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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九十五章 救美

    一阵大浪打来,船身剧晃,桌案上的碗碟“乒乒乓乓”撞在一起,酒水四洒,酱汁淋漓。

    许宣大凛,他听女真猎户们说过,“吉塔”是女真人的圣山,出自远古时的肃慎族语“曼殊苏巴尔晗”,即“吉祥之塔”。

    按照古肃慎人的传说,“吉塔”是北海最高的山,只有海东青可以飞越,故又称之为“雄库鲁苏巴尔晗”,意为“海东青之塔”。也是他们祭祀鹰神的地方。传说山顶连着蓝天,火焰滚滚,一旦山神发怒,喷出的烈火可以烧沸整个北海,霞云布满天空,数月不散。

    极目远眺,天海间尚看不见任何山尖,相隔如此之遥,竟能感觉到那“吉塔”火山的震动,其威力之强猛可想而知。

    轰鸣声中,又听有人尖声大叫道:“青龙,我看见青龙啦就在震巽位

    众人纷纷朝东南方望去,惊呼如沸。

    只见一弧耀眼的青碧鳞光从不远处的巨浪中夭矫跃起,冲入波涛,接着又从数十丈外穿了出来,直没海中。许宣已见过青龙许多次,一眼便认出果是那孽畜无疑。

    此时受“吉塔”火山震动的影响,海上波涛澎湃,层层叠叠地从北向南涌来,白浪一重高过一浪。这孽畜溯游而上,速度竟快得惊人,几个起落,便已贴着海面朝北飞出了十余里。

    所到之处,惊涛掀涌,不时有鱼群被它撞得冲天抛起,银光缤纷乱舞。几只巨鲸避之不及,登时悲鸣着腾空翻起几丈高,重重砸入海里。就连低空飞翔的鸟群也被它撞得断羽缤纷,尖啼坠落。

    众人追踪了十几日,终于撞见这妖龙,无不又惊又喜又骇又怒。

    若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五艘战舰火炮齐轰,或许还能将其重创,奈何此时狂风巨浪,连天夹涌,又有这么多的巨鲸、鱼群密密麻麻地迎头游来,要想追上青龙,谈何容易?

    更糟糕的是,远处火山喷发,海啸在即,青龙偏偏又朝着“吉塔火山”的方向逃窜,就算他们能成功屠灭妖龙,救出公主,又能否避得过那焚天煮海的熔岩烈火?

    混乱中,却听号角长吹,战鼓激奏,金兀术一字字地高声喝道:“大金国的男儿们,你们征服了山林和大地,现在是你们征服大海的时候了火炮、箭石准备,全速前进青龙不死,誓不班师。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声如惊雷,震得众金兵热血如沸,纵声啸吼。

    许宣耳颊也不由**辣地烧了起来,暗想:“这老贼打起仗来如此不要命,难怪当年除了岳少保,谁也难拒其锋。”五味交杂,又想:“许宣啊许宣,你早已经无路可退了,要成大事,就得学这老贼,破釜沉舟,一往无前。从今日起,不管挡在你前方的是什么,全都豁出命去,将它于翻”

    一念及此,残存的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了,化作了激昂斗志,和众金人一起捶胸狂吼。

    鼓声如雷,越来越密集。五条战船组成“锋矢阵”,船舷两侧各有一大一小两排轮桨,上下错开,旋转如飞。帆布猎猎鼓舞,不停地转动着角度,在惊涛骇浪里抢风疾行。

    群鸟惊飞,鱼兽纷纷绕船避开,那些庞如岛屿的巨鲸也仿佛被他们的气势所夺,要么呜鸣着凝立不动,等着战船从身侧冲过;要么徐徐转向,退避三舍

    远处红光闪耀,轰鸣如雷。狂风越来越猛,海面如峰峦般急剧起伏,将战船从一个波峰被抛向另一个波峰,高低沉浮,飘摇跌宕。

    船上的金兵们虽然久经训练,却从未经历过这等狂暴的风浪,东摇西晃,面色如纸,啸歌声时断时续。许宣、王重阳更被颠得翻江倒海,险些将吃进肚里的酒菜全吐了出来。

    好在青龙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距离众船已不过百丈之遥了。当波浪将他们掀到高处时,透过舷窗,可以清晰地望见那条青碧的龙尾,在惊涛里闪耀。

    传令官遥遥叫道:“转舵,发射箭石,开炮”五艘战舰乘风破浪,变为“雁行阵”,斜驶到了那条青龙的右侧,左舷突然火炮齐鸣,红光吞吐,接连朝着青龙猛轰。

    架在甲板、艉楼、艏楼上的投石机和巨弩也争相抛射出火石与长矛,缤纷乱舞,有的呼啸着穿入大浪,有的则撞击在青龙的鳞甲上,冲天反弹。

    青龙似被激怒了,破空冲起,飞腾狂吼,朝着最前沿的那艘战船狂飙似的撞了下来。

    “轰”地一声巨响,它几乎是擦着那艘战舰的左舷,当头撞入前方海面。波涛喷涌,将那艘船高高地掀了起来,险些凌空翻覆。众人惊呼未绝,那孽畜长尾又已夭矫飞扬,挟卷着滔天狂浪,铺天盖地地砸落。

    “轰隆”那战船的主桅、前桅、艏舱应声粉碎,许宣心中也仿佛随之猛地一沉,偌大的巨舰竟被它一尾就拍入了海里

    众人又惊又怒,纷纷大吼着朝它继续开炮,抛射火石与巨矛。但那妖龙飞腾的速度极快,四船又颠簸在巨浪之上,难有准头,连发了三轮,仅有几颗炮弹和火石撞中它的身体。

    青龙鳞甲极厚,岿然无损,咆哮着破浪昂头,灼灼怒视,腹部白色的鳞甲鼓涌起耀眼的红光。许宣暗呼糟糕,这孽障又要喷火了朝它血盆大口望去,更是猛吃一惊,失声道:“公主”

    在那妖龙的尖牙缝里,赫然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紫衣少女,双手紧抱着那颗巨大的獠牙,俯瞰汪洋,满脸惶急惊怒,几次想要纵身跃下,又缩了回去。

    王重阳脸色骤变,不顾一切地冲出舱门,凌空几个抄步,便已掠到了那孽畜的巨口下方,叫道:“妹子,快跳下来,我自会接住你……”

    话音未落,青龙狂吼如雷,公主衣裙鼓舞,被它口中涌出的炎热飓风刮得摇摇欲坠,尖声大叫,却始终不敢松手跃落。王重阳刚想冲上前,被妖龙翻旋着挥爪狂扫,不得翻身飞退。

    众金兵也瞧见公主了,惊呼四起,炮火、箭石渐转稀落。

    许宣双手一撑,跃到舱外,但此时青龙的那张巨口距离他所在的战船艏楼至少有八十来丈,以他的残疾之身,根本无法御风掠近,瞥见不远处那巨弩机上的铁矛,心中一动,抓起绳索,腾身跃到长矛上,将一端系紧矛杆,另一段绑在自己腰上,朝旁边的金兵叫道:“快发弩矛,将我射到青龙的脖子上”

    众金兵面面相觑,无人应答。那妖龙口中的公主,已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岂能再将重现于世的“济安太子”又抛入险境?

    眼见青龙腹部越来越红,许宣大急,喝道:“公主命悬一线,再不动手,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完颜乌禄蓦一咬牙,道:“我来”大步奔到巨弩机旁,转动绞轴,将铁矛连着弩弦拉到最满处,深吸了口气,道:“太子殿下,小心了”扣动扳机

    “嗖”许宣只觉腰上突然一紧,狂风扑面,被那离弦破空的弩矛拽着腾空飞起,笔直地朝青龙颈下的鳞甲冲去。

    “太子,是太子”隐隐听见下方传来阵阵惊哗,又听“轰”地一声巨响,一颗霹雳火球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沿飞上了天空。

    许宣呼吸一窒,惊怒交迸,是谁在这时候开炮?这不是要将他和公主一齐置于死地么?念头未已,下方“轰轰”狂震,白雾中红光闪耀吞吐,又是几十颗炮弹激啸着从他四周穿过,撞击在青龙身上,鳞甲尽紫。

    几在同时,铁矛撞在那孽畜的鳞甲上,将许宣震得反转飞起。他反应极快,立即抓起长矛,借着那翻转之势,奋起神力,大吼着朝下方被火炮撞得微微开裂的龙鳞刺去。

    “叮”铁矛刺碎鳞甲,扎入两尺有余。青龙狂怒已达顶点,咆哮着浑身弓起,红光闪耀,烈焰即将从口中喷薄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王重阳长啸着冲到了青龙鼻头,脚尖一点,翻身急冲而下,一把抱住公主,朝外跃起。火光狂涌,青紫色的烈焰从青龙喉舌间层层喷出,轰然猛撞在他的背上。

    王重阳“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趔趄飞旋,浑身火焰狂舞,叫道:“许兄,接住”将公主朝许宣凌空抛来。

    许宣一把接住公主,叫道:“抱紧我”挥刀斩断绳索,朝着下方那滚滚如沸的惊涛急速冲落。

    “轰”姹紫嫣红的火浪在他上方炸散开来,火烧云般层叠翻涌,映红了海面,也映红了战船上的金兵们一张张惊愕而又狂喜的脸颜。

    “太子殿下”“太子救下了公主”在风浪、炮鸣、青龙怒吼……以及远处震耳欲聋的火山轰鸣声中,仍能清楚地听见下方传来的阵阵欢呼。

    公主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小瘸子,你快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济安哥哥?如果不是,我让父皇招了你做驸马爷,好不好?”

    许宣被她热气呵得心旌一荡,还不待回答,突然剧痛攻心,差点给她咬下半个耳朵来。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降龙

    许宣被公主热气呵得心旌一荡,还不待回答,突然剧痛攻心,差点给她咬下半个耳朵来。

    公主摸了摸嘴唇上殷红的鲜血,格格大笑,似是觉得甚为有趣。

    许宣又惊又怒,顾不得多想,将她一把拎了起来,扛在肩上,往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公主“啊”地一声尖叫,长发垂舞,浑身登时如棉花般瘫软。

    许宣只道她这回要老实些了,岂料她又吃吃一笑,柔声道:“小瘸子,好哥哥,你再用劲些打,好不好?最好将我也打瘸了,就和你凑成一对儿啦。”声音娇媚入骨,听得他耳颊一阵烧烫。

    他从未见过这等刁蛮泼辣又疯疯癫癫的少女,生死关头,竟还有闲心来谈情说笑。一时间又是愕然又是气恼,只好装作没听见,扛着她继续朝船上冲落

    忽听王重阳高声叫道:“太子小心……”头顶响起狂雷般的咆哮,青龙已飞旋着俯冲而至。

    许宣大凛,抬眼望去,火浪迸泻,青鳞乱舞,整个天空都仿佛随着那孽畜一齐塌落了。在火炮的连番猛轰下,王允卿仅存的一丝本真神识终于被怒焰吞噬,彻底魔化成了六亲不认的凶暴狂龙。

    “轰”相隔尚有六十余丈,海面已被那狂猛无比的炎风激得惊涛四炸,漩涡倒涌,剩余的四艘战船全被卷入急流,飞旋跌宕。

    万千道流火呼啸着从天而降,擦过许宣二人的身沿,接连不断地撞入海里,撞落船上。下方火焰高窜,烟雾乱舞,帆布、舱楼全都烧起来了,数十人浑身着火,惨叫着坠入漩涡。

    眼见那狰狞的龙头咆哮着急速逼近,有如慧星流火,势不可挡,众金兵无不骇得肝胆尽寒,惊呼四起。

    混乱中,也不知谁开响了第一炮,顷刻间“轰轰”狂震,艏楼、艉楼上的火炮、投石机、巨弩……全都冲天抬起,朝着上方猛烈还击。

    火球、箭石纵横乱舞,几次险些撞中公主,她胆子虽大,也不禁脸色惨白,紧紧贴在许宣腰上,尖声大叫。

    只听完颜乌禄迭声大喝:“住手快住手小心误伤了太子、公主……”然而此刻轰鸣如爆,众人全都陷入了极度的惊惧、恐慌与狂乱之中,又有谁听他指挥?

    许宣惊怒交迸,此时别说他双腿俱残,无法御风逃离,就算插上双翅,也躲不过这天崩地裂的雷霆夹击

    避无可避,唯有感应四周浪,拼死一搏。此时上方是咆哮而至的青龙与熊熊喷泻的烈火,下方是激啸飞射的炮弹与箭石。当下指诀变幻,翻身飞旋,使出一记“火雷噬嗑”。

    “火雷噬嗑”,上卦为离,离为火,属阴;下卦为震,震为雷,属阳。正好与周遭境况完全契合。阴阳二穿过“离门”、“震门”,直冲右臂,登时爆发出雷电交合般的恐怖威力。

    “轰”地一声狂震,剑炫芒炸涌,爆出一轮方圆十丈的绚彩光波,将迎面冲来的巨石尽皆劈碎。

    他人“剑”合一,螺旋怒舞,继续长啸着冲天飞起。

    周围的碎石、箭矢、火焰……被他体内急旋的阴阳二所吸,层层叠叠地环绕飞舞。遥遥望去,就像一道霓丽夺目的龙卷风,电光闪耀,扶摇直上,恰好与那咆哮喷火的青龙迎头撞了个正着……

    “轰隆隆”白光一亮,然后如银蛇乱舞,炸散成万千道姹紫嫣红的霞光。公主尖叫声中,许宣腥甜狂涌,剑、护体气罩层层涣散,被那排山倒海似的反撞气浪掀出数十丈远。

    青龙亦吃痛狂吼,硬生生被撞得鳞甲迸碎,破空翻飞。

    众人惊哗如沸,接着又爆为一片欢呼,“太子”、“太子”之声不绝于耳。完颜乌禄更是又惊又喜,高声长呼:“济安太子,降龙谙班勃极烈”

    萧抱珍道袍鼓舞,白眉飞扬,那双似闭非闭的细眼突然闪起两点精光,忍不住转过头,朝远处的金兀术瞥去。金兀术昂然立在艏楼,灼灼凝视着空中翻飞的许宣,亦闪过一丝惊疑骇异的神色。

    却不知众人都太过高估许宣了,是以他眼下的修为,绝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震退青龙。“阴阳指”最大的玄妙就在于天人交感,应时顺势。周遭的浪越狂猛,变化越激荡,他所能爆发出的真也就越发惊人。

    这一记“火雷噬嗑”,将霹雳火炮、投石机、弓弩……以及青龙自身霸烈无比的火浪与冲撞力,全都借入了他的剑之中,故而才有这等无坚不摧的气势。

    唯有王重阳看出其中之妙,又是惊佩又是喜悦,凌空朝他飞掠而来,道:“许兄,你这一剑高妙之极待我们将允真送回船上,再合力镇伏这妖龙……

    公主此时惊魂已定,搂住许宣的脖子,笑吟吟地道:“小瘸子,原来你姓许。这呆头鹅为何要叫我允真?是啦定是我现在这肉身的名字。难怪你第一次瞧见我,便这般色迷迷的又惊又喜……”

    俏脸一沉,突然拔出头上的簪子,抵住他的咽喉,喝道:“快说,你和这‘允真,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何假冒我济安哥哥?”

    眼见青龙咆哮翻腾,即将再度袭来,许宣没空与她啰嗦,攥住她的手腕,朝后一扭,将她右臂别到身后,俯身急冲。

    公主尖叫一声,疼得脸色雪白,却又格格笑了起来,媚眼如丝地凝视着他,胸脯起伏,柔声道:“好舒服,小瘸子,我喜欢你弄疼我,再用点儿劲,捏得越疼越好。”

    许宣又气又恼,手猛地一紧,喝道:“臭丫头,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下去”

    公主“啊”地一声,双颊潮红,眼睛水汪汪地凝视着他,喘着气笑道:“臭瘸子,坏瘸子,你待我越凶,就越说明你不是我的济安哥哥。你要想骗过旁人,就赶紧温柔些,哄我高兴……”

    话音未落,“嗷呜”一声狂吼,青龙已经翻旋着冲到他们的右上方,烈焰喷涌,将他衣袖“呼”地烧了起来。

    许宣大凛,喝道:“王兄,接住”将公主抛向斜后方的王重阳,真气在“八极”间穿梭激涌,接连两记“火风鼎”、“雷火丰”,剑狂卷,撞飞火球,霹雳般劈斫在青龙飞舞的巨爪上,翻身飞旋。

    青龙似是对公主志在必得,眼见他甩手将她抛出,青龙立即怒吼着飞扬转身,掉头朝王重阳冲去。

    王重阳接住公主,急速下冲。公主奋力挣扎,喝道:“呆头鹅,拿开你的脏手,谁让你抱着我了快将我抛回给小瘸子”见他不松手,拔出簪子,在他臂上、胸口一阵乱刺。

    王重阳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只得叫道:“许兄,接住”又将她朝许宣抛了回去。许宣方伸手接住,见青龙咆哮着夭矫冲来,立即又将她抛向王重阳,全速下冲,高声叫道:“快把她抛给我”

    两人你来我往,一边双双急速俯冲,一边将公主抛来抛去,引得青龙东折西转,应接不暇。船上众人更是瞧得惊呼迭起。

    转眼间,距离船顶已不过**丈远了,许宣运足真气,朝下方艏楼上的完颜乌禄叫道:“乌禄,接好了”猛地将公主朝那猎猎鼓舞的风帆抛了下去。

    公主尖叫着撞在帆布上,翻身朝下急滚,完颜乌禄腾空跃起,一把将她抱住,有惊无险地跃落甲板。众金兵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齐声欢呼。

    青龙似是感觉受到了戏耍,怒不可遏,咆哮冲向战舰。“嘭”地一声,火球激啸着撞击在风帆上,桅杆、帆布如陷火海。

    几乎就在同时,“轰轰”连声,海面如炸,突然鼓起数十丈高的惊涛怒浪,将那四艘战舰全都掀得腾空飞起。

    许宣眼前一花,鲸波扑面,咸涩冰冷的海水已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了。他汩汩地冒着气泡,双手划舞,什么也瞧不见。好在这北极冰洋的水远比其他处的海水清澈,浮沉了片刻,已能影影绰绰地瞧见几丈外惊惶逃散的鱼群。

    他连呛了几口水,胸肺已憋闷得几欲爆炸开来了,正欲全力上浮,心中忽然一凛,只见下方急速升起一大片黑影,就像海底突然隆起了连绵数里的巍峨山丘,急流狂涌,将他猛地朝上掀去。

    许宣不及多想,双手乱舞,借着激流奋力上冲,仰头跃出海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狂风呼号,大浪起伏,青龙正咆哮着飞旋于上空,那双血红的凶睛望见他,怒火欲喷,猛地弓起身,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欲扑。

    当是时,又听海底传来一声极为尖利恐怖的怪啸,波涛如沸。许宣后背、腰腿猛地一阵剧痛,也不知被什么至为坚硬之物撞中,竟凌空掀起三丈来高。低头望去,胸口如被重锤所击,竟被下方景象震得又惊又骇,叫不出声来。

    只见海面水浪四下飞泻,隆起一个乌黑而光滑的巨型“圆岛”,“岛屿”越升越高,仅露出水面的部分便有两百丈方圆,裂纹如阡陌纵横,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泽。

    还不等细看,怪啸如雷,前方惊涛冲天炸涌,冲出一条巨大的黑蟒,碧晶闪耀,龇牙狂吼。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九十七章 屠龙

    玄武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喉中堵着这个词,却怎么也叫不出来。眼前这怪物蛇头龟身,庞巨如山,分明就是太古四大凶兽中的“玄武”

    传说青龙被女娲封入“蓬莱”,玄武则被镇在了“方丈”山下,难道此地距离仙山“方丈”已经不远?玄武既然冲脱了封印,是否意味着用于封镇它的“混沌皮图”也已被人盗走?

    思忖间,玄武已怪啸着破浪跃起,海水、浮冰、鱼群……从那山岳般的巨大龟身上倾泻滑落。一只鲸鱼悲鸣着凌空反转,重重地砸在龟背上,从许宣上方抛弹而过。许宣本能地一缩头,翻身急滚,沿着那斜陡的玳瑁壳冲向数十丈下的滚沸惊涛。

    玄武越拔越高,整个海面仿佛全被掀起来了,巨浪一圈圈朝外涌开,白沫喷涌,四艘战舰剧烈跌宕。

    那乌黑的巨蟒之身狂啸着摇曳乱舞,和空中的青龙形成了对峙之势,一个龇牙吐信,一个咆哮喷火,惨烈搏杀一触即发。

    许宣双掌并用,翻了几个筋斗,终于抓住了玄武龟壳的边沿。那巨兽身形如山岳,凭借着粗壮蟒尾的支撑,竟然倾斜着立出了海面,四个脚掌横亘于天海之间,尖爪如巨矛,只等蟒尾弹甩,便可腾空扑向青龙。

    他紧紧抓着玄武壳沿,双腿悬空,下方便是那擎天巨柱似的蟒尾,笔直地矗立在漩涡中央。此时若是松开手,必被那滚滚盘旋的激流卷溺,再也无法浮出海面;但若抓住不放,很可能被搅入玄武与青龙的惊天对决。

    远处战舰上有人瞧见他了,惊呼迭起。那青龙也似乎发现了他的身影,凶睛怒火闪耀,狂吼着甩尾飞旋,狂飙般朝他撞来。

    玄武显然将青龙此举视为攻击,蟒尾猛地一弹,庞躯如泰山横空,怒啸着扑向青龙。

    只听“轰”地一声剧震,那长约百丈蟒头与青龙重重地撞在了一起,许宣双臂酥麻,险些被凌空抛了出去。

    定睛望去,蓝天下,青龙张牙舞爪,被那条巨大的蟒身麻花似的盘旋绞扭,越缠越紧,突然仰头咆哮,一口咬住了玄武的蛇颈。玄武吃痛怪啸,蟒身飞旋乱舞,奋力朝后拉扯。

    忽听“轰轰”连震,战船上红光吞吐,火炮齐鸣。炮弹、火石、矛矢……拖曳着道道紫线,缤纷乱舞地击撞在那两大凶兽身上。

    许宣心中一沉,惊怒交迸,这些鞑子忒也愚蠢仅凭着这些霹雳火炮和箭石,等到青龙、玄武自相残杀后,或许还可奏效,此时迫不及待地攻击,除了激怒它们,又复何用?

    青龙、玄武果然双双发出狂怒的嘶吼,猛地反旋松开。青龙巨尾扫处,轰鸣狂震,碎木纷飞,临近的一艘船舰顿时被拍得沉入水中。玄武则厉啸着长尾飞扬,径直将另一艘战船撞得粉碎。

    许宣双手酥痹,再也抓握不住,顿时被高高地凌空甩飞。天旋地转,碧空仿佛变成了大海,无边无垠的汪洋仿佛变成了天空。

    后方突然响起惊天狂吼,震得他头皮发麻,转眸望去,那青龙咆哮飞腾,正张开血盆大口呼啸冲来。

    当下感应周遭狂风,指诀变幻,一记“巽为风”,衣裳鼓舞,猛地激旋如飓风,堪堪抢在那孽畜冲到之前,笔直地破空飞起,顺势一掌朝它头顶拍去。

    “巽为风”属阴卦之象,也是“阴阳六十四指”中最狂猛莫测的招式之一,以他自身的纯阳真,原本难以驾驭。亏得丹田内沉潜了青帝的阴属真气;加之经历了连番大战,对“阴阳指”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借助着四周卷荡的狂风,竟也气随意转,使得似模似样。

    青龙右眼被他掌风击中,痛吼甩头。许宣一把抓住那孽畜的杈角,正想骑在它头顶,刺瞎眼睛,却被它摔得飞撞在坚硬的背鳍上,眼前一黑,顿时凌空弹出六七丈远。

    青龙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咆哮着仰身飞旋,火球喷涌,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后心。

    “呼”烈焰狂舞,全身仿佛从里到外烧起来了,许宣剧疼锥心,大吼着弹指回旋,使出一记“离为火”,身上的火焰顿时随着真气盘旋怒舞,破臂飞出,猛撞在青龙的鼻吻上。

    “离为火”,内卦为离,外卦亦为离,双火叠加,霸烈不可挡。只是此卦与“巽为风”同属阴卦,他的“一阳指”尚难发挥出其威力。饶是如此,借着体内潜藏着的青帝火属真,以及青龙喷涌的烈焰,仍如天火狂飚,硬生生将那孽畜撞得朝外翻卷飞旋。

    当是时,王重阳亦长啸着杀到。青影飞掠,空中闪起一条刺目奇诡的阴阳鱼弧光,不偏不倚地劈入青龙颈下的逆鳞。

    “叮”地一声,鳞甲翻炸,鲜血冲天激射。青龙发出痛苦无比的狂吼,长尾横扫,撞碎他手中的青钢长剑,也撞碎了他的护体气罩,打得他口喷鲜血,冲天飞起。

    许宣大喝着急冲而下,一把握住插在它颈背上的巨矛,奋力朝里刺去。趁着它狂吼弓身之际,翻身压住长矛,往下猛地一绞。鳞片迸飞,血喷如注,那孽龙的颈上登时被剌出一条丈许长的豁口,悲吼着急坠而落。

    “太子太子杀死青龙啦”“济安太子,降龙谙班勃极烈”剩余的两艘战舰上远远地传来沸腾的欢呼。

    许宣骑在矛杆上,浑身灼痛,摇摇欲坠,仍不敢相信这凶狂不可一世的太古青龙,真的已被自己与王重阳合力重创

    然而喜悦才持续了不到片刻,下方又传来一片惊呼。前方狂飙呼啸,甩起一条刺眼的黑光,玄武巨大的蟒头咧嘴吐信,狞笑似的朝他急扑而至。

    “轰隆隆”远处天际火光如荼,天空与大海瞬间全变成了炫目的紫红色。波涛狂涌,一重重白色的巨浪就像雪狮怒吼,群马狂奔;又仿佛连绵不绝的山峦层层崩塌,朝着这里极速推进。

    海啸终于来了

    比起吉塔火山震天动地的爆发,更可怕的或许是这席卷一切的北极海啸

    许宣呼吸如堵,气血迸扬,骨骼仿佛要寸寸炸散开来了,在这见所未见的恐怖灾难的应激下,在那太古凶兽势如狂飙的压迫下,潜埋在他丹田与经脉里的火属真气有如滚滚岩浆,直冲头顶;又如海啸狂浪,席卷周身。忍不住仰起头,纵声激啸。

    碧空突然飞起一道闪电,天海尽白。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发狂地捶击着万里鲸波,连那“玄武”也怵然一凛,抬头往上望去。刹那间,雪亮的霹雳纵横交错,已如火树银花,布满了整个天穹。

    惊涛鼓荡,战舰回旋,所有人都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眺望着那壮丽而恐怖的一幕。

    公主眯着妙目,又惊又喜。完颜乌禄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距离他们十丈之外,金兀术裘衣鼓舞,紧攥双拳,脸被映成了奇异的蓝紫色,双眸火焰跳跃,骇怒而又狂喜。

    漫天闪电飞舞,突然化作滚滚光柱,冲入许宣头顶。他骑在那急速坠落的青龙颈上,仰头狂吼,浑身炸射出夺目的橙光。就连青龙也陡然弓身咆哮,瞬间变成了灿灿金龙。

    “阴阳五雷**”混乱中,不知是谁颤声低呼。然后又听一阵惊天动地的狂震,绚光滚滚炸射,层层叠叠地在空中荡漾开来,化成了炽白的炫光,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那如山岳般昂立在天海间的玄武,突然发出痛苦的狂吼,蟒身飞扬,重重地朝后撞落在波涛里,将船舰掀得腾空抛起。

    巨浪炸涌,众人惊呼着趔趄翻滚,纷纷沿着陡斜的甲板,朝海里坠落。许宣亦连同青龙,轰然撞碎了桅杆,直没惊涛。

    这一切快如电光石火,白驹过隙,只有王重阳、金兀术、萧抱珍等寥寥数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就在玄武即将冲至的瞬间,许宣五雷灌顶,与骑下的青龙同化一体,旋即天人交感,接连使出了“震为雷”、“水雷屯”、“雷火丰”与“水火既济”,连人带龙猛撞在玄武身上。

    这四记剑集合了阴阳雷霆之力,又将远处的迸爆的熔岩、海啸、狂风、雷电……全都融入剑势,可谓无坚不摧;再加上青龙狂暴的余勇,顿时将猝不及防的玄武,生生撞飞。看似简单随意,却毕集了他体内的所有真气,以及数月来所体悟的每一种绝学。

    然而无论是“五雷**”、“嫁衣神功”,还是“阴阳诀”,都是至为艰深凶险的绝学,远非短短数月所能掌握,运用得稍有不慎,必然两败俱伤。

    他与青龙连番激斗,经脉灼伤,被如此狂猛的雷霆劈入身体,加之体内爆发的真又与体外激荡的浪相互击撞,造成的冲击力可想而知。虽然奋起神威,一举击退了“玄武”,却也被反震得鲜血狂喷,直坠海中。

    “轰”地一声,冰冷的海水从口、鼻、耳朵汹汹倒灌而入,他经脉火烧火燎,痛得连抬臂划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在他飘飘摇摇,往海里深处坠落时,前方白衣鼓卷,一道人影朝他翩翩游来。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九十八章 魔女

    鱼群四散穿掠,那人白衣翻飞,黑发如海藻飘舞,来势极快。

    许宣此时已憋闷得几欲爆炸开来了,心中猛地“咯噔”一跳,白姐姐难道是白姐姐来救我了?旋即想起白素贞早已葬身长江,又岂会现身于这数万里外的北海?满腔惊喜登时又化为悲沮。暗想,难道我已经死了?所以白姐姐的鬼魂才来此处接我?

    却见水光潋滟,忽明忽暗地映照着来人莹白的脸颜,不是白素贞,只是个相貌端正的女子,微觉失望。但那双明眸灼灼闪亮,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迷迷糊糊中瞥见她发鬓上的镶玉金钗,更觉眼熟,忽然想起方才在船舱里饮酒高歌的情景……是了,她是完颜乌禄带来的婢女为自己斟酒时,差点儿打翻了杯盏,忙不迭地红着脸向自己道歉。然而小小一个金国侍婢,为何竟能在如此遄急的漩涡中穿梭自若,快如游鱼?

    不等他多想,那白衣女子已游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翩然飞转,俯头朝他唇上吻来。

    唇齿相接,如电流激撞。许宣脑中“嗡”地一震,只觉清新的空气源源不绝地涌入喉中,呼吸登时大畅。又惊又奇又喜,更多的却是诧异,只有修为极高之人,才能在水底施展这“鱼息换气**”,金国奴婢中又怎会有这等人物

    那女子似是察觉到许宣心中异动,抬起头,嫣然一笑,拉着他转身朝海面浮去。

    许宣心里顿时不由自主地突突狂跳起来。若单论美貌,白素贞、小青、李少微、楚青红、王允真、完颜苏里歌……无不远在此女之上,但她这一笑,艳光四射,眼波里更仿佛有种夺魂摄魄的魔力,竟让人意动神摇,难以自持。

    当是时,水波里传来一声恐怖而沉闷的狂吼,震得他彻底清醒。青龙这孽畜连遭重创,又被雷霆劈中,原已气息奄奄地沉入海里,此时不知何以,竟似重新活转过来了,咆哮着翻腾追至。

    许宣大凛,待要回身挣脱,与青龙一搏生死,却被那白衣女子铁箍般紧紧扣住手腕,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气。

    心底猛地一沉,冷汗遍体。这才发觉她体内真气至阴至寒,绵柔充沛,赫然竟是阴极真当世能修成阴极真者,不过李少微等寥寥数人,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念头未已,下方碧光晃眼,激流掀涌,一道狂暴无比的冲击波已雷霆万钧撞向到他们后心。

    白衣女子头也不回,拉着他在水中翩然飞卷,反手一掌拍在龙尾上。“嘭”青龙吃痛狂吼,竟被她硬生生掀出十几丈外。她则借着反撞之力冲天飞旋,拉着许宣高高跃出了海面。

    狂风呼啸,许宣胸膺尽涤,浑身却无一处不在灼灼烧痛。此时四周鲸波起伏,已看不见船舰了,只有那只巨大如山岳的“玄武”仍悬浮在数百丈外的海里,蛇颈摇曳,怒吼如雷,似是正与什么人激斗。

    白衣女子拉着许宣踏浪疾掠,朝那“玄武”的龟壳飞去。前方大浪扶摇,青龙又咆哮着冲天跃起,朝他们接连猛攻。但无论是舞爪、甩尾,还是径直顶角猛撞,全被那白衣女子轻而易举地化解开来。

    两人一龙在惊涛骇浪里飞旋穿梭,越斗越快,炫光刺目,轰鸣叠震,许宣的心也仿佛跟着跌宕收缩,越来越加震骇。

    青龙被雷霆劈中后,竟似回光返照,凶焰大炽,此时即便他再与王重阳联手,亦难敌其威。反观这白衣女子,真气如浩淼汪洋,深不可测;每一掌劈出,看似简单随意,却蕴藏着无穷变化,奇诡万端……纵然换作楚青红、林灵素,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青龙被她掌风接连劈中,鳞片迸飞,怒不可遏,突然盘旋狂舞,飓风似的朝两人撞来。

    “轰”“轰”四周惊涛炸涌,烈焰冲天。这一击毕集了青龙所有余力,势不可挡。

    许宣眼前一花,喉中腥甜狂涌,整个胸廓仿佛都被那无形的气浪压碎了。白衣女子却不退反进,拉着他破空飞旋,长袖舞处,亮起一道刺目无比的诡异弧光,太极鱼线般劈入青龙气旋。

    “嗤”青龙猛地一顿,骇怒恐惧地瞪着两人,突然发出凄厉无比的狂吼,张牙舞爪,逆鳞处鲜血激射,重重地砸入海中,滚滚波涛登时尽皆染成了耀眼的紫红。

    “先天神功你……”许宣心头剧震,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那白衣女子,失声道,“李师师你是李师师”

    刹那之间,所有的疑窦全都冰消雪融。除了大宋第一妖女李师师,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仅凭着一双眼波,魅惑众生、倾国倾城?又有谁能修成如此深不可测的阴极真,施展“白虎皮图”中才有的“先天神功”?又有谁能凭借一己之力,只手屠青龙?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摇头道:“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小官人,世间之人,世间之事,真真假假,有有无无,尽是虚妄,你又何必着相?”声音低柔悦耳,那张极为普通的脸容镀着夕晖,却让人为之神夺,不敢逼视

    许宣数月来遭遇的种种磨难,看似由林灵素而起,实则全是李师师之因。在遇见这妖女之前,他曾假想过许多怒斥其罪的言辞,也曾假想过各种拼死相搏的手段,但此刻,咫尺相望,鼻息互闻,胸喉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脑中隆隆作响,悲怒、恐惧、倾慕、哀怜、愤恨、羡妒……交相翻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师师凝视着海中翻腾悲吼的青龙,晶光闪动,柔声道:“就好比这孽畜,你能说清它究竟是女娲镇伏的太古青龙,还是人面兽心的王文卿?抑或是数千年来被它吞噬过的每一个魂灵?”

    右手拔下发鬓上的那支镶玉金钗,屈指念诀。青龙发出凄厉的狂啸,身上碧光浮动,青烟绿雾般地涌入钗中;那具庞大的躯体则痛苦地扭曲收缩,急速褪尽鳞甲,变回人形。

    李师师将金钗插还鬓中,秋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又好比阁下,你能说清自己究竟是九死一生的‘仁济堂,少东家,还是起死回魂的金国太子?抑或是我李师师的儿子、伏羲转世?”

    许宣一震,面红耳赤,敢情这妖女早已知晓一切了又惊又怒又羞又恨,索性哈哈笑道:“那么你呢?究竟是金枝玉叶的南唐后人,还是低贱的金国奴婢?抑或是人尽可夫的汴京第一名妓?”

    李师师毫不着恼,微微一笑:“这就是啦。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又有孰人知晓?”长袖挥卷,将气息奄奄的王文卿收入其中,攥着他的手腕,继续朝“玄武”掠去。

    方一转身,却听轰鸣狂震,北边海面仿佛整个倾倒过来了,百余丈高的狂涛连绵数十里,巨浪层叠,白沫喷涌,突然朝他们铺天盖地地拍了下来。

    许宣呼吸一窒,想不到海啸来得如此之快李师师却似早有所备,拉着他翻身飞旋,贴着大浪,高高地破空冲起,然后又划过一道弧圈,卷入下一排巨浪,腾空抛起……如此借势随形,陀螺似的急速环舞,竟瞬间有惊无险地冲出了几百丈远。

    “玄武”正昂身屹立在海啸狂涛中,摇曳怒吼,不停地朝空中闪烁的人影甩头攻击,瞥见李师师冲至,立即又转过身,山崩似的轰然塌倒,朝他们迎面撞来。

    许宣大凛,这凶兽力量之狂猛,更胜青龙。一旦被它撞中,势必粉身碎骨;勉强逃避,又难躲过这排山倒海的恐怖海啸。倘若自己经脉俱全,或许还能天人交感,利用“泽天央”、“山泽损”等阴阳指诀逃过一劫,但眼下性命操于李师师之手,只能祈求这妖女有通天手段了

    李师师螺旋急舞,拉着他从浪尖上高高抛起,突然凌空踏步,鬼魅般地左折右转,从玄武的龟壳边沿翻了过去,然后踩着它的蛇颈冲天疾奔,双袖鼓舞,御风翩然高飞。

    九宫步当日蓬莱山上,许宣也曾见过蛇圣女使过这诡异无比的步法,但论姿态之曼妙优美、速度之诡谲飞快,远无法与眼前这妖女相比。

    然而他们虽然躲过了“玄武”,却仍无法躲开那层峦叠嶂般的滔天巨浪。“嘭嘭”连声,重重喷涌的雪沫如狮群狂吼,瞬间便将他们凌空拍飞出**丈远,而后又轰鸣着吞噬其中。

    在这恐怖的天地伟力面前,个人之力显得如此微渺。

    许宣口鼻、双耳瞬间被灌入许多冰冷的海水,剧痛如绞,险些便从李师师手里抛甩而出。那妖女抓住他的手腕,正欲借势飞旋,右后方忽然冲出一股霸烈无比的气浪,朝她狂飙似的撞来。

    李师师应变极快,立即翻身一掌拍去,“轰”光浪炸舞,霓丽万端,将来人照得历历分明。许宣猛吃一惊,金兀术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九十九章 黑帝

    “轰”光浪炸舞,霓丽万端,将来人照得历历分明。许宣猛吃一惊,金兀术

    这厮先前能射出威不可挡的“回风箭”,修为必当不弱,但他却没想到竟然强猛至斯饶是李师师神功盖世,仓促间接下这一掌,也不由娇躯微晃,朝后凌空翻飞。

    金兀术双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似是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全身而退,喝道:“贱婢,交出这小子,我就饶你一命”不容她稳住身形,又是疾飙暴雨似的一阵猛攻。

    他凌风踏浪,每一掌劈出,无不风雷激啸,水浪狂迸,迫得李师师翩翩飞退,许宣更是被那四面八方的惊涛气浪挤压得胸膺如堵,剧痛欲爆。

    李师师笑道:“都元帅,你想趁乱杀了太子,断除陛下的血脉,他日好篡位称帝,是不是?好啊,我成全你便是。”忽然拽起许宣,迎着他的掌风挡去

    许宣喉中一甜,登时被震得鲜血狂喷,所幸金兀术硬生生地收回手掌,才未被那气浪迎头撞中。又惊又怒,冷汗涔涔。

    却听李师师柔声传音道:“许官人,放心。这老贼最是沽名钓誉,岂敢当着众人之面伤及济安太子,的性命?再说,你若死了,他又上哪儿找‘阴阳五雷**,的秘笈去?”倒提着他的脚踝,纵横乱扫,顷刻间反守为攻,迫得金兀术节节后退。

    许宣待要强聚真气,拼死挣脱,却被那妖女封住了全身经脉,别说动弹了,连满腹怒骂也迸不出一句来。

    此时远处红光冲天,吉塔山喷发得越来越加猛烈,蘑菇似的火山云层层翻涌,如擎天巨柱矗立在天海间,有的漆黑如墨,有的彤红如血,交杂变幻,闪耀着刺目的闪电与紫光,遥遥望去,直如群魔乱舞,壮丽而恐怖。

    在那急速蔓延的狰狞云团下,一道又一道的白浪迤逦奔卷,随着剧烈起伏的鲸波,前赴后继,层层喷涌成数十丈高,乃至百余丈高的滔天水墙,轰鸣震耳,惊心动魄,每一次冲撞都比前番来得更加狂暴恣肆。

    “玄武”忽然飞旋立起,甩舞蛇颈,怒吼着朝他们扑来。好在它转身太急,被狂涛掀得站立不稳,蛇头擦着三人的头顶冲过,长舌乱舞,腥涎如雨。

    李师师抓起许宣,脚尖在蛇颈上一点,凌空翻掠,沿着“玄武”的龟腹朝上疾冲。它庞巨的身躯昂立如山岳,大浪从上方龟壳边沿喷泻而下,如天河飞瀑。

    忽听一人淡淡道:“妖女,哪里走”接着“哧哧”连声,金光乱舞,数十道气箭迎面疾射,迫得李师师挥掌扫挡,飞旋冲天。那人黄袍鼓舞,须眉飘飘,正是金国国师萧抱珍。

    当是时,金兀术又已狂飙似的从斜侧冲到,双手虚握,“轰”水浪从拳心冲天喷涌,形成了一道六七丈长的“水刀”,呼啸着朝李师师当头劈下。

    许宣呼吸一窒,李师师故技重施,将他当作人盾扫挡。岂料水浪突然炸散为两股水柱,绕过他身侧,朝李师师轰鸣撞去。

    那妖女应变奇快,立即仰身后旋,破空飞起,笑道:“给你”将许宣一把抛入萧抱珍怀中。

    萧抱珍一愣,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于脆,眼见金兀术转身朝自己冲来,方知不妙,道:“太师,贫道……”话音方起,“嘭嘭”连声,金兀术竟已不问青红皂白地朝他挥“刀”猛攻。

    萧抱珍又惊又怒,左手抱住许宣,右手指剑凌空卷扫,高声道:“太师,你我同为大金效力,当齐心协力护卫太子。纵有分歧,也可返京请陛下明断,何必下此辣手?若是让人误以为你谋害太子,杀人灭口,那可就不好了。”

    他故意运足真气,将声音压过海啸轰鸣,传遍四周。金兀术却依旧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只管雷霆猛攻。那两股水浪如双龙分合交错,不断地绕过许宣,飞旋合击,变幻莫测,杀得他趔趄飞退。

    “嘭”地一声剧震,“水刀”被萧抱珍掌风撞得四炸飞散,然而片刻之间,漫天水珠便又呼卷着聚入金兀术手中,化为一道更加狂猛的水龙,长近二十丈,忽分忽合,夭矫乱舞。

    许宣越看越是凛然,他亲眼目睹了道魔各门的不少气兵,包括林灵素、李少微的“两仪电剑”、葛长庚的“幻剑殊梦”、楚青红的“阴阳指”……却从未见过这等诡异霸烈的气刀。

    金兀术纵横劈斩,越攻越急,全身光芒鼓舞,气势凌人,仿佛与这滚沸的汪洋同融一体。每一朵浪花、每一滴水珠,全都被他气刀涡旋卷入,倍增倍涨,势不可挡。

    “玄冥天兵”轰鸣声中,忽然传来李师师格格的笑声,“难怪都元帅能够横扫中原,屡屡打败以‘火德,为国运的赵宋朝廷,原来阁下就是魔门黑帝

    听到“魔门黑帝”四字,萧抱珍细眼精光爆射,闪过惊骇悲怒的神色,许宣更是如遭电殛。

    魔门仿照太古时的五族之制建立,除了“神帝”、“天后”,还有“五魔神”与“魔门十祖”。“五魔神”又称“五帝”,即“黑帝”、“白帝”、“青帝”、“黄帝”、“赤帝”,除了“火云雷神”郭动天之外,另外四位魔神身份神秘,无人知晓。敢情其中的“黑帝”竟然就是威震天下的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

    金兀术脸色亦微微一变,想不到她竟然能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普天之下,能认出“玄冥天兵”的,只有神帝、天后、五魔神区区七人而已,这神秘妖女又是何人?

    念头未已,漫天闪电飞舞,雷鸣狂震。

    只见李师师翩然立在惊涛骇浪之间,嫣然一笑,脸容被电光照得灿灿蓝紫。接着,数百道霹雳划过黑紫艳红的火山云,隆隆劈入她的头顶,银光炸射,她白衣一鼓,猛地破空飞旋,朝萧抱珍冲去。

    “轰”一道炽亮的“”形弧光从她衣袖夭矫横空,与萧抱珍的仓促劈出的指剑撞了个正着,霓光四炸。

    萧抱珍一晃,不由自主地凌空翻飞。还不等稳住身形,她已鬼魅般地穿过他身前,一把夺过许宣,高高地越过了“玄武”兽的头顶。

    金兀术、萧抱珍如梦初醒,又惊又怒,一左一右地御风疾冲,从蛇颈两侧掠过。一个水龙狂舞,大开大合;一个指剑纵横,锋凌冽,朝她此起彼伏地围追夹攻。

    “轰轰”叠震,巨浪排空。李师师借着惊涛回旋翻飞,闪电接连不断地穿入她的头顶,光芒怒放,接着又接连不断地化为一道道太极鱼线似的弧光,破袖闪耀,将“玄冥天兵”与指剑竞相撞碎。

    金兀术越斗越是骇怒,方知这妖女先前未尽全力,不过是诱逼自己使出“玄冥天兵”,曝露身份罢了与萧抱珍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今日若不联手将她除去,假以时日,天下又有谁人可敌”双双全力猛攻。

    许宣置身其中,更是气血乱涌,惊佩交集。李师师这些剑诀看似简单随意,实则融合了“阴阳五雷**”与“先天神功”两大绝学,随心所欲。别说兀术老贼和这牛鼻子了,就算是蛇圣女与林灵素联手,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忽听右侧狂风卷舞,有人叫道:“许兄,你没事吧?这位姑娘,你要和他们比武,先将我朋友放下来,以免伤及无辜。”青影一闪,探手便朝他手臂抓来,正是王重阳。

    李师师笑道:“有本事就来拿吧。”旋身飞转,“嘭”一掌与王重阳对了个正着。四目交对的瞬间,微微一怔,奇道:“是你?”待要收回真气,却已经来不及了。

    王重阳浑身剧震,“哇”地喷了一口血,凌空飞出六七丈远,趔趄稳住身,惊怒悲喜地瞪着她的双眼,颤声叫道:“师父……”话音未落,见金兀术、萧抱珍双双杀到,失声道:“小心”

    李师师螺旋急转,弧光如雷霆般劈入,“轰”“轰”

    许宣脑中嗡的一响,只见霓光冲天,映照着层层炸散的气浪与惊涛,一切仿佛瞬间凝固了。然后突然感到一阵撕心碎骨的剧痛,天旋地转,疼得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昏昏沉沉中,狂风扑面,海浪轰鸣,似乎依旧被那妖女抱在怀中,冲天飞掠。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飞了多远,身上越来越冷,直透骨髓,牙关不住地格格乱撞。但似乎又越来越热,汗出如浆,心脏猛烈地在胸腔里激撞。

    忽听“隆隆”狂震,热浪灼人,脸上、身上仿佛被极为滚烫的液体溅着,疼得他猛一收缩,大叫着睁开眼睛。

    四周火焰狂舞,彤红一片,到处都是刺鼻的硫磺味。一道道艳红的火光激啸着从前方冲天飞起,在滚滚翻腾的黑紫云层下划过缤纷耀眼的弧线,就像是雷雨过后的夏夜,西湖断桥边的美丽烟火……

    火山

    他心中一震,猛地醒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倒悬在火山口的边沿。前方几尺外便是悬崖,熔岩滚滚沸腾,不停地朝上冲涌喷射,映得崖壁姹紫嫣红。

    霎时间汗毛直竖,转头四望,只见李师师提着他的脚踝,倒立在左侧的视野里,笑吟吟地凝视着他,柔声道:“许官人,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林灵素身在何处。若有半句虚言,这儿就是你的坟墓。”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章 火山

    许宣思绪飞转,李师师当初设下了连环计引林灵素入瓮,对她这位胞兄显然恨之入骨。此番乔化为金国婢女,来到北海,多半是知道了他们脱离蓬莱之事,故而顺着青龙的线索,追循林灵素。

    但那日离开蓬山结界的,除了青龙,只有自己、小青、王重阳、楚青红、林灵素与李少微母女。这妖女既能用金钗一举封印青龙凶灵,足见她早已洞悉了青龙附体王文卿之事,却不知是从谁人口中得知?

    “轰”念头未已,下方熔岩狂涌,朝上掀起十几丈高,他呼吸一窒,整个人仿佛瞬间被热浪拍成了粉末,头发、眉毛、衣裳……全都猎猎烧了起来,口鼻胸肺里尽是浓烟与硫磺的恶臭。

    又听“哧哧”连声,数百道赤红的火山弹破空激啸,纵横乱舞,其中两颗不偏不倚地穿入许宣的左腿和右肩,青烟直冒,痛得他纵声大吼,险些晕厥。

    李师师格格笑道:“这点疼你就吃不消啦,若是掉进岩浆里,该怎生得了?”故意松了松手,将他又往下坠了几分,柔声道:“许官人,你只消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林灵素的下落,我保你明天此时,就能泡在‘落英阁,的热水桶里,由临安城最美貌的姑娘伺候着,洗上一个舒舒服服的澡。然后再喝几盅香醇甘甜的黄酒,吃几只膏黄满溢的螃蟹,点着熏香,美美地睡上一觉……”

    离家半年,许宣朝思暮想的便是故乡的风物人情,听她这般娓娓道来,不由心驰神往。忽然想到山河依旧,人物全非,纵然回到临安,又复何用更是剧痛如绞,泪水夺眶。

    李师师似是知他心中所思,柔声道:“许官人,林灵素那魔头累得你全家遭难,可恨之极。你我同仇敌忾,告诉我他的下落,我自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替你消尽胸中恶气。”顿了顿,又道:“你若犹嫌不足,我还可以修好你的经脉,医好你的膝骨,再传你一身绝学,助你亲手杀了赵官家,为父母报仇雪恨。岂不痛快?”

    许宣心中嘭嘭剧跳,热血冲顶,差点便欲和盘托出,转念又想,这妖女心机之深沉狠毒,无人可比。若告诉她,自己并不知道林灵素的下落,只怕即刻便被她抛入火山了要想保住性命,必须得让她相信自己有可利用的价值。

    当下喘着气,哈哈笑道:“不错,我与那魔头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恨不能吃尽他的肉,喝光他的血……但你?你和他是骨肉同胞的兄妹,又怎会胳膊肘外拐谋害自己的哥哥?嘿嘿,你以为我真是个乳臭未于的小儿,傻乎乎地任你诓骗么?”

    李师师眼波中闪过一丝凄苦恨怒之色,脸上依旧笑意盈盈,道:“许官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为何要杀他,与你不相于;与你相于的是,再过片刻,这吉塔火山又要再度喷发了。你若不赶紧说出他的下落,就只能和你爹妈在黄泉下团聚啦……”

    话音未落,火山腹中轰鸣迭爆,熔岩又往上喷涌了几丈,霓光耀眼。上方黑紫红艳的灰柱云团中闪起数百道闪电,银蛇似的发狂乱窜,雷声狂震。

    饶是许宣胆大包天,置身在这地狱边沿,也不由悚然惊惧。忽想,原来这里就是女真人奉为圣地的“吉祥之塔”了。眼前闪过完颜苏里歌泪光滢滢的笑脸,心里又是酸苦又是甜蜜。难道天意冥冥,他这翱翔罗荒野的“雄库鲁”,竟注定要折翼于这喷火的“海东青之塔”么?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隐隐传来几声熟悉的尖啼,他心中一震,转眸望去,却见电光闪耀,一只雪白的鹰隼展翅盘旋在姹紫嫣红的云团下。海东青竟然是苏里歌送他的那只海东青

    他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只神鹰竟然不顾一切地追随到了这里眼见它展翅回旋,不时地朝着左侧尖啼,心中又是一动,难道它在告诉我,它带来了救兵?精神大振。

    虽知李师师已近于天下无敌,不管来什么救兵,也难救出自己,但有一丝信念,总好过于束手待毙。

    眼见熔岩喷涌,火光冲天,忽然又想起了当日在天漏山两仪峰修炼“阴阳二”的情景,心道:“是了天人交感,内外相生。我的经脉虽然断了大半,但若能趁着妖女注意力被救兵引开之际,感应火山熔岩,再以‘阴阳指,借助‘吉塔,喷发之势,拼死一搏,也未见得没有机会”

    李师师见他愣愣地仰望着漫天闪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道他已被彻底震慑住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柔声道:“许官人,这里越来越烫,连我都已经站不住了。不如先找个垫脚之物。”

    长袖挥甩,王文卿登时凌空抛落。火山口四周尽是方甫凝固的熔岩,比滚油还要灼烫,他方一着地,立即青烟直冒,焦臭扑鼻,发出杀猪似的凄厉惨叫

    许宣大凛,他对这心机歹毒的王娘子虽然厌恨入骨,见此惨状,亦不由微觉恻然。

    李师师倒提着他,翩然跃落在王文卿的胸口,道:“好啦,现在舒服多了。”秋波流转,森冷地俯视着王文卿那痛苦扭曲的脸,嫣然一笑:“王道长,这么多年没见,差点儿认不出你来啦。不过你放心,奴家说过的话,却是一点儿也没忘记。我定会将你剜出双眼,割断舌头,再斩去四肢,一点点地磨骨割肉,烧成灰烬……”

    王文卿怨毒地瞪着她,筛糠似的簌簌颤抖,嘶声狂吼。

    李师师叹道:“可惜我哥哥还没来,不能让你这般痛快地一个人独死。如果许官人不尽快说出我哥哥的下落,就只好委屈他聊作替代,与你和骨同灰了。”她的声音那般温柔悦耳,说的话却句句令人毛骨悚然。

    许宣又惊又怒,哈哈笑道:“妖女,哥哥我从小就是吓大的,你寥寥几句话便想唬住我么?北海之滨,莫非王土,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掳走金国太子,以为还能逃得脱么?嘿嘿,老子活着也是个废人,死又何妨,你有种杀了我就是。可是别想从我牙齿里撬出关于林灵素的半个字”

    李师师格格笑道:“许官人,你那济安太子,的身份骗骗金兀术便也罢了,何须在我面前信口胡话?真太子我可亲眼见过,除了后背的两处胎记,上颚还有一处烫伤的疤痕,没人告诉过你吧……”手指捏住他的双颊,将口唇硬生生挤开。话音未落,笑容忽然凝住了,妙目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

    许宣一震,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难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自己上颚偏偏也有一处烫伤?

    李师师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撤开手,笑吟吟地道:“看不出你油头滑脑的,却是个软硬不吃的犟骨头。好吧,你说说,要如何才肯告诉我林灵素的下落

    许宣松了口气,仰头望去,海东青兀自盘旋缭绕,也不知“救兵”何时才到?信口胡诌道:“林灵素双眼俱瞎,被我关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地,由我最为倚信的人看护着。我暂且留着他不杀,是想逼他交出完整的‘阴阳五雷**,与‘百派秘笈,。你要想找到他,倒也不难,不过得答应我三件事……”

    李师师柔声道:“你最倚信的人,不会是那半月男、半月女的怪物楚青红吧?”见他眼中怒火欲喷,便又嫣然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别说三件事,就是三百件,又有何妨?”

    许宣冷冷道:“第一,你先得让我确信,你和林灵素那魔头确有不共戴天之仇;第二,你得立下毒誓,医好我的双腿,绝不伤我性命;第三,作为交换,你得传我完整的‘阴阳五雷**,与‘白虎皮图,上的所有绝学……”

    “白虎皮图?”李师师眉梢轻扬,讶然道,“许官人,‘白虎皮图,是女娲留在蓬山、封镇青龙的宝物,怎会在我这里?”

    许宣脸一沉,闭上双眼,假意不再理会,一边侧耳聆听上空海东青的动静,一边凝神感应着火山里沸腾的熔岩。

    却听李师师格格笑道:“好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然许官人已经把话挑开了,奴家也就不推托啦。但我应承了这三件事后,你若是再敢有半句虚言,王娘子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话音未落,身下传来王文卿凄厉无比的惨呼,听得他汗毛直竖,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那秀美如少女的王娘子,满脸血肉模糊,眼珠惊怒恐怖地转动着,脸皮竟已被她揭了下来。

    火山隆隆狂震,李师师手中攥着那张血淋淋、皱巴巴的薄皮,满脸晕红,胸脯起伏,眼波中尽是悲怒仇恨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柔声道:“许官人,你也好,我也罢,就连大宋几十年来的种种曲折浩劫,都得由这一张脸皮说起。”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一章 绝色

    李师师眯起眼,视线仿佛穿过了空中那如霓霞乱舞的火光,看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低声道:“我被刘易知那狗贼卖入桃花洞的妓馆时,不过六岁。那时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我裹着又破又薄的衣裳,蜷缩在伙房的炉灶边,借着炭火的余温度过了妓馆里的第一夜。

    “直到今日,我依旧记得天亮前做的那个梦。我梦见坐在家中的阁楼上,窗外春暖花开,天蓝如海。燕子在檐前筑窝,蝴蝶在花树间飞舞,妈妈在院子里做着女红,哥哥爬到那株槐树上,一边掏鸟蛋,一边回头朝我扮鬼脸。阳光照在他的笑脸上,金光灿灿,那么温暖……

    “可是梦很快就醒啦。一个伙夫揪着我的头发拉了起来,劈手就是几个耳光,说我是晦气的贱种,弄脏了炉灶,连打带骂地将我拖到院子里,罚我为伙夫、龟奴们浆洗衣裳。

    “大雪纷飞,井水冰冷彻骨,才洗了片刻,十指便已冻得没有知觉了。我一边洗,一边哭,想着妈妈和哥哥,泪水流过脸颊,还来不及擦拭,就结成了薄冰。那伙夫嫌我洗得太慢,不时地呵斥辱骂,拳脚相加。若是从前,哥哥必会扑上来,帮着我又打又咬,但这时他已经不在了。

    “那一天,我至少挨了十几顿毒打,昏昏噩噩,漫长得仿佛等不到边际。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那伙夫将我拖入柴房,丢来一碗剩菜冷饭,又狠狠地踹了一脚,扬长而去。我抖抖索索地吃完最后一颗米粒,蜷在角落,听着狂风在门缝里呼啸,浑身冻僵,感到从未有过的伤心与恐惧。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孤独一个人了。

    “打那以后,我每天战战兢兢地洗衣、烧火、打扫房间、清洗马桶……于所有最脏最累的活儿。妓馆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使唤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不快,便是劈头盖脸的辱骂鞭挞……短短半年,我流于了这一生的眼泪,终于渐渐不再哭了。”

    岩浆滚沸,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着李师师的侧脸,她嘴角微笑,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怨毒。

    许宣想到她年仅六岁,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哥哥也再难见着,只能孤苦伶仃地在妓馆里受尽欺辱,终日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也不禁心有戚戚,胸膺如堵。

    又听她接着说道:“老鸨嫌我年纪太小,不能接客,身体又瘦得跟芦柴棒似的,于不了重活,又将我卖给了甜水巷的另一家妓馆。于是之后的三年多里,我从桃花洞被卖到了甜水巷,从甜水巷卖到了南北斜街,又从南北斜街卖到了矾楼。

    “矾楼是东京最热闹繁华的销金窟,位列七十二名楼之首。由五座巍峨壮丽的楼阁组成,高三层,错落围合,彼此以廊桥相连。矾楼里日日酒宴,歌舞不休,即使到了深夜,依旧管弦并奏,灯火辉煌。京城里的文人墨客、官宦商贾、三教九流……无不蜂拥而至,在此寻欢作乐。

    “那年我十岁,面黄肌瘦,琴棋书画样样未曾学过。买我的人叫做‘李姥,,是京城里有名的老鸨,人前春风满面,人后阴狠刻毒,被她活活打死的雏妓也不知有多少。我早听说过她的恶名,又是忐忑又是害怕,暗暗打定主意,她若是逼我接客,便立即从楼阁上跳下去,死也要死个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她对我倒是和颜悦色,东摸西看了片刻,便让嬷嬷领我洗了个热水澡,送来了一套剪裁合身的衣裳。我从没敷过铅粉,抹过胭脂,更没穿过如此柔软顺滑的衣服。怯生生地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自己,飘飘忽忽,如在梦里。

    “嬷嬷领着我,来到矾楼后一处僻静的院落前。正值暮春,门前杨柳依依,系着几匹雪白的骏马,夕阳照在的墙头的桃花上,绚烂如霞。我从未见过这等精致秀丽的园子,左折右转,一步步就像踩在云端。绕过千奇百怪的假山,穿过曲折幽静的长廊,终于来到了池塘东角的一座楼阁前。

    “窗前长着几树艳红的樱桃,卷着绿纱帘,随风摇曳。琴声飘渺,和着那似有若无的熏香与周围馥郁的花气,闻之欲醉。嬷嬷将我留在门前,一句话没说,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我心里如悬着吊桶,七上八下,却又不敢走开。等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遥遥吟诵道: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那声音温和清雅,说不出的悦耳。

    “我呼吸一紧,转头望去,却见一个青衣男子领着一个书童,绕过池边的假山,朝这里走来。他年纪约莫三十来许,长眉入鬓,颔下留着三绺青须,顾盼神飞,虽然谈不上如何俊美,却神采熠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魅力。

    “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突突狂跳起来,双颊如烧,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他也没瞧见我,依旧握着一节柳枝,轻轻地在左手里打着拍子,一边走,一边继续念道:‘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

    “琴声如流泉,越来越响。他粲然转头一笑,又道: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琴声层层高上,攀到最高处,突然断绝,余音袅袅。

    “他终于瞧见我了,点头微微一笑,我心慌意乱,急忙转过头去。又听他道:‘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我虽然不识字,但在各大妓馆待了四年,耳濡目染,也通晓了不少诗词歌赋,明白词中意思。暗想,不知这池阁中住的是谁?他这番相思的话语是不是说给她听?心里竟莫名地有些酸苦羡妒。”

    许宣心想,她说的这青衣男子想必就是曾任“提举大晟府”的周美成了。周邦彦才名远播,填了许多名词,也自度了不少好曲,临安各大勾栏妓馆至今仍在传唱。这首《风流子》他便曾在酒楼里听过许多遍。

    此时炎风鼓舞,熔岩层层掀涌,四周越来越热。李师师沉溺在回忆里,恍然不觉;他听得入神,也丝毫感觉不到。只有王文卿痛苦地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赫赫”的低吼。

    李师师续道:“池阁里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道:你要是真的这般想我,就不会过这么久才回来啦。,绿纱帘徐徐卷起,一个红衣女子立在窗边,似嗔似喜地凝视着他。

    “那几年里,我见了京城许多以美貌著称的名妓,但和眼前这女子一比,就全成了光彩全无的庸脂俗粉。就连我,一个方甫十岁的女童,也被她的姿容震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青衣男子笑道:‘我这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经过七个驿馆,换了六匹马,却只喝了三碗水,吃了两碗饭,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觉,就连一个时辰的梦里也时时刻刻都是你……还不容易风尘仆仆,赶回到这里,却只换回你如此一声叹息,真真伤碎心啦。,

    “这番话若是由旁人说来,自是牙酸肉麻得紧,但出自他的口中,却是如此诚挚动听。我年纪虽小,却听得耳热心跳,仿佛他是在对我倾诉衷肠一般。经过我身边时,他又转头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沛,这就是你新找来的婢女吗?瞧来倒十分伶俐讨喜。,”

    师师?许宣心中一震,突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她所说的这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才是真正的李师师?

    见他神色陡变,李师师似是知他心中所思,嫣然一笑,似悲似喜:“你猜得不错,真正的李师师许多年前就已经死啦。几十年来,颠倒众生、祸乱天下的那个‘李师师,,才是我。”

    许宣又惊又骇,瞥了眼她手上血淋淋的脸皮,道:“原来你说的那张引得天下大乱的脸皮,就是出自李师师”

    李师师格格大笑道:“我早说过啦,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间之人,世间之事,原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左右来去不过一具皮囊,你又何必着相?”伸手在脸上一抹,忽然变成另一张容颜。

    许宣脑中轰然一响,火光彤红地映照在她的脸上,泪光滢然,冷艳如霜雪,与楚青红容貌果有六分神似。但相较之下,却又比楚青红美艳得多了。

    李师师指尖一弹,将手里的两张脸皮全都抛入了喷涌的岩浆中,双眸灼灼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柔声道:“许官人,现在你见着我真正的容貌啦。你说说,你有见过比我更美的人么?赵官家为了我,抛却社稷,丢掉江山,到底值不值得?”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二章 美成

    许宣呼吸如窒,口于舌燥,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没有楚青红冷艳,也不如白素贞清丽,及不上小青妩媚,更不如李少微妖娆……但不知何以,却偏偏如夜明珠般璀璨夺目,让人难以逼视。即便所有这些绝代佳人并列旁侧,只怕也瞬间黯然失色。

    李师师嫣然一笑,摇头道:“可是那时的我,却不过是个又瘦又小的黄毛丫头,和那‘李师师,一比,更是自惭形秽,羞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暗想,原来李姥买我不是为了陪客,而是伺候她的。心里五味交杂,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

    “我虽然从小受尽了种种折磨,却咬紧牙关,从没妒羡过别人。但那一刻,看着那‘李师师,光彩照人地站在绿纱帘下,与青衣男子相视而笑,第一次涌出如此强烈的自卑与渴望,多么想终有一日也能像她那样呵。

    “于是从那时起,我不由自主地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模仿她说话的声音,模仿她弹琴的姿势,偷偷读书识字,看她看过的每一本书,弹她弹过的每一首曲子……就连她生病时蹙着的眉,生气时努着的嘴,也觉得那么美

    “不知不觉,我当了她三个月的婢女,也渐渐摸透了她的脾性。她喜怒无常,忽冷忽热,高兴时温柔亲切,和蔼可亲,就算不小心打碎了她最心爱的杯子、弄脏了她最钟意的字画,她也笑吟吟的不以为忤;但生气时却凶狠冷酷,又打又骂,像是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李姥之所以买下我,是因为前一个丫鬟被她活活打死了,他们悄悄将她埋在了‘章台园,的池边柳树下。剩下的两个婢女畏她如虎,只要她脸色一变,就吓得远远得躲开。只有我,只有我从小捱惯了打骂,她疾言厉色也罢,鞭挞掌掴也罢,全都默默忍受,毫无怨言。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反倒待我越来越好,不再让我于重活儿了,动辄赏给我衣服和银两,让我陪着下棋弹琴,研墨扫花,就连吃饭、睡觉,也让我挨在她身边。高兴时还会教我识字念书,弹琴画画,甚至贴着我的耳朵,悄悄地教我魅惑男人的法子。

    “那两个丫鬟又妒又恨,冷嘲热讽地说我定是她失散的妹妹,还给我改了个名字,叫作‘李诗诗,。传入她的耳里,她非但不生气,反倒格格大笑,让所有人今后都叫我‘李诗诗,。于是从那时起,矾楼就有大小两个‘李师师,

    “那时她艳冠京华,每天想要入幕之宾的访客也不知有多少,门庭若市,她却常常托病,一个也不肯见。京城里的人都说她性情孤傲,眼高于顶,只有我心如明镜,她只是对周美成痴心一片,不愿负他罢了。”

    李师师脸颊晕红,眼波忽然变得温柔迷蒙起来,低声道:“我初到‘章台园,遇见的那个青衣男子,就是她的心上人、被称作‘天下第一词人,的周美成。我听过的许多歌,都是他填的词,作的曲。‘李师师,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也全都是因他而起。

    “那时美成在外地任官,隔上许久才能回京一次。收到他的书信,她便会欢欣好几天;得知他即将返京,更是喜悦得几夜不能入眠。他走了之后,每每伤心气怒,思念成疾,稍不顺心,立即大发雷霆。

    “有时她几日不下床,就让我一遍遍地念他写的书信。那些信中的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能倒背如流。我读给她听时,总不免心痛如割,又是羡妒又是难过。如果世上也能有一个人,这般想我、念我,给我写这么甜蜜的情话,填这么动人的词,我就算即刻死了,也甘之若饴。

    “有时我常想,我究竟是因为羡妒审,才喜欢上了美成;还是因为喜欢美成,才羡妒了审?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每念一封美成的信,便对他沉迷一分,那些字句就像楔子般一寸寸钉入我的心底,让我心碎沉沦,而不自知。

    “但是在美成的眼里,我依旧只是个羞怯胆小的小丫鬟。每次他回到‘章台园,,总是对我微微一笑,连话也来不及说上两句,便匆匆地见她去了。但即便那短短的一瞬,我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每逢那时,我总是咬着唇,如坐针毡地候在屋外,既盼着审叫我,又生怕她真的叫我。他们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一步也舍不得踏出楼外,不是倚靠着画画、写字,就是一起抚琴唱曲。

    “我屏息敛气地在一旁为他们端茶倒酒,研墨调筝,心里突突直跳,不敢看他。偶尔视线交对,他朝我粲然一笑,我总不免面红耳热,心慌意乱,不是打翻了砚台,就是摔碎了茶盏。审此时心情大佳,自然不会责罚。他温雅宽和,更加不会呵责,反倒拿我打趣,说些解围的俏皮话。

    “我从小见的男子,不是龟奴嫖客,就是被护院伙,动辄对我打骂凌辱,何曾这般温和体贴?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泪水差点儿便涌出来了。除了我爹和哥哥,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子,只怕就是眼前这至为熟悉的陌生人了。

    “他风度翩翩,妙语连珠,相处越久,对他便越发欢喜痴迷。与我渐渐熟稔后,他说的话、开的玩笑也渐渐多了,知道我会弹琴书画,颇为惊讶,很是称赞了一番,还兴致勃勃地亲自点拨。

    “当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勾画时,我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颤抖,耳颊如烧,心仿佛随时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审却笑吟吟地在一旁望着我们,神色古怪。她一定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却不道破。

    “哼,在她眼里,那时的我定是可笑极了。可是她又怎会料到,有一天,美成竟会移情别恋,喜欢上我这又可怜又可笑的黄毛丫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我就在‘章台园,里待了三年。那三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光。虽然贱为奴婢,除了矾楼哪里也不能去,但对我来说,只要能时不时地见到美成,只要能日日读到他写来的书信,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便是广阔无边的宇宙了。

    “那天夜里,矾楼来了许多高官贵人,审拗不过李姥再三央遣,带着那两个丫鬟去唱曲陪酒。我独自一人留在‘章台园,里。窗外柳枝浓绿,月儿又亮又圆,那时已经有两个月未曾接着美成的音讯了,我想着他,心思缭乱,掌着灯,提起笔,在纸笺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他的名字。

    “耳根忽然一热,有人朝我呵了口气,低声道:‘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我手指一颤,毛笔登时掉落。那人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耳垂,继续低声道: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想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那声音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几月来朝思暮想的美成。我浑身瘫软,想要挣扎,却连呼吸的气力也没有了。原来他想要给审一个惊喜,未寄音信,便昼夜行程,赶回京城。我掌灯背对着他,身形与审相若,穿着的又是她送与的衣裙,一时间将我误当成了她。

    “我想明此节,心里却突突狂跳,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觉他的唇沿着我的耳垂,慢慢地转到耳后,又一点点地吻过颈子,移过肩窝……我浑身越来越烫,鸡皮疙瘩全泛起来了。终于,他猛地扳过我的脸,狠狠吻住了我的嘴唇……

    上方火山云里电光乱舞,轰鸣滚滚。许宣听得耳热心跳,李师师双颊酡红如醉,眼波也像要融化开一般,顿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那时我脑里如雷声轰鸣,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了。不过过了多久,才听见他低呼一声:‘是你,我如梦初醒,又羞又窘,急忙挣脱开来,掩住衣襟。

    “他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桌上那写满了他名字的纸笺,忽然泛起了一丝微笑,说:诗,诗诗,几个月不见,原来你也已经长成大姑娘啦。,我越发羞窘,忙将纸笺揉作一团,抛入竹篓。

    “他举着灯,双眼灼灼地盯着我,我以为他又要上来抱我,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他却笑了笑,提起笔,一边写,一边念道:烛影摇红,夜阑饮散**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于、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话音刚落,左侧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一句“夜阑饮散**短。争奈云收雨散”,我猛吃一惊,掉头望去,‘李师师,正立在门外,怨毒阴冷地看着我。”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三章 云泥

    “美成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笑道:沛,你可算回来啦。,她淡淡道:‘我再迟些回来,可就听不到这首妙词啦。“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唱为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沉雨散,凭阑于,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原是王晋卿王大人的《忆故人》,美成,你改得好,改得真好,连故人也认不出来啦。,

    “听她话中有话,我更是耳根烧烫,又惊又怕。美成这时反倒平定下来了,放下笔,微笑道:‘是啊,官家喜欢王大人的这首词,又嫌不够丰容婉转,问我能够增减别撰。我想了好几天,方才急着来见你,见诗诗掌灯站在桌前,烛影摇红,只当是你,突然就想出来啦。,

    “‘李师师,将信将疑地瞥了我一眼,脸色稍缓。我心里突突狂跳,急忙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回到屋里时,双腿发软,连站也站不住了。灯烛摇曳,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像着了火,嘴唇又红又肿,眼睛却亮晶晶的,迷蒙闪烁。又羞又喜又惊又惧,就像做了一场梦,分不清是幻是真。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复,睁开眼,闭上眼,尽是他的眼睛和笑容,到了四更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第二日醒来,满心忐忑也不知‘李师师,会如何责罚我,更不知见了美成又当如何。岂料一切如旧。‘李师师,似乎完全忘了昨夜之事,美成撞见我时,也只是微微一笑,便即擦身而过。

    “我松了口大气,心底里却又说不出的失望,远远地看着审和他依偎在池边的亭子里,喁喁私语,格格脆笑,更是痛如针扎,泪水盈眶。原来他终不过是逢场作戏,在他心里,我也不过是他聊以取乐的黄毛丫头罢了

    “此后的六天,我就像从云端跌入了泥里。春色烂漫的‘章台园,里,处处都能遇见他,最近时相隔不过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审推掉了一切应酬,和他终日厮守。只有两次实在推脱不过,才去了矾楼,但每次不过两个时辰,便又匆匆赶回来了。

    “哪怕她不在的时候,他依旧独自写字弹琴,读书赏画,我为他端茶送饭,他总视如不见,偶尔抬头一笑,便又自顾握卷吟诵。唯有那日黄昏,我站在桥上,看着晚霞满天,落英纷乱地卷过水面,看着涟漪纹生,自己的影子模糊不定,突然悲从心来,泪珠一滴滴坠落水中。

    “水面忽然多了一道人影。我猛吃一惊,正欲愠泪起身,他递来一张罗帕,笑了笑,低声道:‘叶下斜阳照水,漾清波、沉沉天阔。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绿窗竹帘底,听几片、落英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我心里突突狂跳,接过罗帕,不敢看他,一边拭泪,一边快步回屋,迎面与另外一个丫鬟撞了个满怀。那丫鬟叫沉香,平时对我便极妒恨,冷笑一声,看了看我,又瞥了眼美成,神色古怪。我又慌又怕,忙奔回屋中,掩上门,紧紧地将那罗帕攥在胸前。”

    李师师脸红如火,双眼却水汪汪的仿佛泪光滢动,叹了口气,道:“许官人,你们男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可你们男人的心,却像天上的云一样捉摸不定……”瞟了他一眼,嫣然道:“我可糊涂啦,像你这样半大不小的男娃儿,又知道什么男女之事?”

    许宣脸上微烫,便欲反唇相讥,心中忽然一凛:是了这妖女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倒了全来,就连那些肉麻隐秘的情事也毫不避忌,必是早已起了杀心。无论我告不告诉她林灵素的下落,势必都会杀了我

    抬头望去,灰云雷火,滚滚闪耀,那只海东青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心中剧跳,咬牙暗想,罢了不管有无“救兵”,何时到来,先趁着妖女沉湎回忆,感应岩浆烈火,杀她个措手不及再说

    又听李师师道:“那天夜里,我攥着罗帕,回想着他的那首词,反反复复地猜测着他的心思。‘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他说的‘萧娘,是我么?书一纸,是不是那张写满了他名字的纸笺呢?他真的因为念着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么?越想越是意乱情迷,鬼使神差地推开窗,朝他与审的厢房望去。

    “却见月满西楼,一个人影倚在阑于边,正双目灼灼地凝视着我。我当胸如被重锤猛击,霎时间呼吸不得。是他是他在看着我我耳颊滚烫如烧,想要躲到窗后,全身僵凝似的一动也无法动弹,泪珠忽然模糊了视线。

    “他也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眸就像暗夜里的星星,闪闪发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听不见他的话语,但那一刻,却明白了他所有的心事。在我这一生中,从未有如那一刻般幸福喜悦,过去没有,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再有了。

    “我们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对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更梆迭响,有人提着灯笼从长廊里走来。我如梦初醒,急忙关上窗。等到更梆声越紧越远,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窗子时,他却已经不见了。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传来大门‘吱呀,开关的声音,接着骏马长嘶,蹄声渐去渐远。他就这样趁着天色未亮,突如其来地离开了‘章台园,。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波澜不惊,我苦苦地等着他的音信,度日如年。直到那日午后,审突然将我叫到西厢房。我见沉香立在门口,满脸幸灾乐祸,隐隐觉得不妙。刚跨过门槛,便听审冷笑一声,道:‘李姥可真是慧眼识珠,做得一手好买卖。看不出你这没人要的小娼货都已经值上一千贯了

    “我猛吃一惊,她忽然一掌重重地掴在我的脸上,将我扇倒在地,接着抓起沉香递来的木棍,一边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一边厉声喝道:娼货,我教你的那些招,都用在勾引美成上了罢?居然勾得他神魂颠倒,花了几年的俸禄为你赎身来啦,

    “转眼之间,我便被打得满脸是血,只能抱头蜷身,强忍剧痛,但心里却惊喜激动得像要炸开来了。原来美成为了替我赎身,暗地里凑了一千贯钱,委托他的朋友来买我为婢。李姥见他指名道姓,买无人知晓的‘李诗诗,,心下起疑,便旁敲侧击,弄清了来龙去脉。审知晓后,自是妒怒如狂,一心要将我活活打死。

    “好在李姥及时赶到,命人夺下了她手中的棒子。那时我已经迷迷糊糊,一动也不能动了,心里却依旧说不出的喜悦,就算被她生生打死,也不枉了这一世了。审怒极而笑道:娼货,你倒是天生的狐媚子好,我就成全你,让他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婊子,

    “等我醒来时,全身已洗净抹香,一丝不挂地躺在架子床上。我吃了一惊,奋力挣扎,双手、双脚却被绳索绑在床柱上,难以动弹。四周烛影摇红,焚香袅袅,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过不片刻,门突然开了,沉香领着一个又黑又矮的壮汉进来,那汉子瞧见我,两眼发直,颤声笑道:妙极一百贯换得如此一个美人儿的初夜,真真太值当啦,我脑中嗡,地一响,哭着苦苦哀求,却反倒激得他哈哈大笑……”

    李师师睫毛一颤,泪珠倏然滑落,嘴角却依旧挂着微笑,淡淡道:“接下来的七天,我被数十人轮番蹂躏,痛不欲生。起初还想着一死了之,但到了后来,已经渐渐麻木了,心底里的怒火越来越炽烈。我咬着牙,将这些人的脸容牢牢地记在心底,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要将他们,将李姥、沉香、‘李师师,,将所有践踏我、凌辱我的人,全都斩尽杀绝。

    “七天之后,他们终于将我松绑。‘李师师,看着奄奄一息的我,格格大笑,柔声道:娼货,打死你就太便宜你啦。我要你这一辈子生不如死。,我浑身颤抖,恨不能咬住她的喉咙,将她生吞活吃,但还是匍匐在地,故意装出极度恐惧、恭顺的模样。

    “李姥将我送入矾楼,做最低贱的活儿,陪最乖戾的客。好几次,我找到了毒死李姥和‘李师师,的机会,却又强行忍住了。审说得不错,杀死一个人太便宜了,要先让她生不如死。

    “之后的半年,我再也没见到美成,终日如行尸走肉,往来于那歌舞不休、纸醉金迷的矾楼。终于有一天,当我强颜欢笑,为满座宾客弹着琵琶,唱着《瑞龙吟》时,他与数人并肩走进来了,瞧见我,笑容顿时僵住。我指尖颤抖,泪水盈眶,不敢抬眼望他,真恨不能即刻便死在他的面前。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四章 邂逅

    “才唱了两句,我的喉咙便似被什么堵住了,邻座的几个人登时大声起哄。忽听他道:小姐,我新填了一曲《瑞龙吟》,不如你唱给大家听听,何如?,唤来纸笔,当着众人之面一挥而就。

    “我定了定神,照着那纸上的词句唱道:‘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惜惜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我心中一颤,暗想:原来他去章台园找过我,却不知我早已沦落风尘,屈身在这矾楼之中。,强忍泪水,接着唱道:‘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一曲既毕,四周喝彩迭起,有的夸他词写得好,有的夸我唱得好。他听若不见,只是痴痴地望着我。我想着那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心里更是痛如刀绞,泪水忍不住一颗颗滴落在膝上的纸笺。

    “若是半年前,我必会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里,但那时……那时我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又怎配他如许深情?于是笑了笑,道:‘周官人有一首《忆旧游》,奴家一直记在心上。今日重逢,正好唱给各位听听,聊以助兴。,吸了一口气,即兴唱道: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坠叶惊离思,听寒夜泣,乱雨潇潇。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光摇。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销……,”

    许宣心里一震,这曲《忆旧游》他曾听不少歌姬唱过,都道是周邦彦填词,敢情竟是李师师所作一时大觉钦佩。想到她满心悲苦,只能假托他的词作,表白心迹,又不由恻然怜悯。

    李师师道:“满座宾客中,只有他知道这是我说与他听的。我含泪看着他,他默默看着我,一如那夜,只是却已天地翻覆,再难回到从前了我接着唱道:‘迢迢,问音信,道径底花阴,时认鸣镳。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但满目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

    “一个锦衣男子猛地拍了下桌沿,大声喝彩,见众人望去,忙低头起身,和几个随从一道匆匆离开。到了门边,又转头望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但那时我所有的心思都萦系在美成心上,也只是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便未再留意。

    “酒散之后,美成要来见我,却被李姥拦阻在外。我倚在窗前,看着他在楼下骑马徘徊,不由得泪水涟涟,肝肠寸断。若不是一心要报仇雪恨,只怕已推窗跳下,落个于净了。

    “美成刚走,‘李师师,便脸色铁青地冲进来,指着我格格厉笑:娼货,这辈子你都别想赎身啦只要我在这一日,就算他出一万贯,千万贯,也买不得你去,抓起金剪对我又戳又扎,若不是李姥及时拦住,我就算不当场殒命,也必被她划破相了。

    “也不知李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脸色霎时变了,又惊又怒又惧又妒地瞪着我,拂袖而去。

    “那贱人走后,李姥假惺惺地数落了一通她的不是,叹气道:‘我的好女儿,审虽有千般不是,好歹也有恩于你。你初到章台园时,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若不是她细心指点,潜移默化,又怎会有今日的才情?做我们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是可怜人?你只当她是个姐妹,别再和她计较啦。,

    “我正狐疑她为何变得如此和颜悦色,又听她道:诗,你也算苦尽甘来熬出头啦。今日有位大官人看上了你,要将你包下来。往后你也不用再去陪酒陪客了,只要那大官人来时,好好接待,闲暇时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忽然压低声音,道:‘只是那周官人,你万万不可再与他往来了,一则他是师师的相好,二则让你恩客知道了,可就不好啦。,

    “当天夜里,我便搬入了矾楼最为华贵的顶楼,除了有两个贴身丫鬟,还有专门的厨子、轿夫和裁缝,待遇直与‘李师师,等齐。所有人对我的态度也全都变啦,个个眉低耳顺,就连原来那些动辄打我骂我的嫖客,在楼阁、桥廊遇见,也无不远远地避开。

    “我心里暗暗诧异,不知那位‘大官人,究竟是谁,竟让他们如此避忌?虽然再不用过受尽凌辱、忍气吞声的日子,却丝毫未感到喜悦。对我来说,活着和死了,早已没有什么分别了,憋着一口气,不过是为了找到机会痛痛快快地报仇罢了。

    “如此百无聊赖地过了一个多月,那位神秘的大恩客方才现身了。他不从矾楼正门进来,也不由后院登楼,而是由李姥亲自领着,穿过矾楼错综复杂的密道,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这才认出他就是那日拍案喝彩、匆匆离去的锦衣男子。

    “他自称姓赵,名甲,是汴京商贾。他以‘百家姓,的首字为姓,又以‘天于,的首字为名,自是不愿曝露身份。但我对他究竟是谁,殊无兴致,也不拆穿。于是便陪他喝酒唱曲,下棋画画。

    “他聪慧绝伦,多才多艺,画的花鸟虫鱼惟妙惟肖,写的字更是如他长相般瘦挺俊秀,加上为人善解人意,一掷千金,若是其他女人,早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奈何我的心里早已被美成塞得满满当当,对这轻佻清俊的赵甲,始终无法放在心上。

    “见我对他不卑不亢、若即若离,他反似更加痴迷,起初还只是十天半月来上一回,待上一个时辰便即告退,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自负风流,必是见惯了女人投怀送抱,始终不肯用强,我也乐得装傻,只是陪他喝酒弹琴,饮茶作画。

    “如此又过了两个多月,那天夜里,大雪纷飞,到处白茫茫一片,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刚入卧室,却见一个人影立在灯下,看着案上的字画。我道:‘赵官人,雪这般大,话音未落,那人举着灯,飞快地转过身来,却是个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

    “我吃了一惊,还不等叫出声,他已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双眼灼灼地盯着我,笑嘻嘻地问:浪子,你的赵官人呢?什么时候来?,他神情玩世不恭,带着一种奇特的魔魅之力,看似陌生,却又仿佛极为熟悉。

    “我摇了摇头,瞥见门外灯光闪烁,奋力推搡,便欲高声喊叫,他却摁紧我的嘴,将我抵在墙上,双眸闪烁着凌厉的杀机,微笑道:‘我数三下,你不老老实实地回答,就将你的心剜出来啦。,左手一拉,将我衣襟拉开。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难以置信地盯着我胸前挂着的‘龙凤金锁,,颤声问我:这是什么?你从哪儿得来的?,横竖都是死,我也豁出去了,咬牙说:这是我妈妈给我的传家宝,你要杀就杀,但若敢将它抢走,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他泪水突然涌了出来,紧紧抱住我,浑身发抖,又哭又笑,在我耳边一遍遍地颤声道:妹子,妹子我的好妹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脑中嗡地一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的哥哥,他是从小最疼我、护我的哥哥,是那个不顾一切保护我,对那些欺负我的坏人又咬又踢的哥哥在我十岁以前,或者说,在我遇见美成以前,我日日夜夜都会梦见他,想着他。但就在我即将忘记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

    “霎时间天旋地转,九年来受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所有凌辱……突然如火山磅礴爆发。我发狂地打着他,撕咬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踢着他。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要撇下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那么多的话哽在胸喉,却全化作了汹汹的泪水,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紧紧地抱着我,任由我宣泄,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燃尽了所有压抑的悲伤与怒火,和他抱头痛哭。他抹了抹眼泪,扶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一字字地道:“妹子,从今日起,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所有欺负过你的人,从门口的护院,到龟奴,到老鸨……到赵宋的狗皇帝,我李灵萼都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刚落,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烛光晃动,‘李师师,领着沉香和几个汉子径直闯了进来,格格厉笑道:娼货,你倒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骚婊子恩客一天没来,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姘头上床啦。哼哼,这回看谁能保你来人将这两个奸夫淫妇的腿给我打断了,绑着去见李姥,”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五章 割脸

    “那几个大汉正欲冲上前来,突然全都石人似的一动不动,‘李师师,和沉香也僵凝住了,张着嘴,眼珠滴溜溜直转,又惊又怒。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道士从他们身后闪了出来,伸出手指,腼腆地朝我笑了笑,示意已点住了他们的穴道。

    “我哥哥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对我说:妹子,这是我的结义兄弟王文卿。你别看他细皮嫩肉像个小娘子,实则心狠手辣得很呐。此番随我进京,就是陪我找那姓赵的狗皇帝报仇来啦,”

    李师师冷笑一声:“那时我满心欢喜,以为兄妹团圆,大仇将报,十几年的噩梦终将结束,又岂能料到就是因为这阴狡歹毒的狗贼,又堕入了更痛苦百倍的深渊?”脚尖踩在王文卿血肉模糊的脸上,徐徐旋转,踏得他嘶声惨嚎。

    许宣听她回忆时,便已猜到这两人必是林灵素与王文卿,对照魔帝当日所说,暗想:“是了,此时距离他们兄妹分离已过了九年,李师师十五岁,林灵素十八岁。林灵素取得敖无名的指南珠,,前往神农架寻找‘青龙皮图,,不过十七岁。他和王文卿能逃脱敖青青、陆成仇的魔爪,活着回到东京,必是由于陈楠‘陈泥丸,出手相救的缘故。”

    又想:“陈楠、敖青青、陆成仇多半是因为抢夺‘青龙皮图,,引发了山崩,才被困在冰川下,最终被林灵素捡了便宜。”

    虽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按照林灵素当初与陆成仇的对话推算,极可能是林灵素趁机剁掉了前魔帝、妖后的四肢,再以提供食物为交换,迫使两魔头老老实实地传了他种种神功。

    至于那卷“青龙皮图”为何会到了敖青青的肚中,又为何最终被李师师剖腹取走,多半是因为林灵素彼时一心复仇,并不急着寻找蓬莱,为了避免被道魔各门夺抢,索性将“青龙皮图”塞入了敖青青肚里。兵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算阴狡如王文卿,也必然料不到林灵素会将如此珍贵之物藏在彼处。

    林灵素与王文卿既敢大咧咧地返回京城,闯入矾楼,必是魔功初成,又打听到了赵官家是李诗诗入幕之宾,所以到此守株待兔来了。而那位能书善画、出手阔绰的“大恩客”,不消说,自然就是当时的天子赵官家了。

    果听李师师续道:“我哥哥道:妹子,你可知那赵甲是谁么?嘿嘿,就是那狗皇帝赵构,我脑中嗡然一响,难以置信。又听他咬牙切齿地道:‘赵狗夺了我们李家天下,对我们祖上百般凌辱,犹嫌不足,还要让我们女的世代为娼、男的世代为奴若不将这狗皇帝千刀万剐,又怎消我心头之恨,

    “我想着十几年来受过的种种凌辱,郁积的怒火顿时随着热血冲上了头顶。哥哥递我一柄尖刀,乜斜着李师师,笑道:jl番贼老天开眼,不但让我兄妹重逢、报仇雪恨,连替死鬼都找好啦。妹子,你瞧这位行首,身材、脸型都与你颇为相似,若是划烂了她的脸,你猜别人能不能分得出来?,

    “我心里突突狂跳,登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赵构死在我的房中,我自然难逃于系;但若杀了‘李师师,,毁去她的容貌,官府必然以为她就是‘李诗诗,,混乱中被凶手刺死。

    “她也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了,脸色惨白,奈何被点了哑穴,一声也叫不出来。我攥着刀,慢慢地划过她的脸,柔声道:‘哥哥放心。这儿为了争风吃醋,每日总有好几起斗殴。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赵官家放着三宫六院的美貌妃嫔不予临幸,反倒跑到矾楼里玩乐,还被其他嫖客刺死,朝廷的脸面又往哪儿搁?就算起疑,也只有不了了之啦。,

    “看着她满脸泪水,双眼尽是恐惧哀求之色,我心里闪过一丝怜悯,旋即又被怒火吞噬了。那一瞬间,我所受过的所有痛苦与屈辱,全都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的脸浮光掠影般变幻着,既是‘李师师,,又是李姥,更是刘易知、伙夫、龟奴……以及强暴过我、殴打过我的每一个畜生。

    “我浑身颤抖,刀尖不知不觉地刺入了她的耳颊,慢慢地朝下划落。她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了,惊怒恐惧地瞪着我,泪水、汗水、鲜血……涔涔涌出,却一声也叫不出来。等我从悲怒中醒觉时,刀尖已从右到左,划到了她另一侧的上颚,脸皮皱巴巴地掀了起来,鲜血浸染。

    “我心里一凛,往后猛撤了几步,那张脸皮登时被我拽落在地。眼见李师师满脸血肉模糊地站在烛光下,沉香早吓得晕了,那几个凶横霸道的大汉也骇得面如土色,滴滴答答地尿了裤子。哥哥似乎亦有些惊讶,拍手大笑道:妹子不愧是我李家的好妹子,

    “看着那些人恐惧哀求的眼神,我心里的惊骇懊悔反倒渐渐消散无形,觉得说不出的舒畅与快慰。那一刻,我终于幡然醒悟,人生在世,都不过是一群弱肉强食的衣冠禽兽罢了要么吃人,要么被别人吃了,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许宣心中一震,想起父母,更是悲怒填膺,戚戚有感,暗想:“如让我抓住程仲甫,抓住狗皇帝,抓住所有害死我许家上下的奸贼,我也要一个个剥皮抽筋,慢慢剐死了方才解恨。”

    又听她说道:“于是我握紧刀,奋力刺入审的腹部,然后一刀,一刀,再一刀直到精疲力竭。我坐在血泊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那具戳满了窟窿、面目全非的尸体,突然悲从心来。我杀死的不只是审,更是从前的自己。在我剥下她皮的那一刻,那个孤独坚强、单纯善良的‘李诗诗,便也已从我身上剥离了。

    “哥哥和王文卿手起刀落,将剩下的人全都结果了,又一一剁烂了脸,伪装成互相血斗的场景。我扶着墙,虚脱似的走到里屋,刚擦洗完身子,换过衣裳,便听见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心中一沉,赵官家那姓赵的狗皇帝终于来了匀住呼吸,举灯到了门边,等哥哥和王文卿一左一右隐好身形,才颤抖着打开房门。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站在门外的竟不是赵官家,而是……而是我朝思暮想的周美成

    “灯光照在他的鬓上,竟长出了斑斑白丝,比起我半年前所见,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我又悲又喜,不由自主地抚着他的脸,泪如泉涌,心都要碎了。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抱入怀里,一遍遍地在我耳边低喊我的名字,滚烫的泪水滑过我的颈子,像火焰般窜入我的心底。

    “走廊外一片漆黑,我生怕被人瞧见,急忙将他拉了进来。刚拽上门,立知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猛吃一惊,骇然看着满地尸体,又惊愕地转头望着我。

    “眼见两侧身影晃动,我忙扑入他的怀里,故意低声叫道:‘周官人,别让门外的人听见,快救救我,哥哥与王文卿听说他不是赵构,门外又有旁人,立即又隐入墙后。

    “美成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信口胡诌,说‘李师师,对我又妒又恨,带了几个心腹来打我,不想正好撞入了飞贼,全被那些飞贼杀死了。美成信以为真,怕我惹上官司,又惊又急,便要拉着我从密道离开,随他远走高飞。

    “唉,若是我真能随他走了,该有多好?但那时我方甫兄妹重逢,又一心要杀死赵构,报仇雪恨,竟无法答应。于是念头飞转,找了个借口推脱,约定三天之后的午夜,让他在后院的墙外等我。

    “我心想,那狗皇帝就算今天不来,明天、后天也必定要来了,只要将他杀了,便可了无牵挂地与美成远走高飞了。

    “于是美成走后,我连续三天称病,闭门不出,丫鬟送来的饭菜也只让放在门口,就连李姥前来看我,也不敢放她进来。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赵构,反倒听见门外传来的众多流言蜚语,让我越发提心吊胆。

    “矾楼里的众人都已发觉‘李师师,失踪了,有的说她和恩客跑了,有的说她被飞贼掳走了,还有的说她被丫鬟的冤鬼勾魂,跳入了池里……个个说得有眉有眼,宛如亲见。

    “好在正值腊月,尸体没有腐烂,几无臭味。但终日和四具尸体共处一室,不免忐忑烦恶。到了第三天夜里,赵构仍然没来,哥哥也有些焦躁了,来回踱步,几次想要闯入皇宫直接了结他的性命。

    “王文卿忙拦阻道:‘或许这便是天意。老天不愿那狗皇帝死得这般痛快。当日赵狗夺了你李家社稷,若是只杀这么一个狗皇帝,又岂能抵得了亡国之恨?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赵狗也常常做亡国之君的滋味,才能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六章 伴君

    “哥哥眼睛一亮,拍手笑道:‘不错光杀狗皇帝一人,又岂能消我心头之恨?我要他国破家亡,子子孙孙也尝尽我们所尝过的苦头,我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问他们,凭着我们三人之力,又如何掀翻朝廷?

    “王文卿微笑道:‘若仅靠我和李大哥,自然是不能够了。但有了诗诗,就大不一样啦。周幽王为褒姒一笑,丢了江山;唐玄宗被玉环所迷,天下大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赵佶这样的狗熊?,

    “我心里一沉,这才明白他竟是要我留下来,继续取悦赵官家哼,这狗贼一心修成炼天石图,的绝学,知道凭其个人之力绝难做到,因此打着助我兄妹复仇的幌子,想借我接近赵佶,得其信赖,当日也好仿照徐福,倾全国之力寻找蓬莱。

    “哥哥握住我的手,道:妹子,我知道你受了许多苦楚,不该再求你多做牺牲。我也想立刻宰了狗皇帝,带着你远走高飞。但人死不过头点地,就算将赵狗满门全都杀了,又怎抵消得了我们所受的苦难和屈辱?,

    “我每听他说一句,心便往下沉坠一分,肝肠寸寸如绞。我忽然明白,他已经再不是小时那个不顾一切保护我的哥哥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大过‘报仇,二字。只要能让赵宋倾覆,就算让我受尽践踏,也在所不惜

    “但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不同意,又有何用?于是我强忍着泪水,假装欢喜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打定主意,等我从他们这儿学够了本领,就杀了赵官家,再杀了从前欺负过我的每一个人,然后带着美成逃到天涯海角。

    “天快亮时,我悄悄地掀开帘子,只见大雪纷飞,后院的高墙下停着一辆马车,美成裹着皮裘站在雪地里,仿佛化作了一尊雪人。我泪水瞬间全涌出来啦,痴痴地凝望着他,他也默默地望着我,一如那夜。只是我们都明白,我再也无法随他离开了。我们之间,隔着两重院落,却似隔着万水千山。

    “到了第二日傍晚,赵佶终于来了。王文卿黑衣蒙面,装作刺客,躲在门后。赵佶方一进屋,他便踢上门,杀死了两名随身侍卫。我依照哥哥嘱咐,急忙抢身护住赵佶,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哥哥乔扮成云游的道人,在院外等候已久,听得叫声,立即闪电似的穿掠而入。岂料他刚破窗而入,房门便被人撞开了,另一个锦衣男子抢先冲了进来,挥刀劈退王文卿,喝道:‘三衙管军高俅在此,谁敢放肆,

    “我们全都吃了一惊,想不到半路杀入一个程咬金。‘三衙管军,是掌管禁军、厢军的大将,此人修为虽然一般,真气却颇为强猛。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文卿奋起全力,将那高俅一掌震开,假意朝赵佶杀来。

    “赵佶吓得面无人色,我大叫着扑在他的身上。哥哥立即斜地里冲至,杀得王文卿趔趄后退。王文卿假意不敌,大叫一声,翻身撞出窗外,飞檐走壁,顷刻间便消失在暮色里。

    “高俅等人无暇追击,忙不迭地扶起赵佶。赵佶惊魂甫定,问我来龙去脉,我哭哭啼啼,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谎话又说了一遍,只说那刺客是金国鞑子,三日前便潜入这里,杀死了‘李师师,主仆和几个护院。我遭他胁迫,难以脱身报信,只好拼死保护圣驾了。

    “我哥哥则自称是衤绅霄派,的道士林灵素,进京与师弟王文卿会合,路过楼下,听得呼叫声,故而拔刀相助。赵佶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感激,紧紧握住我的手,叹道:‘若不是两位卿家冒死救驾,大宋今日可就没有天子了,

    “高俅上下打量着我哥哥,大喜道:‘是了阁下莫非就是当年与我同为苏公书僮的灵素兄?,我哥哥这才认出他来,又惊又喜。

    “原来当年苏公将高俅送与王晋卿,深得其赏识。王晋卿见他善踢蹴鞠,又找了个机会,引见给了同样酷爱蹴鞠的端王赵佶。赵佶当了皇帝后,高俅跟着飞黄腾达,很快就凭借战功,当上了掌管禁军的‘三衙管军,。今夜他恰好陪着赵佶,来矾楼微服玩耍,故才有了这番情景。

    “高俅极讲义气,对苏公故人向来照顾,何况当年交情极深的玩伴?当下大力保荐,将我哥哥吹得天上少有,天下绝无。我哥哥又能言善辩,大吹法螺,自称受了‘火师,、‘电母,的指点,修成了通天唤雷的本领。并当即表演了‘阴阳五雷**,,引得冬雷震震,闪电交加。

    “赵佶原就崇仙慕道,又惊又喜,将他视为神人,很快便连同王文卿一道,召入宫中,分别封为‘通真达灵先生,、冲虚妙道先生,,授以金牌,可以随意出入。又专门为他建了一座‘通真宫,。一时间,倍得恩宠,天下瞩目

    许宣恍然醒悟,心道:“林灵素了赵官家一命,又有最得宠的‘李诗诗,与高俅争相说好话,难怪这么快便成了道门第一红人。也难怪赵官家会对他言听计从,崇道抑佛,炼丹长生,搅得乌烟瘴气,天下大乱。”

    李师师嘴角泛起一丝酸楚的笑纹,淡淡道:“至于我么,因为救驾有功,更得赵佶的喜欢了。高俅说,鞑子刺客必是打听到官家对我的钟情,才在这里埋伏行刺,为了避免再生危险,不如将死去的‘李师师,说成是我,这样我就能假借着‘李师师,的身份,李代桃僵,在‘章台园,里与赵官家安心厮守了

    “于是从那天起,‘李诗诗,便随着那张剥下的脸皮一起死了。我成了李师师,住进了那至为熟悉的园子。只是春时花、夏时月、秋时风、冬时雪,年年岁岁,景物依旧,和我一起照入水面的人,却再不是他。

    “随后的几年,我哥哥与高俅、蔡京、童贯等权臣往来密切,越来越得势,也越来越得赵佶的倚信,真可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只盼着他快快弄倒朝廷,报仇雪恨,我就能早早脱身,和美成一起远遁天涯了。但他却似猫捉老鼠,玩儿得起兴,王文卿更借着权势,大量搜刮灵丹妙药、古书秘笈,修炼神功。

    “哥哥为了助我修成‘阴极基,,抓了许多道童、道姑在‘通真宫,里,将他们作为嫁衣神功,的鼎炉,丹成鼎裂后,又将他们的丹传入我的身体,帮我打通任督二脉。

    “他聪明绝顶,得了敖无名与魔帝、妖后的亲传,又有道佛各派进献给赵官家的各种神丹妙药,年纪轻轻,却已俨然成了道门第一高手。我在他的倾囊相授下,很快也掌握了‘阴阳五雷**,与各派绝学,进境一日千里,越来越沉迷其中。

    “那天夜里,赵佶没来。我一个人站在桥上,看着波心摇荡,冷月无声,又感到了那种椎心彻骨的悲伤与孤独。就在这时,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如泣如诉,缠绵悱恻。

    “我浑身发抖,这曲子我唱过了百遍、千遍,词句也早已牢牢记在心间。笛声突然断了,过了片刻,只听一个低沉温雅的声音轻轻地唱道:‘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惜惜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我双颊忽而滚烫,忽而冰凉,梦游似的穿过园子,打开偏门,走到了院外。只见月光如雪,桃花如霞,他青衣鼓舞,独自站在墙下,泪光闪烁地凝视着我。那一刻,我悲喜填膺,肝肠如碎,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家仇国恨,全都被迎面的春风刮得片缕不存。

    “我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加重要,再也没有一刻比那时更加真实了。他捧着我的脸,仿佛碾碎似的压住了我的唇,我的眼泪,合着他泪水,在我们的唇舌间层层叠叠地化开,那么咸,那么苦,那么涩,却又那么甜……”

    轰鸣迭爆,炽烈的熔岩已经涌到了距离他们六七丈处。许宣心中大凛,再过片刻,吉塔火山只怕又要重新喷薄了

    李师师却恍如不闻,脸颊红得想要滴出水来,痴痴地望着摇曳的火光,自顾低声道:“我醒来时,月满西楼,炉火在我们身边闪耀,他抱着我,卧在熊皮地毯上,沉沉熟睡,嘴角依旧挂着微笑。我颤抖着抚摸着他,分不清是真是幻,多么害怕这只是一个梦,醒来时他就会消失。

    “一阵风吹来,帘帷鼓舞,我突然瞥见一道人影斜斜投映在廊台上,猛吃一惊,急忙裹起衣服,提剑冲了出去。却见王文卿站在廊上,双眼灼灼,神色古怪得盯着我。”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七章 爱恨

    “我又惊又怒,问他为何在这里窥视,王文卿又古怪地笑了笑,道:‘师师妹子,你可知赵佶害怕遇刺,在章台园内外布了多少眼线?若不是我,你和周官人还能这般顺利地相会么?,

    “我心中一凛,凭栏凝神四扫,这才发现西墙、南院外的巷子里,软绵绵地斜倚着几个人,均被点了穴道,昏迷不醒。冷汗不由涔涔遍体。我与这厮相处数年,知道他心机深沉,这么做必有所图,于是便问他想要如何。

    “王文卿摇了摇头,微笑道:心,我自不会告诉灵萼的。他为了报仇,什么也不管不顾,若是听说此事,必会暴怒除去周公子。我与你们兄妹亲如家人,岂能见你们因此反目?,顿了顿,又道:‘人生在世,除了恩仇,必然还有其他所求。比如你,想和周官人厮守,而我呢,则想早日找到蓬莱,求仙得道。我们若是两相帮护,何愁不能心想事成?,

    “我知他说得委婉动听,其实不过是要挟我帮他找到炼天石图,罢了。我这一生受尽了别人摆布,早已立誓绝不再让任何人将我当作恣意揉捏的面团,攥在手心。于是我沉吟了片刻,假意答应,心里却想好了脱身之计。

    “于是此后的大半年里,我一边和王文卿虚与委蛇,在赵佶面前说他的好话,一边加紧修炼‘阴极真,。赵佶听从我的话,在‘章台园,东边的街巷里为王文卿建了一座宫观。

    “我又让王文卿在宫观中建了一条地底密道,一则方便我与周郎相会;二则也便于我汲取他为我提供的‘人鼎,真;第三么,等我留下遗书,勒死丫鬟,将她毁容后伪装成自杀的我,那条密道就成了王文卿逼奸我、并密谋刺杀赵官家的罪证了。”

    许宣一怔,想不到她那时便已如此阴狠。这两兄妹和王娘子,凶狡毒辣,各怀鬼胎,倒真是天生的冤家,一物降一物。此时已无暇聆听,凝神感应滚沸的熔岩,将真气一点点强聚而起,只待火山喷薄时,立即出手逃命。

    李师师森然一笑,冷冷地横了眼那也不知是死是活的王文卿,道:“可是我太小看这狗贼啦,他奸狡多疑,岂会不留着一手?那年冬天,赵佶感染风寒,久卧病床,极少到‘章台园,来。周郎常常经由宫观的地道,到园里与我相会。一天夜里,他正兴致勃勃地给我看刚买来的玉笙,院外车轮辘辘,马蹄声声,赵佶忽然来了。

    “好在我早有防备,在床下设了暗格,忙将周郎藏入其中。赵佶入屋后,四下环顾,又假借拾取罗帕,低头看了床底。我只道是丫鬟告密,又惊又恼,心想,若真被赵官家发现了,立刻将他杀了,再故技重施,将丫鬟的尸体乔化成我,带上周郎逃之夭夭。

    “赵佶未发现异常,脸色稍缓,从袖子里抓出两个柳橙,微笑道:沛,今日岭南进贡了新鲜的橙子,我想起你最是爱吃,因此连夜带来啦。,我正拿剪子剖剥橙子皮,他瞥见床上的玉笙,显然又起了疑心,拿起试吹了几声,问我从何处买的。

    “我心里突突直跳,若无其事地将橙子递与他,说是王文卿送的。他知道王文卿素来讨好我,也就不说话了。闷声不响地吃了半个橙子,他忽然又咳嗽起来,当下起身要走。我假意挽留了片刻,送他出了大门,等到车马声终不可闻,才松了口长气。

    “周郎更是骇得魂飞魄散,从床下出来后,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我知道赵佶生性多疑,必定还会再来突袭查看,于是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再未与周郎相会。

    “‘章台园,里除了四个丫鬟,还有五个仆人和马夫,我思来想去,不知道是谁告的密,恨不能全都杀了,但如此一来必定更加引起赵佶的猜忌……可那时我又哪知这一切都是王文卿搞的鬼?这狗贼……这狗贼心思之狠毒,就算毒蛇也比不过

    “到了二月,赵佶的病终于好了,领了高俅、王文卿和我哥哥十几人到‘章台园,观赏桃花。我见他带这么多人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酒过三巡,忽有人报,周美成周大人来了。我心里咯噔一跳,赵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传他进来。

    “周郎见我们全都坐在亭阁内,神色微有些尴尬。他刚入座,赵佶便道:‘周卿,听说你新近填了一首《少年游》,今日风和日丽,春色撩人,不如拿出来让师师唱上一曲,我们一边听歌,一边赏花,岂不甚佳?,

    “听得‘少年游,三字,周郎脸色登时大变,支吾搪塞,只说记不起填了什么。赵佶从袖中摸出一卷纸,递给我道:‘无妨,我这儿正好有周卿亲笔,请师师照着唱便是。,

    “我只瞧了一眼,胸口就像被重锤猛撞,天旋地转。纸上写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说的赫然正是周郎藏在床底那夜发生的事情

    “笔迹挺拔端丽,确是周郎亲笔所写。只是赵佶又从何处得来?众目睽睽,我不及多想,只得调匀呼吸,弹琴清唱。每唱一句,周郎的脸便白上一分,唱到最后一句时,已惨白如雪。

    “赵佶嘴角冷笑,慢悠悠地喝着茶。众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打着拍子,喝彩不迭。我心底的惊惶骇怒反倒慢慢消散了,赵佶极好面子,必不肯让人知晓我与周郎之事,这么做,不过是羞辱与警告我们罢了。

    “再说,赵宋自诩仁义,对士大夫向来不治重罪,周郎一无谋反,二不贪腐,赵佶就算恨他入骨,也找不出杀他的借口。倒是告密之人手段通天,心机阴狠,竟能将周郎写的手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去我猛地一震,转头望向王文卿。这狗贼苦笑着摇了摇头,朝我哥哥努了努嘴。

    “我这才发觉哥哥怒火欲喷地盯着我,心里登时沉了下去。我不怕赵佶,不怕王文卿,不怕世间的任何人……除了李灵萼。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怕他。大概从那时起,我早已发现他的心底除了恨,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吧。可我不曾料到的是,仅仅半个月后,我就沦落得和他一样了。

    “听完歌,赵佶没说什么就起身走了。周郎转过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落英缤纷,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又被狂风吹散。那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三天后,他被贬往顺昌担任知府,到了半路,就被人杀死了。

    “我得知他的死讯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清晨。那天早上,我扶着马桶,呕得翻江倒海,酸软无力。就在我又惊又喜,醒悟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时,王文卿突然带着一张浸血的罗帕出现了,将我瞬间从狂喜的天堂,拽入了黑暗的地狱。

    “那张罗帕,那张他最初递给我擦拭泪水的罗帕,如今浸满了他的血。他死时紧紧地将它攥在手里,仍在轻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将那手帕贴在脸上,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听王文卿说,杀死周郎的人是我哥哥。我才如梦初醒,发疯似的跃上马,穿过街巷,径直冲入了‘通真观,,朝着我哥哥拔剑就砍。可惜那时他的修为远远在我之上,不到三合,就将我制住了。

    “我拼死挣扎,嚎啕大哭。他点住我的穴道,捏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违抗他的意志。那双眼睛里仿佛一半是烈火一半是寒冰。我终于明白,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哥哥了。凡是与他为敌的人,都必须死。

    “我哭得精疲力竭,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肚腹剧痛,衣裙上尽是鲜血。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和周郎的孩子死了,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一滩污血。我一直以为是因自己伤心过度,又激烈地打斗,才动了胎气,直到许多年后……”

    李师师深吸了一口气,泪珠却仍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直到许多年后,东京被金兵攻陷,我只身逃往江南时,无意间撞见王文卿与李少微,才从他们口里得知,原来从前暗中告密的人是王文卿,唆使我哥哥杀死周郎的人是王文卿,在我昏迷时,用‘寒冰掌,打掉我腹中胎儿的,依旧是王文卿许官人,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设计让他杀死自己的女儿了吧?”

    许宣心底大震,敢情种种恩怨,皆由此起

    王文卿到处煽风点火,栽赃陷害,想来都是为了挑拨李灵萼兄妹,诱使李师师与他结盟,骗出“青龙皮图”的下落。为了求仙,却先沦入魔道,才引来种种大劫,遭此报应。

    念头未已,下方轰隆狂震,烈焰喷涌,那焦臭如于尸的王文卿突然一掌将他撞飞,抱着李师师,厉声狂吼着朝火山里冲去。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八章 方丈

    许宣只觉眼前一红,体内仿佛也随之爆炸开来了,又惊又骇,本能地聚气捏指,天人交感,接连使出了“山火贲”与“雷火丰”,连环挥掌,猛拍在下方层叠炸涌的火光上。

    “轰”天摇地动,震耳欲聋,他被那反撞的气浪掀得冲天飞起。四周闪电如银蛇乱舞,刺鼻的硫磺味与火山灰呛得他睁不开眼,无法呼吸。

    周身忽然一阵剧痛,被雷电接连劈入,他吃痛狂吼,借势随形,又是连续几记“火雷噬嗑”、“风雷益”,转眼便穿过了那滚滚翻腾的火山云,飞旋着朝海上抛去。

    狂风呼啸,粼光乱闪,还不等吸气,便已“哗”地撞入海中,汩汩朝下沉去。赤丽的火山弹呼啸着穿入水里,在他四周划过道道白线。

    接着“哧哧”连声,光焰缤纷闪耀。数以百道的岩浆前赴后继地冲入海里,汽泡乱涌,迅速冷凝成了千姿百怪的石头,飘摇坠落。原本冰冷彻骨的海水登时变得温热起来。

    许宣浑身经脉尽皆震断,憋闷欲爆,只能胡乱地划舞着双臂,朝上游去。顷刻间,头上、身上又被十几块石头接连砸中。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刚吸了两口气,又是一大片紫红的熔岩当头泼落,急忙翻身朝下沉去。

    如此随波跌宕,忽沉忽浮,也不知过了多久,隆隆声终于渐渐转小,山顶也不再有岩浆冲天喷出了。

    黑云滚滚,沉甸甸地在上方翻腾,将吉塔山遮住了一半,闪电如银蛇乱舞。十几道赤红的熔岩犹如血河,顺着山坡流入冰洋,入海处烟腾雾绕,姹紫嫣红,壮丽而又恐怖。

    那些冷凝的熔岩就像巨树的虬根,沿着山脚弯曲盘绕,朝海面四散铺开,火光点点。许宣死死地抱住一条巨大的岩浆岩,浮在温热的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想到那天下第一妖女李师师业已葬身火山,而自己竟能在地狱边沿死里逃生,胸膺激荡,悲喜交织,忍不住哑声长啸。

    然而转念一想,天海茫茫,经脉俱断,他一个人浮沉在这北极冰洋里,又能强撑到几时?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仰头四望,不见海冬青,难道那忠心耿耿的神鹰也已葬身于喷薄的岩浆?心情更转低落。

    思忖间,电闪雷鸣,突然又下起了瓢泼大雨,落在他的身上,尽是灰黑色的泥浆。他抹了一把脸,朝天怒吼道:“贼老天,连火山也烧不死我,你又能奈我何?你要我死,我偏不死就算只剩下这两条胳膊,也誓将游回临安,杀光所有的仇人”

    雷声滚滚,泥雨越来越大。他嘶声吼骂了一阵,悲怒少消,当下翻身爬到岩浆岩上,蜷作一团,沉沉睡着了。他经历了这连番大战,早已精辟力竭,此番心无挂碍,睡得极为酣熟。

    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几声尖锐的鹰啼,他耳廓一动,蓦地睁开眼来。只听“呀呀”之声由远而近,有人遥遥喊道:“许兄,许兄,你在哪里?许兄……”

    王重阳他惊喜交迸,原来海冬青是飞去给王重阳领路了他和这迂头愣脑的小子亦敌亦友,各怀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更是倍感亲切。有这小子相助,自当能离开此处了。当下忙坐起身,高声应答。

    此时雷雨已止,海面上黑云沉沉,分不清是昼是夜。山顶流下的熔岩也已基本凝固,只有少数几处仍闪着耀眼的红光,烟雾滚滚。

    海冬青从那陡峭的山壁后飞了出来,欢鸣着掠过海上重重叠叠的岩浆岩,冲落到他的掌心,亲热地啄着他的脸颊。许宣欣喜无已,笑道:“鸟兄,多谢你啦”亲了亲它的尖喙,它却怪叫一声,振翅跳开。

    王重阳青衣鼓舞,风也似的卷落在前方,见他无恙,登时松了口大气,歉然道:“许兄,海啸强猛,来得迟了……”话音未落,腹内忽然传出蛇圣女的尖喝:“小子,你和他啰嗦什么?快问他妖女李师师呢?现在何方?”

    许宣此时心情大佳,有意逗她,哈哈笑道:“李师师早被我打死啦,掉进火山,连灰也找不着了。”

    王重阳“啊”地一声,信以为真,又是惊愕又是难过。他忠厚重情,虽知这妖女传自己神功,不过是为了借自己之手复仇,但心底里依旧将她视如师父;哪怕对她害死王允真,感到伤心悲愤,也始终难以仇恨。

    却听蛇圣女冷笑道:“臭小子胡说八道就凭你这点能耐,变出千儿八百,也抵不过那妖女一根指头。再不说出来,我就让王重阳将你一掌打死,丢入火山”

    许宣笑道:“你信或不信,于我屁事?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想明白,我和那妖女不共戴天,她若没死,我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么?”

    蛇圣女将信将疑,喝道:“王重阳,快将这小子拎上山顶,看个究竟”王重阳不敢忤逆,道:“许兄,得罪了。”提起他的衣领,驭风飞掠,朝山顶冲去。

    黑云离散,浓烟滚滚,山上到处都是窟窿与裂缝,红光点点闪烁,冒着刺鼻的硫磺气味。

    山顶的豁口坍塌崩落,扩大了四倍有余,凝结的熔岩层叠连绵,布满了红赭橙黄的条纹,在下方火光的明灭辉映下,闪着玛瑙似的温润光泽。

    海冬青尖叫盘旋,王重阳提着许宣在崖边站定,探头俯瞰。

    只见周围壁立千仞,宛如巨井。“井”底熔岩不停朝上翻涌,喷起一道道霓丽刺眼的红光,热浪灼人。别说血肉之躯了,就算是金人坠入其中,也立刻消熔为液体,无影无踪。

    蛇圣女忽道:“那是什么?”两人心中俱是一震,又惊又奇。距离他们百丈之下,悬浮着一轮圆钵,金光闪闪。隐约能瞧见钵中似乎还有一块石头,云蒸霞蔚,异彩纷呈。

    王重阳凌空冲掠,到得近处,才发觉那金钵竟有两丈方圆,也不知由什么金属铸成,被他气箭弹震,只发出“嗡嗡”低响,巍然不动。

    更奇怪的是钵中的那块巨石,长宽大约丈许,凹凸雄奇,嵌在金钵的水里,就像立在海面上的一座缩小的山脉。既有参差陡峭的“山峰”,也有幽蔽蜿蜒的峡谷,平缓处如高原、山坡,凹陷处又漾着粼粼水光,仿佛溪流、湖泊。森林、草地、花树、苔原……更是一应俱全。

    在这巨石上方,云霞笼罩,变幻万端,时而“雷电”乱舞,“暴雨”倾盆;时而云收雨散,山脉如镀金光。每下过一次“雨”,那缩小的山脉上便“瀑布”飞泻,聚流成溪,汇入山脚的“湖泊”,最终汇入“大海”。那些草木也越见葱茏,鲜花四处盛开。

    王重阳越看越奇,失声道:“你们看,这山上有鹿”只见数十只小如靡粒的梅花鹿正越过“溪流”,到对面的“山坡”上吃草,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吓得四散奔逃,消失在周围的“森林”中。

    蛇圣女“哼”了一声,道:“岂止有鹿,还有好多猴子、老虎、牛、羊和猎人呢。”

    两人凝神细望,果见那“山坡”与“峡谷”中还徜徉着许多小得难以看清的动物,更有许多骑着“马”的“猎人”正离合包抄,围捕着“山野”上的牛羊与鹿群。

    许宣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心中“突突”狂跳,忽想:“按佛经所说,一千个一世界称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称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合小千、中千、大千总称为三千大千世界。而佛经中,位于世界中心的的须弥山,,就在一小世界的中央。芥子须弥,三千世界。这座方丈之山与须弥山,何等相似”

    想到“方丈之山”,忽然醍醐灌顶,脱口叫道:“是了这钵里的山,就是海外三大仙山之一的‘方丈,”

    王重阳一怔,不明所以,蛇圣女却如遭电殛,颤声道:“方丈世界,宇宙之央……不错,这就是‘方丈山,,是女娲娘娘用来封镇‘玄武神兽,的宝山

    许宣灵光迭闪,更无怀疑,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古时人们常说,世界是由一只大乌龟驮着。想来这‘方丈山,就是压在‘玄武,这只大乌龟背上的‘世界,了嘿嘿,都说‘方丈,在东海中心,四岸各长五千里,谁知它竟只有方丈大小,悬在北海火山之中”

    突然想到“玄武神兽”既已现身海上,说明“方丈封印”已然告破,那么封镇在这里的“白虎皮图”必然也已不在了,满腔喜悦顿化乌有。

    当是时,海上突然传来一声狂吼,乌云迸炸,天摇地颤。金钵“嗡嗡”直震,“方丈山”上的猎人、野兽尽皆惊惶逃散。

    许宣、王重阳转头望去,脸色齐变。上方云层翻涌处,露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蛇头,正摇曳着朝他们极速逼近。

    玄武兽又回来了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九章 绝境

    先前在海上已见识过这孽畜的凶威。它虽不如青龙灵活残暴,却胜在庞巨如山,坚不可摧;破坏力之狂猛,更是无可匹敌。一旦激起怒火,整座吉塔山都可能被它碾塌。

    若是蛇圣女肉身犹在,许宣经脉未断、双腿俱全,三人联起手来,或许还可与之一战。但此时仅凭着王重阳一人之力,要想斗过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海冬青尖啼着冲天盘旋,蛇圣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躲到石壁缝隙里去”王重阳提着许宣,刚掠到南侧山崖的罅隙中,玄武那巨大的蛇头便已咆哮着俯探而入。

    它左右摇曳,长信嘶嘶乱舞。许宣心中嘭嘭剧跳,他们恰好躲在那凶兽的颔下,处于它视野的盲区,四周刺鼻的硫磺味正好又掩盖了身上的气息,成了绝好的庇护。

    玄武灼灼地瞪了一会儿那飞旋的金钵与“方丈山”,发出低沉的怪吼,忽然张开巨口,喷出滚滚水柱。霎时间“嗤嗤”激响,眼前尽是白茫茫的炽热蒸汽,两人肌肤一阵刺烫,不由自主地朝后缩去。

    玄武体内也不知藏了多少海水,喷涌不绝,过了一刻钟,底部的岩浆似乎全被冷凝成了岩石,热汽大减。接着只听“哗哗”轰鸣,水浪喷涌,偌大的火山口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咸水湖。

    许宣大奇,不知这怪兽究竟要做什么。屏息探头望去,只见漩涡飞转,白沫喷扬,湖面已渐渐盖过了金钵与“方丈山”。他心中一动,是了,玄武要将“方丈山”藏入湖里

    果不其然,眼见金钵被湖水彻底掩盖,那怪兽发出欢悦的低鸣,抬起头颈,冲天狂啸了片刻,慢悠悠地离开了。

    两人依旧屏息不动,直到那吼声渐去渐远,王重阳才提着许宣踏壁冲上山顶。只见南边黑云滚滚,一弯巨大的七彩虹桥斜架于天海之间,那玄武兽长颈摇摆,已到了二三十里外。

    就在他们以为那怪兽即将离开时,它忽然又转过头来,朝着吉塔山咆哮了几声,缓缓沉入海里,不时将头颈伸出水面,意态悠闲地环顾四周。

    蛇圣女冷笑道:“这下好啦,孽畜赖在这儿不走了……”声音忽然一变,道:“不对那金钵里必然还藏着什么秘密,它才会留守在这里王重阳,你快去湖里仔细看看,那金钵是否藏着沌皮图,,或者刻有什么上古咒诀,能将这孽畜重新降伏。”

    王重阳虽然已知道自己这“蛇族圣使”的身份,不过是李师师当年诓他的幌子,但自小潜移默化,“镇伏青龙、重振蛇族”这八字早已根植心中。遭遇“玄武”后,头一个念头便是想要将它重新封镇,以免祸乱天下,此时听蛇圣女这般说,登时精神大振。当下应诺一声,将许宣放在崖边,冲入“天湖”。

    海冬青啼鸣着落回到许宣肩头,他一边抚摩着神鹰的颈背,一边忐忑地盯着湖面。水泡汩汩,时断时续,偶尔漾开一圈圈波纹。过了好一会儿,王重阳才又探出头来,吸了口气,重又潜入水中。

    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一个多时辰,仍未见他跃上岸来。寒风扑面,越来越冷。许宣此时经脉尽断,真气不畅,被刮得冷透骨髓,牙关格格乱撞,不由自主地蜷起身,朝罅洞内缩去。恰此时,腹中又“咕噜噜”地响了起来,更觉饥寒交迫,焦躁难耐。

    暗想,若找不到镇伏玄武的封印神器,自己岂不是要和王重阳一起困在这北海孤岛之上了?好不容易逃出蓬莱,误打误撞,让金人相信了自己“济安太子”的身份,谁知不等大展宏图,又被李师师拽到了这天涯海角。贼老天呵贼老天,你究竟还要戏耍我许宣到此时?

    海冬青“呀呀”地冲天飞起,过了片刻,又衔了条大鱼飞了回来。许宣心下少暖,叹了口气,道:“多谢鸟兄”但想到父母已死,白素贞、小青、楚青红又死生未卜,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地与这只鹰隼相伴,又不禁悲凉愤恨,恨不能朝天捶胸狂吼。

    “哗”水浪四涌,王重阳终于**地跃到了崖边。

    见他两手空空,皱眉不语,便知什么也未曾发觉。许宣大感失望,抽刀切下半条鱼,丢到他手中,道:“王圣使,不如等你吃饱了,将那金钵搬上岸来,我们一齐找找……”

    蛇圣女冷笑一声,道:“臭小子想得倒美‘方丈山,与金钵都是女娲大神所留的神物,除了我蛇族,谁敢看一眼,就得将双眼挖下来”

    王重阳不敢明着忤逆,苦笑着摇了摇头,传音道:“许兄,我试过啦,金钵重逾万钧,纹丝难动。”他显然心有不甘,吃完那半条鱼后,只歇了片刻,又重新跃入湖中。

    这次他时沉时浮,潜了更久。许宣和海冬青一起蜷在罅洞里,迷迷糊糊打了好几个盹,他才又跃上岸来,仍是一无所获。

    饶是王重阳意志顽强,真气强沛,折腾了这么久,也不由得疲困交加,失望沮丧,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便靠着许宣边上的石壁,沉沉睡着了。等到许宣再次醒来时,身旁空空荡荡,他又已潜入了湖里。

    吉塔山处于至北之地,此时又值北海冬季,极夜已至,天海间漆黑一片,分不清时间。

    许宣只能以自己睡觉的次数来推断日子了,每睡一觉,权当过了一“夜”。如此昏昏沉沉,过了好几“日”,王重阳始终未能从那金钵与“方丈山”里发现任何端倪。

    蛇圣女的元神也时睡时醒,“日”渐微弱。但只要醒着,必定喋喋不休,一会儿骂王重阳没用,不能封印青龙、玄武,愧为神族圣女的徒弟;一会儿又迁怒许宣,怪他是个祸害,惹来了这许多晦气。

    许宣本就满腔悲怒,听了自是心头火起,反唇相讥。他能言善辩,挖苦起人来极尽刻薄之能事,蛇圣女哪能说得过他?被他刺到痛处,更不免怒发如狂,几次大喝命令王重阳快快将他杀了。

    偏偏王重阳又是个极讲道义的人,若是许宣经脉俱全,或许拗不过师命,还得半真半假地与他动一番手,但眼下许宣早已形同废人,要他杀这么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却是百般踌躇,怎么也无法从命。

    蛇圣女又气又恼,除了骂他迂厚心软之外,也无计可施,只好喝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肯杀没有抵抗能力的废人,就等你将这小子的经脉治好了,将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祭奠为师与神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她这一生最恨的人,莫过于敖无名与李师师,如今这两大仇敌都已亡故,楚青红、林灵素凶多吉少,被青龙元神附体的王文卿也已葬身火山之中,和敖无名有关连的,就只剩下许宣了。自己元神消散在即,临死之前,怎么说也得将这冒充伏羲的刁滑小子除去,方才快意。

    许宣这几日养伤进展缓慢,闻言正中下怀,哈哈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老妖怪,等你徒儿修好我的经脉,再来说大话不迟。”

    岂料他伤势之重,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先是雷霆贯体,激战青龙、玄武两大凶兽,震伤了奇经八脉;接着又被李师师、金兀术、萧抱珍当世三大绝顶高手齐齐重创,十二正经尽皆撞断;最后为了逃生,又孤注一掷,感应火山岩浆,彻底震碎了体内的每一处微小经络……就算是华佗重生,葛长庚复活,也无法修复了。

    王重阳真固然强猛无比,对医术却一无所知,除了抵住他的双掌,强行用真气贯通他的经脉外,别无良策。

    殊不知经脉有如河道,若是河道犹存,只是底部淤泥厚积,自然可以用洪水将其冲卷疏通;但如果河道早已迸决,再猛的洪水也无济于事,只会将垮断的河道冲击得更加七零八落。

    许宣被他真气这般汹汹输入,剧痛如绞,散布在全身各处的真更四处激荡乱撞起来,疼得他撕心裂肺,汗如泉涌。撑不到片刻,便大叫一声,翻身撞飞出几丈远,晕厥不醒。

    如此尝试了几回,非但没有半点助益,伤势反而越来越重,连双臂也难以抬起了。王重阳束手无策,蛇圣女却已明白过来了,转怒为喜,格格大笑道:“好徒儿,不用管他啦,这小子自作孽,不可活,就算神仙也难救了”

    若是往日,许宣必定立刻伶牙俐齿地还以颜色,但此时满心悲沮骇怒,壮志全消,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耳边心底,反反复复地回荡着无数尖利的狂笑声:“许宣啊许宣,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废人,再也不能为父母报仇了”双拳青筋暴起,泪水夺眶涌出。

    此后几“日”,除了吃鱼、睡觉,王重阳继续潜入天湖,仔细探寻那金钵与“方丈山”的玄秘。

    许宣则终日失魂落魄地蜷在罅洞里,就像堕入梦魇,昏昏沉沉。忽听上空雷声轰鸣,心里一震,抬头望去,却见黑云尽散,露出了几颗疏淡的星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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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