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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光     我的男人txt下载     我的男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第十六章

    事情是这样的,陈念念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刚好听见隔壁桌的一群女生在聊天,其间多次提到舒晴的名字。

    她就把餐盘朝那一桌挪近了些,竖起耳朵去听。

    没想到却听来了一番带有攻击性的言论,说什么舒晴彻夜不归、在男老师家过夜,今天还大张旗鼓地坐着老师的车回学校。

    “我早就觉得有猫腻了,她不也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吗?凭什么书记辅导员个个都那么喜欢她?没想到居然是个陪睡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人家和顾老师是真心相爱呢?”有人嗤笑。

    “真心相爱?”有人不高兴了,尖酸刻薄地说,“她何德何能?顾老师怎么可能看上她?”

    陈念念一向护短,哪怕昨晚才和舒晴吵架了,也绝对听不得有人这么污蔑她。

    当即筷子往桌上一扔,冷冷地骂了句:“饭菜也堵不住狗嘴。”

    然后就拿着餐盘走了,立马回寝室把这消息告诉了舒晴。

    舒晴已经傻眼了,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下了床,“你听谁说的?”

    “法语班的那一群。”陈念念还在气头上,“我猜他们绝对是上回的科创答辩输给我们不甘心,所以嫉恨在心。”

    而那回的答辩是由舒晴代表小组去做的,难怪最遭人恨。

    “也有可能是她们喜欢顾老师,所以——”秦可薇把手里的笔一扔,开始撸袖子,“我记得她们是哪个寝室的,走,找她们去!”

    看见两人比她还激动,舒晴反倒冷静下来,拉住秦可薇,“我大概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了,别急。”

    她打了个电话给余治森,要到了宋予的手机号,打过去的时候宋予还挺吃惊的,语气也挺热情,舒晴言简意赅地把顾之那句话送给他,“下楼。”

    然后拿着手机直奔男生宿舍楼。

    宋予穿着白色的棉衣,深蓝色牛仔裤,一张娃娃脸盛着浅浅的笑意,很快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舒晴也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开口就是一句:“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看着人模人样的,结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多谢你帮我出名啊。”

    宋予表情一滞,没了笑容,“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非要我重述一次?中午在校门口碰见你,我也说了是路上碰见顾老师,所以顺路搭车回来的,你又是怎么添油加醋地告诉别人的?”

    舒晴性格里咄咄逼人的一面又出来了。

    “宋予你真叫人刮目相看,长得倒是像个男人,没想到是个长舌妇,无中生有,造谣生事!”

    舒晴骂完,转身就走。

    宋予却忽然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误会了!我只在别人问起的时候说了句碰见顾老师搭你回来,其余的什么都没说。怎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舒晴狠狠甩开他,“离我远点!”

    “舒晴——”宋予还欲解释,却看见那个女生毫不犹豫地快步走了。

    这个圣诞过得是丰富多彩,跌宕起伏。

    但谣言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舒晴明白了危急时刻谁才是对她好的人,寝室里的女生们好像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一晚上都在好好开导舒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舒晴沉默地听着,最后才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对不起。”

    一时间,大家都没说话。

    舒妈妈曾经说过舒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要是活得太肆无忌惮,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棱角分明就很容易挫伤他人。

    而她这样张扬且锋芒毕露地活了二十年,犹自不知反省,像只螃蟹一样横行霸道。

    “要是我说我是女汉子,粗枝大叶,不懂顾及别人的感受……听上去像是在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而事实就是,我这个人张扬又尖锐,性格很糟糕,而你们还能在这种时候毫不计较地帮我,我真的很……”舒晴的声音从被窝里低低地传出来,最终还是化作一句,“对不起。”

    陈念念骂了句:“魂淡,你在演琼瑶戏啊?不这么煽情会死?”

    大家哄笑起来,最后刘书意说了句:“其实也是我们小心眼,你得奖了,我们本来该帮你一起庆祝,可是却变成了羡慕嫉妒恨。”

    秦可薇适时地插科打诨:“这厮太招摇过市了,我都看不惯,更别说你们了,好在我秦可薇肚里能撑泰坦尼克号,不然早看不惯她了!”

    糟心的流言蜚语竟然化解了一场矛盾,舒晴的心情很复杂,不知是在为谣言担心,还是在为此刻的误会涣然冰释而欣慰。

    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打开来看,是陈念念发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们一直陪着你呢,晚安。”

    眼眶竟然变得有些潮湿,舒晴躲在被窝里,觉得这真是有生以来过得最扑朔迷离的圣诞节了。

    *

    周日一整天,舒晴都窝在寝室里,做了套法语卷子,看了一下午英语原著,不出门也就听不到什么谣言。

    秦可薇说:“天下太平,岁月静好。”

    舒晴浑身恶寒。

    宋予打了很多电话来,舒晴一个也没接,既然下定决心远离谣言,谁都不要妄想破坏她的好心情。

    只可惜到了周一,该来的还是来了。

    学院也就这么点人,一点谣言传来传去就人尽皆知。

    上专业课的时候,班上有人试探地问舒晴:“你和法语专业的顾老师关系很好?”

    舒晴的脸一下子冷下来,“还没熟到陪睡的地步,放心好了。”

    秦可薇赶紧把那人嘘走。

    只可惜到了晚上的时候,连余治森都亲自打电话来了,开头就是一句:“我靠舒晴你什么时候傍上顾老师了?我听说他亲自开车接送你上下学,还和你成为了同居密友——”

    “再过两天估计你就会听说我身怀六甲了,一周以后我和他的孩子都在超市里打酱油了。”舒晴冷冷地打断他,三秒钟后终于忍无可忍,“余治森你动点脑子好吗?这种时候打电话嘲讽我真的人道吗?”

    说话间,她停在了教室外面,“我要上法语课了,就这样。”

    臭着脸走进教室,好死不死看见宋予忽然站起身来朝她挥手:“舒晴!”

    舒晴没理他,径直坐在了第一排,岂料宋予很快走到了她面前,十分诚恳地说:“我想和你谈谈。”

    走廊上很安静,头顶的暖黄色光芒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吧,以后别打电话也别发短信了。”舒晴的表情很疏淡。

    “那些话真的不是我说的。”宋予解释道,“我去问了法语班的女生,她们说是有人看见你和顾老师从他家小区一起走出来,所以才有了这些谣言——不过我绝对相信你不是她们说的那种人。”

    舒晴怔了片刻,“有人看见……”

    是了,那是二环路很著名的一片住宅区,很多本市的有钱人都住在那里,就她所知,光他们年级也有好些家境不错的人。

    这下更可笑了,被人看见她和顾之一起走出小区,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舒晴抬头看着宋予认真又严肃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是我错怪了你,还冲你发了一通脾气,别做出这么愧疚的样子,倒显得我更恶劣了。”

    宋予这才咧嘴一笑,阳光又好看,“不恶劣,不恶劣,早闻舒女侠性格耿直、舌灿莲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及得上外院的女人们,那才叫舌灿莲花,个个都是大作家。”

    舒晴尚在苦笑,却忽然听见宋予笑容满面地喊了句:“顾老师!”

    回过头去,走过两人身旁的不是顾之又是谁呢?

    她也赶紧喊了一声。

    顾之微微顿足,点头之后问她一句:“吃了药没?”

    “吃了。”

    “烧退了?”

    “全好了。”

    “嗯,进来上课。”他抱着头盔走进了教室。

    舒晴的嘴角微微上扬,正欲跟着走进教室,忽然察觉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宋予张着嘴站在原地,一脸疑窦丛生的表情。

    这看起来似乎真的不像是什么都没有的关系好吗?

    上课时,舒晴频频走神,顾之在屏幕上打出了这一课的相关短语,众人都在埋头做笔记,只有她一个人盯着面前的笔袋走神。

    顾之似是不经意地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叩了叩桌面,她才慌忙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似是询问,又似是责备,带点严厉,却又不失温和。

    舒晴心下慢了一拍,低头抄写短语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

    下课之后,秦可薇要去吉他协会,留她一个人慢慢地往寝室走。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舒晴。”

    回过身去,不是顾之又是谁?

    他递给她一张光盘,她低头一看——《刺猬的优雅》。

    正是那天她没有看懂的那本法语原著……的电影版?

    “这是原著改编的电影。”顾之说,唇角微微上扬,“你对原著挺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电影版,中法字幕都有,不至于看不懂。”

    舒晴有些惊讶,但国内的法语资源很难找,特别是想找到有法语字幕的电影,更是难上加难,当即感激涕零地笑道,“谢谢顾老师!”

    男神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浅淡而不失温柔,走过她的时候,轻轻说了句:“看完以后,写篇一千字的观后感。”

    “……”一万头神兽从胸上咆哮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舒晴忽然想起了更为重要的事,赶紧出声叫住他,“顾老师,我有事告诉你!”

    对上顾之回过身来略微讶异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你听说没,这几天有人在传我们的谣言。”

    “什么谣言?”

    那双冷静的眼眸叫她面上一热,终于还是低低地说了出来:“有人看见我和你一起从你家小区走出来了……”

    顾之瞬间明白了。

    面前的女生有些局促地低着头看着地上,面颊泛红。

    顾之忽然想到了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晚上,她和那个男生一起在走廊上做着亲密的事情,面上似乎也带着这样艳丽好看的颜色。

    鬼使神差的,他听见自己用缓慢而清冷的声音说了句:“你还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这样疏离而冷漠的语气,隐隐之中还带着些许怒气。

    舒晴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情绪的变化,倏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怔怔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第17章

    第十七章

    漆黑的夜晚,空空荡荡的教学楼外,只剩下顾之背后那盏高高的路灯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芒。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更显得孤绝料峭。

    舒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一起这样静静地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却又莫名心慌。

    她听到自己急切地催促他:“顾老师?”

    可就是这样一声顾老师把他拉回了现实,那种清冷疏离的神色并没有褪去,但他收回了视线,临走前只说了句:“流言止于智者。”

    那个身影挺拔清隽,最终消失在了夜色里。

    舒晴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她觉得她似乎遗漏了什么细节,回想认识顾之的点点滴滴,他不应该是那个会莫名其妙就对她差别待遇的人。

    他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每一句似有深意的提醒,都像是在提醒她个中缘由,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熄灯后,寝室陷入一片黑暗。

    舒晴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脑子里反复浮现出顾之那个深深的眼神,带着失望与疏离,带着冷漠与无奈。

    她越想越心慌,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给那个人发短信。

    “顾老师,你在生我的气吗?”

    ……似乎亲昵得有些不妥,她迟疑着又删去了。

    “今晚你问我还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我觉得很受伤。”

    ……更可笑了,她受不受伤他会放在心上吗?

    这样辗转反侧很久,她终于颤着指尖发过去了四个字:你睡了吗?

    等待的时光被无限拉长,短短五分钟里,她从忐忑变成了沮丧,最后甚至握着手机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发去这样一条短信。

    只是胡思乱想终于还是被手机的震动打破,她迫不及待地凑到眼前来看。

    “没有。”仍旧是他的作风,好像多发一个字都会浪费话费。

    可是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不知怎的骤然落地,舒晴对着黑暗里亮得有些刺眼的屏幕露出了笑意。

    “顾老师,我想问你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对我没有好印象?是因为第一次在便利店外见到你的时候,我拿你和余治森开了不恰当的玩笑吗?”

    她也许粗枝大叶,也许活得肆无忌惮,可父母离异的事情也让她变得异常敏感,能够察觉到别人对她的每一点小情绪。

    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的男人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眼,似乎迟疑了片刻,才回道:“不是在便利店外,而是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过了片刻,他又加了一句,“当时你和余治森在一起。”

    黑暗里,舒晴怔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说第一次见面的地点。

    对着屏幕发了很久的呆,她努力地回忆着那个晚上自己和余治森做了些什么。

    她记得她帮英镑清理龟房,结果一不留神把英镑掉进了垃圾桶里,而余治森费了很大了气才帮她捞起来……隐约记得抬头的瞬间,似乎看到有个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难道那就是顾之?

    沙发上的人合上了笔记本,从冰箱里拿了盒酸奶出来,一边喝,一边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手机。

    他甚至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灯火阑珊的夜景,身姿挺拔,一动不动。

    而在手机响起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一直在等待。

    “你看见我和余治森捞乌龟了?”这是舒晴的短信。

    就在顾之怔忡之际,手机又响了一次。

    “那天我不小心把英镑掉进垃圾桶了,余治森来帮忙,之后我们就在停车场和便利店遇见了你……我还是没想通你为什么生我气。”

    顾之拿着手机站了好一会儿,才失笑坐回了沙发上。

    捞乌龟?

    竟然只是……捞乌龟?

    那个寂静的夜晚,昏黄黑暗的走廊,还有他随意一瞥之下,在走廊尽头看似亲密的男女……竟然是在垃圾桶里捞乌龟?

    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全部浮上心头,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片刻之后,舒晴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生气了?”

    可是那种眼神,那种语气,还有那种疏离冷漠的表情……分明就是生气了,舒晴很笃定。

    而最后一条短信就在这时候蹦了出来:“很晚了,明天还有课,睡吧。”

    这样的语气让她想到了平安夜那晚的场景,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对她轻声道晚安。

    她甚至清楚地想象到了他那时候的神情,笑容浅淡,眼神明亮,甚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明明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她最终心满意足地回了一句“晚安”,然后安心地睡了。

    另一边的男人却看着屏幕失神很久,最终含笑摇了摇头,拨通了好友的电话:“睡了吗?”

    “睡了也被你吵醒了。”那头的李宣然没好气地说,“怎么,这个点找我有事?”

    “下来吧,喝一杯。”

    许是隔着手机也感受到了顾之心情不错,李宣然挂了电话,穿上外套下楼来了。

    两人是上下邻居,又是多年好友,买房也挑了个近处。

    红酒在手,李宣然一边轻摇酒杯,一边打量着顾之唇边浅浅的笑意,懒洋洋地问了句:“遇见什么好事了?”

    顾之但笑不语。

    “看样子春意盎然的,莫非是——”李宣然咧嘴一笑,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桃花运?”

    顾之浅酌一口,这次连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好事不见得,桃花说不上,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奇异的心情是因为什么。

    他和李宣然碰了碰杯,“心情好罢了。”

    染了醉意就容易开口,没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的李宣然开始大笑,“你的意思是,你看到学生在捞乌龟,就以为他们在——哈哈哈,人民教师的想象力就是超凡卓越。”

    顾之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很好笑?”

    “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李宣然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学过医,知道冲动抑制太久确实会出现心理暗示,我看你是单身太久,也该交个女朋友尽快解除这种心理暗示了。”

    *

    舒晴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看完了顾之给她的那部电影,故事讲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门房老妇人荷妮和一个来自日本的上层阶级小津先生之间的爱情故事。

    因为身份和外貌的局限,荷妮骄傲又自卑,渴望又抗拒,用刺猬似的方式竖起防备保护自己,却最终走进了小津先生的世界。

    影片很文艺,带着法国特有的安静浪漫情调。

    从相识到相知,最后相恋,每一个镜头都带着光影的变换,也牵动了舒晴的心。

    而在荷妮终于克服一切,愿意接受小津先生时,影片却戛然而止在车祸的那一幕,舒晴的心倏地停滞了。

    她看见小津先生褪下西装盖住荷妮,那双始终温柔明亮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了悲伤的影迹。

    熄灯以后,她打开了充电台灯,拿出纸笔开始写顾之布置的观后感。

    可是白炽灯下,呈现在前言的每一幕都是小津先生与荷妮深情对视的画面,或安静地看着白色幕布上的电影,或分享《安娜·卡列尼娜》中那句广为人知的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最后才惊觉面颊湿漉漉的。

    她艰难地执笔很久,最终只用法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们都是孤独的刺猬,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优雅。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一个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人,他未必是恋人,可能是任何人。横亘身份与地位的外在条件,跨越看似不可丈量的距离,在偌大的世界里,我们会因为这份珍贵的懂得而不再孤独。

    *

    周三晚上的法语课下课之后,她把观后感连同光碟一起交给了讲台上的顾之,然后匆匆离去。

    那个晚上,顾之安静地坐在安静的客厅里,翻开了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舒晴的法语写得流畅而纤细,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秀气,并不像她本人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肆无忌惮。

    起初他以为她是在敷衍,因为长长的一部电影只换来了半页不到的观后感,可是接触到那些优美的符号时,顾之却连目光都停滞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他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电视,把那张看过多次的光盘放了进去。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荷妮冷漠出现的画面,然后是小津先生走进她的生命里,画面上有阳光,有笑颜,有透明的尘埃,还有游动的金鱼。

    “横亘身份与地位的外在条件,跨越看似不可丈量的距离,在偌大的世界里,我们会因为这份珍贵的懂得而不再孤独。”

    画面里的荷妮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寂静的时刻书写下这样的句子,然后抬起头来对沙发上的他微微一笑。

    “老师,我过关了吗?”

    原来了解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透过寥寥几行文字,轻而易举窥见了一颗毫无保留的心。

    顾之在明亮的灯光下坐了很久,最终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

    “Merveilleux!”(很精彩)

    舒晴回信息的动作总是很快,几乎是在半分钟后,他的手机就重新亮了起来。

    “Unmonsieurmerveilleux,uudiantmerveilleuse:)”(名师出高徒-舒晴自我翻译版)

    他低低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笑意。

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学期接近尾声时,学院按照惯例举办了一次外语节。

    礼堂里人声鼎沸,余治森等挂着工作证的学生干部焦头烂额地忙着安排选手座位,不时有观众跑来询问该往哪里坐。

    舒晴本来也逃不过这一劫,但因为是这场演讲比赛决赛的参赛者之一,得以幸免于难。

    秦可薇在观众席上朝她挥手,用嘴型说了句加油。

    余治森在帮第十三名观众找到座位之后,黑着张脸走到第一排的选手席前,一把拿过舒晴的矿泉水毫无形象地灌了几口。

    “算我求你,假装不认识我,然后拿着我的水赶紧滚蛋。”

    余治森把盖子盖上,阴险地挤上了她的椅子,跟她紧紧挨在一起,“亲爱的,还是算了吧,全学院还有谁不知道我们是一对呢?”

    “我不介意把你的真实性取向——”

    话未说完,余治森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时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得,算你狠!”

    舒晴笑着看他离开,却在下一秒看见了走进礼堂侧门的顾之,她发现顾之往余治森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对上了她的目光……显然刚才他们闹腾的场景被他尽收眼底。

    舒晴正准备跟他打招呼,评委席的系主任却忽然朝他迎了过去,“顾老师来了?”

    他没有再看舒晴,和系主任寒暄几句后,由礼仪队的女生带着走向了评委席。

    看样子他很忙,想必经过她的时候也没空转过头来响应她的招呼,所以舒晴十分自觉地把那句“顾老师好”咽进了肚子里。

    顾之坐在评委席上,系主任开始笑盈盈地感谢他,多亏了他的帮忙,她的侄女才会这么快康复出院。

    “我只是说了几句话,举手之劳而已,都是刘医生的功劳。”

    系主任赶紧说:“谁不知道刘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要不是顾老师帮忙打了声招呼,我们光是排号都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了,必须要感谢你。”

    顾之的表情礼貌客气,不见烦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这样的场合。

    他素来不喜别人走后门拉关系,不管是作为一名医生还是一名老师,但系主任的侄女曾经来过学校,当时他在办公室,亲眼看见了她的病情有多严重。

    按照她的情况,若是不及时治疗,恐怕确实会耽误。

    系主任还在向他表示感谢,台上的比赛却已正式开始。

    他始终维持着那种礼貌的神情,却对这样的对话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见舒晴走上了台,终于没有再去理会系主任在说些什么。

    舒晴是第三个出场的,难得地穿着正装:黑色小西服与短裙,复古荷叶领的白色衬衣,她甚至借了秦可薇那双黑色的高跟小皮鞋,只可惜鞋号比她的脚小了一码,箍得她有些难受。

    好在不用站太久,五分钟也没什么大碍。

    上台前三分钟临时抽了题目:Isthereanyboundaryinlove?(爱有界限吗)

    比起前两个选手更为具体的题目来说,这样抽象的题目自然要难一些,哪怕她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了,难免还是有点紧张。

    舒晴从容地走到讲台上,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大方,然后看着台下寂静等待的观众,终于开口。

    “Goodafternoon,mydearfriends.It’smygreathoostaotalkaboutsomethingIhavebeenlongingtosayforalongtime,butsomehowhaven’tgotace.”

    (下午好,亲爱的朋友们。很荣幸站在这里为你们讲述一些我憧憬已久却一直未曾得到机会提及的东西。)

    ……

    她说谈到爱,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定义,也许会想到父爱母爱,会想到男女之爱,会想到爱情与婚姻,以及其他很多东西。但她所提到的这些都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如果她此刻想要谈到的爱是关于一群处于少数的特殊群体的,大家又会想到什么呢?

    在偌大的礼堂里,在每一道专注的目光下,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左边第七排的余治森,然后微微一笑。

    “OK,afterthewarming-up,Ihaveastrongreasontobelieveyou’vealreadygotmytopic,thatishomosexuality.Orwegiveitamorebeautifulname,noboundarytolove.”

    (在短暂的热身运动之后,我毫不怀疑你们已经意识到了我的主题,那就是同性之爱——或者我们可以给它一个更美好的名字,爱无界限。)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严肃而带有争议性的话题,可是舒晴不打算辩论,也不打算普及政治观点,她仅仅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用幽默的方式浅谈了人们对待同性恋的方式与不妥之处。

    “美国政治家曾经说过:同性恋是在挑战国家的道德底线,动摇国家的结构根基。而我只是想问一句,当两个彼此相爱的同性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之后,难道早起道早安的时候应该以一句‘嗨宝贝,昨晚我们动摇了国家的根基’作为开头吗?”

    “又或者,当一个隐藏感情已久的同性恋者终于决定公开自己的性取向时,是不是应该提醒自己:国家的根基最好注意安全了?”

    不断有笑声响起,随之而来是更为热烈的掌声,甚至有人站了起来,吹着口哨为她喝彩。

    场上的评委有法语老师,也有英语老师,多数都比较年轻,先是被舒晴的大胆震在原地,随后又为她出色的表现和诙谐的口才而折服,纷纷笑起来。

    法语系主任年纪偏大,在听到她的主题之后就忍不住皱眉道:“这个舒晴,胆子也太大了!”

    可是在她短短的五分钟演讲结束之后,全场观众都起立为她鼓掌,时间长达半分钟,系主任终于听见身侧的男人低低地笑着说了句:“Merveilleux!”(非常精彩)

    她有些惊讶地侧过头去,看见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素来温和疏离的男人竟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人,面上浅笑吟吟,眼里波光流转。

    舒晴的结尾是这样的:

    我记得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课本、老师和父母就不断地教育我们,爱是跨越种族、国界、年龄、阶级以及社会地位的,它不因贫富之分而改变,不因外在条件而动摇。于是我问自己,既然爱已经摈弃了一切无关紧要的因素,性别又能代表什么呢?

    我们曾经上过西方文化课,都很清楚圣经上耶稣曾经说过的一句诫语:爱你身边的人,就像爱你自己一样。

    而我想说的是,这条诫语并不会因为你身边的人是个同性恋而有任何改变。

    因为每个人都拥有去爱的权利,因为爱无界限。

    在盛大的欢呼声与掌声里,舒晴看见了那个高个子的男生也站在人群中和周围所有人一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可是只有站在她这样万众瞩目的位置,才能分辨出那双眼睛里闪动的泪光。

    她很想冲下台去抱一抱这个活得很辛苦的男生,可最终忍住了,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走下了台。

    顾之似是漫不经心地侧过头去看了眼侧门的方向,却看见舒晴与余治森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心头飞快地掠过些什么,他了悟地回过头来。

    原来如此。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光芒盛放的一面。

    那样自信地站在台中央,面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光彩,眼眸里有一种认真又稚气的执着。

    他听见身边的老师都在夸赞她,说她口语漂亮、观点独到、用词精准、论据无懈可击……可他只是低下头来微微一笑,为她找到了那个最特别的形容词。

    勇敢。

    就像他曾经很喜欢的那部电影,Braveheart。

    *

    比赛的结果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评委并非全部都是开明的年轻老师,难免也有人要保守些。

    舒晴拿到了第三名,但能说出自己想为余治森说的话,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观众都离场后,只剩下评委老师和参赛选手留在礼堂里进行交流。

    顾之是法语老师,自然指点的也是法语专业的学生,眼角的余光看到舒晴已经和老师们交谈完毕,离开了礼堂,他顿了顿,也结束了谈话走出了门。

    舒晴的鞋子太小,早就想脱下来了,可惜和老师们说话不能急着走,疼得她费了很大功夫才没有龇牙咧嘴。

    而下楼梯的时候步伐有些仓促,好死不死又被高跟崴了一下,眼看着一个踉跄就要踩空。

    也就在这时候,有人快走了两步,用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帮她稳住了重心。

    舒晴抬头一看,只看到那双安静明亮的眼睛,“……顾老师?”

    顾之低头看了眼她的脚,后跟都被磨红了,显而易见,鞋子并不合脚。

    礼堂离宿舍有十来分钟的路程,他顿了顿,才开口道:“走吧,我送你。”

    “用摩托?”舒晴一惊,要是两人共骑一辆摩托在学校里拉风地转一圈……毋庸置疑,下周他们俩的孩子一定开始打酱油了。

    顾之平静地看她一眼,对于她这种显而易见的焦虑没有多做说明,只是松开了握住她手臂的手,“我开车来的。”

    舒晴松口气,实在是脚太疼了,没法拒绝这种诱惑,可走了两步,她才发现顾之没有动,于是又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不走吗?”

    只见居高临下的男人从容不迫地朝她伸出手来,一言不发。

    舒晴忽然笑了出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顾之放慢了脚步带着她往台阶下走,低头看了眼那只扶在自己黑色西装之上的爪子,忽然淡淡地说了句:“圆润白皙,皮薄肉厚,舒晴,你长了双肉手。”

    “……”

第19章

    第十九章

    顾之发动了汽车,朝着学校另一头的宿舍楼缓缓开去。

    校内人多,汽车限速,想快也快不起来。

    舒晴眼尖,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就认出了前面那群走在马路中央的法语班的女生,赶紧蹭的一下趴在座椅上,整个人都消失在对方的视力范围以内。

    果不其然,顾之按响了喇叭,那群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一边让道,一边笑嘻嘻地朝车里的人挥手,“顾老师好!”

    顾之点了点头。

    舒晴不知道那群人是否会一直盯着这辆车,只能继续以扭曲的姿势贴在座椅上,直到顾之忽然平静地问了句:“你打算这么一路趴到宿舍楼下?”

    舒晴咳嗽两声,“她们还在看吗?”

    顾之看了眼后视镜,“没有了。”

    她这才松口气,艰难地坐直了身子,“好险。”

    车内一时寂静。

    舒晴半是埋怨半开玩笑地说:“要不是顾老师你人气太高,我也用不着这么辛苦。自从那天被人看见我们一起从你家走出来以后,我就成了法语班的公敌,一天之内整个年级都知道我们俩有一腿了,三天以后我就成了你的秘密情妇,估计这次要是被看到,下星期我们已经扯完证、蜜月归来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响指,“哈,有了,不如你在法语班澄清一下这个谣言!”

    “怎么澄清?”

    “比如你可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遍,然后告诉大家其实你有女朋友,我们俩并不熟。当然,略去细节可以不用说,你就说你是好心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

    舒晴正笑着东拉西扯,汽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顾之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总是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她一愣。

    “习惯于纠正每个人对你的看法,澄清不必要的误会,哪怕对方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就算误会了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谁说没有影响了?这对我的名声影响很大。”舒晴脸一红。

    “那我问你,你在意的人因为这种留言对你心存怀疑了?”

    ……没有。

    余治森没有,秦可薇没有,寝室里的人甚至连问都没问她,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她。

    顾之又问:“怀疑你的人跟你关系很亲密,对你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是。

    她甚至不认识对方,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流言止于智者。”顾之重复了一边当初说过的话,侧过头去静静地看着她,“既然你在意的人和在意你的人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你又有什么必要去在意?让它不攻自破就好。”

    舒晴一时有些懵。

    “再说了,这种流言很明显是我比较吃亏,我都没计较,你又在瞎操心什么?”他的神情无比自然。

    “……”老师,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舒晴大窘,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汽车重新发动,一路到了宿舍楼下,顾之侧过头去对刚下车的舒晴笑了,“还没有祝贺你,今天的演讲很精彩,不得不承认,也许我遇见了一个传说中的英法双语人才。”

    话题转得太快,而他的笑容太清浅怡人,舒晴的脸顿时发烧了。

    她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回应,顾之却已经重新发动了汽车,只留下一句低沉悦耳的:“舒晴,再见。”

    她傻傻地站在路边朝远去的汽车挥手,几秒钟之后,又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傻,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殊不知车里的人从后视镜里把她的一举一动看了个一清二楚,低声失笑。

    *

    隔了一周,顾之在法语班上完课以后,忽然叫住了余治森。

    “这是上回舒晴把双语班的资料送来我家时忘了带走的东西,麻烦你帮忙还给她。”他把一本法语书递了过去。

    教室里的人都在收拾东西,闻言很明显愣了一下。

    顾之唇角微扬,“双语班的课在明天,我又没有她的手机号,只好麻烦你了,学习部长。”

    众所周知,学习部长那里有份全年级的联络名单。

    舒晴从余治森手里接过那本并不属于自己的书时,不止是一点点的惊讶。

    那天顾之的一番话让她以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忙澄清这个谣言了,哪里知道今天他就如此轻描淡写地当着众人的面化解了这个误会。

    她是去送资料的。

    他是出于礼貌才送她回学校的。

    他们一点也不熟,他甚至连她的手机号也不知道。

    ……

    短短几句话却不着边际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果然够高大上。

    可是视线落在书的封面上时,舒晴的激动一下子冷却了。

    Belami——《漂亮朋友》。

    她不会不知道这本世界名著以讽刺的口吻讲述了一个爱慕虚荣又追名逐利的小人是如何在上流社会中摸爬滚打的故事。

    难道顾老师是在借这本书来讽刺她?

    爱慕虚荣……追名逐利……想起那天他说的话,舒晴默默地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我懂你赠书的意思,以后会尽量克服自己虚荣又肤浅的毛病,最后,还是怀着十二万分的敬意向你鞠躬。”

    三分钟后,屏幕亮了。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用Belami来讽刺你的话,没这回事。”

    舒晴一囧,尚在“尼玛难道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的状态里挣扎徘徊时,下一条短信飞速抵达。

    “我就是随意从书柜里抽了本书而已,这位同学,你对号入座了。”

    *

    临近期末,学院按照惯例停课两周,给大家充足的时间复习。

    对于舒晴和秦可薇这种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的人来说,要想拿到好成绩,就看你这两周如何废寝忘食,如何在咖啡的亲密陪伴下与公共课的重点激情到天明。

    余治森说:“就你们俩这样还能拿奖学金,我真想往你们脸上狠狠地吐一泡狗屎!”

    舒晴笑眯眯地望着他:“gooddog,来,吐一泡给我们看看。”

    贫嘴归贫嘴,该做的还是得做。

    白天图书馆,晚上寝室挑灯夜战,体质较差的秦可薇第一个感冒,没两天又光荣地传染了一起熬夜的舒晴。

    两个人一起用纸团塞住流鼻涕不止的鼻孔,继续奋战,结果舒晴在咳嗽了几天之后,居然咳出血丝来了,这下子可不得了,赶紧拉着秦可薇去了校医院。

    检查之后,医生面色严峻地说:“同学,你这不可止感冒啊,都发展成肺炎了!”

    于是在距离考试还有短短两天时,舒晴住进了校医院。

    秦可薇内疚地替她跑上跑下申请缓考,她却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病床上,笑眯眯地啃着梨子,“也好也好,缓考没资格拿奖学金,这下子我就算是不努力,我妈也没法说我啥了。”

    忙了一天帮她四处找院长辅导员盖章签字的秦可薇黑了脸,前一刻的愧疚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之连续收了好几天舒晴软磨硬泡要重点的短信,这两天却忽然没再收到了,正觉得奇怪,结果开考那天竟然看见贴有舒晴名字的桌子一直空着。

    他站在讲台上顿了顿,问班长:“有同学缺考?”

    “没,舒晴生病了,申请了缓考。”

    晚上在书桌前阅卷的时候,他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失神片刻,才拿起来发短信。

    “关于缓考及重考所采用的B卷,难度会比A卷更大,请同学们注意复习。”

    署名是顾之。

    然而就是这样一条看起来俨然一副“哈喽大家好我是群发哦”的消息,收件人那一栏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舒晴。

    不出所料,还没到半分钟,短信闪电而至。

    “靠,老师你太没人性了!竟然如此对待伤残患者!交出重点!否则明天报纸上的头条一定如下:C大花季少女惨死医院,老师你为何苦苦相逼!”

    舒晴还在等待回复,岂料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人那一栏正是顾老师三个大字。

    她手忙脚乱地把还没吃完的梨给放在一旁的饭盒里,慎重地接起电话,“喂?”

    那头的男人用一如既往低沉悦耳的嗓音问她:“怎么回事?”

    舒晴解释给他听:“我每天在医院养病,根本没时间复习,你要是不给我重点,我肯定过不了。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天就切腹,明天报纸上就会——”

    “舒晴。”那头的人低低地笑起来,无可奈何地打断她,“我是问你,生的什么病?”

    “啊?哦哦……肺炎。”

    “你在校医院?”

    “对。”

    “嗯,那就这样。”

    舒晴愣愣地听着手机里传来嘟的一声,忽然就醒悟了,靠,她的目的难道不是问重点吗?

    这种被强行转移话题然后莫名其妙终止谈话的待遇是怎么回事?!

    她一激动,又开始咳嗽,每咳一下都伴随着货真价实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对顾之的怨念也在这一瞬间到达顶峰。

    半小时以后,在她咳累了,疲倦地倒头睡过去以后,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然发现昏黄的床头灯下,有人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目光明亮。

    舒晴一惊,顿时睡意全无。

    “顾老师?”

第20章

    第二十章

    病房里开着空调,顾之把灰色的大衣脱下来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然后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还在输液,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居然瘦了一圈,脸色略显苍白,眼睛下面也有了一圈淤青。

    顾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地问了句:“确定是肺炎,不是肺癌?”

    “……”

    舒晴一激动就想咳嗽,一边捂着胸口拼命忍住,一边坐起身来。

    顾之俯身扶了她一把,帮她把枕头立在了背后,顺便不容拒绝地把她的手从胸口给挪开了。

    “不能忍,咳出来。”

    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舒晴接过他递来的那杯水,有气无力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按照事情客观发展规律,舒晴推测对方的回答一般应有如下两种:

    一.“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二.“校医院的医生水平没我高,亲自来看一眼,我会比较放心。”

    然而从顾之口中,她听见了第三个回答。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听说你要切腹,我特地前来观摩。”

    舒晴正在喝水,噗的一声就呛到了,赶紧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于是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肺炎患者会有带血丝的痰,她弯腰去够地上的小盆子,另一手却先她一步把盆子端了起来,送到她面前。

    那只手修长好看,指节分明,像是艺术家的手,舒晴一下子连吐痰都不敢了。

    还是顾之亲自催促她:“吐掉。”

    舒晴这才硬着头皮吐掉了。

    随之而来的是尴尬的沉默,她苍白的面颊浮现出两朵红晕,显然是不太能接受这个高高在上的男神伺候她吐痰的事实。

    好在这时候顾之把左手的文件袋递给她了,她一边接过来打开,一边问:“什么东西?”

    顾之没说话,任她自己去看,于是片刻之后,舒晴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欢呼,“重点!?”

    前一刻还死气沉沉的病患倏地恢复了活力,抬头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简直像是某种小动物,无比热切激动地望着他。

    顾之说:“我这个人一向低调,不爱上报,为了杜绝你在短信里说的可能性,勉强大发慈悲一次。”

    他看了眼那几十页的资料,补充了一句:“单词五千个,短语五百条,文化背景四十个,命题演讲十个。考试内容会在这里面随机挑选,你准备一下,下学期一来就考试。”

    舒晴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等等,你不是送重点来的吗?”

    “有什么问题么?”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必考内容?”舒晴激动了,又有咳嗽的征兆,“这些内容比我们这学期学的东西还要多啊!”

    顾之一时没说话,眼眸里波光流转,片刻之后才微微扬起唇角,“舒晴,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直接把考试内容送到你手上,让你高分通过吧?”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不劳而获的高分毫无意义,你要是喜欢,大可以直接要求我在卷子上给你打个满分。”

    舒晴弱弱地问了句:“真的吗?”

    唰,一道犀利的目光利剑一般刺向她,她赶紧挺直了背,“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按理说顾之此行是为了送重点,资料送出,他也可以走了。不过奇怪的是他反而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开始削梨。

    舒晴当然也不可能问他:“顾老师你还不走?”于是只能赔笑道,“顾老师,你不用帮我削,我自己来就行了。”

    顾之的神情很专注,姿态优雅,手指灵巧,硬是把削皮这种芝麻大点的事儿都给做成了贵族的活计。

    削完皮后,他十分自然地咬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问了句:“谁说我是帮你削的?”

    “……”

    “自己吃不行吗?”

    “……行,如果你喜欢,这袋梨都拿回去吧!”我就不信撑不死你。

    看着她一脸气鼓鼓的模样,顾之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一边摇头,一边问她:“父母知道你病了吗?”

    “不知道,我妈要是知道了,准得请假,然后坐俩小时的车来陪我,我不想让她瞎操心。”

    “做母亲的难免挂念儿女。”

    “那是,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当然——”舒晴说溜嘴了,开了口才察觉到不对,面前的不是秦可薇和余治森,不是她可以肆无忌惮张口就说的对象。

    顾之却一下子抓住了关键词,轻描淡写地问了句:“单亲家庭?”

    舒晴这次只“嗯”了一声,他也就不再多问。

    坐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他最终站起身来,“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舒晴松口气,“顾老师再见。”

    他走到门口重新穿上大衣,临走之前还是回头叮嘱她:“轻度肺炎虽然不算严重,但如果不好好休养,有很大可能引发别的病症。”

    目光掠过输了一半的液体,“还有,不要睡死了,输完液了就让护士过来,免得血液回流。”

    他笔直修长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门后,重新还给她一室寂静。

    舒晴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目光,就这么怔怔地望着那扇门,莫名其妙地有些怅然。

    冬天的风刮在脸上有种刺骨的凛冽寒意。

    顾之跨越短短的距离,从医院大门快走几步,穿过寒冷的夜晚重新上了车。

    抬头看了眼二楼那个散发着暖黄色光芒的窗口,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才发动汽车离去。

    在楼下碰见了从麦当劳出来的李宣然,“哟,大晚上的,人民教师是加班回来还是约会归来?……我猜是加班,伟大的人民教师哪来的时间谈恋爱呀?”

    顾之看他一眼,勾唇一笑,“人民教师当然不如兽医,每天都和一群禽兽们约会,看你这么春风满面的,一副喝醉了的样子——”他微微一顿,“毕竟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

    “……”

    *

    舒晴出院那天,恰好是最后一科考完的日子。

    花了两个小时收拾好了行李,秦可薇和余治森替她拎着,送她去车站。

    寒假并不长,一个月多五天,余治森幽幽地叹口气,“这么久都见不到了,你千万不要太想我。”

    舒晴笑眯眯拍拍他的肩,“你想太多。”

    秦可薇看了眼正在接近的大巴车,“行了,车来了,赶紧准备好零钱。余治森,你帮舒晴拎上去!”

    最终坐定了,看着车窗外的两个身影一个劲儿地朝她挥手,然后随着汽车的离去,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舒晴的情绪忽然就有点低落。

    回家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其间她打开手机看小说,结果晕车了。

    好不容易下车回家已经是中午了,舒妈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喜滋滋地帮女儿把行李拎回了屋,“快去洗手,赶紧吃饭!”

    舒晴胸闷头晕,只得闷闷地说了句:“我晕车了,想吐,先去躺会儿,妈你自己吃吧。”

    从客厅放完行李箱走过来舒妈妈赶紧追到了卧室,这才来得及仔细看看看着舒晴,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吃了一惊,“怎么瘦成这样了?你在学校里都吃了些什么东西?瞧瞧这尖下巴露都出来了!”

    舒晴无语凝噎,“打从你把我生下来那天起,这下巴就一直好端端地长在我脸上。”

    “少跟我东拉西扯,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在学校里不吃饭减肥了?”

    “我是那种二傻子么?”舒晴有气无力地换好睡衣,躺上了床,“前段时间生了个小病,去校医院光顾了几天。”

    “什么病?”一听住进了医院,舒妈妈脸色都变了。

    “感冒。”舒晴扯谎。

    “瞎说!我还没听说感冒了就去住院的!”

    “是真的嘛,先是感冒,然后……就转成了肺炎,养了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肺炎?”舒妈妈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

    “妈妈妈,小心破音!”舒晴作势要捂耳朵。

    “少跟我来这套!”

    舒妈妈开始唠叨,从她小时候的一些小病一直说到小学时长水痘,然后中学时闹肚子,一桩一桩来到了前段时间的肺炎。

    “我算是为你操碎了心,你这个不省心的家伙……”

    舒晴哭笑不得,脑子里骤然浮现出那天夜里顾之说过的话——“做母亲的难免挂念儿女。”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结果居然在这样的唠叨中睡了过去。

    舒妈妈还想多说几句,看见女儿疲倦地沾床就睡,也就合上了嘴。她走到床边替舒晴把被子盖好,然后叹口气,摸了摸女儿尖了不少的下巴,心口结结实实地疼了一阵子。

    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又传来一阵痛楚,她皱眉揉了揉,这才直起腰来往门外走,从卧室的抽屉里拿了两张云南白药来贴着。

    舒晴并不知道她膝盖痛的事,就像做女儿的瞒着当妈的肺炎住院的事一样,当妈的也不想让女儿在学习之余还替自己担心。

    *

    放假之后,舒晴早晚看英剧或者法语电影,白天就去楼下的左岸咖啡馆帮忙。

    咖啡馆的老板娘叫做左思,比她大几岁,长得很漂亮,脾气也挺好,舒晴去年暑假就在这当暑期工,和老板娘也算是混熟了。

    店里忙的时候,她就负责点单,不忙的时候就坐在柜台后面和左思聊天。

    日子也算是过得自得其乐。

    接到爷爷的电话时,舒晴正和左思悄悄议论角落里的年轻男顾客长得很像最近很火的韩剧男主角,她朝左思比了个手势,走到店外去接电话。

    爷爷是专程打来邀请她明天一起吃饭的,地点是市里一家挺著名的餐厅。

    “哟,爷爷这是发财了?”舒晴笑着打趣。

    “这不是想着快过年了吗?一家人聚聚也好啊。”

    舒晴听到“一家人”三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爷爷听出了她的迟疑,又和蔼地说了句:“晴晴,爷爷想你了,就当是满足一下爷爷想见孙女的心情,你不会不给爷爷这个面子吧?”

    老人家都这么说了,舒晴还是答应了。

    向左思请了一天的假,舒晴临走前还好好打扮了一下。

    那家餐厅离家并不算远,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为了走近路,她从河堤边上的步行街穿了过去,很久没走这条路,以至于这里大变样了她都不知道。

    以前的石子路变成了现在平坦的石板路,路边重新安置了白色的靠椅,还修建了不少花坛。河堤边上的路灯是仿欧式的灯盏形,白鹭从河里扑闪着翅膀飞起来时,会给人一种身在异国的错觉。

    舒晴在一个特殊的位置顿住了脚,站在栏杆边上看着下面的河水,忽然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这个河堤对她来说具有很特别的意义,关于她和她曾经心仪的少年,张亦周。

    舒晴一直都记得初二的某个夏天,放学归来的她从这里抄近路回家,结果趴在栏杆上看白鹭的时候,手一滑,装有家庭作业的文具袋就这么直勾勾地掉了下去。

    河堤有三米多高,下面有一片浅滩,对于那个时候才一米四几的舒晴来说,简直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她一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文具袋,一边后怕地想象着那个凶神恶煞还偶尔会拧人胳膊的班主任会怎么斥责她,渐渐的脸色都白了。

    而张亦周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彼时这个少年搬来她家楼上才两个月,两人的熟悉程度仅仅局限上下学的时候遇见会点点头,同在一个班上偶尔因为有必要才说一两句话。

    所以在舒晴听到身后忽然响起的那一句“你怎么了?”时,回过头来看着张亦周,心情也没有比较好一点。

    她指了指河堤下面的文具袋,“不小心掉下去了。”

    张亦周朝下面看了看,似乎迟疑了几秒,然后把背上的书包轻轻扔在了她怀里,“拿着。”

    下一刻,他从栏杆中间弯腰穿了过去,在舒晴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忽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在0.01秒内,舒晴的脑子里冒出了好几个念头。

    擦,她的文具袋掉了,为什么自杀的是他?

    现场没有目击证人,要是他摔死了,警察会不会怀疑凶手是她?

    糟了,她的文具袋还在下面!铁证如山,这下她完蛋了!

    ……

    可是在她急急忙忙地俯身去看时,那个冷漠又安静的少年却已经帮她拾起了文具袋,沿着倾斜的河堤边缘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着。

    他的身手很敏捷,和打篮球时的干净利落如出一辙,很快就从栏杆外面又翻了进来。

    把文件袋递给她时,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一边迈开步子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对跟在身后的人说:“下次小心点,瑛姑不会因为你的语文成绩出类拔萃就不计较你把作业弄丢的罪过。”

    舒晴咧嘴傻笑,一是因为原来这个看似冷漠疏离的家伙也和他们一样称呼班主任刘瑛为为瑛姑,二是因为她的作业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她身边,三是因为,原来他也记得她的语文很好。

    怀里还抱着他的书包,她抬头看着走在前面两步的人,落日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恰好遮住了她的影子。

    她微微眯眼看着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修长身影,默默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张亦周。

    只是当二十岁的舒晴再一次站在河堤之上,一切都已变了样。

    不管是父亲,母亲,家庭……还是她和她曾经抬头仰望的那个少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在雅间外面站了很久,舒晴都没推门进去。

    餐厅是仿照旧上海的风格装修的,巨大的留声机里放着邓丽君的歌,水晶灯饰的光芒耀眼明亮,让她有了那么片刻的怔忡。

    结果下一秒,门从里面拉开了,正欲出门的庄敬伟惊讶地看着她,“晴晴,怎么不进来?”

    舒晴没答话,视线一一对上了里面的一桌人,爷爷,小姑姑庄莉一家,还有庄敬伟一家三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爷爷那句“一家人聚一聚”来得有些讽刺。

    家人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可是爷爷笑得那么慈爱,热情地招呼她去挨着他坐,舒晴也就笑着坐了过去,一一招呼了桌上的人。

    和张亦周对视的时候,对方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显然还记得上次在宠物医院外被她赶走的时候。

    舒晴很快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和爷爷说起话来。

    爷爷问她:“你妈妈怎么没来?”

    “要过年了,这段时间她加班呢,根本忙不过来。”

    舒晴撒谎了,她压根就没跟舒妈妈讲这件事,免得给她添堵。

    庄莉笑着说:“舒晴她妈可是银行里的人,要是少了她,指不定老百姓们取钱的时候要出什么乱子,我们都是理解的。”

    舒晴看她一眼,没答话。

    小姑姑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尤其看她和她妈不顺眼。

    见舒晴没应声,庄莉又对张亦周的母亲说:“像我和欣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没那么忙了,特别是欣姐,每天在家相夫教子,过不了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是吧?”

    李欣尴尬地笑了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看着舒晴的时候眼里有几分歉意。

    吃饭的时候,爷爷问起舒晴这个学期过得如何。

    舒晴笑了笑:“得过且过,参加了一些校内的比赛,侥幸拿了名次,不过期末的时候染上了肺炎,奖学金是没着落了。”

    对面的张亦周闻言,忽的抬头看过来,舒晴盯着自己的碗没抬头,怕对上他的目光会有些不自然。

    爷爷又笑眯眯地问张亦周,张亦周只是礼貌地说:“过得还算充实,考试成绩没出来,应该也算马马虎虎。”

    岂料庄莉又接过了话茬,“瞧瞧亦周,总是这么谦虚,从来就不爱拿什么名次啊奖状之类的来炫耀。上回我去哥家里,欣姐还跟我说起了呢,说是亦周在金融核心期刊上发表了篇论文还是什么的,他们导师有意要培养他在大三的时候出国进修呢,好考那个什么,什么证来着?”

    庄莉回过头去询问李欣。

    李欣的面上微微红了,局促地看了眼庄敬伟,庄敬伟这才说了句:“CFA资格证。”

    爷爷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舒晴就讲给他听,“CFA就是注册金融分析师,国际顶尖的金融方向资格证。”

    庄莉笑了,“呀,晴晴也知道呢,我就说亦周这孩子了不得吧?多亏欣姐教得好,这孩子谦虚又上进,所以我才说呀,哥娶了欣姐当真是咱家的福气。以后我们家聪聪也得麻烦欣姐帮着教育教育了,好歹——”

    “庄莉。”爷爷沉着脸打断了她,然后夹了一筷子扇贝给舒晴,“多吃点,爷爷看你下巴都尖了,是不是在学校吃得不好?”

    庄莉碰了一鼻子灰,但看着舒晴不太自然的表情,心里也算是出了口气,也就不再说话。

    舒晴吃着这没滋没味的一顿饭,心道果然如此,每年都是一样。

    吃了一半之后,她笑着去了洗手间。

    而不出所料的是,在她站在镜子前面洗手时,庄莉果然跟来了。

    她这个小姑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戳人痛处,若是戳到了,更爱落井下石、乘胜追击。

    庄莉走到她旁边,拿出粉底来补妆,似笑非笑地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呀,看晴晴这样子,这顿饭吃得不开心呀?”

    舒晴微微一笑,“说不上好,毕竟有只乌鸦在旁边吵吵闹闹的,是个人都受不了。”

    庄莉脸色一变,尖利地笑道:“果然还是这么伶牙俐齿的,当真是什么样的妈教出什么样的儿女,瞧瞧亦周,再瞧瞧你,当初你爸跟你妈离了婚,真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做出了这么明智的选择。”

    “那我倒是有些同情姑父了。”舒晴不无遗憾地打断她,“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出我爸这么明智的选择、跟你这种女人离婚,恐怕前几辈子都没积什么德。”

    “你——”庄莉气得啪的一声收起粉底盒,怒道,“果真和你妈一个德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小姑姑倒是吐一个给我看看啊,也好让我见识见识狗嘴里是怎么吐象牙的。”舒晴冷冷地关上水龙头,一双手被冻得通红。

    临走之前,她轻蔑地对庄莉笑了笑,“一口一个亦周倒是喊得亲热,只可惜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说到底他还是姓张,感情再好也不是你们庄家的人。还有你的聪聪,再聪明再人精也不姓庄。虽然我不见得和你一样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爷爷的那套房子,但容我提醒你一句,就算你这么针锋相对、机关算尽,我也不会拒绝收下爷爷给我的东西,给你半点可乘之机!”

    庄莉之所以对她针锋相对,无非是因为当初她父母离婚时,爷爷觉得有愧于她们母女俩,所以把自己那套价值不菲的房子留给了她。

    庄莉一直以来就对此诸多说辞,更因为聪聪是个男孩子,却连一根毛也没捞到而记恨在心。

    舒晴说完这番话,转头就走,等到庄莉回到雅间的时候,舒晴已经跟大家道完别了,正往外走。

    她说了自己在咖啡店打工,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现在得回去上班了。

    庄敬伟赶紧站起来说要送她,被她推拒了。

    和庄莉擦肩而过时,舒晴冷冷地看她一眼,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和不屑一顾的高傲。

    *

    走出餐厅,迎面而来的寒风凛冽刺骨。

    舒晴的手在冷水下冲了太长时间,现在已经毫无知觉了。

    她穿得少,为了在这群人前看起来精神些,还特意穿了立冬那天秦可薇帮她挑的灰色立领呢子大衣,现在风一吹,才知道风度跟温度比起来简直屁都不如。

    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抿着唇回头,却看见张亦周也跟了出来。

    “爷爷叫我送送你。”

    “没必要。”舒晴还带着抵触情绪,后退一步,冷眼看着他。

    张亦周顿了顿,才说:“你真的和小姑姑吵架了?”

    “小姑姑?”舒晴笑了,“叫得还真亲热。”

    说完转身就走。

    张亦周在她过马路之前拉住了她的手,却惊觉她的手冰得吓人,简直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

    他从大衣的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套递给她。

    舒晴却一下子红了眼,把那副手套扔到他怀里,“怎么,你可怜我?”

    张亦周没料到她的情绪会这么激动,没能接住手套,于是两只黑色的手套顿时落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舒晴却在这时候闯红灯往马路对面冲去,他只得跟着冲上去。

    马路中间响起一声刺耳的喇叭声。

    有辆出租车猛地停在舒晴面前,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跑什么跑啊?分不清红绿灯啊?有没有点公德心?”

    张亦周一把将舒晴拉到身后,对那司机连声道歉,最后牢牢拉住她的手,回到了街道边。

    舒晴垂着头,没有再急着把手缩回来,破天荒地任他拉着。

    走了好一段路,张亦周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来问她:“你在哭?”

    舒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倏地抬起头望着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哭?”

    张亦周没说话,看着她略微泛红的眼睛,一时之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好半天,他才平静地说:“六岁那年,车祸夺走了我的父亲,当时我还太小,却已经懂得去记恨那个撞死他的司机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怨你到现在还记恨我和我妈,因为夺走你的父亲的人确实是我们母子俩。但是舒晴,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恨那个司机了,因为没有人是有意要夺走谁的幸福、破坏谁的家庭,那个司机不是,我和我妈更不是。”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很多记忆纷涌而至。

    张亦周伸手替她生涩而笨拙地套上了自己的手套,然后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收拢来。

    她的手很小,又很胖,被他男性的手掌牢牢地包裹在手心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要再活在过去了,至少答应我,不要再仇视我了,好不好?”

    *

    晚上的时候,舒妈妈接到了舒晴的电话,说是今晚要去高中同学家住一晚上,不回来了。

    舒妈妈很传统,一向不喜欢身为女孩子的舒晴在外留宿,但想到她今年都二十了,也有自己做决定的能力了,只得念叨了几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舒晴坐在嘈杂的网吧里,一遍一遍回放着荷妮和小津先生相视一笑的画面。

    在这样的深夜里,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一个人。

    当你逐渐明白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带着你的那个女人有多么辛苦以后,你就会开始学习如何对她有所保留地隐藏起一部分不那么积极的情绪。

    因为若是看见你难过,做母亲的会比你难过千万倍。

    于是在这样的过程里,你开始学会善意的谎言,开始学会自己一个人处理这种容易失控的情绪。

    在这样回放的过程里,舒晴终究无可避免地回忆起了一家三口曾经有过的幸福时光。

    而屏幕上,荷妮喃喃地对小津先生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不相同。”

    一片嘈杂的网吧里,她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舒晴都未曾意识到自己会是一个这样容易就对人产生依赖心理的人,她为人强势又犀利,很大层面上受到了母亲的影响。

    可是此时此刻,在她情绪临近爆发的边缘,忽然接到了这样一个电话。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漆黑一片的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顾老师。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舒晴是一路小跑出了网吧的,一个人站在寂静冷清的街道上,接通电话的瞬间就掉下泪来。

    那头的顾之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舒晴。”

    她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没敢说话。

    顾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个劲摇头,哪怕顾之根本就看不见她此刻的动作。

    原本是打电话来问她肺炎好了没有,没想到这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居然憋着不吭声,顾之察觉有异,又从那声略微沙哑的应答声里听出了哭音。

    正欲追问,却忽然听到手机里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原本单手握着鼠标的他微微一顿,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上,“你现在在哪里?”

    舒晴好容易稳住了情绪,低低地回答说:“网吧外面。”

    “为什么不回家?”

    “妈妈在家。”她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片刻之后才补充道,“……我怕她看见我这样子会担心。”

    窗外的高架桥上车流不息,尾灯有些刺眼。

    顾之静静地看着那片灯火辉煌的地方,问另一头的人:“介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

    “那就长篇大论地说。”顾之换了只手拿手机,在她开口之前又问了句,“街上还有人吗?”

    “很少。”

    “那就进网吧找个包间,不要坐在大厅里,外面不安全。”

    舒晴换了个包间,坐下来的时候心里微微踏实了些。

    她重新拿起手机,“顾老师?”

    “嗯,我在。”

    他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听起来都一样低沉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舒晴像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慢慢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很多面对面无法说出来的事情都变得容易说出口了,不必担心一抬头就会看见怜悯的目光,不必担心会因为对方的反应而难于启齿。

    因为手机那端的人由始至终只用一片沉默的聆听来回应她。

    莫名心安。

    舒晴讲完庄莉针对她的那一段,也简单地表述了自己在那样一个所谓的“家庭聚餐”里的尴尬和难堪。

    她说:“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可我却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所谓的其乐融融、一家和睦都是他们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几年前还是我的亲人,到了今天却成了另一个人的亲人,他们言笑晏晏,他们欢声笑语,而我妈却一个人在家过着拮据的日子。我一直都知道这段婚姻的失败不止是我爸一个人的错,我妈也有很大的责任,可是为什么她要一个人忍受今天这种孤身一人的局面,而我爸却可以和新欢过着一家三口和谐幸福的日子?这一点也不公平,不是吗?”

    为了不让舒慧颖为她担心,很多话她憋了很久,却从未说出口过,可是如今一旦打开了话匣子,竟然像久旱逢甘霖一般通通说了出来。

    手机那头一直沉默着,而她终于停下来时,竟然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多、话题太无聊,而他早已经没有在听。

    整颗心都悬在那里,她屏住呼吸叫了一声:“顾老师?”

    “我在。”他的声音像是礼堂里回响的钟声,那么清晰地穿破沉沉黑夜,穿过遥远的距离来到她的耳边。

    她哽咽了一下,“我是不是话太多,让你觉得无聊了?早跟你说过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

    “没有,抒情部分恰到好处,议论部分论点充分,结尾部分采用了排比疑问的形式,感情力度很强,十分鲜明地表达出个人观点,首尾呼应,十分精彩。”

    “……”

    那头的人终于低低地笑了几声,“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虽然他看不见此刻的她嘴角那点又是无语又是感动的笑意。

    舒晴知道他是为了安抚她,所以才这样回应她的故事,不是一番来自长辈煽情的安慰话语,也不是秦可薇和余治森那种惯有的站在她的角度同仇敌忾的言论,他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来倾诉内心无法排遣的郁气,然后说着离题万里的冷笑话,不着痕迹地替她保留了那点小小的自尊。

    明明心情好了很多,可才干涸不久的眼眶又慢慢潮湿了,内心与眼角一样变得滚烫又炙热,几乎控制不住泛滥的眼泪。

    他是一个这样好的人。

    好到一整天的苦闷与伤感竟然在他短短几句话之后就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舒晴对着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片难以言喻的巨浪,她在想,这样好的一个人,他的女朋友是多么幸运才得以走到他的身边?而那个女人又该是如何优秀,才能令这样的他倾心不已?

    “你在干什么?”顾之问她。

    舒晴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见手机里传来嘟嘟两声,心头一慌,“手机没电了。”

    “不要继续待在网吧了,那里不安全。”顾之眉心一皱,语速也加快了,“现在就回家去。”

    “我已经跟妈妈说了今晚在同学家住,而且眼睛有点肿,现在回去一定会被她发现。”

    “那你——”才刚出口两个字,手机里忽然传来一声长音,通话结束。

    顾之看着忽然终止的通话,毫不迟疑地又拨回去,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毫无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缓缓地垂下握着手机的手,视线停滞在川流不息的高架桥上,几乎可以清楚地想象到窗外的喧哗与吵闹,而隔着一面厚厚的玻璃落地窗,屋内却安静得令人沉闷又压抑。

    下一秒,他忽然转身走到沙发前面坐了下去,然后从笔记本电脑里调出了年级干部的名单,毫不迟疑地拨通了余治森的电话。

    “喂,余治森吗?我是顾之。”

    给了对方几秒钟的反应时间,他简短有力地问道:“你知道舒晴家的地址吗?”

    单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下一行字后,他挂断了电话,又重新拨通了李宣然的号码,“帮我个忙,查一个手机号码的具体位置,精确到市区以及街道。”

    李宣然吼了句:“大哥,老子是兽医,不是警察叔叔!”

    “你不是,但你老婆是。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查到以后尽快回复给我,号码马上发给你。”不等对方回答,顾之已然挂断了电话。

    他合上笔记本,很快走到玄关,拿起衣架上的大衣和围巾穿戴完毕,然后带着车钥匙走出了门。

    *

    冬天的夜晚很冷,所幸网吧里开着空调,温度很高。

    舒晴一个人坐在空而狭小的包间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良久,然后才开机,在网页的搜索栏那里输入了“法国电影”四个字。

    按照热门程度,搜索结果的第一位是那部享誉世界的《这个杀手不太冷》。

    她初中的时候就看过这部影片了,当时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情去看,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只记得故事的大概走向了。

    一个中年的冷血杀手遇见了一个年仅十二岁却惨遭灭门之祸的小女孩,在彼此陪伴的过程里逐渐产生了依赖心,最后心甘情愿为了她,与杀害她全家的凶手同归于尽。

    对于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同的观众持有不同的意见,年龄差距如此悬殊的两人之间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也许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鬼使神差的,她戴起了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重看一次,心里的感受却已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也许是因为心境的成熟。

    当接近尾声时,她看见Léon把那只手榴弹的环扣递给了Mathilda的仇人,然后含笑说了一句:“ThisisfromMathilda.”(这是玛蒂尔给你的。)

    还未等来意料之中的爆炸声和悲壮结局,忽然有一双手替她摘下了耳机,于是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可她的世界已然寂静一片。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低沉悦耳且无比熟悉的声音。

    “看来我来的时间恰到好处。”

    有那么一瞬间,舒晴浑身都僵硬了,她几乎清楚地听见了心底深处传来了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像是有一座坚固牢靠的城堡就此坍塌,所有的思绪灰飞烟灭。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温柔地陪伴她度过了这一整天以来最晦暗的时刻,隔着遥远的距离安抚了她动荡不安的心。

    她颤抖着抬头望着站在身侧的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和惊喜到无法言喻的表情。

    而顾之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大衣,面容沉静,整个人一如外面安详静谧的黑夜。

    可是他的眼神是那么温和,那么明亮。

    恰似春日里的温柔湖水,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看到这里的乃们都和我一样小鹿乱撞,但我还是要说一句:

    站住!不要走啊!留下脚印撒个花再切换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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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漆黑一片的夜晚,唯有每隔十米一盏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迎面而来的风冷得像冰,几乎要把人给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舒晴像是懵了一般,连这样寒冷的温度也难以察觉,只能如坠梦境地呆呆问身侧走着的人:“顾老师?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不听话。”他的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我明明叫你回家的,为什么不回去?”

    “我说了不想让我妈担心……”

    她心虚地低头解释,片刻之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于是又倏地抬起头。

    如果他真是因为她没有回家才不远万里地赶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

    顾之倏地停下脚步,面色不善地说:“这是一个做错事的人应有的态度吗?我在问你话,你倒反过来质问我了?”

    “……”不对,这种长辈教育小辈一样的严肃态度是怎么回事?

    “舒晴。”他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原因是看见了她红肿又狼狈的眼眶,回想到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动摇了刹那,然而开口却是一句:“穿这么少,当真是觉得自己皮下脂肪太厚,自带一身棉袄么?”

    她的耳朵被冻得红红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呢子大衣,顾之叹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了墨蓝色的围巾,然后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替她围上。

    舒晴正为他的脂肪说而郁闷,冷不丁见他靠近了自己,低下头来温柔地替她围好了围巾,顿时错愕在原地。

    在他背后一米开外的地方就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朦胧而柔和的橘黄色光圈笼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模糊而不真实,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他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围巾,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她脖子上动着,偶尔扫到她的发丝,或者碰到她的下巴,因为指尖的温度太低,带给她一阵难以言喻的刺激感受。

    可舒晴只是怔怔地抬头看着他,忘记了思考。

    他的睫毛很长。

    他的嘴唇很薄。

    他的眼睛狭长而深邃,双眼皮恰到好处,眼珠黑漆漆一片,像是昂贵又纯净的宝石,足以把周围的一切光芒都吸进去。

    她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好看到这样的地步,更想不通为什么今晚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得多。

    而这时候,他却微微后退一步,“好了。”

    那双手离开了她的脖子,取而代之的是沾染了他的体温的围巾,温暖柔软,很好地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带给她一些慰藉。

    他说:“走吧。”然后身姿挺拔地向前走去。

    “去哪儿?”她如梦初醒,赶紧追了上去。

    “这么冷,难道要我陪你在街边走一夜?”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舒晴,你待人接物的本事是和谁学的?”

    “……那我带你去住酒店好了。”她选择性地忽略掉了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又警惕地加上一句,“不过我事先声明,我没带那么多钱请你住酒店!”

    顾之简直想要大笑出声,然而沉稳如他,固然做不出这么没格调的事,于是微微一笑,淡定地说:“没事,我带的钱虽然不足以开两个单间,但一个大床房还是可以的。”

    舒晴脚下一个踉跄,“什么?”

    顾之的语气听起来挺无奈的,“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和你挤一挤,凑合着睡一晚上吧。”

    舒晴眼神立马变了,“顾老师,其实我精神挺好的,不怎么想睡,不然还是回去继续上网吧。我这个人特别怪,看电影没看到结局就睡不着觉,我怕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影响你——”

    终于忍无可忍才爆发出来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

    舒晴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笑的英俊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似乎好像也许大概是——被调戏了?

    *

    两人最终还是住进了标间,两张单人床隔着十分安全的距离。

    在柜台登记的时候,前台的服务生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顾之口中的“标间”,然后好心地解释了一番:“不好意思,先生,标间里是两张单人床,您要的是不是双人套房?”

    舒晴的脸瞬间红了,无比响亮地说道:“不不不,就要标间!”

    顾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到刷卡以后,和她一同踏入明亮的电梯里,才若无其事地说了句:“你刚才吓到了服务生了。”

    “……有吗?”

    “有,你当时的那种表情迄今为止我只在两个人脸上看见过。”

    直觉告诉她,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她还是嘴贱地问了一句:“哪两个人?”

    “炸碉堡的董存瑞,堵抢眼的黄继光。”

    “……”

    “那种表情……”他顿了顿,似是在回味,末了微微一笑,“如果当初你找我要重点的时候用上了那种表情,说不定我会以为你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与革命必胜的信念准备进行切腹运动,重点也就拱手相送了。”

    舒晴默默沉思片刻,“那我现在重来一次还来得及吗?”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身侧的男人没有急着走出去,反而回过头来送她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舒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种时候你要是露出舍身取义、英勇无畏的表情,我会觉得你是在暗示我对你做点什么不太单纯的事情。”

    不太单纯……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舒晴觉得顾之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为有朝一日观摩她切腹而不遗余力地与她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交谈。

    *

    两人真正走进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因为有顾之的存在,舒晴连酒店也不敢随便选,而是慎重地选择了河滨的一家环境条件都很好的——毕竟顾之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随和到可以不计较居住环境的人,这一点,从他家的条件也可以清楚看出。

    顾之看了眼她冻得通红的脸,一边打开空调,一边说:“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再睡觉。”

    浴室里的水热气腾腾的,冲在身上瞬间瓦解了在外面步行十来分钟的寒意。

    舒晴闭着眼睛冲着淋浴,却觉得不止是身上暖洋洋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包括心底里最隐秘的部分,都在散发着一种名为温暖的情绪。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还在为自己的不幸遭遇而情绪低落,可是此时此刻,所有的失意都仿佛被这些热水冲走。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他说出这些难以启齿的经历,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一个小女孩的不安与失落,因为他看起来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人,却如此温柔又安静地听她倾诉所有的坏情绪,甚至不远千里地赶来她身边,只是为了对她说出那句“为什么不回家”。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成年男人共同住在酒店的同一个房间里,这听起来是如此荒唐又大胆,可于她而言又是如此顺理成章。

    他是一个这样好的人,好到她觉得在他身上冠以任何旖旎而复杂的小念头都像是玷污了他。

    舒晴穿着衬衣和牛仔裤,拿着自己的大衣走出了浴室,却忽然发现顾之不在了。

    她一愣,随即走到桌边去看房卡……少了一张。

    心下有些慌,好在一转头,看见他的车钥匙和手机都在,这才松了口气。

    正当她坐在床上发呆时,顾之总算回来了,手里拎着从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来的酸奶,随意的问了句:“洗完了?”

    舒晴看着他拿出两瓶原味酸奶,一瓶递给她,几乎是哭笑不得地说:“我觉得你一定有强迫症。”

    一天不喝酸奶又不会死,竟然大半夜的还执拗地跑下楼去买,并且还一如既往是原味的。

    “习惯了,不喝就觉得浑身不对劲。”顾之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盒万能充电器,递给她的同时解释道,“你今晚没回家,你妈妈一定放不下心,要是打电话给你又发现手机关机了,肯定会着急。”

    看着舒晴一下子愣住的表情,他又似是漫不经心地补充了句,“买酸奶的时候看见了,顺便买的而已。”

    可是舒晴却不知为何如此笃定,买酸奶也许是顺便,然而买充电器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是顺便。

    他是这样一个细致入微的人,能顾及到每一个人最微小的情绪。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翻涌。

    睡觉之前,她背对顾之的床,在黑暗里问了一句:“Islifealwaysthishard,orisitjustwhenyou'reakid?”(是不是人生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这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里,小女孩在影片的开头对杀手说的话。

    当时杀手的回答是这样的:Alwayslikethis.(总是如此。)

    可是此刻,在这个安静而又温暖的屋子里,她听见身后的男人用一种平静又朦胧的语调回答说:“Ifyou’velearnedhowtotreateverythinginapeacefulway,nomatteryouareakidoranj□j,lifewillnotbehardatall.”(若你学会如何以一种平和的方式看待一切,那么不管你是孩童还是成人,人生都不再艰难。)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听见他又说了一句:“EverythingwillbeOK.Goodnight.”(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顾老师专访——

    Q.1

    作者:看到你安抚舒晴时说的那段“抒情部分……结尾部分……”,很多人怀疑你其实是披着法语皮的语文老师,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顾之:哦,天生我材必有用。

    Q.2

    作者:作为一名大学老师,同时又在医院任职,很多观众认为你有意卖弄文化,显示男主光环,你要解释一下吗?

    顾之:作为一个要娶媳妇要养家糊口的男性,如果仅凭大学老师每月四千的工资……呵呵。

    作者:……没了?

    顾之:我感受到了来自作者的恶意。

    作者:下一题==、

    Q.3

    作者:给你一个机会,在这儿对一直以来支持你的读者们说几句话,你最想说些什么?

    顾之:支持正版得永生。

    作者:……然后呢?

    顾之:然后?……切换下一章之前,请记得留言。

    于是大家可以提一些想问顾老师的问题,越奇葩越棒!我争取搜集起来,常常骚扰顾老师!

    下一章在明天中午12点,以后不出意外都固定在这个时间发文。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闹铃响起来的时候,舒晴睡得正熟,迷迷糊糊地伸手去够手机,结果发现床头柜的高度和家里的不太一样。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陡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

    关掉手机,回头一看,顾之的床上已经空了,枕头与被子都整理好了,整洁得像是不曾住过人。

    那究竟只是她的梦,还是真有其事?

    顾之回到酒店的时候,舒晴正在刷牙。

    他把热气腾腾的黑米粥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浴室的门边敲了敲门框,“洗漱完了出来喝粥。”

    舒晴含着一口的泡沫,抬头从镜子里看见了他清爽整洁的模样,顺带瞟见了自己蠢到极致的样子,默默点了点头。

    粥是从酒店的餐厅端回来的,热度正好,喝下去暖洋洋的。

    顾之把窗帘打开,回过头来恰好看见舒晴喝下第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的窘态,忍不住也笑起来,“我以为粥的份量很足,不需要担心会有人跟你抢。”

    舒晴烫得眼泪汪汪的,没心情和他争辩,只得抬头幽怨地看着他。

    可是乍一看,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冬日里难得这么灿烂的阳光在他的轮廓处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白衬衣,灰色针织衫,还有黑色的休闲裤,他偏爱简单的装束,可是这样极简的装扮也难掩他周身流露出的优雅气质。

    他在对她笑,薄唇轻扬,眉梢眼角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舒晴只觉得心口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很多难以言喻的感觉一同涌上心头。

    那碗可口的黑米粥也忽然失去了吸引力。

    她垂下头来看着氤氲的雾气,慢慢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喝完粥后,她就该回家了。

    果不其然,顾之也坐下来和她一起喝粥,然后问了一句:“多久回家?”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立马答道:“晚上。”

    面对顾之询问的目光,她又解释说:“我跟我妈说了要在同学家玩两天,难得放假回来,有很多话想说……”

    低头用筷子一粒一粒地拨着糯软的黑米,她的心跳得很快。

    不是不会撒谎,只是在这个人面前说着这种不着边际的谎话……总觉得莫名心虚。

    “不然,我带你在这边逛逛?”

    顾之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也知道难得放假回来,还是多陪陪家人比较好。”

    “……那我一会儿就回去。”她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心里的失落却不止一点点。

    无论再怎么磨蹭,最终还是到了送走顾之的时刻。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回昨天他停车的地方,黑色的沃尔沃近在眼前,舒晴的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可是尼玛她明明只送了十来分钟啊!

    顾之在车前站定,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回家以后好好陪陪妈妈,就算之后再遇到情绪不好的事,也不要夜不归宿。”

    舒晴点头。

    “毕竟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安全,别总像个孩子一样做些让人担心的事。”

    俨然一副长辈的口吻。

    舒晴最不爱听这种说教了,可是此刻却也破天荒地安静听着,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只是点头。

    “下次再遇见小姑姑,不要和她多费唇舌,会叫的狗不咬人。”

    点头。

    “实在气不过了,你也不要叫,咬回去就是了。”

    点头到一半的时候……哎?什么?

    舒晴黑着脸抬头看他,却只来得及看见他唇角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可是不管他说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搞笑的,她的眼眶还是悄悄地热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舒晴赶紧低头拿出来,是秦可薇打来的。

    她示意顾之先等等,然后接起了电话,“怎么了?”

    那头的人很急,几乎没有停顿地讲了一大堆,声音也有点尖利,舒晴脸色一变,打断她,“他现在在哪儿?”

    草草收尾后,她挂断了电话,神情焦躁地对顾之说:“我可能回不去了,余治森跟人打架,进了医院,又不敢跟他妈说。秦可薇正往他那儿赶,我也得去看看。”

    事情来得太突然,冲淡了离别的伤感,舒晴皱眉道:“不行,我还得回家拿银行卡,去他那儿还得做一趟大巴上高速,医药费估计也得我和秦可薇先垫着……但愿我妈不在家。”

    看她絮絮叨叨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顾之打断了她的话,“我送你去吧。”

    “啊?”舒晴倏地抬起头来,又赶紧摇头,“太麻烦你了。”

    他失笑,“他不也是A市的人么?反正我也要回去。再说了,大晚上的开车跨市区来找你就不麻烦了?”

    “……”这句话是埋怨的意思么?

    可是顾之已然不再给她犹豫的机会,按下钥匙之后,打开了车门,“上车吧。”

    舒晴坐进去的时候,脑子里蹦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哎?现在这样的话……好像不用分别了?

    *

    余治森和顾之一样是A市的人,只不过C大在城东,余治森家在城西。

    舒晴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了余治森住院的事,略去为何住院不提,只说自己现在正坐车往他那边赶。

    舒妈妈有点不开心,“你这才回来多久?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还要不要回家了?”

    “可是他是我好朋友,当初我肺炎住院,他和秦可薇每天都来医院陪我,现在他住院了,难道我还能放任不管吗?”舒晴放缓了语气,撒娇似的说,“妈,我保证只去陪陪他,回来以后每天都粘着你,就跟粘鼠板一样,你就是想甩也甩不掉我,行不行?”

    挂电话之前,那话那头的人终于妥协了,顾之甚至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埋怨了一句:“女大不中留!”

    于是挂掉电话以后,舒晴回过头来就看见他嘴角的笑意,面上一红。

    她对付她妈的那点小伎俩通通被他看穿了=_=。

    “这对话很蠢是吧?”她有点自暴自弃。

    “恰好相反。”他唇边的笑意渐浓,“很温馨。”

    “……还温馨呢,我还不相信你会和你妈妈这么说话。”

    顾之顿了顿,“我妈去世很久了。”

    舒晴的表情一下子有点尴尬。

    这时候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坦然面对就行了。不过舒晴,有句话虽然很老套,但我还是要说,有时候父母固然唠叨了点,但初衷永远也离不开爱这个字,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她。”

    舒晴没有说话,窗外的景色飞速闪过眼前,耳边却还回荡着他的这番话。

    如果硬要扳着指头数一数,除去上课时间以外,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会超过三百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交心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可就是这样短暂又难得的几次接触里,她却犹如飞到了外太空一般,接触到了一个和自己的世界全然不同的人。

    新奇有之,崇拜有之,敬仰有之,钦佩有之。

    毕竟他是这样一个优秀又光芒四射的存在,宛如天上星,却又高不可攀,只是遥远地闪耀着璀璨的光彩。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响彻胸腔,传达着一个难以抗拒的事实。

    低头看着手心里握得略微发热的手机,她一下一下敲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半分钟后,短信抵达。

    秦可薇:谁?

    舒晴犹豫再三,还是写下了那三个字:顾老师。

    这一次,秦可薇以光速回了短信:我还在高铁上,预计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到。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清醒一下,趁着旁边没车的时候把头伸出车窗吹吹冷风,注意前后车距,提防超车。

    看吧,就连秦可薇都觉得她在痴人说梦。

    舒晴把手机收了起来,郁闷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担心这两只的感情会出现虐点,既然是轻松愉快的甜蜜暖文,顶多小波折,恋情大部分都会明朗又顺利。

    总觉得大家和我一起在偷窥闷骚的顾老师高大上的追妻之路o(╯□╰)o

    昨晚大家的留言我看到半夜三点,感动得睡不着,今天一上电脑就开始一条一条地回。

    真的感谢你们赠我满满动力!

    ——抢红包中奖名单——

    22章

    洞庭2014-02-0600:27:27

    way2014-02-0600:27:40

    美乃諮2014-02-0600:37:11

    特别奖励:郁夏

    23章

    芈兮2014-02-0600:06:05

    深蓝浅愿2014-02-0600:12:47

    momo2014-02-0600:27:36

    特别奖励:默暁

    肯定是规则太简单!留言时间里有7的姑娘才会拉莫多!

    不过所有满25字能送积分的留言我都送了,大家可以用来免费看这篇文。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余治森和人打架了,对方不是别人,正是他前段时间喜欢的体育学院大三学生,李晨。

    舒晴听他说起过那人,两人是在留学生运动会上认识的,余治森是翻译方的志愿者,而李晨是分点裁判志愿者,两个志愿者在交流的过程里,冥冥之中应了一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滋生奸情无数。

    然后余治森就坠入情网,一发不可收拾。

    李晨约他出去打过几次球,其中有一次舒晴被余治森以送饮料的名义叫去认识了一下对方。

    体育生长得高高大大,身材结实好看,透过白色工字背心还能看见腹上的两块肌肉,舒晴不能确定对方是有意卖弄还是怎样,总之那几块腹肌还在隐隐颤动,朝她挤眉弄眼的。

    中场休息,趁着余治森在球场边上和舒晴谈话的功夫,李晨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模样亲密又随性,时不时还有些限制级的袭击动作。

    只可惜余治森背对李晨,什么也没看见。

    舒晴皱眉,事后跟余治森说:“我不怎么喜欢他。”

    只可惜余治森陷入这段邂逅里了就一发不可收拾,怕舒晴生气,所以就瞒着她和李晨偷偷来往。

    放假之后,他甚至拿着余爸爸给他换电脑的钱和李晨一起飞去云南旅游了一次,当然,路费全是他出的。

    出去的几天里,除了牵手和拥抱,两人竟然没做别的事情,在最后的那天晚上,李晨亲了他,还对他说了句:“我们在一起吧。”

    余治森又惊又喜,那一晚上都没睡着。

    谁知道回家之后,休息了两天,余治森去了李晨家,站在门外打给他,想给他个惊喜,结果说话时却听见手机里有个男人在问:“谁呀?”

    李晨笑道:“朋友。”

    “这种时候接什么电话啊?真扫兴。”那男人似乎不高兴了。

    李晨电话也没挂,当着余治森就安抚起那人来,“呀,生气了?别气,我这就挂了,咱们继续……”

    接下来是手机随手扔在茶几上的哐当声,然后是一阵暧昧又令人恶心的声音。

    邻居出来倒垃圾,看见余治森面色难看地站在那里,上下打量了几眼,“哟,来找李晨的?”

    余治森没说话。

    那中年妇女又说:“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模样生得挺周正的,偏好这一口,李晨可就指望你们发大财咯,每天都那么多帅哥来找。”

    摇着头,她阴阳怪气地拎着垃圾走人了。

    余治森捏着手机的手指有些泛白,不会不明白那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开始重重地敲门,“李晨,你给我出来!”

    可想而知出来开门的人是如何衣衫不整,屋内一片狼藉,饮料瓶子、废旧报纸、外卖纸盒,还有一地凌乱的衣物。

    面对他的讨伐,李晨只是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何必那么认真嘛。今天我喜欢你,明天他喜欢我,在一起不也就一晚上的事?”

    余治森的表情很可怕,李晨后知后觉地问了句:“我说,你不会当真了吧?反正旅游的钱是你要帮我出的,要是想找我要的话,不好意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还摊摊手,以示无能为力。

    说实话,他以为余治森出钱带他出去玩了一趟,至少他也得陪他几晚上,哪里料到居然在复杂的gay圈里遇见了一个这么单纯的人,连亲亲脸都会面红耳赤。

    果真是纯情小少年。

    余治森一拳就照着他无赖的脸砸了过去,房间里很快冲出另一个男人,年纪不小,块头也大,于是二对一,余治森这个空有一米八六却身材瘦削的高个子毫无意外地被虐得很惨。

    于是邻居大妈倒垃圾之前,李晨家门口还站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帅哥,倒完垃圾回来以后,地上躺着一具披着人皮迷彩服的尸体。

    十来分钟以后,120来了,拖着余治森的“尸体”去了医院,经鉴定,手骨骨折,大腿韧带拉伤,其余地方都是皮外伤。

    事后余治森打电话给秦可薇时,是这么描述的:“听说120赶到的时候,我正**横陈地瘫倒在地。”

    舒晴按照秦可薇发来的地点走进医院病房的时候,愣是没认出来床上那个鼻青脸肿还抹着药水的家伙是余治森。

    他正在很努力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去,一眼看清了来人,脸色剧变,立马捂着脸:“你认错了!”

    擦,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不能让舒晴知道的!

    早就该料到秦可薇会出卖他了!

    没听到对方回答,他又慢慢地把手拿了下来,咧嘴笑的同时又被疼得龇牙咧嘴的,十分心虚地说:“我知道你想揍我,但揍之前请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疗伤,然后再把我揍进来也行……不过最好换家医院,这家伙食不太好。”

    舒晴简直恨得牙痒痒,她宁愿这货是被自己揍成这样的,也好过被人虐身又虐心!

    “你有病啊?活了二十年了,全世界那么多男人你不找,偏偏找了个最恶心人的。我早跟你说他作风不正了,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余治森脸色一白,硬着脖子争辩道:“上床之前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处男?我当初又不知道他是这种人,不然也不会把我爸给我换电脑的钱拿去帮他付狗屁机票钱了!”

    他的眼睛有点红,声音洪亮地想要把这点难过也压下去,于是脸红脖子粗地嚷道:“老子找他的时候,连避孕套都准备好了,结果他跟老子说他上床从来不用那个,跟老子不是一路人!他妈的知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多贵啊?又不能单卖!早点说会死——”

    声音毫无征兆地卡住了。

    原因是在停车场停车所以晚来一步的顾之姗姗来迟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惊得余治森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然后愣是张着嘴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顾之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对舒晴说:“我去跟医生谈谈,你们聊。”

    你们聊……

    你们聊……

    余治森还处在当机状态。

    聊个屁啊聊,他恨不得死在120的急救车上,腿一蹬就驾鹤西去了,怎么也不会沦落至此!

    顾之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敲了敲打开的门。

    正在做记录的医生年纪大概三十左右,很快回过头来,“什么事——”话到一半,忽然顿住,他惊讶地喊了一声,“顾之?”

    ……

    从易听风手上接过余治森的CT图像,顾之拿起来对着光线看了看,然后说:“还好,不是很严重,只是轻度骨折,打了石膏之后休养一段时间就没问题了。”

    他把图像放回桌上,“其他地方的伤呢?”

    “大腿韧带拉伤,也不严重,这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以后也要注意恢复,不然容易成老大难。”易听风笑道,“那孩子是……”

    “我学生。”

    “学医的?”

    顾之笑了笑,“不是,学法语的。”

    “法语?”易听风吃了一惊,“你现在……没在北京了?”

    “何止没在北京了,不操刀很多年了。”

    顾之的语气稀疏平常,却惊得易听风好长时间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失笑拍了拍他的肩。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顾之微笑着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情开过玩笑了?”

    易听风表情一滞,“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这几年你一直没跟我联系,我以为你是忙着国内国外两边跑,又是那边的台柱子,所以顾不上我这种小角色了,怎么会……怎么会连刀都不拿了?”

    *

    顾之回到病房的时候,舒晴已经和余治森吵完了,床上的病患气呼呼地呈八字形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不说话,而她就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冷眼看着余治森这幅蠢样。

    “我看了他的CT图像,伤得不重,后期主要靠休养。”顾之走到舒晴身旁。

    她摊手一笑,“C’estdomage.”(真遗憾。)

    “你滚你滚!”余治森吼道。

    “那正好,你以为谁愿意看着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舒晴蹭的一下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往外走。

    岂料走到一半,床上的人又忍无可忍地喊了声:“喂,走之前至少把医药费留下吧?”

    “呵呵呵。”舒晴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刚才还说宁愿这辈子不认识我,敢问这位大哥,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吗?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凭什么帮你?”

    余治森憋屈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顾之扶额。

    这种没营养的对话,还是少听为妙。

    他拉着舒晴的手臂把她重新带回沙发上,“有话好好说。”

    “可是他——”

    “刚才在路上还担心得手足无措的人是谁?”

    “可是他——”

    “他受伤了。”

    “可是他——”

    “不止是身体。”他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又一次提醒她。

    舒晴一下子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目光沉静又深邃,带着势在必行的说服力。

    舒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半天才低低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顾之走到了一旁,看着她走到病床旁边,然后小声地问余治森:“痛不痛?”

    余治森只差没痛哭流涕了,像个小媳妇似的用没受伤的右手抹着眼泪,“都痛不欲生了……”

    “那你就去死吧!”病房门口骤然传来又一道洪亮的声音,秦可薇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

    余治森眼睛一闭。

    神啊,又来一个……

    *

    午饭是顾之从医院食堂带回来的,趁着他不在,秦可薇和余治森都把话锋转向了舒晴。

    面对他们两个,舒晴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于是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明了一下,当然,关于一些容易引人遐思的小细节被她省略掉了。

    比如昨晚两人同住一间房。

    顾之毕竟还是他们的老师,关于他的事情,舒晴说起来也有所顾忌。

    秦可薇咋舌:“大半夜的开夜车来找你,这早就超出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范畴好吗?难不成……”上下打量舒晴几眼,“难不成顾老师白内障了?”

    舒晴板着脸,一边往门外看,担心顾之会忽然回来,一边作势要撸袖子打人,“这种话少瞎说!”

    可是心底里又隐隐冒出一阵雀跃。

    按捺不住的不安与期待。

    顾之把午饭带上来以后,接了个电话,医院那边有重要的会要他出席。

    临走前,他跟舒晴说了一声:“晚点联系。”

    余治森的手打上石膏之后就能出院,但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回家,死乞白赖地要舒晴和秦可薇收留他。

    舒晴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养不起食物链顶端的肉食性动物。你自己住几天的院,把脸上的伤养好,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这手说是摔了也好,撞了也好,总之要回家跟父母交代清楚。”

    秦可薇点头:“我来的时候给你妈打了个电话,说是你到我那玩几天,舒晴说得对,脸上的伤好了你就回去,别让你爸妈着急。”

    无人收留,余治森只得被迫接受这样的安排。

    去医生办公室结账的时候,却听易听风笑着说:“你们顾老师已经把账结了。”

    舒晴一怔,随机又觉得这本来就是顾之会做的事,意料之中。

    秦可薇匆匆赶来A市,眼下看余治森没了大碍,也要赶回去帮忙看店,她妈妈开了家小超市,最近有个店员回家生孩子了,店里忙都忙不过来。

    舒晴又陪了余治森一下午,晚上在食堂解决了晚饭,终究没有给顾之再打电话。

    她坐在病房的沙发上,跟余治森说起了顾之,像是试探性地问他:“你会不会觉得他对我挺好的?”

    “他对谁都挺好。”

    “可秦可薇也说了,他大晚上的还开车跨市区来找我……”舒晴有些迟疑,“如果换做是你,会这么对自己的学生吗?”

    “你倒不如问问如果换做不是你,他还会不会这么做。”余治森道破她的心声,出乎意料地没有和往常一样借题发挥,“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圣诞节前几天他请过一次假,没来给我们上课。我在办公室值班的时候听系主任说了这件事,说是前一天晚上他上完双语班的课,回家时外面在下大雨,他在三环路上遇见了一辆熄火的电瓶车,就冒雨用摩托帮车主把车拉到了二环路的汽修店。”

    余治森说,当时天气那么冷,他骑摩托只穿着件雨衣,过家门而不入,硬是默默地替人把车送到了修理店,淋了半个多钟头的雨。

    结果第二天就重感冒,这才请了病假。

    他抬头看着舒晴,“有的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但等到你接触以后,又会觉得他其实离你很近很近。他对你好,你心存感激,他那么优秀,你心生敬意,其实这都很正常。可你也要知道,他不是只对你一个人好,而是对所有人甚至陌生人都一样好。”

    舒晴看着他难得严肃的样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治森望着雪白的墙壁,最后才低低地说了句,“可到底离你近或远,不是你说了算的,很可能到头来一切都是你的错觉……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说着说着,最后还是绕到了自己身上。

    舒晴无话可说,看着手机屏幕发了很久的呆,终于没有如他所说打过去。

    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联系他的理由。

    诚如余治森所说,她得以又一次看到他的闪光之处,原来看上去疏离矜贵的人竟然拥有这样温暖的心,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淋雨生病。

    心中对他的喜欢与仰慕也更深了几分。

    然而这番话也点醒了她,他对她好,也许真的只是出于习惯使然。

    病房里一时寂静下来,无人说话。

    同一时间,顾之站在医院的住院部楼下,抬头淡淡地看着那个亮着灯的单人间,拿出手机找到了通话记录里的号码。

    舒晴接起电话时,心情十分复杂。

    她听见顾之用那种沉稳好听的嗓音问道:“打算在病房的沙发上窝一晚上吗?”

    “……”

    “走吧,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再收留你一晚上,不过这一次要收房租。”

    “……那我还是窝沙发比较好。”她坐得腰都酸了,于是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我很穷,给不起——”

    话音戛然而止。

    温柔的路灯之下,那个男人拿着手机和她打着电话,身影被灯光拉得又长又细。

    冬天黑得早,才七点多而已,夜幕就已经低垂了。

    可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丝毫不被周遭的环境所影响。

    一楼副食店的小男孩在空地上跑来跑去,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很快走过去把那孩子扶了起来,又低声问了句:“摔到哪了没?”

    小男孩摇着头又跑开了。

    顾之直起腰来,轻笑了几声,“谈钱多庸俗?我刚开完会,还没有吃饭,如果觉得欠了我人情,请我吃顿大餐吧。”

    舒晴没有吭声,就这么怔怔地站在三楼的窗口看着他。

    果然是个好人,对谁都这么好。

    而楼下的男人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很快抬头朝三楼看了过来。

    舒晴感觉到了余治森从背后递来的很有分量的目光,于是很自觉地说:“……顾老师,你赶快回家吃饭吧,我在这里陪着余治森就好。”

    对视了将近三秒钟,她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那就牛肉面吧。”

    “……”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故事,么么的平均时速是一个小时一千字,所以这个肥肥的章节放出来时,我简直心!如!刀!割!

    霸王什么的绝对是挑战下限的事情哦!→_→

    ——小剧场:顾老师专访【第二季】——

    Q.1

    作者:作为准男友,顾老师你准备什么时候升级成为正式男友?(此问题来自卿相)

    顾之(瞥舒晴):这个不是要问她吗?

    作者话筒转向舒晴

    舒晴(愤怒):他都没告白!怎么升级?!

    话筒再次转向顾老师

    顾之(淡定):告白?那不是我的风格。(抬头盯着作者,眼神微眯)你在打什么算盘?我警告你,你要是乱写,我就切腹。

    作者:……这台词肿么拉莫耳熟?男主角都shi了,故事就BE了,不要啊……T-T

    顾之: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切你的腹。

    Q.2

    作者:请问顾老师,你什么时候对晴童鞋做些不太单纯的事情?(此问题来自默暁)

    顾之:把她剥光的时候。

    作者:不用这么具体=_=、你说个大概时间。

    顾之:哦,全文完结前。

    作者:擦,能不这样耍我吗?您能尊重一下记者的心情么!

    顾之(冷冷一瞥):是我上床还是你上床?你能尊重一下当事人被旁观爱爱还要回答你这些挑战人类智商下限的问题的心情吗?

    本次采访在作者沉重的心情里落下帷幕。

    ——第24章红包中奖名单——

    温水滚滚2014-02-0612:07:07

    静若处子2014-02-0612:27:15

    芈兮

    2014-02-0614:27:10

    特别奖:苏晗伊安——

    霸王票感谢名单——

    卿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112:40:58

    梦幻银水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114:57:12

    1448149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220:17:52

    1448149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220:31:28

    夏麟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2-0307:29:50

    夏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401:15:18

    じve佑↗鑀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522:01:13

    1404730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600:15:07

    夏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602:52:38

    芈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614:28:36

    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617:42:02

    卿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710:27:46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走之前,舒晴一边穿外套,一边叮嘱余治森:“早点睡,睡前多喝水,要是觉得伤口不舒服,记得跟护士小姐说,我明天再来陪你。”

    “你打算在这儿待几天?”

    “待到你脸上的伤好了、心甘情愿回家为止。”

    出门的时候,余治森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她回头询问。

    “你比我聪明,一直以来也比我看得更长远。”余治森定定地望着他,慢慢地斟酌着字句,“出了事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担心,而现在的结果是我一意孤行才造成的,没理由要你跟我一起不好受。”

    舒晴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这个和她在一起整整一下午都嘻嘻哈哈的人终于没有再勉强自己笑出来了,而是用一种令人动容的目光看着她。

    “舒晴,我希望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始终保持冷静和强势,就好像你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我和李晨一样。你说过的,如果心知肚明有的事情没有结果,那就压根不要去构思应该如何开始。”

    他的眼里带着些许怅然,“虽然当初你说了,noboundarytolove(爱无界限),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我们的希望,活在人群里,现实又怎么会和我们想象得一样宽容美好呢。”

    *

    楼梯下了一半时,声控灯忽然熄灭了。

    舒晴没有出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黑暗里走完了接下来的路。

    大门外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几乎在她出来的瞬间,就看出了她略显低落的情绪。

    他问她:“怎么了?”

    舒晴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着,顾之看出舒晴还不太适应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仍旧取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她。

    之前都接受了,如果现在拒绝难免显得太突兀。

    舒晴说了声谢谢,还是把围巾戴在了脖子上,他的温度很好地替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

    开车回家的时候,顾之又让她挑唱片。

    这一次舒晴的单词量大有提高,于是自己拿了一张Zaz的专辑,轻快而悠扬的法语香颂回荡在车里,于是乱糟糟的情绪也稍微沉淀了些。

    歌词里大致是讲的女歌手坐在路边,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借此消磨时光。

    她唱着路过的人都戴着自己的面具,唯有孩童有如过节般玩耍。

    她唱着秋日已过,时间总是流逝匆匆,她的年纪也一变再变,心境大不如昨。

    舒晴出神地听着这一切,心思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人说三岁一个代沟,她和他隔着六岁的距离,是不是真的就跨不过那两个代沟了?

    可是六岁又怎么样?不过意味着他在埋头做题时,她还在无忧无虑地堆积木,哪里就真的相去甚远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不会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可如今余治森那番话却让她犹豫了,因为她猛然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顾之对谁都很好,并非仅限于她。

    这让她感到很郁闷。

    顾之当真把车停在了小区外的面店旁边,带着舒晴一起去吃……牛肉面=_=。

    你真的很难想象有人以开完会后没来得及换衣服的形象跑来油腻腻的面店,西装革履,温润如玉,然后神色自如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老板,来碗牛肉面。”

    舒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十分专注地盯着对方,于是顾之夹起面条的筷子在送入口之前略微顿了顿,“舒晴。”

    “啊?”

    “你很饿吗?”

    “没有啊。”她抬头,“怎么了?”

    “你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面……”他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诚恳地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不然让给你好了,我重新点就好。”

    “……”舒晴面上一红,忙道,“你吃你吃,我尽量不看它!”

    说完她自己都凌乱了,于是拿出手机来,“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她走出了小店,站在玻璃门外的台阶上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顾之吃着面,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做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有一些小动作,比如此刻,明明很专注地打着电话,可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却拉着围巾的一角微微晃动着,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她的侧面映在玻璃上,鼻尖小巧圆润,嘴唇一开一合,偶尔还会略微不耐地皱起眉头,下一秒又撅嘴说着什么。

    ……不难想象,她是在撒娇。

    顾之吃完了面以后,把钱放在了桌上,然后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舒晴背对他,此刻正用一种幽怨的语气说着:“……都跟你说了是因为肺炎所以才拿不到的嘛,又不是存心不去争取,奖学金谁不想要啊?”

    不知道舒妈妈说了什么,她一下子急了,“怎么能怪秦可薇呢?是人就会生病啊,她又不是存心感冒了传染我的,也是我自己抵抗力太弱,不然一个寝室六个人,怎么就我被传染了呢?”

    说着说着,她好像还生气了。

    “妈,你是不是非得这么刺激我?张亦周成绩好是他的事,要出国要考证都跟我没关系,你非要拿我跟他比是不是?”

    舒妈妈的声音也大起来了,“不拿你跟他比,那跟谁比?我倒是不想比,只是每回出去,别人都爱拿你们来比。是啊,庄敬伟福气好,离了个脾气不好爱抱怨的前妻,娶了个温柔贤惠会持家的新欢;少了个牙尖嘴利会顶嘴的女儿,平白无故还从天上掉下个争气的好儿子!舒晴,你也不想想我压力多大,你要是争点气,我脸上也有光,现在倒好,连最起码的奖学金都给丢了,你让我……”

    店外没什么人,舒晴听着电话那头的责备,终于停止了拉围巾的小动作,转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说了多久,她忽然平静地说了句:“妈,我知道你很失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没有生病。只可惜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再怎么怨我都没法改变,你不如省点力气去网上打打麻将,我也好休息一下,陪了余治森一天,有点累了。”

    话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岂料回过身来的瞬间,不期然撞上了顾之沉静的目光。

    她面色一僵,“顾老师……”

    *

    进入小区以后,还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达顾之住的那栋公寓。

    舒晴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身侧的人说了句:“我在法国读研的时候,曾经拿过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所以,他是来刺激她的?

    “……很厉害。”

    “当时我一边读研,一边在中学里教中文,工资除去生活花销,剩余的钱都寄了回来。后来我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起我妈拿着欧元四处跟人炫耀,不只是亲戚朋友,她和我爸整个单位上的人,就连小区里的绝大多数住户都知道了她有个了不得的儿子在法国学医,还拿了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舒晴震惊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像顾之这样的人就应该是存在于小说与电影里的那种男人,家境优渥,生活舒适。

    他的父母应该是十分有涵养的那一类,职业可以是大学教授,或者德高望重的职业佼佼者。

    他的求学之路也应该是一帆风顺、不愁吃穿的,只用凭借出色的智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最后的成果。

    他甚至可以被称为天之骄子,像是世袭的贵族一样,拥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与魅力,轻而易举走到众人仰视的位置。

    ……

    可是到了今天,舒晴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世界上也许有这种生来就有特权的成功者,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可那绝对不会是顾之。

    他是如此自然平和地说着自己的父母,他们也如普通人一样,会得意忘形,会骄傲自满,会因为对儿子的自豪而做出一些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事情。

    “人与人的交往,免不了几分攀比心,我妈那样做,很多人背地里都说了闲话。我妈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可说的,于是话锋就转到了我身上,又经国内的朋友转述,终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当时我太年轻,心高气傲,认为她丢了我的脸,让我抬不起头来。所以之后的日子,我没有再寄钱回来,只说自己没有优秀到能拿奖学金的地步,每次和她打电话的时候,也总是沉默多于热切。”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像是在叙述一些安详温馨的故事,和舒晴所体会到的心情全然不同。

    他顿下脚步,忽然侧过头来望着她,“你会怎么看待我这种行为?可耻,可笑,还是可怜?”

    “我觉得很正常,而且你处理的方式十分平静,一点火药味也没有。”她十分自觉地产生了代入感,“换做是我,也许会做出更极端的事,估计会和我妈大吵一架,然后说出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

    顾之笑了笑,“那要是你知道在那段冷战的时间里,她其实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呢?”

    舒晴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

    又是这样的冬夜,依旧是昏黄的路灯,凛冽的寒风。

    可是上一个夜晚,她听他说着那些温暖的安慰话语,像是走进了春日的花园。

    而今夜,在听着他的故事的同时,她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冬夜的寒意。

    顾之去法国读研后的第二年,母亲就因为便血被送去了医院,诊断结果为结肠癌晚期,医生预测她活不过半年。

    结肠里的肿瘤已经呈菜花状了,也就意味着她连排便都有困难。

    术后虽然把那一段切去了,然而癌细胞早就通过整个消化道扩散到了胃部和肝部。

    母亲坚持不肯告诉他,更不准身边的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向他透露半点消息,因为在法国求学的艰难她一清二楚,要克服语言障碍,要在外工作以支付高昂的住宿以及日常费用,而更为紧要的是,法国的教育体系极其严格,要想顺利取得硕士学位,比国内的难了不知多少倍,花费的精力也不难以想象。

    她不愿意在最后的时刻成为儿子的拖累。

    人之将死,最后一点时间又能拿来做什么呢?她是个坚强的人,没有拿来伤春悲秋,只是把最引以为荣的儿子拿来当做最后的慰藉,只可惜形式太过惊天动地,带给了顾之一定的心理抵触。

    顾之用了两年时间读完了医学硕士,参加最后答辩的前两个月,忽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是母亲在前一天半夜去世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全世界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声。

    父亲竭力克制着哽咽的声音,转述了母亲临终时神志不清却还艰难说着的那句话:“我儿子拿了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顾之的声音很低沉,“我从未想到,原来她是如此在意这件事,那点微不足道的奖学金竟然带给她这么深刻的印象,直至生命的尽头,也还在念叨着。”

    有雨点落了下来,舒晴怔怔地望着他,“下雨了……”

    顾之恍若未闻,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夜色沉沉,然后才如梦初醒地对她微微一笑,“嗯,下雨了,回去吧。”

    舒晴的步伐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很沉重。

    原来并不是只有她才在成长的道路上经历了这么自以为苦情又黑暗的时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展露于人的伤疤,揭开它需要很大的勇气。

    *

    这一次去顾之家里,一切对她来说都算是轻车熟路。

    顾之没有再多说什么,从柜子里抱出干净的被子替她铺好,看了看时间,还早,便问她:“要不要看书,或者上网?”

    她走进书房去挑书,这一次要谨慎很多,以免又拿起一本法语原著看得晕头转向的。

    很快发现书房里有一个架子专门用来陈列他收藏的影片,舒晴很感兴趣地走近去看,多数是国外的一些原声影片,当然,也不乏中国的经典影片。

    顾之站在门口,手里捧着被热水,含笑问她,“要看电影吗?”

    “可以么?”她有些雀跃,“不过我怕你要用电脑工作,在客厅看会不会影响你?”

    他失笑,“舒晴,放假了没工资,我何苦自虐?”

    替她找了部不算长的英剧,两人坐在客厅里看起来。

    舒晴担心看不完,顾之却淡淡地说了句:“不是要在这边陪余治森几天吗?五集不长,每天一集刚好。”

    她瞬间沉默下去,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如此精打细算么?别人一句话的时间,他已经把事情的所有方面都考虑到了,实在是在高大上的同时也有一些可怕。

    舒晴看着英剧,思绪却有点不集中,很显然,顾之刚才的故事给了她太大震撼,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英剧的开头有些冗长沉闷,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那后来呢?……你是不是很自责?”

    ……

    画面上年轻的绅士抱着自己的儿子,吻了吻他:“做噩梦而已,我帮你数到十,然后就闭眼睡觉。”

    ……

    顾之沉默了片刻,像是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怎么会不自责呢?我要是早知道她病成那个样子了,哪里还会可笑地隐瞒奖学金的事情?”

    在画面上孩童安静的呼吸声里,他的声音像是来自梦一样遥远的地方。

    “我剥夺了她最后的骄傲和喜悦,所以之后的很多日子里,总会想象到她临终前的那些日子。挂念儿子,回味那些曾经自豪又满足的时刻,可是到头来儿子却令她失望了……”

    接下来的时刻,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没敢再说话。

    这样的话题太沉重,也叫她不知如何安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提起,毕竟一个不留神,雪上加霜太可怕。

    这一晚,她稀里糊涂地看着英剧,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一集就完了。

    看着时间也不早了,顾之让她去洗漱睡觉。

    一切准备就绪后,舒晴走进了客房,片刻之后又退出来,站在客厅那里对他说了句:“顾老师,其实你已经很棒了,我觉得顾妈妈就算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也一定很为你骄傲,所以……”

    所以什么呢?

    所以你不要太难过,不要太自责?

    真够矫情的!

    她严肃地想了想,终于憋出一句,“所以……晚安,haveagooddream!”

    顾之失笑,然后叫住了她。

    “给你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让你安慰我,那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不至于一直停留在那种自责的状态里,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看见的那一面不见得都是完整的,而你如果因为一时的情绪和冲动做出了过激的事情,哪怕只是过激的言语,都有可能在事后给你带来追悔莫及的损失。”

    他的笑容浅淡而温柔,“你还小,路还很长。我希望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远离所有的后悔与失望。”

    有那么一刻,舒晴忽然很想冲过去抱住他。

    可她怕顾之会大惊失色地骂她是禽兽,于是默默忍住了这种冲动。

    入梦前,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男人,谁会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顾老师开始接地气了,不会真的披着小言男主的光芒一直美好高贵的。

    因为本身不是医科的,所以顾妈妈的病我也没敢乱写,是用的真实例子。

    高三毕业那年,我爸爸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因为一直讳疾忌医,他总说自己是胃病,不去医院。直到后来便血,送去医院才知道是肠癌晚期。

    因为这是小说,不会着太多笔墨在这些比较伤感的事情上,尽量轻松愉悦,但是一些小创伤在所难免。

    这样的顾老师也许会更接地气,也会拥有比较柔软的一面。

    所以大家都要健康生活,规律作息,不要熬夜看小说哟╭(╯3╰)╮!——

    第25章抢红包中奖名单——

    默暁

    墨暖烟轻

    夏麟

    特别奖励:卿相

    基友的宅斗文来一发:

    《嫡女难嫁》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在A市停留的第五个夜晚,看完《队列之末》的最后一集时,舒晴哭了。

    顾之好笑地问她:“Tietjens在妻子的背叛之下痛苦挣扎时,你没有哭;去前线打仗生死未卜时,你也没有哭;现在好端端地回来了,还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难道你不喜欢这个结局?”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美好得如同雏菊一般清新朴素的小姑娘慢慢地绽放出一个盛大的笑容,然后扑进了心上人的怀里。

    舒晴的眼睛湿了又湿,简直停不下来。

    “喜欢,当然喜欢。”她接过顾之递来的纸巾,吸了吸鼻子,“我自己都觉得挺可笑的,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居然还让你看到这种丑态。不是不喜欢这个结局,是觉得一切都来得太不容易,所以终于等到大团圆结局时,才会觉得像是做了个梦,美好得不真实。”

    一直到睡觉以前,她都在那里红着鼻子抒发着自己难以抑制的观后感。

    顾之笑着站在她的卧室门口,“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把自己带入别人的故事,年轻人总是情感丰富。”

    舒晴还嘴:“就好像你有多老似的。”

    顾之不置可否,关门以前微微一笑,“晚安,年轻人,你的Mr.Tietjens迟早会来的。”

    而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听见舒晴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他已经来了,可我并不确定我会不会是他的Valentine。”(《队列之末》里的小姑娘)

    *

    余治森脸上的伤很快好了,却迟迟不愿回家把这身赔了感情又折手的造型展示给父母,可他不回家,舒晴就不会善罢甘休。

    出院那天,他一直喋喋不休地嘀咕着“天知道为什么我的恢复力像头牛”。

    “不止如此,还有一点也很像。”舒晴点评了四个字,“蠢笨如牛。”

    然后终于到了舒晴回家的时候,顾之打算开车送她回去,却被她执意推辞了。

    “来的时候是顺路,回去的时候可不顺路了,高速公路要交过路费,汽油又涨价了,我自己坐大巴会经济得多。再说了,余治森的医药费还欠着你呢,我一回家就把钱打给你。”

    舒晴一副受人大恩愧不敢当的模样,顾之顿了顿,才点头,“那我送你去车站。”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哪怕只是细碎的小雪,对于这种南方城市来说也已经很难能可贵。

    这算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区里有很多孩子跑出来玩,嬉笑打闹,好不欢快。

    其中一个跑着跑着,一头撞在了舒晴腰上,手里的棒棒糖一下子黏在了舒晴的围巾上,或者更确切说来,那是顾之的围巾。

    舒晴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顾之的心也微微顿住,原以为她要对那小女孩发脾气,却不料舒晴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蹲□去,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撞疼了吗?”

    小女孩战战兢兢地看着沾染了糖渍的墨蓝色的围巾,眼睛一红,眼看着就要哭了。

    舒晴哭笑不得地说:“没事没事,我不会怪你的,不要哭啊!反正这围巾不是我的,真没什么,不信你问这个叔叔,他不会要你赔的。”她转过头去望着顾之,“对吧,顾老师?”

    顾之很配合地点头。

    她又好言安慰了几句,小女孩才破涕为笑,转过身去兴高采烈地又加入了小伙伴们。

    舒晴灵机一动,忽然笑眯眯地对顾之说:“我妈十分精通去渍的各种诀窍,不如这围巾先不还你了,等我拿回家处理过后,开学再给你吧?”

    顾之失笑,“不用这么麻烦,我也不缺这一条。”

    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条围巾是他读完研后从法国带回来的,具有那么点纪念意义,价值不菲。而更重要的是,围巾的材质是不可水洗的毛料,看着上面凝成一团的糖渍……大概处理之后也会留有一定痕迹。

    说出来,只会徒增她的内疚。

    然而舒晴执意要拿回家帮他弄干净,他最终只得点头答应。

    舒晴在细密的小雪里坐上了车站的大巴。

    票是顾之帮她买的,因为已近年关,车站的人很多,顾之要她在候车室等着,然后自己去排队。

    座位都被人占满了,舒晴只得站在那里埋头玩手机,不时伸长了脖子在长长的队列里搜寻他的身影。

    哪怕售票处人满为患,却也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在短短三秒钟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

    高而修长的背影,笔直挺拔的身姿,侧脸的线条很好看,不论站在那里都是那样一副如沐春风的姿态。

    舒晴看见他周围有不少女性暗暗侧目打量他,而他不经意地回过头来,却只是定定地对她笑了,很浅很淡,却很温暖人心。

    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涌起一阵喜悦。

    至少在这样拥挤而密集的地方,有一个你仰慕的人在替你如此耐心地等待着,当他在无意中成为无数人眼里的风景之时,暮然回首,却唯独对你浅笑盈盈。

    完了,她觉得她已经有点疯魔了。

    *

    上车之后,顾之站在车窗等待大巴发车,舒晴坐在靠窗的座位,不知怎的就有点感伤。

    五天五夜的相处,接下来就要二十天不见了。

    舒晴破天荒地开始思念起上学的日子。

    他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可她却已经清清楚楚地发现了自己对他的心动,这可真是世界上最苦逼的事情。

    司机回头说了句:“大家系好安全带,准备发车了。”

    舒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看见顾之在朝她挥手,面上挂着那种一如既往的浅浅笑意。

    细碎的雪花飘洒在他漆黑柔软的发间,而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宁静得像是森林里一株挺拔苍劲的松柏。

    “开学见,舒晴。”他用嘴型对她说。

    而舒晴忽然慌了起来,有种巨大的冲动支使着她,也许她应该坦白告诉他自己的心情,在他们还没有回到学校的这一刻,在他们还不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这一刻,在她觉得最亲密的距离即将被拉开这一刻。

    她猛然站起身来,隔着厚厚的玻璃车窗对他喊着:“顾老师!”

    清脆的声音响彻车厢,可是外面的人却只是看见她的嘴型,并没有听见声音。

    顾之走近了些,疑惑地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可她才刚张嘴,车就在此刻发动了。

    外面是人声鼎沸的候车人群,车内是寂静一片的沉默氛围。

    舒晴张着嘴,看着他跟着大巴快步跟来,显然是想明白哪里不对,可她就这样怔了好一会儿,才合上嘴,只是朝他挥挥手。

    算了,反正他也听不见。

    车里人这么多,这个时候也不是告白的好机会。

    看见她的动作,那个身影停了下来,也朝她挥了挥手,然后终于随着远去的大巴消失在她的窗口。

    她站起身来回头看,从车厢后方的玻璃窗上看见了那个变成小黑点的人,心头一片怅然。

    “小姑娘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把安全带系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着急地扯着嗓门提醒她。

    舒晴慢慢地坐下来,系好安全带后,闭眼靠在座椅上。

    好像心里有块地方也被遗留在了原地,没能和她一起朝着回家的方向拔足狂奔。

    下车之后,从车站步行回家的路上,她意外地接到了顾之的电话。

    顾之那边的环境很嘈杂,像是在地铁站里,因为她听到了地铁广播的声音。

    “已经到了?”他问她。

    “嗯,到了,正在走回家的路上。”

    “那就好。”他的声音不是非常平稳,应该在走路,“刚才在车上,你想跟我说什么?”

    舒晴心跳一滞,接着以更快的节奏狂跳起来。

    “舒晴?”那头的人似乎赶时间,反常地催促了一声。

    她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开口说:“我想说,其实我——”

    “不好意思,先生,请您把手机关闭,准备过安检。”也恰好在此时,一个动人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顾之低低地说了句:“先挂了,回头打给你。”

    他把手机关机,然后放进了乘务员的小篮子里,开始过安检。

    而另一头的舒晴却拿着手机怔了好一会儿,终于苦笑着垂下了手。

    原来他在机场……

    真是有够凑巧的,好不容易骨气勇气,却偏偏两次都没能说出那句话。

    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四个字,给她个机会会死吗?

    天知道错过了这一次,她还会不会有那个勇气,有那个激情。

    回家之后,免不了妈妈的一顿数落,那天的那场争吵以她挂电话的**炸天行径结尾,于是可想而知当妈的有多伤心。

    舒晴想起了顾之,想起了那个夜晚他讲给她听的故事,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低低地说了句:“妈,我错了,我以后不这么凶你了。”

    舒妈妈一愣,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她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了,要强,倔强,嘴硬,要面子……如此低声下气地承认错误,实在是难得一见。

    “但我还是要说,其实我也想拿奖学金的,没有拿到已经很不开心了,再加上你也怪我,所以情绪就不好了。我答应你,下学期一定好好准备,多参加比赛,多拿奖状回家,好不好?”

    舒妈妈顿了好一会儿,才夹了一块亮晶晶的红烧肉到她碗里,“这几天在医院肯定没吃好,多吃点,补回来。”

    舒晴哭笑不得地吃着碗里的东西,看着这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心里完完全全塌陷了。

    饭后,母女俩只字未提吵架的事,十分和谐地你洗碗我抹桌,然后和谐地手挽手去公园散步了。

    舒妈妈甚至在公园里买了只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给她,笑眯眯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吃这个。”

    舒晴笑得合不拢嘴。

    晚上,母女俩挤在舒妈妈的床上睡觉,舒晴跟她聊了这学期的很多趣事,包括男神法语老师,以及英语班层出不穷的因为阴盛阳衰而引发的笑料。

    舒妈妈慢慢地闭眼睡了,而舒晴却望着不知何时已显出老态的母亲,慢慢地红了眼眶。

    “你还小,路还很长。我希望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远离所有的后悔与失望。”

    她清清楚楚记得顾之说着这话时,面上是怎样的表情,温柔又诚挚,却又略带一点遗憾,像是透过她看见了自己六年前的影子。

    他只是不希望她重蹈他的覆辙,希望她把握好每一刻与妈妈在一起的时光。

    于是她也朝着他说的方向,很努力地拔足狂奔着,哪怕这样不能赶上他的步伐,却也可以幻想着离他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她在黑暗的夜里,看着挂在衣架上的那条墨蓝色的围巾,安心地闭上了眼。

    *

    又恢复了朝九晚五的咖啡馆打工生涯,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过年的时候。

    大年三十那天,舒晴的手机响个不停,四面八方涌来的短信简直叫她回复得手忙脚乱。她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不拘小节,更不爱这些细节感太强的事情,于是回复了十来条之后,实在是没那个耐心了,索性点开联系人,勾选了一大堆,然后群发了一条贺岁短信。

    顾之的名字也在其中。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更多的回复短信涌入收件箱,舒晴一条一条看着,屏幕上却忽然出现了他的回复。

    她在第一时间终止了正读到一半的那条短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顾之那条。

    上面写着如下内容:按理说群发的短信我是不回的,但我不得不问一句,你的重点背完了吗?下学期的补考准备好了吗?最后,BonneAnnée!:)

    舒晴瞬间惊悚了,尼玛,她感受到了来自人民教师的恶意!特别是结尾那个大大的笑脸,怎么看怎么恶毒。

    这个春节,还能愉快地玩耍吗?QAQ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咩咩给我提供的短信萌梗,经改动,最终有了顾老师的恶意恐吓短信。

    其次,小小预告一下,这里会跨越过整个寒假,很快达到下学期,也就意味着文章开头那一幕小激情快要来临。

    搞笑欢脱过了,温情脉脉过了,接下来让我们走进激情时刻!o(≧v≦)o

    听说不留言就霸王我的妹纸会收到来自老师以及领导的恶意,没错,和顾老师一样恶意满满哟!←_←

    推荐《队列之末》这部英剧,对英剧感兴趣的可以入。

    上章红包奖励

    包基儿

    c2rain

    芈兮

    特别奖励:苏晗伊安

    还有辣莫多红包等着大家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春节忙着走亲戚,那些平时想到都会馋得流口水的菜色忽然统一集中在同一时间段,直接导致舒晴一上桌子就饱了。

    在外公外婆家吃团年饭那天晚上,饭后大人们就上了牌桌,舒妈妈让舒晴带着小舅舅的儿子舒伟出去看电影,也免得待在屋里闷得发慌。

    舒伟小她一岁半,还在读高三,个头倒是挺高。

    舒晴和他关系不错,主要是舒家的人都是这种外向型,好相处,不爱计较。

    过年期间,电影院在上映一部很温情的家庭片,舒晴站在柜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众多的爱情片里挑了这一部比较适合两人看的。

    毕竟都是同龄人,又是表兄妹,要是跑来电影院津津有味地一起看爱情片……舒晴默默地遐想了片刻,觉得有点不对劲。

    都快到检票口了,舒伟忽然想起忘了买爆米花,就让她先进去。

    舒晴走进漆黑一片的放映厅,找到了自己那一排,正借着入口处照过来的微弱灯光往前走,冷不丁被旁边坐着的人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脚给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一头往前栽去。

    “小心。”再前面一点的座位上,有人忽然起身扶住了她,而她因为冲力的缘故已经朝前倾斜了大半个身子,直接撞到了那个人的胸膛之上。

    鼻子恰好磕在了对方的拉链上,痛得一股热泪涌上眼眶。

    舒晴窘迫地抬起头来,“对不起,我——”

    话到一半时,猛地顿住。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她看清眼前的人了。

    干净利落的短发,清隽精致的五官,那人宛若春日里的一株碧草,安静地立在她眼前。

    张亦周漆黑明亮的眼眸里也浮起一抹诧异的神色,“舒晴?”

    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也来看电影了,姗姗来迟的舒伟刚好在这时候捧着一大桶爆米花走了过来,见舒晴站在那没动,还和一个男生僵持在那里,他很快走到了她身后,“怎么了?”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之情。

    张亦周看了眼舒伟,目光又落在他手里的那桶爆米花上,最后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从容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舒晴有点迟疑地站在那里。

    舒伟问她:“怎么不坐?电影要开始了。”

    怎么不坐?舒晴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默默地坐到张亦周旁边,这可真是……天大的巧合。

    张亦周是一个来看电影的,大过年的不待在家里阖家团圆,却一个人跑来看这种温情脉脉的家庭片。

    舒晴没说话,却觉得有些好笑。

    屏幕上很快开始放映电影,音乐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

    在这样的时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画面之上,张亦周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她,低低的问了句:“男朋友?”

    舒晴一怔,回过头去看着他,却只望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想到了上次见面时,他站在马路边对她说了那席话,然后以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谦卑的姿态替她戴上了手套,并且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收拢在自己手心。

    他说:“不要再活在过去了,至少答应我,不要再仇视我了,好不好?”

    那时候的她从他向来冷静疏离的眼里看见了一种小心翼翼甚至带点卑微讨好的情绪,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在那段她默默倾心于他的时光里,动心的并不止她一人。

    要是她还是以前那个跟在他身后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意识到这一点,应该会高兴得觉得全世界都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泡——那就是过去的她所拥有的少女心。

    只可惜——

    舒晴一点一点、不容置疑地从他的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从容不破地把手套脱了下来,甚至是微笑着放回他的手里。

    她用一种清晰又好笑的语气对他说:“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活在过去,也没有仇视你。”

    张亦周先是一愣,随机面带笑意地看着她,有些惊喜。

    可舒晴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消化惊喜,就一字一句地打碎了他的念想。

    “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活在仇恨里,但我也从来都没有失忆。你妈破坏了我的家庭,这是事实;我爸为了你妈抛弃了这个家庭,这也是事实。你可以说在这个失败的婚姻里,我妈有错,但在我爸尚且还是一个已婚人士期间,用一颗博爱又同情心泛滥的心去安抚他,然后和他有了不正当的感情,这也是你妈的所作所为,相信我们都明白这个社会是怎么称呼这种人的。”

    在张亦周唇边那抹笑意僵住的同时,舒晴说了结束语。

    “事情过了那么久了,我也不怨恨你妈了,更不会怨恨你,但我没有无私到那种可以什么都不计较的地步,至少每次看见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我都无一例外会想到我妈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张亦周,我们可以不是敌人,但你要是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日子,除非这是在演电影。”

    “不过很可惜,这里没有琼瑶,写不出你要的好剧本。”

    她扔下最后的话,转身走了。

    而此刻,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唯有屏幕在发出刺眼的光。

    她对他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张亦周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些复杂的情绪,舒晴却没有再理他,而是专心看电影,时不时因为一些爆笑的场景随着观众一起笑出声,然后和舒伟小声说几句话。

    她的笑声一如既往的不矜持,爽朗又大方,不会刻意营造什么淑女气质。

    张亦周想到了很多以前的场景:比如她赖在他床上讲笑话,而他一丝不苟地坐在书桌前做题,结果讲笑话的人自己乐得哈哈大笑,捧着肚子喊痛;比如她上课的时候躲在下面看小说,结果忍不住地发出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于是被数学老师气急败坏地请到走廊上站了一节课,而更可笑的是,就连在被赶去教室外面的途中,她都一直哈哈个不停。

    再看此刻的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就连他的心意也不曾变,可冥冥之中又好像天翻地覆,一切都与昨日大相径庭。

    其实除了成长,变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不再愿意黏着他,只抬头仰望他一人。

    她的身边有了别的人,站在他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会属于自己的位置,得以分享她的一切喜怒哀乐,占据她的全部细微心绪。

    电影散场的时候,舒晴和舒伟有说有笑地往外走,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跟张亦周说。

    张亦周堵了很久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濒临爆发,忽然站起身来,沉着脸拽住舒晴的手,“连再见都不说一句,就这么走了么?”

    手上一紧,那力度拽得舒晴径直僵在原地,吃痛得皱起眉头,她诧异地回过头来,看见张亦周冰冷且散发着怒气的脸,瞬间一愣。

    还没来得及发话,舒伟已经一把将表姐拉到了身后,同时不客气地拿掉了对方的手,“你干什么?”

    他早就看这家伙不对劲了,虽说舒晴表现得一切正常,但自打刚才和这人僵持了片刻后,她的笑声都有点苍白了,那种忽然低沉不少的情绪压根就藏不住。

    舒伟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张亦周,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舒伟抓在他手腕上的手,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松手。”

    “道歉!”这是舒伟的回应。

    “我说,送手。”张亦周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漆黑的眼珠子里已然充斥着即将破冰而出的怒火。

    “我也说了,道歉!”舒伟不肯第一个低头。

    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进来准备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也紧张地站在楼梯下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下一刻,张亦周忽然挣脱了舒伟的手,眼看着就要动手。舒晴瞅着事态不妙,猛地挺身挡在舒伟面前,拔高了声音问张亦周:“你要干什么?”

    她的眼里带着尖锐冰冷的质问,以及……仇视与厌恶。

    那是他很少看见过的舒晴,像只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只为保护身后的人——上一次是她的母亲,而这一次,是她身后的男生。

    张亦周的怒火瞬间被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浇熄,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颓然。

    他放下了手,神情复杂地看了舒晴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面色难看至极。

    舒伟问她:“这人谁啊?神经病还是变态?”

    舒晴摇摇头,“不认识,可能是吧。”

    回家的路上,她异常沉默,舒伟嘻嘻哈哈地找话说,她就配合地跟他一起嘻嘻哈哈。

    可是一想到张亦周的那个眼神,心里就像是被人点了把火,茂密的森林被人烧成了光秃秃的荒野,凉飕飕的。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有悲哀,有愤怒,有嫉妒,有懊悔,还有更深沉的感情,像是泼墨一般深不见底,却又生生波动了她心里的那根弦。

    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

    那是她曾经放在心上好多年的人,第一次这么深刻地去喜欢一个人,却也因为这份喜欢太深太重,最后的伤害才会那么沉痛难当。

    *

    开学之前的某天晚上,顾之连续收到了两条短信。

    是卖萌求重点再细化一点的,第二条是哭着告知那条围巾水洗之后缩水变皱了,无力回天的。

    他看着第一条短信后面那些躺倒求轻抚的表情,再看到第二条短信里无数夺人眼球的感叹号,唇边笑意渐浓。

    会议室最前方,幕布上正放着病患的手术分析,其中心包穿刺的部分因为处理略有失误,对患者之后的恢复有所影响。

    张主任说:“四年前,巴黎圣路易医院也有过一起相似的案例,因为心包穿刺进行不得当,导致其他并发症的出现,我想听听看当时医院是怎么处理后续治疗步骤的。”

    他的目光十分自然地朝顾之的方向看去。

    众所周知顾之是从法国回来的,那时候他也恰好在圣路易医院实习。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顾之难得地没有抬头响应他,而是低头……玩手机?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瞬间融化了外在温和内在高冷已久的形象。

    张主任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顾医生?”

    顾之心头一顿,随机很快按下了发送键,从容不迫地抬起头来,唇边的笑意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会议室里的几名女医生不无遗憾地在心里叹口气,男神一笑,倾国倾城……只可惜只是惊鸿一瞥,实在太过短暂。

    而同一时间,舒晴终于等到了他的短信,果断地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拿起手机打开来看。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我曾经在透视设备下观察过自己的心,结果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上面的眼。PS:弄坏了围巾,还想让我细化重点?:)”

    还是那个老式又欠扁的微笑。

    舒晴几乎清楚地想象到了此刻的他脸上会带有怎样温文尔雅却又不失揶揄的笑意,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眸会如何好整以暇地看着短信,准确无误地击中短信之后的那颗求知若渴的少女心。

    呵呵呵呵,他是在告诉她他的心眼有多小吗?

    那边的男人正讲到圣路易医院的那起案例,讲到一半时,手里的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他顿了顿,继续从容不迫地讲完了处理方案,然后才又一次低头看着重新亮起的屏幕。

    “在我切腹之前,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他微笑着回复道:嗯……那么,一路走好。

    就在舒晴怨念地盯着那四个触目惊心不怀好意的大字时,又一条短信来了。

    打开来看:在失血过多且意识尚未完全丧失的情况下,因为体内红细胞不足而产生的缺氧现象会使人出现痉挛、抽搐等症状,同时伴有剧痛难当和呼吸困难的现象……抱歉,职业病使然,再次:走好:)。

    舒晴:“……”

    又一次,她深切地体会到了来自人民教师的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看点:

    1.顾老师开会玩手机,男神形象不复存在。(求抨击)

    2.张亦周影院欲动粗,小三儿子再次出击。(求蹂躏)

    3.作者杜撰医学知识,医科读者不吝赐教。(求鉴定)

    PS.1:**炸天的作者又一次把琼瑶阿姨拿出来黑了,其实她没有恶意的,你们要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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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3:留言减少,潜水的霸王越来越多,我知道的作者如此多,你们已经渐渐开始结交新欢,把你们的么么遗忘了!你们的旧爱正在这里默默垂泪葬花,为了保护植物,快来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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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奖励:秋末沫若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开学之前,舒晴和妈妈又发生了数次小摩擦。

    没错,不是一两次,而是数次。

    比如舒妈妈在假期还剩下七天的时候,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催促正在看剧的舒晴去收拾行李了,而舒晴还在十分镇定地继续看剧,头也不回地说看了句:“还早。”

    “什么叫还早?你打算临时抱佛脚啊?到时候丢三落四的,不是这样没带就是那样忘拿。从今天起就开始收拾,想起哪样收哪样,保险起见!”

    然后就是固执己见的母亲与看剧看得欲罢不能却被迫终止的女儿之间的火花四溅。

    再比如某日舒晴的手机没电了,于是没听见闹钟,理所当然地睡过了头。

    十点过的时候,舒妈妈从银行打电话回来,提醒她记得早点熬粥,结果接电话的人姗姗来迟,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感,于是又是一场批斗大会。

    大概天下所有的母女俩都是这么相亲(爱)相爱(杀)地一路走来,好在诸多的争吵都不是什么大事故,谁都明白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爱。

    最后舒妈妈看着女儿坐在大巴上返校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她跟上车来,絮絮叨叨地叮嘱舒晴:“到校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衣服要好好收拾,该挂起来的就挂起来,免得起皱;那盒麻辣兔丁记得打开盖子放,免得变味;一到校就赶紧把床单被套扔洗衣机里,然后铺上干净的……”

    念了半天,又回到,“还有,看好自己的包,车上形形j□j的人都有,要注意安全,提高警惕。”

    舒晴顿了顿,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周遭瞬间安静不少的环境,特别是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位大叔,脸都黑了。

    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完全记住了。

    ……当着这么多人,说这话真的好吗=_=?

    *

    每学期开头都要依照惯例去辅导员办公室签到,经过法语办公室时,舒晴顿了顿脚步,飞快地朝里面瞟了一眼。

    很遗憾,顾之不在里面。

    进电梯前还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扑哧一下熄灭了火苗,心脏的主人只得略微失望地去签到了。

    秦可薇是在中午才到校的,免不了和舒晴叽里呱啦地聊上一大堆放假的那些破事儿,直到中午才和余治森会合,三人一起去食堂吃所谓的“团圆饭”。

    因为去的时间较晚,食堂里已经人满为患,正愁找不到地方坐呢,余治森忽然眼尖地瞅到卖卤菜那边有张空桌子,于是拽着两人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

    桌子是八人座的,余治森坐一边,舒晴和秦可薇坐一边,三人都是坐在离走廊最近的这头,于是不幸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刻——

    原来人满为患的食堂里之所以空出这么一张桌子,并非是没人想坐在这里,而是因为……这张桌子与地面固定的地方坏了。

    于是原本温馨和谐的食堂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抬头向噪音的来源看去。

    只见卖卤肉的那个地方,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三人齐齐坐在桌子一侧,愣是把桌子给掀翻了……那张原本好端端立在那儿的桌子此刻呈九十度侧立在原地,而三个始作俑者瞠目结舌地坐在地上。

    食堂里瞬间呈现出被消音的一幕,而在短暂的沉默后,立马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

    结果就是,三个人连饭也没吃,灰溜溜地遁走了。

    开学伊始,外国语学院大二的三位人才因嫌弃食堂伙食质量不好而把餐桌都掀翻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并于当天中午传遍校区的各大角落。

    听说第二天,校报就有记者前来食堂采访昨日的目击证人,校方领导也对此寄予了高度重视,还亲自前来食堂视察了一番。

    周日的时候,食堂伙食瞬间升级,加量不加价,肉量唰唰唰上涨,就连一两的牛肉面里都多了好些面条。

    当真是个可喜可贺的好消息。

    周一开年级大会的时候,辅导员在台上讲到了这件事。

    一瞬间,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坐在后面的三人,秦可薇面部僵硬地笑着,余治森悲伤地捂住了脸,舒晴十分淡定地抽了抽嘴角,“不如,我们尿遁吧。”

    对于有人在他们的囧事上添油加醋,给莘莘学子带来巨大福利这件事上,三人一致决定保持沉默。

    没错,做一个为了广大师生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起义英雄,怎么着都比做一个无视“桌子已坏”标示然后一屁股坐翻了餐桌的人要好得多。

    因为对于这种人,人们一般赠予二字称号:逗逼。

    *

    正式开课以前,舒晴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参加缓考补考的测试。

    一想到能看见顾之了——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再想到要面对一系列神秘莫测的卷子并展开殊死搏斗了——这回太阳穴也开始乱跳。

    去教室补考顾之那一科之前,舒晴花了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去纠结该穿什么。

    秦可薇摸摸她的胳膊,又掐了掐她的大腿,很不客气地说:“行了,穿什么都是一样肥美健硕,随便就好。”

    肥美健硕……

    她在第一时间内遭到了舒晴的一顿暴打。

    最后还是放弃了改头换面的打算,舒晴穿着最简单白衬衣,套上酒红色羊羔毛学院大衣,下面是黑色牛仔裤,就这样自然地去参考了。

    顾之从来就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更何况她再怎么打扮,都不可能从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瞬间变成白富美。

    进教室之前还是有些忐忑,离得越近,心跳越快,到最后整颗心都像是要随着她渐渐加快的脚步飞起来了。

    最终来到了教室门口。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顾之一人,因为要补考的学生只有舒晴,他来得早,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而舒晴的视线就这样落在他身上,然后就忘记了挪开。

    他穿着墨蓝色的格子大衣,走进室内就解开了扣子,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衬衣和灰色针织衫,下-身则是素净的黑色休闲裤,更衬得他腿修长好看。

    一如既往的简单,不骚包,不拉风,却又处处都不经意地流露出属于他的风姿卓越。

    他很随意地站在讲台上,认真地低头看着卷子,然后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

    时间差不多到了。

    像是有所预感一般,他朝门口看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舒晴。

    唇边顿时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用温柔和煦得似是三月春风的嗓音对她说:“好久不见。”

    舒晴几乎要挪不动步子了。

    胸腔里某个部位迅速膨胀,有种莫名的情绪正在发酵,就快超出她的负荷,爆炸开来。

    这是她喜欢的人,是她放在心里整整二十天,每天睡前都会望着他戴过的围巾默念晚安的人。

    在这样温暖得令人想哭的情绪里,她看见顾之唇边笑意渐浓,然后不紧不慢地对她说了句:“听说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在食堂里做出了一番壮举,给全校师生带来了福利,对此……”他微微一顿,似是在斟酌用词,然后轻轻吐出五个字,“我深表敬意。”

    舒晴的表情顿时有些诡异地僵住了。

    下一秒,她十分镇定地一边走进教室,一边对他笑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顾老师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本名不叫舒晴的。”

    顾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静待下文。

    “我妈跟我说过,做人要深藏功与名,所以多年以来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她咧嘴一笑,“其实我原名叫雷锋。”

    顾之没笑。

    舒晴顿时略感尴尬,老师的笑点颇高啊=_=、这叫她情何以堪?

    教室里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她听见这辈子永生难忘的一句话。

    “舒晴,其实那天你摔倒的时候,我在食堂吃饭。”

    ……

    足足消化了十秒钟,她竟然没有夺门而出,而是淡定地抬头望着顾之,“顾老师,你身上带了钱吗?”

    “……带了,怎么了?”

    “能借我点吗?不多,够买西瓜刀就行,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诚恳地交涉一下。”舒晴的表情很真挚,态度很友好,双手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我想过了,如果砍死你的话,我说不定会因为蓄意杀人而被枪决,反正都是死,那不如切腹算了,更能体现出一个j□j员的觉悟与大无畏精神。”

    这次,顾之终于笑了,边笑边低头看手表,然后饱含笑意地对她说:“我很欣赏你的幽默,不过作为监考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下,离开考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你还剩下80分钟的答卷时间。”

    “……”

    *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你会希望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希望他看见的每一个自己都是闪闪发光的,远离一切缺点,不沾染一点世俗的气息。

    理所当然的,舒晴为了这场考试做了精心的准备。

    她把在咖啡店打工的空闲时间全部利用起来了,简直成了标准的学霸。

    左思很幽怨,“本以为找了个话唠假期工来陪我聊天,没想到居然找了个学霸,我要解雇你!”

    舒晴卖萌一笑,雷打不动地继续复习。

    只用了预定时间的一半,她就完成了卷子,难度确实挺大,但对于把顾之给的“重点”啃得滚瓜烂熟的舒晴来说,不算大问题。

    交卷以后,顾之叫住了她,“看我批完再走吧。”

    舒晴十分乐意地点头,正愁找不到机会多待片刻。

    批阅的过程中,她就站在顾之身旁,顾之并不打钩,只是执笔在错误的地方圈一下。

    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不仅是在当面阅卷,还指出了她错在哪里,极有耐心地替她讲解,遇到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地方,他甚至用红笔在卷子旁边的空白处写下了语法要点,“回去以后可以查一查相关知识。”

    他流畅好看的笔迹紧挨着她秀气小巧的字体,一个飘逸大气,一个纤细舒雅,竟然难得的和谐好看。

    一开始,舒晴还听得很专注,到后来竟然只能分辨出他的声音很好听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UU小说的字符里,然后又通过字符神游天外,想到了很多相处时的画面。

    ……

    顾之讲着讲着,忽然发现身旁的人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笔,眼神都有些飘忽了,于是停了下来,“舒晴。”

    舒晴顿了两秒,才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啊?”表情真挚无辜,还带着刚刚回过神来的一无所知。

    顾之摇摇头,“好了,你回去吧,也讲得差不多了,能听进去多少是多少。”

    这套卷子比正式考试时的那一套难度大很多,可是她的成绩竟然和准时参考那一套的学生相去无几,目前的法语水平自然也不言而喻。

    顾之这样给她开小灶,自然也是因为她的刻苦,对待努力又有天赋的学生,身为老师天生就要偏爱许多。

    又或许,还有些他自己刻意忽略掉的因素。

    一同走出教学楼时,马上就要分道扬镳,舒晴想说点什么,可身边来往的都是师生,还有很多熟面孔给顾之打招呼,好几次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之前的预感果然是对的,不同时间,不同场合,很多曾经有机会说出来的话一旦错失良机,就再难找到开口的机会。

    最终走到了停车场,因为天气冷的缘故,顾之都是开车来的。

    舒晴悻悻地说了声:“顾老师再见。”

    “等等,别忙走。”他把她叫住,然后打开车门,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拎出一只袋子递给她。

    “什么东西?”舒晴打开来看,却只看见几本法语教材,还有一套……她一惊,已然从袋子里拿出了那套原装影片,“《队列之末》?”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笑容,安静地望着她,“即使没有问过你,也知道你有多努力,这些教材是我认为很有用的。目前国内学法语的人不算多,很多教辅资料也是大学教师为了评职称而著,内容敷衍,没什么用处,怕你走弯路,逛书城的时候就顺手买下来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至于《队列之末》,就当做是学法语这么刻苦的奖励吧。”他的语气浅淡又有些漫不经心,像是随性之至才说出的话。

    而舒晴自然也不会知道,要买到原版的英剧,素来不爱应酬的他是如何麻烦地联络上在英国的一位故友,然后故友又辗转托人才买回来的。

    心下一暖,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可简短两个字压根无法表达出心里所承载的情感。

    她喜欢他,珍视他对她的好,虽然如今心情混乱又复杂,完全分不清是怎样的一种喜悦,更别提去分析他对她的好是出于老好人的心态,还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喜爱,亦或……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钟情。

    顾之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又似乎难以抑制喜悦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恰好有风吹过,把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吹到了脸颊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却最终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又有老师走到了停车场,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顾老师,监考完了?”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笑道,“是啊,只有一个学生,肯定比你早考完。”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师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两人再也没机会独处了。

    舒晴在那里顿了片刻,才说:“那,我先走了。”

    顾之点头,坐进了车里,一直看到她走到了林荫路上,才发动汽车离开。

    在路上的时候,他戴上耳机,给李宣然打了个电话,劈头就是一句:“穿好衣服,下楼等着,我有事和你详谈。”

    虽然他说话一向简短利落,是这种风格,但语气却难得这么严肃过。

    李宣然吊儿郎当地问了句:“怎么,这么急找哥哥,难道是感情问题想要咨询我这个情圣?”

    他本是开个无心的玩笑,岂料这边沉默了片刻,竟然真的嗯了一声。

    李宣然的下巴差点掉下了,“你没开玩笑?”

    “总之,下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多年以后,舒晴回忆起在学校的那些日子,忽然问坐在一旁策划手术方案的人:“当初我在食堂摔了,你怎么不来扶我啊?”

    顾之:“丢人。”

    舒晴愤怒地拎起抱枕砸了过去,以示无言的愤怒。

    那人却一手继续敲击键盘,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抱枕,久久未闻舒晴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沙发上的人正在生闷气。

    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把笔记本放在书桌上,然后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笨蛋,我说的丢人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骗人。”

    “是真的。”他含笑亲亲她的额头,“那种场合,你那么尴尬,要是我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只会觉得更丢人,不是么?”

    舒晴顿悟了,抬头感动地望着笑得温柔好看的人,自觉地献上亲亲一个。

    事后——

    记者:请问顾老师,没有上去扶她起来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顾之:我怕丢人。╮(╯▽╰)╭

    没错没错,告白的时刻即将来临,顾老师为什么会拒绝舒晴呢?真相下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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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奖励:月上柳梢头(泪目,得了特别奖励可以继续看文了,不要支持盗版,盗版是逆天的存在啊!)

第30章

    第三十章

    顾之的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就看见李宣然已经裹得严严实实地等在那里了,面上带着一种“老子即将挖出惊天大八卦”的表情,双眼几乎在看见黑色沃尔沃的同时就发出了可与探照灯媲美的光芒。

    停好车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朝后街的那条酒吧一条街走去。

    这么多年来,一旦遇到什么需要长篇大论的事,都是在那条街上喝点酒,聊一整夜,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切都变得很简单,因为很多时候人若是要做出什么选择,就需要一点魄力,一点冲动。

    一声清脆的碰杯声,两人各自喝下一杯酒。

    李宣然靠在酒吧的沙发上,看着迷离的彩灯照在顾之的面上,揶揄道:“二十六年没有动过心,面对各种各样的美女都不为所动,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会这么单身下去,怎么忽然就想开了?”

    顾之淡淡一笑,“因为对的人总是姗姗来迟,未经等待,也就体现不出她的难得珍贵。”

    “嗤,别煽情啊,说吧,是谁把我们顾医生的少男心给勾走了?”

    顾之不是善于吐露心声的人,好在李宣然挖情报的本事比挖坟的还厉害,两瓶啤酒下肚,顾之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他只简短地说了几个关于舒晴的场景,譬如第一次在走廊上发生的那个误会,譬如她抱着生病的乌龟焦急地连夜去求医的场景,譬如他帮忙挖腐甲的时候她泛红的眼圈,譬如她站在台上无所畏惧地表达对爱无界限的支持。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说到这些话题时,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

    李宣然还未曾见过好友在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温柔到难以自制的模样。

    “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个孤勇的孩子,尚未适应这个社会没有阳光的一面,所以无所畏惧,于是总忍不住想要看着她,不让她过早地接触到那些可能伤害到这份勇气的东西。久而久之,竟然发现自己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在羡慕她,因为对我来说,那份勇气早就被磨尽了。”

    “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她是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而在我不经意转过头时,却总能窥得一两分不一样的她,哪怕牙尖嘴利,哪怕稚气未退,却总能带给人无数惊喜。”

    “今天在分别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愿让她走,明明身在学校,却可笑地想要不顾身份去接近她。”顾之低低地笑起来,姿态从容地饮尽那瓶酒,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眼睛里有些星星点点的温柔光芒,“喂,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治我这种疯病?”

    “你算是找对人了。”李宣然咧嘴一笑,“身为兽医,治你这种禽兽我最拿手。”

    只可惜说笑之后,李宣然的神色却忽然变得冷静而犀利,似是漫不经心地抬眸看着顾之。

    “照你所说,她也表现出了对你的好感,而那个女孩子经历过家庭变故,年幼时就失去了父亲,独自跟着母亲生活,是吗?”

    顾之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是她缺少来自父亲以及男性长辈的关爱,而你又恰好因为喜爱她,所以给予她过度的关心,让她对你产生了依赖呢?”

    “你想说什么?”顾之的眉头微皱,抬头看着他。

    李宣然坐正了身子,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定定地看着顾之,“顾之,相信以你的头脑,不会不明白对于一个年轻的少女来说,对自己的男性老师产生崇敬亦或仰慕之情是多么容易的事,何况你确实条件挺好、姿色不错。而她恰好处在这个年纪,缺乏来自父亲的关爱,你欣赏她,给了她远远超出一个老师应有的关心爱护,她对你产生好感难道会是很困难的事情么?”

    “同龄的男生远比女生成熟得晚,她是学外语的,身边的男性本来就少,同龄男生更无法和你的成熟稳重相提并论,可以说你是仗着自己的优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本身就是一种崇拜,而非爱情。所以在我看来,你要不要一开始就用情这么深,恐怕该自己斟酌斟酌。”

    这样一席话犀利深刻,又是来自不再嬉皮笑脸的好友,对顾之来说影响力自然很大。

    他沉默了片刻,反问李宣然:“你对我没信心?”

    李宣然失笑,“恰好是太有信心,可作为你的好友,有的事情必须事先提醒你。你形容的舒晴是个活泼勇敢的女孩子,而你却是一个稳重到生活一沉不变的人,不管是作息时间还是生活规律,细节到喝酸奶这种小事上都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一。我们都是学医的,不会不明白从生理与心理上来说,两个迥然不同的人会在短暂的时间里产生致命的吸引力,你羡慕她的勇气和活力,而她着迷于你的冷静和成熟,到底这种所谓的吸引力会持续多长时间,她会不会厌倦你的单调沉闷,我们都不知道。”

    顾之没有再说话,和李宣然又喝了几瓶酒,沉默着回了家。

    在他开门的时候,李宣然站在楼道里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忽然说了句:“顾之,如果是真感情,不在乎时间的考验。你一向就不是冲动的人,在感情的事情上也无须冲动。你是我的好友,我自然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情毁了自己的前程,也耽误了别人的前程。”

    他的意思,顾之再清楚不过。

    虽然如今人人都知道恋爱自由,可到底自不自由,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就好像全世界都在呼吁不要歧视同性恋,可不友好的目光依然存在。

    师生恋放在小说和电影里,都可以是一个美好的主题,可若是真发生在你身边,你又会怎么看怎么想?

    身为他的好友,李宣然也许会明白他的感受,可是换一个人,难免会有别的想法。

    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和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一旦在一起了,恐怕他和舒晴的世界都会经历翻天覆地的改变。

    顾之握住钥匙的手微微一顿,声音稳稳的说:“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被人的看法了?”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和十足的从容傲骨。

    “你当然不在意,但她也不在意吗?”李宣然反问道。

    这一次,顾之的面色沉了下来。

    是啊,他不在意,难道舒晴也和他一样毫不在意?

    若是不在意,又怎会忐忑不安地问他:“不如你帮我在法语班澄清一下吧?”

    若是不在意,又怎会在做他的车行在校园里时要趴□子不让人看见?

    他心知肚明舒晴不仅在意别人的目光,还很在意,非常在意。

    临走前,李宣然拍了拍他的肩,“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审视这究竟是不是你要的感情,是不是她所认同的感情。你比我更清楚短时间内错误的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然今天的你也不会放下手术刀,自贬身段地跑去C大——”

    “到此为止。”咔嚓一声,门开了,伴随着顾之的声音一起打断了李宣然的话。

    察觉到顾之的眼神已经深不见底,带着一种防备的姿态,李宣然猛地闭上了嘴,自知失言。

    他笑了笑,诚恳地说了句:“别想太多,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顾之点头,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句:“谢谢。”

    “好兄弟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李宣然嘟囔着上了楼。

    在很多人眼里,顾之都是一个冷静又强大的存在,学医时向来就是教授挂在嘴边的骄傲。分析案例时,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所在;做实验时,手法准确无误、胆大心细的也向来是他;就连实习的时候第一次作为助理医师进入手术室时,他也表现得极为出色,令主治医生的赞不绝口。

    而在他转而教书以后,遇事从容的态度也从未改变过,哪怕是别的老师也总是对他客气有加,总觉得他温和的态度里带着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疏离。

    然而对于一直以来就陪在他身边的李宣然来说,顾之更像是个孩子,因为经历得太多,反而失去了勇气和活力,更像是一个竖着冷漠外壳来防备一切的孩子。

    这一晚,顾之喝完酸奶打算睡觉的时候,看着酸奶盒子忍不住摇头苦笑。

    是啊,他的人生已经一成不变了很多年,就连这样的小细节也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过。

    那样一个生机勃勃的孩子,能忍受这样无趣又刻板的他多久呢?

    可就是在他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心神不宁的时候,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

    似有预感一般,他迟疑着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打开来看。

    “IwishyouweremyMr.Tietjens.”

    我希望你是我的Mr.Tietjens。

    短短几行字,用尽了舒晴全部的勇气和期待。

    他几乎能透过发亮的手机屏幕看见那颗慌乱不安又殷殷期待着的少女心。

    手指颤动起来,带着他很久很久未曾有过的茫然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期待已久的告白终于来了,我还是忙里偷闲写了这章先放上来,因为时间关系,所以红包积分都没送,明天一起来吧。

    看我今天明明请假还更新,求大力抚摸与调戏!你们的作者很饥渴(^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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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的男人》容光/著,我的男人全文阅读 树洞:
#全世界那么多同性恋双性恋黄昏恋忘年恋,凭什么容不下我的师生恋?#
#老子不就是爱上个老师吗?老师不是人了?老师就该一辈子打光棍了?#
#我想我比老师更清楚自己的心意,你可以拒绝我,但没资格怀疑我。#
你爱的人也许是男神,但对你而言,他仅仅就是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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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宠文,前期师生恋情,后期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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