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顾杜氏。
六年前,顾衍之的父亲因病去世时,我正专注于和他的冷战,这个消息过去很久,我才得以知晓。而那时再小心观察前来给我开家长会的顾衍之的表情,他早已变得云淡风轻。然而我却能记得三年前时,顾衍之的母亲因哀悼丈夫郁郁而终,顾衍之去国外料理完后事回来,他神色平淡之下多日不发一言的样子。我不是很会安慰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更加担心会说错什么话。有人讲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但这种话其实说与没说没有两样。正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人才哀恸不止,难为顺变。顾衍之的母亲郁郁寡欢三年,也没能从丈夫去世的影响下走出来。我觉得要是有人跟我讲这种话,八成我会轰他立即离开。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安慰,但同时又很担心顾衍之会不会也忧思成疾怎样怎样,他一直都是个孝子,如今却父母双故。我踌躇了一两天,最后抓了只桃子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那个,你真的不需要我来安慰安慰吗?”
我预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心想要是他还像两天前一样告诉我不必,我就哦一声把桃子递给他,说一句管家叫我给你的然后转身就走。然而这一次顾衍之抬起眼看了看我,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来。接着他朝我伸出手:“来。”
我向前走了一步,被他抱在腿上,揽得很紧。发顶上感觉磕着他的下巴。眼前有他灰色开司米毛衣的细腻纹理。脚踝也很快被他收进怀里。他的手指在我的脚心勾了两下,我哎了一下,他笑了两声,整个人都被他收拢进怀抱里。这样的姿势有些隐隐的熟悉,我畅想了一下,觉得很像婴儿还未出生时蜷缩在肚子里的样子。这个想法让人脸颊有些热,然后听到他在头顶上的声音:“那么你想怎么安慰我呢?”
我定了定神,说出准备了很久的话:“啊,你想想看,阿姨和伯父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也不会希望你一直忧思不止的啊,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还有吗?”
“还有,你难过的话不要全埋在心里啊,这样对身体不好。”
他又嗯了一声,这次好像有点笑意地:“还有吗?”
“还有,你还有公司啊。还有你待处理的那堆事务啊。然后,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有些若无其事地,“你以后一直都还有我啊。”
他轻笑出声来。胸腔有闷闷震动。我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根本没听进去,根本就是在捉弄我。一下子恼羞成怒,立刻要从他的膝盖上跳下去,被他眼疾手快紧在怀里,怀抱牢固,挣扎不得。我说:“你放手放手放手!”
耳边的头发被密密亲吻。顾衍之笑着唤我的名字。室内渐渐寂静,听到窗外有闷闷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没有别的。我只剩下你。”
我彻底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也是啊。”
————
我乱七八糟想到这样很多的事,一直睁着眼到第二天天亮。鄢玉前一天晚上在电话里特地嘱咐我要按时健康三餐,否则死的速度会更快。他把话说得这么直截了当,我无语半晌,说:“鄢医生,你一直这么讲话,有些病人吓也能被你吓死的你知道吗?”
鄢玉平淡回答:“可是吓死人又不偿命。不关我事就可以了。”
“……”
我下楼去餐厅,只一抬眼便看到鄢玉坐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面前一堆盘碟杯筷,神色淡然地朝我招了招手。我呆滞一下,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他说:“我今天早上良心发现,觉得你好像还挺值得同情的。就过来可怜你一下。”
“……谢谢你啊。我不用。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犹豫了一下,说,“你以前给叶寻寻许诺过的最重的一句话是什么?”
鄢玉拿着薄煎饼的手停了停,抬起凉凉的眼皮来:“杜绾,你胆子变大了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变冲,其胆也变大。”我谦虚道,“那么,你许诺过的话,你都做到了吗?”
鄢玉眉心开始发青,隐隐有发作的征兆:“你管我!”
我哦了一声:“那你这意思就是做到了。你做到了什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吗?还是除了叶寻寻之外终身不娶?”
鄢玉餐巾一摔,终于暴怒:“你管我做了什么!老子做了什么都不关你们的事!老子怎样都跟叶寻寻没半毛钱关系!杜绾你给我吃完赶紧走!赶紧走!”
“既然你做到了这些,”我恍若不闻,低声说下去,“那么,顾衍之以前也跟我承诺过,假如我死掉,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他都会先安排完我的葬礼,然后跟着我一起去。这样的话,他当时很郑重地说过。那么你觉得,他会不会真的这样做到呢?”
我盯着鄢玉,很希望他就此能说一个不会。
叶寻寻曾经很不情愿地承认我和顾衍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主要表现在我们的性格相合上面。按照她的说法,我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这些年除去追求顾衍之这件事做得比较笃定之外,其余事情全无主张。然后又指出顾衍之与我正好相反。依照不愿直面缺点的原则,我本来对此表示否认,然而综观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正确。我想了这么多天,心里仍然在隐瞒和坦白病情之间徘徊。昨天上午我还在诊所外面信誓旦旦,经过一夜思索,我的底线又开始改变。
我设想了一遍顾衍之讨厌我的样子。觉得还是撑不下去。终于意识到我一点也不像我所设想的那样伟大。我把底线往下按了又按。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很久,终于等到他开口说爱我,我宁愿这个人为我的故去哀悼多年,也难以忍受他从此恨我。我终归自私到这个地步。
只要顾衍之不会随我一起故去,我就告诉他我的事实。我紧紧盯着鄢玉,看他的嘴唇。终于过了良久他开口,缓缓道:“难怪你坚持要对他心理控制。这种偏执,也只有动用心理控制。”
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他当时说的只是哄我的呢?”
“虽然顾衍之这个人一贯居心叵测笑里藏刀,”鄢玉推了推眼镜,淡淡说道,“不过,杜绾,你得承认,他从来没在任何场合说过什么假话。”
我终于死心。
鄢玉看看我,说:“怎么,觉得心痛了?”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低到自己都听不见的地步。然后不再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手腕一紧,白粥倾洒出来,而来人毫无所察,只慌张地问我:“杜绾,你当真得了骨癌晚期?”
我抬起头,看见了将近四年未见的李相南。
他脸上的轮廓较之高考毕业时深邃了一圈。按照现在普遍的女性审美,应该算得上很英俊。可是同时却衣衫不整,领子歪着,扣子系错了位置。可见刚才经历了怎样的狂奔。眼里则有毫不掩饰的紧张,还有伤心,我看了看他,慢慢说:“啊。”
说完立刻扭头瞪向鄢玉,后者眼皮不抬,不紧不慢咽一口咖啡,才开口:“我觉得要是对顾衍之弄什么你意外出轨的洗脑,应该会用得着他。今天你们先见见面,热热身。顺便讨论讨论怎么样的剧情第三者插足才合理,才能顺顺当当离婚。”
我说:“……”
李相南对鄢玉的话充耳不闻,一个劲儿地盯着我:“怎么就得了骨癌了?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不是一直很健康的吗?现在要怎么治疗?还能活多久?你不要怕啊,我陪着你呢。”
“你这话真像是十几年前韩剧里面的经典台词啊李相南。”我说,“你能把我手腕先松开吗?说实话挺疼的,我没骨癌也要给你攥出骨癌了。”
他立刻松手。在我旁边坐下来,默默地看着我,不再吭声。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他这种仿佛看着一具冰凉尸体一样的眼神一摆出来,让我连舀起来的一点白粥都吃不下去,正要放下,面前的医生冷冷开口:“我最不喜欢不听我话的病人。给我吃下去。”
我说:“……”
李相南立刻说:“哎你现在还能拿得动碗吗?我喂你吧。”说完就不由分说端起我面前的小碗,挑着勺子搁在我嘴边。
我木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李相南终于慢慢把碗放下。我在四只眼睛的注视底下把一碗白粥慢慢喝完,那种感觉痛苦得简直难以言喻。然后听见李相南低声说:“杜绾。”
我说:“哼?”
“鄢玉跟我说了你想做的事了。我会配合你的。你需要我做什么就说好了。”他垂着眼睛看着我,嘴唇微抿起来,慢慢说,“你也不用觉得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这是我心甘情愿。”
我说:“谢谢你啊。我不能这么做。”
他急急说:“你不要想些别的啊。你拒绝我我多难过啊。我现在毕业设计基本做完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你就当我是你随便一个朋友,有点事想让我帮忙。你也不用觉得欠我人情什么的,你要是实在觉得这样不好,那就给我钱好了。拿钱交换总可以吧?价钱你来开。”
鄢玉在一旁捂着腮帮,凉凉道:“可真是情深意切得紧啊。”
我沉默半晌,低声说:“那就要谢谢你了。”
我和李相南在周六上午一起回去T城。
我在飞机上时,确认我的眼睛已经消肿。脸上的表情也很正常。即将步入接机大厅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紧张,猛地停住一转身,差点撞到李相南的身上。
我指指自己的脸,问:“这样可以吗?”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想念急切。应该再冷淡倦怠一点。把唇角压下去。”
我依言而行:“这样?”
他点点头:“可以了。”
我的心脏跳得咚咚紧张。终于拐过通道,抬起眼,便看到远远接机大厅的厅口一道修长身影。
他一向都很打眼。即使是在衣香鬓影光华璀璨的宴会之中,也依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那一个。更何况是在机场。我不知道他已经等了多久。我不由自主走得越来越快,身后李相南说的话渐渐听不进耳,刚才心心念念想着的冷淡表情也完全挂不住,只看清楚不远处那张好看的面孔上,眼角熟悉的一点笑容。
他朝着我远远张开双臂。我几乎小跑。终于走到近前。行李箱被松开。我上前一步。手臂环住他的腰身,紧紧抱住。
我嗅到他衣襟上一点好闻的气息。像他的人一样的温凉深静。我的眼眶有点潮湿。感觉自己被更紧地拥住,密密毫无缝隙。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绾绾。”
或作者有话要说:有!花!花!明!天!有!双!更!!!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顾杜氏。
我的鼻梁一酸,将舌尖死死咬住。只差一点,便要将病症的事脱口而出。
我的心里一直有个诱惑的声音。像是绵延的丝线,细微而不绝。一直在切切告诉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顾衍之,由他来解决。他值得你全身心的信赖。所有的难题在他眼中都不会是难题。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没有外例。他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给过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珠宝,华服,自信,关怀,美丽,还有爱情。他这样强大,也许他真的就是自天而降的神明。
这样的一段话,在回来T城的路上吵闹得愈发强烈。耳边仿佛真的有嗡嗡声。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快要被压垮,满心满眼只剩下一句话,告诉顾衍之,告诉他。
我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眼前迅速湿润模糊。过了片刻,又泄露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抽噎。
顾衍之停了停,手指的指腹抚过来,准确摸到一点潮湿。他在我头发上亲吻,有轻笑声传来:“想我到这个地步?”
我牢牢地抱着他。知道一定会有周围的人群看过来,却紧紧揪住他的衣料,仍然不想松手。也不肯让他松手。一面在他的怀里重重点头。他的手在我的后背上摩挲安抚,笑着说:“实习这样苦?”
我再次重重点头。声音因为哽咽而含混不清楚:“很痛的啊。很痛很痛。”
他的手指摸到我的脸颊,低低诱哄:“那让我看一看,这几天瘦了没有。”
我更紧地抱住他:“不要。现在这么丑。”
旁边终于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李相南慢慢开口:“杜绾。”
我浑身一僵,终于有些清醒。李相南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你的电话落在我这里了。”
我察觉到头顶上顾衍之的目光。不敢抬头,默默把手机接过来。听到李相南又说:“你定个时间,明天我好方便找你。”
肩膀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揽,我身边的人微笑开口:“找绾绾做什么?”
李相南说:“有事。”
顾衍之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仍然有点笑容:“什么事?”
李相南回答得轻描淡写:“私事。”
我听得头皮发麻。感觉顾衍之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唤了一声“绾绾”。
我应声抬头。他的双眼皮深邃,眼尾仿佛微微上挑,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这是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没有力气抬起来。小声说:“就是私事。”
“我不可以过问的私事?”
我说:“是的。”
他的手指抚上袖口,又停顿了片刻。
我只想闭上眼,将这一幕迅速掠过。
我以前从未这样回答过顾衍之。
尽管我一直都觉得,我的事情相比于顾衍之的来说,只能称得上是琐事。因此往往能不打扰便不打扰,却往往又发现每次琐事出了故障,我还未求助,顾衍之已然从天而降。从放学时间的下雨天气,到我偏爱的大学专业,他一一处理及时,妥帖建议。他了解我胜过我自己了解自己。
我从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值得隐瞒的事。就像是每晚睡前我在他怀里同他絮絮唠叨的当日事,和他轻描淡写间告诉我他的所有账号密码。就像是他调笑我锁骨上的一点胎记,我熟记他穿衣时固定偏爱的棉质羊绒和亚麻。就像是但凡我问,必有应答。我只遗憾我不能像顾衍之了解我一样透彻地了解他。他从未对我有过任何动怒的时候,我却仍然唯恐哪里不能顺摸到他的心意,让他暗自生气。
那一刻时间过得十足缓慢。顾衍之将我的行李箱捞起,转过来牵住我的手往外走。李相南被远远甩在身后。我仰起脸,小心看他的样子。觉得他应该很生气,可他明明神情淡然,仿佛根本没有在意。我踌躇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你生气了对不对?”
顾衍之偏过头来,还是有点笑容的模样:“没有。”
我略微有些放下心。却更多的还是不放心。又说:“真的?”
他淡淡说:“假的。”
“……”
我在一路的忐忑不安之中跟随顾衍之进了车子。
我终于见识到了顾衍之生气的一面。却仿佛跟往日没什么不同。甚至连开车的速度与姿态也没有改变,而神情自始至终的从容。只是一言不发。车子里沉闷得能听见我的呼吸声。过了不多久,我已经受不了,试着跟他讲话,每次都是欢快的语气加上长长的句子,然后得到的就只有“嗯”、“是”、“不”三种回答。
我终于没了主意。目光诚恳地望着他良久,也不见他偏过头来一次。终于撑不下去,手足无措。忽然想起顾衍之的秘书曾经幽幽感慨过的话,宁拆十座庙,宁毁一桩婚,万不能倒捋顾董的一根头发。
现在想来,着实可怕。
明明顾衍之什么都没有做,我却抱着一种胆战心惊的情绪回到顾宅。很快有管家迎上来,打开车门后,笑着对我说:“这些天在外面辛苦吗?我今天早上叫厨房熬了汤,一会儿喝的话刚刚好。你今天赶路应该也累了,上楼去洗个澡,我到时候给你端到卧室里面怎么样?”
我被管家挡住,眼睁睁看着顾衍之头也不回去了二楼,管家的话基本没听见,只顾绕过他往二楼冲:“等一下我还有事什么事回头再说好了。”
一面说一面已经冲到了二楼主卧的前面。我看着眼前雕花舒卷的门板,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再敲两下,这次小声叫了一句顾衍之,仍然没有回应。终于确认顾衍之这次真的动了怒。小心翼翼地拧开门,只来得及拉开一条细缝,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拽进房间。房门被砰地一声利落关上。我被人一把抱住腰身,重重地抵在门板上。
有膝盖抵在双腿之间,迫得我的脚尖离开地面。眼前的人眼睛乌黑墨沉,神情素淡。我的双手被他压在两边。我看着他离得越来越近的脸,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有嘴巴能发出声音:“你你你,我,你想做什么唔……”
嘴唇被叼住一半,力道十足地咬了一口。我没有防备,喉咙里立刻泻出一丝呜咽。想要和他讲话,却有舌尖乘虚抵开齿关,接着长驱直入。自上而下地搜刮。这样的亲吻很少有,但总是会让人快速陷入迷糊。隐约觉得有手指从衣服的下摆探入,在腰际那里撩拨得一塌糊涂。我浑身软下去,只因被他抵在门边,才没有掉在地上。却觉得身上开始有火升腾,闷闷哼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双手搂在他的脖子上。渐渐他的亲吻变得温柔,退出来在唇角一点一点轻吻,间或咬一口下巴,嬉戏逗弄。我知道他在生气,却慢慢陷入这种迷乱里无法自拔。事实表明和他这样的肌肤相触,我总是无法自拔。扭过头去咬他,被他避开。我有点着急,很快被他勾住下巴细细舔吻。若是用一种不恰当的比喻,这样的亲吻让人想起舒卷婉约的菟丝草。我有些催促地更紧地抱住他,感觉到他咬了咬我的嘴唇,声音低沉:“绾绾,说你爱我。”
我的大脑早已难能思考,本能驱使之下喃喃开口:“我爱你……”
他的手在我的后背缓缓摩挲。唇边仍是不紧不慢亲吻的样子。声音愈发低缓:“你是喜欢李相南,还是更喜欢我?”
我在混沌之中,觉得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具可比性,有些难耐地看着他,感觉眼前湿漉漉一片模糊:“我更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唇落在我的脖颈上,凶猛一样的辗转吮吸。我被撑着仰起头,在他仿佛有些惩罚性质地咬了一口后,终于抑制不住哭腔,带着浓浓鼻音叫出来:“哥哥……”
我听到他声音克制中的低哑:“要不要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甜腻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要……”
作者有话要说:H什么的,突然就想补上一个。于是就来补了。→_→
开学后很忙,没能一一回复留言。但是开坑以来,可爱的章章评论的大人们,我一直都记着你们的名字。
致以下读者:
,F,hey,lolo,luluz,july,Isabella,Mia,meet,mlm331,Chloe,ipeach,123,thwlethl;
joe绿赤,雪希0504,outsider丫丫,小歪sharon,summer张太白,路人N;
姬禾,书蔺,云瑾,苏叶,席敢,兮西,梅梅,拉拉,花溪,汐汐,云瑾,六六,子柒,九月,一月,叔丫,贝鲁,佳亿,会熙,喵酱,苏蔓,南瓜,异语,沉尸,新一,土土,简妈,绘柠,熹微,长官;
唐七夕,绿豆桑,叶墨柒,彧雅琳,师小草,容_二婷,穆以寒,猫太太,苏叶瑾,水云问,柯小特,爱古川,长流君;
木果果木,鹤发彤颜,胡小小幺,闲人很忙,思飞妈妈,转身小汐,飘菲林夕,一期一会,嘻嘻哈哈,丐帮帮主;
从此无心爱良夜,姐请你喝奶茶,长颈鹿也很累,我是咖啡控,镜子里的笑脸,小年糕辰辰,童童童悦纸,穿拖鞋的饭饭,生活亦如此九十,小花猫咬兔,阳光是绿色的吧,你与世人皆薄凉,羊羊要开运动会,七七是六一;
感谢你们每章的留言。还有其中一些大人对前面章节的补分。
我一直记着你们的名字。并且一直很感谢。
若其中有大人被疏漏掉,请不吝指出,我会很感谢。希望我们可以在以后的章节里继续见面。二3二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身体被骤然推高。腰际被掐住,上衣撩起到肋骨的地方。顾衍之的呼吸低低压抑,落在我唇边的亲吻勾弄舔咬,片刻之后唇舌深深交缠进去,带着近乎窒息的力道。
我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两条小腿被他握住,攀上他的腰身。感觉到他的一只手带着滚烫的温度,撩进我的衣底,寻到胸衣扣子那里,轻轻啪地一声,束缚应声解开。我终于在混乱里清醒了几秒钟,开始手忙脚乱阻止他:“……等,等等!”
他在我耳垂轻轻咬一口,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吐息微沉暧昧:“做什么?”
我又是一阵簌簌战栗,幸而还能记住要说的话:“不,不能在这里!”
“为什么不行?”
“……”他的手指所过之处,都像是燎起漫天大火,我勉力集中最后一丝精力,抓住他的手臂低嚷说,“管家会上来的!他会听到的!”
顾衍之说:“他敢。”
他的手抚到我的腿窝内侧,从那里自下而上地撩拨。像是万千神经网被牵连引动,我听到自己不可抑制的呻吟。顿时烧灼沸腾的脸红蔓延到耳根。掩耳盗铃地双手捂住眼,被顾衍之挨过来,手指一根一根地亲吻。就像是可以抚慰到心脏的温存。
这几年的每一场欢爱,都像是饕餮的一场盛宴,印象深刻。我总是受不住他的挑弄,单单只是顾衍之靠近过来时身上的沉静气息,就足以撩动到脸红心跳。叶寻寻曾经严肃建议我离顾衍之远一点,最好达到让他想吃又吃不到的完美距离,当然更远一点也可以,总之就是不能任由顾衍之为所欲为。她对此的理由是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酒足餍饱就容易厌倦,厌倦之后说不定就要去找别的女人,这样的后果基本就是离婚。即使顾衍之离婚后财产都要归我,也保不准他还是会脑子发热要离婚。更何况j□j这个东西本来就对身体不好,开源节流是王道,纵欲过度会伤身。叶寻寻讲得信誓旦旦,我忧虑了一个下午。当天晚上在书房,再次有些不寻常意味在涌动的时候,我把顾衍之推了推,然后自己迅速退开两大步。
我在书房里与他无声对视。看到他眼底沉黑未褪,挑一挑眉:“绾绾?”
我定了定神,小声说:“你看,我们昨天那个,前天也那个,然后今天还……所以……不太好……”
后面的声音细如蚊蚋,顾衍之应该没有听清楚,因此他说:“所以?”
“所以,那个,有人,”我清了清嗓音,鼓足勇气,干脆一口气说下去,“有人告诉我开源节流才行。纵欲过度对身体不好。”
我隐约怀疑他的眼角应该是跳了跳。可同时他的语气却还是很平静地回答道:“开源节流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他一面说,一面朝我走过来。我下意识觉得不太妙,立刻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桌角,再无可退,颓然不抱希望地抵挡:“你意会就行好不好?”
下一刻我被他一把抱到书桌上。身上的睡衣被他推到胸前。顾衍之俯身下来,在触碰到我的唇角之前回答我道:“意会的结果就是,那个‘有人’的叶寻寻摆明了是在嫉妒。”
“……”
————
嘴唇被一下一下亲吻,及膝的裙子被撩到腰际。有手指切进双腿之间,捻挑的动作含着温柔。传进脑海里的感觉却相当强烈,让我忍不住去亲他的唇角。很快得到细致的回应。身体恍惚化成一滩水,无法自控。突然听到门板外面有脚步声,不久之后敲门声传来,伴随着管家的声音:“杜小姐?我把鱼汤端上来了。”
“……”
我紧紧咬住下唇,克制住差点就溢出的一声j□j。猛然抬起头,恳请地看向顾衍之。很快眼睛上被亲了亲,让人不得不闭上眼,接着便听到轻轻的咔哒一声,门锁被锁上,我睁开眼,眼睁睁看他朝着唇角亲下来,声音就像是徐徐喂进来:“不用理他。”
我停顿了一下:“可,可是……”
还未说完,便听到门板外面有什么东西颠簸两下,接着便是稀里哗啦清脆破碎撞地的声音。再接着就是快步下楼梯的声音。我抬起头无言地看向顾衍之,他的嘴角有些笑意,下面的动作却撞上来,十足的感觉强烈。我立刻下意识抓紧他的后背,迷迷糊糊中觉得应该有指甲的刮痕形成,却没有空去理会,感觉越来越敏感激烈,直到开始承受不住,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
再后面的记忆便不太连贯。只朦胧中仿佛被顾衍之抱着回到床上,他俯身下来,轻柔地吻去我眼角渗出的泪。我抱着他的脖子要他轻一点,他果然温柔许多,一面却又叼住我的耳垂,浅浅逗弄,直到我战栗不止,才听到他开口,声音里有点笑意:“一会儿我们再来一次?”
当天真正停歇的时间,我已经意识混沌到难以知晓。只记得过了许久才被抱去浴室洗澡,那时已经朦胧到睁不开眼,等到被裹上浴巾抱回被单内,立刻就昏睡过去。却在不一会儿又被轻轻推醒,有人亲了亲我的额头,声音温柔诱哄:“绾绾,吃点东西再睡。”
我闭着眼不想睁开,黑暗中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伸出手。摸到他的一点衣料,紧紧揪住。意识昏沉,口齿不清地要求:“不想吃。你来。”
那个声音的主人停顿了一下,将瓷碗放到桌柜上,轻轻的咔嗒一声。下一刻被单被掀开一半,我被一个怀抱温柔拢住,双脚被他纳入腿中,后背被他轻缓抚摸,他的下巴抵住我的发顶。
我终于觉到这些天从没有过的心安。心神一松,彻底陷入黑甜。
我在意识模糊里做了一个梦。
我又梦到了父亲。上一次梦到他是在几个月前。他在灰暗的背景里无声地,温和地望着我,嘴边有一些微笑,却无论我说什么,都始终不出声。这一次仍然是这样。只是他的眉宇间仿佛有些担忧意味,但仍然是无论我讲什么,他都只是微笑包容的模样。一动不动,也不开口。我自顾自絮絮说到最后,终于有些口干舌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告诉他:“我得了骨癌,爸爸。”
我忽然间有些伤心,想哭的感觉压不下去。在梦里紧紧抱住他,水泽大滴大滴滑下脸颊:“是骨癌晚期。医生说我还只可以再活四个月。我最近经常骨头痛。爸爸,可是我不想只活四个月啊。我该怎么办呢?你能告诉我吗?”
他仍是一如既往的不肯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笑容浅了一些,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复杂。我抹了一把眼泪,却有更多的泪水扑簌落下。我仿佛是站在玻璃的地面上,可以听见眼泪滴答落下的清脆回声。我觉得越来越痛,又觉得有些冰冷,却无法分清究竟是哪里痛,哪里觉得冷。只有难受到心悸的感觉清晰可辨,以至于终于忍不住扎进他怀中,哭得愈发大声。
我哭了很久,简直要把这些天压抑住的心情统统释放出来才甘心。到最后觉得心脏都在紧缩发疼,眼前阵阵晕眩。忽然被人轻轻亲吻,从额头到鼻尖再到脸颊,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温暖得无以复加。朦胧里有人在轻拍我的后背,一遍遍柔声唤我的小名:“绾绾?绾绾?”
我慢慢睁开眼。觉察到床边的柔和光线,以及眼前一张熟悉好看的面孔。终于缓慢地意识到刚才是一场梦。我真实地被顾衍之抱在怀中,他的手指抚摸在我的脸上,把我的泪水一点点抹去,动作温柔,触感温暖。
他轻轻说:“做了什么梦?哭成这样。”
我低声说:“梦到了父亲。”
他微微一挑眉:“他说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喉咙里还是有些哽咽。一言不发地反抱住他。听到他说:“我们这个月找个时间,回一趟山中?”
我又摇了摇头。觉得脚踝有些隐隐作痛。想起鄢玉说过的骨癌症状之一就是晚上会比白天疼得厉害。我想不着痕迹地忽略掉这种感觉,然而痛感愈演愈烈,终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我疼得开始吸气,终于被顾衍之发觉:“怎么了?”
“……”我说,“有点脚抽筋。”
他看看我。很快在被单底下找到我的脚踝,握住,放在怀里轻轻揉捏。手势轻柔得恰到好处。我抬头看他。深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即使不笑也有一些微微上翘意味的唇角。他一直这样好看。
我突然又有些鼻酸。被他一抬眼,堪堪看见。他脸上舒展开一点笑容:“怎么嘴巴撅成这样?”
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想把话说出口。我想此刻我的眼神应该有些贪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就是觉得,要是有一天你很讨厌我了,也不要忘了我。这样可不可以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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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酱扔了一颗地雷
0刹那之殤0扔了一颗地雷
以及:
席敢扔了一颗手榴弹
以及感谢:
莫迦南的长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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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
我今天其实非常不想双更!!我很想摔桌不干了!!
因为按照昨晚章节你们的点击评论比,完全不够什么“有花花有双更”的资格!!
你们根本没花花!!!
今天双更你们也根本没花花!!!
你们把我霸王到血泪横流的地步!!
很好!!你们真的做到了!!!
本文作者果断被你们打击得妥妥的!!!
这是最后一次,本文作者以后再也不双更了!!!
有!!!!或切齿愤怒听到了没口口口.口口口.口日口.再!也!不!双!更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顾衍之看看我,眼里有几分好笑的意味:“为什么我有一天会讨厌你呢?”
隔了一会儿,我啊了一声。低头看看手背,又抬头看看天花板,若无其事地开口:“这个很容易啊。说不定就喜新厌旧了,你看,以前你就嫌弃过我这里那里,说不定以后就更多地嫌弃我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啊,你看叶寻寻和鄢玉以前不就这么分手的吗?”
他笑着说:“我以前嫌弃过你哪里哪里了?”
我认真地说:“你是没有明确讲过你嫌弃我啊,但是你心里肯定嫌弃过我。”
“比如说?”
“比如说,你说不定就嫌弃过我不如你聪明啊,甚至直接就觉得我很笨也有可能。然后说不定还觉得我厨艺也不如你,再加上我又对你那些公司上的事务一窍不通,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平时还能乱七八糟倒腾出不少别的事情来,而且我话也很多,说不定你嫌弃久了,就觉得受不了了,然后郑重其事地考虑离婚,找个更聪明更安静更明事理的女孩子啊。”
我说完眼巴巴地望着他。顾衍之淡淡开口:“什么叫我嫌弃。难道你本身就不笨么?”
“……”
我呆滞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轻飘飘哦了一声,说:“那真是为难你了啊。我觉得我们今天晚上还是分床睡吧。”然后就要越过他爬下床,被他一把捞回去,语带笑意:“每回分开几天都要胡思乱想。你不困么?乖乖睡觉。”
我被按在他心脏的位置,听见那里有规律的跳动声音。难以想象以后可能有那么一天,顾衍之会对别人做对我现在做的这些事。一下子就觉得难以忍受。然后就有点怨恨苍天何其不公。我也没有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我只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想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一点而已。而到现在为止,我们统共也不过在一起了不到四年。再零零总总刨去中间分离的时间,剩下来的相比于整个人生,就实在显得很短。
当晚睡眠又是不好。我趴在顾衍之心口,闭着眼装睡了不知多久。临近天亮时才酝酿出一些睡意,然而不久过后便听到顾衍之起床。他下床的动作向来很轻,这一次同以前一样。可我仍然无法再入睡,趴在枕头上看他在玻璃墙后面隐约系扣子的样子,一面想象他解开衬衫领口两粒纽扣时,一派随意慵懒的模样。隔了一会儿他从里面走出来,我立刻闭眼。
他在嘴唇上温软一点,轻轻开口:“既然醒了,不如下楼陪我一起吃早餐。”
“那,”我的眼睛睁开一条窄缝,从里面觑他的表情,有些试探地说,“你求求我啊。”
我被从被窝里一把捞出来。头顶上有人笑着开口:“我求求你了,陪我一起吃早餐吧。今天早上有某人最想吃的生煎包。”
我睁开眼,面前一张脸庞上唇角微勾,笑容清浅。想到下午鄢玉回来T城将要做的事,本来以为已经做好了的心理准备忽然之间全面崩塌,我抓住顾衍之的衣领,在手里慢慢攥到不像话。
他挑起眉尾看我。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说:“那个,你能不能今天就不要出门了呢?你看,你既然都求我吃早餐了,我也答应你了啊,那么你能不能也答应我呢?今天不要去公司了,行不行呢?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你,只今天这一次,以后也绝对不会再这样。”停了停,又立刻补充,“你不要多想啊,我这么说也不是因为什么很想念你之类,我才没有想你呢。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也许今天可能会有打雷闪电什么的,外面不会很安全,你觉得呢?”
我听到有人微微笑了两声。随即下巴被捏住,轻轻前后地摇晃。然后他说:“心口不一的小孩子一样。”
我和顾衍之在家中度过了一整天。
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还是往日经常做的那一些事,一起给院前的银杏树浇了浇水,又逗弄了几下玻璃缸中的金鱼。再并排坐在观影室里看一场电影,以及聊一聊天,就不知不觉到了夜幕降临的时间。以前不曾意识到一天二十四小时会过得这样快,清晰地感受到时间就像是指尖的风,抓都抓不住。这其中在上午的时候我抽空给李相南和鄢玉分别发了消息,单方面告诉他们将既定事项改期至明天。李相南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而鄢玉的回复则是惊心动魄的长长一段话:愚蠢!无知!感情用事!我现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你告诉我这个!我看你是根本连四个月都不想活了你就根本想自生自灭了是吧!
我心里一个哆嗦,几乎能想象到被放鸽子的鄢玉火冒三丈的模样。立刻关掉电话。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咖啡店的时候,李相南已经等在那里。看到我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朝着我招了招手。
我坐定后,说:“你既然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行不行?说实话你刚才那个笑容还挺有些吓人的。你看我这不还好好的,说不定就又奇迹出现活下来了呢。你不要现在就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行不行?”
李相南委屈道:“我又哭又笑也很考验功力的好不好?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难过吗?我不眠不休查了两整天的资料,我连高考都没这么专注过。”
“查询的结果呢?”
他沉默了一下,看了看落地窗外,转过头来改口道:“哎你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惊诧的清丽女音:“你们俩怎么会坐在一起?”
我转头看,叶寻寻一身淡紫色连衣裙站在不远处,一只手里握着杯咖啡,另一只手里捏着只太阳眼镜,正挑高了眉毛瞪着我们。言罢视线单独定在李相南身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寻寻问别人问题,在很大程度上都仅仅是问一问而已,并不需要当事人来回答。换句话说,她只是在用一种类似于疑问句而实际上是反问句的口吻来加强语气罢了。而显然李相南也早就领悟了这一点,闻言根本不看她,直接站起来对我说:“我去给你买点喝的。”
叶寻寻毫不客气地在李相南的位置上坐下来,说:“你们俩在聊什么?你们俩能有什么好聊的?你们俩怎么碰上的?你们俩怎么会一起坐在这个地方?”
我说:“在聊打算跟顾衍之离婚的事。”
叶寻寻哦了一声:“离婚原因呢。”
我说:“夫妻不和。”
“你确定这四个字是用在你俩身上,而不是用在我跟兰时身上么。”叶寻寻把太阳镜随手丢在桌上,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行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我问你正经的呢。”
我把问题岔开:“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的?”
“逛商场走得累了呀,过来歇一歇。”
“……你居然没有买东西?”
“看中了,只不过还没买。”叶寻寻漫不经心说,“兰时现在正在路上堵车,等下他会过来。”
“他过来做什么?”
叶寻寻完全一副辣气壮的模样:“买单呀。”
我看了她片刻。还是没能领会其中的精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兰时会来买单!你以前什么时候叫过别人来买过单!你不是都自己买单的吗!你不是说你跟兰时结婚以后你俩井水不犯河水的吗!”
叶寻寻又哦了一声,心平气和地开口:“可是我钱包前几天被人偷了,丢了好几千块呢。兰时说这是补偿,今天随便我在商场看中多少东西,都是他来结账。我想了想,总归我都已经嫁给他了,这辈子指不定就这么跟他过了,既然他都已经这么开了口,而我又不吃亏,再拒绝就未免显得太造作了,你说呢?”
我看着,缓缓说:“你不是一直都很造作吗?”
叶寻寻噎了一下,梗了梗脖子道:“随你怎么说。”
隔了片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等等,兰时跟你在哪里见面?你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叶寻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就坐在这里等他来呀。”
我说:“……”
我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正在沿着超乎我预料范围的趋势发展。猛地呆了呆之后,立刻拿起手机给鄢玉拨电话,正打算另约到其他地点,忽然门关处有轻盈风铃响起的声音。我回过头,鄢玉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电话贴到耳边,身后的店门正堪堪合上。下一刻我听到手中话筒里传来的冷淡声音:“喂?我到了。”
我看着电话咽了咽喉咙,说:“……”
我还没有想到任何一句合适的措辞,就听见风铃的清脆敲击声再次响起。我默默祈祷着抬起头,就看见只在几个月前叶寻寻婚礼上见过一次,叶寻寻如今的合法配偶,眉眼深邃,却又莫名能给人一种温润谦和感觉的兰时穿一身浅色长衣长裤,正一面环视四周一面推门进来。
我终于彻底陷入绝望。
眼尾偷偷扫向叶寻寻。她坐在那里双手抱臂,看过去的眉眼间早已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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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
七月也叫七七扔了一颗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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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之不会失忆不会失忆不会失忆,杜绾也不会失忆不会失忆不会失忆。
请跟我一起默念以上。
以及。作为配角,我真是偏爱鄢玉偏爱到胜过其他任何一只。
作为主角……明显兰时才是我一贯的口味啊。==
再以及,我前天双更时的确处于大姨妈前暴躁期,所以充分了显现我大双鱼精神分裂的一面……
你们猜对了。→_→
但今天我大姨妈来到了,所以我催花催得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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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性12+积分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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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更
第三十五更、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这一幕简直挑战我身为一个可怜癌症病人的寿命极限。我觉得要是我在四个月不到的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跟我坚持拒绝吃药没什么关系,而大部分都是今天下午所受到的惊吓而导致。
周围的空气就像是凝固住。我觉得头皮发麻,听着鄢玉在电话里喊了两声。大概是我的不回应终于让他觉察出不对,鄢玉在门口握着手机,微微一抬眼皮,下一刻他就跟叶寻寻的视线两两相对。
鄢玉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刹那间变得冷若冰霜。
我抱着此生目睹的最后一场精彩大戏,看了才能死而无憾的辣气壮心情,冒着胆子在他们两个之间看来看去。鄢玉站在原地,跟叶寻寻对视了片刻,才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过来。走到近前时,突然把目光拐在旁边的我的身上。
他的两道视线有如暴雨梨花针,几乎能把我戳出千疮百孔。我心脏一抽,立刻举起双手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对不是我故意的是叶寻寻故意的也不对其实她也没有故意她根本就不知道只不过她也来了咖啡店看见我坐在这里然后她就坐过来了然后你就来了然后就……”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鄢玉有形如“我懒得听你的理由T城我冒死过来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的暴怒瞪视下欲哭无泪。李相南终于端着咖啡走了回来,走到近前停了停,看了看面前的情势,反应过来时,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
“……”我咽了咽喉咙,虚弱状地艰难开口,“李,李相南,我觉得我有点头晕需要休息。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好了……”
李相南立刻配合地过来搀我。鄢玉阴森森地看了我们一会儿,缓缓转头看向叶寻寻。然后缓缓开口:“很久不见了。叶寻寻。”
“也没有很久。婚礼上不是还见过,半年都还没到呢。”叶寻寻抱着双臂,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越说越冷,“没想着今天会在这里看见你。坦白地说,你让我立刻就扫兴透了。”
鄢玉的脸色在那一刻简直冻成了一块南极冰山。
他的嘴角压下去,那种微微眯起的眼神仿佛吃人一般。叶寻寻毫不示弱地直视回去。四道视线锋芒毕露,都像是出鞘的利刃一般。我眼睁睁看着他俩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有一种观看古代武林高手狭路相逢即将开打的紧张感和刺激感。
我敢保证,如果鄢玉再稍微说一句戳人的话,叶寻寻绝对能当头把手里那杯咖啡给他浇下去。完全无视周围所有的人。她一向有把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都当成静物的本事。我看得越来越兴奋,挣脱了李相南的扶持也不自知,简直想立刻把他们两人的胶着跳过去,看他们两个激烈的你争我往。冷不防有只手轻轻搭在了叶寻寻的肩膀上。
那只手修剪得当,骨节分明,只一眼便知是养尊处优的一只手,而那只手的主人温和地开了口:“怎么坐在这么一个地方。让人一顿找。”
方才紧绷的感觉陡然消散。兰时微微弯身,将叶寻寻几乎捏爆的咖啡杯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一面转过脸,向我们几个人一一点头致意。我只见过他一次,却被他准确叫出了名字。李相南不知何时见过的他,此刻也被他叫出了名字。轮到鄢玉的时候,兰时仍然是一副沉静有礼的模样,淡淡开口:“鄢先生。”
鄢玉抿着唇,脸色阴沉到滴得出水来。身上的白衬衫完全阻挡不住他冰寒气场的强烈迸发。隔了片刻,终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点头。
兰时转头对叶寻寻开口:“在这里等多久了?”
叶寻寻冷冷回答:“有一会儿了。你来得有点慢。”
“和杜绾小姐一起逛的街吗?”
“谁要跟她逛街。我跟她买的东西都不是一个风格的好不好。”
兰时微微一笑:“那你看中什么东西了?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
“现在忽然又不想买了。”叶寻寻朝着我一扬下巴,“除非他们三个走,否则我也不想走。我现在只想坐在这里。”
“……”李相南张了张口,说,“叶寻寻,这个位置明明是我先来的,你现在是占了我的座位好吗?”
叶寻寻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将太阳镜拿在手里摩挲,头也不抬缓缓道:“所以呢?”
李相南说:“……”
鄢玉在一边冷声开口:“叶寻寻,你讲些道理。”
叶寻寻猛然抬起眼皮,脱口道:“我讲不讲道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李相南被震得齐齐往后倒退一步。顿时感觉整个咖啡店里的人都在看过来。静寂了片刻。我再次咽了咽喉咙,低声叫了一句鄢玉,有些商量的语气:“要不,我们去别的店吧?”
鄢玉头也不回冷冷道:“凭什么?”
“……”我决定从此闭紧嘴巴沉默不语。
“寻寻,”兰时在一边温声开口,“释放怒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为难别人跟为难自己是两回事。你觉得呢?”
叶寻寻神情冰冷,却不说话。李相南在一边低声跟我说:“兰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我也没听懂。”我低声叹了一口气,“但是有一次顾衍之跟我说过,跟叶寻寻讲话,不需要叶寻寻听懂。叶寻寻本来就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不可理喻的意思就是她可以跟所有人讲道理,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跟她讲道理。即使叶寻寻懂道理,她也不会讲道理。这本来是女生的通病,但这个通病在叶寻寻身上发挥得特别淋漓尽致,任何人跟她讲道理都只能让她火冒三丈。所以这样一来,对付叶寻寻的方法就只有两个,要么是跟她一起不讲道理,但这个姿态太丑了,不合适;要么就是用叶寻寻根本听不懂的道理跟叶寻寻讲道理,这样高深或者故作高深的后果就是叶寻寻没法再用她的那套理论来反驳你。其实叶寻寻的武器就只有她的那套理论,现在武器不好用了,再加上她本来也不是不懂道理,她其实也心虚,所以你跟她心平气和地说着说着她就渐渐没话讲了,到最后只能听你的。顾衍之说,对付这种女生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这么做。”
李相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真讨厌顾衍之啊。”
我没理会他。对面兰时同叶寻寻的对话仍在平静继续:“寻寻,事情总要有一个解决办法。当然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让他们先走。总归这个位子上一年不知轮流会坐多少人,他们只不过是所有客人里的几个。但同时也可以我们两个先走。我教过你的机会成本你忘记了吗?时间价值你也忘记了?有些事情一反一正会错过很多好时机。你刚才不是叫我快点来,以免有个玫红色的包被别人买走吗?当然就算别人买走了你也可以过两天去美国再买,可是何必要这么折腾呢?难道坐在这里生闷气,比去商场任意刷我的卡还觉得快乐吗?”
叶寻寻的脸色变得有点缓和。我的目光在兰时和鄢玉身上交错逡巡。后者眉眼肃杀冰冷,渐渐萧条得像是冬天冰雪覆盖的荒山。我忽然有些不忍,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对面兰时已经捞过叶寻寻的手袋,一边将叶寻寻半哄半搂着扶起身来。
一分钟后,叶寻寻扬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离开。兰时在她身后敛住脚步,冲着我们一点头:“先告辞。”然后又看向我,嘴角有点笑容,“杜小姐如果有空,欢迎常来兰宅做客。寻寻很希望你能来。”
我默默点头。等目送他远去,李相南在一边几不可闻地感慨:“开银行的人果然都长了一张舌灿莲花一般的嘴啊。”
我又默默点头。一面忍不住偷偷觑向鄢玉。他已经在沙发上自顾自坐了下来,将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再抬起头看向我时神色如常:“这两天你跟顾衍之过得怎么样?明天上午我去找顾衍之。明天以后的三天时间里你不要让他见到你。我建议你其实可以在这三天时间里找个地方准备一下离婚协议。要是三天之后我成功了,就按照你的想法,你跟他顺利离婚。要是没有成功,我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哦了一声,一时适应不了他这样大的情绪转变。鄢玉又说:“你当真不吃药?就算不想做其他治疗,连药你都不吃了?你这种一意孤行的病人其实我特别不喜欢你知道吗?”
我啊了一声,点点头。李相南坐在我旁边,把我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你确定没问题吧?刚才你还,啊。现在你又,啊。”
“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鄢玉轻描淡写地抚了抚袖口,仍是抬起眼看我,“离婚后你打算携巨款去哪里?据说顾衍之在你结婚之前签了一份婚前协议是吧?你俩离婚了对他可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啊。哦对了,还有你,”说着目光又转向李相南,眼镜后面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你身为他们两个离婚的导火索,你可要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啊。顾衍之从来都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小肚鸡肠得很,一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能做成什么样,我可一概不负责任。”
————
我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回去顾宅。
我很少有这样晚才回到家的时候。更从未有过不经通知,就这样晚才回到家的时候。李相南的车子停在路口,我慢慢沿着道路走回去,果然远远看到不停张望的管家,看到我之后立刻快步赶过来,有些焦急的神态:“杜小姐今天一天都去哪里了?电话怎么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低着头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机没电了。”
他显然是不赞同的语气:“至少也要找别人打个电话回来。以前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少爷今天在书房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八点半之后开始给所有可能认识的人打了电话,都说没有见到人。叶寻寻小姐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少爷生怕你们出了事。”说到一半停了停,又补充,“现在回来了就好。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叫厨房再做些夜宵来?”
“不用了。我不饿。”
我的话音刚落,已经被人捉住手腕。力道不大,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甚至堪称温和:“一声不吭跑去了哪里,现在才回来。”
我抬起头。顾衍之站在台阶上,还是早上离开时穿着的浅色亚麻长衣长裤的模样。灯光下他身姿挺拔,有微风轻轻拂动额角的头发。五官深邃,眉眼间带着一点温柔,丰神如玉一样。
我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有些随便地开口:“就是跟别人聊了聊天。不知不觉就说到了现在。”
他垂下眼睛,看了看我。我心跳如鼓。掐住手心,维持着镇定。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轻声开口:“可我还没有吃晚饭。”
我的勇气像是很轻易就被他这句话卸去一半。
抬头望向他。他的睫毛深长,盛住的目光隐隐柔和,找不到其他的情绪在里面。我在道歉和冷硬之中挣扎。这简直是天人交战。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
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身,没有察觉到什么推拒的意味,更紧地抱住他。闷声说:“对不起。”
他的手从我的手袋与身体的缝隙中穿过,上半身被他密密贴进怀里。后背有他指尖熟悉的温度。我的脸颊贴着他的扣子,闭上眼,深深呼吸两下。感觉发顶被揉了揉,顾衍之有些笑意地开口:“明天去试婚纱?”
——鄢玉今天下午同我说,所谓心理控制,九分真,一分假。慢慢地潜移默化。顾衍之不能知道这个事实。可是除他之外,你要跟我一样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硬下心肠,一丝不苟。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努力一点。
我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疼。隔了片刻,若无其事啊一声:“可是明天我要去找叶寻寻。”
“那就后天?”
“……”我说,“哥哥。”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分明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声音却平静得超出寻常:“三天之后,我有话和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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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感谢:
七月的七的两千字+长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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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前几天写H的时候,我躺在床上都在想这一点。然后就顺便做了个相关的梦……梦里面有我对杜绾同学的采访。
我:跟顾GG的频率?
杜绾:啊,就是除了不方便的时候,其他时候基本每天都有啊。
我:体位呢?
杜绾:大多数时候我在上面。
我:……?
杜绾:你没想多。就是我在上面,自己动。
本文的设定完全反着!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口!!一一这一幕梦境简直跟ps,请不要忘记留言请不要忘记留言请不要忘记留言好不好?二3二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他又嗯了一声,说:“一定要三天之后?”
我说:“对。三天之后。”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事不太尽如人意。具体来说可以表现在许多方面。比如,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不喜欢的人喜欢你。你不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以及,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可是你们不能在一起。等等。
这四种事情各自的痛苦程度,总的来说应当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而对于我来说,现在所深切了解的,莫过于是第四种。并且比第四种更加痛苦一点的就是,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可是你们不但不能在一起,他还会因为你的主观缘故而变得讨厌你。
就连虚怀若谷如李相南,在最初得知我的这一打算时,也忍不住幽幽劝我,杜绾,你是何必。
其实转念想一想的话,我也没有很何必。
毕竟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为自己打算得多一点跟为自己打算得少一点,保质期都是那些,到头来也没有什么分别。这样看来自然还是要为自己所在乎的活着的人多做打算。现在我所在乎的人自然就是顾衍之。我既不希望他就此随我一同长眠,也不希望他在余下的生命阶段做出什么过于反常的事,如此的结果就只能是我自己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当然这些事做起来不可能不心痛,但心痛毕竟不是癌症,虽然人人都不喜欢心痛,可是它毕竟挺一挺都会过去。尤其是在挺不过去的晚期癌症面前,这点心痛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我这么说服着自己,顺便试图一起说服陪我呆在酒店房间不肯离开的李相南。他表情不甚苟同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应该是没有找到能说服我的完美证词,只好叹了口气,接着无限沉默下去。落地窗外正值T城的黄昏时候,从这样二十几层的高度向外望去,天边灰红相接的样子格外清晰。日头还只剩下最后一分边角,缓缓下沉,终究不见。我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时针堪堪摇过十九点。离我上午离开顾宅已经十个小时的时间。
按照鄢玉的说辞,他能做到颠覆顾衍之记忆,让他相信我从来没喜欢过他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所以只能退而求次,勉强从顾衍之笃信我不会变心的观点中快速剖开一丝缝隙。这虽然是心理控制术的原理,但其实已经跟心理控制术有所不同。具体中间过程解析复杂,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尽可能地压缩时间,快速地使顾衍之相信我虽然还算喜欢他,但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加之李相南本身就不算差,而且我们是同龄人,可能是共同语言多一点的缘故,因此相较于顾衍之来说,我现在更比较喜欢李相南。
鄢玉准备把这个假的事实添加进我之前告诉他的那些回忆里。具体添油加醋的内容还包括他在A城目睹我约会李相南多次,半年前遇到过一次,在前几天又遇到一次,以及我还跟李相南有说有笑同饮一杯饮料等等。昨天晚上他给我绘声绘色讲这些到后面,我终于忍不住,抬手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同我讲细节了。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没有说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打住各自回家了?”
鄢玉显然说得意犹未尽。叹了口气同我道:“你确定你不想听?这么精彩的三角恋故事我可是不眠不休编排了两整天。细节纤毫毕现,这样顾衍之才能相信。我编得特别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简直能让山石动容的你信不信?”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真是辛苦你了啊。可我确定我不想听。”
我在酒店里呆了三天,基本没有安心喝过水吃过饭,除此之外,还差点把所有的手指甲都咬穿。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到后来李相南不得不挡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按下去:“杜绾,你别这样。”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就是有一点担心而已。”我抬头眼巴巴地望向他,“你觉得,顾衍之会讨厌我到什么地步呢?”
他说:“你希望他讨厌你到什么地步?”
“他会主动跟我提离婚吗?”
“不管他是哪种形式的讨厌你,或者是离婚,总归就是讨厌你了,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李相南看着我,安静开口,“你要是觉得还是舍不得,可以现在给鄢玉打电话。你还是有反悔机会的,杜绾。”
他的语气有些冷。我愣了愣,终于被他说得清醒。
外面有天气阴沉闷热。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时候。鄢玉说他最晚会在第三天下午打来电话告知结果。我和李相南默然相对。心中越来越忐忑,但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墙上的钟表划过两点,我手边电话铃声突然想起。
我一把抓起来,上面来电显示的是鄢玉的名字。立刻接通,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鄢玉的声音传进来,不紧不慢,简洁而又冷静的语气:“恭喜你,杜小姐,你成功了。顾衍之至少相信了一半以上我说的话。现在你可以回去顾宅了。”
我听到房间内空调启动的嗡嗡声音。隔了片刻,我迟缓地听见自己哦了一声。
鄢玉的语气置身事外一般:“接下来要离婚还是怎样,你说了算。当然,要是想让效果更逼真一点,你也可以让李相南送你回去。当面亲吻还是怎样,也可以。总归顾衍之这三天来收到的震撼已经够多,想来也不会在乎再多一个。”
这次我长久没有回答。
明明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真的到了这一刻,却还是难以坦然对待。只觉得周身有些冷,大脑空白一片,心脏剧烈紧缩。我站在那里有些摇摇欲坠,被李相南牢牢抓住手臂才不致于倒下去。那边鄢玉停顿了片刻,口气有所缓和:“后悔了?”
我的声音轻飘飘地:“不会。”
“那就是觉得心痛了?”
电话被人抽走,李相南对着话筒说:“话说得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只不过是给她一个心理准备罢了。”鄢玉在那边冷冷回答,“我的话才算什么地步,一会儿见到顾衍之,你叫杜绾别演着演着崩溃了才好。”
————
我回去顾宅的时间已经是晚上。
我其实并没有注意到夜晚的降临。包括怎么从酒店离开,怎么坐进车子,怎么被李相南载回顾宅的记忆也是一样。一直到车子缓缓停下,不远处有顾宅门口的灯光,李相南探身过来帮我解开安全带。咔嗒一声轻响,我才猛然一震,反应过来。
李相南轻声开口:“需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我定了定神。打开车门,一面说:“不用。”
我想象着可能见到的顾衍之的样子。他也许脸色冰冷,也许动怒质问,也有可能一言不发只将我视作空气。但若是客观来说,其实这几种反应不论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远不是我所料到的任何一种样子。我走进客厅里的时候很安静,顾衍之正一身浅色家居服地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手指停留在插页上的姿态很随意。他听到响动微微抬头,看到我的那一刻面容平静。带着隐约两分疲惫。然后微微挑起一边的眉尾。
他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古井无波:“从叶寻寻那里回来?吃过晚饭了没有?”
我张了张口。准备了多日的话一句都用不上,静默片刻,只被动地跟着他的问题答下去:“还没有。”
五分钟后,我和顾衍之面对面坐在餐厅里。眼睁睁看着他将远处的蛋羹端到我面前,又将我手边的一盘花菜挪到一边。这是他向来习惯的动作。今天做起来,和平日并没有什么差别。眉眼也始终沉稳,平静得没有两样。在我发怔的空当,他将一块牛肉夹在我碗中:“尝一尝今天的味道跟平时有没有不一样。”
我握着筷子在碗里戳了半晌。低声说:“我有话讲。”
他说:“吃完晚饭之后再讲。”
我抬起头,看他的鼻唇眉眼。每一寸都仿佛精工描绘,这样好看。隔了片刻,我轻声说:“顾衍之,我们离婚。”
他的动作终于停了停。转过脸来看了看我。眉眼间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片刻后,他平静开口:“绾绾,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说,“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这么多年,难道你没有觉得半点厌烦吗?我觉得现在我们之间的感觉已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我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停顿跟犹豫。这次他仔细地看我半晌。眼神温凉沉静。终于低缓问道:“李相南?”
我说:“对。李相南。”
他淡淡说:“我不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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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中还捏着一块奶油切包。指尖修剪圆润,手指修长好看。
我几乎要怀疑鄢玉是在骗我的。顾衍之看起来根本没有相信我的说辞。也许鄢玉所谓的心理控制并没有成功,也许此刻我面前的人早已猜出我的打算,甚至也许他跟鄢玉合谋,或者逼问出了鄢玉的真话,此刻心知肚明,只等着将我一步步揭穿。我胡思乱想到有些心慌,直到看见顾衍之把糕点放下来,拾起一边的小毛巾不紧不慢擦拭手心。
我吊得高高的心脏陡然落了下去。
“是真的。”我的语气轻描淡写,“李相南喜欢我,不比你喜欢我少任何一点。你可能觉得李相南不如你富有,他可能也没有你有经验。可是他毕竟比你年轻,你如今拥有的,他在未来不一定就不会拥有。更何况,他比你更尊重我的意见。他也更理解我。这些年很多事都是你来做决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表面上可能会很温柔,可实际上你根本不容人质疑反驳。我其实很不喜欢你这样。我其实很多想法都和你不一样的啊。可是我埋在心里的时候比说出来的时候多很多。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一直都这么忙。你一个月有很多天都在外面,会有很多人和你打交道,你分给我的时间你可能觉得已经很多,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一个人的时间更多一些。当然这并不能怪你,只能怪我自己。你就当是我人不好,我没有定力,不值得你再对我费心费力。顾衍之,我们离婚。”
我已经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可能仍然不熟悉他打理公司的手腕,却已经可以像熟悉他锁骨的长宽,以及掌心的温度一样,熟悉他心中的软肋,和所有的小习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知晓他心中没有把握时,总会握住手边任意物件的动作,也没有人比我更知晓他所在意的我们之间感情仅有的两处可能的弱点——年龄的差距,以及互相陪伴的时间。
曾经这都是我们相偎入眠之前讨论的情话。那时我们手指交叉,唇齿相衔,低声喃喃。我想顾衍之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当做一把利剑。我语气认真,不是玩笑,就像是真的在感情破裂时的埋怨。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乌沉深邃。隔了一会儿,慢慢开口:“绾绾,如果不喜欢一个人的缺点,可以说出来,他会改正。夫妻之间总会吵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这不是离婚的理由。”
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应该也懂得我的意思。你知道我不是在吵架,我是在认真地跟你谈。有些事忍到一定的阶段,就没有什么改正的意义了。我不认为我再喜欢你了。结婚前你签下的那份财产转让,这两天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希望我们能尽快离婚,我会分文不取地离开。就是这样。”
他看着我:“当真这样,几天前你从A城回来时的主动又算什么?”
我说:“只是觉得对你有些愧疚罢了。”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绾绾,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中重重一跳。抬头去看他。
他的眼睛漆黑,眼神沉沉没有波光。我死死掐住手心,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什么事啊。我只是觉得以前的决定有些过于莽撞。或许,我不应该跟你那么早就结婚。你以前说得很对,我还太小,不及你的见解,很多事想做就做了,没有考虑过未来跟后果。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耽误了你很多时间。现在我知道了,我认为我应当及时地改正错误。也不应该再耽误你的时间。就是这样。”
他说:“一个人总会碰到一些事情觉得新鲜,偶尔也会产生错误的迷恋,这不少见。但是热度都会有过去的一天,头脑冷静下来以后,会知道之前的决定并不合理正确。绾绾,离婚是严肃的一件事。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有些话不可以轻易说出口,说出来也许难以再有挽回余地。我不认为今天是合适谈这件事的时间,我们改天再谈。”
他说着要站起来。我快速说:“我认为我已经考虑得很郑重很透彻了。我不认为我们需要再改天。哥哥,以前的我对你才是错误的迷恋。不是我和李相南。”
他定了定。转过眼来看我。半晌转身离开。我听到他淡淡的口吻:“绾绾,你这句话很残忍。”
我在当天晚上主动睡了客房。
我抱着枕头默默离开主卧的时候,顾衍之看了看我。他大概是看出我有一堆准备好的言辞等着反驳他的话,所以他最后也只是看了看我,一句话没有说。我早早地躺在客房的床上,关了灯辗转反侧。揣测着顾衍之此刻在隔壁房间可能在想些什么。他是否也在辗转反侧。或者已经在不动声色中开始讨厌我。我想,如果顾衍之像刚才我对待他那样对待我,大概我能当场就哭出来。然而顾衍之终究不是我。说不定只是我想得过多,也许他可以像解决公事上任何一件挫折一样解决这件事,过了今天,也许他会离婚离得干脆利落也说不定。
我一面这样想,一面又不停否定。如此心情矛盾。直到鄢玉的电话打进来询问状况。我回答得有气无力:“就是像之前说的那样。”
鄢玉漫不经心地说:“疼么。”
“……”
鄢玉想了想,说:“需要我安慰一下你么?”
我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你……还会安慰人?”
鄢玉诚恳说:“因为感情而心疼这种事,以疼止疼一下就可以了么。想一想你接下来会因肿瘤压迫而遭遇的局部肿胀,局部剧痛,以及剧痛导致的失眠,烦躁,以及肿瘤消耗导致的贫血,消瘦,到最后你会疼得没有人形,形销骨立像鬼一样,那个时候你也就没什么心情去理会什么心疼了,不是么?要不我给你看看骨癌晚期患者的照片?我这里有截肢病人的局部照片,保管你现在看了之后精神抖擞,一晚上都沉浸在噩梦中,不会再想起顾衍之的一丁点事。”
“……”
我突然有点理解叶寻寻为什么要跟鄢玉分手了。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然后我面无表情回答道:“谢谢你啊,我不需要。”
相较于鄢玉的不解风情,李相南的话就显得要温和许多。不过也仅仅是相对罢了。这种事情任何人的安慰都是隔靴搔痒,起不到什么效果。毕竟道理人人都懂,被人劝一次,反倒更痛一层。李相南苦口婆心劝我半晌,最后大概终于觉得我无动于衷的表情看不下去,唯有咬牙放弃。他沉吟一会儿,又转而劝我别的方面:“为什么你就不肯接受治疗呢?就算是癌症晚期,可那也有时间长短的问题啊。我一个叔叔就是个积极例子。说不定你接受治疗了就会出现奇迹,再活上一年两年甚至许多年也是有可能的。你现在这样是癌症病人最忌讳的……”
我低头翻了翻手背,慢吞吞打断他的话:“哎,突然觉得这里有点吵。要不我还是回家好了。”
说完就要起身,李相南立刻闭嘴。带着一点谴责和不甘心地瞪着我。我重新坐下来,叼着吸管看窗外。有澄澈天空,有云舒云卷。有干净街道。有慢慢走过的老人和小孩。有缓缓滑过的白色车辆。空气里有阳光活泼跳动。过了一会儿,我转过脸,有点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活着挺好的。李相南。将来我墓碑上需要刻字的时候,你就把这五个字当我的墓志铭刻上去。你千万要记得啊。”
李相南一脸的受不了:“你能别说这种瘆人的……”
他的话说到后面蓦然停住,望着我的身后静了静,然后立刻又是一脸的若无其事。却终究没能完全掩饰住。我正要跟着回头,被李相南一把扣住手腕。我垂眼看了看,他已经凑近我耳边:“别回头。顾衍之在后面。”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来解释。面前的落地窗已经映出我身后的景象。我只微微抬了眼,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修长挺拔,只距离我两张圆桌之远。身后聚着四五个正装模样的人,其中一位正是我曾经在顾氏大楼见过的高层主管。顾衍之突兀地停在那里,剩下的人正有些面面相觑。我不知道这里原来也属于顾衍之的管理范畴。若是知道,我一定远远避开。落地窗高大明亮,完整地映出顾衍之的眉眼。他的视线正落在我和李相南的身卜嘴角裂为裂力全日舰坤白层熟升人l土m衍的冷l比描样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周围像是都没有了声音。我在落地窗中看着他,想象着他下一步可能有的动作。也许他会上前质问,也谢是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也有可能是将这里的主管叫来,袖手旁观看着我们被请出门外。可是实际上我等了片刻,顾衍之什么都没有做。他站在那里,像是根本忘记了要做的事,只是一言不发地看过来。
李相南凑在我脸边不足十公分的地方,低声问:“需要我吻你么?”说完又立刻补充,“只是借位。”
我低下头,努力做出平静姿态。一面说:“你敢。”
李相南瘪着嘴看我。我说:“把你的手拿开。”
“顾衍之还在这里。”
“就是因为他在这里。”我垂着眼,说,“把你的手拿开。”
李相南委屈开口:“我又不是故意要吃你豆腐的。只不过你的目的差一点就要达到,难道现在你要功亏一篑吗?”
我说:“把你的手拿开。”
他偏过眼仔细看了看我,大概是觉得我的样子实在有些平淡,停顿了一下,还是拿开。我看到落地窗上顾衍之的身影往前迈了一步。又停顿住。我和他的距离已经这样近,近到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今天戴的衬衫袖扣。淡金色,正方形。恰是我在去年七夕时买下来送给他的那一对。我还记得清楚他当时收到礼物时,微微挑起眉尾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他送礼物,前前后后暗暗准备了很久。本来是想亲手做一件东西,比如陶土或者围疆类,然而最终证明难度略大,又不易隐瞒,只有作罢。最后挑来挑去选中一对袖扣,买下来后又觉得他可能不会喜欢,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一直到七夕当天。晚上我终于将礼物递出去时心情其实很紧张,可是我的表情将我的心情掩饰得很好,仿佛很随意的模样跟他讲:“只是一个小玩意儿。你要是喜欢的话当然最好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他说:“不喜欢的话会怎样?”
我轻飘飘地说:“不喜欢的话我就不送了呀。”说完就跳起来要把袖扣从他手心抠走,被顾衍之一把抱起腰身压进沙发上,接下来就是勾住下巴一通深吻,一直到喘不过气的程度。我揪住他的衣襟大口呼吸,听到他说:“这样的惊喜以后可以多一点。”
我仰脸看他舒展开的五官。眉眼含有影绰笑意,只这样看一看就让人觉得心里发软。我很想直接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然而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方式:“你看,我买礼物其实是很认真的啊,钱也是我自己打工赚到的。你现在知道了这个,有没有觉得更感动了一点呢?”
我被他紧紧抱住,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温度。感觉到他不断亲吻我的脸,像是要融化一般。然后听到他柔声开口:“我想这样。可是早就已经满了,再多不了了,要怎么办?”
我眨了眨眼,努力想把眼眶渗出来的酸意消化掉。
面前落地窗中映出的修长身影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浑身绷紧,猛然抬眼,在落地窗中正对上他的视线。顾衍之的脚步顿了顿。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深沉看不见底,将所有情绪都掩住。我和他对视半晌,慢慢摸索到桌子上李相南的手,后者立刻会意,很快反手握住。又模样关切地安慰了两句。我看到顾衍之的视线落在手上半晌。突然他别开视线,转过身,脚下不停大步离开。
他的身影在落地窗上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直至背影拐过转台,再也不见。身后的随从不明所以,隔了片刻才慌忙跟上去。我捂住眼仰起头,想让眼泪统统倒退回去,脸颊却触到无名指上的一点硬意,那是我在二十岁生日那天,顾衍之在卧室美人榻边,套在我手上的戒指。指环里面刻有名字,指环外面钻石镶嵌,只稍稍一动,便璀璨得光芒耀眼。相同款式的一枚戒指套在顾衍之的无名指上,我曾经不止一次在看到女子同顾衍之搭讪时,上前一步跟他十指相扣,然后辣气壮地举起来宣布主权。
我们曾经幸福成这样。我们的回忆都这么好。
李相南在一旁看看我,突然有些着慌,手忙脚乱地要找纸巾给我擦脸,一面说:“哎你别哭别哭,你别哭啊。”
我强自镇定,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我当然不会哭。现在就哭了,以后怎么办?”
“……”他哑然地看看我,然后有点小心地指着我的眼眶,“可是,你现在已经哭了啊。你都没有察觉到吗?”
我伸手去摸,果然摸到满脸的水泽。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双手捂住脸。却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李相南默默递来纸巾,我一把抓过来胡乱擦了擦脸颊。手腕却突然被他握住,然后强行翻开手心。我要抽回来,发现自己的手心上满是指甲掐出的痕迹,有两处还隐隐渗出血来。李相南拿纸巾按住,抬头看我:“疼不疼?”
其实根本觉不到有什么疼痛。大概鄢玉所谓的以疼止疼真的有道理。心脏的位置正一阵一阵抽紧,手心上这点相比起来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与此同时我的眼泪也像山洪一样爆发,声音更是难以维持平稳:“哎,李相南,你说这次顾衍之是不是终于讨厌我了?”
当天晚上我没有再回去顾宅,而是住在酒店里。鄢玉打来电话的时候,我的情绪刚刚有所平复。这次他难得没有发挥毒辣舌尖功能,还算温和地开口:“就算你拒绝治疗,总得需要一点儿止疼片吧?”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您不是说以疼止疼么,我觉得挺管用的。止疼片暂时用不着,让您费心了啊。您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鄢玉沉默了一下,怒声道:“杜绾,是你跟我要求做心理控制的吧!现在你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怀疑我的医术吗!你敢给我点个头试试!”
“实话讲我是有些怀疑你的医术了鄢医生。”我抹了一把脸,终于决定实话实说,“你究竟有没有做成功啊?顾衍之现在看起来根本不相信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啊你告诉我试试!”
鄢玉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五倍:“你以为一个大活人是木偶吗!心理控制的过程本来就很像过敏反应!把本来不是自身的观念强行快速灌输进去,怎么可能不会引起人本身的抗议!这本来就是一个消灭跟反消灭的过程!一个人随着时间才能慢慢接受这些观念你懂不懂!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些不懂医术还装懂的人!要不是看在你是癌症病人的份上我真懒得理你你知不知道!别以为你是病人你就有特权!给我道歉!我要求你立刻给我道歉!”
“……”我立刻诚恳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您别生气。”
“我本来还考虑要不要告诉你,现在看我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鄢玉阴阳怪气余怒未消,“你不是觉得顾衍之根本就没被影响么,很好。很好!再过几个月,你要是没在媒体上看见顾衍之跟叶矜在一起的消息,我鄢玉跟着你姓杜!我去派出所改名杜玉你信不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鄢玉停了停,语气慢慢平静下来,“顾衍之到底也算是我半个发小,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你俩离婚之后单身一辈子。叶矜既然已经喜欢他喜欢了这么多年都不结婚,我干脆把你跟顾衍之拆开的同时,再顺便把他俩凑成堆,总比顾衍之一个人孤独终老要好。”
我张了张口,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鄢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杜绾,你不要怨恨我。我还是有点良心的,毕竟我得给活人打算。当然,刚才我其实也是气话,并不一定就保证叶矜跟顾衍之以后在一起。这是心理跟感情,不是中药和西药。我只是试着劝说顾衍之这样去做一做,他究竟听不听,我并没有什么把握。”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上面淤青未消,下午的时候被李相南强行贴了两片创可贴。隔了良久,我对着电话缓慢地哦了一声。轻声回答:“那也很好啊。”
挂断电话后不知发呆了多久。再抬起头时看见对面的穿衣镜中映出的自己,眼圈明显泛着红,脸上也隐隐有些浮肿。并且嘴角下沉,明显是情绪低落到极点的模样。再次觉得今天不回顾宅的决定是正确的。正打算去洗一洗脸,房间门板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我抬起头,下一刻听到顾衍之的平静声音:“绾绾。”
我浑身陡然僵硬。听到他又开口:“开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们谈一谈。”
我赤着脚走过去。在门边站定一会儿。努力语气镇定地问他:“你想谈什么呢?”
他在外面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低沉轻缓,带有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声线:“不管怎样,我们和好,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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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也叫七七扔了一颗地雷
以及感谢:
daaixiajiao扔了一颗手榴弹
席敢扔了一颗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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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123言情把我的作者有话说不知怎么弄掉了。
没有作者有话说的结果,就是你们把我霸王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套用顾衍之的那句话——
你们这样很残忍。
留言呢!留言呢!这样霸王日更的作者,你们忍心吗?忍心吗?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
我捂住嘴,要拼命忍住才没有哭出声音来。
是我把他逼成这样。我以前还跟叶寻寻认真讲,如果你和鄢玉真心喜欢,就不要互揣摩,揣摩到身心俱疲还什么都不说。这简直就是相互折磨。我才不会忍心看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因为我的蓄意而受到伤害。
我那时说得信誓旦旦。可现在我所说的话做的事要比叶寻寻曾经做的残忍百倍。我让顾衍之说出这样的话。他一直都是不动声色,骄傲矜贵的样子,没有什么人奈何过他半分颜色。现今我却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
我贴近门边,从猫眼往外看。顾衍之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纸盒。我看清楚纸盒外围的花体标记,那是新街路口一家餐厅做的甜点。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基本是一天一块,直到因为蛀牙而作罢。后来仍然时不时被顾衍之带回家里一两块,问他时他只轻描淡写说是顺路。后来我才从叶寻寻那里知道那家餐厅其实不准外带,只是因为顾衍之才得到额外特权。
被顾衍之喜欢的人可以得到太多好处。这样的好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点点罢了。
我渐渐觉得站不住。沿着门板慢慢滑下去。觉得心脏尖锐发疼,紧紧捂住。外面沉默了片刻,一时间静寂得没有声音,我恍惚还以为是顾衍之走了,却听到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鄢玉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别人。半年前你去A城实习,这一次又去,他说他两次都见到你跟李相南在一起。他没有说过谎话,可是这一次我不能相信。我看着你在我身边一点点长大,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跟直觉。你一直善良专心,不可能轻易为了所谓的新鲜感轻易跟我离婚。你在十五岁的时候跟我说你喜欢我,你说过一生都会对我很好。我知道你当时不仅仅是随口一说。去A城之前商定过要回来试婚纱,还有蜜月选择在哪座小岛上度假,这些你统统都答应得很好。我没有办法告诉自己,你在这短短几天里突然就能变了心。我不能相信。”
我咬住自己的袖子,眼泪扑簌簌落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纵向的岁月我没有办法填补,可是李相南不会比我更了解你。他不可能知道你的手指分寸和脚掌宽度,他也不可能知道你身上的胎记在哪里。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不上我们的时间。他也不可能比我更明白你习惯息事宁人的心理,还有嘴硬其实是在撒娇的目的。你什么时候想独处,什么时候想人陪,什么时候会害怕,什么时候会恼怒,他统统不会比我更清楚。我宁愿相信你是有秘密不肯告诉我。可是有任何的困难你来找我,都不会是一件丢脸的事。绾绾,你可以对我哭,对我吵,以及任何程度的肆意胡闹,我都有足够的把握和耐心陪着你一起变老。只唯独不可以像现在这么对待我。我们和好,好不好?”
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一把打开门。
眼前泪水模糊,顾衍之等在那里,还是一贯的优雅从容。可是往日他的眼睛里没有隐忍成这样,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再难受不过。我想现在我的模样必定是一塌糊涂。完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他的话滴水不漏,我那些理由脆弱的根本无从反驳。我还没有想完,已经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拖过去,抵在墙上。
纸盒掉落在地上。他捞住我的腰身,一手抬起我的下巴,重重吻上来。我的齿关被撬开,口腔中被从未有过地掠夺扫荡。渐渐有咸腥的味道。顾衍之向来注重举止与场合,他手把手教过我完美的礼仪,他一直将这些礼仪执行得很好。可是现在他将我压在走廊墙壁上,身体密密贴合,他吻过来的力道长久而凶猛。我的嘴唇渐渐麻木,像是被一寸一寸吞吃入腹他才罢休,可是又分明感到弥漫而来的浓郁的悲痛意味。
良久他才放开我。被他掐住腰身才没有掉下去。他在亲吻我的眼睛,被眼泪浸得冰凉的脸上有温软的意味。他的话一字一字响起:“绾绾,收回你之前的话。我们重新来过。”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一贯强大沉稳。他不曾这样放□段,用这样的语气请求过任何一个人。我紧紧掐住手心。
我说:“可是难道你就没有讨厌我吗?”
他说:“为什么我要讨厌你呢?”
“你既然是说重新来过,就说明你也知道鄢玉告诉你的话是真的。”我迎着他的目光,“我确实很早之前就和李相南暗度陈仓,鄢玉这次也没有说谎。都是我在骗你。我一直都在脚踏两只船,我人很坏,利用你的信任,又辜负你。我把你骗成这样,你应该讨厌我的。你其实很讨厌我的对不对?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你。我其实罪无可恕。你怎样想我都可以。你其实很讨厌我的,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对不对?”
他认真地看着我,良久,低声说:“你这段话才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在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你去找叶矜好不好?她等你等了这么多年,她那么漂亮,又懂事,比我更值得你喜欢。我确实不喜欢你了,你接受这个事实好不好?”
我从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谎言。死死掐住手心。他垂着眼睛看着我。我想,哪怕现在他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会功亏一篑。哪怕他只叫我一声绾绾,或者再说一次你在骗我,我会立刻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抱住他的腰身告诉他一切。我忍了这么久,自制力已经到了撑不住的边缘。可是他一句话没有再说,他慢慢放开我。片刻之后,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停顿。
我很少看到他的背影。顾衍之以前说过,背影会带给人一种悲伤的意味。如果可以,他会尽可能让我走在前面。从那之后的每次出差,他也总会尽量避免我看着他离开。可是今天我一连两次见到他的背影。
顾衍之消失在走廊拐角。从那以后的一周时间里,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在这一周,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收拾情绪。在第二天找到律师,约在露天咖啡馆,讲明相关财产转让事宜。我简明扼要说完来意,他看了看我,怔忡了一会儿,迟疑着说:“杜小姐,你是,顾氏董事长顾衍之的,妻子?”
我扶了扶鼻梁上的太阳眼镜,说:“不是。”
他笑着说:“杜小姐在开玩笑。就算你戴着眼镜别人认不出,可是这么庞大的一笔数字摆在我面前,除了是顾衍之的妻子身份,还能是谁。全市的人都知道顾氏的董事长呵护自己的配偶呵护到了私有的地步。我内人还常把顾董为爱人做过的那些事念叨给我听呢。再说两年前你们结婚登记时,顾杜氏的故事可是一直给人津津乐道。怎么可能不是呢?”
我说:“你说是那就是吧。”
“杜小姐心情不好?”他突然变得有些过分的热情和兴奋,同我说,“杜小姐为什么会突然想把这些财产转回顾先生的名下呢?其实杜小姐和顾先生既然这么伉俪情深,谁的名下也没有什么区别。女方一般不都是希望男方的房产等等归在自己名下,用来增加安全感的吗?杜小姐为什么会想着要反着来呢?”
我眯眼看了看他,深深有一种遇到江湖骗子的感觉。明明今天上午预约的时候负责人特别讲明这个姓章的律师是本市在这方面最专业最著名的律师之一。其专业和著名程度可以用其每小时的美金咨询价格来证明。现在看来,分明是发货实物与商品不符。
我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真的是姓章么?真的是立早章?而不是弓长张?”
他说:“啊。章一明。立早章,一二一,日月明。”说完殷切地看着我,“我听说,杜小姐的父亲是杜思成先生是吗?我还听说,杜小姐是在十几年前被顾董从西部山区带回T城的是吗?是这样吗?那时好像顾董也才二十岁左右吧?这么多年过来了,杜小姐和顾董的感情还是这么好。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真是让人艳羡啊。”
我没有说话。
这几年间,这种类似的感情很好的话,我已经从不同的人嘴中听过无数遍。收获过无数或歆羡或嫉妒的眼神。始终觉得骄傲而理所当然。从未想过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十几年前的那个暮春时候,山中时光好得一塌糊涂。我将一个人紧紧抱住,不肯松手。鼻间嗅到一股不同往常的清爽味道。一把将蒙着的布料从眼上拽下。那一天的黄昏残阳如血,而我面前的陌生人睫毛深长,眉眼间有淡淡促狭,却同时还有一点温柔笑容。
从开始,到现在,一切真的仿若天定。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文下Polaris君留的一段评,觉得很好。讲得我很想捂脸。但还是忍不住复制粘贴过来了:
于绾绾而言此生得顾先生足矣,可惜造化弄人。
她那样年轻饱满的生命,始料未及的接下迎头重击。
若一切无力挽回,那么不如全盘承受,失去在我最幸福的时候。
“我宁可在日后的数年里,你怀着对我的恨与怨,也不希望你孤影可怜,
我宁可在日后里被你淡漠遗忘,封尘禁闭,我宁可让自己成为你的往昔。”
爱是要有奉献精神的,爱是包容,是希望为他做更多的事,
所以绾绾先痛,她决定成为顾顾衍之的救赎。她要他活下去。
他们身上有同一种秉性,一条路走到黑。
在爱人和自我之间,那就自个先苦其心志吧。他们都是愿意为对方付出更多的人。
他们有着对爱的境界里高瞻远见,与其在计较得失中度日倒不如全身心的投入,柔情甜蜜留下多些。相爱容易相守难,他们选**的聪明人。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二)
我以前没有试图去了解过顾家在T城所处的地位与声望。这样一个树大根深的家族,一贯的作风都是低调行事,不动声色。即使无所不知如叶寻寻,也只是同我讲过我以顾衍之为监护人,比杜程琛要好上百倍。然而究竟好在哪里,她却也讲不出来。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们对富有和很富有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分的概念。直到后来已是高考之后,一次我跟着顾衍之去一场宴会,碰巧杜程琛也在那里,本来一堆人围着他在说笑交谈,回头见到顾衍之踏入门中,立刻转了风向纷纷围上来。那时我被顾衍之牵住手挡在身后,才避免了被潮水般连绵不绝涌上来的人闷到窒息而死的噩运。后来我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杜程琛,显然他的表情有一些难看。再到后来我们即将离开,顾衍之去取大衣的空当,我被主办方莫名塞了只盒子在手中。想推辞掉又被告知是送给顾衍之的,于是进退两难中只有收下。等顾衍之取了衣服回来,主办方的人影已经不见。顾衍之将大衣给我穿戴好,低头看见我手里的盒子,拿过去打开看了一眼,微微一挑眉,又随手合上,笑着问我道:“主办方那个有些胖的王叔叔给的?”
我在他开了又合的动作中间分明看到那里面绿光摇曳,似乎是一只手镯。我抬起头察看他的脸色,顾衍之的笑容纹丝不动,我却总直觉他并不是真的很愉悦。于是啊了一声,小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他说:“没有。”想了想,又将盒子打开,问我:“喜欢吗?”
那镯子绿意幽幽,看起来油光而沁凉。我其实心中很喜欢,然而总隐约觉得不对劲,于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认真说:“不是很喜欢。”
他揉了揉我的发顶,嘴角有点笑容:“明天给你一只更漂亮的。”然后叫来一个侍应,低声说了两句。那个侍应很快带着盒子应声而去,顾衍之则牵着我的手转身离开。我在回去的路上终于有些察觉出个中意味,转头看了看他,问出来:“你在外面很受人尊敬爱戴吗?”
外面正是红灯,车子缓缓停下。顾衍之伸手过来,把我的几根手指握在手心里一根根揉捏。然后他在无名指上轻轻咬了一口,笑着问我:“我看起来已经那么老了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却在那晚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第二天上网,花了一天的时间查找顾氏资料,最终觉察,顾衍之比我想象中更要强大一些。他手下掌握的顾氏,其资产与员工,技术和战略,超出我曾经认知的范畴。而他自身的背景深厚,身家数字庞大的程度,也超出我曾经以为的他的样子。
然后他在前年时候,几乎将这样的全副身家都给了我一个人。
我还记得他在突然告知我这个决定时,云淡风轻的态度。而除了那句“增加安全感”之外,他其实还有另外一句话跟在后面:“况且,听说结婚之后,丈夫总要给妻子上交工资卡。”
他一向不吝于讲这些话,也不觉得做这些事哪里不妥当。相反每每都做得稀松平常,就像是一件与就餐聊天无异的小事一样。我的反应倒是比他还要强烈,睁大眼睛看他良久,才喃喃说出口:“可是,太贵重了。”
他那时给我的回答是:“绾绾,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就还是说明,你觉得我喜欢你不如你喜欢我得多。如果你有我信任你,或者是你信任我一样信任你自己,就会觉得,这种事并没有什么所谓贵不贵重,值不值得。”
他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一点点耐心地告诉我,他是真的很喜欢我的。
如果能够自私一些,直接告诉顾衍之我得了癌症的事实,我想,接下来我的痛苦一定比现在少许多。他一定将最坏的一面留给自己,在我面前时,甚至还会有笑容安慰。可是我想,顾衍之应当也同我想的一样,喜欢上一个人,不过就是想让他尽可能过得好一些罢了。
我还记得他的父母去世时他的样子,我也没有忘记他抱着我说过的那句“我只剩下你一个”的那句话。我想象着顾衍之在知道事实之后,即使在我的强烈反对下不会陪我一起长眠,可是他眼睁睁看着我死去之后,一定会难过很久。
倘若我没有自作多情,他当真留恋我到这个地步,我如果未来地下有知,必定不会想看到他余下的生命过成这样;倘若是我自作多情,在我死去之后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别人,那么还不如现在就开始。所谓的长痛不如短痛,至少还可以让他省去一个看着我死去的痛苦。总归有那么多的女子喜欢他,他随便找一个,都会很容易地一起慢慢变老。也许他会忘了我,也许他会永远地讨厌我。可是于他来说,这都已经算是不好之中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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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三天和第四天,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将本科毕业答辩的论文从内容到格式都修改完毕。其实其中大半部分都是之前我做了初稿之后再由顾衍之捉刀修改而成,包括文章摘要和后面论文正文里最重要的实验数据部分。只有寥寥一页英文翻译是我添加的东西。顾衍之一直都很聪明,我曾看他翻阅公司文件,复杂的文字和数字被他一页页翻过去时,甚至没有停顿。将我的论文资料整理编写的时候更是小菜一碟。人家半年做一篇答辩论文,两个月前他从查看我的论文资料到从头到尾编辑完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
我在第五天去找导师,将论文交给他看,他翻阅很久,一遍遍从前往后,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对,突然他指着论文转过头来,认真问我道:“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脖子一梗,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是啊。”
我清楚地看到他登时两眼放光,搓了搓手,诚心诚意问我说:“我要是没记错,你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保研了?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保研名额了呢?以后还有想考研的打算吗?你要是有的话,只要过了初试,复试你来找我,我一定保你没有问题!”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没这个意向。”停了停,又问,“您看我这篇论文还行吗?如果行的话,我能不能提前一些时间答辩呢?您看这个月底可行吗?”
我前后算了算,离答辩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而我最终的寿命终点是在三个多月之后。按照鄢玉骨癌晚期病人从肿胀疼痛到形销骨立的步骤,我想,我大概不能保持现今这种状态到真正答辩的六月中旬时候。
我跟导师磨了一个上午,并且拒绝告诉他将时间提前的原因,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将答辩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刚刚走出教学楼,就接到章律师打来的电话,告知我顾衍之已经签完了财产转赠协议。我哦了一声,停顿一会儿,问:“他签订协议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他在那边仿佛犹豫了一下,同我说:“顾先生的表情有些冷淡。”
“那,他有没有说一些什么话呢?”
“顾先生今天似乎比较忙,一言不发地签完了协议,就赶去开了某个会议。”章一明顿了顿,说,“杜小姐和顾先生闹矛盾了?我看今天顾先生情绪不是很好,是不是……”
我在他喋喋不休之中对着天空“喂喂”了两声,用疑惑的口吻自言自语“怎么听不见了”,然后将电话一把挂断。
接下来我在酒店等了两个整天,也不见顾衍之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没有短信,没有电话,也不见人,这个反应像是他根本就对那份协议的签署没有在意。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团团转了两天,倒是李相南来过两次,全都被我赶了回去。我想着顾衍之可能是出差去了外地,或者是被其他的事所缠住,所以没有时间来找我。又很明白这其实只是我的自欺欺人。直到第七天晚上十一点半,鄢玉打过来电话,这个时间他的声音依然一把清朗,并且依然的直截了当:“听说你跟顾衍之已经离婚了?”
我停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你这语气听着还没有离啊。”他啊了一声,“其实我也没有听说,我就是在网上看到顾衍之和叶矜这几天老是成双入对,还都是登在新闻头条的位置,我就以为你们已经离婚了呢。”
我说:“……”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有些懵。立刻扑到桌边打开电脑,按照鄢玉的指点打开新闻,头一条果然便是顾衍之和叶矜相携进入某高级会所。上面的照片略微模糊,却还是可以分辨出那张熟悉到极致的面容。戴着一副宽大墨镜,唇边情绪沉静,同时举手投足间有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在。
他身边的叶矜脸上笑容微微灿烂。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一看,才发觉她和顾衍之的年龄相仿,美丽却仍然有如多年之前。他们连身高和气质都般配。不像我站在顾衍之身边时,总会有人打趣,说我是顾衍之连哄带蒙骗到手的小孩子。
鄢玉在电话那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看,杜绾,你跟在顾衍之身边十几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任何新闻媒体上过。现在叶矜只跟在顾衍之身边两三天,就迅速占领各大报纸媒体的头条。你有什么话想讲一讲吗?”
我说:“……”
我无话可讲。
这本来就是我想达到的意思。只不过在真正看到的时候,我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难过一点点。我只唯一有些庆幸这张照片上顾衍之没有牵住叶矜的手,她也没有挽住他的手臂,他们仅仅是衣袂挨得很近而已,甚至也许根本没有挨得这么近,只是巧合的错位而已。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在次日清晨去了顾氏大楼。
我来过这里许多次。熟悉到可以说出这里方圆百米之内的植株数目。然而这一次我没有进去。只是坐在大楼对面的咖啡店中,从上午七点一直呆到下午五点。顾衍之每天来公司的时间不确定,从早上七点到下午都有。而今天他在九点半整的时刻抵达楼下,依旧是风衣衬衫的模样,进去大楼之后,没有再出来。顾衍之的楼层在顶层,我需要抬头很高才能看到。
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时间是一件十足奢侈的消耗,然而同时又很廉价。我坐在店里,看外面的人。这里是T城的中心街区,街道上的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忙眉心微锁,可能是在为一些小事或工作而烦心,也可能是在为将来的自己做筹谋划策。
人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这样的想法很多人都有。然而只有在特别感受到生命像为数不多的沙漏,一点点在倒数的时候,它才会格外鲜明。鲜明到感觉得到心脏的每一下跳动。像是迎接死神的沉闷节拍。
我托着腮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大楼底下缓缓驶近一辆红色车子,停下后,叶矜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裙子,手里拎着一只保温盒。笑着向前台的接待小姐问好。举止谦逊有礼,微笑恰到好处。
叶寻寻曾经提到她的这位堂姐除了死心眼之外,没有其他什么太坏的毛病。甚至爱好比叶寻寻还要广泛。这一点让叶寻寻很愤怒。叶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放在古代便是名门的大家闺秀。并且除此之外,叶矜连针织和厨艺都很精通,而且最后一样尤其精通。叶矜不轻易下厨,然而每一次下厨,必会得到百分之百称赞。连叶寻寻这种几乎没称赞过人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叶矜做的那道猴头菇简直是人间美味之一绝。
然而我还是觉得愤怒。
我和顾衍之还没有离婚,叶矜已经堂而皇之地进了大楼。下一步自然可以想见是进入了顾衍之的办公室。她拎着那么大一只食盒,明显是想和顾衍之一起共进午餐。然后两个人再聊聊天,笑一笑,聊到兴致起,互相挨的距离便会越来越近……我基本可以联想到后面的场景。并且越想越觉得讨厌,瞪着顶层几扇玻璃窗很想发射激光射线。
我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顾衍之迈出大楼。时间过得十足缓慢。等到后面几乎想冲进大楼里面去,又忍住。耐着性子等太阳划过中天,到了西边。临近下班时候,有人开始从大楼中离开。我冲出咖啡店,跑到大楼底下,等着顾衍之出来。却一直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夜幕降临,已经是晚上八点,我蹲坐在侧边的台阶上,几乎要怀疑顾衍之是不是已经走了而我一时错眼没能发现,突然听到有女子轻盈的笑音。
我心中一跳。立刻扭头。果然看见那道挺拔身影,身边还有叶矜。正相携一起走出大楼。有些凉风,叶矜的裙子衣料轻薄,裙摆很快划出一道花瓣一样的曲线。我看见她瑟缩了一下,然后向着顾衍之有些撒娇的口吻:“哎,有点冷。把你的风衣借我行不行?”
我僵硬在那里,忘了此刻下一步的动作应当是站起来走过去。
所幸我的大脑还可以活动。快速考虑了一下,觉得今天这样的局面不适合见面。正思索怎样才能不被他们发现地离开,忽然晚风裹着一阵凉意袭来,我哆嗦了两下,接下来没有忍住,又很快打了一个喷嚏。
顾衍之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我低下头,避免去看他的眼睛。一时间变得有些静。然后我听到顾衍之朝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音。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一道身影在我面前蹲下来。我的双手被人握住,冰凉地触摸到一阵绵远暖意。
我忽然之间又有些鼻酸。却终究忍住。听到他低缓问:“在这里坐了多久了?手很冷。”
“……”我低着头,还是不敢看他,说,“我有些事想找你。”
他沉默了一下,说:“为什么不进去?”
“我觉得,”我看着面前他的一双手,修长有力。我总是觉得他每一个地方都完美好看。觉得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很艰难,“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讨厌我。不会希望我进去的。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才低沉开口:“既然知道我可能会讨厌,为什么不肯把话收回去?”
我抬头看他。大楼前灯光浅暗,惹得他眉眼氤氲。却仍然五官线条优美,每一笔浓淡都恰到好处。眼里不见笑容,却也没有任何一丝厌烦。甚至,仿佛有一点温柔。
我没有办法再让自己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也再说不出其他的重话。只好就这样看着他,希望他能读懂我的意思。又希望他不要懂。
这样过了良久。他轻声开口:“如果离婚仍然是你的意思,那么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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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被人在文下刷了几百条人身攻击的负分。睡着之前看到,陡然清醒得不得了。
留言君不要抛弃俺好么?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三)
他将这句话说出口时,眼睛里温凉深静。就像是大雨过后的初秋,将所有的情绪都冲进地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掩住。
他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在微弱的光线下盈盈一闪。我不知道顾衍之这几天都是怎样考虑过,然后说出这句话。事情到最后,他还是将选择权搁在我手里。可是他这样,又分明已经是同意了离婚。若是按照鄢玉之前科普过的理论,现在的顾衍之大概到了所谓“过敏反应”消除的阶段,正在慢慢接受鄢玉灌输的概念。接受叶矜的靠近,同意我的离婚,再下一步,也许就是对我真正的厌烦。
我勉强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点沙哑:“好。我们离婚。”
他拢住我的手掌有微微松动。有两分愣怔地看着我,没有讲话。我稍稍一个用力,手便脱离了他的包裹。立刻感受到一阵凉意。
我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这种温暖以后再也不会有。
被顾衍之喜欢上会有很多的好处。可是一旦不被他喜欢了,这些好处被收走时,会倍加痛苦。经济学中的前景理论曾经说,人在损失时遭受的痛苦,远远比获得同等事物时的愉悦程度强烈得多。这句话用在感情方面同样适用。
“你和叶矜,我和李相南,这样很好。”我一面说,一面从包袋里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没有勇气再去看他,低声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签这份离婚协议的。财产我分文不要,其他的我想也没有什么了。上面我的名字已经签好。你如果觉得同意,可以在上面签字。明天是星期六,等到大后天周一,我们去民政局。”
我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回应。他半蹲在我面前,只穿了件浅色的衬衫,暮春的晚风吹拂过来,还很有些凉意,让我很想把衣服还给他。总归我也没有几个月活头,其实披不披衣服,冻不冻感冒,也没有什么分别了。在癌症面前,感冒这样的小病小灾连提都不值得一提。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我如果签了字,你会比现在要开心?”
我张了张口,一时回答不上来。他这个问题太难为人。我当然不会觉得开心。我恨不得让叶矜离他远远的,恨不得让她一辈子都不准靠近顾衍之的一百米范围内。我恨不得自己可以陪他活到七十岁。即使不是七十岁,年龄减半都可以。可这样的事我统统做不到。这世上根本不容许假设。我咬了咬牙。啊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语气:“我会比现在开心。”
顾衍之没有再说一个字。他的眼睛漆黑冷静,我却分明觉得他有浓郁到化不开的失望在里面。片刻之后,他将我手上的文件和水笔接过去,协议上的文字一眼没有浏览,直接在最下面一页页地签过去。他握笔的姿势向来规整,字迹也很好看,真正的字如其人,是端正楷体,今天他却签得再潦草不过,眨眼间匆匆三份全部签完。接着将文件合起,放回我手中。
我站起身,很有自知之明地将风衣递还给他。觉得下一步应该就是目送他跟叶矜一起远去。然而顾衍之没有接手,只同我平静开口:“我送你回去。”
我张了张口,说了句“不必”,下一刻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杜绾,事情说完了?可以走了么?”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李相南站在花坛后面,眉目平静,手里拎着件红色风衣。然后他慢慢走过来,一直到我面前站定,把那件风衣披在我肩膀上。
我不记得我有这种颜色的风衣,抬头看向李相南,他浑然无事地“哎”了一声:“你现在饿不饿了?我们一会儿去吃日式料理好不好?你昨天不是说你想吃了么。”
我发愣过后很快哦了一声:“那行。”已经不敢再看顾衍之的脸色,将他的风衣塞回给他,和李相南一起匆匆离开了事发现场。一直到车子开出很久,仍然不敢往后视镜中看一眼。
旁边李相南悠悠开口:“想吃什么?快说。难不成我们真要去吃日式料理啊?”
“我不饿。”
“你不饿我都饿了。你一天不吃东西只喝杯咖啡就行,我可不行。我等你等了这么久,现在前胸贴后背。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吧?”
我扭过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这两天都住你酒店房间对面,你不知道吧?你今天早上一出门我就知道了,我是跟着你过去的。你在咖啡店坐了一天,我也在咖啡店角落等你等了一天好不好?看在我这么情谊深厚的份上,你能忍心不陪我去吃一次火锅吗?”
我摸到手臂上的一点布料:“风衣从哪里来的?”
“我昨天在商场看到,觉得应该适合你,就顺手买了。你今天早上走的时候穿太少了,我就给你带过去了。”
“……别的都不说,可我是个很快就会挂掉的病人。马上就要到夏天了,你就算买了,我也穿不了几天了,你知道吗?”
“可是也没有人规定病人就不能穿新衣服啊。”李相南说,“你穿新衣服难道没有觉得开心一点吗?”
我说:“实话讲,不是觉得很开心。觉得是在暴殄天物才对。”
李相南停了一会儿。幽幽说:“可是我真的很想让你开心一下啊。杜绾,顾衍之不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根本不在意你的生死,对不对?可我很在意。你能理解我的这种感受吗?”
我没有回答。
李相南没有评价我一句任性自私,已经可以看出他终其一生都基本应当是个厚道人了。我向顾衍之隐瞒病情,我擅自做了这样大的决定。我还把李相南拖进这趟浑水中。全都是因为我自己的一个主意而已。这样想一想,每一个人都很无辜被动,唯独我在利用病人的特殊权利,无事生非罢了。
周一上午九点半,我坐在民政局的休息椅上,等着顾衍之来。天色微沉,太阳就像是被煎花了的蛋白,掩在云层里混混沌沌。
我还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光景。顾衍之穿着浅灰色毛衣和浅白衬衫,眉眼英俊,甫一踏进来,就像磁铁一样刷刷吸引了一众目光。我努力淡定,其实心里紧张到不行。紧紧握住顾衍之的手,寸步不敢离开。那一天的天气很好,罕见的有两只喜鹊轻悄立于窗外的树梢上。我和顾衍之从大楼里出来时,我手里多了两个小红本。我那时其实还不是很理解婚姻的意义,总觉得跟以前没什么区别。顾衍之也没有和我说过我以后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想了半天,还是有些茫茫然地抬头问他:“我们这就算结婚了吗?”
他眼角含笑着看我:“否则你以为是什么呢?”
“可是,”我小声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啊。结婚的意义和任务都是什么呢?你都没跟我讲过啊。”
“对于你来说,意义基本就是,从今以后你开始拥有了我的合法专属所有权。”他俯身过来,将我的安全带系好,有几分漫不经心意味地同我说,“对于我来说,任务大概就是,对你进行长期合法精心的喂养,直到养刁了胃口,除了我谁都没办法,那就可以了。”
“……”
我在这个周末,以及今天的这段时间,一直在食髓知味地想着过去的事。叶寻寻曾经说过,人在幸福巅峰的时候,美好的过往基本不见天日。等到心酸抑郁时,才会不由自主想起这些甜美的旧事。就像是给惨淡痛苦的正文加一个备注,告诉自己曾经还有一些是美好的。然而越是这样,其实就越是心酸。记得越多,越难以忍受。若是什么都记得,那就基本会停在原地,根本走不下去。
叶寻寻语录如今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哲理性和闪光点。
我魂游天外不知多久,兀自伤感了一遍遍,才发觉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双深色裤脚。站在我面前的人丰度如玉,下颌线条美好。鼻管挺直,睫毛深长。
顾衍之看了我一会儿。他的面孔上有几分清晰的疲惫,眉心微微蹙起,始终不见舒展。我屏住呼吸望着他,隔了片刻他别过眼,语气平淡:“走吧。”
我默默跟着走在他身后。刚才想了那么多,现在一路跟他走进离婚室,却一点想法都没有。机械地在工作人员面前一问一答,隐约觉得桌子对面射过来的视线在我和顾衍之身上逡巡游弋了很久,几度欲言又止,最终都是止住。一直到红色的结婚证书被收走,递过来一张离婚证书。看整个过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该是麻木。一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心脏抖了一下。
不过十分钟,已经出来。中间忍不住偷偷看向顾衍之两眼,他面沉如水看着工作人员的动作,不曾偏过一分眼尾来。等到走出离婚室,我还是默默跟在顾衍之身后。一直到他停下脚步,我迟钝地刹车,险些撞在他的身上。
我抬起头,他正垂下眼睛看我。他总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妥帖收藏好,这一次我却真正读出他平静之下的冷淡意味。我被他看了很久。然后,听到他轻声开口:“杜绾,我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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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虐,么?比《狐色》还要虐?比《媚杀》还要虐?
在作者心中,它明明是和《奢侈》一个虐度的。
对了,我觉着,你们既然能把这篇文看到现在,应该也能把我另一篇文看下去。杜绾其实不是我写的第一个第一人称的女主啊,还有另一只呆萌的女主在这里——捂脸自推俺的一篇古言:
以及,留言君是不是又准备趁乱溜走了?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
我本来还在想要不要说一句临别祝福作为结束语,诸如“希望你以后都幸福安乐”此类,又觉得讲出这种话很不甘心,还在琢磨,乍一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禁不住愣了一下。
直觉认为这句话应当不是我所理解的那个意思。过了半晌,才真正接受这个事实。有些掩饰性质地低下眼,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手中握着钥匙,停顿一会儿,转身。推开玻璃门走得很快。我看着他大步离开,一直到跨入车中,神情都始终冷峻平淡,没有再往回来看一眼。
我早想到会有这一步。只是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总觉得应该没有这么容易。甚至恍惚觉得手背上还淡淡留有他的一丝体温。这也谢是一场噩梦。我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觉得很疼。终于意识到这就是现实。我一手导演到这个地步。
现在想来,我应当是低估了鄢玉的医术。他从十岁开始研习医学,十八岁研究心理学一直到现在,又是顾衍之的发小。讲话又向来有三分保留。既然当时他告诉我他成功了一半,那就意味着他必定是成功了大半。只是我自己一直隐隐不肯相信罢了。
我低着头迈下台阶,慢慢往前走了不知多久,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往后一拖,面前一辆银灰跑车几乎贴身呼啸而过。我被人转过身,一个焦急紧张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杜绾?杜绾?”
我聚焦了片刻,终于认出他来:“你怎么在这儿?”
李相南挥舞着双臂很愤怒:“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这里是路口!刚刚是红灯!你究竟知不知道刚才再往前走一步你就直接给车子轧过……”
我打断他的话,平静说:“我刚离完婚。”
“……”李相南瞪着我,所有话憋在喉咙里。接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赢了。我送你回酒店。”
我总觉得,十一年前在山中,满天落霞时候,我遇见顾衍之的那一瞬,已经花光我这一生所有的运气。
这个眉眼英俊,带着一点温柔笑容的男子,他长我十岁。在我最孤单无望的时候带我离开大山,来到T城。从此教我礼仪,教我骄傲,教我美丽,教我英语。他一点一点带我认识这个世界。给我滴水不漏的纵容和爱护。在我十八岁之前他是我的法定监护人。在我十八岁之后他成为我的男朋友。在我二十岁之后他是我的合法配偶。
我想不出他曾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遗漏。他已经给我尝过这个世界上最甜美的味道。于我自己,甜美到假如我的生命真正就此戛然而止,也不觉得再有什么遗憾可言。
我回到酒店,说了句“谢谢啊”把李相南关在门外,然后关掉手机,闷头扑到床上开始睡觉。不知睡到了什么岁月,直到被小腿传来的一阵一阵骨痛感惊醒。慢慢坐起来小心揉搓了两下,已经是满满一头的冷汗。
这样的疼痛这几天一直都有。鄢玉曾经提过的失眠和食欲减退也有所体现。有两回是半夜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又很快给痛醒,然后辗转反侧。还有时候会觉得有一些低烧,但症状时轻时重没有定准。我在严肃考虑要不要给鄢玉打电话,又担心他会幸灾乐祸说早不听他的话。但终究还是疼痛战胜了一切。咬着牙摸索到一旁的手机,打开屏幕后,一条短信冒出来,来自叶寻寻:“你跟顾衍之离婚了?!”
最后的两个标点符号充分表达了叶寻寻的震惊心情。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跳过短信,先给鄢玉打了个电话。那边听完我的要求后语气格外平静:“很疼吧?是不是觉得恨不得把骨头掏出来一把敲碎一样的疼?早跟你说过你需要止疼片,不听是吧?终于现在得意了是吧?”
“……”我咬着牙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
“去找李相南。我把药片提前给他了。”
等我去找李相南的时候才发现鄢玉留有的不仅仅是止疼片。还有各种骨癌晚期的相关药物。李相南企图把这些药物都骗我说是止疼片然后哄我吃下去,被我面无表情地拆穿:“你当我文盲是不是?”
他跟我对峙半晌,最终屈服在我手下。老老实实把止疼片给我。一面说:“鄢玉跟我说你要补充一些高营养高蛋白的东西。还有,这些天能不出门你就不要出门了,鄢玉说你现在骨头脆弱,很容易弄成骨折之类。而且走路走多了还会让病症加重。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卧床休息几天……”
他的话在我的眼神底下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我说:“谢谢你的叮嘱啊可我不想卧床休息。十天以后我毕业论文答辩。答辩完了我就回去西部山区。”
李相南仔细观察我的表情,然后斩钉截铁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陪我父亲。你去做什么?”
“我去西部支教啊。顺便照顾你。”李相南不假思索,然后又补充,“我告诉你啊接下来我跟定你了,你不让我去我也会去。”
我看了看他,抓着止疼片转身就走。李相南在身后亦步亦趋:“哎刚才你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你先不要上网了啊。有些新闻在胡说八道,省得你无意间看到觉得糟心。”
我刹住脚步,琢磨了一下他这话里的意思。回过头来:“媒体曝光了我跟顾衍之离婚的事?”
李相南顿了顿,看着地上慢吞吞地说:“啊。”
我差点脱口而出要问一问都说了些什么,又在最后当口忍住。一言不发把止疼片和水吞下去,转头问:“鄢玉有没有给你安眠片?有的话给我两粒。”
李相南认真说:“安眠片吃多了对人体不好的。有可能会引起抑郁,焦虑,注意力不集中,以及短期内记忆力丢失……”然后在我的眼神底下停住,说,“没有。”
我点了点头:“好的。你可以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即使李相南给了我事先的心理准备,我也的确在当天晚上和第二天忍住没有浏览新闻,却还是没能躲过第三天现实中媒体记者的穷追猛打。事情的源头在于李相南说我需要吃一些鸡鱼鲜虾之类的东西补充营养,我说与其这样我宁愿喝粥,鉴于这是我多日来第一次表达想吃东西的意向,李相南立刻违背气节跟我附和说喝粥就喝粥,然后我们就去了T市最好的一家粥店。然而到了那里没有多久,就不巧被一个电视台的记者认出,很快便莫名有更多的记者蜂拥而来,把我和李相南围得水泄不通,问题一个接一个地丢出来,犹如连珠炮弹。
他们的连篇发问总结起来也不过是几个问题。我净身出户的原因,我为了什么而出轨,我的新欢究竟是不是李相南,以及顾衍之身边很快出现的叶矜又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措辞五花八门,从同床异梦琵琶别抱到水性杨花移情别恋各有不同。以前听说过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这句话,现在看来一个记者简直等于五百个女人。匆匆赶来的保安完全不起作用,李相南开始忍无可忍打电话报警。我从包袋里摸出太阳镜戴在脸上。忽然在嘈杂之中听见有人大声喊了一声“顾衍之”,接着整个店都仿佛静止了五秒钟。五秒钟之后围在我和李相南身边的所有记者都朝着门口方向转过身,然后哗啦啦地涌了过去。
我抬起头,看见门口被一下子团团围住的修长身影。
顾衍之也戴着一副宽大墨镜,墨镜下的面孔没有表情。在那里站定不动听记者聒噪不休。身后跟上来许久不见的江燕南。后者的眼神朝着这边瞟过来,落在李相南和我的身上,唇角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我被他瞧得头皮发麻,低头翻看自己的手背。听到那边记者高声问:“听说杜绾杜女士是净身出户离婚的是吗?据知情人透露,财产转赠书是杜女士先拟定的是吗?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而且据说顾董在民政局出来后似乎发生了一场小车祸?车祸是当时情绪波动造成的吗?顾董能一一回答一下吗?”
顾衍之一言不发许久,终于冷淡开口:“无可奉告。”
他的语气像是浮了一层霜,让所有的人都静了一瞬。我突然觉得眼前有淡淡阴影罩下,一抬头,江燕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桌前。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点调侃意味:“不趁着这时候走开,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编编给定的榜单要求是两周之内更新4.2万字。
照这个节奏,我觉着这个月底的正文就可以完结了。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五)
我总觉得江燕南语带嘲讽。却反驳不出一句话,唯有一言不发地离开。站起身的同时又被江燕南叫住。他的语气慢条斯理:“绾绾,你不应当是这样的人。”
我推了推镜框,说:“那只能说明你以前看错了。”
他看我半晌。说:“你最近好像瘦得挺多。”
我啊了一声,有些沧桑老成地开口:“谁离婚不都要扒下一层皮的呢。哥哥你四年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这句话终于成功地让江燕南跳了跳额角青筋。盯了我一会儿,然后他扭头就走,口气不是很好:“既然这样,今天就算我多管闲事。”
我不是很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我也不能单纯按照他的字面意思,认为顾衍之进来粥店的目的只是为了给我解围,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自作多情。几天之前顾衍之还亲口同我说他不想和我再见面。我不能把自己高估到这地步。然而除此之外,我又想不到其他可能。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无所事事,满脑子盘旋的都是离开粥店时的最后一幕。我和顾衍之擦肩而过,隔着墨镜互相看不清楚对方的眼神。但我可以感受到他的不悦。媒体人士见我和李相南要离开,想要追上来,又转头发现顾衍之正往包厢里面走,分^身乏术之下他们显然有些手足无措,手足无措的结果就是有一半记者跟着我这边来,有一半追随顾衍之而去。然而顾衍之在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记者齐齐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跟在我身边的记者终于按捺不住,哗啦啦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我终于得以脱身。
明知想了也没有意义,我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琢磨了很久。一直到第三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在回顾。总觉得江燕南那句多管闲事有些深意。下床时因此而心不在焉,接着骤然觉到脚踝一阵剧痛,没能站稳,一下子趔趄跌到地上,然后便听到一声脆响,下一刻脚踝传来钻心的痛。
我一下子迸出眼泪。
尝试动了动骨头,发现完全用不上力。身上反倒刷地密布一层冷汗。我在疼得呼吸不畅的状态下,有点绝望地意识到这应该就是鄢玉所说的骨折。他曾切切叮嘱我在骨癌晚期,病人发生病理性骨折的可能性很高,要我最好小心卧床,避免活动,然而事实证明这种事并不是我想避免就避免得了。我只不过是下床而已,就眨眼间变成这样。
从小到大不曾遭遇过这种疼痛。就像是一把刀子扎在脚踝上,尖锐地在叫嚣。要紧紧咬住手才能避免大哭出声。眼泪却越掉越急,这几天堆积的压抑难过在这一刻借故全数喷涌而出。
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人,始终将你妥帖安稳地置于他的荫蔽下。所有的难题都由他来破解,所有的苦痛都是他先尝。一直这样行过这么多年的时光。每一寸记忆都被他温和地缓缓抚平,像是绸缎水一般的光滑,不带有一丝褶皱。这个人用一种耐心纵容的态度教给你如何享受恭维与奢侈,教给你如何思念和喜欢一个人,却独独没有教过你要怎样忍耐挫折和痛苦。
我实在是觉得再也忍无可忍。
一臂远的地方就是房间电话。我看过去一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熟悉的号码拨出去的时候手指有微微颤抖。很快响起简单的机械声音。一直响了七声,终于接通,传过来的语气有些冷淡和漫不经心:“顾衍之。请问哪位?”
我张张口,几乎要说出求救的话。一直以来都把“怎么办”这几个字同顾衍之说得极其轻易。这一次却在哽咽溢出的同一刻下意识咬住手。连呼吸一起压抑住,猛然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只听到他在那边淡淡的呼吸声。一直沉稳,也一直没有开口。我有些慌乱地想他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猜出这通电话的源头。又想他如果猜了出来,一定会厌烦得当场挂断。可见并没有猜出。又有些自欺欺人地想指不定他即使已经猜了出来,也没有打算挂断。这样自我对话了很久,意识终于渐渐回笼,真正发觉我正在做些什么。倘若刚才撑不住说出口,那之前所有的行为无异于功亏一篑。
狼告诉我应该挂断电话,可是又舍不得。私心觉得假如就这样听下去,一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这中间不管再如何疼痛,我想我也都可以忍受。却知道根本不可能会这样。我在这边等了很久,想等到顾衍之先挂断。那边却始终有淡淡的呼吸,以及时而翻阅纸张的沙沙声音,一切都这样熟悉。
时间走得那么安静,分针慢慢划过钟表的半个圆圈。我听着那边的清浅呼吸,可以顺着想到他此刻神情平静的样子。我紧紧咬住牙关,疼到满身冷汗,又觉得仿佛根本不怎么痛。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笃笃敲门声,很快叶矜的声音遥遥传进来:“衍之,已经十一点了,是不是可以暂时停下工作了?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和王伯伯一起吃中饭的吗?”
我重重吸了一口气,终于挂断电话。
四十分钟后我被李相南搬进鄢玉在T城的诊所。做完X光等一系列的检查后,鄢玉在我的脚踝上打了石膏和固定绷带,开口道:“暂时就这样吧。接下来做任何事都小心一些。最好还是卧床休养。病理性骨折的问题其实不大,之后可能引起的一系列并发症才让人最难忍受。杜绾,我知道癌症病人很多都在等死,也知道你现在已经心无牵挂,实质上跟等死也没什么区别。但我还是建议你考虑考虑,至少也要吃些药,或者直接就手术。你要是还维持这个样子不肯治疗,估计接下来连三个月活头都剩不下。我很少劝病人,这次可真正是在拿一个医生的良心建议你。”
李相南朝着我射过来的目光已经接近哀求。他眼底下两个黑眼圈浓重,衬得人眼窝愈发深邃。我直觉就是再次拒绝,在李相南的眼神底下,话溜到嘴边又改口:“开药吧。”
鄢玉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返身离开,不久后拿了一堆药回来。等开完收费单打发李相南去交钱,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录音笔,递了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鄢玉的口吻平淡:“顾衍之是我尝试心理催眠控制的第一个人。我录了其中的谈话做医学记录。中间有几个片段被我放进了这里面。你如果想听,可以拿走。”
我抬头望向他。鄢玉沉吟片刻,又说:“我在给顾衍之做催眠的时候,过程很艰难。他的意志坚硬,很难动摇,潜意识里一直拒绝接受。不管我怎么引导,都像是往石头里面渗水,根本就是白费。”
“可是你最后还是成功了,不是吗?”
鄢玉瞥了我一眼,双手抱臂,有些遗憾地说:“要是你把成功单纯定义为顾衍之相信你是出轨了的,那我的确可以说是成功了。虽然顾衍之口口声声说他不信,那也只不过是他口头上不肯承认而已,心里面是早就接受的了。但是,反过来说,要是让我对你杜绾进行催眠,我能做到的可远不止这些。我不但能让你相信顾衍之是出轨了的,我还能让你相信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出轨了的。所以你看,成功这个东西也分级别,要是从这个级别来看,我对顾衍之的催眠就显然还远远不到位啊。”
“……”
回到酒店后,因为骨折而被李相南勒令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手里始终紧紧抓着那只录音笔,想打开听,又莫名没有勇气。耳边一遍遍在回放刚才鄢玉说过的话:“我是觉得你剩下的这几个月会过得挺可怜,又知道你想念顾衍之应该想念得很厉害,才拿他的声音给你做做慰藉。不过这里面其他的听一听可以,最后一段录音你最好还是忽略。”
“为什么?”
鄢玉的回答轻描淡写:“你听了之后会很难过。”
到了晚上,李相南给我喂完药片终于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我盯着那只录音笔良久,终于拨开开关。
有一点沙沙的背景。鄢玉和顾衍之的谈话过程很平静。开始的话题很广泛,天南海北,包括时政,金融,运动,美食,和其他人的八卦,还有鄢玉自己的私人感情。很久之后鄢玉才不动声色提到我的名字:“爱情这东西有很多种。当然,你跟杜绾之间的这一种很好。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就跟你除了杜绾还有顾氏一样,杜绾平日里关注的重点也未必只有你一个?”
很快听见顾衍之懒散里有些好笑的口气:“鄢玉,你的前半段是对的,后半段基本不成立。对我来说,杜绾比顾氏重要。相等同地,我相信杜绾心里应该也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
“你确定?”
顾衍之的语气轻松:“我自然很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断电了,于是这一章是拿手机码字手机发的……
积分和地雷容俺明天。
有大人的猜测五花八门,够写另一篇媚杀了-_-||
以及,你们又不给俺留言了!!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六)
他说得这样笃定沉稳。这是在鄢玉刚开始催眠的时候。从那一天到现在只过去了十天,我却觉得像是已经过去了一年。
我犹豫着要不要关掉录音笔,觉得鄢玉把这些录音给我的行为非常错误。尽管他说他已经将其中太让人难受的部分删得差不多,最后一段之所以留着是觉得总要给我个交代结果,我可以自由选择听或者不听。可是这根本不是个选择题。我既然拿到这个东西,必定是无论如何都会忍不住听下去。然后听下去的后果就是清晰地知道什么叫从完整摔成支离破碎。结局已经很让人受不住,现在还要再回味一遍过程。不能说不残酷。
录音笔中的对话还在继续:“可要是我说得对了,你预备怎么办?”
顾衍之简洁道:“你的假设没法正确。就不要指望了。”
鄢玉哼笑一声,没有再纠结下去,顺势转移了话题。他的谈话不露山水,听来没有刻意的痕迹。即使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对话本来就是实施催眠的过程,也无法分辨出鄢玉具体是从哪里开始着手作伪和操纵。只知道对话的主题大多数集中在顾衍之身上。讲一些他的爱好,和我的相处,以及对一些公事私事的看法理念。偶尔鄢玉会掺杂一句自己的爱情观。他自己可以算是失败的情史在这次催眠中应当起了不小的作用,我可以清楚觉察到鄢玉每次有些激进的爱情言论都是对顾衍之的试探。
我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宁愿他们一直这样没有提起我。只这样说一说顾衍之的喜好,听一听他低沉优雅的嗓音,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快乐。然而事实总不能遂人愿。不久之后鄢玉将话题戛然而止,停顿片刻,说:“我这次回来T城,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说件事。”
“什么?”
“几天前杜绾去了A城?”
顾衍之嗯了一声。鄢玉接着平静开口:“我在A城看见她跟李相南在一起逛街,举止挺亲近。”
顾衍之又嗯了一声,语气很随意:“所以呢?”
“没有所以。我只说现象,得出什么结论你自己看着办。哦,对了,半年前我在A城也见过他俩一次。你知道我一般是不往人多的地方跑的,半年里我就跑了两次,两次都看见他们俩在一起。那一回他俩是抱着爆米花一起看电影。杜绾跟你说起过吗?”
中间有片刻的安静。鄢玉再开口时,有些笑容的意思:“看来是没提起过了。顾先生不是一向都自诩对杜小姐了解至深的吗?”
顾衍之慢慢开口,声音低缓:“你跟我讲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说杜绾喜欢上了别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想说,你并没有你以为了解杜绾了解得那么深刻。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加上你们相差十岁,你以为不重要的事,她不一定觉得就不重要。你可能觉得见解不同没什么,她不一定就也会这么想。对了,你带杜绾看过电影没有?没有吧?小女孩对那种浪漫调调都挺推崇的,什么一块儿在公园长椅上坐一坐啊,两个人吃一桶爆米花啊,去电影院看个电影啊,这些杜绾都没跟你说过吗?她居然没跟你说过?可她就算没跟你说过,你身为一个过来人,怎么把这些全忘了?果然初恋就结婚的人就是可怕啊。”
顾衍之淡淡说:“你当人人都是叶寻寻,会在意这些事。”
实话讲这些我确实没在意过。生活不可能面面俱到,顾衍之给我的已经是他认为所有的最好。可是从鄢玉口中说出来,却完全变了个模样:“你拿什么把握说明杜绾真就不是叶寻寻呢?你跟杜绾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自以为很了解她,可是你如何能保证你心目中她的样子真正是现在的她,而不是还停留在十年前呢?十年前杜绾的确单纯乖巧,喜欢你喜欢得不行。这一点不可否认。但有时候时间久了会产生习惯,习惯久了会产生错觉。错觉让你以为你是真的了解她。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这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错觉也就会消失。错觉消失之后,喜新厌旧很容易,分开也很容易。你并不能说你们之间没有缝隙。年龄差距,共同话题,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这些全都是。对了,你平时工作是不是还挺忙?每天能陪杜绾多少时间?你不擅长的正好是李相南拥有的。从这个方面看的话,杜绾喜欢上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衍之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鄢玉认真回答:“我只不过在陈述我自己的观点。”
顾衍之沉默片刻,说出谈话以来最长的一段话:“时间久了之后,喜欢一个人也就成了一种习惯。我喜欢一个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子给了我这种喜欢最好的回应。对她来说,也是一样。这都是能记得很深的事,不是一句喜新厌旧就轻易瓦解得了。你所说的缝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作是情趣。这就像是治理公司,你不能因为它有漏洞就放弃它,不停把漏洞弥补的过程,才是治理公司的乐趣。婚姻和爱情也是这么个意思。圆满肯定是好的,不圆满,也不算什么问题。鄢玉,你最近的观念挺悲观。”
“不是我悲观,是你一直太乐观。”鄢玉漫不经心回答,“你当年龄差距跟共同话题很好弥补么。是迷恋就总会有清醒的一天。尤其是在遇到更合心意的人之后,这种变卦会很快,快到你不可想象。你要是不信,那就等着瞧。”
我一夜未睡,将录音笔中的片段听了大半。不管鄢玉说什么,顾衍之的语气始终平稳。他气定神闲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当时的姿态,很可能是两腿^交叠,手指搭在扶手上,有些慵懒和闲适的意味在。
鄢玉告诉我,录音笔中的片段大多是那三天里前一天半内的交谈。那时顾衍之还完全没有出现被动摇心智的迹象。而在我听来也的确如此。鄢玉提到的我移情别恋的事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个笑话,根本算不得事实。不论鄢玉如何翻来覆去地描述,顾衍之给出的评价始终都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这不可能。”
直至我听到倒数第二个片段,最后结尾的时候,仍然是顾衍之淡淡的肯定语气:“鄢玉,是你想得错了。”
录音笔里还剩下最后一条未读,我盯着看了很久,终于还是打开。
沙沙的背景音里,有两声低哑雀叫。隐约有不同于之前的压抑感。鄢玉温吞开口:“你看,之前我说什么来着?杜绾长到现在这个年纪,早已经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单纯乖巧。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喜欢你,只不过是迷恋。而迷恋这种事,要变心很容易。人都有趋利行为,一旦有了更好的出现在眼前,自然会往前看。所以,她不值得你付出,更不值得你拿任何东西交换。就这么简单。”
长久地没有回答。我恍惚以为后面不会再有对答,听到顾衍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有疲惫:“你说得对。”
我明明知道鄢玉说这些话全都是因为我的请求。我也做好了鄢玉所说的会很难过的心理准备。可是真正听顾衍之讲出这句话,我还是觉得仿佛有尖锥扎在心口上。喉咙干疼,半晌发不出声音。
李相南插卡进入房间的时候,我还维持着大睁着眼仰头望天花板的姿势一动不动。这个样子在他眼中大概有些惊悚,他先是静止了一下,然后猛地扑过来床边,一把攥住我手腕:“杜绾?杜绾!杜绾你不要吓我!杜绾你说句话!”
“我说什么?”我看他一眼,“我不会现在就死掉的,你不要这么害怕。”
李相南的脸色还是煞白,显然惊魂甫定尚未回神。过了半晌才说:“我来问问你早饭吃什么,然后再看着你把药吃下去。”
我说:“我还不饿。”
他说:“不饿也得吃。”
“我不吃你预备怎么办?”
李相南还未回答,没有关严的房间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下一刻响起叶寻寻中气十足的愤怒声音:“杜绾你出来给我好好说清楚,为什么会跟顾衍之离婚!”
我抬起头,叶寻寻已经蹬蹬蹬踏至床前:“我找你找了这么些天,我还以为你那天说离婚是闹着玩的,敢情你根本就是当真的!你脑子犯抽了吧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你知不知道你会遭……”话音戛然而止,看了看我打着石膏不能动弹的脚踝,缓缓抬起头来,“脚怎么了?”
我简单回答:“骨折。如你所说,离婚会遭天谴,这就是我遭天谴的后果。”
叶寻寻哑然半晌。盯着我看了半晌,在床边坐下来,完全无视一旁的李相南:“为什么离婚。”
我说:“不是和你说过,感情不和,都觉得腻了。”
叶寻寻说:“你觉得我会信?”说着指头一拐,直直戳向一旁的李相南,“你喜欢上这小子了?放着大好一个顾衍之不要你要他?杜绾你蒙我呢吧?你知不知道叶矜昨天晚上跟着顾衍之去了拍卖宴会,顾衍之帮她拍走的是压轴那串钻石项链?他们两个这几天简直天天都是出双入对,报纸媒体全是他俩,都已经晃花人的眼了你知不知道?”
我说:“所以兰时没帮你拍到那串项链你嫉妒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试图转移重点。一个月前你还跟顾衍之蜜里调油让人看着都讨厌,现在你们两个突然都移情别恋,还闹离婚。”叶寻寻盯着我,“你老实告诉我,这其中原因究竟是什么?你要是真喜欢这小子,你在我面前亲他一个试试,我不信你亲得下去。”
我说:“我想不想亲跟你没关系。还有,这个人叫李相南,不叫这小子。以后再这么讲话,叶寻寻我们就绝交。”
叶寻寻微微睁大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为了李相南要跟我绝交?”
我有些无所谓的语气:“啊,绝交。我没在开玩笑。”
叶寻寻的目光瞪在我脸上半晌。最终起身愤然而去。李相南在一边张了张口,小声说:“你刚才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
我低头闭了闭眼,抬起头:“我不说得过分一点,叶寻寻怎么可能会相信。难道还要真的亲你不成?我才不做呢。”
“……杜绾。”隔了半晌,李相南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这么勤劳地照顾你,你这话其实有点伤人你知道吗……”
一周之后,毕业答辩。我在李相南的搀扶下踮脚去了答辩的研究室,一路受到众人侧目。答辩之后再过两天,就是我彻底离开T城的时间。李相南订了两张机票,告诉我航班起飞的时间是在中午。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还托着一小碗药片,我朝着那碗药片定定看了一会儿,垂死挣扎:“不行我有点想吐……”
李相南根本不为所动:“这次肯定不能再让你玩冲下水道的戏码。我看你吃完了扶你去吐。”
“你真的要跟我去大山?”
“我说了,就当去支教。”李相南帮我扶正背后的软垫,说得轻描淡写而又语气坚定,“再者我们现在不是被舆论绑在一起么。这种情况下你一个人回去大山算什么事呢?”
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我想去找一趟顾衍之。”
“做什么?”
我认真说:“告个别。”
李相南看了我一会儿:“有这个必要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想写5000+的,结果冒出来一个程咬金,拽着我扯东扯西N多时间耗过去了orz……今天先到这里不好意思。><
以及剧透君驾到——有关顾衍之还有几章知道真相的问题。答案是三章或者之内。
另外小通知来一发:
之前有留言反映读者群上一次开群时没有赶上,所以今晚读者群再次开放。还是那句话,群内可调戏作者可被作者反调戏可催更可压倒以及被压倒,以及各种剧透和文章小福利。群号为:289671140敲门砖为:本章节下的留言ID。欢迎大家来玩。
以及请注意,进群的孩子请在本章下面打正分留言~没有敲门砖或者敲门砖不对或者没有留言的同学管理员小攻都不会同意进群的,请大家谅解。此次开群时间为两天,3月17日(周一)晚上12点正式闭群。我在群里等大家来玩哦。=3=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你不属于死神。(一)
我说:“有。”
我说得这样坚定,李相南便没有再说什么。他除了每天盯着我把药吞下去之外,其余事情一律秉承“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一思想。仔细回想一下的话这些年来他其实都是这样。这种无限宽谅原则让人觉得没有拘束,但同时又觉得深深对不住。
我这么想,便很快十足诚恳地同李相南说我觉得我挺对不住你的,他正在桌边折腾果泥,闻言头也不抬来了一句:“没什么。反正你最近已经对不住很多人了不是么?”
我说:“……”
我在当天傍晚的时候去了顾宅。去之前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穿戴和精神面貌。李相南说我瘦了不少,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因为每件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穿起来都有些宽松。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去店里重新买了衣服。又在美容院逗留了一阵,因为整个现在看起来很像是霜打的蔬菜,脱下去了一层的水润。直至将脸上化到素淡看不出憔悴的样子我才从美容院出来。李相南任我折腾,始终默不作声。
我虽然口头上说有必要,但若是真正要我讲出非见顾衍之不可的理由,我却又讲不出来。我只是即将离开T城,想到接下来三个月时间里再也见不着这个人,就强烈地想最后见他一次。至于见面的结果是好是坏,他对我是冷淡还是一如往常,皆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我在去之前也不确定顾衍之究竟在不在宅子中。以前这个时候他总是尽量回家,然而离婚之后,说不定就跟叶矜去了某个宴会聚会或者慈善晚会。我怀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情离顾宅越来越近,心里也跟着不由自主越来越忐忑。远远看到庭院前那棵银杏树,伞形的叶子们泛着柔和的温润绿色,在有些闷热的天气里安安静静。等下了出租车,走近看见树下的土地有些干涸。对着地面发怔了一会儿,掏出包里一口未喝的矿泉水,拧了瓶盖浇在树下。最后一滴水堪堪浇完的时候,听到大门有响动。抬起头看到管家那张有些苍老的面孔。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在我的拐杖上停了停。我说:“胡叔叔,顾衍之在家吗?”
他停顿了一下,说:“在。”
我说:“我有东西忘在宅子里要拿走。我能进去一趟吗?”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找了这么个拙劣借口。他又看了我一会儿:“请稍等。”
五分钟后,我站在顾宅客厅中。不远处沙发上坐着一道修长人影。身边一本杂志,手指随意搭在交叠的腿上,米灰色家居服穿在他身上的感觉格外好看。看过来的目光平静,不动声色。
我尽量把他之前说过的那句“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抛到脑后面,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来拿点东西。”
“拿什么?”
我说:“我的学生证还在书房里。毕业的时候要拿去注销的。”
他看了看我,片刻后低头去翻杂志。我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动,半开的窗子上有黄昏温柔的影子。顾衍之的睫毛深长交错,侧面线条行云流水,笼在清淡的光晕里,每一分一毫都是完美。
他没有动,我便看得愈发肆无忌惮。想到接下来三个月都要不见不闻,大概眼神里还慢慢带上一点贪婪。周围这样静谧。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想要把他的每一寸都雕凿镶刻进脑海里。直到他将杂志漫不经心翻过去一页,有轻轻响动,我才猛然一醒。
讪讪地抬脚去了书房。明知道学生证在第一格的抽屉里,偏偏弯下腰,从离它最远的地方开始找起。很快地将一本相册揣进了包里。又扫走一本顾衍之的素描本。那个素描本我记得很清楚,里面都是顾衍之闲暇无事时画的我的头像,每一页上还写着绘画的时间。如今被他尘封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可见若非我打开,将永远不见天日。这样一来还是我搜罗走为好。
我在书房磨蹭了很久,往包袋里搜刮了不少东西。乃至还包括顾衍之常用的一支笔。最后捏着那张蓝色学生证出来时像个小偷一样心虚。却发现顾衍之已经撑着额角在沙发上睡着。呼吸清浅,手搭在膝盖上,压着杂志插页的一角。
有凉风微微吹拂进来。我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一边毯子抱过来,动作轻缓地搭在他身上。却突然被一把握住手腕。
我心里一惊,立刻抽手。却被攥得更紧,往对面用力一拽。瘸了一只脚,身体平衡本来就不好,顾衍之这样故意,我很快失去准头,不受控制地扒进对面的怀抱里。
鼻间是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淡淡清爽味道。顾衍之的声音在头顶沉沉响起:“脚怎么了?”
我想不着痕迹地站起来,却被他按住后背,挣扎的效果事倍功半。最后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口:“前几天下楼梯的时候摔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为什么来?”
“来拿东西。”
“我要听真话。”
“确实是来拿东西啊。”我说,“你是觉得学生证不够重要吗?”
顾衍之淡淡开口:“我确实觉得学生证不怎么重要。”
我说:“可我觉得它挺重要的。”
他不回应,也不放手。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我开始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头晕想吐。最近这样的症状偶尔会犯一犯,然而全身上下轮流都不舒服,这只是其中之一,大概是晚期的另一症状,这么想着就连大惊小怪给鄢玉打电话报告都懒得。只是现在的情景不同。我揪住衣襟的这个人他很特别。特别到此刻给他抱着,那些强行包裹上的若无其事顷刻间土崩瓦解,只想到我已经给这个人添麻烦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可以再多添一次麻烦。他一直那么包容,他无所不能。
我病得这么痛苦,只想找人哭一哭。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我为什么不可以再软弱一次。眼眶因此而有些发酸,心底一直死死压抑的话骤然奔涌而出:“我有些事要……”
他平静的声音与我一同发出:“李相南对你不好么?”
我张了张口,刚才的话全部哑在嘴边,莫名地再也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说:“叶矜对你好不好呢?”
他的眼神定在我脸上很久。没有讲话。我说:“我今天来,找学生证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有就是,”顿了顿,说下去,“祝你和叶矜幸福。以及,我明天就要和李相南去A城了。今天顺便来这里向你道个别。”
他扶在后背上的手慢慢松开。我捡回自己的平衡,试着站起来。听见他缓缓平淡开口:“绾绾,几天不见,你讲话的功底很有进步。”
我说:“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好。”这句是真话。
他看了我一会儿。眼睛聚起一片漆黑,低缓回答:“好。”
第二天离开T城时,天空一吐这些天的阴霾之气,晴朗灿烂到一塌糊涂。李相南夹着两只行李箱,还拎着一个我,一起登飞机。我以病号的权利轻装上阵,怀中只抱着从顾宅偷出来的厚厚一本素描本和薄薄一本相册。一面后悔昨天应该拿走得更多一些才对。这样想着一边把顾衍之的素描本打开。我在第一次发现这个本子的时候,顾衍之曾说这里面每张图都是他在有点想念某个人的时候随手画的。每一次是一张。每张都是同一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角有点笑容。我曾经为此很不争气地偷偷数过页数,当时还没数完身后就传来好笑的声音:“你没发现有些页码右下角是有数字的吗?乘以十就是了。”
我说:“……”
顾衍之随性而起的素描更确切一些来说,应当叫做简笔画。因为每张画像都是寥寥几笔。但我每每又都很自恋地觉得他画得很传神。素描本前面的大部分我基本都看过,有些是我自己没有觉察过的样子。比如说小时候睡觉时紧紧扒住枕头不肯松手的姿态。我曾坚称顾衍之这是诽谤,我绝不可能睡成这样,直到后来发觉每次醒来的确都是紧紧扒住顾衍之双手双脚的模样,从此再无言以对。
每一张都能勾缠出一段过去。我一页页翻到后面,发现一张纸上很少见地只在上方画了一双眼睛,却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来得精致,瞳孔的深深浅浅,睫毛的长短粗细,还有眼尾微微上翘的样子,都清晰准确得宛若真人。最右下角有小字落款时间,我仔细回想,正是那天他去酒店找我,说出和好请求的第二天。
我定了定神,往后翻,后面的每一页都没有重复,眼眉鼻唇,耳朵,最后一张是轮廓与头发,每一笔线条勾勒得都像他做任何事,完美得恰到好处。一共六张。六张最后简洁标注着落款时间,是我去大楼找顾衍之的前一天。从这一页后面的纸张就都是空白。
我对着素描本发呆了一会儿,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把本子拿过去,翻到眼睛那一张,把空白的地方刷拉一下撕了下来。我怒声说:“你做什么?”
“你等一下,先看着。”
他把前五张绝大部分的空白都扯掉,压在第六张上面,慢慢便显出一张脸的五官来。然后把素描本往我耳朵旁边一竖,正逢空乘小姐收走空杯,微微一偏头,稍稍一停,低声微笑:“这张素描跟这位小姐像极了。乍一看还让人以为是一比一放大的黑白照片呢。”
李相南说:“这些都是顾衍之拿尺子量完照着你画的?”
“你看清楚落款时间。”
他瞥了一眼,接下来沉默了半晌。轻声开口:“实话而客观地说啊,我之前其实一直觉得你是不该做到强迫顾衍之被心理控制这种份上的。”
“但是现在呢?”
李相南认真说:“我觉得顾衍之能隔空把你分毫不差画到这地步,基本就是跟你一样极端顽固的程度了。你对他做心理控制是对的,真的。”
————
因为骨折的缘故,回去山中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稍微麻烦一些。然而隔了一天,终究还是回到山中。燕燕家门前依然是苍翠而生机的模样。我拄着拐杖下车的同一时间她扶住我,看了看旁边的李相南,又看了看我,如此循环了两次,说:“怎么回事你这是?”
我看了看天上,缓缓说:“你这句话真是一语问破天机啊。”
晚上和燕燕促膝而谈。这些天所有不能讲的话终于找到突破口,意犹未尽絮叨到后面,已有霞光通过窗帘缝隙挤进房间。燕燕沉吟良久,说:“可是你做完这些以后,没有觉得顾衍之哪里做得比较特别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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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感谢:
席敢扔了一颗手榴弹
↑↑↑↑三章作者有话说里没有写感谢地雷君们。一下子出来这么一长串真是让俺虎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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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昨天被表白,只想无奈说:这个作者的行情勉强还可以,所以还不至于沦落到拿“表白是假的吧其实就是想不更罢了”这种想法来骗你们的地步……(我请假用过这种地步的理由么请问)
以及可能有想八卦的表白结果:一休哥告诉我们,不要着急。慢慢来。
以及,仍然对女主要求心理控制这一行为表示不解的同学,我只想最后说一句——
假如得了骨癌晚期的人是顾衍之,你觉得,他有多大的可能告诉杜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