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江山美人谋TXT下载江山美人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江山美人谋全文阅读

作者:袖唐     江山美人谋txt下载     江山美人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9章 再偷一回衣

    宋初一刚刚进门,便一把被赵倚楼拽到墙角处。

    她定定神,“做甚?”

    “府里为何总会有奇奇怪怪的男人!”赵倚楼满脸怒容,压低声音问道。

    “那个……他是我大师兄。”宋初一道。

    赵倚楼松开抓着她的手,毫不意外的道,“看出来了,你自己去那边看看。”

    天色漆黑,宋初一听出他语气有些古怪,这才凑近他的脸,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脸上有可疑的红晕,立刻兴奋的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我大师兄勾搭上府里的侍婢?”

    赵倚楼点头。

    宋初一眼睛弯起,拉着他的手,“走,咱们去瞧瞧。”

    别人做这种事情有这么好看?赵倚楼本欲拒绝,可是他好像从未见过如此活泼如稚童般的样子,也就随着她去了。

    两人蹑手蹑脚的到了后院一间厢房的窗户下,隐隐听见里面女子轻吟的声音,宋初一取下簪发冠的簪子,用尖利的一头轻轻在蒙了帛的窗户上捅出两个洞,示意分给赵倚楼一个。

    屋内没有点灯,但是月光从后窗照到床榻,能清楚的看见两人衣衫凌乱的纠缠在一起,显然进来才没有多久。

    宋初一看的津津有味,一旁赵倚楼面红耳赤,想看又不想看,心中一边纠结,却始终未将眼睛挪开。

    屋里那两人一会儿工夫便互相剥个精光,衣物扔的满榻都是。

    “啊!”忽然女子痛呼了一声。

    “还是个处子?”魏道子说着,对身下的女子更加温柔起来。

    时下对于欢好这种事情比较开放,往往是贵族女子稍微重视一些,也有很多未出嫁便与人行了这等事,庶民家的女子和仆婢更不会在乎这些,只要两厢情愿,即可成好事。哪怕将来各自嫁娶,也不妨碍什么。

    宋初一见床榻上两人已经渐渐进入状态,咧嘴一笑,瞧瞧靠近门口,伸手轻轻退了一下,发现竟从里面栓上了。

    赵倚楼何曾亲眼见过这等场面,看的正认真,并未发觉宋初一的动作。

    她用簪子从门缝中插进去,慢慢拨开门闩。这种事情,她从六七岁一直做到十几岁,熟能生巧,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屋里那两个颠鸾倒凤的人哪有闲工夫顾忌其他细微声响。好巧不巧,宋初一摸黑爬过去,刚刚钻到案下,探出一个头,床榻的吱呀声忽然停止。但宋初一超乎常人的镇定,不慌不忙的随手摸到一件衣物便将自己露出的头盖上。

    顿了一下,一双小巧的脚落在她脸两侧,宋初一微微拨开遮掩,露出一只眼睛,正看着这女子叉开腿,扶案弯下腰,胸前一对白馒头晃晃悠悠。

    “唔。”女子闷哼一声,身子猛地向前一冲,大半个身子趴在了案上。宋初一头在女子两腿之间,忽然看不见白馒头,却恰好看见那更加要紧之处……

    即使光线暗极了,也依稀能看出个大概。

    这……这可赚大了!宋初一心中暗叹一声,干脆把两只眼睛都露出来。

    赵倚楼看那两人这样又那样,不禁浑身开始燥热,迫着自己将视线移开,一转头才发现宋初一不见了!他向四周看了看,瞧见房门被打开,愣了一下,连忙再从窗上的小洞仔细往里面看。

    屋内除了被月光照到的床榻处,其他地方都黑蒙蒙的,但练武之人眼力极好,满屋子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几下露出的两只脚……

    赵倚楼心中微惊,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也悄悄溜了进去,在外室便借力轻盈的跃上房顶,从上面摸进里屋,蹲在案的正上方望着下面的情形,激动又忧心。

    那女子没经过人事,有些害羞,一直闭着眼睛,倘若她身子往前探一探,再睁开眼睛,立刻就能发现宋初一。

    宋初一看了一会儿,发现两人越来越激烈,女子声音越来越大,就慢慢往前爬。

    他们正在紧要关头上,脑子里没有其他,就算发觉异样也不会愿意停下来,宋初一爬出来之后,飞快的将榻上所有的衣物捡起来抱在怀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屋里两人待滋味过去后,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窜出去。

    “嘿嘿。”宋初一窃笑,将两人的衣物挂在对面廊上,躲进暗中之后,才发觉赵倚楼不知哪里去了,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不一会儿,房门果然打开,里面的魏道子探出头来,看见院子里没有人,便窜了出来,取下对门衣物。

    魏道子在山林里那次,衣物不知是被过往的村民偷了还是被风刮走,有过一次暗夜裸奔的经验,但那毕竟是在无人的山林,就是跑十里路也不见得有人能看见,这回可真是要疯了!

    魏道子心想,千万别被人看见!否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奈何天不从人愿,他这厢刚想罢,便听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先生,左……”

    月辉明亮,寍丫刚进二门,便瞧见院子里一个赤条条的男人,顿时瞠目结舌,“你,你……啊!”

    寍丫双手捂住眼睛。

    魏道子咳了一声,不急不忙的穿上衣物,“小丫头,少见多怪。”

    直到魏道子返回屋内,寍丫才带着哭腔往书房里奔,“先生……”

    宋初一喊道,“寍丫。”

    “先生?”寍丫猛的顿住脚步,往屋头仔细看了看,“先生怎么在这里?”

    “咳,我方才路过,见大师兄正在晒月亮,便没有打扰,寻我何事?”宋初一问道。

    晒月亮?寍丫满心疑问,但听宋初一问到正事,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左丞相派人送来给先生的消息。”

    宋初一曾请张仪把魏国那边的消息都给她备一份,今早他才托樗里疾转交一次,晚上又特地命人送过来一次,显然是有什么重要消息!

    意识到这点,宋初一把方才的玩闹抛之脑后,匆匆回了书房。

    “点灯。”宋初一道。

    寍丫手脚飞快的将屋里面几盏最靠近案的灯点亮,然后才慢慢点燃其他。

    宋初一掏出竹筒里面的帛书,仔细看了一遍。

    消息中主要讲了公子嗣的事情,这位公子母族不如现任太子,但他很聪明的善待前太子旧部,收拢了不少人心。最重要的是,最近一场宴会上与信陵君隐隐有锋芒相对的意思。

    信陵君魏无忌作为战国四公子之首,不仅本人文韬武略,且礼贤下士,在大梁养门客数百,自成一派势力。魏王心中忌惮,但也分外重视信陵君的能力,许多大事也都能交予他办。

    对于秦国来说,信陵君是秦国向东发展的一大阻碍,必须要想办法除掉。

    当然,直接暗杀肯定行不通,就算侥幸成功,那些门客还不狠劲反扑?这世上为名利的人不少,但讲究信义的亦有很多。

    宋初一放下帛书,端起牛油灯去观看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目光落在“离石”两个字上,那里是介于秦国、义渠和魏国的一处险要,如今是秦国疆土。

    思虑半晌,宋初一微微一笑,缓缓道出一个名字,“徐长宁。”

    那次在酒楼里,宋初一利用与他辩论的机会为甄瑜扬名。此人不知还在不在咸阳……

    “怀瑾。”

    宋初一回身,看见一身荼白色绣银丝兽纹的广袖大袍,温润中隐藏粗犷,微湿的墨发披在身后结起,俊颜带着沐浴后的潮红。

    风忽的吹进来,将屋内的灯火吹的忽明忽灭,宋初一伸手挡了挡手中所持的灯,忽而想起方才带着他观看“实战”,把他给弄丢了,咳了一声道,“你先回寝房吧,我去沐浴。”

    她刚刚钻案底,浑身沾着灰尘。

    “嗯。”赵倚楼默默转身,出了房门。

    宋初一纳罕,这表现也忒奇怪了啊!难道是给方才看到的画面刺激了?

    “明明那么黑,啥也看不清。”宋初一咕哝一句,放下灯,去了浴房。

    初夏时节,宋初一不想泡澡,在浴桶里飞快的洗了一遍。

    “你饿不饿?”回到寝房,见赵倚楼正在灯下看书,宋初一摸着肚子凑了过去。

    赵倚楼点头。

    宋初一兴致勃勃的道,“咱们去厨房找找吃的去。”

    两人趁着月色又摸进厨房里。

    找了半晌,只寻见两张干巴巴的烙饼。这会儿天渐渐热了,东西放不了太久,为了不浪费食物,都是现吃现做。

    拿着饼子坐到厨房门口的石阶上,两人分了分。

    月色如水,夜风凉爽,漫天的星斗闪烁,美景如斯,却有二人埋头啃干饼啃的津津有味。

    返回寝房,赵倚楼倒了被茶,转身看见宋初一趴在门边,便探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宋初一忙着用腰带将门闩捆了一圈又一圈,待确定缠紧实了,又去检查窗子。

    赵倚楼想到宋初一闯进魏道子的屋里,脸上蓦地一红。

    “安全了,睡吧。”宋初一拍拍手。

    赵倚楼怕被她看见窘状,忙转过身,先一步进了内室。

    “今天这么着急?”宋初一恍然,敢情真是看那场面给刺激到,这会儿主动起来了。

    不容易啊!宋初一心喜,脚步轻飘飘的跑进了屋里。

第270章 尽在不言中

    今天只这一更。ps:这一章爆笑、重雷、无语,请大家慎重选择观看,另外,至于能否看出笑点和雷点……纯粹看个人造化以及道行。so这是一个极有内涵的章节。顶锅盖爬走,大家轻拍。

    内室只点了一盏灯,灯火如豆,将一切照的朦朦。

    宋初一利索的爬上床榻,往赵倚楼身边蹭了蹭,伸手搂住他的腰,“倚楼啊,要不咱们也试试吧。”

    赵倚楼浑身正燥热的厉害,听闻她这话,抿嘴没有答话。

    宋初一见他没有反对,手不老实的探进他的衣服里面,触到发烫的皮肤,令她顿了一下。

    赵倚楼忽而翻过身来压住宋初一,不由分说的含住她的嘴唇,熟悉的淡淡药香传来,清甜在味蕾中蔓延开来,引得他毫不温柔的索求。

    他忽然这么生猛,让宋初一有些吃惊,旋即又莞尔,认认真真的回应起来。

    虽则这件事算是赵倚楼起的头,可惜他到底生嫩了些,只能顺着本能胡乱的亲吻摸索。

    两人互相剥掉衣物,很快便肌肤相亲,这样的接触还是头一次,宋初一长得不算十分好看,皮肤也不似一般美人那样欺霜赛雪,然而细腻如温软绸缎般越发撩动赵倚楼的欲火,下身那处,已经如烙铁般坚硬滚烫。

    想起之前看见的场面,赵倚楼将宋初一的衣物褪干净,伸手摸到她腿间,入手过分的柔软,让他愣了一下。

    “怀瑾……”赵倚楼伏在她身上,轻吻她鬓发,沙哑的声音轻轻唤着,手指轻轻拨弄探索那处,却一直没有发现可以进入的地方。

    宋初一因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不能真正体会个中滋味,所以并不容易被撩拨起兴致,但这样与赵倚楼搂在一处,听着他低哑的声音轻唤,难免动情,当下握住他的物什轻弄了几下,引导它的方向。

    “唔。”赵倚楼轻哼一声,喘息中已带了颤抖。

    宋初一只觉得赵倚楼那又热又硬的东西在自己腿间蹭来蹭去,挠的她浑身发痒,但他总是不得要领,不晓得该往哪里放。

    其实宋初一也不大清楚,她倒是常常偷看欢好之事,但是从没有近距离观察过,就刚刚昏暗中看了个大概,但注意力大都放在进进出出上去了,她自己伸手探了探,终于教她发现地方,便道,“倚楼,你躺下,我来。”

    赵倚楼正急的慌,也不逞能,乖乖躺了下来,宋初一腿放在他身子两侧,骑坐在他身上,扶着那处坚挺便慢慢往下坐。

    艰难的弄了半晌,好歹有些进入了,两人却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怀瑾,你还好么?”赵倚楼听见她的声音,连忙问道。

    宋初一咬咬牙,十分沉着的告诉他,“头一回是有些痛,早晚要过这关的。”

    昏暗的灯火下,赵倚楼见她眉头微微拧,额上渗出点点汗水,两颊难得的浮起潮红。这个时候的宋初一,总算露出了些许女子的韵味,但又不是那种纯粹的娇柔。她垂眸抿唇的模样,她眉间轻蹙的模样……都一点点的渗进赵倚楼心里,使他意乱神迷。

    赵倚楼情不自禁坐起,伸手环住她瘦削的身子,轻吻她的唇,轻声呢喃,“怀瑾,我心悦你。”

    宋初一正烦躁,心想她娘的见旁人办这等事情利利索索,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如此艰难!此刻忽闻赵倚楼动情的话语,心里顺气了不少,伸手回抱住他。

    亲吻到气喘吁吁,宋初一道,“你躺着吧,这样不方便。”

    赵倚楼没吱声,正打算将宋初一放到下面,却不防分身被宋初一用手扶住,她用力向下一坐。

    “嗯!”赵倚楼闷哼一声,浑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宋初一疼的眼前发黑,支持不住的伏在了赵倚楼肩上。

    缓了许久,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将交合那处变得润滑起来,接下来便更容易了一些。

    赵倚楼疼痛一过,立刻就感觉到了紧热令人窒息的包裹,脊椎发麻,一种陌生而又爽快的感觉袭来,忍不住喷薄而出。

    久久,赵倚楼总算恢复清醒,才发觉宋初一软软的伏在他身上,心中蓦地一惊,紧张道,“怀瑾,你怎么了?”

    边说边要把宋初一放下,可是刚动耳边便听见她嘶声道,“别动,好不容易进来。”

    “你没事吧?疼不疼?”赵倚楼心里着急,可是分身被紧紧咬住的感觉也不容忽视,很快便又起来了。

    “还好,你动动。”宋初一觉得不怎么疼了,便催促他道。

    赵倚楼眼下正憋得慌,得了她的话,立刻便顺着本能动了起来。

    宋初一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觉得下身一阵阵如撕裂般的痛,就像一把利剑从身体中劈过,除了疼还是疼,哪有半分爽快可言!

    “怀瑾。”赵倚楼爽快的不行,但因为忧心宋初一的身体,一直注意着她,眼见她闷不吭声却下了死劲抱着自己,便知道她不好受,连忙停下动作。

    宋初一不死心的自己扭动了几下,还是钻心的疼,赵倚楼却被她又弄了出来。

    赵倚楼身体上的舒爽很快被担忧驱散,他再不听她的话,双手微一用力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

    两人一分开,赵倚楼就感觉到自己下身湿腻腻的,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一看便把他惊呆了,大片的血红刺目!染得他腿上、床榻上到处都是。

    “我去找医者!”赵倚楼慌忙起身套上袍服。

    宋初一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啐道,“你当这事儿多有面子呢!我没事,流血是正常的。”

    赵倚楼伸手搂住她,不知怎样才好,“都是我不好。”

    “陪我躺一会,咱们去泡泡澡。”宋初一道。

    赵倚楼哪有不应,只是担忧的问道,“当真没有大碍?”

    “无。”宋初一哼哼道。

    赵倚楼不是特别懂男女之事,却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按正常程序欢好出人命的,遂也就不再多问,伸手搂着她,心里满满涨涨。

    躺了一会,赵倚楼便驮着她去了浴房。

    宋初一坐在温泉水里,下身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赵倚楼取了干净的衣物回来,看见池中的人眉心紧蹙,不禁心疼起来。宋初一对他动辄就发脾气,但往往都是因为些许小事,真正的挫折、痛苦,她从不吭一声。虽则她平时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赵倚楼知道她其实心里藏着的事情是他无法想象的多和沉重。

    沐浴完后,赵倚楼又背着她返回寝房。

    这会儿宋初一身上的疼痛已经不那么难以忍受了,遂半依靠在矮榻,端着一杯茶,乐呵呵的看赵倚楼翻箱倒柜的找新铺盖。

    “笑什么?”赵倚楼取出床单,看见她似乎没有大碍了,面上也有了笑意。

    微微跳跃的光线下,赵倚楼一身黑色广袖,墨发披散,衣带松松垮垮的搭着,行动间露出健硕的身子,墨发如段披散,面部硬朗的线条被笑意衬得柔和,眉目好看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昨天,宋初一还觉得赵倚楼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可眼下他这般模样冲她浅笑,竟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稳重与温和。

    恍惚间,她都不记得他别扭发脾气是怎样的表情了。

    赵倚楼见她目光灼灼,又想起方才肌肤相亲,脸颊开始发烫。

    “睡吧。”赵倚楼换好铺盖,硬着头皮过来把宋初一抱到榻上。

    两人躺着,不小心四目相对,都咧嘴无声笑了起来。方才那一经过并没有多少快乐的感觉,但仿佛将他们永远联系在一起的一种神圣仪式,一切心情,尽在不言中。

    折腾的有些累,乐了一会,不知不觉相拥而眠。

    夜色静静,一切安好。

    直到下半夜的时候,赵倚楼被热醒,迷糊了一会儿,才惊觉怀里的人浑身烫的吓人,当下睡意全无,轻声唤道,“怀瑾!”

第271章 一双纯真人

    宋初一身子一直不大好,但赵倚楼怎么也没料到会弄到这步田地,他急忙穿上衣物,准备带宋初一去医馆,但转念一想,自己不知道咸阳城哪位医者医术好些,还不如樗里疾师出名门。

    他怕宋初一会受不了一路颠簸,便唤醒寍丫看护她,自己一路策马疾驰,暮夜拍开了樗里疾的大门。

    樗里疾一听说宋初一起了高烧,二话不说,拎了药箱便随赵倚楼奔回国尉府。

    屋内点了几盏灯,寍丫用凉水浸湿巾布放在宋初一额头上为她降热。

    樗里疾靠近床榻,敏锐的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不禁皱起眉头看向赵倚楼,“怀瑾受伤了?”

    比起宋初一的安危,羞耻不算什么,赵倚楼想也不想的便答,“嗯。”

    顿了一下,赵倚楼接过寍丫手里的巾布,道,“你先出去吧。”

    “喏。”寍丫起身退出屋,顺手带上了门。

    赵倚楼将方才事情和盘托出,“我与她方才欢好了。”

    樗里疾心头一紧,生怕是赵倚楼用强,“若是两厢情愿,自是好事。”

    “自然是两厢情愿!”赵倚楼继续道,“只是不知怎的,怀瑾流了许多血,沐浴之后还好好的,下半夜就起烧了。”

    樗里疾听完他的话,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妥。至于他宋初一的药,最大的作用是阻碍她女子特征的发展,也就是说,宋初一二十岁的身子,女性特征发育程度相当于十几岁的小女孩,这年头十三四岁就有欢好实属正常,也没见怎么着呀!

    “是不是沐浴时受了风寒?”樗里疾坐下,指头扣上她的脉搏。

    起热这种事情,原因有许多,光靠把脉很难断定。

    “这种天气,浴房里的水又引自温泉,不太可能受凉吧?是否那伤处不妥?”赵倚楼急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樗里疾责怪的看了赵倚楼一眼,心道你也忒粗鲁了些!从来没见过能把人折腾成这样的!

    赵倚楼此时满心忧虑,哪有心情辩解,“如何能确定……”

    砰砰砰!

    “您不能进去!”

    门口,寍丫似是在阻拦什么人。

    “小师弟是不是病了?我通晓医术,让我去瞧瞧。”魏道子道。

    樗里疾看向赵倚楼,“怀瑾的师兄?”

    “嗯,是她大师兄,魏道子。”赵倚楼道。

    “庄子的大弟子?”樗里疾面露喜色,人已经大步迎了出去,“据说魏道子医术与鬼谷子、庄子不相上下,不是我能比啊!”

    樗里疾的长处在于配药,判断病情对症下药的功夫哪里比得上扁鹊、鬼谷子庄子、魏道子这些人!

    门打开。

    “你是?”魏道子一进屋便见了个陌生男人,上下打量几眼,赞了一句,“好模样,好气度。”

    “魏道子过誉,在下赢疾。”樗里疾拱手施了一礼,不欲过多寒暄,“您请。”

    魏道子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道,“原来是樗里子,久闻智名,他日手谈一局如何?”

    “自当奉陪!”樗里疾爽快道。魏道子擅布局,樗里疾听闻他十分痴迷棋局,一见面就邀请对弈并不奇怪。

    魏道子到了里室,看见赵倚楼,便朝他礼貌性的点了下头,转身走到榻前,一撩袍子坐在了榻沿上,一边把脉,一边仔细观看宋初一的面色。

    “嘶——你们也忒能玩了!”魏道子咂嘴。

    他忙活了大半夜,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樗里疾的到来吵醒。

    之前衣物被偷,他就猜到是宋初一干的事情,回头就存了反捉弄之心。晚间他趁旁人都睡着,便偷偷摸了过来,没想到宋初一把门从里面反绑上,害得他倒腾了半晌没打开。但他一贯很执着,在窗户上捅了洞,奈何内室被帘子挡上,只能听个声儿。凭他的经验,就是光凭呼吸声也能知道哪个有欲求,更何况宋初一和赵倚楼的动静不小。

    这会儿见宋初一起热,心里便大概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就纳闷,这好好事儿不好好办,怎么学人家断袖!难道更有趣?

    魏道子觉定哪天得骗个小女子试试。

    “咳。”魏道子凑近赵倚楼,小声道,“你把她抱到浴房里,用活水将里面东西清干净,抹上金疮药,回头再服用些退热汤药,保管没事。”

    樗里疾只听了个隐约,但想到魏道子既然耳语,说的定然是私话,就没有再追问。

    赵倚楼不敢怠慢,依着话,把宋初一抱到浴房,从温泉的源头接了一桶水,帮宋初一仔细清理了之后,抹上金疮药。

    待寍丫煎好退烧药给宋初一服下,天边已经鱼肚白了。

    魏道子见宋初一没有大碍,打了呵欠,揶揄道,“你看你们办的这个事儿,怎一个惊天动地了得!”

    赵倚楼本就觉得对不起宋初一,听闻这话不禁涨红了脸,却又无从反驳。

    樗里疾转移话题,替他解了围,“既然怀瑾已经无事,我就回府去准备朝会了,今早替她告假,在家好生休息吧。”

    “多谢丞相。”赵倚楼拱手。

    樗里疾笑笑道,“我与她情同兄妹,不必言谢,况也未帮得上什么忙,应该好好请魏道子吃顿酒才行!”

    “樗里子莫忘记棋局呀!”魏道子提醒道。

    “魏道子相邀,荣幸之至,岂能忘记?”樗里疾笑着向两人施礼,“先告辞了。”

    赵倚楼送樗里疾到大门口,目送他上马离开,便匆匆返回寝房。

    魏道子见着他回来,便兴致勃勃的凑过去问,“滋味如何?”

    赵倚楼脚步一顿,眼神冷厉,“你自玩你的女人,莫把别人都当成你一样!我敬你是怀瑾师兄,当请自重!”

    “唔,瞧你们折腾的欢实,没想到还挺贞烈……”魏道子伸了个懒腰,不过挖苦归挖苦,宋初一到底是他师妹,也就认真提醒了赵倚楼一句,“你既然珍重她,就莫要玩这等游戏,她那身板经不起你这般倒腾几回。”

    赵倚楼皱起眉,“男女之事,天经地义,何来游戏之说!”

    魏道子怪异的打量他几眼,见他神情严肃,并无半分玩笑之意,顿时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当真是天地难寻的一双纯真人儿,哈哈,你……你先照顾她,回头大师兄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倘若他猜测没错,这两人是连人之本能都出岔子!他也算见多识广了,听说过有男女在一起一两年没破身成功的,也有女人首次不见红的,也有不慎“两败俱伤”的,却还是头次听说这奇事。魏道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枉宋怀瑾在列国之间还有些名声,真是……乌龟总能找到王八玩,不是一类不成一对。

第272章 墨家女显子

    除了这个,魏道子一时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自己这一趟咸阳没白来,好歹长了回见识。

    “唉!天下之大,万物生长有道,造化之神奇难以言表啊!”魏道子仰头感叹了一会儿,回屋继续补眠。

    赵倚楼给宋初一喂了药之后,让寍丫看着,他迅速去与司马错告了假。

    清晨刚刚露出头的太阳又慢慢躲回云层,乌云压压,酝酿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时才开始有雨点落下来,浇熄陇西初夏的燥热。

    宋初一服了药,烧慢慢退下去,可赵倚楼依旧情绪焦躁,只有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能安心。

    小雨滴滴答答打着屋檐,凉爽而宁谧,整个咸阳城笼罩在一片水汽蒙蒙之中,路上少有行人。

    雨幕里,主干道上一辆灰棚马车缓缓而行,到达一处庄子的门前停下,车里先是下来一名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一手利索的撑开伞,一手扶着车内年过花甲的老者下车。

    两人都是寻常广袖布袍,老者一头银丝如雪,半披在在脑后,银白髭须整齐干净,但面上竟不显几丝皱纹,端是一副鹤发童颜的神仙模样。

    到了门楼底下,少年抬手拍了拍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亦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探出头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二人,连忙出来行礼,“见过师叔祖,见过师叔,两位请稍待。”

    少年飞快转身进去取了门闩,将正门打开,“师叔祖请进,师叔伯请进!”

    “少阳,你先带我一封帖子让你师兄转交宋子,另外让他来见我。”老者进门之后,转头与撑伞少年道。

    “是,师父。”墨少阳应道。

    两人刚刚走到廊下,便有十余个着玄衣大袍的士人迎了出来,齐齐施礼道,

    “见过师父。”

    “见过师叔。”

    “见过师祖。”

    “见过师叔祖。”

    “嗯,进去说吧。”老者颌首。

    墨少阳收了伞,拱手向几个同辈分的人施礼道,“见过诸位师兄。”

    一番见礼之后,才鱼贯而入。

    坐下之后,左上首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道,“闻师父路途染疾,如今可好了?”

    “嗯,耽搁了几个月,已经大好。”老者接过墨少阳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又道,“听说宋子已令宋坚拜入燕离门下?”

    另外一人道,“是,师叔,宋怀瑾如此作为,恐怕是不想与墨家往来啊。”

    老者垂眸,沉吟须臾,“想来宋子是想把宋坚养做贴身护卫,不可能让他有师门之累。你们赵刻师弟便是他请人引荐拜入墨家,倘若他对墨家真有成见,岂会如此?”

    “可惜了一个宋坚!”那人叹道。

    老者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算让他拜你为师,你敢保证比燕离教的更好?!图强惜才无错,但不要忘记墨家根本!”

    “师叔祖教训的是!”那人敛容施礼。

    此人正是谷京的师父,墨家大剑师荀势。

    自从上任巨子过世后,墨家内部已经隐隐开始有分裂的迹象,这一任的巨子六十岁接管墨家,如今已经有五个年头,自去年起,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墨家弟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稽赭与现任巨子是师兄弟,只比巨子小一岁,且身子骨渐也不太好,所以算是早早就退出了争夺巨子之位的行列。他们这一代只剩下三人,除巨子与稽赭外,另外一名大剑师今年才四十余岁,却是个女子。算起来,她比小一辈的曲锢还小六七岁。

    而这位女剑师便是赵倚楼的师父,楚昭显。

    楚昭显是楚国人,本名楚昭,而“显”字是个尊称。

    儒家和墨家被称为当世两大“显学”,所谓“显学”指的是对天下影响广泛的主流学派,就凭着楚昭显能得到此字,便可知她学术必定十分精湛。作为显学的代表人物,显子与巨子都是墨家地位崇高的人,而差别是:巨子掌握实权,有决策权和调动墨家弟子的权利,显子负责监督。

    楚昭显更精通剑术和机关术,是墨家首屈一指的剑术、机关术大师。

    原本楚昭显是继任巨子的不二人选,但因她是个女子,导致许多人不满,墨家弟子划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墨家大弟子曲锢,一派支持楚昭显。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见稽赭面露疲态,便各自借口退去,让他得以休息。

    墨少阳披了蓑衣,骑马冒雨前往国尉府。

    ***

    天色已擦黑,昏迷了一整天的宋初一才醒过来,可身子还有些虚,赵倚楼拿水喂她,她便动也不动的靠在软榻上,时不时的嘬一口。

    张仪和樗里疾两位丞相惦记“兄弟”的伤情,一整天拼了老命的干活,直到这会儿才腾出时间过来看望。

    两人一进屋就看见宋初一这副懒到令人发指的德行,一时无语。

    “最近身子骨不是健壮了许多吗?怎么好好的就起烧了?”张仪不知内情,以为宋初一的旧病还留着根。

    宋初一抬了抬眼皮,“两位大哥来啦?小弟不便起身,你们随意。”

    “见你无事,我们也就放心多了。”樗里疾道。

    “先生。”寍丫站在帐外,禀报道,“大将军来看望先生。”

    宋初一下半身某个地方撕痛,一听说司马错也知道此事,顿时连脑仁都疼,“倚楼你去迎迎吧。”

    唉!办点男女私事,居然办成这个结果,真是愁的慌!赵倚楼脸色复杂的放下茶盏,依言迎了出去。

    少顷,赵倚楼领进来五六个人,为首自然是司马错,其他几个是夏铨等几位将军。

    “末将参见国尉!”几位将军抱拳施礼。

    司马错问道,“国尉可觉得好些了?”

    宋初一笑道,“没有大碍,多谢诸位挂心。”

    新兵刚刚招募,训练吃紧,再加上宋初一的军制变动,武将各个忙的脚不沾地,他们也大都不怎么擅言辞,简单的关怀几句便离开了。

    寍丫刚刚送走司马错等人,恰遇到墨少阳前来,又一路小跑回来,“将军,墨家墨少阳求见。”

    赵倚楼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墨少阳是何许人也。

    “我去去就回。”他对宋初一道。

    “嗯。”宋初一点头。

    赵倚楼撑伞从院中捷径穿过,直达门房。

    玄衣少年环臂立于廊下观雨,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见到距离自己还有两丈远的赵倚楼,拱手施礼,“见过师兄。”

    玄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脸庞线条柔和,五官不算精致,搭配在一起却极有韵味,小小年纪便通身温润雅和的气度,很容易让人生出一见如故的感觉。赵倚楼多看了墨少阳几眼,他在墨家不到两年,离开时,墨少阳刚入门,两人又不是同一个师傅,因此并不相熟。

    “走吧,进屋说。”赵倚楼收了伞,示意他从廊上走。

    “师兄请。”墨少阳落后半步。

    一路默默,唯有雨声。

    进了正堂,各自坐下之后,赵倚楼才开口问,“我师父近来如何?”

    墨少阳微微笑道,“师叔还是老样子,痴迷痴迷机关术,整天见首不见尾,我大半年前偶然见了一回,瞧着一切都好。”

    他边说话,便不着痕迹的打量赵倚楼。他入门之后呆在墨家总院的时间更长,虽然只匆匆见过赵倚楼几回,但当时觉得他龙章凤姿,浑然不似人间凡俗,印象极为深刻,如今,只见他已脱去当初的稚气,目光沉稳,俊朗神武,更如神祗。

    “师伯可好?”赵倚楼又问。

    墨少阳道,“师父在赴咸阳途中大病了一场,好在有惊无险,眼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赵倚楼不擅与人寒暄,可他有极为敏锐的判断力,墨少阳实在亲和,便自然的多说了几句,“师伯亲来,可是为了宋坚之事?”

    墨少阳道,“是,也不是。宋坚之事尚其次,师父亲至,主要是想拜会宋子。师父想在拜会宋子之前见师兄一面,不知师兄何时方便?”

    长者有请,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墨少阳这话让人听着很顺耳罢了。

    “我明日一早便去拜见师叔。”赵倚楼转而问道,“师伯为何要见怀瑾?”

    作为墨家中流砥柱的稽赭,不呆在总院,反而千里迢迢的到咸阳,不大可能是慕名而来吧!

    “这……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大半年前,师叔得了一幅机关图,是从秦国分院传回去的,据说是宋子所绘……我私自猜想,也许此事与师叔也有些关系?”墨少阳这话说的已经比较直白了,他想赵倚楼应该能听懂。

    墨家内部动荡,稽赭虽然一直没有表明立场,但所作所为都在隐秘的支持楚昭显。墨少阳一直跟随稽赭左右,自是能够发觉。

    但墨少阳还真是估计错了,赵倚楼在墨家除了练剑就是练剑,根本不关心其他任何事情,对墨家根本算不上了解。

    墨少阳既已经得到答复,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便将书信交给赵倚楼,请他代为问候宋初一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赵倚楼返回寝房。

    宋初一歪在榻上批阅公文,张仪和樗里疾不知何时离开了。

    “你就不能明日再看?”赵倚楼想发火,又想到她伤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他,因此话到嘴边生生柔和了三分。

    “我又不是残了,哪有那么娇贵。”宋初一道。

    “我师伯给你的信。”赵倚楼将竹简递给她。

第273章 教我遇见你

    宋初一解开竹简,看了一眼,放下之后又继续看公文。

    赵倚楼在榻沿坐下,伸手夺下她手里的竹简,问道,“究竟什么事?”

    “不就是想见见我?”宋初一笑着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赵倚楼蹙眉,“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原来墨家有意收宋坚入门,赵倚楼是知道的,但是宋坚已经走了,身为墨家元老的师伯却依旧照原计划见宋初一,定然是有别的打算。至于有什么打算,赵倚楼却一时猜不出。

    “墨家近些年来有些式微,广为交游不算太奇怪,我原也未当一回事,不过近来听说许多消息,便知道墨家内部又要乱了,你师伯见我,恐怕要为谁拉外力吧。”宋初一无意搀和学派内争,心中淡淡。只是起初她以为只是学派之间学术交流,没料到居然想岔了,墨家根本就不在意道家,在意的仅仅是她宋初一。

    赵倚楼默然片刻,才道,“他们要拉你蹚浑水?”

    他一点也不了解墨家内部是怎样的情形,可也不笨,略略想想便知道大致的情形了。

    “小事耳,若这世上哪个人真有手段逼我卖力,我倒是佩服他,出出力也没什么。”宋初一话说的坦然,可这世上能逼迫她的人,手指头能掰数的过来,“帮助墨家,于我来说是件好事,但于秦国未必是好事,所以还要掂量一番,若是到时候我不帮墨家,你可会怪我?”

    宋初一望向他,眸光微转间映着灯火跳跃,素淡苍白的面容上有一瞬的明丽。

    赵倚楼心底泛起涟漪,反握他的手,“你又何必问这些,我心眼窄,何曾装下过别的?”

    什么天下大道,什么师门重责,赵倚楼不是担负不起,但他不愿担负。或者说,在权力倾轧之下沦落山野,见识过世间种种龌龊之后,便心淡了,他骨子里埋藏着一种极端的消极,倘若不是遇上宋初一这个让他心生依恋的人,他要么就是漂泊无依于山林,要么就是挥剑屠戮天下,斩杀一切罪恶的源头——人。

    “真好。”赵倚楼倾身拥住她,低语道,“教我遇见你。”

    宋初一神态柔和,抬手环住他壮实的腰。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情意更匆匆,得珍惜时且珍惜,宋初一又何尝没有这样的觉悟?她有时候不愿付诸言语,可情意一样深重。

    拥了一会儿,赵倚楼松开她,也不问她的意见,将竹简一卷卷收好放到案上之后,才道,“别看了,早些休息吧,把身子养好。”

    宋初一望着他不容商量的样子,无奈一笑,却也并未坚持。

    赵倚楼熄了灯,上榻搂着宋初一,昏暗中一双眸子似盛着星光,语气含着羞赧,“还疼不疼?”

    “好多了。”宋初一道。

    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显然这件不成功的事情,让他们都有些阴影以及郁闷。

    半晌,宋初一居然嗤嗤笑了起来,用手指捅了捅毫无睡意的赵倚楼,“像咱们这样因此事惊动朝野的,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吧!”

    提起这个,赵倚楼有些恼,训斥她道,“你还好意思笑!没见过你这么生猛的!”

    说起来宋初一受伤这事儿还真不能怨赵倚楼,他觉得自己不懂,她看上去好像很懂的样子,为了不伤着她便由着她去了,谁知道这厮居然也是个生手,不会就罢了,竟来硬的,生生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赵倚楼一腔怒火,但想着她受伤,又不好出言责怪,谁知道她居然一点悔过的心思都没有,还拿来当笑谈!

    “不生猛的你也没见过呀!”宋初一道。

    赵倚楼语塞,重重的叹了口气,没好气的道,“睡觉!”

    宋初一扶着老腰,往他身边凑了凑,寻个舒服的姿势入睡。

    和宋初一同榻是件很考验功力的事,她能有本事把偌大的床铺每个角落都横竖折腾一遍,然后把自己和被褥裹的不分彼此,赵倚楼见识不止一回,但她如今伤的这般重,还是没有丝毫收敛,就实在让他忍无可忍了,大半夜的憋着一腔怒火把她从被褥里捞出来拘在怀里,好歹熬到了天亮。

    天色方朦胧,赵倚楼看着怀里熟睡的人,没有一丝提防和算计,因手脚被拘住,似乎不满的扁着嘴,露出几分纯真稚气。赵倚楼唇角微扬,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一晚上的怨气都消散殆尽。

    想起今日要去见稽赭,赵倚楼轻轻松开她,起塌洗漱。

    昨夜下了雨,今早窗外雾气氤氲,泛着浓重的湿气,依旧没有太阳。宋初一蒙头大睡,直快到晌午才幽幽醒过来。

    身边早已不见赵倚楼的身影,她怔怔片刻,忙出声问道,“寍丫!几时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寍丫清脆的声音,“先生,您醒啦,甄先生已经等候您一个多时辰了呢!”

    宋初一一拍脑袋,“误事!怎的不喊我一声?”

    寍丫将帐幔挂起来,听见宋初一似乎不悦,忙垂手道,“晨间将军交代奴不要扰先生,甄先生听说您病了,亦不让奴喊您起塌。”

    都是好心,宋初一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下回只管喊我。”

    “喏。”寍丫见宋初一挪动身体,飞快取了衣袍,放在附近的矮屏上,扶着她起来更衣。

    宋初一有些事情要交代甄峻办,昨日才令人请他今日过来,事情倒不是很急,但甄峻顶着个大家族,本就人手不够使,浑身都担着事儿,别说一个时辰,便是连两刻都耽误不得。

    简单清理一下,宋初一便去了书房。她走动起来,某处被扯痛,未免被甄峻瞧见,就没有往正堂去。

    甄峻得知宋初一醒了,心里松了口气,跟着寍丫来到书房。

    一进屋,便瞧见宋初一靠在扶手上,一手端着茶盏,头发不似平时整齐梳起,而是松松结在身后,眉目素淡而疏懒,一副随性洒脱的风流之态,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将她本就瘦削的样子衬得更加单薄。

    “让你久等了。”宋初一搁下茶盏,抬眸看着他,面上似有歉意,“坐。”

    甄峻边坐下边道,“听说先生病了,便没有让寍丫姑娘打扰,昨日先生有请,我已然将事情安排妥,等等不妨事。”

    “那就好。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情嘱托你去办。”宋初一道。

    甄峻敛容,“先生请讲。”

第274章 阳谋反间计(1)

    “有个叫徐长宁的士子曾去拜访过你吧。”宋初一道。

    甄峻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片刻,才恍然想起,“是有此人,他来我府上拜访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听瑜儿说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便见了一面。”

    “你观此人心性如何?”宋初一毕竟与他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了解不够深,况且甄峻看人的眼光极为毒辣。

    “有法家的犀利,却无法家硬气,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这样的人甄峻见的多了,根本不往心里去,所以宋初一方才乍一问时,他竟是一时未曾想起。

    法家,唯法是从,所以通常显得刚硬、锐利,没有多少人情味,但是也不乏有人藏在这样的表象之下去追求荣华富贵。

    宋初一点头,她第一次见到徐长宁,听到他的言论,便将此人的心性掂出个三四分。

    “这就好,就怕他不求名利。”宋初一笑着,不免又想起了姬眠。他虽看不清时局,也固执,但真正是铮铮铁骨。

    甄峻不解道,“先生要用此人?”

    宋初一道,“嗯,你去查查他目下身在何处,我要见他。”

    “好,我即刻去查。”甄峻拱手道,“那先生好生休息,我先告辞了。”

    “找到之后告诉他,随时都可以来见我。”宋初一道。

    甄峻心中诧异,对这么一个人,为何如此重视?

    他纵是想不明白,却不敢怠慢,回到府里立刻着手去查。商贾重人脉、消息,甄峻想把甄氏在秦国扎下根基,在这方面是下足了功夫,众人皆知道国尉府是甄氏的主家,没有人不给几分脸面的,借着这个便宜,甄峻早已在咸阳攀了不少关系,又布下许多收集消息的暗点,所以要寻个抓住时机就想出风头的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不过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经有了徐长宁的下落。此人在咸阳各处的酒楼、博弈社里都有过言论,但可惜并没有人看中他的才学,以至于本就穷困潦倒的他,如今更是三餐不继。

    甄峻令人将宋初一的话传给徐长宁的时候,他简直欣喜若狂,他在秦国逗留数月,也曾过来拜访过宋初一,但都被仆人以“宋子病中”的借口挡了回去,再加上四处求路不得,已是心灰,原打算想办法弄些盘缠好去往楚国碰碰运气,谁知竟得了这个天大的喜讯!

    徐长宁一扫几个月的阴霾,喜上眉梢,觉得自己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了!所以尽管天色已经擦黑,他还是怀揣一腔希望忙不迭的赶来了。

    在徐长宁到来之前,宋初一就已经收到了甄峻传来的消息,上面记载着他数月来的作为和近况。

    宋初一对甄峻的办事效率和结果十分满意。

    “先生,徐长宁先生求见。”寍丫道。

    “请他进来吧。”宋初一埋头批复今日送过来军政要务。国尉不是闲职,她每日都有许多紧要事情要立刻进行处理,有时候迟一刻都会耽误军队运作。

    徐长宁随着寍丫进入书房,见宋初一埋首书案,便大着胆子环视书房一圈,触目所及,心中震撼。他四处游学,也曾进入过不少权贵府邸,可谓见过形形色色的书房,一般的书房或华美或舒适,却只能说是适合读书的房间,而宋初一这里虽然不算太大,但满满当当全是竹简,甚至连案上都堆积如小山。

    徐长宁心想,这处原本是秦公别院,有许多书籍并不奇怪,他如此想着,却不知道这屋里并非全部是从各处搜罗来的书籍,其中有两成都是宋初一本人所著的兵书和注解。

    “寍丫,去做一锅汤饼来。”宋初一吩咐道。

    “喏。”寍丫退了出去。

    徐长宁收回眼神,正瞧见宋初一抬眼看他,“徐先生请坐。”

    “多谢国尉。”徐长宁连忙敛了神思,施礼之后跽坐下来。

    “徐先生不必拘礼。”宋初一言笑浅浅,很是温和的样子。

    徐长宁便放松了几分,恢复平日的自矜,笑容得体,“常言惠子学富五车,今日一入国尉的书房,才知人外有人啊!”

    庄子曾经言: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

    这句话其实是在批评惠施,说惠施这个人会很多方术,虽然他著的书够装够五车了,但是他说的许多道理舛误杂乱,言辞也有不当之处。庄子的批判向来一针见血,不会因为关系亲近便婉转言辞,但世人皆知他与惠施交情甚深,便以为是朋友之间互相打趣,将此言理解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亦常常取前半段,去夸赞别人的博学。

    但宋初一了解,自家师父说一就是一,丁点二的意思也没有。所以对于这样的夸奖,她表现很淡漠,“不敢当。”

    马屁没拍出效果来,徐长宁有些讪讪。

    “徐先生如何评价自己?”宋初一抄手望着他。

    徐长宁微怔,有些摸不准宋初一的意思,斟酌了几息才道,“是非功过,盖棺定论,在下不知如何回答国尉。”

    “呵。”宋初一轻笑,盖棺定论这个词可不是谁都用的起,得有人在你盖棺之后能想起你的功过才行。然而让宋初一嗤之以鼻的还不止如此,就徐长宁的回答来看,便知他不是个磊落之人,神情遂冷淡了几分,“谁言品行是非必须得旁人去评论?既然你不愿意坦诚以待,我亦不欲相迫,再谈无益,徐先生且回吧。”

    宋初一说如此不留情面的话,也有试探的意思,她想知道此人为求名利究竟能多忍耐。

    徐长宁脸色有片刻难堪,身子紧绷,只须臾又松了下来,拱手道,“国尉请恕罪,在下……只是不明白国尉之意,所以略有几分戒备。”

    宋初一平静的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这就对了,我这人,最不喜爱别人在我跟前兜圈子。”

    若是兜的有水平点也就罢了,对那些水平不怎么样,还顾左右而言他的人,宋初一厌烦透顶。

    徐长宁微微松了口气,随着笑了几声。

    “既然你如此说,我也不藏着掖着,我这里要送你一份前程,但我须得了解你之所求。”宋初一道。

    徐长宁按压住心中狂喜,也不敢再装模作样,连忙拱手道,“多谢国尉!若能求得前程,长宁肝脑涂地报答国尉!”

    此言,义士说出来震撼人心,但策士,尤其是徐长宁这样急于求出路的策士,说出这话的时候,宋初一只是当过耳风了,“肝脑涂地倒是不必,我只是让你帮我办件小事。”

    “国尉请讲!”徐长宁正色道。

    宋初一往扶手上歪了歪,“我给你的这份前程不在秦国,而在魏国。”

    徐长宁心里疑惑,秦国国尉权势再强,能把手伸到魏国去了?谈何给他前程?

    “说句不怕得罪徐先生的话。”宋初一唇角微扬,“徐先生的才学不足以服人,无傲骨却存傲气,故同样是法家锐利的言辞,却令人不喜。”

    商君铁面无私,说话显得十分刻薄;庄子言辞犀利,堪比封喉之毒;孟子雄辩,从不留一丝余地……这些人无一不是一身傲骨,言辞利如剑锋,但不妨碍他们被世人所敬仰,只因那才绝惊艳。

    倘若才学不足,还要学人家口舌之利,只会令人生厌而已。

    徐长宁脸色微变,他混到食不果腹,所以急求生路,为此也可以腆着脸求人,却也不是没有丝毫自尊心,遭受如此直接的贬低,让他倍感羞辱。然而,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又一时狠不下心来为了自尊宁愿饿死。

    他神态的变化一丝不落的被宋初一收入眼中。

    之前种种不过是宋初一的试探,她适可而止,徐长宁不是个豁达之人,再继续激下去,纵然他不会怒极而走,恐怕也会将今日之仇铭记在心。

    “徐先生大可气愤我言辞刻薄,但我是不是胡说污蔑于你,相信你心中有数。只是我欲将你推至高位,倘若你不得魏王所喜,纵我有通天的本事,又何以着手?”宋初一适时的抛出诱惑。

    徐长宁果然变了态度,“国尉教诲,长宁受教了!”

    “把你安排在秦国,给你一口饭吃,于我来说轻而易举,但我观你志向不会止于此,故而打算助你入魏,谋得高爵大官。”宋初一道。

    徐长宁性子不讨喜,却真有几分智慧,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国尉施以大恩,必是有所求,若是有长宁力所能及之事,自会照办,但长宁虽算不得君子,却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倘若秦国不认,我亦不愿为一己之私图谋魏国。”

    徐长宁的意思是,为秦国去魏国做间谍也行,但秦国若是不承认他,他不会不明白的做这颗棋子。什么“不会为一己之私”不过是借口,因为做棋子就要承担被丢弃的风险,他是在问宋初一要个退路。

    “哈,徐先生总算说出几句不负策士身份的话。不过我是秦国国尉,图谋魏国,自然是全力强兵,岂会用间?”宋初一语气凿凿,不容置疑。

    “那是……”徐长宁忽然有些明白了。

第275章 阳谋反间计(2)

    “我与闵迟之仇,举世皆知,他三番五次的对我用阴谋,每每将我推至生死一线,此仇焉能不报!”宋初一说的分外坦荡,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清可见底,“然而我却不屑用阴谋诡计,我助你去魏国,只需你帮我将他逼到离石附近守城,我自会领兵与他一较高下。”

    这话若是让了解宋初一的人听见,估计要笑掉大牙了,但徐长宁显然不在了解她的人之列。宋初一与闵迟的仇怨闹的那样大,他自然也曾听说过,因此当即便信了七八分,只是他还有些迟疑,“我……怕是没有那种手段逼走闵子缓啊!”

    徐长宁倒也诚实,知道闵子缓手段了得,他自愧不如。

    “你近前来。”宋初一抬抬手。

    徐长宁起身靠近,宋初一身子微倾,声音缓而轻,“不是你和闵迟拼,是我宋某人。”

    徐长宁眼睛一亮,他听过博弈社中的一些传言,说巴蜀之地其实是宋初一为秦谋得,秦公为了保护她不被天下责难,才矢口否认。这些消息没有确凿证据,众人却认为很可信,因为倘若宋初一真的只是研究道家,秦公去花些力气求庄子入秦岂不更好?何必非留宋初一,还封给她一个国尉之职!

    他认定宋初一手段非凡,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转而问道,“国尉就不怕我背叛?”

    “你会吗?”宋初一笑了笑,倚回扶手上,不咸不淡道,“如果闵迟能许你同样的条件,如果旁人还有谁能扶持你,尽管背叛。”

    徐长宁哑然,是啊,他本身的才学就不足以位居高官,又不擅长拍马逢迎,还有谁会花大力气扶持他?至于闵迟,若是不知道他是宋初一指派,或许还能容得下,若是知道实情之后,对他斩草除根绝对比提拔更加容易也更放心。唯一有点可能的是,他投靠闵迟来个反间,但……宋初一恐怕三两下就把他给收拾了。

    宋初一见他想的差不多了,又紧接着抛出一个诱饵,“我宋某人向来不苛待自己人,倘若你好生配合,你不仅会高官厚禄,更得如花美眷。”她笑的暧昧,“甄瑜可美?”

    “当真?”徐长宁坐直身子,满眼激动。

    当然,他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如此激动自然不是因为美色。谁人不止甄氏与宋初一的关系?能娶到甄瑜,就相当于得到一条后路,将来事成之后,不用担心自己被当做弃子处理,所以就算甄瑜相貌平常,他也娶的很开心,更何况是个娇美的女子呢!

    天赐良机!

    徐长宁脑海中蹦出四个字。他这个人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嘴里唱着高调,但心里很清楚以自己的才学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宋初一给他的,无疑是以他自身能力谋不来的。

    “一年之内,只要你配合得当,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定然跑不了。”宋初一伸手从案上抽出一支粗竹筒递给徐长宁,“这里是一篇策论,你便声称自己是鬼谷弟子,拿着这篇策论去求见魏王,记得,不可与惠施、田需深交。”

    惠施和田需都是博学之人,名声只在孟子之下,因而魏王明知道两人不专精策术,却依旧十分敬重信任他们。徐长宁若在两人面前露怯,由他们之口告知魏王,徐长宁在魏国的前途就坎坷了。

    虽然不见得真能被一巴掌拍死,但能避则避。

    “先生,汤饼做好了。”寍丫在门外道。

    “端进来。”宋初一道。

    “喏。”寍丫应着声儿,领了两个侍婢端了汤面、炖肉等食进来,放在宋初一和徐长宁面前。

    徐长宁两天才吃了一块干馍,早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此时一见面食荤腥,连眼睛都绿了,肚中不争气的咕噜咕噜作响,臊的他面红耳赤。

    “壮士也有落难时,有什么好害臊的!”宋初一晚饭吃的早,这会儿也有些饿,取了筷箸便开始吃汤饼,“趁热吃。”

    徐长宁见宋初一不拘小节,心里舒坦许多,小心翼翼的将东西竹筒揣好,端起碗便呼啦啦的吃了起来。

    一顿酣畅淋漓,两人吃的汗流浃背。

    饱餐之后,宋初一又让寍丫准备了二十金赠与徐长宁,助他路资。

    “你安心到魏国,我自会派人联系你。”宋初一一边将抹汗的帕子丢到侍女的托盘里,一边道,“临别有两句赠言,一是,倘若说出的话不能切中要害,不如沉默;二是,倘若使不出精妙计谋,就莫要自作聪明,没的被人将计就计。”

    这话分明是针对他短处来的!徐长宁心中一凛,再看宋初一那清浅目光,便觉是一眼望不到底,遂起身施大礼,肃然道,“长宁谨记在心。”

    宋初一微微颌首。

    徐长宁从国尉府出来,已经暮色沉沉,只这一进一出的功夫,他觉得自己是人间天上两重天,早上还为生计苦恼,晚间却怀揣一篇策论和二十重金,未来路途一片平坦!

    他恍如梦中,伸手摸到微凉的竹筒,和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才觉得有几分真实。他不是没有怀疑宋初一的意图,但若是谋魏国,她完全可以派一个更可信更睿智的人去,甚至可以亲自行反间,怎会让他去?想来想去,除了她给的那个理由,再也没有更合适的解释了。

    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徐长宁放开心中的疑惑,不禁开心起来,不论宋初一承诺是不是真的,至少怀里这二十金是真!

    回到住处,徐长宁点亮一直舍不得用的油灯,先把金子掏出来仔细瞧了瞧,然后又揣进怀里,之后就解开策论,凑近等下,认真阅读起来……

    窗外夜风吹拂树叶沙沙,草动虫鸣,月光在云层游移之后时隐时现。

    夜,分外安宁。

    久久,屋内传出一声长叹。

    徐长宁对着摊在几上的竹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篇策论很新,其中有最近一两个月来的时政,洋洋洒洒两千言,蝇头大的魏国小篆,针砭时政,为魏国谋划的策论,字字见血,句句珠玑。一切都向他明摆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不过他很奇怪,而这些谋划分明与魏国有利,反倒让他觉得,宋初一是不是在秦国行反间了!

    国尉府。

    宋初一坐了一整天,因伤处不便不能乱动,此刻浑身僵直酸痛。

    她走出书房,站在廊下揉着腰,蓦地见对面亭里一个如丰碑般的黑袍男子伫立,被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君上?”

    “嗯。”冷漠的声音,可不就是赢驷!

第276章 君上饮酒乎

    赢驷缓步走出凉亭,从曲径中穿过。

    宋初一正要到廊下迎接,却听赢驷道,“你站着吧,别动。”

    宋初一闻言,老老实实的止住脚步,因为伤口扯动的确很疼。

    “见过君上。”宋初一施礼。

    赢驷走到廊上,驻足在距离她半丈的地方,上下打量她几眼,神色融于月光,辨不不分明,“怎么在家里还能伤了腰?”

    “咳,一时疏忽……”她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右丞相说你是在军营骑马伤了。”赢驷无情的戳穿两人还没串好的词,“说罢,怎么回事?”

    不能怪樗里疾和宋初一太疏忽,谁能想到他一国之君大半夜神出鬼没于臣子府邸。

    宋初一丝毫没暴露的尴尬,咧嘴笑道,“办事的时候不慎扭了。”

    “不过有人说,你是伤了臀。”赢驷睨着她。

    居然不动声色给她挖了好几个坑!宋初一心里有些恼,但对方是君,她等闲不能算计,于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第一次嘛,有些生疏,以后会越来越熟练,劳君上挂牵。倒是君上,来了怎么站在花园里?”

    赢驷盯了她那张笑盈盈的脸片刻,移开目光,“见你书房有客。”

    “啊,竟是让君上久候了。”宋初一再施礼赔罪。

    “不怨你。”赢驷道。

    “君上来的巧,臣正有事禀报。”宋初一往魏国安插人的事情,不打算瞒着赢驷。她身为国尉,可以调动暗卫,只要她一有动作,立刻就会暴露,还不如跟赢驷仔细交代,以免将来君臣猜忌。

    赢驷抬头看了看夜空,“说罢。”

    宋初一愣了一下,看他半点不挪步,分明是打算在这里站着听。也好,反正她站着更舒服,“臣往魏国安插了人手。”

    赢驷波澜不惊。

    宋初一便将种种安排、细节都与他讲了一遍。

    “国尉好谋算。”赢驷听完,给了一个评价。

    她先是用徐长宁在魏国站个点,纵使不能真正得到魏国重用,也不妨她行事,因为魏国内部本身就已经隐隐有了分裂,只需推波助澜。其次,引闵迟在太子与公子嗣之间选择,他若不上当,就从秦国方面影响魏王对他的信任,逼迫他不得不择于自己有利的新主,宋初一便可以利用这内斗,想办法与徐长宁里应外合逼他去守城,届时她便可以公然复仇。

    另外就是,把甄瑜嫁给徐长宁这步棋,一可以让徐长宁死心塌地的抓住这条退路,二可以通过徐长宁牵制甄氏,因为徐长宁本身才华不足以在魏国立足高位,想要保住高官厚禄,就只能依靠宋初一。

    如此做法,虽然不能牢固控制甄氏,但也十拿九稳了,况且还有使不尽的后招呢。

    这一计,借谋国报私仇,又进一步控制甄氏和徐长宁……

    赢驷看她连公报私仇都一副磊落坦荡的模样,忽而轻声笑了出来。

    “君上笑什么?”宋初一疑惑。赢驷极少笑,寥寥几次要么就是笑声爽朗,要么就是弯弯嘴角,还从有过这样含蓄的。然而,这笑声里的愉悦分明。

    “无他,仅为国尉秉性正直而喜。”他道。

    分明是一句挖苦的话,宋初一却一脸欣喜中略带惭愧的道,“臣一直努力追随在君上的身后。”

    赢驷似是未曾听懂一般,点点头,转而训斥道,“仔细养伤,其他事情暂且缓缓,堂堂国尉,不勇武也就算了,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岂不让天下列国耻笑我大秦!”

    “是!臣定然好生养着。”宋初一肃然道。

    赢驷这才松了眉头,“早些休息吧,寡人择日再来看你。”

    他总是来去匆匆,宋初一也习惯了,“恭送君上。”

    赢驷看着她一眼,转身步下石阶,往大门那边去。

    月影绰绰,背影挺拔,一袭玄衣凝重洒然,步履从容之间气势巍巍,只是孑然一人,未免显得有些孤独。

    宋初一凝着那个身影,忽而扬声道,“君上,饮酒乎?”

    赢驷驻足,回身隔着茂盛花圃与她对望。

    距离太远,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宋初一伸着脖子望了半晌,却听那边没好气的抛下一句,“养伤也不安分!”

    而后便转身离开。

    不识好人心!宋初一撇撇嘴,拖着步子往浴房走。

    伤口不能沾水,宋初一简单的擦擦身子,便回寝房里躺着。赵倚楼尚未归来,魏道子许是和鬼谷子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也不曾到府中看望她。

    “寍丫。”宋初一道。

    “嗳。”寍丫跑进来,“先生有何吩咐?”

    “白刃呢?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它了。”自从张仪把金戈送过来,她就没有再见过白刃。

    “回先生话,金戈和白刃到左丞相府里去了。”寍丫又补充一句,“它们成天厮混在丞相府,鲜有回来的时候。”

    “咦,它们什么时候和睦了?”宋初一奇道。

    寍丫笑道,“常常在一块掐着玩儿,却没真撕咬过,许是狼都这样玩儿的吧。”

    “这个小白眼狼,许多日子也不来瞧瞧我。”宋初一咕哝道。

    寍丫嗤嗤笑着,心道,还不是跟您学的!这么些日子也没见您问问它呀!

    “明天去把它喊回来。”宋初一觉着养伤的日子得找人打发打发。

    “喏。”寍丫应声,抬头见宋初一似乎有了睡意,便起身将屋里的灯熄了一半,悄然退了出去。

    这一觉睡得极浅。

    天还朦胧的时候,宋初一已无睡意,翻个身,旁边仍是空的,

    赵倚楼一夜未归,宋初一总有种隐隐不好的预感,使得她没有了睡意,遂披了衣物,推门出去。

    空气微凉,沁人心脾,让脑子越发清醒起来。

    寍丫与往常一样时辰起来,推开门便乍然瞧见暮色朦胧里廊上居然立着个人,“先生?”

    宋初一未曾回头,淡淡道。“去忙吧,我站一会。”

    “喏。”

    寍丫走后不久,芈姬便从二门里进来,见到宋初一,屈膝行礼,“先生,君上派人来了。”

    “君上?”宋初一心里奇怪,昨日不才说过话吗,“请人进来。”

    芈姬应了声是,回外院引领一名寺人过来。

    宋初一认得那人是赢驷身边的陶监,便笑着拱手道,“在下身上有伤,不便远迎,还请陶监莫怪。”

    “不敢当国尉大礼。”陶监避开,冲宋初一行了一礼,才笑容可掬的道,“君上说,昨天国尉要献酒,今日特命奴来取。君上体谅国尉身上有伤,不便劳动,国尉只管说了埋酒的地方,奴自己带人去挖。”

    献酒!?

    宋初一回忆了一下昨晚说过的话,不禁龇牙,赢驷这人真是太阴险了!明明是请他共饮,却教他接借口占了她的梅花酒!这若说出埋酒的地方,岂能给她留下一滴!?

    这个强盗!

第277章 美色误人啊

    “国尉?”陶监半晌未听见回话,轻声提醒了一句。

    “在绿萼梅底下。”宋初一捂着脑袋,“我有些头疼,你们慢慢挖去吧。”

    正是盛夏,梅树不发花,哪里分得清那棵是绿萼梅?宋初一成心要为难人。不过她还是小瞧陶监了,园子里那么一大片梅花林,愣是让他带人全给松了一遍土。

    十几坛酒,果然一坛不剩。

    宋初一吸取教训,下回鸡蛋可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赵倚楼一回来,就看见宋初一忧郁的坐在窗口,走近道,“何事心忧?”

    宋初一反应极快,当然不会说心疼美酒,“你一夜未归,我岂能不担忧?”

    赵倚楼俊朗的面上绽开笑容,只是很快又消逝,“我昨日去拜访师伯,恰听总院传信来,师父病倒了,我……我想去看看她。”

    “恩师如父,应该。”宋初一很赞同,但是转念想到今早的那种隐隐的感觉,忍不住道,“你先别急着走,待我请大师兄为你卜个凶吉。”

    楚昭显情况很危急,赵倚楼本打算赶回来知会一声便立刻奔赴总院,但宋初一既然开了口,他只好答应。

    宋初一吩咐属下去寻魏道子,又问赵倚楼,“既然显子病了,不如带上大师兄一起去,他医术了得,纵比不上扁鹊,却也胜过旁人。”

    “如此大好!”赵倚楼喜道。

    宋初一看着他时忧时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终究有了其他需要挂心的人!

    “我昨夜未睡好,先去睡一会,有了大师兄的消息只管喊我起来,倘若你实在焦心,也可先行。多带些人。”宋初一起身,一步步往寝房挪去。

    若此行有危险,恐怕是难以避免,观赵倚楼这态度,不可能不去,她要是劝阻,即便成功留下他,将来楚昭显若是真有个好歹,彼此之间难免会在心里留下疙瘩。

    宋初一正想着,身子猛然一轻,竟是被赵倚楼从身后抱了起来。

    到了寝房,赵倚楼把她放在榻上,坐在榻沿上,认真问道,“怀瑾,你不想我去吗?”

    “我说不想,你就不去?”宋初一闭上眼睛,根本不用看,便知道他会是怎样的神情。

    赵倚楼沉默片刻,“嗯。”

    得了这样的回答,宋初一高兴但并不当真,她声音缓缓,不泄露任何情绪,“我可不管这等事,去不去都在你。我今日让寍丫把白刃叫回来,若是去,就带它一起去吧。”

    宋初一在赵倚楼面前一贯由着性子来,从不加以掩饰,可这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次与往常不同。

    他握住她的手,很是犹豫。

    他与师父相处的时间不足两年,但算起来,朝夕相处,比和宋初一实际在一起的时间要多。他与宋初一在生死之交之上又有了别样的情愫,这份感情在无可替代,然而师父为人很好,他双亲尽失,那种来自于长辈的关爱使他自然而然的生出孺慕之情。

    “想去就去!作何为难?”宋初一拍拍他的手背,“我只是忧心你此行不顺当。”

    赵倚楼听她说的诚心,又想到宋初一并非斤斤计较之人,这才欢喜起来,“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是去墨家总院,又不是去打仗。”

    宋初一嘶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没好气的道,“你就缺心眼吧!你师父虽有旧疾,但墨家正乱,这病的时间也忒巧合了!我看比打仗还凶险几分。”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有旧疾?”赵倚楼讶然。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你送出去!?说你缺心眼你还真憨上了。”宋初一瞪眼。

    也只有宋初一肯这样事事替他想周全吧!赵倚楼心里高兴,也不介意她的数落,“墨家巨变,我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想掺和罢了,此番前往,随机应变吧。”

    宋初一坐起来,扯动伤口有些疼。她龇牙道,“是师伯没说什么时候见我?”

    “啊,师伯说明日一早便来拜会你。”赵倚楼方才只顾着忧心,竟是把这件事忘记了。

    “别急,据我推测,墨家这次动乱,你师伯亲自前来见我,恐怕就是为了支持你师父上位。既然他都不急,说明你师父还未到绝境。”宋初一前一句话是她据实分析得来的结果,但后一句却多半是为了安慰赵倚楼。稽赭就算急的火烧眉毛,也定然是将事情交给旁人去办,他一把老骨头经不起奔波。

    赵倚楼显然明白她的用意,不由紧握住她的手,“不用安慰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

    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宋初一,他对她穿着女装华服的模样已经印象模糊了,但是她趴在坡顶叼着一根草喊他的样子,她手法利落的宰野鸡的样子,她居高临下指点军阵的样子……一桩桩一件件都牢牢刻在脑海里。

    赵倚楼一夜未睡,便和衣躺在她身侧,“睡一会儿吧。”

    “嗯。”宋初一本打算起来将此事好生差探一番,但见他靠在玉枕上,一副慵懒的模样,风光分外旖旎,便依言躺下,嘴里叹道,“美色误事啊!”

    赵倚楼也不恼,含糊的道,“误就误了吧,天又没塌。”

    “赵小虫,你有没有发觉自己的脾气变好了?”宋初一伸手指捅了捅他。

    赵倚楼伸手抓住她的指头,“你不找茬,自然好得很。”

    他对人戒备和冷漠,不太会隐藏情绪,其实并不是个脾气暴躁之人。

    嗷呜!

    屋内刚安静下来,一声低促的狼嚎,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白影如风一般的席卷进来,直直奔到榻上,在上面践踏了一圈,才低头拱了拱脚下的两个人。

    “白刃!”宋初一咆哮,“你它娘的想踩死我!”

    白刃蹲坐下来,一双乌溜溜的眼满是无辜的看了宋初一一眼,然后委屈的蹭到赵倚楼身边。

    “有几日没见你,又长胖了。”赵倚楼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神态温和,俊容朗朗又添几分颜色,“有没有给丞相捣乱?”

    白刃眯着眼睛蹭着他的手,很是受用的模样。这一人一狼,竟是把正在气头上的宋初一晾到一旁,互动的很是开心。

    宋初一爬起来,怒视赵倚楼,“你就惯着它吧,早晚骑到你头上撒尿!”

    “你要做什么?”赵倚楼见她挪下了榻,忙松开白刃,跟下去扶着她,“你身上有伤就别乱动,我帮你。”

    “我撒尿!”宋初一面无表情的道。

第278章 一直很霸气

    (捉虫)

    夕阳向晚。这几日的咸阳城总是暮色霭霭,将粗犷厚重的秦风笼在雾中,平添几分柔和,竟有别样风采。

    国尉府的温泉别院东南角建有一座高楼,高楼之下便是温泉发源处,北侧紧挨着一座草木葱茏的小山,与咸阳宫角楼遥遥相对,盛夏之际,夕露暮霭,风光旖旎,是在这八百里秦川之中难得一见的婉约风光。

    赵倚楼心中存着事,有些浮躁,宋初一便陪他去这楼上观景,下棋、胡侃,入夜便宿在了那里。

    宋初一看着他累极睡去,这才起身披衣悄悄下楼。

    “先生怎么起来了?”寍丫睡在楼下,听见脚步声便出来看看。

    “回去睡。”宋初一轻声丢下句话,便往前院去。

    月华如水,若霜降一般,四周明亮的连枝叶上的脉络都可清晰看见。

    宋初一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前院,点亮书房灯火,扬声道,“来人!”

    有守夜的护卫闻声而至,“在!”

    宋初一弯腰取了一片白帛,提笔写了几句话,盖上印戳,吹干之后放进小竹筒里,“你拿我手书即刻出城,令北城庄谷寒、谷京过来。”

    北城庄只是个传消息的地点,有暗卫驻守。名义上,暗卫直接听命于君主,但实际归国尉管辖,宋初一亦可以直接调令。

    “嗨!”护卫领命,又拿了宋初一的出城令牌,立即策马急急出城。

    刚刚点起的灯火忽明忽灭,宋初一取了竹篾轻轻拨了拨灯芯,光线陡然明亮起来。她搁下竹篾,用青布带把自己披散的青丝尽数拢起,与平时一样在结成简单一髻,隐去柔和,显得爽利硬朗。

    处理了六卷公文,门外便响起快而稳的脚步声。

    脚步在门前顿下,“谷寒、谷京,领命前来。”

    “进来。”宋初一搁下笔。

    门被推开,谷寒和谷京进来,一身干练的玄色劲装,面上丝毫没有夜半从睡梦中惊醒的迷蒙之态。

    “坐。”宋初一道。

    两人抱拳施礼,“谢国尉!”

    谷京和宋初一很熟,平时没少开玩笑,但是宋初一半夜用国尉手书召见必是要事,他丝毫没有套交情的意思,就如普通下属一样待命。而宋初一也从来都是公归公私归私,她取了一卷竹简,推向二人面前,“这卷竹简记录了一名士子的出身背景、经历和现状。此人名叫徐长宁,近日便会启程入魏,谷寒,就由你负责带人保证他安全入魏国,并且想办法为他在魏国清路,使其顺利将策论送达魏王案上!事后亦负责他与我之间的传信。”

    “嗨!”谷寒道。

    “谷京立刻带斥候去秘密打探墨家巨子现状,能多仔细就多仔细。”宋初一道。

    “嗨!”

    吩咐完正事,宋初一转而问道,“你们师傅最近可常去谷中?”

    宋初一接手暗卫之后才了解道,秦国请墨家秘密训练暗卫,但是墨家人不是时时刻刻都呆在谷中,他们每个月只初一、十五去两次,每次时间长短不一。而谷寒他们学的博杂,教授他们武学的不止墨家,只不过因主要学的墨家剑术,所以只称墨家大剑师为师父。

    谷寒回道,“一切如常,只是往常每回停留一两天,但最近一次只留了半日。”

    “善,各自执行命令去吧。”宋初一道。

    “嗨!”两人齐齐应声,施礼之后迅速的退出去。

    屋内恢复静谧。

    宋初一仔细思量墨家之事。

    她原是道家入室弟子,道门离鬼谷很近,彼此间颇有联系,她更是鬼谷常客。

    鬼谷与逍遥散漫“不务正业”的道家不同,那地方全是积极向上的热血青年,亦是天下消息汇集之地。莫说天下大势,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及各种辛秘都会被他们扒拉出来,鬼谷子就是头号爱收集小道消息的人,并且他还会很尽职尽责的去亲自验证。

    比方说,据闻魏王宠一美姬,此女因相貌妖媚,一双美眸顾盼之间动人心魄,被赐名狐姬,魏王对其十分骄纵,可谓有求必应,鬼谷子就特地假冒商贾用计去试探了一番,证实此消息实属讹传。

    这看起来有些像是闲得慌,但无论是兵家、纵横家,用计之时,消息都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如何灵活利用消息,也是鬼谷一门必修学问。

    宋初一耳濡目染,从小就养成一个爱打听的好习惯,因此对稽赭和楚昭显之间的事情略知一二。

    楚昭显惊才绝艳,容貌若出水芙蓉一般清丽韵致,令大她近二十岁的稽赭倾慕非常,楚昭显亦对他有情。

    然而因稽赭早已有妻有子,他抛不下,她不愿为妾,生不逢时,两人慧剑斩情丝,从此除了在墨家议事论学时相见,私下便是相遇也互相退避三丈。

    幸而楚昭显心有丘壑,并不一心扑在私情上,她为天下止战而奋斗,对墨家精髓了解深彻,贡献斐然,因此三十岁时便得了“显子”的称号。

    有这么一段过往,再加上墨家两派的对立,宋初一也就大致能推测出稽赭来拜访她的原因——为了求外力支持楚昭显成为巨子。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扶着案几起身,抄手倚靠窗棂望着月光里的繁花似锦,眉头深皱。

    于私来说,楚昭显是赵倚楼的师父,有这层关系,她暗中推动楚昭显成为巨子,也有些利处,但她自从接手暗卫之后便仔细查过,入谷教授暗卫的墨家大剑师全是巨子弟子,都是曲锢的师弟。

    赢驷不可能丝毫不知墨家内部情况。

    既然知道却还这么用,是什么原因呢?

    从墨家一直以来的主张的角度来想,似乎不太可能帮哪一国调教暗卫,那么赢驷是用支持曲锢一派的条件作为交换?

    宋初一认为极有可能。

    若果真如此,墨家的事情,她就不能插手掺和了……

    “怀瑾。”

    宋初一旋首,看见赵倚楼一袭牙白色宽袍立于门口,月光从背后照过来,将他健硕的身形勾勒的清晰,却看不清那张俊美无寿的面容。

    “怎么起来了?”宋初一眉间的结悄然松开。

    “我都听见了。”赵倚楼声音微哽,他明白,若非因为他,宋初一不会这么尽心去查探墨家的事情,因为墨家这个虽然是主流学派,但对政局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了。原因除了利益之下人性的险恶越来越暴露之外,也与墨家几次内部分裂有极大关系。

    宋初一啧道,“窃听机密还理直气壮,嚣张,霸气。”

    赵倚楼一腔感动被她挖苦的去了一半,扭头哼道,“一直很霸气。”

    宋初一失笑,转而问道,“倚楼,如果你师父有危险,你会如何做?”

第279章 月光太刺眼

    “自是倾力相救。”赵倚楼不假思索的道。

    宋初一目光复杂,“世上太多事情知易行难,于你师父来说,朝闻道夕可死,性命反而没那么重要,倘若你想帮她就想办法助她一臂之力,而不是保全其性命。”

    赵倚楼沉默,他明白宋初一说的都是事实,师父是墨家天才大剑师,可于大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自保自然绰绰有余,何须他来保护?

    他声音发涩,“你也是如此吗?”

    宋初一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微微愣了一下。

    赵倚楼抬眼凝着她,那神情,分明是不听到答案不罢休。

    “是。”宋初一诚实回答。

    月色如水,忽然在赵倚楼眼眸中蒙上一层雾气。再艰难的生存他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此事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失声痛哭。这世上有那么多蝇营狗苟的求生存,他更见过许多为了保全性命、追求荣华富贵而逢迎献媚的女子,为何偏偏他最依恋的这个最淡看生死?

    “啧,这么心疼人呢。”宋初一轻轻抚了抚他的眼睛,口中却紧接着斥责道,“我有认真谋划退路,如果不出意外死不了,我说过陪你隐居,你他娘的当我说话是放屁吗!”

    赵倚楼拍开她的手,板着脸道,“是月光太刺眼,你少自作多情!”

    “噫,我还以为是飞虫入眼了,原来是月光刺眼。”宋初一毫不大意的嘲笑道。这个季节蚊虫最多,勉强有些借口,谁知人家愣是另辟蹊径。

    “回去睡觉!”赵倚楼背过身,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宋初一懒懒的趴上去,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继续道,“是不是月光只刺美人的眼,为什么不刺我的眼呢?”

    被人揪着尾巴不放,赵倚楼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恼怒道,“宋怀瑾!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哈哈,信!信。”宋初一建好就收。

    明月高悬,咸阳夜深。

    次日清早,稽赭亲自上门拜访。

    一番寒暄之后,两人在正堂就坐。宋初一早先听闻稽赭与楚昭显之事,对他便有些好奇,此时见了人,自然要多看几眼,她不着痕迹的仔细打量一遍,只见他须发如霜,面容却只有四十余岁的模样,一袭葛衣,气度闲雅,竟不似六旬老者。

    “良师难求,离侠士对宋坚亦颇有眼缘,晚辈便索性成全了他们师徒缘分。不过此事是晚辈做的不对,还请前辈恕罪。”宋初一走下主位,到稽赭面前挥袖行了一个大礼。

    “不敢当。”稽赭双手扶起宋初一,等赵倚楼过来接手扶她,才道,“宋坚之事,我已经知晓,师徒缘分本就强求不得,当不得宋子带伤赔罪,快请坐。”

    “多谢前辈深明大义。”宋初一再施一礼,回席坐下。

    稽赭道,“数月前,老夫有幸拜读了宋子《灭国论》。”

    宋初一谦逊道,“小儿之言,让前辈见笑了。”

    稽赭对宋初一反应略有些惊讶,他从咸阳传出的那篇《灭国论》里能感觉到她洒脱不羁的情怀,便以为是和庄子一样的人物,没想到她竟如此世故。但转念一想,倘若她脾性真随了庄子,早就避世去了,哪里会入秦做官!

    想及此,稽赭又释然,“宋子过谦,老夫读后颇有启发,宋子主张有许多与墨家不谋而合,老夫倍感欣怀。今日老夫前来,亦是为宋子《灭国论》末章所追求的大安之世而来。”

    “哦?”宋初一身子微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前辈请讲。”

    “宋子所求的安世,可谓是百家学派存在的最终意义,亦是墨家一直在努力达成的目标。百家学派前仆后继,为此付出心血和生命在所不惜,然而庄子大道超脱红尘、独善其身,大才匿世,令我辈深感惋惜,如今宋子能入仕,着实令人欢喜。”

    “前辈过誉了。”宋初一淡淡一笑。纵然庄子的确消极避世,稽赭的话也没有贬义,但她听着还是不怎么舒服,若非为了给赵倚楼面子,她或许连敷衍都免了。

    稽赭察觉宋初一细微的神色变化,心中也不由淡了几分,倘若宋初一没有足够的胸襟,也不合适掺和墨家的事情,于是略顿了一下,直接挑明来,“老夫觉宋子是同道中人,因此冒昧前来,有件事情相求。”

    闻言,赵倚楼抿起唇——恐怕,师伯的来意真是让她给猜中了啊!

    “前辈但说无妨。”宋初一道。

    屋内没有仆婢,稽赭没有什么好顾忌,“想必宋子对我墨家内的情形也有所耳闻,巨子身体不好,觊觎巨子之位的人已经蠢蠢欲动。曲锢此人,有些才华,只是过于极端。乱世之中,墨家被逼无奈才选择以暴治暴,他却沉迷于此,倘若让此人掌权,实在祸害匪浅。老夫想请宋子为列国百姓,插手此事。”

    想插手墨家之事的人比比皆是,若稽赭今日去求任意一个七雄国的君主,必然不会有人拒绝。但他也有他的考虑,请神容易送神难,倘若君主伺机控制墨家,更是得不偿失。

    墨家是天下的墨家,不是哪一国的墨家。

    而之所以稽赭找上宋初一,他说的理由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更重要的是,她是秦国新掌权的重臣,根基不稳,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在加上墨家在巴蜀的斥候传来消息,说她和赵倚楼是刎颈之交的关系……

    宋初一垂眸盯着手中茶杯里的倒影,手指轻轻摩挲杯壁。

    屋内安静。

    稽赭见她似乎是在沉思,便没有出言打扰。他这次来咸阳,主要是为了牵制住曲锢的势力,墨家虽然起了乱相,但毕竟没有真正分裂,他在墨家依旧能镇得住,其次才是拉拢外部势力。他不会将希望放在一个外人身上,因此时期成与不成,影响都不是很大。

    “此事关系重大,前辈能否容我想上几日?”宋初一本意是拒绝,此话不过是顾全彼此颜面的推搪之言。

    “是老夫请求太过唐突,宋子可慢慢考虑,老夫在咸阳等候消息。”稽赭说着已经缓缓起身,“事已毕,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宋子了。”

    “先生!”

    他话音方落,便见寍丫急急停在门口,垂首道,“军中急令,请将军速回营!”

    赵倚楼神色微凛,朝稽赭道,“师伯,我有军务在身,不能亲自护送您回墨家分院,还请见谅。”

    “国事要紧。”稽赭道。

    赵倚楼施了一礼,转头与宋初一轻声道,“我先走了。”

    “嗯。”宋初一点头。

    赵倚楼离开,宋初一本打算亲自送稽赭出门,却因他执意推辞,她便只送到了院中折回。

    在凉亭里坐了片刻,见赵倚楼大步从内院走出来,他已换上一身玄色铠甲,烈日之下泛着冷光,墨发整齐束起,俊容朗朗,双眉斜飞入鬓,隐然间已有几分煞气。

第280章 列国大纷争(1)

    (捉虫)

    赵倚楼看见她,在亭外顿住脚步。

    宋初一凝眸浅笑,“保重。”

    “你也是。”赵倚楼璀然笑意将煞气冲淡了几分。

    军中急令,刻不容缓,赵倚楼收了心思,疾步出门。

    宋初一走上曲径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竟正好撞上赵倚楼回头。

    四目相对,只会心一笑,赵倚楼的身影便在转弯处被茂密草木遮住。

    她正要转身,却见一名护卫跑过来,“国尉!急报。”

    一卷竹简呈上来,宋初一展开仔细看了一遍,忽而笑了起来,语气里是好不掩饰的赞赏,“好个犀首!”

    这个公孙衍的确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政客,才短短时日,他便迅速的把田需给挤下台了!他秉承一贯的行事风格,快、准、狠,如剑芒一般锋利,果然不负“犀首”之名!

    原来,公孙衍在大梁守候月余,终于教他逮到了一个大好时机。田需主张与楚国交好共同对付秦国,在两国互派使者讨论结盟之际,公孙衍便求见了魏王。之前公孙衍入秦,魏国在他手里吃了大亏,魏王非但不恨,反而立刻请他入魏为官。

    公孙衍便道:衍是魏人,去别国谋事实在是因为魏国看不上衍。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率秦军大败母国也是不得已,如今归国,王上胸襟浩瀚,还能容得下衍,衍无以为报,若是不为母国做一番大事,实在无颜受高官厚禄。

    这一番话直骚到魏王的痒处,他平素最爱听有才之士归顺的言语,再加上见识过公孙衍的能耐,这会儿怎一个心花怒放了得!

    公孙衍便请魏王出五万人马和齐国一起攻赵。

    魏王一听他有办法用这么小的代价就能占大便宜,哪有不同意道理。

    公孙衍接着到达齐国,找到齐国大将军田朌商议此事。田朌是齐国名将,大小征战无数,自然不会相信如此轻易就能取胜。

    公孙衍便直言相告:倘若说的太难了,两国国君不会同意出兵,但只要一出兵,国君但见有危险便会立刻增援。赵国经历内乱不久,打起来虽然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到时候只要打了胜仗,占了便宜,齐王还会问你罪不成?

    田朌觉得很有道理,他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但齐国自从登上霸主地位之后,战事少了,武将地位便不如从前,他心中早想打仗立功,因此便采纳了这个计策,撺掇齐王出兵攻赵国。

    最后果然如公孙衍所说,两国攻打赵国时候处于下风,齐魏两国立即增援,公孙衍指挥得当,只花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齐、魏联合,用十八万人大败赵国,共得了六百里土地。

    两国各自出了九万人马就各自分得三百里土地,齐王、魏王两国都很高兴。

    公孙衍便趁机与魏王说,他与燕、赵两国国君有旧交,两国国君多次派使者来相邀,这一次正好前去游说两国入伙,共同对付秦国。

    魏王已经十分信任公孙衍,当即答应,还赐了六十辆车和一批财宝丝帛以助声势。

    公孙衍大张旗鼓,对外宣扬即将出使燕、赵之事。

    楚王在田需的煽动下同意和魏国结盟,可心里这件事情仍有疑虑,公孙衍要出使燕、赵的消息一传来,那些不愿与魏国结盟的臣子便趁机挑拨,楚王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的,觉得自己被田需欺耍,不禁勃然大怒,放话非得整治田需不可。

    楚、魏结盟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而公孙衍此时名声大噪,他抵达燕国之后,立即得到燕君接见。

    公孙衍趁机宣扬自己的合纵大计,燕国与齐国宿仇,自从齐国成为霸主国之后更是被压的不能翻身,燕国君主得遇公孙衍如此大才,当即赐予相印,将国事委托于他。

    赵国刚平复内乱不久,国内百废待兴,又在公孙衍手里吃了大亏,赵侯对他恨的牙痒痒,但无奈赵国已经满目苍夷,若是不同意合纵,恐怕不久就要亡国!无论是为了喘息转圜,还是为了强国,赵国都只能同意合纵,于是效仿燕国,将相印赐予他,委以国事。

    消息迅速传遍列国,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与燕国相邻且是宿仇的齐国。自从孙膑过世之后,齐王一直没有寻到可堪与之媲美的人才,他觉得不可错过此等人才,于是主动派使者请公孙衍入齐,仿照燕、赵两国的做法,赐予相印,亦将国事托付于他。

    短短时间,公孙衍身配三国相印,一时风光无两!他的合纵之策亦如狂风,瞬间席卷列国,天下哗然。

    其中,震动最大的莫过于秦国。

    燕、赵、韩、魏、楚,正好是南北纵向,五国结盟称之为合纵。五国结盟之后,向东可攻霸主齐国,向西可打正在崛起的秦国,而如今公孙衍既然领了齐国的相印,自是不会率军攻齐,那么他的目标只有秦了!

    此事非同小可,赢驷迅速召集肱骨大臣,积极应对,连正在养伤的宋初一亦得到招令。

    议政殿中一派肃杀气氛。

    “齐王果然老辣。”张仪打破沉寂。

    这件事里最精明的莫过于齐王了,他在事情尚未形成之前便做了决断。他用齐国相印试探公孙衍,倘若公孙衍拒绝,那么合纵多半就是为了对付齐国。

    凭着齐国霸主地位,齐王无论如何也得想个罪名把公孙衍给料理了。而公孙衍若是接受相印,他作为合纵的发起人,必要守信,既然领了相印就要为国家着想,否则拿着齐国相印还反过来对付齐国,这让其他盟国如何信任他?

    公孙衍自然能想到这些,反正齐、秦两国只能择一而攻,他索性就爽快接受了这锦上添花的相印。

    齐王的行事,看似是爱才惜才,其实不过为了逼迫公孙衍携五国攻秦,齐国则隔岸观火。说不定等到两败俱伤,还能趁机捞些好处。

    樗里疾拧眉道,“秦国从前也面临过这样的情况,但因着没谈拢瓜分秦国的利益,结盟成了死胎,这一次有公孙衍发起合纵,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结。”

    张仪双目明亮的惊人,不以为然的笑道,“如今的诸侯国,哪有信义可言,嫌隙多着呢,只要行事得当,不难拆分。”

    “善!”赢驷看向张仪,“有丞相此言,寡人心安。”

    张仪是个策士,更是个纵横家,早已提出连横之说,比起公孙衍更擅长纵横。

    “大将军和国尉怎的不说话?”赢驷忽然问道。

第281章 列国大纷争(2)

    “臣只会打仗不懂纵横。”司马错道。

    他不是不懂,而是不精通。司马错便是这样一个人,不妄言,不干没有把握的事情。

    宋初一迎上赢驷的目光,接着道,“破坏合纵之事有丞相操心,臣只想着,该从哪里找个突破口。”

    “突破口?”司马错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不是说不管纵横吗,那是要找什么突破口?

    宋初一眼眸中浮上一抹笑意,声音缓缓淡淡,却十分笃定,“软硬兼施,双管齐下,才是称霸之道。”

    纵横要行,计谋要用,但是强兵也得用,否则在这等乱世,再出色的纵横家,再精妙的计谋,也不能不费一兵一卒取得天下。

    “看来国尉对丞相信心十足,大善!”赢驷的面容依旧冷峻,但眉宇舒展,显然心情不错。

    若不是有信心,怎么会跳过这个火烧眉毛的事情,直接去谋划其他?

    将相和,是国事兴起的好预兆,作为一个志在天下的雄主,心中自然觉得慰藉。

    “左丞相觉得眼下危急何解?”赢驷问。

    张仪沉吟片刻道,“当从齐、楚着手。”

    他顿了一下,仔细理清思路,才继续道,“齐国并未参与合纵,不过是想作壁上观,甚至坐收渔利,但五国联盟,对于齐国来说也威胁不小,齐王心中恐怕也十分戒备,臣自有法子拉齐国下水。至于楚国,楚王就是那篱笆墙上的草,哪阵风吹便往哪里倒,只需手段得当,想煽动他对背弃盟约并非难事。”

    齐国和楚国,一个是实力雄厚的霸主,一个是实力犹存的大国,只要他们肯搅局,这合纵九成要散伙。

    谋划说起来几句话就能概括,然而纵横就是这样,知易行难,同样的事情,有能力办成的人屈指可数。大体方向定了,但具体还需要仔细谋划,张仪虽然自恃口才,却也不认为光凭口舌之利就能说服两国国君。

    众人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因此即便得了张仪的回答,也无人敢放松半分。

    既然需要时间谋划,赢驷便立刻放了几人回去。

    四人沉默走出宫门,宋初一才开口与张仪说话,“左丞相,上车一叙?”

    樗里疾与司马错见他二人有话要说,便各自骑马先行。

    “好。”张仪点头,上了宋初一的马车。

    距离得近了,宋初一才看清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眼睛里也布满红血丝,这段时间怕是累的不轻。

    “公孙衍怕是记恨大哥了啊!”坐在车中,宋初一便不再呼他“丞相”。

    张仪笑道,“纵横便是如此,我连横他合纵,我们这类人才有存在的价值,且是必然。”

    张仪连横之策一出,列国不可能束手待毙,面对强敌,自然就会想到合力对抗,而只有这样,行纵横才能达到最大的效果,所以今天合纵的不是公孙衍也会是别人,只是恰巧两人有些仇怨罢了。

    “其实为兄五六年前便与犀首相识了。”张仪第一次坦白这件事情,提起当初,神情怅然,“我是魏国人,初出茅庐,头件事便是想到为母国效力,所以便怀着一腔热血回到母国。我在魏国盘桓两年有余,却连魏王的面都没见着,花重金请人帮忙转递的策论也如石沉大海。后来,我终于得到魏王召见,满心欢喜的前去,谁知这公孙衍利用职务之便,刻意使魏王在接待孟子的时候召见我。”

    他陈年仇怨依旧难消,说到最后,语气依旧有些愤愤。

    “他倒是用得一手好阳谋。”即使是敌人,公孙衍也是个值得欣赏的敌人。

    这也是公孙衍使计的特点,别人明明看见他挖下的一个大坑,却还不得不跳进去。

    孟子一向厌恶策士,觉得所谓策士就是逢迎谄媚、没有节操的小人而已,宋初一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孟子德高望重,魏王肯定会请他评价一番,孟子的批判言辞定然不怎么委婉,张仪又是初出茅庐、浑身锐气……关于这场精彩的口水战,宋初一前世便有所耳闻。

    “师父一直很欣赏儒家,所以我对孟子甚为尊崇,可他却当着众人面,言纵横是妾妇之道!真真气煞我也!”张仪恨恨道。

    将纵横比喻成妾妇之道,是说张仪这类人像妇人一样,男人喜欢什么她们便做什么。这已经不能算是讽刺了,而是辱骂。

    从一位自己很尊敬的人口中听见如此刻薄的言辞,张仪又是恼怒、又是失望,“我当时便狠狠反击了,虽则当时就被魏王丢出宫,但我至今不悔!”

    宋初一笑道,“我琢磨着,若是我遇上这等情形,恐怕亦是同大哥一样啊!”

    “哈哈,这才是我辈男儿血性!”张仪大笑着伸手拍拍她。

    张仪不是那容不得指责的人,但是旁人可以不屑,可以讽刺,他却不能接受当面受辱,还是在那种大庭广众之下。就忽略“血性”不算,在那等场合被人随意侮辱却不反击,日后还如何在列国间立足!

    张仪往车壁上靠了靠,闭上眼睛,“怀瑾,我预测,半年,最多一年,秦魏之间要有恶战,强兵之事都要仰仗你了!”

    “大哥放心。”宋初一道。

    宋初一见他面容沉静,像是要睡着的模样,不禁起了点坏心思。

    她轻咳一声道,“鬼谷子如今在咸阳……”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张仪唬的霍然睁开眼睛,神情又惊又喜,“当真?!”

    宋初一就猜他整天忙于政事,对此不知情,“嗯,我前些天见着大师兄了,他说的。”

    “魏道子?”张仪心情大好,“我有些年头没见到师父和魏道子了,他们如今在何处?”

    宋初一果断的摇头,“不知道。”

    “净拿我作耍!你不知道白刃和金戈那两个小畜生成天闹的鸡飞狗跳,如今连你也不给我省心!”张仪无奈,恹恹倚靠在小几边上,叹道,“这日子真是没法活了!”

    张仪可不是头回说这话,但如今还活着好好的。

    “对了,军队紧急戒备究竟为什么?”宋初一问道。

    张仪懒懒的抬了抬眼睛,不搭理她。

    宋初一双手抱拳,嘿嘿笑着,“小弟这里给您赔礼了,大哥莫和小弟一般见识。”

    话说着,她心中却想,下次得问完事儿才气他。

    “得了,少来那一套。军队集合还能有什么事,打仗呗!”张仪哼哼道。

第282章 心意不可辨

    “哪儿起的战事,我怎么没听见消息?”宋初一很有耐心的问。

    张仪面色微敛,坐直了身子,再无半点懒散。沉默了半晌,冲宋初一看了一眼又一眼,见她笑盈盈的等着,却莫名让人觉得很固执。

    “唉!”张仪叹了一声,抄手一脸无奈的望着她,“罢了罢了,不说你早晚也会知道!秦、赵眼看战事要起,这次赵刻将军是攻赵主将。”

    宋初一心底猛的抽痛了一下,垂眸掩住神色,“是君上要你瞒着我的?”

    若不是刻意瞒着,宋初一身为国尉,这种军政大事应当最先知道,毕竟调动粮草、军队的事情还要经过她。宋初一忽然有些恼怒,“秦国将军又不止他一个,为何偏偏使他为主将!”

    “咳,怀瑾,你别激动嘛,这种事情又不是头一遭,当初魏卬在秦的时候,不也是领兵打过魏国?”张仪安慰道。

    “这次既然瞒着我,说明战事不小,是不是?君上是想让整个赵国仇视倚楼?”宋初一心里的怒气转瞬间平息下来,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凌厉。

    张仪见她想的通透,便放心许多,“君上看重赵将军勇武非常,亦欣赏他品性,想用做肱骨之臣,但他毕竟是赵国公子,更曾经为赵君,倘若不彻底斩断,君上岂能放心?”

    赢驷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他能看得上眼,说明赵倚楼的确有本事,这让宋初一既高兴又担忧。

    片刻,宋初一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哥与我说说赵国战事吧,秦、赵不算接壤,赵国从何处出兵?”

    张仪道,“义渠。”

    “这怕又是公孙衍的主意!”宋初一眼皮微跳。

    自孝公十三年,义渠就向秦国称臣,但那时候的秦国根本没有实力管辖义渠,只能安抚它不对秦过开战。实际来说,义渠还是个独立的国家,且一直不曾对秦国真心归附。

    这次义渠求援,倘若秦国不支援,那么两国恐怕就要决裂。

    可是秦军前去支援,万一义渠过河拆桥又待如何?

    张仪看出她的担忧,便认真说起了这次战事,“前段时日,赵国在齐、魏手里吃了大亏,眼见合纵已成定局,公孙衍又领了齐国相印,赵侯纵然心中愤恨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失去六百里沃土,赵国实力骤然缩减,若是再不另觅土地,很快粮草便供应不上军队用度,国力必然急速衰退。秦国因最近刚刚扩大版图,兵力吃紧,边防比往常要疏松许多,赵国瞅准时机,趁着合纵方成,周边国家不会攻打它,就倾尽国力集中攻打义渠。”

    “义渠纵使再骁勇善战,一时也难以抵挡赵国猛然权利攻击,三日之内便接连失掉四座城池。”张仪不无感慨的道,“赵国对义渠百年,屡战屡败,可是一发起狠来竟也能大捷,可见猫儿被捋了须子都能成老虎啊!”

    三晋当中,目下以赵国实力最弱,近十几年来更是鲜有打胜仗的时候。这样的国情,再失去土地,兵力衰弱,距离灭亡也不远了,绝境之地,任何人都能爆发惊人的力量。

    “我这就返回求见君上!”宋初一突然道。

    张仪对上她清冽的目光,神情微怔。

    “大哥,你下车吧,我有急事。”宋初一推搡他。

    张仪随着她的推搡,起身下了车,站在道路上,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见宋初一的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绝尘而去。

    道上马车带起的尘土飘扬,烈烈金乌当头,入目的景色蒸腾的有些扭曲。

    张仪环顾一周,顿时跳脚,“喂!喂!你好歹卸匹马给我啊!我还一身的事儿!”

    这处距离丞相官邸还有一段路,因是宫殿周围,没有民居,宽阔的宫前空地,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远远能看见巍峨咸阳宫,可就算喊破喉咙那边估计也听不见。

    “可怜我张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过的这种苦日子!”张仪抱怨,他只在太阳底下站了这片刻便被晒的头脑发胀,连忙抬起宽袖遮阳,匆匆往官邸走。

    马车里的宋初一一心惦记着事,耳边听见张仪的呼喊,竟一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待她回过神来再撩帘子往外看,正瞧见张仪狼狈的往相反的方向跑,当下无良的大笑起来。

    到了宫门口,宋初一下车,立即叫车夫赶去送张仪。

    她带着伤挪到前殿,请人去通报求见时,却得知赢驷去了角楼,心中暗骂他腿脚真快!又往艰难往角楼去。

    赢驷听说宋初一去而复返,微有诧异,待见到大汗淋漓的宋初一,剑眉渐渐拢了起来。

    “国尉有何急事。”赢驷收回目光,也不赐坐,一边批阅奏简,一边言语冷漠的问道。既然她自己都不爱惜身体,他又有什么必要替她爱惜!

    宋初一挥袖行了一个大礼,“臣请缨指挥秦对赵战事。”

    赢驷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头也不抬的道,“此战寡人亲自指挥,国尉回去休息吧。”

    “君上日理万机,五国合纵抗秦才是重中之重,臣请君上顾全大局。”宋初一道。

    赢驷抬头,目光凌厉若刀锋,“国尉质疑寡人的能力!?”

    宋初一感觉到他的怒气,立即躬身,言语谦恭,“君上实力举世皆知,但倘若大小事情全由君上一人包揽,要臣等何用!”

    啪!

    宋初一闻声抬眼,正瞧见赢驷手中的笔折成两段,墨点洒了满几。

    “统筹战事,自有大将军,还轮不到你这个国尉上阵!”赢驷声音冷且缓,不见震怒,却令人心底发寒。

    大将军和国尉的职责,与左丞相与右丞相差不多,一个主要负责对外,一个主要负责对内,不同的是,左右丞相是平级,而国尉却比大将军低一级,也就是说,国尉的存在主要是辅佐大将军对外作战,平时各司其事,一旦发生外战,国尉要听从大将军命令,配合作战。

    风吹动细密的竹帘,发出细细的声响,楼内君臣二人剑拔弩张。陶监静立如雕像,大气不敢喘,拼命的减少存在感。

    这是两人第一次意见不合,互相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宋初一一向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若非必要,绝对不会冒险顶撞君主。对于这次的对峙,她也很莫名其妙,好像自从她进来那一瞬,赢驷的情绪就不大好,以她对赢驷的了解,他就算觉得她这个请求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不必要一上来就发这么大火气吧?赢驷是很冷漠寡言,但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

    幸而赢驷一向自制力极强,控制住情绪之后,见宋初一依旧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便扬声道,“来人,把国尉请出去。”

    两名虎贲卫应声进来,冲宋初一抱拳道,“国尉请!”

    “君上!”宋初一有很多理由可以说服他,但奈何对方不愿意听。

    眼看再不走,就有可能被丢出去,宋初一脸皮再厚也丢不起这个人,遂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赢驷看了一眼她步履蹒跚的背影,接过陶监递来的帕子擦拭手上的墨汁,垂眸道,“去令马车送国尉回府。”

    “喏。”陶监恭敬应了,心中却诧异,都气成这样还赐车相送,看来真是很看重国尉啊!

    宋初一走到廊上,才发觉伤口刺痛,遂扶着柱子站了一会儿。

    微风徐徐,带来一阵香风,环佩叮当,宋初一转眼瞧见一群青春少女分花拂柳而来,宛若神女临凡,而为首那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是魏菀。

    宋初一立刻敛容,朝她行礼,“见过国后。”

    “国尉免礼。”魏菀走上游廊,看见宋初一有些模样,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国尉怎的如此狼狈?”

    “回国后,天气炎热,匆匆赶路,形容不整见于国后,有失礼节,还请国后见谅。”宋初一拱手道。

    魏菀微微笑道,“国事繁忙,国尉辛苦了,不知国尉去何处,我令马车相送?”

    宋初一婉言拒绝,“多谢国后美意,臣府中马车正在宫门口相候,臣先告退了。”

    “国尉请便。”魏菀颌首,领着侍婢朝角楼去。

    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看了宋初一一眼,透过几个侍婢站立的缝隙,她看见宋初一一瘸一拐的走进小径,有个寺人上前与他说了几句话。

    魏菀皱眉。

    魏国大梁是列国数一数二的大城池,浮华奢靡,圈养娈童的风气比别处更甚,就连生长的深宫里的魏菀也曾经见过一些。起初有人送几个绝美的娈童给魏王,魏王一向只喜女色,只尝了个新鲜便将娈童都送人了。当时那个被宠爱的娈童,一夜之后走路的姿势与宋初一现在极像!

    魏菀想到前几天赢驷深夜才从宫外归来,心中陡然生出猜疑。

    那宋怀瑾的身量……实在太纤秀了,虽然五官不算美,但不可否认,那潇洒的士人气度很难有人可媲美。

    魏菀摇摇头,抛开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告诉自己,冷漠俊美的赢驷如天神一般,绝不是这种人!况且秦国从没有断袖的风气。

    到了角楼,魏菀从竹帘里看见赢驷的身影,面上便浮现了甜美的笑容,“君上。”

    无人应声,但是陶监过来替她打了帘子,“国后请进。”

    “君上。”魏菀笑容妍妍,跪坐到离赢驷不远的席上,“我有件事想告诉您。”

    赢驷搁下笔,抬眼看向她。

    魏菀从来不敢直视他,但这一次,她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我……有喜了。”

    赢驷愣了一下,旋即冷峻的面上浮上一丝笑容,宛如严冬里的第一缕春风,又如日光灼灼,容华慑人,令人莫敢逼视。

    “过来。”赢驷抬手。

    魏菀第一次瞧见他的笑容,有些失神,但他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她恍恍惚惚的便走到他面前。

    赢驷微一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魏菀只觉得自己身子一歪,便被一个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力道很大,但她绝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赢驷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腹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几个月了?”

    “御医说有两个多月了。”魏菀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的脸,发觉竟比想象更俊美,尤其是此刻眼带笑意,温和的模样,更令人着迷。

    陶监忙满脸喜气的道,“贺喜君上,贺喜国后!”

    赢驷分外高兴,“好好养身子,以后莫要走这么远的路,我空闲会去看你。”

    “嗯。”魏菀面染朝霞,眸子秋水盈盈,靠在赢驷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很是满足。

    赢驷心里似乎被这个喜讯填满,但不知为何,短暂的兴奋过后竟越发空落起来。他交代了魏菀几句,便令人用肩舆送她回寝殿,并遣了两名擅长此道的医者过去仔细看诊。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自是分外重视。

    国后有孕的喜讯传的飞快,一日之内,所有文臣武将全都知晓了。

    宋初一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傍晚。

    她刚刚冲洗过身子,换了干爽的牙白丝袍,趴在榻上吃香瓜。樗里疾派来传信的人隔着薄绡帘幔说了这个消息,她撇撇嘴,语气却很惊喜的道,“哎呀,真是大喜,明儿一定朝会恭贺君上!你去回右丞相,我已经知晓了。”

    “喏。”

    宋初一把瓜皮丢进盆里,捞过巾布擦拭手,呲牙道,“怎么反而当了爹,脾气越来越差!”

    “先生还耿耿于怀呢。”寍丫问道。

    宋初一沉默,思来想去,都觉得必须得管这事……

    “对了,先生,上回您让奴拿去给池侠士的酒方子已经送去了。”寍丫见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便寻了个话题说。

    “见着他了?”宋初一问道。

    寍丫笑道,“嗯,池侠士在咸阳城里有个大宅子呢,说生意经营的很好,攒下一些家资,都有三千金了!”

    池巨依着宋初一的建议了一个农庄,种的全是桑树,收了一些手艺不错的织娘,靠卖丝绸为生,在栎阳那边还有个马场,常常从义渠引上等马匹过来卖与军队做战马,收入颇丰。

    宋初一一直惦记着池巨曾说有一座山头,上面全是松树,别的什么也不生,满山的松果都摘下来,一年也不过卖一二金。

    宋初一便试着用松果和粮食酿酒,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就让寍丫偷偷将酒方送出去,看能不能依此多赚些钱。

    “嗯。”宋初一兴致缺缺,“让我静一会儿,以后再说此事。”

    夕阳余晖,温度渐渐降了下去,风里带了丝凉爽。

    “怀瑾?”赵倚楼声音突兀传来。

    宋初一翻了个身,正见他修长的手挑开帘幔,一身玄色戎装,烟灰的薄绡若水墨般将周遭晕染模糊,只那瑰丽的眉眼最为清晰。

    “我来与你辞别。”他道。

第283章 我要你活着

    “怎么,这么快就要出发?”宋初一坐起身。

    “嗯。”赵倚楼在榻上坐下,沉默不语。

    “倚楼,若不想做主将就不做,不必勉强自己做任何事情。”宋初一还算能揣摩出几分人心,可每每赵倚楼心情变化的时候,她都摸不透。

    宋初一承认,自己不懂他,而赵倚楼也未必懂得自己。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需建立在互相了解、包容之上,只需那份真心换真心。

    “不。”赵倚楼决然道,“有生之年,若有机会,我必率军直入邯郸。”

    这一刻,暖柔的夕阳照在他俊美无寿的面上,狭长的眼眸里融了火色,陡然变得灼烈,仿佛战火燎原,带着血腥的狠戾,非但不温暖,反而显得异常冷酷。他硬朗的轮廓愈发刚硬清晰起来,与室内的柔和格格不入。

    他恨赵国,恨那些为权利而逼死他母亲的人。

    宋初一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后,忽然生出愧疚来。因为她甚至没有赢驷了解赵倚楼,她太忽略这个准备与之共赴白首的枕边人了。

    赢驷指派赵倚楼去攻赵国,是作为君主冷酷,也不失是一种成全。赢驷既然看重赵倚楼的勇武,他那么会收拢人心,不会硬生生逼迫赵倚楼去干不愿意干的事。本就两厢情愿。

    然而,宋初一不相信赵倚楼对赵国一点感情都没有,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十余年,他的母亲又极为受宠,童年生活恐怕过得很如意。正是因为美好被残酷的现实击碎,才更加痛心吧。怀念与痛恨厮缠,才最煎熬。

    再想想当初,一个天真单纯的公子,陡然之间世间的丑恶与冷酷像潮涌一样将他淹没,因为权力倾轧转眼失去父母,尝尽苦头,沦落到与野兽为伍,这样天翻地覆的巨变,该是何等心情?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从天境跌落尘泥?他心里遭受致命打击,又不懂任何生存的方法,还顶着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能独自活下来需要比平常人更加坚强更有毅力。

    赵倚楼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个懦弱的存在。

    宋初一有一副狠心肠,等闲之事不能触动她的心,可此刻只是再回想起与赵倚楼最初见面时,他把她从土里刨出来,手脚利索的剥下嫁衣……这样简简单单的画面,竟是令她十分心酸。

    原来,他一直都很好懂,只是她没有用心去想。

    “好好回来。”心中百感交集,末了,宋初一却只说出这四个字。

    赵倚楼笑容浅浅,神情柔和起来,张开手臂拥住她,低醇的声音响在耳边,“放心吧。你在家里好好养伤,莫要太拼命,你答应过我二十年后陪我隐居,食言的人是王八蛋。”

    “嗤!”宋初一下颚抵在他冰冷的铠甲上,大笑道,“这么孩子气的话,也独有你肯认真说出来。”

    赵倚楼紧紧抱着她,并不答话。

    “打不过就跑,我要你活着。”宋初一缓缓道。

    “嗯。”赵倚楼弯起嘴角。他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但倘若真的临阵逃脱,他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宋初一。

    晚风轻轻,拂动烟色薄绡帐,金红的光线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圈暖融的光晕。

    两人面容平和,宛若岁月静好。

    直到屋内昏暗,赵倚楼才松开她。

    相距不过一尺,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指头触到温润柔软的唇时顿了一下,微微倾身落下轻轻浅浅的一吻。

    平常就算离别,宋初一也必然是嬉笑怒骂、不愿添丝毫愁绪,但这样沉静的赵倚楼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昏暗里的他分明已经有了一些成熟沉稳的气度。一次别离他便蜕变一回,这一别至少也得半年,来日他又会是何等模样?

    最终赵倚楼也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暗中,宋初一看见他离开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不禁笑了笑,伸手覆上嘴唇,坚硬的心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繁星漫天。

    深夜里薄雾如纱。

    咸阳宫的角楼上,四周细密的竹帘卷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子微弓,小臂撑扶在栏杆上,难得的闲散模样,月光照的玄衣发白,眉心深皱,薄唇紧抿,鹰眸里仿佛布了一层薄霜,越发寒凉。

    “君上。”一名少女在身后躬身轻唤。

    赢驷低低旋首看她。

    少女瞧了一眼,他面上恰是阴影,看不出任何神色。

    少女心底微怵,垂下眼帘,局促道,“姐姐叫妾来伺候您。”

    “滚。”赢驷淡淡吐出一个字。

    只是冷淡,并不是发火,魏纨心底微微一松。她觉得对赢驷的性子还算了解,他通常很冷漠,手段也狠辣,但从不轻易发脾气,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并不会随意降罪。想到这个,魏纨大着胆子道,“姐姐呕吐很厉害,她不愿让君上操心,不让妾说,妾斗胆请君上有空去看看姐姐……妾告退。”

    魏纨欠身施礼之后,正要离开,却见赢驷撑着栏杆直起身来,“陶监。”

    “奴在。”陶监连忙躬身进来。

    “派几个习教,好生教教魏夫人知道国后和夫人的区别。”赢驷轻轻拍着扶手,随口说着,脑海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处置这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用脑子,在他赢驷的后/宫里,只有国后是他的女人,其他都物件摆设,平日他不会管这些琐事,但有人跑到他面前逾越,哪怕是一点点都是自寻死路。

    “喏。”陶监道。

    魏纨红着眼,觉得赢驷实在太冷酷无情,她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难道让每个女人都像木头一般,他就满意了!

    满心的委屈,魏纨咬牙不求情,挺直脊背跟着陶监走了出去。

    赢驷眯着眼睛,遥望薄雾里隐现的阁楼,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回身坐到案前,取了一块白帛,提笔写下一段诏文,再过目一遍之后盖上国君私印,而后抄手盯着这份诏文出神。

    直到陶监回来,他才卷起帛书放进铜筒里,垂眸封上筒口。

    “遣君令使者来。”赢驷道。

    “喏。”

    陶监匆匆出去,少顷,一名玄色铠甲的魁梧中年人走了进来,抱拳躬身施礼,“君上。”

    “立即送去国尉府。”赢驷亲手把装着帛书的铜筒交到君令使者手中。

    “嗨!”君令使者接了密令,揣进怀里,再施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赢驷拿起竹篾轻轻拨了拨灯芯,眸眼中一派苍茫霜色。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657/ 第一时间欣赏江山美人谋最新章节! 作者:袖唐所写的《江山美人谋》为转载作品,江山美人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江山美人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江山美人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江山美人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江山美人谋介绍:
谋士,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她非美人,美人是她手中的棋子,她非权贵,英雄竞为折腰。 乱世之中,智计百出,倾尽所谋,她谋的是天下太平,谋的是与他一世长安。 他们是藩王帐中最中坚的谋士,各为其主。然而她唯一一次感情用事,却被他利用,惨死在城破之日。 重生成一个普通的寒门士族之女,回到了与他相识的最初。何去何从? 志在天下的诸侯,戎马一生的将军,爱意深沉的旧人,谁与携手,共赴白首。 **** 文化女流氓纵横战国。非典型性、扭曲欢乐向的女性谋士文,质量三包,不天雷,不狗血,不脑残……再送质量二包,不玛丽苏,不小白花……江山美人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山美人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山美人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