。
而这些人肯定急着想在主子面前露个脸——现在夫人刚刚嫁进来,这院子里的职司还没有明确的分派,不趁着这机会抢着个好差事,被别人一脚踩下去,想再爬起来可就难了。
阿青明白这种心态。
桃叶她们今天可没少听着好话,被人追着讨好,恭敬的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被人讨好,有时候也不是件高兴的事。
桃叶最初还有点受宠若惊,接着她就明白过来了。
这些人眼尖耳快,已经发现她是夫人身边最得信重的丫鬟了,都指望着巴结上她,好图谋点什么。还有人拔下手上的镯子就要给她套上,还有人说看着她就面善,象从小就离散的姐妹……
真是花样翻新,概不重样啊。
桃叶简直是在她们的围攻下落荒而逃了。
虽然在吴府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可是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露骨。
桃叶自己心里很明白,姑娘不是个会偏听偏信的人。自己虽然地位隐然高于众人,可是在看人、用人这样的大事上头,姑娘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辞的。
倒是大姑娘那边差人过来了一趟,来的是青莲,不过她现在已经改名叫碧莲了。
大姑娘真是心细。
碧莲小声告诉她,这院子里的人来源复杂。有王府的家生子,这些人的父母有不少都在王妃手下要紧的所在当差事。
这话中之意,桃叶当然明白。
也就是说,这些家生子一多半只怕都靠不住,就算不是王妃的耳目,家生子一代一代在府里繁衍盘距,自有一套牢固的利益链条,自家姑娘刚嫁进来,只怕他们就敢欺生欺主。
还有一部分,是宗正寺拨来的人。当时修缮这个院子就是宗正寺的人过来一手打理的。完工之后,打扫的,照料花木的人,就直接留在这继续当差了。如果世子和世子夫人不满意他们,随时可以把他们退回宗正寺去。这些人在宫里都没着落,能留在这儿只怕都是使了大力气的,当然不肯再被送回去。所以盼着面见主子,请安问好的人里头,这些人的心最渴切,因为她们没有倚靠。
这里头的含义,桃叶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倒是一股不属于郡王府,也不属于府中任何人的中立派。
还有一些人,则是伺候世子的人了。世子之前多半时间不待在府内,他在府里的院子也形同空置,天天都能闲着打蚊子,没有一点事做,当然也没有上进之阶。可现在世子成了婚了,这些人也跟着到了菊苑来了。
好么……
再加上她们这些自吴家陪嫁来的人……
一个院子,能分出多少派别来啊。
桃叶把碧莲的话,一五一十的小声说给阿青听。
她只复述碧莲的话,没有添枝加叶。因为姑娘不是糊涂人,她需要知情,可不需要别人替她下判断。
桃叶可不会犯那样的错。
果然阿青静静的听她说完,过了片刻也笑了:“这还真伤脑筋。”
不过看她的神情,并没有为此伤神的表现。
就算姑娘一时拿不稳主意,还有世子爷呢。
桃叶没再多说话,替阿青挽好头发:“夫人要不要吃些点心?还有在院子里逛逛?”
“不用了。”阿青说:“你们收拾屋子吧,我在这儿瞧着,还能给你们出出主意呢。”
“就是收拾东西难免扬灰……”
她们一般干活,都是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比如阿青早上起来出了卧室去吴婶处请安、用早饭,这个时候她们就会把卧室收拾出来,叠被、打扫,抹灰,开窗透气。等姑娘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焕然一新了。
“不要紧的。”阿青其实也想帮把手,她从前也自己收拾屋子的。
不过现在环境不同了,还是慎重为上。
“世子爷的东西多吗?”
一问才知道,李思谌的东西也不少!
他的衣裳、佩饰、书卷、杂物……
自己的东西好收拾,可他的东西怎么办呢?(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九 心意
李思谌的东西怎么收拾,还是要问他自己才行。
这事儿她可没法儿替他作主。
日落西斜,窗子上摆的花在夕阳中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橙黄色。
阿青望着窗外头安详的的园景,也确实被吸引住了。
亭台错落,花木扶疏,流水声潺潺轻声。园子里应该还养了鸟儿,从花荫深入传来莺声呖语。
据说这座园子是请有名的大家主持设计修建的。阿青之前也看过院子的图纸,当时也觉得精致华美。可是这一切都不及自己亲眼所见的时候体会更真切更震……
阿青已经渐渐发现菊苑的美丽了。
无论是清晨,白昼,黄昏还是夜晚,它都有不同的面貌。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美景,随便一个回眸,看到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自己置身画中。
现在隔窗赏景,又另是一番体会。
阿青正在出神,就听见大门处隐约传来声音。
她微微探出头,看见有人进了院门。
李思谌回来了。
平时他总是爱穿沉着、庄重的深色,现在多半因为新婚的缘故,穿的比平时鲜亮的多。一袭天蓝色的圆领长袍,腰系锦带,身上佩着她给做的荷包,脚上穿的也是她做的鞋子。
他穿过门口的花圃,过了小石桥,再踏上回廊。
原本院子里的景色就如诗如画,他这样走来,就象踏着一个美丽的梦境。从画中走了出来。
他站住脚,忽然抬起头看。阿青正托着腮看得起劲,一下子被他逮个正着。头赶紧就缩了回去。
李思谌唇角露出笑意,加快脚步穿过回廊,直接自己掀开帘子进了门。
阿青已经穿好鞋迎了上来,夫妻俩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阿青有点不好意思,李思谌也发现自己远没有平时沉稳,显得有点儿心浮气躁的。
两个人都有点儿迫不及待。
这点儿,阿青发觉了,李思谌当然也发现了。
新婚夫妻,即使只是几个时辰没有见面。心里也会觉得格外牵挂。
“还以为你要晚些回来,嘱咐厨房迟些再送晚饭过来。”阿青说:“你饿不饿?要不让他们现在就送?”
“倒是不觉得饿,有点儿渴了。”
他很自然的坐在阿青刚才坐的地方,阿青想了想,吩咐珊瑚去重新端茶来。
茶端了来,李思谌还没接到手里,就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香。
“这是什么茶?”
阿青微笑着说:“是蜂蜜莲芯茶。”
这种茶李思谌过去也喝,莲芯确实清香,但是和这又不太一样。
等他喝了一口。更觉得清香满口,余味绵长。
“这是用夏天里摘的鲜荷花蕊,趁鲜的时候炮制起来,等烹水的时候用了。莲花蕊和莲子芯的香气混融在一起,所以显得格外香。”
“不错。”荷蕊也可以入药,平时做点心也有加。不过李思谌还是头一次喝到这个煮水烹茶的滋味。
阿青自己也端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莲芯微苦,可是回味却甘香无比。而且莲芯去心火。平燥热,正适合现在这气侯天气里头喝。
晚饭送了来。果然有阿青吩咐的鱼头豆腐汤。汤色玉白,喝起来又香又醇,可见厨房是下了功夫的。
琥珀很自然的站到了一边,厨房来应差的那个女人连屋子都没能进得来。
每样菜,琥珀都不动声色的先凑近闻了闻气味。
她早在跟着姑娘出嫁之前,就被张尚宫单独提点过了。因为张尚宫发现这姑娘的鼻子天生就比别人灵敏很多,一种香饵混在一大盒子不同的香料中,她也能第一时间给闻到,并且马上能找出来。不但是香料,药材也是一样。吴府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药材,尤其是二姑娘那里,她自己就钻研医典药经,时常会把药材带回来自己辨别,练习处置。琥珀嘴甜些,手脚勤快些,二姑娘又不藏私,着实教了她不少。
张尚宫告诉她,若是她们姑娘嫁过去之后有人想对她不利,那动手脚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第一就是吃食。在吃食里做手脚并不容易被发现,但是细心的话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另一个就是起居生活的细节上头,这得需要时时处处留心,一刻都不能马虎。
他们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小厨房,大厨房送来的饭食,琥珀一样一样都要先闻过,确认这里面没有什么妨碍冲克,没有被人下过些不该下的东西,才放心让夫人和世子入口。至于这间屋子,琥珀更是一寸一寸的细细的都查找过了,有一丝可疑的地方都不会放过。
当然这些事情,她自己清楚,珊瑚清楚,桃叶也知道个几分,但是姑娘自己并不清楚。
姑娘和世子爷是新婚,恩爱甜蜜。她初来乍到,这些事情,她们应该替主子分忧,而不是拿这些事情让主子烦心。
说实在在的,倒也没有找出什么大的不妥来。
琥珀把结果跟姐姐悄悄说了,珊瑚仔细想了想,说:“你天天都要细查,要知道小心谨慎,一万年都出不了事。可是粗心大意,一次就足以让人后悔终生。”
她们姐妹经历复杂,经的见的比一般的丫鬟要多得多了。女人之间争宠吃醋,互相下手谋害的事情,她们都是见过的。而且……不但见过,还亲身经历过。如果不是她们足够小心,运气也好,说不定现在坟头上的草都能长得老高了。
小心谨慎,正是她们活到现在不可缺少的一样品质。
“我看那王妃不是善茬,”琥珀有些担心:“咱们这儿固然可以守的固若金汤,可是姑娘总得出门啊。她要是到了郡王妃那里,吃了什么暗亏呢?”
“我猜她不会的。”珊瑚说:“就算她日思夜想都想对付咱们姑娘。可是她也绝不能傻到明晃晃的喊打喊杀吧?而且姑娘如果在她屋里出了事,她也撇不清干系。满身是嘴她都说不清楚了。”
“这倒也是……”
她应该不会那样做的。
李思谌陪着妻子甜蜜恩爱的过了新婚的这两天,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阿青晚上就睡不踏实。
虽然才刚刚离开了两三天,可是感觉上……就象已经离开了几个月似的。
家里还好吗?吴叔和吴婶吃的好吗?就怕吴婶吃饭不香。
小山呢?他这两天在做什么?还有小石头,姐姐突然嫁了,他想不想她?有没有哭闹?
这些都让她牵肠挂肚。
她没睡着,李思谌当然也没睡着。
“睡不着吗?”
“嗯……真想天马上就亮起来。”
李思谌脸一黑——不过这会儿是夜里,阿青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变化。
妻子对于回娘家这样渴盼,真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然了。他能体会得到阿青的心情,也完全能理解她对亲人,对娘家的牵挂。可是……可是他这么着紧她,连一刻看不见她都觉得不自在,她对他难道不是同样的感觉吗?
……这种莫名其妙的、和妻子的娘家亲人吃醋的感觉,对李思谌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可是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还有另一种情绪渐渐萌生出来,而且越来越浓烈,渐渐占据了上风。
他觉得很心疼她。
突然间来到这样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和事。
而且,这里的大多数人,对她都是抱着恶意的。
这种敌意虽然看不到伤痕。却是实实在在的有着影响,让她很紧张。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又有那么多人敌视着她。她能放松得下来才怪呢。
即使是自己,也无法取代过去陪伴她多年的亲人。也无法让她在这里尽快的习惯起来。
这都需要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不会尽是愉快的。肯定会有很多磕磕绊绊,甚至……她有可能会受到伤害。
李思谌的手臂揽住怀里的新婚妻子。
他不会让人伤害到她。
他会伸出自己的双手,尽他所能的爱她、保护她。
是因为他,她才嫁到了这样复杂的一个家庭里。过去的十几年她过的多么轻松快乐。如果他没有去请旨赐婚,吴家可能会给她选一门简单得多的亲事。
就比如,那个姓秦的举子。
他对阿青的心思,李思谌一清二楚。内卫司对京城的控制力之严,是旁人绝对无法想象的。通过孙家、孙夫人、还有孙哲,那个秦晖认识了阿青。
他一开始对这门可能安排给他的亲事还不屑一顾,可是却在偶然遇到阿青之后马上一改前态,开始积极的谋取这桩亲事了。
可惜他是枉费心机。
阿青对他没有那种心思。
她在这上头,比一般的姑娘似乎要迟钝一些——
明明她在别的事情上,都十分敏锐且周密的。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他用了手段,差不多是逼着她表态,逼着她明白和承认。
用手段,不是他的本意。他可以等……他原来也打算等。
但是时不予我。她年纪尚小,可他已经等不得了。安郡王和郡王妃已经要替他安排作主了,他可以推托也可以反抗……但终究他还是要娶妻的。
他承认,自己私心很重,借着这个机会,他把自己一心想要的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只能是他的。
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而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当她无奈的向他承认这一点的时候,李思谌那一刻真觉得……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心花怒放!
狂喜象决堤的洪水一样向四周漫开,整个人都象浸在了欢乐的酒浆中,昏昏欲醉,飘飘若仙。
他那时候强行按捺住了想要大声喊叫,大声欢呼的冲动。
为了把这股喜气强咽下去,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自制力都在那一刻堆积到了最高点。
他曾经忍气吞声,自己一个人默默忍耐伤痛。而那一天,他才明白,有时候快乐也需要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品尝。
可是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两天新婚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甜蜜。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并没有鱼水之欢,他也觉得心里特别的充实。
就象他们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那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可是感觉上,也用不着说出来。
因为那一刻,他们彼此的心意和感觉都是相通的。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然,妙不可言。
这一刻他心里对岳父岳母说不出的感激。
要是当初他们没有冒着偌大风险把她从京城带走,也许……不是也许,她一定不可能活下来。
在那种年月里,带着个孩子逃难多么不容易。在穷乡僻壤从无到有的建起一个家又有多么不容易。
他都明白。
李思谌亲眼见过七家镇靠山脚的那座房子,吴家人生活的多么和睦,他也知道。
在修缮菊苑的时候,他就一心在想着……他要给阿青一个什么样的家。
也许这里不是最好的。
但他希望阿青在这里住得惯,会喜欢这这儿。
会把这里当成她的家,安心的在这里生活下去。
现在看到妻子这么惦记着回娘家……
李思谌心里多少是有点不是滋味的。
不过不要紧,现在时日还短。等日子长了……她最亲近的人,就会变成自己了,其他人都得靠后。
这时候的李思谌显然没有想到,他所谋求的这个独一无二的地位,实在是个难以企及的目标。
现在他的目标是超越岳父岳母等一众娘家人,这个目标没准儿多努力几年是可以实现的。但是后来时过境迁,他的对手也就随之改变了。而且这些新增的对手更强大,更霸道,有时候甚至是不可理喻。
可是他却心甘情愿的接纳这些麻烦,并且甘之如饴。
第二天一早起来,阿青梳洗打扮。她需要的工时和工序都不是李思谌可比。看着他很快就拾掇整齐,清清爽爽的走过来,阿青心里甚至有些嫉妒。
男人就这么省事。
而女人要花的时间,是他们的一倍都不止。
李思谌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看她梳妆,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可是被他这么看着,阿青却不自在了:“你去西侧间坐一会儿吧,瞧这屋里乱的。”(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 回门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又不给你添乱。”他哪里愿意出去。不但没出去,反而更坐近了些,替她出起主意来了。
“梳什么髻?”
“梳飞凤髻。”
因为要回娘家,肯定要打扮的光鲜一些,要是灰头土脸的回去了,娘家人肯定以为她在婆家受了虐待呢。
“啊,有件事倒是忘了。”李思谌问:“前几天搬进来的东西里头,有没有一个黑漆的方盒?上面是嵌螺钿海棠花儿的纹样?”
桃叶忙说:“有,世子的东西拿来的那天我们见着这盒子了,但是都没敢乱放乱动,还搁在原处没动呢。”
“去把那盒子拿来。”李思谌笑着说:“里头的东西一多半倒是给你的,我的好些东西都搁在前院了,除了衣裳什么的,也没多少要收拾的。”
说话功夫桃叶把他说的那盒子拿来了。那是个尺许长的黑漆雕花嵌螺钿盒子,上面玉白晶莹的海棠花朵朵绽开在漆黑的底色上,显得格外秀美。
“这盒子真是漂亮。”
“你这可是买椟还珠了啊。”李思谌笑她:“我是让你瞧里面的东西,不是让你瞧这盒子。”
阿青把盒子打开来。
第一眼她觉得好象盒子里有层雾一样——
不,雾气当然不能装在盒子里,这是常识。
是象一层雾气似的宝光。
里面是一串珠链。
阿青以前也有过珍珠首饰,可是成色这样好的珍珠,她也只在生母留下来的那批藏物中见过。而且那是零星镶嵌的,并不是这样的一整串。
“上次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想着你戴一准好看。”李思谌笑着把珠链从盒子里取来,绕到身后替她带上。
以前听人说珠光宝气。总觉得是个略夸张的形容词。可是现在阿青总算是明白过来这珠光,这宝气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戴在脖子上,突然觉得脖子一下子沉重了许多——虽然不可能有人敢扑上来抢夺她的东西,可是……把这么贵的东西戴在身上出门去,心里很不踏实啊。
李思谌给她戴好,退后了一点点,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点头说:“很合适。”
明珠赠美人,这珠子要是给个肌肤生的稍差一些的人戴。就白糟蹋了东西了。
阿青还是觉得有些太扎眼了。
他们出门之前要去向安郡王和王妃辞别,王妃直接说身子不舒坦都没露面,这应该是她对认亲那天事情的回敬。
如果大家能这么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阿青还要谢天谢地呢。不过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这串珠链安郡王妃没有看见,可是自有人打听了去告诉她。
“世子和夫人已经上车出府了……据说世子夫人戴着一串明珠项链熠熠生辉,只怕是价值连城。”
安郡王妃皱起了眉头:“什么价值连城?这都谁传的话,听风就是雨。”
“是是是。”下人自然是顺着她应着,然后说:“咱们安过去的几个人,还都是干着院子里的活儿。摸不着屋子的边儿。吴家来的人滴水不漏的……”
“不用急,日子长着呢。”
阿青性子一向沉稳,很少见她急躁,可是今天却是例外。
出了郡王府没一会儿。她就忍不住从车帘缝里往外看。
这是走到哪儿了?他们走哪一条路回家?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看她那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李思谌索性把车帘掀起来,让她大大方方的看个清楚。
“咱们从前头就往左转了。”
“这儿是临安桥。来过吗?”
“是顾临安那座临安桥吗?”
“对。”
阿青说:“听说过,没有来过。”
顾临安是位有名的才女。百来年前的人了。她从小就才名远播,原名叫顾安贞。临安是她的。十八岁上家里给她定了一门亲,未婚夫和她从小青梅竹马,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情投意合。可惜在她成亲之前,未婚夫因病去世了。顾临安后来终身未嫁,她去世后,据说当时的官府还要给她建牌坊,但被顾家人阻止。顾临安的的弟弟说,姐姐不嫁不是为着什么节烈美名,为的是她自己的心。
牌坊是没有建成,但是顾家附近的这座桥就被称为临安桥了。
阿青还读过几首顾临安写的诗呢。如果不事先知道,真难相信那诗是女子所作,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淡泊宁远,非常大气,绝非闺阁中春啼秋怨的声气。
不过,过了临安桥,离她家就不远了,一条街直接向西,很快的。
阿青的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吴婶昨天夜里也就等于没有睡,恨不得天早些亮。而天不亮的时候她也就起身了,把家里的上下人等使唤的一通乱转。其实该预备的该做的都已经齐全了,只是她心里总是急得慌,不找点事情做,她心里就难受了,觉得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心里跟猫抓的一样焦躁。
连换衣裳她都折腾了一回,原先想好穿一件绛红的,可是等拿出来了,她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让人另拿出一件紫的,可是看着还不好。换了一轮,还问吴叔哪件好。
吴叔说都挺好,吴婶说他敷衍。可吴叔真心冤枉,他看妻子穿哪个都挺好的。再说,都是新做的衣裳,鲜亮华美,真挑不出毛病来啊。
最后吴婶穿的还是第一开始挑好的那件绛红色的。
不是她不想再挑了,而是看着时间要来不及了,吴叔说:“阿青他们可能已经走到半路了。”
这句话就象一颗灵丹妙药,顿时把吴婶暴躁给医好了。
新嫁的姑奶奶和姑爷回府,这是吴家眼下的头等大事。连一向讨厌麻烦的小山和大妞两个。今天都穿的非常规矩。小山还小,大妞可是很久没穿过这样麻烦的衣饰了。头都不敢偏一下——她总是觉得那些钗子簪子麻烦,华而不实。她天天去药店。头发都是怎么省事怎么弄的。最方便的就是包块布帕系紧了,这样怎么低头弯腰忙碌都不会散乱的。
桃花还给她上了脂粉。
大妞别扭的要命。
这也就是阿青姐的喜事,她能这么将就,将来别想她再为什么事儿这么受罪了,哪怕她自己成亲,她也不干。
阿青姐出嫁的那天是真的漂亮啊,可是要问大妞羡慕不羡慕,她的头肯定大摇特摇。
有什么好羡慕的?没见那衣裳捆的人连走路都费劲了吗?那样任人摆布揉搓着,有什么好啊?
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还很不正在,扯一下衣角,又拉一拉裙子——她怕走路不当心踩着裙角。
小山也是里外一身新,打扮的格外体面。
两人就这么在廊下碰了个正着。
“你……”
大妞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山。
怎么……怎么他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在大妞印象里,小山永远都是那个鼻涕邋遢,野性难驯的坏小子。可是突然间看到他这样端整的样子,大妞第一眼竟然没法儿把他和过去的小山联系起来。
原来小山个头已经长的这样高了,比她快高出一个头。肩膀又宽又平,脸庞眉眼都长开了。不象过去整张脸小核桃似的,鼻子嘴巴什么样根本让人不耐烦去看。
“今天是姐姐回门。”小山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他也被大妞的样子给震到了。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妞天天在外头野跑,脸晒的黑黑的。头发黄黄的,还和村里的男孩子打架对骂,一点都不象个姑娘。
可是眼前的她……也长大了。
俏丽的面容。秀美的眉毛,亮灿灿的眼……还有。她的腰原来挺细的……那上头绣着莲花缝着小珠子的腰封显得她的身姿特别窈窕动人。
被他看的不自在,大妞摸摸头。还本能的想把手缩进袖子里——
不对,她怕他干什么?两个人从穿开裆裤裹尿布的时候就在一块儿摸爬滚打了,
阿青一下车,吴婶就赶着往前走了两步。
“娘……”阿青的眼泪随着话一下子就下来了。
吴婶一把抱住女儿,母女俩就象失散多年终于重逢一样,眼泪哗哗的淌。
吴叔很是无奈——不过这情形他早就想到了。
妻子把新姑爷撇在一旁只顾拉着女儿打量问话,吴叔只好招呼女婿进屋喝茶,总不能就在大门口叙起话来啊。
吴婶抹过了泪,拉着阿青进了里屋,从头到脚的细细端详她,看她这架势,怕是阿青少一根头发她都能看出来。
女儿容色娇艳,看出来精神很好,不象是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样?世子待你好吗?过去了习惯不习惯?府里其他人有没有给你气受?吃得惯吗?床睡得惯吗?我一直怕你换了地方睡不着……你婆婆怎样?认亲时有没有给你难看?”
一下子一大串问题,把阿青都快搞懵了。
“娘,我没事,这几天都挺好的。”阿青挨着吴婶坐下来。
回到自己家来,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自己的家,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面对吴婶,阿青既觉得感动,又很不安。
吴婶一定在担心她过得不好,这几天心里肯定都不踏实。
“世子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阿青认真的一五一十的回答吴婶的问题:“这几天他都没有出门,留在府里陪着我。对了,娘,我们前儿还进宫谢恩了,我见着皇上了呢。”
这件事吴婶当然也知道了,可是从别人那里知道,和女儿亲口说,那又不一样。
“皇上长什么样?是不是很威严啊?皇上同你说什么话了?”
“皇上说话很和气的,也问我过不过得惯,还跟世子说不许他欺负我,说要是受了气,可以找皇上为我做主。”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皇帝爷这心胸一般人就是比不上。”吴婶恨不能赶紧去给神佛菩萨们多烧几柱香。皇上能这样说,那可真是难得的福运啊。
“我们还在皇上那儿用了茶点呢,宫里的点心做的可精致哪,味道也不一般。就是……当时我在皇上面前有点儿太慌了,总觉得喘气都不大顺当,点心虽然吃了,可是却没细品出味儿来。”
“去,你这笨丫头。见了皇上,当然要好生应对啊,谁见皇上是为了吃点心去的?后来呢?”
“皇上日理万机,忙得很,我们用过茶就出宫了。”
接下来也是重头戏。
吴婶紧张起来。
“回到郡王府我们下了车之后,世子带我去了春水居。”
“那是什么地方?”吴婶虽然打听过王府的事情,可是一些陈年旧事连郡王府年轻一些的人都不知道,外面当然也打听不着。
“是世子亡故的生母,我婆婆生前的住处。”
“哎呀。”吴婶意外说:“世子他……”
从礼法上说,他做的没有错。可是很多人却不会这样做,顶多是成婚之后去凭吊拜祭一下。
李思谌把亡母放在头一位,进宫谢恩回来第一个先去了春水居,可见他这人是个至孝之人哪。
“可是……王府里其他人没说什么吗?郡王说什么没有?郡王妃呢?”
“郡王没有说什么。”阿青只在认亲的时候匆匆见过安郡王一面,对这个人谈不上什么了解。她和李思谌去春水居的事,安郡王就算认亲的那个时候不知道,可是最迟,那天也会知道的。那天傍晚他把李思谌叫去,阿青还有些担心,怕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李思谌会挨安郡王的申斥。但是李思谌回来后心情看起来不错,也没有提起安郡王找他去是说什么事。
阿青接着说:“不过郡王妃多半是恼了,今天我们出门前去辞别长辈,她不在场。”
“什么?”吴婶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
“说是身上不舒坦。”
“什么身上不舒坦!她是心里不舒坦吧!”
虽然对方是郡王妃,吴婶却一点都不怵她。郡王妃怎么着?那也得讲道理。如果她真敢为难女儿,给她气受,想法儿折磨她,吴婶必不会和她甘休。郡王妃又怎么样?她可不怕。
“她这样王爷也不管吗?”
阿青摇摇头。
郡王给她的印象……好象有点管不住妻子似的。(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一 亲情
阿青成亲到现在就见过安郡王两次,拜堂那次不算,认亲那回是一次,今天回门辞别又是一次。
感觉安郡王是个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不光他自己衣着精洁,连身边伺候的人都长相不俗人,谈吐有物。
总之,不是戏台子上常见的那种脑满肠肥欺男霸女的形象。
不过阿青感觉……安郡王好象不太关心俗物,大概郡王府内的一应事务,大半都操纵在郡王妃的手里。
如果他靠得住,李思谌又何必要绕过父母去请求皇上为他的婚事做主呢?
那应该能说明,在此之前,安郡王应该是站在安郡王妃那一边的——就算他不会苛待自己的长子,可是漠视、冷遇,不给予他应有的关心和待遇,这也说明他这个父亲做的很不称职。
但是阿青进门之后的感觉是,安郡王没有一点儿排斥的就接受了她,对他们成亲之后进宫谢恩的事更是一问再问。
他的立场变的真是快。
阿青在肚里腹诽,对安郡王来说,其实哪个儿子当世子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都是他亲生的。娶什么样的儿媳妇对他来说也都一样,他只是对皇权敬畏,皇上给儿子赐了婚他也欣然接受,并且马上识趣的给长子请封了世子。
如果遇到这样一个丈夫,没事的儿的时候还好,有事的时候绝指望不上。
幸好……李思谌不是这样一个人。
阿青相信他们的日子不会过成安郡王夫妻那样的。
“那小叔子小姑子有没有难缠的?”吴婶很是关切的接着问。
“除了思敏,另两位妹妹都没怎么说过话呢,就认亲那天见了一面。”
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并不亲近了。
吴婶拉着阿青的手:“做嫂子是不容易的。你要不问事吧,旁人会说你这嫂子做的不称职。你要是想管管她们吧。可你上头还有婆婆,有她在。你其实当不了家做不了主。思敏当然不用说,这姑娘大方,和你又合得来。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一二年就要出嫁,到时候也就当成一门亲戚来往。另一位姑娘是姨娘所生,听说性子安静,倒不是太麻烦。就是你婆婆亲生的那一个……”
“她叫思容,李思容。”
“唉,听说王妃两子一女。她最小,从小受宠。你婆婆要是和你过不去,她得有所顾忌,毕竟她是继室,你称她一声母亲那是亲近,称一声王妃那是懂礼,她要为难你那是她不占理,你自然可以应对。但是对小姑子,你就得多多容让了。一来。她毕竟也是世子的亲妹子,虽然不同母,可是做兄长嫂子的,理当容让小妹啊。”
“我知道的娘。”
吴婶点头:“王府里她最小。又受娇惯,小姐脾气肯定少不了。她要是无理取闹,你只不要理她。她要是找你麻烦。你也别和她吵闹。退一步海阔天空,旁人知道了只会说你这世子夫人大度贤惠。”
阿青点头。
吴婶这字字句句都是她多年来处事历练出来的心得。就算是亲娘,也就只会想到这儿。做到这里了。
“你一定要多当心……”吴婶放低了声音:“我也是做娘的,王府那样的人家和我们又不同。当了世子承继了王府,那就是一飞冲天。可是得不到人,就只能被踏进烂泥之中。安郡王妃怎么能甘心呢?换了谁都要再争一争的。”
可不是。
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事情,就是眼睁睁看着那样重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却被旁人一把拿了去——
得不到,已失去。
安郡王妃现在一定倍感煎熬,也绝不会甘心的。
“可是你婆婆那样的做法,其实是走了邪路。她从小对两个儿子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把他们养的一无是处,一点本事都没有。象世子爷,他从小丧母,在继母手下挣扎拼搏,这世子之位,他没靠任何人,全凭自己的本事将原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了手里。他走的路光明正大,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做人就该象他这样才是。”
听着吴婶夸李思谌,阿青心里暗暗的泛着甜意,喜气满满,比听人夸她自己还骄傲还高兴。
“安郡王妃的儿子不占年长,又是继室所出,本就没有资格做世子。所以她想要达到目的,只能走邪路,使阴谋。”吴婶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了。以前安郡王妃没能成功,可是她以后多半会把手段使在阿青身上。
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能走出去做一番事业,女人却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个个都学会了耍弄心机,同为女人,却只能与女人过不去。
“琥珀很细心,她现在已经把膳食这一块儿接手过去了,饭食里倘若有什么手脚,应该是瞒不过她的。”
“傻丫头,人家一定要放什么东西在里面吗?她又不是想毒死你,只要让你生不出来孩子,或是养不成活,她一样能达到目的。一些瓜果菜蔬本身就会降低人受孕的机会的。张伯之前不是给你写了一张禁忌食单子吗?你可要收好了,一定不能大意。”
阿青含羞点头。
张伯送她的几张单子,都应该是秘方了,厚厚的都可以积结成册了。其中一张就是禁忌食单,哪些食物要少吃,哪些不能同吃。而哪些对身体有益,对夫妻间传宗接代有助……还有关于香料、衣着、起居等方面的注意事项。
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大妞把单子送来的时候,阿青道过谢,就郑重收下了,不但收下了,她还把上面的内容都详细看过了,至少做到心里大概有数。
吴婶看着阿青挽起头发,脸上带着红晕。眉眼透着妩媚,心里感慨良多。
女儿已经从姑娘。变成小妇人了。
要是照着吴婶原来的意思,是想给她寻一门省心的亲事。娘家可以照顾得到。可现在她嫁进了郡王府,那么一大家子人,那么复杂险恶的关系,吴婶真怕她应付不过来。
在家里做姑娘,做错什么事,家里人当然会包容,可是嫁出去之后就不一样了。倘若出什么了错,那必定会跌的头破血流,狠狠的吃一个大亏。
要是他们夫妻能分家另过就好了……可惜吴婶也知道这只能是想想而已。
安郡王只要一天不死。他们夫妻就不太可能和兄弟分家。可安郡王身子好着呢,安郡王妃更不用说,跟吴婶岁数差不多……
吴婶惊觉自己已经开始盘算期盼亲家早死了,赶紧把这个念头撇开。
这样想实是不应该……
可人都是有私心的,安郡王妃是为了儿女,吴婶的爱女之心也是一般的。
做母亲的,都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自己的儿女。
中午摆宴,吴叔和张伯带着小山,招待新姑爷。看着对面三人来势汹汹。李思谌暗自庆幸来时先吃过了解酒药了。
做新郎那天虽然面对的宾客阵仗更大,人数更多。可是一来酒是事先备好的“水酒”,二来呢,还有不少人站在他这一边帮衬着。有时候敬酒只是端起杯来沾沾唇,根本没耽误他的洞房花烛。
可今天不一样了,吴家人憋着劲儿要给新姑爷一点颜色看看。好让他心里有个惧怕,可别觉得自己是世子就敢欺负媳妇儿了。
李思谌很理解。
人家家的姑娘捧在手心里精心养大了。结果让自己一抬轿就娶了回去,还不兴人家在酒桌上出出气的?
今天这酒。得结结实实的喝了。
而吴婶带着小石头,和大妞以及阿青在一起用饭。
吴家亲戚不多,今天干脆那些外八路的亲戚一个都没有叫来,就一家人清清静静的吃顿饭说说话。
大妞一坐下来就象椅子上有钉扎她一样,总是挪来挪去的。
吴婶忍不住说她:“你老乱动什么?这么大个姑娘了坐没坐相。”
“这衣裳不舒服嘛……”大妞连抬手都觉得袖子碍事,迈步还怕裙子把自己绊着,别提多别扭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功夫去为衣裳首饰烦恼了,一见阿青她的问题也是一串一串的。住的好吗?吃的好吗?世子和她怎么样?王府的下人听话不听话?
阿青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怎么和娘一样,一口气问这么多话?”
“谁让你婶儿两人关起门来说话的?”大妞颇有怨言。她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说个话还把她撵出来?她也懂事,她也能帮着出主意的。
结果吴婶就拿她和小石头一样对待了。她在外头哄孩子,心里好多问题翻腾着,现在可算逮着阿青姐了,还不得竹筒倒豆子全问出来啊。
“说了半天话我都口渴了,你快去给我倒杯水来。”
大妞赶紧过去倒水,亲手捧给她:“来来来,我服侍世子夫人喝水。”
吴婶笑着摆手:“不成不成,你别和和她闹了,要是水泼湿了衣裳怎么办?”
大妞眼巴巴看着阿青喝完了水,抓住机会问:“你快说吧,都急死我了。”
“你最想先问哪一个啊?”
大妞不假思索:“世子没欺负你吧?”
呃……
这个欺负……阿青想,大妞真的明白欺负是什么意思吗?以前的大妞应该是一点不懂的,可现在她学了医了,甚至还给孕妇把过脉摸过肚子什么的,哪里还会不懂啊。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思谌确实欺负她了。
可是……
阿青说:“他没有欺负我。”
“真的?”
“嗯,他对我挺好的。”阿青抬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珠链:“这个就是他特意送我的。”
“真漂亮。”大妞赞了一句,可是她素来问首饰珠宝什么的不感兴趣。在她看来,这串珍珠很漂亮,可是别的想法就没有了。
其实阿青收到礼物的感动,也并非因为礼物本身的价值。是,这串珠链可能非常昂贵,但是阿青更感动的是李思谌的用心。
大妞马上接着问:“那他家里其他人呢?他后娘肯定对你不好吧?”
这丫头……话说的那么直白。虽然是在自己家,也不能助长她这毛病。
“大妞。”吴婶板起脸白了她一眼。
大妞不在意的摆摆手:“婶儿你别管啦,我这是有正经的话和阿青姐说。”
阿青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点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大妞说:“我是想起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镇上不是有个出名的恶婆婆,姓白是吧?她总是折腾打骂儿媳。阿青姐你婆婆要是也这样,你可千万不要傻傻的受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能躲就躲,过后再把场子找回来……”
吴婶眉头皱的更紧了,什么叫“把场子找回来”?这种话是姑娘家该说的吗?大妞这整天在药铺子里头,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了,有不少话都是以前她根本不会说的,现在也都学会了。
赶紧得好好扳一扳她的毛病。她还没说人家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哪行?人家大嫂、大婶子们可以口无遮拦,可她一个大姑娘这样可不成。
阿青连连点头,让大妞得了鼓励,继续跟她说:“还有啊,王府里头漂亮丫鬟也不少吧?你也得长点心,别让人坑了。”
吴婶是真听不下去了。
对,大妞说的没有错,可是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嘴里可不该说这些啊。
小石头看见姐姐高兴的要命,可是两个姐姐说起话来不理他,让小石头的自尊心很是受伤。他现在连滚带爬的,已经学会走了,而且一学会两条腿就格外的结实有劲儿,走的又稳又好。
现在他就自己挪过来了,一把揪住阿青的袖子,嘴里啊啊的叫,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姐姐。
阿青怔了下,惊喜的说:“他这是在叫姐姐吗?”
这孩子学话算慢的,娘教了无数遍,爹也教了多少次,可是他就是不配合,偶尔愿意开金口,叫出来的也都是模糊不清的字句。
阿青不是没教过他唤姐姐,可是成果不佳。
“是啊。”吴婶说:“你那天上轿走了,他过一会儿就回过味儿来,发现家里少了个人,挨个屋到处找。找不着,一着急,就喊出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二 心思
吴婶现在的话是笑着说的,可是阿青却觉得心里揪得疼。
她这么一嫁,家里人心里必定都难受。然而其他人已经明白事理了,纵然心里难受,嘴上也未必说出来,行动间也不一定就表露出来。
可是小石头不一样,他才刚满周岁,刚会走,刚开始往外蹦话。他想姐姐,找不着姐姐,自然着急难过。
想到这儿,阿青倒情愿小石头没有学会喊这一声姐姐。
他喊姐姐的时候,心里多着急。而且他这么努力的喊出来之后,却没有人应他。
阿青抱着小石头,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阿青轻声问:“姐姐回来了,姐姐在这儿呢。”
小石头歪着头,好象在认真的打量辨认她一样,过了片刻,就一头扎进她怀里,两只小胖手死死拽着她的衣裳不松开,连吴婶怕他弄皱了阿青的衣裳,要把他给带开,都无法办到,他这小手别看又胖又小,可是真是有劲儿,揪的可紧了,又不能给他硬掰开。
“没事儿,我抱着他吧。”
“你抱着他,吃饭多不方便。”
“不要紧。”
阿青指着桌上的菜问:“石头,你想吃什么啊?想吃丸子吗?”
小石头摇头。
“那,想不想吃蒸蛋?”
这道蒸蛋做的很别致,蛋羹里加了胡萝卜,青豌豆和火腿丁,蒸好之后切成圆块。小石头转头看看,挺勉强的点了下头。
连吃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可见这几天他心情有多糟糕了。
阿青小心翼翼的喂他吃蛋羹,逗他说话。看弟弟慢慢高兴起来。她的心情也好多了。
可是她只是回门,连在家过夜都不可能。虽然现在能陪着他。等过会儿她再一走,小石头不是照样难过吗?
吴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阿青哄着弟弟吃饭,哄着他逗乐高兴,心里却也忍不住发酸。
本来这情形在家里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可是现在却是难得一聚了。
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家的人了。年轻媳妇更得谨守本分,除了回门、过节做寿这些事,难得能回娘家来。若是回来的勤了,难免招人非议。
吴婶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但是她平时不大读书,只听吴叔、阿青有时候说起一些书上的事。书上的妇人送女儿出嫁,哭着说让她好好的过,千万别总想家,也别总想着回家。
以前吴婶不能体会那种心情,可是现在她全明白了。
她虽然舍不得女儿,家里其他人也都舍不得,可是为了她好,还是不要让她总牵挂娘家。不然她在婆家郁郁寡欢的,怎么能把日子过好呢?
这么想着,吴婶还是哄着劝着把小石头从阿青怀里接过来,交给奶妈。嘱咐她想办法把小石头哄睡。
他要醒着,看着等会儿姐姐走,一定又会闹腾的。不如把他哄睡了。省得到时候他闹腾,其他人也跟着伤心。
大妞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扒饭。
她平时胃口很好的。可是今天这顿饭吃的一点儿都不痛快。
都说成亲是喜事,可那是对娶媳妇的人家来说。对嫁女儿的人家来说。这可真算不上喜事。
阿青姐一走,家里就象塌了一大块似的,吴叔和吴婶是不用说了,小山这两天话也少,连家里的下人们,可能是因为操办婚事太过疲惫,这几天都没精打彩的,就连唐妈妈都出现了忘事儿这种不该出的错。
这几天家里头大家胃口都不好。
大妞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还看见一道凉拌鸡丝——这菜她觉得有点面熟,可能是阿青姐出嫁那天家里置办的宴席上的菜?可能是当时材料买得多了,一时没用完,扔了又可惜……也有可能是家里这几天下人们都趁机躲懒了,拿席上没用完的材料来随便敷衍。
人人都得适应。
阿青姐嫁过去要适应新家的生活,而他们都得适应家里突然少了一个成员的这种失落。
小山已经说了,等阿青姐回门之后,他也要动身了。
到时候,家里就更冷清了。
吴婶整日一个人在家里,能陪她的,只剩下小石头一个了。
可小孩子要长大是很快的,两岁、三岁,满地乱跑的时候,吴婶想让他在身边老实待着他也待不住。
几个人打起精神,都捡高兴的事情说。吴婶说办喜事的时候家里收了不少礼物,她已经收拾出一些来了,觉得阿青能用得上,回去的时候要给她带着。大妞说,大小美人乍一没了主人,也很彷徨,问阿青要不要带一只走,或是两只都带走。阿青说,自己现在住的院子是整座郡王府里最漂亮的,推开窗,窗外有亭台楼阁,有花木假山,有小桥池水,有乌瓦延绵,无论晨昏,看着都一样赏心悦目。
她说的大妞都向往起来了。
“真想看一看哪。”
“那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啊。”阿青说:“院子很大,空屋子多的是,你愿意住下也行。”
大妞一听这个赶紧摆手:“算了算了,玩玩还行,住下就不用了。那可是郡王府啊,那些人的眼眶得长的多高啊,我可不想去受闲气。”
吴婶说她:“净胡说了,你去都没去过,就知道别人要给你受闲气?”
桃枝从外头进来行了礼,笑着说:“老爷少爷他们正卯着劲儿的灌姑爷的酒呢,听振武说,姑爷的喝的耳朵脖子都红了,怕是醉了。”
“这些人!”吴婶气的都发笑了:“他们这是打擂台呢?把姑爷灌醉了,他们就解气了舒坦了?”
大妞在一旁憋着笑,推了推阿青说:“青姐。要不你去前头看看,别真醉了啊。”
阿青白她一眼不接她的话。
吴婶说:“赶紧的。去把解酒药找出来备着。对了,去跟赵妈妈说。让她做醒酒汤备着。”
桃枝笑着说:“赵妈妈周到着呢,刚才我进来,听说厨房已经都备下了。”
看屋里不用她伺候,桃枝说完了话,又从屋里出来。
桃叶她们刚才也在屋里服侍,阿青打发她们也出来吃饭,桃枝进屋的时候,桃叶赶紧招呼她:“你也快吃饭吧。趁着这一会儿有空,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又有别的事情耽误了。”
桃枝先在门边盆里把手洗了。一边擦手一边过来坐下:“我倒没什么,半上午的时候垫了两块点心,现在也不怎么饿。你们倒是得先吃饱,今天一天事情可不少呢。”
桃叶为了吃的快,把菜和汤都拨在饭里一起吃的。桃枝给她夹了一块豆腐,轻声问:“郡王府怎么样?差事难当吗?”
桃叶把饭咽下去,低声说:“别提啦,这几天我恨不得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一个院子里头几十号伺候的人,什么来处都有。有原来世子那里伺候的人。有府里新拨过来的人,还有宗正寺给安过来的人,再加上我们,连说句话都不敢放心。就怕门后头柱子背后有眼睛耳朵。”
“他们可敢放肆?”
“现在还没有。”桃叶说:“那天磕头的时候,姑娘每个都打赏过,但是没给他们分派活计呢。总得先打听打听,才好做安排。”
桃枝同情的看着她:“真是不容易啊。”
这样复杂的关系。桃枝把自己放到桃叶的位置上,想一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一院子人的各有心思。而从吴家过去的这些人里头,桃叶又怕她们趁机坐大。这既要攘外又要安内,足以让人耗费尽心神了。
“咱们府里头,和玉玲她们一批买进来的,除了走的了那个,还有几个糊涂的呢。”桃枝小声跟桃叶咬耳朵:“这事儿夫人发现苗头立刻下手管了,所以你、还有你们姑娘,多半都不知道这事儿吧?那几个里头也有个生的不错的,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姑娘出嫁前,她上窜下跳的使劲儿,还找了唐妈妈,说是想跟着姑娘走。”
桃叶吃了一惊。
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好事儿,那会儿你们忙的都脚打后脑勺了,姑娘心情也不太好,夫人吩咐这事儿就不要让姑娘知道了,徒增烦恼。”
一般人家出嫁的时候,为了防着有个什么料想不到的意外,也为了帮自家姑娘固宠,都会给预备一两个这样的人。
但桃叶可是知道的,自家夫人和姑娘,都没有这个打算。
桃叶自己就没有那种念头。
虽然新姑爷是郡王府的世子爷,又才貌双全,可是桃叶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姑爷,她就觉得有些心虚气短。
明明姑爷并没有满脸怒容,也没对她们横眉冷目,但是在他跟前,桃叶就是觉得大气都不敢喘。
也就是在姑娘的面前,姑爷他不是这个样子。看姑娘的眼神儿都不一样,说话声音更是柔和的象春风吹在脸上一样。
不但桃叶自己没这个打算,象珊瑚姐妹俩,还有跟着一起陪嫁过去的几个丫鬟,也都不是派这个用场的。
今天回来,姑娘是回门,桃叶她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也可以算是锦衣还乡了,府里的其他丫鬟,有的就格外羡慕她们。
无非是觉得她们风光了,享福了,现在鱼跃龙门成了郡王府的人了。
桃叶对这样的糊涂人,根本都懒得解释。
姑娘没出嫁的时候她已经拿一等的月钱了,嫁到郡王府去,应该也是补一等,待遇完全一样,可是要做的事情,要操的心事却翻了几倍。
别人觉得她风光,桃叶自己心里头明白。
她如果想要风光,且有得熬呢。
姑娘嫁过去是新媳妇,想站稳脚踏也得靠熬。等姑娘扬眉吐气了,她们这些跟前伺候的才有可能跟着抖威风。
至于现在?可得夹紧尾巴,小心做人才行啊。
向她讨好的人不少,桃叶却不会轻易接受她们的示好。
哪边都先不能放下心,哪边又都不能得罪着。这短短几天功夫,桃叶觉得自己跟过了好几个月似的。
每当烦恼这些事的时候,桃叶就很羡慕桃核。这姑娘过的多舒心啊,白天卖力干活儿吃饭,晚上倒头就睡一夜不醒。
怪不得姑娘看的书上说,越是聪明人越是会给自己找烦恼呢,象桃核这样的,人家过的多简单啊。
可是……如果让她跟桃核换,她乐意换吗?
那肯定不乐意啊。
桃枝抬头往外看看,低声问她:“咱们姑爷,房里有丫头姬妾吗?”
桃叶嘴角一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诶呀,你就跟我说呗。有没?有几个?长的美不美?”
桃叶摇头:“没有,一个都没。”
“真的没有?”桃枝不大相信:“姑爷那人品,看着不象没有……”
“你这丫头,嘴里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现在连姑娘和姑爷你都敢编排上。”桃叶轻轻拍了她两下:“确实没有。听说姑爷从八岁上头就不在后院住了,前院都用的小厮伺候的。再说,你知道青莲吧?思敏姑娘的丫头,她也和我说了不少郡王府的事情呢。”
“青莲啊,我记得。你们说过话了?”
“思敏姑娘打发她来送东西说话,”顿了下,桃叶说:“青莲改名啦,因为犯了咱们姑娘的讳,现在叫碧莲了。”
“改名啦?”桃叶在嘴里念了念:“觉得没有青莲顺耳呢。”
“那是因为你叫惯了。新名字多叫几回也就觉得顺口了。”
丫头们在一起也总是会讲主人家的八卦的,这可是所有人都默认的规则了。碧莲借着串门送东西,两人可是结结实实的说了好些话呢。碧莲告诉桃叶不少王府里的规矩和禁忌,以免她们主仆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再有就是府里的一些紧要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盘综错节的关系网。
这些消息对于桃叶来说太实用了。
比如郡王妃讨厌什么,王爷不喜欢什么,这些事情如果碧莲不说,他们很难打听得到。主子犯错自然是要吃亏的,而她们这些奴婢,就更没有犯错的权利了。只要一次做错,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终身遗恨。(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三 浓情
靠着事先吃下的解酒秘药,还有后来吴婶的关照,李思谌总算没被吴家的男人联手灌倒。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送解酒药的时候,赵增文会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明明送个东西这种小事,远不用他亲自出马来跑腿。赵增文当年娶过妻生过子,这一套他肯定都亲身经历过。
这一刻李思谌十分庆幸吴家不是那种大家族,要是叔伯兄弟几十口子人一起拥上来,他肯定得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起码现在他能靠自己的两只脚走出去……就是脚步异常沉重,大妞看着他那副样子,硬忍着笑,回头才跟桃花说:“姐夫那架势跟大水牛似的。”
收了人家的见面礼,再世子、世子的喊,就有点太见外了。
这见面礼可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一些玩器摆设之类的东西,而是两本旧书。
破破烂烂的,虽然看得出经过了修缮,但是纸页可以修整,缺字却没法通过猜测填补上去。
因为这是医书。
如果是两本闲话杂记之类,一般常干这种活计的人,就会自行结合前后文的字词,自己把空缺补上了。但是医书则不同,修补的人不懂医术,万一冒冒失失的添了错字,或许会让一张救命治病的药方变成一张废纸,甚至会害到人的性命。
这两本书送的正合大妞的心意。别说她了,就算张伯,一见了书也捧起就放不下了。客人还没走。他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开始逐字逐句的研究起这两本旧书来。
李思谌也就支撑到上了车。车子一动起来,他就重重一歪。险些把扶着他的阿青也一起压倒了。
“你没事儿吧?”
“没有……没事儿……”李思谌的舌头都不大听使唤了:“岳父酒量真是好……”
阿青忍不住笑了:“是啊,你也发现了吧?张伯酒量就不怎么行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天气冷,我们那里的人都习惯喝点酒御寒,镇上就有个小作坊卖酒。张伯每次让大妞去打酒,大妞都只让人把瓶子装一半,再掺一半水进去。就这掺了一半水的酒,张伯喝了都会迷糊。”
“张伯今天没怎么喝……”
他们主要是灌他来着。三个人集中火力专攻他一个,吴叔酒量又好,小山又一口一个姐夫的给他把把盏敬酒,这种时候怎么能认怂呢?喝趴下了也不能服软哪。
虽然说是喝的有点过了,可是李思谌也觉得挺痛快的。
他一直不敢放纵自己,因为他身上背负着重要且特殊的责任,容不得他出任何纰漏。
即使是在安郡王府,面对那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片记得松懈。
可是在吴家就不一样了。岳父岳母也好。小舅子也好,还有张伯父女……在他们面前他完全不用防备什么,这种可以彻底放松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就是觉得手脚特别沉重,象灌满了铅一样,要做很平常的动作。却变得很艰难费力。
阿青看他试了两次,自己都端不稳杯子。干脆就让他这么靠在自己身上,把茶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喂他喝了。
茶水温热。从口中滑过,缓解了整个人的焦渴。
可是另一种热意却又从身体里泛上来。
阿青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李思谌握住了她拿杯子的那只手,痴痴的盯着她看。
阿青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把手往回抽:“你看什么哪?闭上眼歇一会儿吧。”
阿青放下水杯,扶着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又替他把领襟松一松,让他能呼吸的更通畅。
“你也太实心眼儿了,灌你酒你就全喝啊?”
虽然阿青理解吴叔和小山的心情,可是把李思谌灌趴下他们倒是痛快了,出气了,收拾残局的可是阿青啊。
“头疼不疼?”
李思谌现在反应比较迟钝,阿青问一遍不见他应答,又凑近了点儿问了一遍。
李思谌只看见她柔软动人红唇在很近的地方,她在说话……可是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李思谌遵从自己的本能,仰起头把她的唇堵住了。
马车里顿时消音,过了好一会儿,阿青才狼狈又羞涩的说:“你别乱动。”
“我这怎么能算是乱动?”
李思谌脸比刚才更热了,可是这一回,应该是与酒意无关。
喝下去的解酒汤、吃的解酒药,都慢慢起了效,他现在其实比上车的时候要清醒些了。
可是俗话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思谌觉得,中午那一大坛的酒,也没有眼前人这样令他沉迷。
可是……这场合确实不对。
他是可以无所顾忌,却必须替妻子着想。如果他真在车上对她做了什么被人知道,那她还怎么有颜面见人呢?
可是明明知道不能做,心里却又鼓躁的厉害。
他只好重新闭上眼,头枕在妻子腿上,让自己岔开了话题:“头是觉得有点疼。”
阿青也顾不上害羞了:“疼的厉害吗?我替你揉揉吧?”
“唔。”
李思谌闭着眼,可是其他的感官更敏锐了。
妻子的手指柔软纤细,在额角、眉心、太阳穴处有节奏有规律的轻轻按揉——李思谌心中先是绮思萦绕,慢慢的,还真觉得头脑渐渐有畅快清明的感觉。
“你这手法?”
“我练过的。”阿青说:“以前跟张伯请教过,我给我爹也按过。”
李思谌嘴角微弯。
妻子身上惊喜不断,一个接着一个。
李思谌真是迫不及待了。
他就象是一个捧着绝世好书的人。真想把马上翻到大结局,好一解心头之火。可是……又觉得那样实在太浪费了。好的书应该慢慢的品,慢慢的看。逐字逐句的细读。
一本好书,是一辈子都读不完也读不够的。
马车晃悠悠的走着,妻子的手在头上不紧不慢的按着,李思谌含着笑,竟然就这么迷糊着了。
不过车一停,他马上就醒了过来。
“到了?”
阿青点点头,有些不放心的问他:“叫小武过来吧?”好扶他一把,别一下车就栽倒在地。
“不用,我能行。”李思谌说:“我去见父亲。你先回去,也换了衣裳休息会儿。”
阿青点点头。
李思谌下车的时候,小武还是凑了过来,有些紧张的守在一边。李思谌现在已经比上车时好多了,自己下车还算稳当。
阿青也下了车,多嘱咐了他一句:“你要是不舒坦别硬撑着,早点回来休息。”
“好,我知道了。”
李思谌站在原处,目送妻子被丫鬟婢仆们簇拥着回去。
妻子眼圈红红的。肯定是哭过了。
她想家,嫁过来这两天,一直象离巢的孤鸟一样,尽管尽力镇定着。可是有的时候……李思谌还是能从她身上看出彷徨无措来。
屋里的布置,李思谌都尽量布置的象她的闺房一样,他尽力想让她能过的舒服一些。
不过。就算布置的一模一样,或是干脆把她在吴家的闺房照原样搬来。这里也不是吴家。
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家人。
自己虽然已经和她是夫妻了,但是他们毕竟相处的时日还浅。
不急。慢慢来吧。
有道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将来终有一日,她总会把自己的怀抱当成是最安心最熟悉的地方。
阿青回到菊苑,这会儿又快到日落时分了。
回家一趟,见着吴叔吴婶,小山和大妞,还有小石头,甚至是大小美人,都让她觉得亲切,又心酸。
从吴家告辞的时候,她心里是难过的,可是又不能表露出来——她怕吴婶更难过。
所以在告别的时候,她一直是笑着的,到了车上才觉得脸都笑酸了呢。
出门时回头看着大门,阿青突然清楚的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再踏进那个门,她也只是做为客人了。
就象一株被移栽的花草一样。
常言说,树挪死,人挪活。人不比树,离了一方水土可能就活不下去,无法在新的地方扎根生长。但是人不一样。
她想,她会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就算是为了不让娘家人为她担忧,她也要坚强的把日子过好。
她过的越好,关心她的亲人就会越欣慰。
李思谌过不多时也回来了,阿青迎上前去,先看他的脸色——
看起来倒还好。
今天一下子喝了那么多酒,阿青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先换衣裳吧。”
李思谌点点头。
把外面一身儿换下来,只穿着里衣他就从屏风后出来了,阿青转头一看,不赞同的说:“太阳都落下去了,晚上凉,再披上一件吧。”
“这会儿身上热的很。”他连袜子都脱了,赤脚穿着一双厚底的便鞋。
这鞋可是阿青给他做的呢。
李思谌穿着这鞋,只觉得底子软绵棉的,脚面不松也不紧,特别的舒服,让他一穿上,就不想脱下来了。可是……
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这鞋是她一针一线纳的底,缝的襻,绣的面。放在脚下穿,总觉得很糟蹋东西,不大舍得用力踩。
又想穿,又不舍得穿。
这种守财奴似的心情,他以前可没什么机会体会。
“刚才在月桥巷,你哭了吧?”
“嗯。”阿青轻声说:“看见小石头,他这几天不见我,学会喊姐姐了。”
话不多,但是意思很深。
李思谌不是笨人,当然听得懂。
小孩子不比大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唤什么,不懂得掩饰。
“想回去的话,有空我就陪你过去。”李思谌挨着她坐着,发现他和阿青的里衣连料子都一样,颜色也很相近,心里莫名的又觉得一暖:“我告的假还有好几天,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上次咱们去骑马的庄子怎么样?现在是春天,果树也都开花了,河水也涨起来了,庄子上应该很美,我带你去住两天吧?”
阿青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
呃,他俩谁是穿越的啊?
他这安排,听着就是度蜜月的节奏啊?
没有旁人,就他们两个。而且去一个山明水秀的所在,安静的的过上那么几天不受打扰的日子,明明就是蜜月。
阿青可没想到还有外出的机会。说实话,她有点想去。
可是她的顾虑也很多。
这个时候的人可没有度蜜月的说法,男人出门天经地义,女人就该老实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李思谌看出了她的欣喜,听到出门的时候,她的眼睛似乎都更亮了,在发光一样。不过很快她又显得踌躇。
她的顾虑,他也明白。
“放心吧,我来安排。你嫁进来了当然要打理家中杂事。对旁人,咱们就说是去乡下看庄子的。”
呃,打着公务的旗号去吗?
阿青还有有些心虚:“可是春耕也都过了……”
要说是去巡视庄子查看春耕,那也不合时宜。
“谁说就春耕一件事?你没觉得今年春天雨水少吗?我们去看看庄子,再决定要不要打井开渠,总不能误了收成哪。”
阿青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话逗笑了。
“咦?这么听着,世子爷还懂种地的事啊?难道你干过农活?”
她本来是说笑,可是不想李思谌真的点头说:“我干过农活的。犁过地,还拔过草呢。”
“真的?”阿青难以相信。
“真的。”李思谌跟她说:“皇上很重视农事,还亲自在皇庄试种过地。麦、黍、稻、都种过。”
原来是这样。
“那你是跟皇上一起下过田喽?”
“可不是。”李思谌说:“我们都换上粗布衣裳,卷起袖子挽起裤腿,当时田里要种稻,已经都灌上水了,有人一脚踏进去,不知道那泡了水的田泥有多滑,立马摔了个狗啃泥。”
阿青也很没同情心的笑了:“你呢,你没摔?”
“我没摔。”李思谌见她高兴,说的更起劲了:“当时底下的人怕水田里有蚂蟥,皇上下田的时候会叮着他,为这可是想破了脑袋呢。”
阿青在乡下当然被蚂蟥叮过,这玩意儿在水田、河汊里多的是。
“那想出办法来了没有?”(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四 蜜意
“办法总是有的。”李思谌说到这个还是觉得当时的情景忍俊不禁:“蚂蟥见血就叮,所以事先放了些家畜进去,看蚂蟥叮上去了就用撒盐拍打的办法将其拔除。这么提前忙活了整整一天哪。”
这办法真是……阿青很是无语。
“说是去耕种,其实许多活儿前头人都做好了,皇上到了也就比划一下子就是了。就这样,皇后当时还担心的不得了,好几次在皇上面前说,让皇上保重龙体。还差人熬补药,又命御医紧紧跟随。”
话说到这儿,阿青就想起去年秋天的事情了。
那场秋猎在京里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但是皇后在那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出来露面。
阿青心里不是不好奇。而且她想,思敏跟着三公主住,肯定对内情知道的比旁人多。就算不说思敏,吴叔自己就掌着龙武卫,他也必定知道。
可是阿青既没向吴叔打听,也没有问过思敏。
因为知道这既然天家私隐,官方说法既然说皇后是病了,那她就是病了,不可能再有第二种原由。
可是现在她和李思谌两人喁喁细语,阿青竟然不知不觉就把心里一直疑惑的事儿给问出来了。
“说起皇后娘娘……她病的怎么样了?”
李思谌有点纳闷:“你怎么想起来问起她?”
阿青赶紧说:“要是不方便你就别和我说了。”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李思谌揽着她,声音很轻,呼吸吹的阿青耳朵痒痒的难受。
“皇后本来没有病。但现在是真病了。”
“啊?”阿青没有再多问皇后原本没病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是因为牵涉进秋猎事件而被皇上软禁,这个阿青已经有数。这不难猜到。而且被一关这么久,都已经半年多了吧?皇上没有半分要给皇后解禁的意思。就算身体健康的人。老被关着,心情肯定郁结,生起病也不奇怪。
“病的很重吗?”
“太医院的人反正按时按点儿的去应卯,一应脉安方子都只有皇上才能过目。”李思谌也理解妻子的好奇心了。对天底下最高贵的那对夫妻,其实满天下谁不关心呢?只天家的**不好宣诸于口而已。妻子能向他打听这样的事情,让李思谌心里一点儿反感都生不出来,反而巴不得她多问点。
他们是夫妻嘛。他也很放心她的人品心性。夫妻间如果还藏着掖着诸多隐瞒,那天长日久只会日益离心的。
就比如皇上与皇后。
“你也知道的,我从前和你说过的吧?皇上心中是另有所爱的。只是因为当时的情势不允许,才被迫黯然相别。”
“我记得。”
这个她怎么能忘记呢,李思谌正因为知道了这件往事,才带着阿青去长安塔,人为的制造了一场“偶遇”,促成了他们的婚事。
一想到这个,阿青还是觉得这个人有点儿太会耍心眼了。
虽然结果很好,也不能忽略他在过程中的表现出来的腹黑和狡狯!
哼!
李思谌还不知道阿青在小帐本上偷偷给他记了笔黑账,正全心全意的从自己知道的事情里头发掘出八卦秘闻。和妻子一起共享。
“听说当时皇后……哦,她那时还不是皇后,她在里面还充当了一个不太光彩的角色呢。为了能顺顺当当嫁给皇上,她和她的家人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皇上从娶她的那天起就对她冷冰冰的。两人之间是真正的相敬如冰。”
阿青现在自己正在品味新婚的柔情蜜意,一想到新婚夫妻间倘若不但没有感情,反而视对方如仇寇。那该有多可怕啊,简直一刻都过不下去。
“皇后善嫉。皇上没登基的时候,两人就只给持个表面上的平和了。等皇上登基之后。皇后自以为掌了凤印,母仪天下,行事越发没了忌惮,拉拢打压,残害后宫,皇上也是一忍再忍了。”
也就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一寒 了。
以前还真的没有人跟阿青讲过这些宫闱秘闻,连张尚宫都没有向她透露过。当然了,阿青当时也没想着向张尚宫打听这些。
毕竟她那时候觉得,皇宫、皇帝皇后这些人,离自己太过遥远了。
可是现在的感觉不一样了——
新婚头一天不是先拜见长辈,而是去进宫谢恩,甚至还被请进了勤政殿的书房里,面见了皇帝。
阿青想象中的皇帝,大抵和她以前在影视剧中看到的一样,总是高高在上,冷酷不近人情的。可是她亲眼见到的皇帝却不是那样,说话谈笑象个和气的长辈,还给他们吃点心。
阿青整个进宫的过程都处于一种“清醒的迷茫”之中。清醒,是说她很理智,没出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都知道。可是迷茫是因为,她还没有接受现实。
原来……她与皇宫的距离,并不算远。
她之前也清楚李思谌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嫁进了郡王府。李思谌是世子,将来如无意外,他就会是下一位的安郡王。可是知道归知道,她并没有真实感。
可是现在,她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她以后生活的圈子,和从前大概是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那些以前她接触不到,也不太感兴趣的事情,最好还是有所了解的好。不然的话,不定什么时候说话、行事就犯了忌讳,或许会惹来大祸。
“那……皇后以后,病还能好吗?”
李思谌露出有些讥讽的笑:“只怕是好不了了——她要有孩子,或许还有指望。”
阿青也有同感。
没错,皇后没有孩子。皇子、公主。都没有。
如果有孩子,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总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能对他们的母后太过苛刻了。靠着这个。皇后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可是,她没有啊。
“要是病的时日长了,多半就该迁出宫去好生休养了。”李思谌出身宗室,又掌着内卫司,对这种事情的走向安排最是熟悉不过。
太平观是什么样的地方?还有远离京城之外的几处行宫,那些地方都荒僻的让人提之色变。从前朝到本朝,不少的太后、太妃、皇后,妃嫔,公主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离开皇宫,离开京城,住进了那些地方,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青也懂了。
她还想起了乐安公主。
这位性格太过于活泼不羁的公主殿下,住进太平观也有快一年了吧?不知道她在那里过的怎样,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从太平观里出来。
李思谌趁着有假期,果然言出必行,真带着阿青出了郡王府。离城去庄子上了。打着去清理账目重新安排人手的幌子,新婚夫妻俩象一对小鸳鸯似的,你侬我侬的的上了路。
阿青还从来没有这样自在的出过门。
从来到京城之后,为了怕招惹麻烦。她从来没有在外头抛头露面过,偶然出门也都非常低调规律。
但是现在,她的胆子好象一下子就变大了——
也许是因为有个人在身边不停的纵容她。怂恿她?
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出城的时候。李思谌还特意让人绕了段路,带她去看慈恩寺。慈恩寺建在半山。十分幽静,并不是一处香火鼎盛的大寺。但是李思谌觉得,阿青多半会喜欢这里。
他没猜错,阿青确实觉得这座寺院很是不同。恰好他们进寺门的时候,天气转阴了,濛濛春雨细如牛毛,象是一张绵密而柔软的网,将这座寺,这座山,全都与外界阻隔开来。
寺院的阶石上生了青苔,雨地里头石灯一座一座的静默的立于路的两旁。寺里只有寥寥两位香客,多半是因为下雨被滞留在庙里还没有下山,寺中的僧人端来热茶请他们解渴,暂坐歇息。
“我们也进去拜一拜吧?”李思谌提议。
阿青点点头。
他们一起进了殿,向着佛像跪下来。
阿青听着不知何处悠悠传来的钟声,一下一下的,安详的叩在心头。
她闭着眼睛祝祷了几句,又叩了一下头,直起身来转头看他。
李思谌眼帘低垂,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是在诵经,也可能也是在祝祷什么。
上过了香,李思谌在香油薄上签了名字,两人从殿内出来,在大殿后的回廊向前漫步。
“你刚才许愿了没有?”
阿青点点头,也问他:“我呢?”
李思谌微笑着说:“我也许了。”
他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阿青朝他露出带着俏皮狡黠意味的笑容:“这个不能告诉你——再说,要是讲出来,怕不灵了。那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李思谌学着她的口气说:“不能说,说了不灵的。”
两人相视一笑。
阿青想,他会求什么呢?求的和她一样吗?
李思谌看着她美好的侧脸,目光在她的眉眼处痴痴流连。
她猜不猜得到他的心愿呢?
也许两人许的愿是一样的。
他想对她说,但是话到嘴边变的完全不同了:“这雨是山雨。”
“山雨?”
“就是只在山上有雨,山下其实是没有雨的。”
阿青以前也听说过,点点头说:“那咱们早些下山吧,晚了怕天黑了呢。”
“好。”
李思谌牵着她的手,心中暗暗的想,等过个几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到时候他们再一起到这儿来,他想,自己许的愿佛祖必定会让他心想事成的。到时候,他再告诉她,刚才自己许的是什么心愿。
到时候他也要问她,她今天许的是什么愿。
寺里的茶阿青也尝了,茶味很淡,不过尝起来也有一股清香。
多半是山上的水好。
送他们出寺门的僧人也这样说,说寺后有一眼泉,他们日常煮茶烧饭,都是从那里取水。洗衣的话,则要走一段路,去远一些的溪边去洗。
“这里真不错。”回到车上,阿青用帕子抹着额角、发梢沾到的雨珠,一边说:“从前去万佛寺的时候,虽然寺院也在山上,可是人气太旺盛了,感觉反而没有这里这样幽静脱俗。”
李思谌问她:“你想去万佛寺了?那看回城的时候要是有空,就去看看。”
“不是。”阿青和他说:“我们去万佛寺的时候,都没有在寺里多停留,拜过佛上过香就出来了。孙伯母有位故人在山中隐居,那间庵堂没有名字,可是景致特别美,做的素斋也好吃。进京这几年,我就觉得那儿的饭菜最可口了。”
“孙夫人的故人?”
“是一位寡居的夫人,夫家姓杨,我还在文安公主府见过她一面呢,看起来她与公主是莫逆之交。”提起杨夫人,阿青有些出神。
不知道杨夫人现在在哪里?还在公主府吗?或者回到山上去了?
山上虽好,可是太清冷了。阿青不是没在山中住过,七家镇就不算大,到了晚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从窗子看出去,莽莽群山即使在明朗的月色下,也是黑黢黢的一片静默。
一个住在那样冷清的地方,杨夫人的心境会是如何呢?她一定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伤心过往吧?
漫长的孤单的夜晚,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纵然有满腹心事,也只能独自捱过。
李思谌说的没错,山下果然没有下雨,不过也是阴天。他们这样游山玩水,慢慢悠悠的走,到庄子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庄子上的管事打着打笼领着人在门口迎候,一看他们下车,就紧赶慢赶的迎上来,领着身后的那些人一起跪下叩首行礼:“恭迎世子与夫人。”
“都起来吧。”李思谌心情极好,看谁都挺顺眼的:“有什么现成的吃的先端来几样,光顾着看景,没留神都到了这时辰了。”
“有,有,早就都备着呢。”
虽然赶了大半天路,可阿青并不觉得疲备。庄子她以前来过,可那个时候她是以思敏的客人的身份过来的。
这一回再来,她已经成了李思谌的妻子了。
房子早就收拾打扫好了,阿青一眼看到床上挂的大红罗帐,床上铺设的锦被和鸳鸯枕,顿时脸就一红。
她看了李思谌一眼,李思谌懂得她这意思,马上给自己澄清:“我没有特意吩咐,这肯定是他们自做主张。”(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五 散心
关于这个,阿青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因为罗帐也好,锦被也好,都不是宫中,府中那种质料和手艺,料子当然也是好料子,可是上面绣的鸳鸯戏水,那鸳鸯绣的十分粗糙,鸳鸯旁的莲叶荷花那配色更是不用提了,绿的大绿,红的又是艳红,再合七彩的鸳鸯这么一搭,这叫一个喜气哪。
果然,热水送进来的时候,李思谌特意让人把送热水的仆妇叫进来问话,他挺和气的,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但是回话的仆妇还是战战兢兢的:“世子和夫人新婚大喜,这是我们庄子最新最好的铺盖了,手艺粗,可是用的都是好布好棉花,保管世子和夫人睡着踏实。”
李思谌微笑着问:“这被面是谁做的?”
“是庄头的二丫头,”李思谌温和的态度让那个仆妇终于镇定点了:“她今年秋天要出嫁,这原是她给自己绣的嫁妆。”
李思谌笑着点头:“绣的不错。”
等那个仆妇出去了,阿青有些不安:“这是人家姑娘给自己绣的嫁妆,被我们给先使了,那她回头出门子的时候怎么办?”
人家姑娘一针一线给自己绣出来的,预备着洞房花烛的时候用。也不知道把这被子拿了来给他们用,这姑娘有没有偷偷躲起来哭鼻子。
李思谌看着那对戏水鸳鸯,笑着说:“回头你赏她块料子,再赏她两样首饰就成了。把这个拿出来给我们用,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你要现在给还回去。他们还更不安呢,一定觉得你是看不上庄户人家的东西才不肯用。”
其实他们带了铺盖的。可是李思谌说的也有道理。
阿青打定主意,回头一定不能忘记。得给人家姑娘些补偿。
阿青白他一眼:“谁看不起庄户人家了?我就是个乡下丫头,难道你不知道?”
屋里灯的罩纱也是大红的,映得屋子里暖融融红通通的。
桃叶进来服侍阿青梳洗,结果李思谌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他笑着凑近前,轻声说:“不如就让我来伺候夫人梳洗更衣吧?”
阿青忍着笑,抬起下巴拿捏着腔调:“你会吗?伺候的不好,小心吃板子。”
“虽然说以前是没干过,可是我学得快着哪。”李思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先替她把簪环摘去,动作显得小心翼翼的,大概是怕扯到她的头发弄疼了她。
阿青也不敢乱动,怕真扯疼了。不过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寻思着得给点肯定和夸赞,微微点头说:“嗯,伺候的不错。”
李思谌笑着说:“谢夫人夸奖。”
等阿青洗脸的时候,他还殷勤的拿着巾帕在一旁等着她。
阿青不习惯在脸上糊厚厚的一层脂粉,成亲那天是没有办法。喜娘把她的整个头、脸都包办了,最后卸完妆洗了脸,觉得整张脸都象脱了一层壳一样。
今天洗脸当然没那么费事,阿青抬起头来。脸上晶莹的水珠顺着鼻尖、下颔往下滴,可是李思谌却没有第一时间把手巾递给她。
阿青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水,瞪了他一眼。李思谌赶紧回过神来,忙不迭居伸手要帮她擦脸。
“去去。我自己擦。”阿青直接把布巾抽过来,自己把脸擦了。
李思谌回过神来。轻声说:“果然是清水出芙蓉。”
美人一脸是水也是美人,有如荷香滴露。
“我让人打水来你也洗洗吧?”
“不用,这盆里水还热着,我就势一起洗了,省事。”
阿青替他挽起袖子,手势十分纯熟。
以前她可是照料过小山和大妞好些年呢,所以这些事情完全难不倒她。
李思谌不紧不慢的捧起水洗脸,阿青坐在铜镜前,把头发梳了几下理顺了,挽了个纂,别上一根簪子,又快又好的把自己收拾利索了。
晚饭也送来了,十分丰盛。
阿青和李思谌这一天差不多都在路上了,阿青怕不方便解手,在外面没有喝多少水。现在面对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她别的都没用,先把绿豆汤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碗。
“渴了?”
阿青点点头,给自己又盛了一碗:“你也尝尝,这绿豆汤很解渴。”
李思谌也端起汤喝了一口,在心里暗骂自己粗心。
他常常出门在外,已经习惯了,却没有注意到阿青的不方便。为了减少这种麻烦,所以她今天一路上喝水都很少,就是在慈恩寺里,僧人奉茶,她也只喝了一口。
下次可不能这么漫不经心了。
李思谌有些懊恼,他想着,阿青难得能有机会出门,自己也只有这几天的空闲,所以想趁着这段日子带她出来走走,让她过的开心、舒服一些。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些细节。
阿青喝完两碗绿豆汤,这才觉得自己的状态不是那么干瘪萎靡了。
她开始研究桌上的菜了。
这些应该都是庄子上出产的东西。笋丝很脆生,不老不嫩。笋子太老,那嘴啃竹子一样了,嚼起来咯吱咯吱的。太嫩的话,又没有笋子特有的那种口感。
腊肉切成薄片用蒜苗爆炒,一盘子红红绿绿看起来很显得热闹。
不过阿青觉得这里的腊肉口感有点偏咸。
腊肉这种东西,一家做的有一家的味儿,每家做的都不一样。有人喜欢吃淡点儿,也有人家偏好做的更咸一些。
还有一盘春韭炒鸡蛋,现在正是吃春韭菜的时候,另一盘里的东西就让阿青有点纳闷了。
第一眼她没立刻认出来,等再细看,发现那是一盘凉拌野菜。
这东西她在乡下没少吃。只是乡下吃的时候没有这么考究,这盘菜细细拣过。先用热水氽烫一下去了那种涩意,再用精盐、麻油、糖、等等来调味。上面还撒了一层炒过的芝麻粒,当然比乡下做出来的好吃得多。
阿青就着那盘春韭炒鸡蛋吃了一碗饭,那盘凉拌野菜也被她吃了不少。阿青发现李思谌不太爱吃笋,总共也没动几筷子。
“不爱吃?”阿青觉得笋子挺好吃的,尤其是在庄子上样样东西都特别新鲜,最大程度的保持了风味和口感。比如这笋子吧,鲜笋和水发笋,那吃起来可不是一个味儿。
李思谌摇头说:“吃这个象吃草一样,总觉得嚼着嚼着自己变成了牛马似的。”
阿青听他这样说。低下头去偷偷笑。
好吧,男人爱吃菜的不多,但是腊肉他吃了不少呢。
等他们用过饭,时候已经不早了。阿青的行李可不少,光衣裳行头就带了几大箱,刚才梳头的时候李思谌打开她的妆匣,发现那一套由大到小的雕花檀木梳就傻眼了。
因为他不知道该用其中的哪一把。
其实这不是阿青在府里用的那一套发梳。那一套发梳可足足有十二把呢。
城外和城里头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时间,在吴家和郡王府,各个屋里都掌着灯。庭院里、回廊下也都有灯亮照明。
可是在庄子上,阿青很快发现,最亮的地方就是他们现在的院子。从院门口处往外看,四下里黑沉沉的。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灯光还亮着。
外头起风了。
夫妻俩赶了一天的路,阿青坐车坐的腰酸,李思谌又自告奋勇要帮她揉捏一下。可是这回阿青坚定的拒绝了他。
虽然说已经是夫妻了,比揉揉捏捏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阿青还是觉得脸上有点抹不开。一想到她只穿内衫小衣趴在那儿,让他随意的揉啊捏啊的……
这画面她真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她靠着床头坐着。李思谌坐在外侧,非让他靠着他的肩膀或枕着他的胳膊——
阿青已经拒绝了他的按摩提议,这会儿不好再拒绝,就照他的意思办了——靠在他怀里头。
说实话,这样姿势是足够亲近了,近到阿青都能听到李思谌的心跳声了。可是……并不是特别舒服。
李思谌身材很好,劲瘦有力,可是靠在他身上,就感觉到处都是**的,肩膀硬,胸膛硬,胳膊硬……哪哪儿都硬。
而且阿青还有点紧张。
她……应该不算胖的,可是靠一下没关系,靠的时间长了,会不会把他的胳膊给压麻了啊?
“明天天气应该比今天要好,”李思谌问她:“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不想出去跑马?还是我陪着你,咱们划船去?”
“可以划船吗?”
“可以,庄子上有小船。”李思谌兴致勃勃的说:“我把钓竿带上,你要不要?”
阿青轻声笑:“我不要。”
吴叔和张伯两个得空的时候也喜欢去钓鱼,其实钓没钓到是次要的,主要是对两个人来说这是一种交流,一项只属于爷们儿的活动。
阿青也陪着钓过,可惜她总是学不会怎么看浮标,怎么下饵,就算小山在一旁全程指导,她也总是两手空空颗粒无收的回家。
新棉被确实很舒服,软的让人觉得自己卧在云端。阿青有些迷迷糊糊的想,这被子可能提前晒过了,不然不会有这么松软。而且太阳晒过的被子,有一股特别的、好闻的味道。
记得以前看书的时候上面写,这是阳光的味道。
李思谌说了两句不听她听回答,低下头一看,阿青脸贴在他胸口,整个人都蜷在他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她一定累坏了。
看来明天还是不要去骑马了,她不能过于劳累。
他带她出来是为了让她高兴,开心,不是为了让她吃苦受累。
不骑马的话,唔,还是坐船吧。
坐船不用动弹,又能看到沿河两岸的风景。
他怕自己动作大了会让阿青醒来,就着这姿势也没有再动弹,和妻子这样相依相拥着沉沉的睡去。
阿青听见鸡啼声的时候,脑子里有一刻是糊涂的。
鸡叫了……该起来烧饭了啊……
身边有个人……
她慢慢的清醒过来。
哦,身边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已经成亲啦。
她也不用爬起来去做早饭去了。
她已经不住在七家镇了。
以前,大清早她也总是被鸡打鸣叫醒,不光是鸡,还有林间早起的鸟儿,在浓浓的乳白的晨雾中觅食。
现在她也听到鸟鸣声了。
不是象在京城里,人们在笼中豢养的金丝雀那样声音宛转,这些鸟多半都是麻雀,喜鹊之类的野鸟居多,叫起来叽叽喳喳的只图热闹,完全谈不上什么章法。
她转头看看,身边的人也醒来了。大概因为是刚醒,目光完全没有白日城那种清明,嘴唇微张,表情也有点呆。
这样的李思谌,头次见着啊!
阿青真想拿什么给他拍下来留念。
这模样太可爱了,尤其是和他完全清醒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唔,也许这就是反差萌?
“早。”阿青笑着和他打个招呼。
“哦……”李思谌揉了下眼:“什么时辰了?”
阿青也睡的有点不知道时辰了。不过看窗子,外面天已经亮了,只是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不过李思谌那种傻呆呆的状态只维持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也很快就清醒了,披衣下地走到屏风后去。
“咱们今天去划船吧?”他隔着屏风问。
阿青抱着被子,被子好柔软,上面还带着两人的体温,阿青一时舍不得离开这又柔软又暖和的被窝。
李思谌从屏风后出来,衣带已经系整齐了。看着床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棉团儿的阿青,李思谌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难得看见这样偷懒、撒娇的她。
李思谌在床边坐下,坏心眼的去揪她的被子,他一揪,阿青就往里卷,不让他揪走。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揪着一床被子象拔河似的较起劲来。
“快起来吧。”李思谌硬拽不成,转变了策略,开始利诱她了:“你不想去划船了?趁着天气好咱们这就去,你要是困的话,后半晌回来了再接着睡。”
阿青把被子角往下拉一拉,露出闷的红红的脸,头发也搓的乱卷卷的。
“让我再躺一会儿……好舒服啊,真不想起来。”(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六 同船
见喊不起阿青,李思谌索性自己也踢掉了鞋子,掀开被子也躺了下来:“那咱们再一起睡会儿。”
他一躺下,阿青反而赶紧一骨碌坐了起来:“不成,不能睡了。”
他脸皮厚,她可怕人议论哪。就算是新婚夫妻,大白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见起身,不知道下人们会怎么想哪。
要只说她是个懒婆娘,那倒也罢了。如果别人觉得他们关在房间里做些什么白日宣淫的事,那她哪还有脸出门见人。
李思谌倒不急了,枕着手臂悠然自得的说:“急什么?不用着急。难得请了几天的假,平时想在多床上多赖一会儿还没有机会呢。”
阿青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的。
“那你睡吧,我要起来了。”
……可是他睡在床的外侧,她要起起身下床,就得从他身上迈过去——
她现在衣衫不整的,这……这怎么迈啊。
床就这么点大,还有头顶的帐子,想直起腰都是件难事,与其说她要迈过去,不如说她得从他身上爬过去。
李思谌嘴角带着一丝坏笑,一点主动让路的地意思都没有。
阿青可以确定,就算她心一横真的要爬,李思谌也绝不会痛快的放行,必定得给她找麻烦不可。
眼见这情形,阿青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向他商量求恳。没办法呀,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现在李思谌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一夫当关……这个。不用万夫莫开,只要卡住她一个人就够了。
阿青柔声说:“不早了。咱们起身吧?不是说今天去划船吗?起得晚了,哪还有功夫去玩?”
李思谌笑着说:“不急。今天来不及就不去了。明儿再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咱们要在庄子上待几天呢。”
阿青忍下一口气:“可是我还想在庄子上四处看看呢,春光这么好……对了,你不想吃我做的点心吗?趁着在庄子上便利,我做点给你吃?”
这是明晃晃的讨好。
李思谌确实有些心动。
阿青做的点心……可是有好外没吃着了。
说不想那是假的。
可是就这么放过了她,又觉得可惜。
阿青看他居然还不为所动,咬咬牙,又加个筹码:“你要是昨天累着了想多歇歇,咱们用罢午饭再一起歇?”
这个一起虽然词很普通 。可是阿青这个一起,其中当然还有些别的意味。
李思谌顿时两眼一亮:“当真?”
这家伙……
阿青挤出个笑容:“自然当真。”
李思谌终于心满意足,笑着欠起身。阿青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可是没想到李思谌并没有挪位的打算,反而朝她贴的更近了一点:“那我要先收一点利息……”
两人离的这样近,他英挺的双眉和黑黝黝的眼珠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阿青瞬间呼吸心跳都乱了一拍。
“要,要什么利息……”
他的鼻尖和她的都要触在一起了。醇厚醉的人的声音在耳边蛊惑地说:“你说呢?这当然要看你的意思了。”
阿青觉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人……看来不给他一点实际的甜头,他还得再纠缠下去。
阿青微微侧转过脸,嘴唇在他的脸颊上微微一碰。
相比于新婚这几天来他们做的其他事,这个碰触连亲吻都算不上。可是……这是大白天。而且,还是她主动的。
阿青的脸烫的要命,估计这会儿打个鸡蛋往上一摊。瞬间就能给煎熟了。
李思谌终于心满意足,翻身下了地。笑吟吟的说:“我可等着你的点心哪。”
他那眼里漾满了笑意,点心二字说的还格外加了重音。
显然他等的可不光光是点心。
阿青一低头。一边腹诽一边披衣起身。
桃叶她们听着里面唤人,方才推门进来伺候。
桃核这姑娘仍然是老样子,一手端着大铜盆,一手拎着大木桶。成亲这几天,李思谌还是头回见着这奇景。桃核这姑娘人如其名儿,个子也不大,可是干起活儿来的力气堪比壮汉。
等阿青洗完脸,这姑娘又把盆和桶一起端了出去。整个过程就见她步履轻松,脸不红气不粗,一点儿不见吃力。
早饭丰盛而不铺张,李思谌昨天已经提前吩咐过,用罢早饭,管事就来禀报,说船已经预备好了。
李思谌放下茶站起来:“咱们走吧。”
这船并不大,不过很新,也很干净。要形容这船的样子……这还真是艘小船,就跟那白素贞初遇许仙的时候乘的那船差不多大,船舱里也就刚刚能坐下两三个人的样子。再摆了一张小小的茶桌,几乎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船篷也矮——阿青以前屋里挂过一张画,上面便是平湖如境,一艘小小的篷船悠然划过。
眼前这情景,倒真象那画里一样。
幸好船虽然小,但是还算平稳。解开缆绳,船缓缓离岸。
阳春三月,一年里头最好的就是这个时节。草长莺飞,江河解冻。有诗说,桃花流水鳜鱼肥,讲的就是这个时节了。
看着远处湖岸边,桃花正盛开,一片片粉扑扑的象是轻纱薄雾。绿柳如织,又衬着桃花颜色更好。
“在瞧什么?”
“瞧那边的花。柳绿配桃红,平时衣裳不太敢这么穿,怕人说俗。可看着那一片桃花和柳树,一点也不俗气。”
李思谌打趣她:“那明儿你就这么打扮起来,穿件桃红衫子,再系条绿裙子。”
阿青想忍笑。可实在是没忍住,抬手捶了他两下:“你自己平时都捡那沉稳素淡的颜色穿。叫我穿得那么花红柳绿的有什么意思?”
“那怎么一样呢。”
两人的话题从穿衣渐渐就走偏了,又讨论了一会儿鱼的吃法。阿青觉得秋冬的鱼红烧了——而春天的鱼最为肥嫩。还是清蒸了才更显得鲜美。
李思谌和她说起过去的事:“……有一回我们钓着了鱼之后,都提议自己烤来吃。然而一帮子人都只会纸上谈兵,谁也没有真的做过。于是找了根树枝,直接串了起来就在火上烤了……”
阿青听到这儿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等……你们把钓上来的鱼,直接串上就烤?”
李思谌笑着点头。
“没刮鳞?”
“没有。”
阿青抱着一线希望问:“没抠腮?”
“没有。”
“那……那鱼肚总是掏过了吧?”
李思谌仍然摇头,笑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青顿时给他们跪了。
这真是一群少爷啊。
这样烤出来的……那能吃吗?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当然了,到他们这儿得倒过来了。没有下过厨。没有杀过鱼,可是他们总是吃过鱼的吧?那鱼鳞怎么能不刮掉?那鱼肚子里满肚子腥肠内脏这些总得去除吧?
阿青试探着问:“最后这鱼……怎么样了?”
不会真的有哪位勇士把鱼吃了吧!那得多大能耐的人才能吃下这么条鱼啊。
“没有。”李思谌揭晓答案:“烤焦了,所以没吃上。后来有一回提起来,还有人深感遗憾呢。”
谢天谢地,幸好是焦了。那位仁兄如果真尝到了这条烤鱼的“美味”,那估计更会遗憾终生呢。
说着话的功夫,船已经快到湖心了。湖中心有个不大的小岛,靠水边有棵树,可能是大风给刮倒的。可是奇异的是这树并没有死,居然还顽强的继续生存着。他们的船就停在了这棵倒伏的树边。
岛上树生的茂密,绿叶郁郁葱葱。鸟儿在林间宛转啼鸣,湖面上有着轻烟似的雾气弥漫着。就象一处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李思谌本来说:“咱们要不要上岛去瞧瞧?”可不等阿青回答,他自己往上看了一眼,顿时把头又缩了回来。催促船夫:“快走快走。”
阿青问:“怎么了?”
难道岛上有蛇?
李思谌先前不愿意说,等他们的船离开那岛有一段距离了。才压低声音说:“都是岛粪……”
阿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可以理解。真的。
这岛上有树,人又不常来,对鸟儿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居住地了。时日一长,自然会积蓄很多的……咳,这没什么稀奇。阿青可是乡下长大的姑娘,鸡都养过,对鸟粪什么的并不觉得恶心。
不过李思谌就不一样了,他可是王府的公子哪,有点洁癖也是正常的。
也不知道李思谌脑海中在想象什么画面,总之那脸色神情看不起来不怎么美妙。
唔,要是刚才他没有先确定一下而是直接下船,那肯定会踩了满满两脚的……
大概他是想到了那个情景吧?
阿青觉得很是好笑。
不过得让他分分心,别总想着刚才那事。
阿青端茶给他:“这儿你以前来过吗?也在这儿坐过船?”
“没有。”李思谌说:“以前哪里能腾出功夫来,今天来也是借了你的光。”
好吧,对于他这样事业型的男人来说,时间永远是最宝贵的。
“那咱们回头也吃烤鱼吧,我给你做。”阿青轻声说:“把你当年没吃成烤鱼的遗憾给补回来。”
他看着她,说了一声:“好。”
船不紧不慢的向前行着,摇橹一下一下,吱呀吱呀的响。
阿青不知怎么就想起以前听的那首歌来了,她还会哼呢。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因为电视里实在放了太多遍了,不看不看的都学会了。尤其是那段前奏,啊哈啊啊哈啊的,连三岁小孩儿都会跟着哼。
李思谌问她:“这是什么调儿?”
“不知道……”阿青回过神,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哼出声,李思谌都听到了。
“唱的很好啊,还有吗?”
有,她记得。
可是好难为情。
李思谌见状,又施展起无赖**了:“唱吧唱吧,唱的很好听啊,而且又应景。”这人……
以前看着挺正经的,可是现在才发现他如此的不正经——
唔,好象他不正经的这一面也只是对着她才这样,出去对旁人说,一定没人信。
“我唱的不好听啊……”先给他打个预防针,回头别等她唱完了他再来吐槽嘲笑她。
“很好听的。”李思谌十分捧场,一脸热切状看着她。
阿青觉得脸又要烫起来了。
她清清嗓子,从头开始小声哼这调子。
从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一直唱到白首同心在眼前。
等唱完了,她才发现……这词儿实在是太,太直白了。
什么白首同心在眼前,和眼前的情景一对应,好象她在对他表白什么一样!
哎呀!真不该唱。
李思谌却是听的十分入神,等她唱完了最后一句,还问:“没有了?”
阿青赶紧摇头:“没了。”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呃……从电视里?这答案当然不成。说是一条蛇来报恩的故事里?这个故事本土没有啊。
“好象就是摇船的人唱的。”这答案最靠谱最保险。
李思谌把她刚才唱的几句词在嘴里又念叨了几番,微笑着说:“这词写的好,虽然直白,可是说的很有理。”他轻轻握住她一只手:“我们俩是有缘份的。”
嗯?
“还记得我们头回见面吗?”
记得啊。
他在张伯家养伤,阿青去看他,结果赶巧他突然醒了,还一把抓住了她。
……想起当时的情形,再看看两人现在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两人从第一次相逢就牵起了手?
啊呸,那叫牵手吗?
当时她差点吓的魂魄出窍好吗?感觉跟恐怖片里演的似的,闭着的眼突然睁开,手突然被握住,好恐怖!
谁要结这种缘啊。
李思谌声音比刚才更轻了:“而且咱们现在确实成了夫妻,也必定会白首同心的。”
阿青心微微发颤,心弦象是被一只手勾起划拨。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听着桨片打水一下一下的响,轻轻的嗯了一声。
艳阳正好,湖面上波光潋滟,阿青靠在他肩膀上,几乎感觉不到船在移动。
她想,不管将来如何,这一刻的时光,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七 夜雨
他们登岸的地方就是那一片桃花如雾,柳烟连绵的地方。
近看与远看,感觉又不一样。桃花开的妖娆热烈,一点绿叶不见,满天满地都是红的花。风一吹过来,花瓣哗哗的落,洒了人一头一身都是。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这满眼都是花,连路都看不清了。
阿青先前一边走,还一边从身上往下拂拭。可是拂了还有,拂了还有,干脆她也不理了。
落就落吧。
反正也不光她一个人,连李思谌也是一身都被花瓣快落满了。
“这一片林子真好。”
李思谌挽着她的手:“别光看花,也注意点脚底下。”
这里多半少人来,路也不那么平整。
“你放心吧,我比你还强。”左右都没人,阿青索性把裙角提起来系在了腰里,这样就不怕杂草勾着裙子,走起路来也方便。
等她把裙子掖起来了,才觉得这样做好象有点不好……
两个人才新婚哪,形象啊!
李思谌笑着把袍子一角也掖在腰带里头:“这可真是个好办法,你以前是不是都这么干的?”
不管他是真这么想,还是为了让她不尴尬,阿青的心情就象这吹在脸上的微风一样,一阵阵的往上扬。
“在乡下,要做活那么多,当然不能太讲究了。”阿青说:“打小我爹娘就特别宠着我,旁人家的姑娘要做的活儿多着呢,可是在我们家。粗活重活一样都不让我沾手。邻家的姑娘们凑到一起做活说话的时候,大家的手一伸出来。就数我的手最细嫩,当时感觉可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不好意思?”
“手嫩。就会被人说是懒婆娘啊。”
李思谌忍住笑,接着问:“那你那时候,都做些什么?”
“帮我娘做点家里的活计,打扫,做饭,做针线。我娘都不会纺线,我比她还强点。我们家没有布机,邻居家的我也会用。”
这个李思谌相信,阿青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农忙的时候,我们家的地不算多,请一两个短工帮忙,我还往田里去给我爹他们送过饭。”
那时候,她就象现在一样,走在乡间的田埂路上,手里小心的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热饭热菜。小山有时候会缠着要跟她去,于是有时候她身后会缀着一个小尾巴。蹦蹦跳跳的。
好吧……现在她身后也有个尾巴,只是这个尾巴太大了点,怪不得旁人都说尾大不掉。
这辈子,她大概也是甩不掉这条尾巴啦。
两人赏过了桃花。在路边的草亭里用了茶点,李思谌本来把鱼竿香饵都带着了,看阿青实在不喜欢这消遣。他也就没坚持要在船头垂钓。
其实他本来也不是为了钓鱼,而是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没有旁人来扰攘。是一件挺享受的事儿。
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外头天渐渐阴了下来,眼见着今天一场雨是躲不了。
既然天色不好,就不宜再出门了。本来李思谌还想着,上午坐了船,下午可以去骑马的。
不过阿青依着自己答应过的话,下厨给他做点心。
李思谌笑吟吟的答应了,把原来在厨房里的做活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换了衣裳挽起袖子给阿青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其实半点忙都帮不上。
阿青问他喜欢吃什么,他只说,她做的就行,他都爱吃。
既然他这样说了,阿青也不打算做太复杂的。
李思谌两手沾着面,勤学好问,把桌上每一样东西的的名子用法都问了个遍。
阿青抿着嘴笑,高兴就多给他说一句,不耐烦了就不理会他。
揉面的时候,李思谌非得要帮忙。
两个人,四只手,一盆面。
他哪是想揉面,两手很不老实,一会儿握着她,一会儿蹭蹭她。生粉里加了水,起先还显得散而松,后来揉啊揉的,面就紧起来,也黏起来了,他两只手都陷在面里,使劲儿的朝外拔。
阿青在一边实在忍不住,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该,叫他使坏。
蒸出来的糕,李思谌吃着比哪一回的味道都要好。
可能这是自己亲手做的,所以吃着格外不同吧。
掌灯时分,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阿青即使结婚,也没放弃每天写字的习惯。
她写字的时候,李思谌就在一旁替她铺纸研墨。
阿青别别扭扭的提起笔来——这人怎么把丫头们的活儿都抢了去呢?
别人都说红袖磨墨夜添香,他这可不是红袖——嗯,阿青看看他的袖子,赶巧这身儿常服是蓝的。
蓝袖添香?
不过李思谌磨完墨,洗了把手,就拿起本书坐到窗边去了,没扰着她写字。
阿青定定神,静了静心,缓缓的落笔。
墨香在屋里渐渐弥漫开。
窗外夜雨潺潺,屋里却是明烛高照,暖黄的灯光映着阿青认真的神态,李思谌的书看了几眼就看不进了去了,专心的看她。
阿青做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的,现在也是一样。
写头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有点乱,写完一行,心情就彻底沉淀下来了。她一点儿都没注意旁边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落下最后一笔,阿青吁了口气,提起笔来自己先看看,冷不防身后有人伸过手来,将她拦腰抱了个满怀。
“你……”阿青用笔尖指指他:“怎么突然站在人后面,人吓人吓死人哪。”
李思谌微笑,他可不是突然站在这儿的。而是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她都没有发现。
这样认真专注的她。让他也屏着气没敢吵着她,直到她现在写完。
“你的字是同谁学的?”
“跟我爹啊。”
李思谌摇头:“吴大人的字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笔典型的武将的字。李思谌不是没见过。硬肩硬腿,棱角铮铮的,尤其是下笔那个重,简直是力透纸背。
“我爹教我习字,不过我临的贴是他从别处找的。”阿青想起小时候的情形,因为她三四岁开始学写字,笔还握不稳,吴叔特意跑了一趟府城,找了人家作坊专给她做了一套小号的笔砚呢。
“后来有了小山。还有大妞,他俩的字都是我教的。”
在教人的过程中,其实自己等于从头把这些理顺了一遍,发现了很多不足。
“你也来写一张吧。”阿青退开一步,把笔递给他:“正好墨还有多的,别浪费了。”
李思谌也没推辞:“我写的可不算好,你等下不许笑话。”
阿青不信他的谦辞:“你快写吧。”
李思谌的字一看就是男人的字。
那种挺拔和沉稳,就如静默的山峰。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是很有道理的。
阿青一面看字,一面看人。
李思谌可没有那么专心了,被她看的差点想弃笔不写。
年轻人初尝情爱滋味,真是一头陷进去拔也拔不出来。欲罢不能,而且时时都会惦记着。
看着她低下头时露出的一段颈项,写字时袖子提起而显得纤细柔软的一段手腕。还有她看他的时候,唇边的那一点点微笑。
这都让他着迷。让他心里那把火烧的愈来愈烈。
好不容易把这一张写完,李思谌左看右看。感觉写的都不是很满意。
尤其是最后的地方,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写的有多敷衍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把笔一掷:“三天不写手生,写的真不成样子,让他们拿了去烧掉吧。”
“写的挺好的。”阿青并不是恭维他:“我看很好,烧了它做什么?留着吧。”
两人又翻了会儿书,听着外面雨声越来越紧。
洗漱之后,阿青换了一件新的寝衣。
这时候的寝衣做的也是三件套,并不暴露,甚至连领子那里都不会松敞。阿青这一身寝衣是月白色,柔软的料子摸起来象是摸着了一段云。她看李思谌也去洗漱了,自己先一步上床卧下,李思谌回来时,只看见她的头还露在被外——其他全裹的严严实实,一丝都没露。
好吧……他理解。新婚妻子面嫩放不开,这种把自己盖个严实的做法,跟掩耳盗铃其实没多大分别。
“熄了灯吧……”阿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好。”李思谌从善如流。
他把灯都熄了,帐子也放了下来。可是等他脱鞋上床的时候,还是能感觉阿青往床里又缩进去一些。
他心里觉得好笑。
当然,除了好笑,还有更多的更复杂的情绪。
一面他对这样的妻子心生怜爱。白天的时候她多活泼自在啊,在他面前说话也不用避忌什么,甚至还大大方方的把裙角掖高了走路。可是到了晚上,她的勇气就都被羞涩取代了。
夫妻间的亲密,对她来说还是有羞,也有怕。
这样的阿青,让李思谌不能不多怜惜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知道她的滋味有多美好。青涩,但是又那样甜美……
就象,初夏时节新酿的的梅酒……
不,那也形容不了她所带给他的喜悦和快乐。
他的手在被子底下轻轻伸了过去,碰着了她的手指。
阿青的手似乎抖了一下,但这回她没有再往回缩。
也许是黑暗让她觉得不那么难为情了。在黑暗中,她的表情他看不见……这似乎给她多加了一层保护一样。
其实她也知道只是心理安慰。
李思谌的手指和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她的手柔软,他的要硬实许多。手指互相缠绊,摩挲,那种微痒的感觉中还带着一点异样……
阿青有点不自在,她想把手缩回去。
李思谌让她缩回了手,但是把她整个人都抱住了。
两个人在一床锦被下。
他抚摩着她的面颊,唇在她的脖颈肩胛处流连。阿青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乱了。
李思谌咬着她寝衣的襟口系扣,把它解开了。
柔软的寝衣下,是更加柔滑馨香的肌肤。
象一团蜜糖,引人采撷。
……也象下午他们一起做的蒸糕,雪白的,柔软的,捧在手中有些微微的颤。
阿青的手本能的想抓住点什么,她觉得自己象是回到了上午的船上一样,四面都是水,无助,没有依靠。
她最后攀住了他的肩膀。
她觉得害怕。
和他在一起,她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变成了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她快不认识自己了。
她的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反而他象是更熟悉她的一切。
阿青茫然的,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李思谌的动作顿住了,他轻声问她:“疼吗?”
阿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是说的疼吧?
“慢,慢一点……”
她的思绪变得模糊而破碎,她觉得羞涩,还有隐约的惧怕。
可是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也许她怕的是自己被彻底改变,怕的是这个彻底拥有了她的人会在出其不意时给予她伤害。
怕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雨声越来越紧,夜风敲打着窗棂,发出规律的轻响。
李思谌听着她模糊的**声,那里面带着她自己没有发觉的柔媚。
还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和第一夜洞房花烛的时候相比,已经有所不同了。
洞房的时候她更怕,而且更加疼痛。当时他顾及她的感觉,没敢让她太受苦,早早的就了事了,她的反应则是很僵硬,但她强忍着。
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很紧张,可是应该没有**那样强烈的疼痛。而且,他能感觉到,她在渐渐变得柔软,她在接纳他……
“阿青……阿青……”他含糊的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哽咽着,仿佛没有听到。
但他知道她听到了。
李思谌的唇吻上来,将她的**都含住了。
桃叶还没有睡着,虽然到了庄子上,她没有被安排上夜的差事,可是也不代表她就能放心的偷懒去睡大觉了。
窗子没有关紧,她刚才看见正屋的灯熄了。
桃叶和衣侧卧,她今天过的相当轻松。收拾了一下屋子,其他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了。
世子和姑娘很恩爱,好的蜜里调油的。桃花记得晚饭之后,她端茶进屋子的时候,看着两人隔着一张茶桌坐着。
明明两人什么都没有做,中间还隔着一张茶桌,可是屋里那种浓的化不开的情意,让桃花觉得自己待在屋里特别的多余。
真好……姑娘这门亲事没有结错,两个人这样恩爱,让一旁看的人都觉得高兴快活。(未完待续。。)
ps: 咳,肉是不能写,写写改改的的,现在这样应该不算超标吧?
二百四十八 交心
第二天也没能去爬山——事实上别说爬山了,阿青差点爬不起来床。
李思谌小心翼翼的赔不是,按他的意思,阿青顶好是在床上歇一天。
借口他都已经给想好了,就说昨天游湖,晚上下雨风也冷,着了风寒。阿青坚持不肯,还是硬撑着起来了。
昨天晚上发现她十分疲惫,李思谌非要替她按揉,可是揉着揉着事情又变了质,阿青现在想起来都欲哭无泪。
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吗?
李思谌在她心目中,原本还是个挺有信用的人……
可是现在他的信用正在破产边缘,他说每句话阿青都得想一想要不要相信。
她的眼皮就象被昨天的桃花瓣染了色一样,而且还有点肿肿的。阿青不得不在洗脸之后,让桃叶拿了冷手巾来敷。
幸好桃叶非常有眼色的没问她为什么眼睛会红肿。
阿青也实在没脸去找那个答案。
李思谌本来把这几天计划的满满的,可是他低估了新婚夫妻间的相互吸引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爬山这一项,当然要从预定好的计划中划去。
再看看阿青现在坐都不大坐得正的模样,李思谌又默默的在心里把骑马也划去。
这么一来,几乎就不剩什么了。
爬山是个大项目,本来还想着可以在山里住一宿,先赏景,再品茶。后面的山虽然名气不大。可是景致很好。
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庄子里了。
本来打着出来审账的幌子,其实只是想陪阿青游山玩水。可现在只能待在屋里头——拿着账本翻看当消遣。
阿青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个庄子确实是属于李思谌的。是他的私产。
这是他过世母亲留给他的,任何人都无权剥夺。
阿青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已经见过安郡王了,凭良心说,这对父子长的并不算相象,首先脸型就不一样,眉眼,口鼻,也都相差很大。
也就是说,李思谌应该更多长的象他母亲。
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可惜到现在为止。阿青也只知道她的姓氏。
她姓姜。
姜家也在当年的二王之乱中家破人亡,李思谌没有外祖、没有娘舅,没有表兄弟……什么亲人都没有。
而安郡王府里的人,本来应该是他的亲人、家人。
可是安郡王另外续娶了妻子,又生下了好几个孩子。他对这个丧母的长子很淡漠,安郡王妃更是把他视为眼中钉。
想到这些,阿青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
她翻着账本,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
夫妻间没有隔夜仇,虽然她现在还是觉得身子很不舒坦。但是已经不象早上那样一肚子都是怨气了。
旁人看着李思谌,大概都是觉得这个人既不好接近,也不好相处。可是他在阿青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翻了一页账。发现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她根本不记得前一页都是什么内容了,只好再翻回去重看。
就算以后这些账目不必她来打理。可她总得心里有数。
唔,说起来。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李思谌一个月挣多少钱呢。当然了。做为宗室成员,现在又已经确定了世子之位,他每年是可以从宗正寺支取固定的俸禄的。
可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的主要收入来源肯定不是宗正寺发放的禄米禄银。他手里肯定有旁的进项——要是只靠宗正寺给的口粮和零用钱,他得攒多少年,才能够买下那天送给她的明珠项链?
这庄子不小,从账面上看,地都是良田,足有上百顷。而且庄子还靠着山,又临着河,出产十分丰富。单就这一个庄子,一年少说也得几千两的进项。
阿青还是没办法集中精神,看了几页,就觉得眼皮沉的直往下坠,账本上那些数字似乎都在晃动,移位,象长了翅膀一样在她眼前飞来飞去。
李思谌有些心疼的把她手里的账本拿开,挨着她坐下,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腰和背能轻松一点。
“你啊,不用这么要强。”李思谌轻声说:“这庄子上都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旁人决计不会知道。你就歇一会儿吧?等午饭时我叫你起来,好不好?”
他心里也有些后悔。
阿青年纪毕竟还小,刚刚及笄之年。他实在不应该象昨晚那样需索无度。
可是……昨天实在是过的很快活。
他们一起去乘船,阿青还给他唱了那首船调。他们一起做糕点,两个人的手在面里搅啊搅的,紧紧的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还有晚上……红烛高照,锦被灿然,他实在按捺不住。
成亲之前赵增文他们打趣他,说新娘子年纪小,让他要怜香惜玉,他还不为然。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实在是……
阿青是他一心想娶的,他是要把她放在手心儿里好生捧着呵护着的。可现在她连坐都坐不住。
都是因为他一时纵情,没有克制住自己。
不过阿青看着……没有早上那么生气了。
李思谌很想说,他真的会按揉推拿,可以替她解乏。可是经过昨晚那一次失信,阿青大概不会再相信他的保证了。
“腰还酸的厉害吗?”
早上看她得扶着丫鬟才能下地,而且脚一沾地,腿就是一软,差一点就会摔倒。
没听见阿青说话,李思谌低头看,阿青头枕在他的肩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桃叶端茶点进来,一进门。李思谌就给她比手势,让她不要出声。
桃叶探头看了一眼——姑娘竟然就这么打起盹来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姑娘是个生活时间相当规律的人。除了生病这样的意外情况非人力可控,其他时候她从来不会这样散漫。
桃叶想到之前唐妈妈的叮嘱。脸微微一红,轻轻把茶点放下,又取了一床薄毯来,轻轻展开替阿青盖上。
虽然天气渐渐暖了,可是这种乍暖还寒的时节气候容易反复,姑娘这样打盹,很容易着凉的。
至于世子爷……还真是体贴呢。姑娘就这么靠着他,他也就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让她靠着。
谁知道姑娘这一觉能睡多久?要是睡个小半天,那世子爷的肩膀和腿不都得压麻了?
李思谌并不觉得阿青的倚靠是种负担。
正相反。她这么靠着他安静的睡着,什么都不用做,好象就填补上了他心里一直空落的孤单。
而且……他还有些窃喜的想,阿青应该是真的不生他的气了。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毫无防备的这样靠着他入睡呢?
但凡还有点气恼,或是对他警惕防备,也不会睡的这样沉这样香。
桃叶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走近前来,轻声说:“世子。要不我扶姑娘去床上躺下吧?这样睡……一怕着凉,二怕醒来后这脖颈肩膀都难受。”
李思谌转头看着阿青。
从他这个角度,看见的是阿青的发顶,乌黑沉密的一头秀发。有两绺发丝散开来,蹭的他有些微痒。
她的睫毛很长,眼睛下有一点淡淡的发青。
李思谌没让桃叶插手。自己把阿青抱了起来,把她移到床上去让她躺下。
整个过程他都象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无比慎重,生怕动静稍大一点。就会把她惊醒。
幸好阿青没有醒。
头沾着枕头,李思谌轻轻把手臂抽出去的时候,阿青的眉头皱了一下,口中也发出无意识的低语声。
李思谌赶紧停下动作。等过了片刻,发现她没有醒转,才又重新把手臂向外挪。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分作三段才终于完成。李思谌直起腰来,发觉头上、鼻尖居然出汗了。
桃叶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李思谌安顿好了阿青,自己也不打算出门了,重新捧起账本就坐在床前翻看。
他的心思也不在账上头。
帐目很清楚,庄头当然不可能不揩点油,但他们做的有分寸。只要不过分,李思谌也就默许他们占些好处。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哪有一点私心都没有的人呢?
看几页,他就回头看看阿青。
阿青睡的很香,她睡觉很老实,不会乱动,不过偶尔会冒几个字,零星散碎的连不成句。
李思谌很认真的侧耳倾听——
可是实在也听不出来她在说些什么。
看她的样子,也不象是做了恶梦,那就不必担心了。
阿青睡醒的时候,天已过午。
她刚醒来有点迷糊,透过敞开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天色。
这是什么时辰啦?
她这是在哪儿?
李思谌放下账册过来,轻声问她:“醒了?口渴不渴,要不要先喝口水?”
阿青看着他,神情迷惘,那样子就象个迷路的孩子。
“喝水吗?”
阿青傻呆呆的点了下头。
李思谌倒了杯水过来,还想喂她喝。不过这活计他做的实在不熟练,阿青先是没喝着,接下来他把杯子一抬高了,水就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了,他又赶紧手忙脚乱的要帮她擦。
阿青就算没醒透,也让他折腾的困意全飞走了:“不用你喂,我自己喝……”
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她累的是腰、背、腿……手可是好好的,犯不着让他喂。
可李思谌很坚持。替她擦了擦脖颈和前襟,他又重把水递过来:“慢慢喝。”
阿青没办法,只好自己伸手在杯底也轻轻托一把,就着他的手把一盏水都喝了。
她现在慢慢清醒了。
清醒归清醒了,她都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是怎么睡着的了。
昨天夜里就等于没怎么合眼,今天整个人都象被拆了骨头一样,快要散架了。
“饿不饿?让他们把饭端进来吧?”
阿青问他:“你吃了没有?”
“还没有呢。”
“怎么一直饿着呢……”不过理由她马上就知道了。她一睡着,那桌前吃饭的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一个人的时候,通常是不怎么想吃东西的:“那咱们一块儿吃吧。”
刚睡醒不怎么饿,阿青洗了一把脸回来,看着饭菜都勾不起食欲,倒是看着那热腾腾的米粥觉得馋人,桃叶帮她盛了粥,阿青连着喝了两碗。
虽然碗都不大,可是看着她有胃口,李思谌也十分高兴:“喜欢这粥?”
阿青点点头,把嘴里的粥咽下去了说:“熬的火候正好。”
又糯又滑,米粒都熬化了,
其它鱼和肉她都不想吃,却对一道凉拌菜很感兴趣。
下过雨之后山上可以捡到许多的地衣,这个非常鲜美,口感又非常脆嫩。只有在雨后才能找到,天一晴,很快这些小东西就无处可寻了。
这些一定是山子上的人趁着昨晚下过雨,清晨早早的就上山去采摘回来的。其实如果不凉拌,地衣也有其他的做法。阿青以前就和小山、大妞一起在雨后上山,采着的地衣、蘑菇可以装满满两个篮子。就是做的时候有些麻烦,得一点一点的用手搓洗,把上面硌牙的杂物一一洗净。小山和大妞都喜欢吃她做的地衣炒鸡蛋。
倒是进城之后,不大能够吃到这些了。
李思谌给她夹了一块鹅脯,这个做的也很好,味儿咸香,配粥很合适。
有她陪着,本来觉得没食欲的李思谌也跟着胃口大开,吃了不少东西,粥阿青喝了两碗,他足足喝了四碗!
等饭桌撤下去之后,李思谌不着痕迹的又凑到阿青身边坐下:“身上觉得好些了吗?刚才看你睡的那么香,不忍心把你叫起来吃午饭。”
阿青低声说:“好多了。”
李思谌这些年差不多都没跟人赔过不是服过软,道歉的话说的些磕磕巴巴的:“都是我不好……我太孟浪了。可是我绝没有轻亵你的念头。我心里很敬重你,喜欢都喜欢不过来……你不要生的我的气。”
“嗯……”阿青脸上热热的,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脸又红了,声音更是低的象蚊子叫一样:“这次就……原谅你,你可要记得,这事下不为例。”
以李思谌的耳力,她话哪怕她声音再小,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一阵喜悦翻腾,压在胸口大半天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好,好,我保证。”他象个毛头小子一样,几乎都语无伦次了:“再有下次的话,你打我骂我都成。”
谁要打他骂他了?
阿青无语的扭过头去,觉得自己宽宥的话说的有点早了。(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九 回府
这场春雨过去之后,李思谌和阿青从庄子上返回京城。去的时候轻车简从,回来的时候却多了好几车的行李,其中一车直接送到了月桥巷,里面都是庄子上的东西,不名贵,可都是一片心意。有糕点、干货,还有新鲜鱼虾和酒。
酒是庄子上自酿的。让阿青特别惊喜的是,这不光是有烧酒,竟然还有果子酒。其中有两坛是葡萄酒,用的就是庄子上采摘的葡萄自酿的。
“老管头儿虽然腿瘸了一条,可是他酿酒的手艺却是好。”
阿青酒量浅,李思谌用小盏盛了一点儿酒递到她面前让她尝,她不用尝,单是闻到那馥郁的酒香,就感觉有点晕陶陶的,要不是李思谌在一旁扶着她,说不定她站都站不稳了。
“我猜岳父大人应该挺喜欢这酒的。一天也不用多喝,小酌个两杯就成。”
阿青有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
他给吴叔送酒,这巴结讨好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我娘可不喜欢我爹喝酒呢,她说喝酒伤身,又易误事。”阿青说:“我爹自从进了龙武卫里头,他自己也不肯喝酒了,就怕万一出什么纰漏。”
上次她出嫁、回门,那是破例。再说,那天吴叔他们光顾着灌李思谌了,吴叔自己可没喝多少。
“总算是一点心意,就算家里人不喝,自酿的酒走礼送人也拿得出手。”
这倒也是。
阿青又闻了闻那米酒的香,甜甜的,这个她倒可以尝一点。
一想到要走。阿青还很舍不得。
在庄子上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日子却过得无忧无虑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和相互了解。也在渐渐加深。
可是庄子上再好,他们总不能天长日久的留在这个世外桃源里。
李思谌看出她的依依不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喜欢这儿,下次有空咱们再来。这儿夏天的时候特别美,荷塘里莲叶成片成片的,一眼看不到边。到时候咱们在湖上泛舟,摘鲜莲蓬吃。”
阿青点点头。
虽然她心里知道,李思谌到时候未必有那个空闲能单陪她出来。而且,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下回也不见得再有个名目能离城出来了。
进了京城,那种熟悉的繁华喧嚣就又重新回到生活当中。到了王府。李思谌带着阿青先去向安郡王和王妃请安,这是应尽的礼数。阿青把从庄子上带来的东西各处分送了一些。
接到她送去的果脯糕点等物,李思敏就特意跑过来一趟,回送她两块料子。一块是梨花满地纹样的浅黄色缎子,这工艺非同一般,在阳光下看,那雪粉样的梨花完全不象是平面的,而象是立体的,绽放在浅融融的底色上。另一声是淡海棠红的香云绡。看着颜色娇嫩,也是非常难得。
“你自己留着做衣裳穿,我这里好几箱子衣裳还穿不过来呢。”阿青可不是跟她客气,她出嫁四季衣裳做了那么多套。数只大衣箱里头全都塞的满满的。
一来她本不讲究穿戴,二来衣裳做得太多,还得专一个人来管理照料。防虫防鼠防潮。就算保养得好,一两年里头穿不着。衣裳的质料花样款式也都会过时的。
“别提啦。”李思敏左右看看:“大哥不在?”
“他去前院书房了。”
李思敏笑着坐下来:“快给我杯茶吃。他不在正好,咱们正好说说话。你不知道。为了这料子,这两天我们那院子可不消停,有人从早到晚的说酸话,给我脸色看。”
“什么?”阿青十分好奇:“怎么回事?这料子哪里来的?又是谁给你脸色看?”
不过,李思敏不说,阿青也能猜着几分。
这料子看起来不是外头的,多半是贡品,可能是李思敏得的宫中的赏赐,或是三公主馈赠给她。而敢给她脸色看的人,那就更没有悬念了。萱楼里就住了三位姑娘,李思雯看着就不是个会与人争执闹气的人,那当然只有李思容了。
果然李思敏说的与她猜的一样。
“这料子是三公主送我的,没想到她到我屋里看见了,就硬要我让给她。我偏不,凭什么给她啊?她又缺不缺衣裳,小小年纪学得那样古怪刁钻,见不得旁人有一点儿好东西,但凡见着了,就非得要弄到自己手里去不可。”
“这也不奇怪。”阿青说:“家里的老幺,总是要霸道些。”
而且李思容的霸道,是安郡王夫妇俩给宠出来的。因为她漂亮伶俐,不但安郡王妃疼爱她,安郡王对这个小女儿也一向都很纵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把她的性子养成现在这样,直白的说,简直是目中无人。对李思谌这个兄长,对阿青这个嫂子,她尚且一点儿敬意都没有,更何况是庶出的李思敏和李思雯这两个姐姐了。
“我不给她,她居然还想硬抢呢。”李思敏接着说。
“啊?”这个倒让阿青有些意外了。
姐妹间争东西不成,吵嘴是常有的,可是要动起手来,那就有些离谱了。
阿青忙问:“她怎么抢的?你又伤着哪里没有?”
李思敏捂着嘴笑,压低声音说:“我才不会吃了她的亏呢。她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平时走几步都懒得动,嫌累,和我动嘴她说不过我,和我动手她更不是对手。”
“那你没伤着她吧?”阿青和李思容当然没有交情,她这么问,也是怕李思敏惹上麻烦。
一来,她是姐姐,李思容是妹妹。说出去,旁人会说她以大欺小,做姐姐的不让着妹妹。二来,李思容是王妃亲生。思敏的母亲只是安郡王的妾,还已经早早去世了。这事要是闹大了。郡王妃不用问肯定要偏帮自己的亲生女儿,阿青怕李思敏要吃亏的。
两块料子。虽然难得,可是为了这个赌气吃苦头不值得。
“没有,我哪会那么不知轻重。”李思敏说:“她就是面子抹不开,吵吵了半天没把东西要到手,这几天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非得在嘴上讨几句便宜。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得不着,也不能让我穿上。我看要是我做了衣裳穿,她说不定得我身上泼水泼油。也不能让我如愿。”
呃……
这种心胸性子,实在是……
让人没法儿喜欢。
李思容那意思就是,我得不到也不能让你穿上了,你只要敢做了穿,我肯定得把你的衣裳给弄坏了。
“那你把这个拿来是……”
要不是她俩关系好,阿青都觉得她这根本是祸水东引。这料子送给她穿,回头李思容连她一起记恨……
“其实本来这个就是想送给你的。”李思敏实话实说:“我看这个梨花特别雅致,我穿其实不合适,结果被她一气。反闹出这么多是非来。总不能因为她闹,我就不送了吧?反正我是给你拿来了。你留着也好,不想留着拿去送人也行,总之我就算扔了、烧了它。也不会把这个给李思容。”
话说到这份上,阿青只好收下了。
小姑娘们赌气,料子却是无辜的。
可这样一来。阿青也不能把它给穿出去了,不然的话。这本来就不和睦的姑嫂、婆媳关系就更加紧张了。
“对了嫂子。”李思敏特意在嫂子二字上加重了语调,笑眯眯 的问她:“庄子上好玩吗?”
“嗯。挺好的……”阿青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有些躲闪:“桃花也开了,湖水也变暖了。”
“你们在庄子上都做什么了?”李思敏兴致勃勃的追问。
这几天她在府里可没少琢磨这个,还和贴身丫鬟碧莲两个人讨论过。
新婚夫妻单独去庄子上,虽然打着看账查账的的旗号,可没谁相信他们真的是去看账去的。
无非是嫌府里人多、眼多,耳朵多,嘴巴多呗。到了庄子上,可就只有他们俩了。他们想怎么卿卿我我都没了顾忌。
多让人羡慕啊。
李思敏以前光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手段不简单,心计也厉害,可是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一面。这成了亲,简直是一心扑到了媳妇身儿上,对妻子那架势,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样。
“就是看看账本啊……”
李思敏嘿嘿笑起来:“少来了,我才不信哪。”
阿青无奈的重申:“真的看账了。”
她可没说假话。后头两天天气不是太好,春雨绵绵,原定的爬山计划彻底泡汤,倒是船又坐过一回。
在下着雨的湖面上,小船飘飘荡荡的,雨滴打在船蓬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悦耳宜人。
“好好,”李思敏挥挥手,直接跳过看账这一项:“除了看账了呢?总做了点别的吧?吃了什么好吃的吗?玩了什么吗?你们有没有去骑马?”
“天气不好没能去,”阿青解释说:“倒是坐了两回船。雨中乘船别有意趣,下次咱们一块儿去。在船上烹水煮茶,真是难得的消遣。”
“你给我哥沏了什么茶?”李思敏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是我……”阿青微笑着说。
“不是你?”李思敏诧异的说:“丫鬟煮的?”
阿青笑着摇头。
那天他们没带人伺候,船上就他们两人,李思谌自己划桨,煮水沏茶也是他一手包办的。
李思敏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难道是,我哥沏茶?”
阿青点头肯定:“他泡茶的手艺不错呢。”
这在阿青看来没有什么稀罕的。从前……他刚刚买下月桥巷隔壁的房子,就曾经烹茶招待她,还送了她茶叶。
而这一回,则是他一心讨好赔罪,为了让她展颜高兴,把所有的杂事都包揽了。
不过其中的情趣和隐情,就无须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李思敏了。
“真没想到啊……”李思敏吃惊的说:“我大哥那人居然还会伺候人……”
“也不是什么伺候不伺候的。”
夫妻之间,本来就不用分的那样清楚。
再说,他看起来象是吃了亏,可是便宜他真是没少占啊。
只是个中内情,阿青当然说不出口了。
李思敏笑够了,正正经经的问:“对了,你们刚才去见王爷和王妃了?王妃可说了什么没有?”
阿青注意到她说起安郡王和王妃这对名义上的父母时,口气与说陌生人一样。
对安郡王妃她当然没有什么情分,可是对安郡王,也是如此地客套冷淡。
这倒是与李思谌出如出一辙。这兄妹俩提起安郡王夫妇时的口气态度都惊人的相似。
“就说了两句话。”安郡王妃对她依旧没个好脸色好声气,这一点阿青丝毫不觉得意外,反正她也没把安郡王妃当成亲人,没指望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和风细语关爱体贴。这年头就算是亲婆婆对儿媳妇也没有几个视如己出的,更不要说他们之间这样尴尬的关系了。而安郡王则更省事了,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然后这次问安就匆匆结束了,安郡王把李思谌直接叫走去前院书房说话。
阿青心里对这位公公的评价又创新低。
李思谌可不是街上捡来的,这可是亲爹啊,儿子从城外回来一路劳顿,怎么也得给个去换衣裳梳洗喝口水的空儿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让他就这么直接过去商量呢?
做父母的,不是应该更能替孩子想的周到些吗?
从这一点上看,安郡王这个爹当的可一点都不称职啊。
李思敏点点头说:“王妃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认输认命的。对了,听说二哥的亲事可能要定下来了。”
阿青有些意外:“真的?前些天还没听说……这么快啊?定下了哪一家的姑娘?”
“我打听着她好象看中了靖国公家的姑娘。”
阿青想了想:“靖国公家适龄的姑娘是二姑娘吧?”
“说不好,人家未必看得上他。”李思敏和阿青心中都有数。安郡王妃一定是想找个门第家势能压过阿青的儿媳妇来,给自己儿子谋夺世子之位增加助力。
可是人家姑娘如果人好,家世好,哪哪都好,自然也有更好的选择。安郡王府世子之位已定,安郡王妃的两个儿子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人家何必非要结这门亲。
这议亲事,说白了也跟做买卖挺象的。你拿着五十块钱出门想买二百块钱的东西,正常情况下都不可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