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舆论的力量
蓝黛听得欧青谨是朝廷命官,便觉得再纠缠下去不妥。她前几日听了刘力子的警告,要她看着容氏些,别让容氏又捅篓子,否则将来六公子若是来了,叫她吃不了兜着走。她那可怜的妹妹蓝眉,不就是因为王妃不肯听劝,一定要和赵明韬对着干,才丢了性命的吗?
蓝黛当下牵着容氏的袖口,低声劝了几句。无非是容氏前几日闹腾的事情若是传回家里,定然没有好果子吃,西京形势复杂,不要再添乱了云云。
劝了之后还见容氏皱起眉头,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蓝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人家的奴仆,该尽的责任已是尽到了,最后还是只有听容氏的。容氏要她死她就死,要她生她就生,有什么法子呢?
欧青谨也有些头疼,如果伤了人,这仇就会越结越大,越来越难以解决。不过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人群,他立刻决定抓住群众舆论的力量,勇敢的和邪恶势力作斗争。
尚世卿与欧青谨分开后,始终觉得不妥,只怕容氏追去了铺子找不到人,会拿铺子里的其他人发脾气,匆忙转身往回走。不过这次他学乖了,并不直接去尚家铺子,而是绕到文氏茶庄去探动静。
还没到呢,就听见有人招呼众人去看热闹,说前面娘子军又在闹事了,十几个人围着一张马车要打里面的人。又说欧家四爷真不是个盖的,居然敢和娘子军叫板。
有人感叹,这是蝗虫过境,怎么到处都有这群母老虎的身影?前几日烧了夏瑞蓓的院子,算是正妻教训宠妾,虽然过分了,太没气量了些,也算情有可原,有个出处。今天又莫名其妙围上了人家小两口的车,要打人家的老婆,简直是疯子,没有一点道理。
尚世卿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急得抓耳挠腮,终于想到可以去抱他现在的上司,刘力子的大腿。
他记得那天欧青谨带他去和刘力子拜年时,刘力子曾经隐约提起欧青谨上次出的那个主意效果很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主意,但他看得出刘力子很是器重欧青谨的样子。还有上次他惹祸的时候,长寿也是找的将军府的人帮忙,可见刘将军还是靠得上的。
尚世卿当下撒腿往将军府奔去。
刘力子听说之后,带了几个亲兵就火烧眉毛地赶了去,且不说自他来到西京城以来,欧青谨对他助益良多,让他产生了与之结交,并推荐给朝廷重用的强烈欲望。就说容氏的这种做法,也是不能容忍并助涨的,这对新朝的名声影响多不好啊。
刘力子和尚世卿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时,现场并没有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闹得不可开交,人员没有伤亡,不过就是死了一匹马而已。马是被花老虎劈死的,不是想伤人,而是起个威慑作用。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都是在说娘子军太过分,不讲道理的坏话,又有人很奇怪地说,不知道容家军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容氏气愤得发抖,手里的鞭子却是怎么也抽不下去,只怕那鞭子一抽下去,就坐实了罪名。这个轻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最可恨的是,欧青谨就那样淡淡地抱着手看着她,满脸的笃定和讽刺。夏瑞熙仍然坐在车里没有冒头。
刘力子听见这话题都扯到容家军的头上去了,再扯再扯会不会就扯到新朝的身上?新朝初立,最重要的是什么?民心!民心要拿什么来换?名声!名声不是你说好,我说好就行的,需要实实在在的努力和行动才能树立起来。
他来西京之后,做得最多的就是顺应民心这件事,坚决不能让一个任性的女人破坏了他好不容易维持出来的新局面。
容氏那个样子,明显就是骑虎难下,刘力子眉头一皱,打马上前,一脸的焦急:“咿呀,姑娘你在这里啊,你家里来人了,有急事,快回去吧。”
容氏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恨恨地看了欧青谨一眼,打算一鞭抽在他那张可恶的脸上之后快速逃走,鞭子刚举起,就被刘力子托住了手腕。刘力子面沉如水,低声说:“王妃自重,请不要给容大帅脸上抹黑才是。前方战事吃紧,正是需要后方安定的时候,不要再惹麻烦了。”
容氏一愣,眼里含满了屈辱的泪水,迅速打马狂奔而去。她是没用,只是一个小妾生的女儿,所以她的嫡亲姐姐可以做皇妃,跟着皇帝享福,她却只有作为筹码,牺牲品嫁给赵明韬这个投降过来的短命鬼。她的父兄抛弃了她,她却不得不尽力为他们的名声和前途负责,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凭什么啊?凭什么?
欧青谨过来谢刘力子,刘力子有些不满:“贤弟将来若是去做御史,想必一定名留青史。”民众会把容氏逼得不敢下鞭子,和他老兄那张嘴脱不了关系。
欧青谨自然知道他为什么着恼,笑嘻嘻地说:“大哥说笑了。小弟孝期出仕,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哪里还够资格去做什么御史。我志向小得很,所求者,不过天下太平,衣食无忧,能阖家平安而已。”
刘力子拍拍他的肩头:“你莫耍滑头。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你必须想法子给我解决了。就算不是为了我,也得为了你自己考虑,莫非以后你都不出门了?”
欧青谨早有此打算,笑着说:“不如去我家喝酒,我们慢慢说。”说着又唤夏瑞熙出来和刘力子见礼。
一场纷争总算是告了个段落。
容氏狂奔着回到王府,见着不顺眼的人就一鞭子抽过去,打得那些人怪叫,当然她打的都是赵明韬的人。蓝黛哭丧着脸跟在她后面,不停地为她收拾烂摊子。
直到容氏发泄够了,全身无力地扑倒在软榻上,嚎啕大哭起来,蓝黛才有机会揉了帕子递过去。
容氏捶着床板:“蓝黛,我恨西京的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自以为是,人模狗样,假清高!”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包括赵明韬在内,都是瞧不起她的,她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毫不掩饰的轻蔑来。
她也想像她姐姐和那个夏氏一般,看上去斯文温柔稳重,可是她爹爹那么多妻妾儿女,她娘那般的没有地位,又怯懦,她不凶点怎么行?可是,她再凶又怎么凶得过她的父兄?她还是成了牺牲品。
蓝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容氏的脾气越发怪异,越发爱迁怒于人,越发放纵了。就像一朵开到了极致,就要谢去的花,没有了期望,肆无忌惮,以烂为烂地让自己枯萎衰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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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廖氏
这一夜,刘力子和欧青谨带着尚世卿,长寿和花老虎陪着着刘力子的亲兵,分作两帮,喝酒喝到半夜才散。
刘力子喝了夏瑞熙送过来的醒酒汤,打着饱嗝拍欧青谨的肩膀:“贤弟出的好主意,如果真的解决了这件事,哥哥我力保你再上一级。刚才我同你说的那件事,你要仔细思量一番才是。”又回头对夏瑞熙笑道:“弟妹好手艺,闹了这半天,给弟妹添麻烦了。”
夏瑞熙自然是表示一点都不麻烦,而且她很乐意麻烦。打赏了刘力子的亲兵银子,把自家做的十二式精致糕点装了四盒给他带回去。
送走刘力子,欧青谨把刘力子送给达儿的见面礼——一对鱼形玉佩交与夏瑞熙,温言道:“都让你不要等了,你还等,明日一早你不是还要去温泉庄子看鱼塘么?这么晚还不睡,明日又要说没精神。”
夏瑞熙牵了他的手:“他是你的顶头上司,对阿恪又有提拔知遇之恩,特别是帮过咱们那么多的忙,你第一次约他来家里来,我怎么能不认真招待呢?能出一点力也是好的。说是找两个手艺精湛的厨上人,也没找到,少不得自己多花些心思。今晚的菜式刘将军还满意吗?可合他的口味?”
欧青谨在为家里奔波,她能做的不多,只能是尽量把这个家管好,让他有热饭吃,有热水用,在同僚面前有面子而已,也算是一起努力吧?
“嗯。”欧青谨含笑点头,“他特别喜欢你亲手做的那个豆角干蒸肉,还有小笨鸡炖猴头菇。他吃了好多,说是味道很正,很地道。”
夏瑞熙松了口气,刘力子是北方人,她按着家里有的食材,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两个北方菜来。她厨艺不精,又是靠记忆做的,虽然很用心,但自知做得不地道。不过有时候请人吃饭,不看手艺看心意,显然刘力子很给她面子,算是招呼好了。
欧青谨有些微醉,把她的手拿了举在灯光下细看:“你怎么就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呢?你做的这些菜,是从哪里学来的?”
夏瑞熙心虚地说:“有些是在京城吃过就记得了,有些是我娘教的。我懒,总是应付她,做得不好,这是人家刘将军给我面子,你还真信了。”
欧青谨握紧她的手:“做得很好。不是我夸口,家里的嫂嫂们,除了大嫂以外,没人能做出比你做得更好吃的菜。”
夏瑞熙扑哧一笑:“除了大嫂啊,不就是只有二嫂和三嫂了吗?你干嘛不再拉上几个堂嫂和我比?我就听说,均少的媳妇儿做得一手好菜,顶呱呱的。”
欧青谨一口截断她的话:“在我心里,你是最能干的。你做的比她们做的都好吃。”
虽然知道是一厢情愿,吹捧自己的话,夏瑞熙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心甘情愿地说:“改天我做鱼给你吃。”
欧青谨趁机要求:“要做酸菜鱼,再做几个别的什么。你已经很久没有做东西给我吃了。”
“你不怕辣着胃了?”夏瑞熙捏着他的鼻子,“现在可没有羊乳给你喝。”
欧青谨笑起来:“我有个好法子,比喝羊乳更解辣,要不要我教你?”
“是什么?”
欧青谨笑了笑,捧住夏瑞熙的脑袋,伸出舌头在她唇上舔,舔着舔着就挤进了牙关,含糊不清地说:“是这个,不信到时候一试你就知道了。”
夏瑞熙呵呵地笑起来,使劲推开他:“你酒气冲天,臭烘烘的。快让开,良儿来了。”
欧青谨忙放开她,正襟危坐。
良儿送了热水进来给二人盥洗:“爷和夫人洗了早些睡吧,都敲四更鼓了。”
夏瑞熙一看,良儿的眼睛早都熬红了,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女孩儿,熬不住夜,便笑道:“你自下去休息,我们自己来就行。”
良儿摸摸头,有些犹豫,这是她分内的事。
夏瑞熙笑着推她:“去吧,我亲自伺候四爷盥洗。”
“那夫人把用过的水放在门口,明儿一早奴婢来收拾。”良儿恍然大悟,人家夫妻要培养感情呢,吐着舌头笑着退下去了。
洗漱完毕,夏瑞熙放了一盆热水给欧青谨烫脚:“跳了一天,很累是不是?让老婆大人亲自伺候伺候你。”
她低着头给他细细地搓揉脚趾头,足弓,足背,脚后跟,小腿,不时顽皮地揪揪他腿上的腿毛。“人家都说晚上洗一回热水脚,等于天天吃人参。以后我天天给你吃人参,你可得活蹦乱跳地给我剥削才够本。”
欧青谨久久不说话,夏瑞熙以为他太困太累,一舒服就睡着了。抬起头一瞧,欧青谨静静地盯着她看,黑黑的眼里满是如水的温柔。
“盯着我看干嘛?”夏瑞熙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喽……”
欧青谨伸出手捧住她的脸:“熙熙,我突然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夏瑞熙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她望着他翘起嘴角:“我也是……”
第二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用了午饭,夏瑞熙让花老虎套马车,她要和欧青谨去温泉庄子瞅瞅。那个花重金修建起来的鱼塘,她不想就这样荒废了,还有那些菜地,该种的还是要种起来。
廖氏临时却有些不想去:“夫人,都说是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您瞧今日是初七,出门不好,您不如初九出门最好呢。”
良儿听了,脸色勃然一变,就算是这样,廖氏也不该这般来说道,昨日提起的时候,廖氏不也没说吗?怎的今日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大过年的,谁不想讨个彩头,出门不好,听着多憋,就像咒人似的。
“我向来不计较这个。”夏瑞熙虽然如此说,心里也有些不乐。本来忌讳的事情多了,她基本没少做,不如一样都不计较,还乐得自在些。可到底是在过年,廖氏这样直白的说不好……她到底是俗人一枚,心里还是有些计较的。
廖氏见夏瑞熙神色有些不喜,便白着脸低下头,说是给达儿收东西,慢慢地退了出去。
夏瑞熙有些着恼,日程是昨日就定了的,当时她就吩咐廖氏收拾东西了,怎么现在还没收?便问良儿:“廖氏怎么了?我看着她怎么不想去?昨日说起来的时候,她也没说有什么事。”
良儿回道:“昨日有人来寻她,好像是她娘家人。她当时就把达儿交给奴婢看着,出去了半日才回来,回来脸色就不大好,今儿一大早又出去了一趟。奴婢看她的模样,估计是想给您告假,却不敢开口,所以寻那样的借口,您不是每日都要睡午觉的么?那时候她正好出去。其实她就是开口,夫人还会不体恤她么?竟然说这话,这样倒好,您要出门,心里还噎巴巴的。”
“依奴婢看,反正今日也晚了,这天气也不大好,估计还没到天就黑了。要不,咱们真的就初九去吧,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左右爷也要过了元宵节才去衙门。先让长寿骑马去庄子里打个前站,咱们去了也方便。”
夏瑞熙应了:“是这个道理。既然是她家里有事,便准她几日假。你去把她叫来,再取五两银子出来。”
不多时廖氏低着头来了,眼睛周围还扑了些粉,夏瑞熙不由有些讶异。须知廖氏平时连胭脂水粉都舍不得买,有一盒粉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了,质量又差味道也刺鼻,偶尔用了一次,达儿闻了就不停地打喷嚏,夏瑞熙便不许她再用。
现在廖氏突然地又上了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哭过了,害怕主人嫌弃,所以特意上的粉掩盖。
夏瑞熙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可怜人,悲欢喜乐总爱闷着。看着她这段时间仿佛是要开朗些了,谁知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遇到事还是这副愁苦样子。当下温言道:“我听说昨日你家里有人来寻你了?可是有什么事?要不然,给你几日假,你回去照应照应?”
廖氏惊恐地抬头,飞快地扫了良儿一眼,怯怯地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奴婢的爹爹偶感风寒而已。奴婢就是去看了看,以后再也不会了,回来都换衣服洗手的,绝对不会把病气过给小少爷……求夫人开恩,奴婢一定会带好小少爷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夏瑞熙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当做是试探了,连真话都不敢说,不由更可怜她:“我是真心问你,想给你几日假。你来我家里,签的是活约,也没告假休息过,过年原本也应该放你回去和家人耍几天的。只是我一直都忙,所以忘了,是我考虑不周。今日良儿提醒我,我才想起来。”
廖氏闷着头不说话,却是没有先前那样紧张了。
夏瑞熙让良儿把五两银子递给廖氏,廖氏惊疑地不敢接,夏瑞熙只好道:“这银子是额外赏给你的,你去瞧瞧,买点药什么东西的回家去看老人,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家里人都知道,廖氏过得很节省,她把工钱和得到的每一个赏钱都细心地存起来,只为了将来养老,绝对不会浪费一个子儿。夏瑞熙给她这钱,也是考虑到她的难处,普通人家平时就看不起病,药太贵了,往往小病拖成大病,更何况是在这个世道?
廖氏拼命忍着眼里的泪,要给夏瑞熙磕头,夏瑞熙忙让良儿拦住了,她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希望廖氏能更用心地待达儿。
廖氏提着夏瑞熙给的半袋白面二斤肉和一盒糕点,揣着银子回家,一路上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爹的病早把原本就不丰厚的家底折腾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她兄弟也不会来寻她想法子。有了这些银子,大概够她爹看好病了吧?
廖氏才一进娘家的门,就惊异地发现屋里多了几个衣着华丽的陌生人。
第75章 冷意
夏瑞熙吃惊地问吴氏:“你说什么?娘当着全家人就把兰叶和兰心的去向定了?”
吴氏笑得得意:“可不是。娘先教训了他两口子一通,意思是他们身边只有琛儿和福儿两个孩子,以后要记得开枝散叶,多子才多福。她才应了,娘又说,兰叶和兰心一直跟着她,很忠心,又懂规矩,是她信任的人,年龄也大了,不如留着,等孝期一满,就抬了做姨娘,免得她又要管家又要照顾孩子和你三哥忙不过来。”
吴氏呵呵地笑着:“她不是看不上娘给她选的老实人么?娘这次就如了她的愿,给她两个她最喜欢,和她站一处的人。”白氏当时的脸色实在是精彩极了,欧青英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夏瑞熙有些笑不出来。姜果然是老的辣,欧二夫人这一手,又阴又毒。作为一个旧式家长,一个母亲,她是坚决不容许儿媳妇骑到儿子头上作威作福,不把婆婆放在眼里的。
孝期还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才满,这段时间里,白氏有很多理由和时间除去兰叶和兰心。但是,兰叶和兰心是白氏的陪嫁丫头,同时也是心腹,最了解白氏的人就是她们,白氏要除去她二人恐怕得花不少心思才行。
而且欧二夫人这样一开口,给了兰叶和兰心强有力的支持,让她们有了资本,自然而然地就分化了主仆关系,让主仆三人各怀心思的窝里斗,她们斗得越凶,最后得利的自然是欧青英这个男主人。
这是打压儿媳的需要,也是变相的惩罚。
吴氏见夏瑞熙笑容浅淡,知道她的心事,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别担心。这事儿,如果夫妻同心,什么人也插不进来。你们刚成亲不到两年,娘又喜欢你,不会这么快。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先接着,慢慢再说。兴许,过一段时间,老人家的想法会改变也不一定。”
慢慢再说,欧二夫人到底是老了的,拖着拖着不是就过去了吗?关键还是在自己人身上。夏瑞熙想起欧青谨对她的保证,微笑起来:“谢谢大嫂。大嫂对我真好。”
吴氏笑道:“别这么客气,我就没谢过你。日子长着呢,要是日日都谢,可不累死了。”
四房每个月给家里一百两银子,这笔钱,老两个根本用不完。老两个吃的药,穿的衣,也都是四房额外承担,春耕时又借给他们种子,这给吴氏减轻了不少负担,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她都记着情,平时没少和两个儿子念叨,这也是欧信舍兄弟格外敬重欧青谨夫妻俩的原因之一。
四月,继三房搬出去以后,尚家也跟着搬了出去,欧家的老宅子里清净下来。夏瑞熙不再总记挂着老宅子里的事,遂把多数心思放在了抓经营生产上面。
温泉庄子的第一批蔬菜水果上市,当铺的生意兴旺,药铺子逐渐有了货源,收入趋于稳定。除了欧青谨仍然很忙以外,夏瑞熙的日子过得平静悠闲。
但平静悠闲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夏老夫人在痴呆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熬不住,药石无效,寿终正寝了。
欧青谨少不得放下手里的事,带着夏瑞熙和达儿一道去吊唁奔丧。玉姑却死活不愿意跟着去,她说她有一个重要的约会,就在这两日里,坚决不能去沾了晦气。
夏瑞熙和欧青谨也没勉强她,反正有木斐在,人也挺多的,自己多加小心一些就是了。
夏瑞熙没有想到,她会在夏家看见夏瑞蓓和赵明韬,并且还避也避不开。
夏瑞蓓挺着将近五个月大的肚子,在赵明韬殷勤的扶持下,慢慢走进夏家的宅子。
办丧事,人来人往,房门大开,也没有人能阻止住赵明韬。不管夏老爷夫妇有多么的不情愿,他们最多就是硬挺着不理睬赵明韬就是,却不能把赵明韬轰出去。
赵明韬的脸皮实在是厚,他笑容可掬地和夏家所有的人挨着挨着的打招呼,夏老爷夫妇不理他,自然有的是人肯理睬他。
就比如说夏大伯一家,就恨不得舔他的pp,以搏他一笑。其他夏氏族人,即便就是不主动过来讨好他,也是不愿意招惹他的。因此,赵明韬似乎还挺春风得意的样子。
夏瑞熙正被一群七嘴八舌的妇人围在后院偏角里说闲话,王氏走过来:“熙熙,你去劝劝你爹娘,成王爷是来吊唁你祖母的。好歹人家也是王爷,蓓蓓又嫁给了他,还有了身孕,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的好。脸嘴那般难看,是想给谁看啊?”
夏瑞熙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伯母说得是。但侄女儿年纪轻,又是晚辈,不敢忤逆爹娘呢。您是长辈,又能说会道的,不如就请大伯母去劝劝我爹娘吧。侄女感激不尽。”说着深深一福。
王氏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我要能劝,来找你干嘛?”
夏瑞熙讶异地道:“您是长辈都不能劝,侄女儿又怎么能劝?这真是为难着侄女了。要不,您教教我,怎么劝?”
谁都知道王氏平时不受夏二老爷夫妇待见,也知道她是个贪财没良心的夯货,见她在夏瑞熙这里吃了软钉子。一群妇人窃笑着要看王氏的笑话。
王氏怒道:“蓓蓓再受宠也只是个贵妾,人家王爷亲自陪着她上门来吊唁,这是何等的荣耀!你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人多事多,夏瑞熙原本不想闹笑话给其他人看,但王氏这句话却是让她想装晕都装不过去。当下冷笑:“不用伯母提醒我,我记得蓓蓓的身份。所以也请伯母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无事就到贵人面前献殷勤,那什么侄女婿之类的话,千万不要再出口,当心失了规矩吃板子!”
王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恼怒地道:“不识抬举。自己倒霉还不算,硬是要拉着全家一起倒大霉。”
夏瑞熙原本已经沉下了脸,眼睛左右一扫之后,改变了主意,扬起笑脸问:“大伯母这是在骂谁呢?谁怎么倒霉,怎么害得全家一起倒霉了?谁害得咱家倒霉的?大伯母讲给侄女听听。”
王氏觉得她那个笑容根本就是笑里藏刀,不怀好意,心里一怒。才要说就是二房得罪了赵明韬,才害得夏大伯和夏瑞礼那样惨的,眼角就觑着赵明韬扶着夏瑞蓓站在不远处,离她不过三尺远。
赵明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夏瑞蓓的脸色极难看,可见是把她的话全都听进去了。王氏见了这两个瘟神,顿时汗流浃背,庆幸自己没有冲口而出那几句惹祸的话,一溜烟地走了。
其他妇人见势不妙,也寻了借口纷纷离开。夏瑞熙拉住平时关系较好的一个本家婶娘:“小婶,请你帮我喊我家夫君过来一下,就说,成王爷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请他过来招呼一下。”
那妇人看了赵明韬一眼,捏捏夏瑞熙的手:“好,你稍等。”随即转身离开。
良儿紧张地抱紧了达儿紧挨着夏瑞熙悄声问:“怎么办?”
“不要紧。他不敢怎么样。”夏瑞熙上前给赵明韬行礼,含笑和夏瑞蓓打招呼:“蓓蓓,你来啦。”
“二姐。”夏瑞蓓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抱达儿,赵明韬大步上前抱住达儿,温言细语地说:“你身子不便,还是不要抱了。”又对着达儿讨好地笑:“好孩子,让姨父抱抱?”
达儿皱起小眉头,抬起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姨父。良儿脸色煞白,紧紧抱住达儿不敢松手。
夏瑞熙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微笑着把良儿拉到她身后,微微低了低头:“谢王爷抬爱,您是贵人,孩子刚尿湿了,不敢污了贵人的衣物。”
虽然赵明韬自称是达儿的“姨父”,但其实谁都知道,夏瑞蓓只是他的妾室,他原来许诺的什么侧妃都算不上。所以,他这是抬举了,不过夏瑞熙不稀罕。
赵明韬站得离夏瑞熙很近,夏瑞熙能感觉到他愤怒的气息都呼到了她的脸颊上,她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离他稍微远了些,她才有心思和夏瑞蓓拉家常:“身子可好?”
夏瑞蓓还没回答,赵明韬就说:“不是很好。蓓蓓总是希望家里人能去看看她,可是,无论岳父岳母,还是你,都不肯去看她。说起来,大家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所以才离我们远远的?”他虚伪地拍了拍夏瑞蓓的手,“害得她天天哭呢。”
明明是狼何必装羊?夏瑞熙暗自鄙视了他一把,不得不笑嘻嘻地回答:“王爷说笑了。我们怎么会对您有什么看法?不是不想去看蓓蓓,而是身份所限,也不曾受到王妃娘娘传召允许,所以不敢打扰,怕乱了规矩。”
她一再提醒赵明韬注意身份,不要和夏家人套近乎,他真正的岳父岳母是容大帅夫妇,可不是夏老爷夫妇。虽然她这样说,夏瑞蓓可能会很难过,但事实就是事实。她只盼着多拖延一会儿,欧青谨或者木斐快点来。
夏瑞蓓脸色颇有些难看,拉了赵明韬央求:“我有些累了,我们过那边去坐坐,可以么?二姐她忙就让她忙吧。”
“你不是早就想见达儿了吗?你姐妹二人也难得见面,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聊聊。一起过去吧?”赵明韬看似是在征求夏瑞熙的意见,实际上他已经硬挤到夏瑞熙的身旁,右手状似不经意地擦着她的耳朵,发鬓,伸到了她身后,牢牢揪住了达儿一只粉嫩的小手。
他根本容不得她拒绝。他等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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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所谓家风
夏瑞熙没有想到,她再次踏进欧家的大门,会得到如此的礼遇,全家人,无论是搬出去住的,还是在家里的,除了小一辈的,大人们统统都来了。
欧家二老对她和颜悦色,吴氏则是看着她欲言又止,薛氏同情地看着她,尚夫人眼圈红通通的,只有白氏,幸灾乐祸,眼睛乱转,却不敢开口。
这分明就是一副认定了夏瑞熙出了事的模样,这颇让夏瑞熙有些忐忑,不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吧?欧青谨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拉了欧家二老进屋去说话。
剩下的人坐在一起,竟然找不到什么话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你吃苦了。”“回来就好。”“想吃点什么?”
男人们的脸色讷讷的,女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夏瑞熙,气氛诡异得很。夏瑞熙有心想开口说几句话解释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反而显得心虚似的。
多亏达儿及时睡醒救了场。
夏瑞熙被达儿的反应震撼了,她以为小家伙见了她,必然是要欣喜地扑上来,舔得她一脸的口水,再抱着她的脖子好好撒回娇的。谁知小家伙见了她,别扭地把小脑袋转开,面无表情,怎么逗弄都不肯看她一眼。
良儿眼里含着泪哄达儿:“爹和娘回来了呢,达哥儿笑一个,亲亲爹和娘呀?”
达儿只是不吭气,良儿无奈,只好低声和夏瑞熙解释:“小少爷自您去了那日开始,夜夜哭闹不休,奴婢和王周氏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也不起作用,后来还是大夫人抱去,白日里抱着,夜里亲自搂着,第四夜上头才算是安静了些。”
夏瑞熙万分感激地看了吴氏一眼,吴氏亲切地望着她笑了笑。夏瑞熙心酸地伸手去接达儿:“宝宝,娘亲抱?”
达儿贴着良儿,小手紧紧攥着良儿的衣襟,仍然不理夏瑞熙。他这是生气了,只不过人小,只能这样表达。夏瑞熙心里内疚得不得了,这孩子气性挺大的,也难怪,从来不曾和她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整整七天,他突然找不到娘,必然很难过,很害怕吧?
夏瑞熙哄了好一歇,达儿才算是抬眼看了她一眼,慢慢儿的,才不拒绝她了。夏瑞熙把他紧紧搂在怀里,难过得要死。
不多时,欧青谨并二老出来,二老的表情明显地轻松了许多,笑容都灿烂起来,命令开饭。夏瑞熙看在眼里,有些黯然,到底还是很在乎她的贞洁与名声的。她要是真的失了身,他们会怎样待她?只怕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是有疙瘩的吧?
看到饭桌上的菜肴,夏瑞熙眼眶却又热了,统统都是她爱吃的汤菜。吴氏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往她的饭碗里夹菜,薛氏也默默地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尚夫人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看上去比谁都难过。
白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咳了一声:“我看四弟妹的脸色不好看,身子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请个大夫来瞧瞧?该用药的还得用药,免得留下什么病根。对了,我那里有一瓶上好的伤药,不会留疤的,等会子让人送过来,你搽搽?”
她这话听上去句句都是关心体贴的话,实则字字不含好意。请大夫瞧,用药,留病根,含沙射影,歹毒无比。
欧青谨抬起眼,冷冰冰地看了白氏一眼,欧家二老沉下了脸,尚夫人眼睛吓得咕嘟乱转,却是都不好挡白氏的话,她说得太冠冕堂皇了。
欧青英在桌底下狠狠踢了白氏一脚,白氏不为所动,反踢回去,笑盈盈地等着夏瑞熙回话。倒不是她和夏瑞熙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处处和夏瑞熙过不去。
只是,一样的都是儿媳妇,凭什么夏瑞熙被人掳去,失了贞洁,一家子还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她却要被薄待?成日里被丈夫气不说,还要被那两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兰心和兰叶合起伙来气她怄她。
这一切,都是拜欧二夫人所赐。欧二夫人不是偏四房偏得紧,处处都说夏瑞熙好么?她今日不气气欧二夫人,她就不姓白。
夏瑞熙慢吞吞地咽下汤,又拿丝帕细细擦了嘴,才微笑着说:“谢过三嫂的关心。我是吃了点苦头,挨了饿,受了冻,但和容王妃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不需要大夫,也不需要伤药。倒是青谨,那日他和赵明韬打斗,身上有伤口,三嫂那伤药正好给他用用。”
吴氏道:“你和容王妃一直都在一起?”
“是啊,我和她一张车,一间屋,同吃一张烧饼,一同被救,只是她运气没我好,受了伤,赶不得路,此刻还在路上呢。”夏瑞熙答得漫不经心,镇定自若。她也不算说假话,有白氏那种想法的人不算少数,总得堵一下。
尚夫人责怪欧青谨:“你受伤啦?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这样硬撑着?”
欧青原却是激动地问:“你和他打斗,好好教训了他一番没有?”可怜的欧大爷,空有一腔仇恨,却苦于无力报仇,此时听说他小兄弟和仇人打了一架,听听都是过瘾的。
欧青谨笑道:“那日我追去,他在山隘处设了伏……我在他腰上狠踢了一脚,他在车上睡了几天,连马都骑不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吧?白氏失望极了,讪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对了,那个李钺下场如何?他指使人打伤了你三哥的腿,你有没有砍他一刀?”
她以为人家就在那里等着给人砍啊?想砍谁就砍谁?夏瑞熙险些没笑出声来,欧青谨眉脚抽了抽:“没有。”
白氏失望地说:“怎么也不给你三哥出出气……”
欧青英不耐烦地骂道:“你以为是你责打下人?喊一声就站着任凭你打?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白氏回嘴道:“我不是心疼你这腿么?达儿外公说会恢复如初,怎么到现在也还不曾恢复?都是那不守妇道的妖精惹的祸,她倒死干净了,却要活人来受罪。”
她这话又把夏老爷给扯进来了,还提起了欧青英的两大伤心事:林轻梅,伤腿。欧青英“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睚眦欲裂地瞪着白氏:“你给我闭上你那张猪嘴!”
白氏冷笑:“我是猪嘴,你那又是什么嘴?笑话,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是什么嘴你就是什么嘴。”
欧青英被她驳得找不到话答,只瞪着她呼哧呼哧喘粗气。欧家二老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吴氏挑了挑眉,闷头吃饭。
夏瑞熙看得直叹气,白氏是怎么了,她已经四面楚歌还不自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真要把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都得罪了才算数?
“啪”的又是一声,却是欧二老爷在席首发了脾气:“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倒好,竟然当着我的面吵起来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吃顿饭都这样不得安生,都给我闭嘴!”
一时鸦雀无声。
欧二夫人由红绸和吴氏扶着,懒懒地起身:“都散了吧。三房留下来。熙熙,你明日起早和青谨去祠堂烧香,跪拜谢过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安归来,给了你逢凶化吉的福气。再去看看你父母,省得他们担心。”
众人刚告退出去,欧二夫人斥责白氏的声音就尖锐地响起:“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没有见识不是你的错,可是不安好心却是不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青英的腿如果不是达儿的外公,你以为能有现在这个样子?”
白氏辩道:“娘,我没说达儿外公不好。我是心疼青英的腿,气不过那狐狸精害人……”
欧二夫人一声厉喝:“还敢顶嘴?你那些手段少拿到我面前来晃!你四弟妹还好没事,若是真有什么事,只怕被你逼死了,心肠忒恶毒,没有一分人性……你们白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你就是不怕丢白家的脸,也要为你一双儿女考虑一下,不要丢了他们的脸面。你是嫂子,又是当家主母,你这个样子,如何能正家风?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有意思么?你若是真心疼青英,就该好生为他调养,把家里打理好,不要总惦记着和小妾们争风吃醋!真是枉自了我当初一番栽培!”
又回过头骂欧青英:“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好,就算是将来考取功名也要被人臊!她丢脸也是丢你的脸,更是丢欧家的脸!回去!”
欧青英垂着头,气冲冲地瞪了白氏一眼:“现在你满意了?”转身就往外走。
白氏心头委屈怨恨得紧,却是找不到可以反驳欧二夫人的话,她也没有吴氏那种勇气,敢和欧二夫人对着干。
想当初,她费尽心力协助欧二夫人管家,欧青英起早贪黑为家里管铺子和庄子,好不容易才在这家里逐步树立起了三房的威信。那个时候,她就算有点小错,欧二夫人也是向着她,睁只眼闭只眼的。更不论说大房和二房根本不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的作对。
可是现在呢,什么好处都是大房捡了去,什么名声都是四房得了去,自己却要为一个为别的女人瘸了腿,没有心的丈夫操心,随时提防两个吃里扒外,随时准备和自己作对的预备小妾使坏。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输了一件事,吴氏身后有欧青原撑腰,夏瑞熙身后有欧青谨撑腰,而她却没有丈夫撑腰,她害怕这母子俩合起来休她!
因为欧青英薄待了她,她才会如此痛苦,白氏忍不住地愤恨了。以至于在回家的路上,一整路,她都仇视地瞪着欧青英的背影。
第92章 风叶
吴氏拉了夏瑞熙:“今夜还是在这里住罢。先让人过去收拾好了屋子,慢慢再搬回去。”
“家里丢的时间太长,该回去了。”夏瑞熙要给吴氏行礼,谢她对达儿的照料。
吴氏及时拉住她的手,叹息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样对我的儿子,我便怎样对你的儿子。你若要谢我,我也该当谢你。”
夏瑞熙也就不再勉强,和吴氏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爽性。
欧信舍过来给夏瑞熙施礼,含泪道:“四婶,您平安归来,小侄就放心了。否则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抬不起头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婶娘被人掳走,自己却一点法子都没有,最后还要靠婶娘才能逃命,实在是奇耻大辱。
那边欧青谨吩咐花老虎套好了马车,笑着过来扶起欧信舍:“都是一家人,莫要在这里磨牙了。都早些歇下吧。”
一行人回了文渊街,夫妻二人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灭了灯,只穿一件薄丝袍歪在窗下的榻上说闲话。
天气有些闷热,没有关窗,月光透过天青色的纱窗洒进室内,院子里的金银花香气若有若无的飘进来,室内静谧而安逸。
夏瑞熙靠在欧青谨怀里,轻轻打着扇子:“皇上召见你,你却半路跑了回来,不会被怪罪吧?”
欧青谨眯着眼,手里抓着她的一把青丝把玩,不在意地道:“情况特殊,已是请徐将军替我告罪并说明始末。皇帝要见我,本来就是赵明韬捣鬼,他又想表现一番求贤若渴的姿态罢了,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要我去做。若是要降罪,我正好脱了这身官袍,好好陪你过日子。”
“那你还要去见驾么?”夏瑞熙实在是舍不得放他走。
“现在这一片还很乱,明日我抽个时间去见刘力子一趟,请他上个表,让我先陪他处理这边的事务,看能不能挪后一步甚至推了。我估计是能成的。”
夏瑞熙松了口气:“木斐去寻你,现在也还没消息,只怕还在到处寻你呢。”
“我已让人去寻他,此刻大概在回来的路上罢。”说到这里,欧青谨突发奇想,如果他真的回不来,木斐会不会想方设法找到并带走夏瑞熙?
想到这里,他睁眼看着夏瑞熙。月光给夏瑞熙的脸上,头发上,身上镀上一层荧荧的珠光,她神情恬淡温柔,眉眼舒展柔和,唇角饱满柔润,分外柔丽娇媚。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她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呢,多有几人喜爱也正常不过。
夏瑞熙见他目光灼灼,表情古怪,拿扇子敲敲他的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饿了……”欧青谨将她手里的扇子夺过,随手扔在地上,搂住她的肩头,对着樱唇深深吻了下去。夏瑞熙嘤咛一声,反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这个夏夜,越发地燥热旖旎起来。
——*——*——*——*——
夏瑞蓓的府院如今是刀兵森严,四处都被刘力子的人团团围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出入。一众女眷本该被入狱羁押起来,但因着欧青谨的关系,刘力子只是将她们锁在内院就算了事,只等上面的旨意下来,再做定夺。
天上是明晃晃的大太阳,热气蒸腾,芳儿身上穿着薄纱衣,还嚷嚷着热,夏瑞蓓却觉得透骨的寒。
她斜靠在内院花荫下的藤床上,傻愣愣地看着上方。这是一片已经脱落并半枯黄了的叶子,被蜘蛛丝缠着,吊在树梢上,随风一上一下地颠簸,要落却又被蛛丝扯了回去,不落呢,明明是在逐步枯萎。
这分明就是她呀,无所依托,却又被蛛丝缠着,死活两难。
府里的财物,她统统都不能动用,全都被刘力子派来的人登记造册,封了起来。事实上,也没多少财物,绝大多数都是她的衣物和金银首饰,账面上和账面下的钱财,都被赵明韬挪干净了。
身无分文,沦为阶下囚。先不说能不能顺利脱身,就算是能脱身,她也没去处。且不说夏老爷夫妇愿不愿意接她回去,就她自己来说,她也是没脸回去的。她接下来,该如何呢?
“夫人,欧四爷和四夫人来了。”芳儿轻轻推她。
夏瑞蓓忙拢了拢头发站起来,伸头张望:“在哪里呢?”
夏瑞熙和欧青谨分花拂柳地走过来:“蓓蓓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夏瑞蓓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闻言淡然一笑:“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死不了就是了。你们还好么?我这次不知道他的那些事儿,也没能给你们帮上忙。”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欧青谨自去打点守卫,只留姐妹二人说话。夏瑞熙见夏瑞蓓那青白色的脸嘴,颇有些不是滋味:“给你带了些衣物并药来,你瞧缺什么,就让人去和我说。”
“谢了。”夏瑞蓓低声问:“他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不过你姐夫说他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夏瑞熙有些不好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夏瑞蓓垂目道:“走一步看一步。我是罪眷,还不知道会怎么个判法呢。”流放,官奴,斩首,什么都有可能,牵连其他人,她倒是不怕,左右有欧青谨在,还有夏瑞熙这活生生的受害者在前面,也牵连不到夏、欧两家。
夏瑞熙默然。欧青谨不是没有问过刘力子,请他帮忙,他虽然也应了,但在旨意下来之前,谁也说不定。毕竟夏瑞蓓的情况与容氏不同,出身不同,位分不同,最要命的是,谁都知道容氏不得宠,夏瑞蓓独宠。
“莫说这个了,我早有心理准备。”夏瑞蓓嫣然一笑,“说起来,我也是自作自受。只要他不得好死,我怎样也是高兴的,就没白死。”
夏瑞熙无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
三天后,金霞和小竹被送回。吴氏把金霞送给了夏瑞熙,那意思很明白,她想怎么处理都行。金霞此次却是学乖了许多,任谁问起,什么都不肯多说。至于小竹,却是被惊吓过度,连日高烧,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是看着天花板发呆,吃了不少药也不见起色。
欧青谨与夏瑞熙商量了,对这两个丫头照顾得细心周到。金霞是个懂事的,自然不会乱说话,更何况她也并没有看见夏瑞熙被怎的了。
李厨娘先前有些怨怼,可是后来瞧着主人家一直对她女儿照顾有加,还特意放了她的工,让她专门照顾小竹,遂把那点怨恨逐渐放下。
木斐仍然没有消息,欧青谨和夏瑞熙急了,托了许多人去打听,一无所获。
官方的说法是说已将赵明韬并其几百随从尽数诛杀于武泗之野,可是民间却又有人传说他逃了,甚至传说有人在东京最大的码头看见过一个水手像他。欧青谨哂笑:“编故事的人不会编,一个旱鸭子如何扮得水手?”
兵乱被逐步镇压下来,新帝势如破竹,伪帝节节败退,日子趋于平静。
这期间,容氏回了西京城,她没去成王府住,而是住进了文家茶庄。
既然赵明韬的事已经被定了性,对他身边一干人的惩罚也就要下来。根据内部消息,容家不肯放过夏瑞蓓,他们认为容氏日子不好过,与夏瑞蓓的挑拨离不开关系。
夏瑞熙为了夏瑞蓓的事,少不得还是要登门拜访她一回。她进门才发现这是容氏的卧房,容氏正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发呆,见她进去,说了一个“坐,上茶。”便再无下文。
夏瑞熙知道她脾气古怪,傲气得紧,但有求于她,也只得强作镇定,静静等候。
半晌,才听容氏幽幽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比之你,如何?”
夏瑞熙一愣,随即淡笑:“九小姐出身高贵,容貌端丽,英姿飒爽,能文能武。我不过一介普通妇人。”她虽不以为自己比不过容氏,但容氏就是一副心理失衡的模样,有事要求人,自然要捧着。
容氏冷笑:“是么?那为何他们都看得上你,却看不上我?说世家子喜欢温婉贤淑的女人,但你实际也不是,私底下又凶又狠,还把什么妓院,头牌,接客之类不要脸的话挂在嘴边,说得极溜顺。你那些话,就是西疆普通人家的女人也是不好意思说的。”她还记着夏瑞熙骗她说赵明韬要把她卖进妓院的事。
夏瑞熙苦笑:“所以除了我的夫君以外,并没人看得上我。赵明韬之所以那般对我,不过是怨恨我的夫君,怨恨我的父母,要报复罢了。他那样的人,心中永远都只有他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把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把她害到这个地步,走投无路。”
容氏狐疑地看着夏瑞熙,见她满脸的真诚和无奈,有些拿不准真假。夏瑞蓓那个孩子,她是想弄掉来着,可还没机会动手,就已经掉了。当时就有人说是赵明韬为了对付她,自己动的手。
夏瑞熙愤恨地道:“九小姐还不知道吧,在之前,我们家险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弟弟被逼得背井离乡,蓓蓓不得不嫁与他,过后却又被他虐待,她头上至今还留着伤疤。若不是为了不祸及父母,她早就自尽了。至于欧家,二爷就是死在他手里,三爷的腿也是被他指使人打伤的。”
容氏若有所思:“原来你们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这些事,夏瑞熙根本不可能骗她,她只要稍微一打听就可以知道真相。
夏瑞熙一心想激起她的同情心,好歹放过夏瑞蓓一码。谁知容氏垂头闷了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我答应过你,不会找你和你妹妹的麻烦,我就不会多事。可我却是帮不上她,我的父兄必然咽不下这口气。”她自己尚有家不能回,被家人责难嫌弃,又如何顾得上其他人。
夏瑞熙失望之极,只得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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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欧四(一)
初次见到夏二小姐,是在闹市上。当时她一身鹅黄衣裙,着箭袖,怒发冲冠,拿着鞭子劈头盖脸地朝阿恪招呼。我见那鞭子朝阿恪脸上去,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抓住了鞭子。不管是不是阿恪的错,我都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毁容。
她愤怒地抬头,漂亮妩媚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是谁?竟然敢帮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不认识我,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夏家的二小姐,那位粗野刁蛮出了名的女子夏瑞熙。我虽恼恨她出手狠辣,想破人家的相,但被她那样理直气壮地瞪着,我还是有些心虚。弄清事情真相,我想做和事老,让阿恪给她道歉,让她放过阿恪。
她说要她放过阿恪也不难,但阿恪把她从马背上拖下来,摔了跤,害她丢了面子,她要找回场子。
我问她怎样才算找回场子。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阿恪也让她摔个狗爬,再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她就放了他。其实说到底,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阿恪死活不肯,我也觉得摔一跤可以,道歉也该,可是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实在是太丢脸,不光丢他的脸,更丢我的脸,我那个时候是很好面子的,其实我更怕这事传回家里去,阿恪要吃大亏。
我很护短,绞尽脑汁地想赖过去,和她讨价还价,让她换种方式,但她是个死脑筋,认定了就不肯松口。多亏她父亲夏老爷闻声赶来,驱散人群,沉着脸把她带回了家。
她那么凶悍的一个人,一见了她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老实无比。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小声威胁阿恪,下次见了要剥他的皮。我虽知道她不过就是过过口瘾而已,但还是觉得她实在是刁蛮,我直觉,她这样胡闹下去,总有一天会倒霉。
没有多久,就听说夏二小姐摔下马背险些死掉,我暗想,果然出事了,大难不死,但愿她吸取教训。谁知半年后,在姐姐家里,阿恪又和她干上了。
这次又是阿恪的错。阿恪用雪团把她砸晕了,他吓坏了,拉着我的袖子哭个不停。我痛恨阿恪的那种行为,真想撒手不管,让他好好吃回苦。但我不敢让他担责,阿恪的身份太尴尬了,要是被祖父知道,他肯定会被打死或者逐出家门。
我狠狠教训了阿恪一顿,为他担下这个责任来。我迅速找到姐姐,告诉她我打晕了夏二小姐,让她赶快去善后。姐姐当时震惊无比,眼泪都吓了出来。我顾不上多说,先就跑回家去搬救兵。
我把爹爹搬来以后,正遇上她爹夏二老爷在大闹。这事实在是我们家人理亏,所以爹让我跪下认错,我就跪下认错。我当时想,只要能让他们家消气,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我正跪着,就觉得有人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我忍不住回头,迎面撞上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里面透出森森的寒气。原来是她,她坐在马车里,恶狠狠地瞪着我,看见她这样有精神,我松了一大口气,我讨好地望着她弯起嘴角。
谁知她开口就点破了我不是打伤她的真凶的事实,而且做出一副非常痛恨我的模样。我被她吓坏了,忙走过去站在马车外低声央求她,我以为她肯定不会放过阿恪的。谁知她竟然轻轻松松放过了阿恪,而且很安静地回了家,我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看来那次事故让她改变了不少,由于心存感激,我砍了一大枝绿萼请人送去答谢她。
但后来,因为三嫂白氏在其中捣鬼,也不知道父母亲是怎么想的,居然去夏家提亲。我不得不承认,这吓坏了我。
我的妻子,不应该是像她那样的。不必是才女,也不必出身有多高贵,更不需要有多美丽,但最起码,得让我看得顺眼,看着舒心。家里的大嫂和三嫂很厉害,二嫂又太窝囊,我想要的是一个和她们完全不同的女子。可具体要个怎么样的,我又说不清。
夏二小姐性格太强硬,又凶又狠,刁蛮得很,我怀疑,她和我的三嫂有得拼,我不要这样一个女人做老婆。从知道家里去提亲开始,我没有睡好过,总担心她会变成我妻子。为此我花了不少心思,日日缠着我爹和我娘(从前有多少次,他们要给我提亲,我都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就得了逞)然而此次,他们却是铁了心,这让我苦恼万分也觉得太过奇怪,为何他们就看上她了呢?
说起来,他家的态度也奇怪,迟迟不答,这让我看到了一分希望。我想,夏二小姐是一个高傲跋扈的性子,如果让她知道我不愿娶她,她必然也不肯嫁我的。可要怎样才能见到她呢?我打听到她出事之前爱出门,但自受伤之后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法见到她。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终于让我知道了一个好机会。我的老师宣大老爷是夏二的舅舅,他要庆生,我娘为了讨好夏家,让夏家答应这门亲事,特意和我爹领了我去祝寿。我高兴死了,真是天助我也,怎么的,我也得把这事给搞定了。
她居然会作诗,她不爱出风头,她听戏听得睡过去,被锣声吓得险些摔倒,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大家小姐,笑死我啦。我厚着脸皮假装看不懂宣五的脸色,终于和她搭上了话,宣五明显在竭力讨好她,我知道宣五这个人,他不是那种乱来的男人,既然他看上的女子,想必也是有她的可取之处。
接触下来,她的性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小姐们的做作和虚伪,大方爽利,很好相处。但我还是不愿意娶她,她和她表哥知根知底,才是最合适的一对。
我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和她说我有法子解决我们的婚事问题,让她不要担心,她却幡然变脸,和她的丫头一起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女人,还是一样的凶悍,我刚才怎么会以为她好相处呢?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把这事和木斐说了,他怪笑着说我运气真好,若是他,一定一口唾沫吐到我脸上,搧我十个巴掌方解心头之恨。我听他那意思,是嫌夏二太温柔太大度了,我想也许我真的有点过分,女孩子都是好面子的。
夏家一直没还我的庚帖,一直不表态,就这样吊着我。我的父母也不急,三嫂上蹿下跳地说夏家这是没把欧家放在眼睛里,想骑驴找驴,让我娘去找找他家的麻烦,反被我娘骂了一顿。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高兴之余却又觉得夏家人的心眼小,明明不同意,还这样吊着我,一方面我又很好奇,夏二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阿恪想去京城上香,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见识一番,便约了木斐一起去。谁知又遇上了夏家父女,他们也是要去烧那头炷香的。夏二的变化更明显了,原来的那种跋扈嚣张浮躁一点都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文静,我很好奇,难道真的是和我娘说的那样,女大十八变?她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
夏家父女费尽心思,花了大把的银子,寻了无数的关系要去上那头炷香,寺庙为此把我们赶下了山。阿恪很生气,在半道上与她们发生了争吵,我知道夏二向来牙尖嘴利,她又痛恨阿恪,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谁知与我们争吵的竟然是她那位在外有贤名的妹妹,她却一直藏在阴影里不抬头,脸有愧色,还和她姑母一道向我们赔礼道歉。
她凭着自己的两条腿一步一步爬上山,走到万佛寺,途中她不曾叫过苦,阿恪挑衅她,她也没应答。木斐说她性格坚韧好强,不是那等不知好歹,小肚鸡肠的女子,阿恪却说她阴险狡诈。我呢,觉得她被汗水打湿,红扑扑的脸蛋配上那副专注的神情比我见过的所有大家小姐都好看,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讨厌她了。
第二日上完香后不久,她妹妹哭哭啼啼地来寻我们,说是有人劫了她。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不能坐视不理,约了木斐一起去救她。木斐去缠住赵明韬那帮人,我则躲在暗处寻找合适的机会帮她,我很怕她是个笨蛋。结果她不笨,寻了机会撒腿就跑,给我省了很多力。
没想到她跑起来这样快,身子这样灵活,我累得半死也追不上她,喊她她也不理,哪儿难走就往哪里钻。根本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林子里乱飞,而且还是往错误的方向飞。
我追赶她追得差点没发疯,永远都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在前面晃,我很想脱下鞋砸到她头上,让她停下来。好不容易她听了我的喊,停了下来,她的举动却又让我差点没掉下巴。
她满头满脸的汗,皮肤发红,头发像疯子一样的披散着,衣服上满是泥泞和被荆棘刮开的口子,一只鞋还不见了,露出满是泥泞的袜子。最可怕的是她的行为,她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勾腰驼背,像狗一样的大口喘粗气,不是一般的难看和狼狈。
我从没见过她这般不注重仪表的女子,就算是最下等的粗使妇人也比她注意形象。她浑然不觉,眼里流露出我从没见过的感激和讨好。她笑眯眯地称我为“欧四哥”,向我道谢,并不哭闹,也很听我的指挥。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她这股韧劲的,要是她眼泪汪汪地哭,哼哼唧唧地诉苦,我一定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她的手很脏,看在她不娇气,也知道好歹的份上,我还是忍着把手递给她拉她起来。
我是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那种感觉很那个,怎么说呢?她的手很柔软,很小巧,形状很好看,握在手里很舒服。我很鄙视自己,这种时候竟然还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我控制不住地想,她的手洗干净了一定很好看,一定更柔软。
第93章 镜花水月
欧青谨把奏章的最后一笔落下,提起来吹干墨迹,夏瑞熙凑过去:“这个管用吗?”
欧青谨道:“尽人事知天命,我没有一句话是为蓓蓓求情的,我是在为皇上歌功颂德,感谢他为民除害,救欧夏两家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每一句话都有据可查,没有说半句假话。他若是明君,就该知道蓓蓓其实和赵明韬的事没关系。”
夏瑞熙道:“要是他不肯呢,蓓蓓会不会死?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妾而已,正经八百的王妃都没事,什么样的过错能算到她头上?”
欧青谨拥过她:“咱们尽量想办法,好不好?”
夫妻二人去了夏家。自夏老夫人死后,夏老爷夫妇并夏瑞昸就搬了出来,现在的院子比从前的小了许多,但是三口之家住起来仍然嫌宽。夏夫人专心专意地过日子,把庭院里的花木打整得茂盛浓密,清爽宜人。
夏瑞昸坐在书房里念书,他心里记挂着木斐和夏瑞蓓的事,坐不多时便要心急火燎地起来转一圈。一会儿嫌窗外的蝉鸣吵人,一会儿嫌凉汤不够凉,直到小厮来告诉她,二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他才猛然跳起,撩起袍子往上房奔去。
欧青谨把一只匣子递给夏老爷:“爹,里面都是您当初给我的银票,一共二百五十万两银子,都在这里。”
夏老爷打开看了一眼,叹道:“这个东西,只怕已经是废纸了。”汇通票号实力虽然雄厚,但挡不住兵荒马乱,如果人都死绝了,铺子倒闭,找谁要去?只能怪自己倒霉罢了。他那个时候也没想到,动乱会来得这样快。
欧青谨眼睛亮晶晶的:“我听人说,他家是站在新帝这一边的,给新帝筹了不少粮银。新帝如今已定都京城,汇通在京城的总号又重新开张起来,还有好几个地方的铺子也开起来了,显见得他家是有一定实力的。要不然,咱们去试试?”
这么大笔钱,如果夏老爷要去提,汇通票号只要存在一天就不敢赖账。但如果汇通票号答应他们的要求,运转肯定会发生很大的问题。
汇通票号的老板郭思达,是个大赢家,他目光奇准,靠上了新帝这棵大树。新帝对他多有倚重,现在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不去找他的麻烦找谁的?
夏老爷苦笑:“你想请他帮忙去救蓓蓓?没那么容易,他靠山大,敢重新开张必然就是做好万全准备的,要是咱们去了,必然会一口咬定是在战乱中丢失的,咱们说不定还要被倒打一耙呢。”若是小面额的,汇通必然不会贪,但这样大一笔钱,不贪都难。
欧青谨笑道:“我不是把这个给汇通票号呀,左右都是废纸一堆,咱们不如给有能力把他银子挤出来的人去使。就看爹的意思了。”
他要把这堆废纸随着奏章一起送给新帝,变废为宝,新帝挤银子,他要夏瑞蓓的安全无虞。要是汇通不愿意,想要从他这里弄回这二百五十万两银票去,那也得想法子把这事给他捋平了。
夏老爷失笑,把匣子推还给他:“你看着办吧。”
“小萝卜头,真好玩。”外面传来一阵嬉笑声,他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只见一大一小两条身影,正坐在树荫里,正是夏瑞昸和达儿。
夏瑞昸如同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抱着达儿在院子里疯跑,一会子拿了竹竿网了蜘蛛网去粘蝉,一会子又把达儿抛到空中又接住,弄得一院子都是达儿欢乐的笑声和他变声期的鸭嗓音。
夏夫人站在廊下被他的惊险动作吓得惊慌失措:“你莫抱着他疯跑,莫扔,莫扔,他骨头嫩,要是你拽着他的手,看我不打断你的手!”
夏瑞昸仿佛故意与她作对,她喊莫扔,他偏就把达儿抱起来往空中抛,又接住。这种事情对跟着木斐练了很久的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他娘实在是罗嗦。
夏夫人气得够呛,只嚷嚷着要夏老爷去好生教训教训夏瑞昸。“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夏老爷才出声,夏瑞昸就抱着达儿一溜烟地跑得没了影子。
“你给我站住!”夏夫人大喊,夏瑞昸越大越不肯听她的话,让她越发地不淡定。
夏瑞熙摇着扇子,吃着井水冰过的瓜果,不以为然地劝夏夫人:“他难得轻松一下,也不是小孩子了,有分寸,你们管这么严做什么?”
夏夫人皱眉:“什么都指望着他,不管严点怎么行。就你和青谨总宠着他,他要去军中瞧热闹,青谨居然也就让他跟去添乱。”
欧青谨笑着走出来:“娘又在怨我带瑞昸去军中了?我本意是让他多认识几个人,对他有好处,说起来他也不小了,男子汉么,总关在家里哪能行。”
前几日他把夏瑞昸带去了军中,结识了一些人,看军士们打斗练箭,夏瑞昸喜欢得很,还和那些军士们喝酒,小小年纪就喝了个半醉,弄了一身的酒味。夏夫人害怕他会萌生出从军的心来,心里有些不乐意。
“不怨。”夏夫人表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口是心非地说。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她已是渐老,总想过点平静安逸的生活。她身边只有夏瑞昸一个儿子,她不怕夏瑞昸吃苦,就怕夏瑞昸去做危险的事。
夏老爷呵呵地笑:“你娘都说不怨了,那便是你看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你这个做姐夫的,就该带着瑞昸四处见识一下,学学人情经济,别让他坐井观天。我们老了,以后要靠你们互相扶持。等你大姐和姐夫回来,蓓蓓的事处理好了,我要在这院子里好好摆上几天的席,你们趁早想想,要请些什么人。”
提到不通音讯的夏瑞楠,还有生死未定的夏瑞蓓,夏夫人有些伤感地站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夏瑞熙站起来:“娘,我和你一起去。”父母老了,他们的希望就是儿孙满堂,合家幸福。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入了秋,欧青谨送出的奏章和那二百五十万两的废银票似乎起了一点点的作用。跟着赵明韬闹事的人,死的死,关的关,夏瑞蓓仍然被关在那个小院子中,上面既不说放人,也不说要把她怎样,仿佛是被遗忘了。
这样的情况下,夏瑞熙只能是隔个十天半月的,送点吃食和衣物药品去瞧瞧她,知道她安好,也不是能经常见面。
木斐托人带来消息,说他已知这边的情形,师门有急事,所以赶回去了,大概在年底会回来,让欧青谨和夏瑞熙勿念。
中秋节前夕,和夏老爷夫妇商量之后,欧青谨和刘力子讨了人情,要接夏瑞蓓回娘家过节。
傍晚时分,夏瑞熙带了人去给夏瑞蓓收拾东西,却发现,夏瑞蓓跪坐在一幅观音像前,手里拿着念珠,闭目诵经。芳儿有些担忧,夏瑞蓓先前还只是看看经书,看完之后,每每要发许久的呆,现在却是仿佛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三姑奶奶不会想要出家吧?”芳儿现在已经不喊夏瑞蓓为夫人,而是称姑奶奶。
夏瑞熙低咳了一声:“蓓蓓,我来接你回家过节。”
夏瑞蓓不应,良久方站起身对着观音像礼了一礼,回身笑道:“二姐你来啦?”
夏瑞熙见她面容竟然比上次见到时似要丰满了些,一身的檀香味,眉目间不复从前的凌厉阴暗,多了些平和豁达之意。她大概是想通了,她的一生只能是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怜自艾,在亲人们的怜悯或是轻视中默默死去;一个就是选择青灯古佛,跻身佛门,好歹有点精神寄托,也不会受亲人的气。
说实话,这个样子的夏瑞蓓比那个眼里闪着复仇光芒,斗志昂扬的夏瑞蓓可爱得多。可她到底还是个十多岁,青春年少的女子,夏瑞熙有些心酸,夏瑞蓓醒悟得太迟了,一意孤行,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却是这样一个下场。
夏瑞蓓对夏瑞熙眼里的那丝怜悯视而不见,笑道:“要接我回家过节,是爹和娘的意思呢?还是你们的意思?若是你们劝的,就不必了。我不好意思看见他们,也怕给他们添堵,反而不美。”
夏瑞熙叹道:“是我们大家伙的意思,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爹娘到底也还是心疼你,还是去吧?”
夏瑞蓓也没有再坚持,和夏瑞熙站在院子里静候众人收拾东西。
一轮瓦灰色的月亮自天边升起,地面的热气蒸腾上涌,一阵微风吹过,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假如没有夏瑞蓓的这桩事,这绝对是一个美好无比的傍晚。
夏瑞熙道:“容家来接容氏的人已经来了。我们都觉得很快你就会自由,无非就是一个时间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后的打算?其实你也不必这般,你若不愿意回家住,我家的房子也不算小。”
夏瑞蓓迷茫地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暮霭,轻声道:“谢了。我活了十七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从小就不甘于人后,事事总想压下你一头,争来争去,现在才发现,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将来么,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我心已死,便当皈依佛门,可却又总是忍不住迷茫悲伤。这大抵就是命,我无福亦无慧根。”
这种迷茫的表情,让夏瑞熙想起早上容氏去寻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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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哦,俺不该中途插播番外滴,番外在完结以后再放了。
第94章 送上门来的生意
容氏是在欧青谨刚出门就让人递了帖子进去的。等到夏瑞熙听说迎出去,她的轿子已到了大门口。
一乘不起眼的两抬青呢小轿,只跟着一个半大丫鬟并两个婆子。容氏一身天青色的秋裙,素着脸儿,发上只插一根玉簪,胸前却是挂着个古怪的桃形银坠子。
这个打扮素净得很,却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夏瑞熙没想到她会亲自上门来寻自己,也想不到她到底来做什么,少不得只有含笑迎上去殷勤招待,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寒暄了几句,夏瑞熙自前面引路,领着容氏去后院正房。
容氏大踏步走了几步,跟着她的一位稍胖些,穿墨绿色茧绸袄裙,头上插一对金簪,耳上挂着碧玉耳环的婆子笑道:“九小姐,走路手莫甩,步子迈小些方显得淑雅。”
容氏大怒,紧抿着唇死死瞪着那婆子不说话,那婆子作低头伏小状,腰背却是挺得笔直,显见得是没有把容氏放在眼里,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容氏阴冷着脸,冷哼了一声,我行我素,结果那婆子笑着对夏瑞熙道:“夫人走路姿势极好看,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老身先前在宫里时,贵人们也是这般。”
夏瑞熙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她觉得这婆子无礼之极,跟着主人出门做客,当着别人的面就挑剔主子走路的姿势,还半点规矩也没有,直接就和她搭上了话。既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就更该懂规矩才是,为何如此狂傲?
容氏脸上挂不住,一个耳光就给那婆子呼过去:“你给我滚!娘娘和母亲让你来教习我学礼仪规矩,并没有让你骑到我头上来无法无天,丢我们家的脸!”
那婆子被打得有些懵,很快僵着背对着夏瑞熙福了福:“夫人,得罪了,请容奴婢告退。”又尽职地对着容氏福了福:“请九小姐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贵妃娘娘和国公夫人的一番苦心。”
容氏被气得发抖,抬起脚就要踢那婆子。另一个穿酱色褂子的婆子忙上前说好话,容氏方沉着脸放下脚。
夏瑞熙对金霞使个眼色,金霞自领了那两个婆子下去喝茶吃点心不提,容氏指着那半大丫头喝道:“你也去!”
那丫头惊慌失措地福了福,碎步跑去跟上金霞。
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干净了,容氏方喘着气道:“让你看笑话了。那是我家贵妃娘娘和我嫡母从宫里弄出来收拾我的人,倚老卖老,粗野无状,没得脸皮。她那模样也配说是从宫里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虽然如此,她却也不敢把人退回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么,况且并不是一只虎,一只恶犬罢了。夏瑞熙笑笑,引她进去:“秋老虎厉害得很,咱们进去说话。”容妃又荣升贵妃了么?容帅已经封为国公,容氏一族越发地耀眼了。
容氏边走边叹:“你这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花木扶疏,却也精致。我可以在院子里四处瞧瞧么?”
夏瑞熙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却也只有陪着她到处晃悠。走到后院葡萄架下,王周氏正扶了将近一岁的达儿学走路,两岁多的小黄屎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拿了个涂成黄色的木鸭子在前面引达儿,母子俩都耐心得很。
王周氏起身行礼,达儿伸手要夏瑞熙抱,很清晰地喊了一声:“娘……”夏瑞熙满脸是笑地将他抱起,在小脸上亲了一口。
“你儿子?”容氏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声说:“已经会喊娘了?长得真好看,像欧大人多一些。”
“他们说还是像我多一些呢。”夏瑞熙笑着给达儿理理衣领,骄傲幸福洋溢脸上。达儿睁了一双乌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容氏,突然伸手抓住容氏胸前挂着的桃形银坠子。
容氏的脸涨得通红,夏瑞熙忙掰达儿的小胖手,轻声道:“乖宝宝,要有礼貌哦?放开手,好不好?”达儿紧捏着那银坠子不放,只看着容氏笑,露出几颗小牙齿来,讨喜得很。仿佛不给他这个银坠子,就是在犯罪。
容氏尴尬地自袖中摸出一个必定如意的羊脂玉挂牌来:“给小少爷的见面礼,早就准备好了的,不要嫌弃。”又紧张地解释:“这个银坠子,那个,是贵妃娘娘给的,所以……”
夏瑞熙失笑:“小孩子天性,看什么都好奇,九小姐莫要和他认真。”达儿紧抓着银坠子不放,她手下却不敢用大力,王周氏忙取了一个拨浪鼓在旁逗弄,希望转移达儿的注意力。达儿懒懒地看了一眼,并不搭理,夏瑞熙好说歹说,他才松开了银坠子,转而抓住了拨浪鼓。
夏瑞熙正要夸他,他随手就把拨浪鼓扔到了地上,恋恋不舍地看着银坠子,却是没有伸手了。
夏瑞熙笑弯了眼,谢了容氏的必定如意,将达儿递给王周氏,又引了容氏往前走:“那边有个凉亭,过去歇凉喝茶么?”
“好。”容氏回头去瞧达儿,好奇地道:“他竟然是听得懂你的话么?”
“能的。”夏瑞熙更骄傲了,人总是不自觉地觉得自己的孩子比其他人家的孩子要聪明可爱些,她也不例外。
“你这茶,是我们铺子里的特等白毫银针。”容氏细细地品着茶。
夏瑞熙也不否认:“是的。”虽然容氏人不咋滴,但她铺子里的茶叶确实很好,老板的人品不好不妨碍买茶品茶。
容氏眯了眼:“你一定很好奇我今日为何来寻你吧?”
夏瑞熙笑而不语。
容氏看了良儿一眼:“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瑞熙微微点头,良儿福了福,退到两丈开外候着。
容氏解下胸前的桃形银坠子放在桌上,眼里冒出寒气,冷笑:“不瞒你,这是我们贵妃娘娘从万佛寺求来的,说是我运势不好,会给娘家带来灾祸,所以必须日日佩戴这个来转运。又说我规矩学得不好,没个女儿样,给容家丢脸,特意弄了那个老货来收拾我。早先的时候也不嫌我,感情我这会子不是闺女,成了寡妇,不金贵了,就可劲的整我。”又嫌弃地拍拍袖子:“难看死了,这衣服。”
夏瑞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垂着眼皮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容氏说什么。她跟容氏又不亲,总共只见过几面,其中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站在对立面的,容氏和她说这些,实在是有点过了。
容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长串,见夏瑞熙不悦,不以为然地收声:“你不喜欢听我家的这些破事,我就不说了。我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瑞熙给她续上茶:“九小姐找错人了,我不会做生意。”这西京城里,无数个生意人,她怎么就找上了自己?
容氏盯着她:“我没找错人。前些日子,我想买几个铺子,看上了好几个好地方,结果一问,可都是你欧四夫人买了的。我吃的早樱桃,早桃,可都听说是从你的温泉庄子上来的。还有你那个当铺,生意也兴隆得很。”
夏瑞熙打个哈哈,摆摆手:“买铺子是家父的主意,当铺用的也是老人儿,不过是沾了父母的光。早熟果子么,出自温泉庄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真是巧,竟然九小姐得吃了,味道如何?”
容氏不高兴地挑眉:“你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得很。说实话,我若不是没有合适的人,我也不愿意来求你。一本万利的生意,你绝对不会吃亏,我先把话说到这里放着,你自己考虑。”
夏瑞熙笑着递过一碟子芙蓉糕:“九小姐尝尝这个?我们家厨子自己做的,很不错,我以为比外面的做得好。”
容氏见她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家推磨,气得把手里杯子重重一放,眼瞅着夏瑞熙不说话。
夏瑞熙脸上带着的笑容不变:“九小姐是用惯了好茶具的人,我这里简陋,没好东西招待九小姐,实在是惭愧。我还要去看蓓蓓,东西还没准备好,九小姐不介意我吩咐丫头们做事吧?”
容氏见夏瑞熙带笑下了逐客令,脸色瞬息万变,咬着牙说:“大家都是女人,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家里派人来接我,我不日就要走,文氏茶庄再无人管,放手给管事,我不放心。这是我娘一辈子的私房开起来的,兴许将来我和我娘都要靠这点钱养老。茶庄的生意如何,你是知道的,我不愿意将它白白便宜了他人。”
说到这里,容氏顿住话音,把眼看着夏瑞熙,她实在是希望夏瑞熙能接上她的话头。夏瑞熙笑道:“九小姐是希望我帮你找个合适的买家吗?我不认识生意人,恐怕帮不上这个忙,你不如请刘将军出面帮帮忙。”
容氏忡怔片刻,长长叹口气:“我不明白,我就是想和你合作,大家一起赚钱而已,你何必这样死守严防?这茶庄,真的是一本万利。”
夏瑞熙笑得害羞:“九小姐错爱,我真是不懂。我的愿望就是守着那几亩地,这几个铺子,相夫教子,好好过一辈子。”她暗想,你的茶庄一本万利,那是托了你容家的福,才能进到别人进不到的货,我买过来就是一个空壳子,有什么意思?你和你娘没养老钱,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欠你的钱。你都说了,你贵妃姐姐、你嫡母和你过不去,我趟你这塘浑水做什么?
容氏急道:“你可是记恨我没有帮你妹妹的忙?我真的是没法子,自身尚且难保。你不会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我自然不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我真没那本事。”
“我不是卖给你空壳子啊,我是想和你合作,出让一半的股权给你,我负责解决进货的事,你帮我在这边打理,大家五五分成,如何?我不瞒你,我这段时间,在这西京城里,已是净赚了这个数。”容氏伸出三根指头,“三万两!怎么样,你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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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欧四(二)
夏二的脚全烂了,刚才的狂奔让她耗尽了力量,我不得不扶着她。她身上的气味总在不经意的时候钻进我的鼻孔里,不同于母亲的檀香味,也不同于丫头们的脂粉味,亦不同于嫂嫂们的熏香味,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是淡淡的汗味夹杂着腊梅冷香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我有点心慌,我又想闻,又害怕闻,只好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她总找话和我说,不乏讨好之意。我知道她担心什么,她想必是很害怕我会半途扔下她不管的,但我并不是那种人,做事有始有终,把一个弱女子扔在山林里自生自灭的事,我还做不出来。
她问起了我的武功练得如何,想来她是想借此和我拉近关系,讨好我,不过她恰好问到了我最觉得丢脸的事。当年我不是没寻到好师傅,可是人家不肯要我,说是我年龄大了,不适合练武,根骨也不好。我吃了很多苦,却也只不过是弄了个半吊子,远远不能和木斐相比。
我好不容易敷衍了过去,她靠着树干渐渐睡去。她睡得很熟,我坐在不远处看着她,有些责怪她太不小心,有并不熟的男人在场,她竟然也能这样放心的大睡,也不怕吃亏。可是想到她不设防的人是我,我又隐隐有些骄傲,最起码,我在她心目中,是个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
她不肯告诉我关于赵明韬的事,我很生气,原来她还是不信任我的。我冷言冷语地打击她,她到底还是讲了事情的经过,我才知道原来她被她妹妹出卖了。
她被她的仆人抛弃,被她的妹妹出卖,她还关心她们的生死和安全,还给她们找借口和理由,也不曾当着我骂过任何人一句,也不曾抱怨。我想,她要不是傻的就是懦弱。
我们要下山,她根本没能力自己走下山,唯一的法子就是我或者木斐把她背下山。我不愿意背她,男女授受不亲,我怕背了她以后,她们家人就会不由分说把她塞给我。
尽管我不讨厌她,但她离我的要求还是太远。她不讲究细节,不注意形象,一点都不斯文,甚至不会哭,不会撒娇,除了长得像个女人,我觉得她的性子实在不像个女人。
她似乎也是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的,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木斐,眼里充满了小狗一样的哀求和希望之色。我很不舒服了,这明摆着瞧不起我嘛。自古女子都爱英雄,木斐武功那么高,那么厉害,她喜欢他也不奇怪,可救她的人是我啊,她怎么能这样瞧不起我呢?
木斐不愿意背她,她眼里的亮光顷刻熄灭。我有些幸灾乐祸,让她瞧不起我。可要我背她,我还是不乐意。她难过的笑笑,说她能坚持,率先走了。
木斐要我背她,而且暗示我,根据我和她双方父母的表现,她很可能就是我的妻子。我不要她做我的妻子!我没想过救人会救出这么大的麻烦。木斐是个没良心的,利用我的心软,呼啦就逃得无影无踪。
她跌跌撞撞地在前面行走,没有因为天黑和路难行而停下来哭泣或是哀求我们任何一个人。我看见她的腰背挺得笔直,也看见她没穿鞋的伤脚不小心踩上石块,疼得抱着脚转圈,但她始终没有哼过一声,缓过气来继续往前走,眼里闪着恶狠狠的光。
我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忍不住跑上前去背她,她还不肯。我知道她是希望木斐背她的,所以不愿意让我背,我很不是滋味,我救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还嫌弃我?
她委委屈屈地伏在我的背上,我差点站不起来。她的体味疯了似地往我鼻子里钻,头发在我的脖子上,脸上乱跑,让我痒得只想抓几下,最要命的是,她的前胸……贴在我背上,又软又烫,好似烙铁一样烙得我全身僵硬,心脏乱跳。
有一瞬间,我想扔下她,跑得离她远远的,能有多远就有多远。我转念一想,我是救人,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事,我是正人君子,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呢?我竭力驱赶走这些想法,搂住了她的腿弯,咬牙站了起来。
她原本就不算轻,每走一步,我都在受煎熬,脑子里乱哄哄的,越想不去想背上的温热,偏偏总去想。我不得不专注地想:“我背的是个黄毛丫头,是个可恶的女人,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是个母老虎。”我才念叨到心情平复下来,她又表示她可以自己走。
她说话的时候,呼吸吹在我耳边,痒得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只好呵斥她,让她闭嘴。她真不说话了,我又有点怀念那种酥麻异样的感觉,希望她多说两句话。
好容易到了水潭边,终于可以不背她了,我松了一大口气。她离开以后,我的背冷幽幽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的脸烫得不像是我自己的,我不敢看她,话都不敢和她说,生怕被她发现我的龌龊和无耻。
幸好,天足够黑,我掩盖得极好,她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她显然心事重重,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坐得离我远远的。我隐约有些生气,我是洪水猛兽吗?
我悄悄地打量她,她怎么半点羞窘都没有?却看见她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身子微微颤抖,我终于看见她哭了。总算是正常了点,我怕她哭起来没完没了,忙问她:“你不会是要哭吧?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呢。”
她凶巴巴地吼我:“是人都会哭。你才不会哭呢。”
我听明白了,她拐着弯骂我不是人,这就是一只母老虎啊。我想我应该很讨厌她的,但就是讨厌不起来。
她飞快地换了一张脸,谄媚地对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又朝我靠近了些,真诚地向我道谢和道歉。
我的心情突然很好,她还算有点良心。我想,反正我已经背过她了,有了肌肤之亲,我应该对她负责,于是我向她提起了那张庚帖。
她毫不犹豫地对我说,她一定会想法子解决这件事,让我不要担心。也就是说,其实她和我一样,根本不喜欢这门亲事,她也不愿意嫁给我。我有点挫败,我在她眼里,就那么不值钱?
木斐找到了我们,她一看见木斐就露出欢快无比的神气来,仿佛背了她一路,为她担惊受怕,惹了大祸的人是木斐而不是我。她的笑容有点刺眼,我不想看,便借口去了水潭边洗手。
我发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是夜风把他们俩的话送到我耳边的。她亲亲热热地和木斐攀关系,很快木斐就变成了她的木大哥,她向木斐打听他的师父,听他胡吹乱侃,她兴奋得像只小母鸡一样咕咕乱叫,他说什么她都相信。
听到她提起那个烧烤桌,我才明白她那个时候就对木斐悠然向往之了。也是,木斐和我比起来,除了家世不如我,没我好看以外,什么都比我强,我都喜欢他,她喜欢他也很正常。
我知道,就门第家世而言,他们俩不太可能,不过我愿意帮他们,脚下一软,我的身子急速向前,我拼命的抓,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可以给我抓住的东西,我控制不住地跌入了水中。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大声喊:“救命……”丢脸死了……
我晕了过去,救我的人居然是她,睁眼那一刻,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木斐这个混蛋,还调侃我,让我向她谢过救命之恩。她没和木斐一道嘲笑我,很温柔地问我冷不冷,饿不饿。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但我还是很感激她。她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夏瑞熙,是个奇怪的女子。
她家别院里的丫头失了踪,为了她姐妹二人的安全,夏老爷来求木斐帮忙。木斐偶尔回来一趟,都是眉开眼笑的,和我说夏二小姐是个趣人,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看得出,他们俩相处得很愉快。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背着她,走在漆黑的山道上,她抱着我的脖子说她喜欢我,我居然很高兴。我惊醒过来,一夜没睡着,只是一个梦罢了,只是奇怪,我怎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呢?大约是我年龄大了,又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缘故罢?我决定忘了这件事。
木斐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一天他从她家回来,拉着我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我问他怎么了,他总也不肯说。我直觉他和夏二肯定是闹翻了,那女人就是一只母老虎,她的那些温柔不过是她偶尔无聊收起爪子的假象罢了。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她。
没多久,贵妃娘娘终于生了一个皇子,我爹进京祝贺,睿王要替我保媒,此次我再也逃不脱。我听说对象是夏二的时候,我松了一大口气,心里隐隐有些欢喜。既然娶不到我梦想中的妻子,娶她也可以,最起码,她不虚伪,不做作,不恶毒,很讲道理,只要我小心些,我们应该会相处愉快。
我们两家人一起搭伴回西京,她有些无精打采,对我很冷淡。我理解她的感受,但我想,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应该努力把关系搞好,我送了她几朵野菊花,想告诉她,我不讨厌她,愿意娶她,和她好好过日子的。
她一路上不怎么理睬我,莫名其妙就给我脸色看,一门心思地想着要解除婚约,这让我很沮丧,也很生气,她不想嫁我,我还不想娶她呢,于是我也不理她,可是夜里总会梦见她,梦的内容越来越古怪。
她终于忍不住把事情提到台面上,非要解除婚约不可,我想了很久,觉得她是糊涂了,太孩子气。第一,婚约已定,不可能废除;第二,若是真的解除了婚约,以后我怎么办?目前看来,她是最适合我,我又不排斥的人。于是我和她爹商量之后,联手把这事给镇压了。
我看着她那又愤恨,又不甘心,又不敢怎样,傻呆呆的呆头鹅模样,忍不住地想笑。以后我不用在梦里才能搂着她了!
至于后来的,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O(∩_∩)O~,综上所述,这是一次肢体接触诱发了处男内心深处的萌动……然后,夏筒子很好滴抓住了机会,嘎嘎……
第95章 生意经
夏瑞熙坚决地摇头:“对不起,九小姐,我帮不上你。”
容氏失望地道:“我希望你能和欧大人商量一下,我六哥刚拜了虎贲中郎将,他还是很疼我的,如果我们合作,我可以把欧大人介绍给他……”
“谢九小姐好意,我家夫君志不在此。”夏瑞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容氏。这傻孩子真是直肠子,说话一点都不委婉,即便是利诱呢,也要换个好听点的说法让人听起来心头舒服,才容易接受,这样赤裸裸地,可没人喜欢。
“这样啊……”容氏有些无计可施,迷茫地看着空气中上下漂浮的灰尘,低声道:“为什么你不喜欢钱和权?”
我怎么不喜欢?只是不敢沾你的光罢了。夏瑞熙笑着送容氏出门,让良儿送上回礼,却是两匹上好的葛纱和两盒月饼,葛纱的价值足以抵过容氏给达儿的那块必定如意玉牌。
这样看来,夏瑞熙是一点都不打算和自己合作了,容氏失望之极,只得怏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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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熙把夏瑞蓓送回夏家,又在夏家吃了晚饭,掌灯时分才回家。车到了文渊街,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前拴着两匹马,老苍头开了门,禀道:“夫人,家里有客,刘将军突然来了。”
夏瑞熙忙进了屋,边洗脸换衣服边让良儿去问欧青谨,可要准备菜肴酒席?
良儿回来却说,刘力子是用过饭才来的,马上就要走了,让她不必麻烦。
两刻后,刘力子辞去,欧青谨抱着一只木匣进来:“今日容氏可是来寻过你?”
夏瑞熙靠在榻上翻过一页书:“是,她要把文士茶庄的股权出让一半给我,说是进货途径由她负责,我替她经营,五五分成。还说要把你介绍给容六,我拒绝了。”遂把白日的事情细细说了。
欧青谨坐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夜里灯光不亮,不要看书,伤眼睛。怎么总也不听?就算要看也不知道多点几盏灯。”
夏瑞熙笑着抱住他脖子:“知道了,越发啰嗦了。刘将军找你做什么?”
欧青谨把木盒递给她:“你打开看看。”
一只很普通的黄杨木盒子,四四方方,雕花装饰一样都没有。夏瑞熙好奇地打开,盒盖才启,满目光华,红色绸缎上静静卧着十颗晶莹圆润,有拇指头大小,呈金银色的南珠。论个头,这珠子不算很大,但难得一般大小,色泽均匀。
夏瑞熙估算了一下:“这珠子,平常年间,一颗大概要值四五千两,十颗大概就是四五万两,因为一般大小,大概可以值六万两也不为过。”她原来也不懂这些,硬生生地被夏夫人给逼着学会了。
“刘力子给的,让我们把容氏的茶庄全盘下来。”欧青谨拿起一粒放在灯下细细查看,果然是好珠。乱世之间,刘力子这样的武将,攻城掠地,是最容易获取这些珍宝的人之一。他能拿出这样的珠子也不算稀奇。
夏瑞熙闻到了八卦的味道,眼睛闪闪发亮:“为什么?他怎么这样大方?我可不信是他想做生意。”
欧青谨笑着刮刮她的鼻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照做就是。明日你就去寻容氏,问她的茶庄出手要多少钱。”
夏瑞熙有些为难:“明日是中秋,要过老宅去的。还有,她吹牛说她来了以后的这几个月,就赚了三万两,肯定会坐地起价。而且她要是要现银怎么办?总不能把家里的现银都搜刮给了她,咱们抱着这十颗滑不溜丢的珠子过日子吧?”
珠宝珠宝,要太平年间才能卖起价来,说实在的,还是金子和银子最好。
欧青谨哄她:“老宅那边,我让长寿去说一声,我们晚点过去。她后日就要起身,紧急得很。只要拿住她的死穴,由不得她不答应。记得不要说是刘将军的意思,这事不要对别人提起。”
他沉吟了一下,“假如她尚嫌此珠价值不够,要添的,咱们就添了。就当是还刘力子的人情,反正咱们也欠了他不少人情。要让他承咱们的情,以后才好办事。”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达成刘力子的这个心愿就是了,夏瑞熙八卦地问欧青谨:“刘将军不会是有那个意思?嗯,你经常和他在一起,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欧青谨道:“她倒是经常去找刘将军,但每次两个人都要吵闹的。也经常被刘将军不顾情面的骂,气过之后偏又要去寻,但自从蓓蓓出事后,她就再也不去了。我听人说,她回来后,刘将军去瞧她,她也没见。刘将军大概是觉得散了她的娘子军,让她吃了苦头,想补偿她一下,又害怕引起误会,所以才通过你的手吧?”
以刘力子的性格来说,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容氏未必对他没有想法,但他就算是真的对容氏有想法,他也不会行动。他有野心,是皇帝的近臣,自然不会蠢到要和容帅联姻。
第二日一大早,夏瑞熙便让花老虎套了车,自己带了良儿去文氏茶庄寻容氏。她打定主意,要把这珠子抵现银给容氏,就只有把价格重重地往下压才有可能,反正她不会把家里的现银拿来做人情就是了。
容氏才刚起身,听说夏瑞熙来了,高兴地迎她进去,又沉着脸让那宫里来的嬷嬷回避。那嬷嬷刚想挣起争辩两句,惊见容氏手里擎起的砚台,忙三步并作两步退了出去,心中暗恨,等回到京里,看她怎么收拾容氏。
夏瑞熙见容氏狰狞了脸色,兀自死死抓着那砚台不放,轻笑了一声:“昨日九小姐和我说的那事,我和外子商量过了。”
容氏缓缓放下手里的砚台,打起精神:“如何?”
“不知九小姐要价几何?”
“四万两。”容氏狮子大开口。她这庄子全部盘下来,还包含了仓库里存着的茶,也不过就值两万两银子,她说出让一半股权给夏瑞熙,大家以后五五分成,实际上就是满打满算都是用夏瑞熙的钱和夏瑞熙的人来帮她挣银子。
好心狠的女人,把别人当做冤大头打整。夏瑞熙不动声色地吹了一口茶沫:“九小姐,在商言商,据我所知,你这庄子,包含仓库里的存茶,满打满算也不值这点钱。你如果真心想做这笔生意,请拿出诚心来。假如谈不成呢,也没关系,大家还是朋友。”
容氏不甘心:“可是我负责进货呢,如果没有我帮忙,你是进不到货的。现在兵荒马乱的,看看其他家茶庄你就知道了。而且,你不能这样算啊,这茶现在值这点钱,你转手卖出去可就远远不止这点了。”
夏瑞熙放下手里的茶盅:“你说得对,现在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货源也不稳定。但请问,还能乱多久?大定天下已经不远了,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自己就可以开一家更大的茶庄,为何要替你打白工?再说了,你把茶赚了一道再给我,我赚什么?要处理掉这批茶,我还得白贴工钱,总不能好处都给你一个人得了去吧?”
她这番话彻底打击了容氏,容氏抿紧嘴唇:“那你说值多少钱?”
夏瑞熙笑道:“我要就要整个茶庄,九小姐以后就与这茶庄完全没有关系了,你若是愿意了,咱们再谈,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帮你问问其他有没有愿意和你合作的。这点心胸我还是有的。”
容氏瞪着夏瑞熙不说话,夏瑞熙平静地看着她,淡淡吐出一句:“你若是愿意,价格可以商量。”
容氏踌躇再三,咬牙道:“五万两,还有尚家老宅一并给你。”
夏瑞熙轻轻吐出一句:“三万两,尚家老宅不能少,仓库的存茶一片也不能少。”
容氏实在是嫌少,急道:“四万两,再不能少了。”
“三万五千两!”
容氏低头算了半晌,还是她赚了,明日自己就要走,再不脱手就没机会了,否则以后这茶庄姓谁还不知道呢。于是抬头:“好!成交!”
“成交!”夏瑞熙与她击掌为誓,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呢,我没现银,我们家的钱在围城时都被赵明韬刮光了。只有当初陪嫁的十颗珠子拿得出手。”
容氏幡然变脸:“你拿我寻开心呢?”
夏瑞熙冷笑:“我拿你寻开心?我看是九小姐把我当冤大头呢。”良儿得了她的眼色,把匣子打开放在桌上退下。
夏瑞熙拿起一颗珠子递给容氏:“九小姐看这珠子如何?”
容氏别过头,硬邦邦地说:“我不懂!”
夏瑞熙笑着收起匣子:“九小姐可以请个懂的人来看,不是我夸张,若是富庶年间,这一颗珠子值六千两也不为过。一两颗不稀罕,可是相同的十颗一起上了市,价格可就远不止这点。若不是我也想借你庄子里的茶套点现银养家,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现在银票不值钱,难不成九小姐要带着几大箱银子或是一大箱金子上路?这东西,小巧好带,进了京城以后寻个大银楼卖出去……呵呵,九小姐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你也别怀疑,这么值钱我会舍得拿出来,不过是想结交一个朋友罢了。”
容氏被夏瑞熙说得动了心,见她要走,忙道:“你急什么?先让我找人来看看么?”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夏瑞熙光荣完成任务。她拿着新写的契书和尚家老宅的房契地契,笑眯眯地回了家。
欧青谨立刻就把契书送去给刘力子,最后又拿着回来:“他让我以你的名义帮他把茶庄继续做下去,尚家老宅的房契和地契就是彩头。等会让人把这个悄悄送去给姐姐。”
他摸着下巴奸笑:“刘力子已经在打算以后,想来新贵们有他这种想法的人不少。我得趁此机会寻个法子拉他和其他人一道做点大生意,让这些新贵们保着咱们做生意赚钱。”
夏瑞熙啐道:“一个比一个会算。”
欧青谨一把将她抱起转圈:“你不是要盖一个天棚上全用琉璃盖起来,可以夏观星月,冬看落雪的温泉池子么?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夏瑞熙捶着他的肩膀:“转得我头昏,快点,快换衣服,家里肯定等急了,我答应过大嫂要去帮忙的。”
第96章 捧杀
中秋节家宴上,三房久久不至。吴氏让人去催了两遍,白氏方带着福儿和琛儿一道来,欧青英却是不见影子。白氏推说欧青英腿疾发作,请了大夫来瞧,让静养,故而未曾来。说是这般说,她却把兰叶和兰心两个丫头带在身边,诸事都由这二人伺候。
欧家二老极不高兴,特别是欧二夫人,先前不曾听说过欧青英不舒服,既然是不舒服,白氏就该把兰叶或者兰心其中一个留在家中照顾他才是,怎地全都带了来?大过节的,把欧青英一个人留在家里冷清清的,身边没个人照顾,像什么话?她这样想了,便不客气地问白氏。
白氏笑道:“我们三爷发脾气呢,不要看见我们,说是我们在他前面晃得他心烦。没法子,媳妇只好让他的贴身小厮小心伺候,又让厨房里备好了他的晚饭。先同父母亲告个罪,媳妇不放心,吃过晚饭就先带着孩子们回去了。”白氏今日不同往日,神采飞扬。
欧青英发起脾气来时的那种犟模样,大家都是有数的,欧二夫人心里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好在这合家欢乐的时候发难,只命青木家的拣那欧青英喜欢的菜装了盒送去给他不提。
大人们一桌,孩子们一桌。欧信风俨然在座,身上穿得极光鲜,表情傲然。福儿对他是怒目而视,二房小的两个不理睬他,欧信漾却对他极热情,总夸他,把他夸成少有之才,他也傲然受之,看得欧信舍兄弟俩面面相觑,唯有叹息不语。
饭吃到一半,青木家的送菜回来,凑到吴氏旁边轻声说了几句,吴氏皱了皱眉头,不高兴地看了白氏一眼,到底没有吱声。夏瑞熙便知欧青英腿疾发作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良儿不等她吩咐,已是给金霞使了个颜色,让金霞小心伺候,自己笑嘻嘻地去寻青木家的打听去了。
宴席接近尾声,因着欧二夫人近日身体颇有些起色,为了凑趣,大家伙只捡些好笑的野闻趣事来讲。扯着扯着,就说到猫——欧二老爷如今只喂了琉璃一只猫,越发地宠得无法无天。
欧青原就说起琉璃的一件趣事来:“你们只道琉璃这猫调皮,聪明,却不知它聪明到了何种程度。”
他才开了个头,欧二老爷便朝他使眼色,不许他说。其他人却是好奇得很,一定要听。欧二老爷无法,只得假意道:“吃饭就吃饭,说这个做什么,怕你们听了吃不下饭去。”说着拿眼去瞧欧二夫人,神色却是极骄傲。
欧二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就说罢,你们不怕吃下去的又吐出来,我老婆子怕什么。”老夫老妻了,忍了他那几十年,几十只猫的时候都忍了,何况如今才琉璃一只?
夏瑞熙越发好奇,问道:“琉璃到底做了什么聪明事?”
原来琉璃是女猫,去年下第一窝崽子时,正逢家中大乱,没人注意它,到后来小猫长得差不多大了,才发现突然多出了几个毛茸茸的小圆球。
今年的琉璃下第二窝崽子时,警惕性稍微放松了些,竟然给欧青原在花园里假山石中发现了它的窝。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看见琉璃居然把吃不完的老鼠拖到向阳的石头上去晾晒,猜下来,约莫是琉璃爱去厨房厮混,看见厨娘给它晾晒小鱼干学来的。
听完这事,欧家二老和大房夫妇也就罢了,其他人则面色古怪,俱觉得喉咙有点痒,想咳又咳不出来,想咽口水又咽不下去。夏瑞熙好笑地想,这琉璃还晒点肉干防天阴呢,这猫成精了。
反正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吴氏索性命撤了,摆上石榴、西瓜、核桃、月饼、苹果、瓜子、枣子、花生来,大家端了茶,坐在庭院里赏月说话。
坐了没多大会儿,白氏推说放心不下欧青英,先带着孩子告辞而去。
欧二老爷见月光如水,儿孙满堂,桌上吃食丰富,日子虽比不得从前富贵热闹,但和去年的凄凄惶惶相比却是好了许多,还将越来越好。仿若是已经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不胜感慨,想起孝期已是要满两年,天下将定,子孙们很快就要有机会考取功名,出仕争光,便要让孙子们过来考校功课。
欧信舍和欧信予兄弟俩自是不必说,二房的三个儿子也算是有了些长进。特别是欧信漾,他在他舅舅那里的那段时间受到非常严格的教导,举手投足间,轻浮之气去了不少,转而代之的是大家公子的沉稳和练达。
欧二老爷很满意,却见欧信风立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想起这个孩子当初也是颇有才名,欧青华死得早,他母亲童氏又是那个样子,如今薛氏母子当家,积怨已久,想来他日子也不好过,难得他还如此上进。心头一软,便唤他过来问话,在他身上花的时间倒比其他人的长。
问了好一歇,欧信风的表现却让欧二老爷很失望。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学业几乎是停滞不前,观念偏激狭隘,迂腐不堪,语气傲然,自以为是,颇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
欧二老爷叹了口气,挥手让欧信风退下。转头却对着薛氏说:“这孩子你要多花些心思。”又对欧信漾说:“你是长兄,要带好头,把弟弟们全都扶持上正路,将来日子才好过。”
欧信漾毕恭毕敬地应了。
薛氏笑道:“回爹爹的话,别的媳妇不敢夸口。信漾这个哥哥对信风这弟弟呢,却是只有这般的耐心和细致。说他是咱们这房第一个秀才,将来必然有功名,什么好的都是紧着他,夫子也请了最好的,就连矩儿和康儿,都有些眼红了。”
竟然有这般的好?欧二老爷不由多看了二房母子几人两眼。只见欧信漾笑嘻嘻的,欧信矩和欧信康则满脸的不服气,欧信风对薛氏的话也不曾表示反对。
况且欧信风身上穿得簇新,比走时还要胖了几分,那傲然的表情也不像是个受虐待的模样,想来怕是真的,便叹道:“青华对不起你们母子,难得你这般宽厚识大体,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有见识,有肚量。这样我就放心了。”
又教训欧信风:“你嫡母长兄对你如此这般,你该好生尊敬嫡母和长兄,善待两个弟弟才是。我看你是有些傲了,做学问,哪里能这样?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也莫读死书,该向你四叔学学人情经济才是,别什么都不知道。”
欧信风颇有些不高兴,虚虚应了。欧信漾拉了拉他,他才挤出一个笑脸来,看得欧二老爷直叹气。
少顷,两老道身子乏了,诸人散了席,欧信舍拿了本书,要问欧青谨问题。夏瑞熙只得抱了达儿并良儿、金霞立在桂花树下听蛐蛐叫。达儿将睡未睡,几人都不敢做声,任他沉沉睡去。
大概以为此处无人,欧信漾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四弟莫气,祖父从来不喜欢夸人的,最喜欢打击人。他在你身上花的时间最多,其实也就是说,你的学问是我们几人中最好的。大哥并二哥都不如你,差你差远了呢。”
欧信风的声音:“我看祖父很不高兴的样子。”
欧信漾夸张地笑:“我哄你做什么?对了,前几日我一个朋友,就是叫张变之的那个,他敬仰你的学识得很,再三交代我带你去他那里玩。他今晚搞了个诗会,西京城里的才子都在那里了,好玩得很,等会子哥哥领你去如何?”
欧信风踌躇道:“可是夜深了,若是母亲知道,恐怕会怪罪下来。上次她不就骂过我们了么?”
欧信漾打包票:“上次是有人说闲话,母亲误会了。我带你出去长见识,母亲绝不会多话。就算她知道了,有哥哥在呢,你怕什么?”又说今晚诗会的酒令如何好玩,哪个姐儿要去,她的诗词琵琶堪称双绝,谁又容色无双等等……
欧信风到底经不住诱惑,应了。才要走,欧信矩和欧信康摸出来,都要跟了去,被欧信漾凶巴巴地一大声吼起来,兄弟二人气得骂道:“他才是你亲兄弟么?好吃好玩的都紧着他。”
欧信漾恶狠狠地道:“这种话莫再让我听见第二遍,还不去陪着娘?三天不打,你二人皮痒痒了不是?”
欧信康和欧信矩作鸟兽散。欧信漾拥着欧信风的肩膀,两人亲亲热热笑嘻嘻地去了。
夏瑞熙在一旁听得真切,由不得叹了口气,欧家这回真的要出败家子,浪荡子了。
欧信漾的心思实在是厉害,薛氏想必也是得了他的指点,才按捺下那痛恨和厌恶,什么好的都紧着欧信风,吹捧奉承无所不用,就连欧二老爷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才多久的功夫,欧信风这个曾经的书呆子学问已是停滞不前,越发的迂腐傲气,自以为是,盲目自大。更何况,还有一个从风月丛中打过滚,又扭转过来的欧信漾在一旁引他去做那些不务正业的事。
这还只是个开始,长此以往,她母子博得贤名,欧信风的前途无望。将来欧信风烂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欧信风也就真成了烂泥,还没谁敢说她母子半句不好听的话。
回到家里,良儿又瞅空子告诉夏瑞熙三房的事。欧青英的腿疾发作,却是真的,不过不是自然发作,而是人为。
注:关于琉璃晾晒鼠肉干的事,俺米吹牛哦,俺婆婆家喂了一只猫,就干出了这种事,千真万确。
第97章 三房的乱麻
欧青谨皱眉道:“你说三哥的腿是和三嫂打架时跌倒在地自己摔的?”
夏瑞熙放下发髻,取了梳子梳头:“可不是么,青木家的是这样和良儿说的。”说起来,这事却是欧二夫人种的因。
自欧二夫人发话将兰叶和兰心提为储备妾室之后,她要收拾白氏,借力打力的预期目的是达到了,但也为三房原本就乱得一团糟的夫妻关系埋下了更深的隐患。
兰叶与兰心虽然利益一致,合作对付白氏,但二人之间又存在竞争关系,互相提防着彼此,一个盯着一个,都想率先出位。
平时里白氏防得很紧,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前段时间,某日午后天气极为炎热,白氏午睡,兰心当值。福儿和琛儿也在午憩,只欧青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苦读。内院其他仆从都躲懒去了,庭院里静悄悄的,兰叶抓住这个机会,精心装扮一番,端了绿豆冰碗送去书房。
她虽然不曾开脸,却是欧二夫人发过话的,又是刻意温柔,所以她献殷勤,也算是尽本分。欧青英便没怎么拒绝,任由她在书房里伺候,给他打扇子,磨墨,端水擦脸洗手,斟茶。偶尔有个耳鬓厮磨,肢体接触什么的,他也不在意,兰叶窃喜,越发地胆大。
正当兰叶越发热情,抱着欧青英的胳膊撒娇,把自己的胸脯拼命往欧青英胳膊上贴时,却被热得睡不着的福儿来寻书给撞上了。
白氏听说此事,憋了一肚子鬼火,却又不能怎样——虽还是孝期,可没拿着二人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实在不好发作。她先是正义凛然地去和欧青英说,让他以后注意点场合,欧青英淡淡地应了。
兰叶见没人把她怎样,便微微有些得意,兰心不爽,便去添油加醋。白氏原本就气成内伤,她思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晚饭时便寻了个机会狠狠排揎了兰叶一顿,连搧兰叶几十个巴掌,兰叶的牙齿都给打松了。
欧青英到底也觉得这事给女儿看见极为尴尬,先前还装聋作哑,后来见福儿一个姑娘家也出来凑热闹,忍不住便教训了福儿几句,大意是说,这种事小孩子家不要插手。
福儿心里向着母亲,瞧不起他,顶了两句嘴,说得极难听,欧青英大怒,便要去打福儿。福儿往白氏身后躲,白氏也拦着不让欧青英打福儿,又哭又喊拿头去撞欧青英,乱七八糟一闹,不知怎的,最后夫妻俩打起来了。
欧青英虽铁了心要趁此机会好好教训白氏一回,但他的腿有些不便,又还有顾忌,怕打着白氏的要害,而白氏原就身高体健,又是不要脸不要命地泼,两人扯作一团,好东西砸了无数。下人们不敢上前,福儿吓哭,琛儿赶来,一双儿女在一旁又哭又拉又跪又劝,才算把二人分开。
两人都有吃亏,白氏的头发被抓落了一大把,手臂和腿上青紫淤血,欧青英头上被砸起了鸡蛋大个包,又被翻倒的椅子绊倒在地,摔伤了腿,再次躺到了床上,当然,也有些落不下面子,赌气的意思在里面。
白氏有些得意,她打架赢了,又料定欧青英不敢声张此事,到底是他自己和兰叶行为不雅污了女儿的眼睛。见欧青英闭着眼面无表情不理睬她的样子,她又害怕了,一厢压下此事不许说出去,一厢又让人去给欧青英请大夫,她自己去献殷勤奉药,又拉福儿来下跪认错。
欧青英不理,她就哭着说要带福儿去向欧家二老负荆请罪,她没管好兰叶,也没管好女儿。让兰叶有机会去勾引三爷,又让女儿撞破了父亲的好事。
最后欧青英屈服了,说她的确没有管教好福儿,但看在她辛苦持家的份上,就原谅了她这一遭,再有下次,不说休妻,一定要和离的。白氏其实也怕这事传到欧家人耳里不饶她,赌咒发誓地说她以后再不会动手了,又狠狠罚了福儿一回,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白氏痛恨两个预备役小妾得紧,特别是兰叶,却不敢再动手。她刚和欧青英打架,害得欧青英跌伤了腿,再弄死这个丫头,只怕事情就要大发了。
到了中秋时,白氏身上的青紫淤血褪了,欧青英却还不能下床。这事儿瞒得紧,若非三房的厨娘是青木家的表妹,青木家的也不会知道。
夏瑞熙道:“三嫂那日不留兰叶和兰心在家里伺候三哥,防的就是那两个丫头趁她不在,又起异心呢。他们夫妻俩,自三嫂回来后,就从没同过房。”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痛苦之一,就是明明彼此看不上眼,却偏偏要凑成一块过日子,互相折磨,还必须忍受第三者的合法存在。若是现代,合不来就离婚了事,各自追求幸福。但在此时,和离或者休妻,不是夫妻俩的小事,而是家族的大事,事关两个家族的面子问题,想想可以,真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欧青谨叹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这事还是不要传到爹和娘耳朵里的好,省得又要起风浪。娘真是没事找事。他夫妻俩要怎样过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事,合得来也好,合不来也好,要纳妾或是不纳妾,都由他二人自己去闹腾,将来谁也怪不上谁。这回我娘插这一杆子,只怕两个人都要怨上她。”他有心去劝劝,却是不知该怎么劝,劝谁才好。
夏瑞熙暗想,你三哥我不知道,你三嫂我却是知道,早已经恨透你娘了。她问欧青谨:“要是有一天娘也给咱们塞两个丫头,你说我咋办?应是不应?”
欧青谨道:“她给你就接着,别和她对着干。过段日子等我来寻她们的不是,打发出去就是了。你还可以做做好人替她们说说情,我只是不依,最后恶名都是我得,多来上两次,我娘就不会干这事了。”
夏瑞熙笑得眉眼花花,将他一下扑倒在床,矫情地问:“你咋对我这么好呢?”
欧青谨笑得贼兮兮地:“如果你对我再好点,我会对你更好。”说着就把她的手拉向下面。
——*——*——
中秋节过后,夏瑞熙温泉庄子里的稻子也收获完毕。这一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收上来的稻子装满了谷仓,佃户们吃上了白花花的大米饭,俱是喜笑颜开。
夏瑞熙命人将那上好的新米分别送回娘家并老宅,又送了些去给尚夫人、二房和三房。大家都说新米好吃,夸四房头脑灵活,又做官,又种地,又租铺子,样样做得风生水起。
听说夏瑞熙专门拿了一个铺子来修建室内小鱼池,为下一步卖鱼做准备,有见过夏瑞熙那温泉池子里养的鱼儿的,便说等到过年时鱼儿出池,四房铁定还要狠赚一笔。
白氏知道了,便有些坐不住,她也想学夏瑞熙开塘养鱼,围水造田,种稻子,还想学着开茶庄,给儿子挣份家当,给女儿也挣份丰厚嫁妆。
因上次夏瑞熙被掳的事,她得罪了四房,有心想去文渊街寻夏瑞熙,又怕去了夏瑞熙不给她脸,自讨没趣。谁知她和欧青英打架的事却东窗事发了。
那事到底传到了欧家二老的耳朵里,欧二夫人气得发抖,不由分说,先把狐媚的兰叶卖了,再把三房一双儿女接走。福儿由她亲自教养,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务必要教出一个淑女来。琛儿则交给吴氏管理衣食住行,每日里只跟着两个堂哥苦读。
说起来,三房两个孩子,福儿不曾教养好,娇蛮刻薄,琛儿却是一个好孩子,读书很上进,性格也极温和。
没有了孩子在身边,白氏一下子萎靡了,她深深地感到了危机。兰心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闹腾,老实得要死,这让她没了对手。欧青英整日躺在床上看书,当她是死人。
白氏绝望地看着高墙上的那株秋天来了枯黄了的野草,暗想,要是有朝一日她被休了怎么办?娘家是容不下她的,她得给自己寻条出路,钱,她要钱,要好多的钱,有了钱,将来就是被休,儿女也还会和她亲近的。
正值她那已是穷了的娘家嫂嫂听说了她的事,去看她,顺便打秋风。知道了她的烦恼,便笑道:“你有什么可担忧的?只管上门去,她还能把你这个嫂嫂撵出来?”
白氏道:“我和她有些合不来。虽不会撵出来,却也只怕是白去。”
她嫂嫂掐着手道:“怎会是白去?都是兄弟姐妹,他们不能只管其他三个,不管你们的死活吧?当初你家青英对他可是好得没话说呢。他怎能如此偏心?”
白氏沉了脸:“此话怎说?”
“你们家姑奶奶,如今搬回老宅去住了,你知道此事的么?”
“我知道。”白氏点头:“扯这个作甚?和我们家姑奶奶搬家有什么关系?”
她嫂嫂笑道:“你还说你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家那老宅是怎么回来的,她肯定跟你说是她自家赎回来的,是不是?”
白氏皱起眉头:“难道不是?”尚夫人虽然没明说,但那意思也差不多。
她嫂嫂道:“当然不是!你没想到老实人也会说谎的吧?我可是听说了,她那老宅是你们家老四去赎回来的,巴巴地就给她送了过去,没要一文钱。她居然还对你这么说,一定是你家老四吩咐了,只瞒着你们这房呢。”
白氏脸色就变了,她嫂嫂继续道:“不是我说你,你那脾气也太糟了,讨人嫌弃。你可知哄哄银子哄哄钱?你嘴巴甜点,你会死呀?只有你得好处的。现在可好,人家就孤立你一人。”
白氏冷笑:“我怎么讨人嫌弃了?他们怎么孤立我了?你中午时候吃的米不还是人家送来的,你不也夸好吃么?”她心里对欧家再不满,听她嫂嫂这样说,她也是不服气的。
——*——*——*——
窃以为:抛开欧青英和白氏的缺点和可恨之处来说,三房是一对可怜可悲人。他们最大的错误在于生在错误的时代又遇上了彼此,硬被捏作了一堆。若是一方压得倒一方,那也还好说,偏偏谁也不怕谁,所以这日子就过得越发地悲催。
第98章 白氏求助
白氏气得很,她嫂嫂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可是为你好,为我外甥好。我跟你说,当初大房一家的银钱全没了的,对不对?就算是欧信舍两兄弟带回了些细软来,也有限得很。但是,你看,如今他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呼奴使婢,锦衣玉食,他家就种点地,租点铺子,其他有什么收入?靠什么?不就是靠着四房补贴吗?”
“我再同你说二房,孤儿寡母,什么都没有,日子也过得滋润得很,可以自己买宅子,帮你二伯养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野崽子,大的那个在衙门里行走,处处都得他四叔的关照,隔三差五的,还要送这送那去。”
“然后说到你们家姑奶奶,儿子送去随了大将奔锦绣前程,老宅赎回去一文钱没要。就是你们,你看看,你得了什么?你的两个儿女和那几个都是一样的嫡亲骨肉,他们得到什么好处了?这四叔四婶也太偏心了些!孩子们养在爷爷奶奶身边,说起来好听,实际上不是事事被拘着的?”
“最后说到四房发达这事也稀奇得很,四房当初也是遭了难的,夏氏的嫁妆全都被抢光了。说他四叔厉害,那他刚回来时,要结交权贵,总要花钱的吧?他那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你家公婆藏私给了他们,所以这会子才这般大方地拿出来做人情。我告诉你,你别太老实了,见猪不吃三分罪,该去问的就去问,别吃亏了。”
白氏嘴硬地道:“你懂什么?他爷爷奶奶心疼孙子孙女才会把琛儿和福儿接去教养。否则何必呢?分家时是我跟着算的账,哪里做了假我会不知道的?”说着眼圈却是红了,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两个孩子了。欧二夫人十天才准许她去看看孩子们。
她嫂嫂冷笑:“我走了!你不听我的,以后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说完把白氏给她的一对银镯子和两匹布料揣的揣,抱的抱,扬长而去。
白氏等她嫂嫂走了以后,越想越不得劲,越发觉得大家果然都孤立她。早有下人见她不得势,把她嫂嫂的话捅去给欧青英知道。
欧青英便拄着拐杖出来警告白氏,若是再让她这不怀好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乱嚼舌头的嫂嫂上门,别怪他不给白家面子,要提棒子赶人。
白氏沉着脸不吭气。她嫂嫂心眼多,她不是没有数,但她的确如她嫂嫂所说,她是被孤立了。被欧青英这样说,深感没有面子,遂起了那逆反之心:“你怎知她说的全是假话?”
欧青英冷笑:“莫以为我欧家是你白家,个个会藏私,爱挑拨,你跟着管的家,算的账,哪里有多少你心里不明白?你就依着你嫂嫂的意思去闹罢,闹腾够了大家一拍两散。我也不要脸面了。”
白氏喊道:“我们白家哪里不如你们欧家了?如今我们家穷了,败了,你就瞧不起了是不是?现在嫌我老了,嫌我们家穷了,就想休了我,当初为何要娶我进门?”
欧青英叹道:“我正是悔不当初。一切都是命罢了。”
白氏一愣,大哭道:“我也悔不当初。谁都说欧家三少爷是个好人,以为嫁了你终身有靠,谁知道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心里只记着小妖精,记不得糟糠妻……”
欧青英白了白脸,不再理睬她,慢慢走了出去。
当初谁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情?白家是大族,老一辈声名不差,白氏养在深闺,样貌好,传说很能干,识字,嫁妆丰厚。欧青英的大伯娘与白家是表亲,来说媒撮合,二老听了之后,让人去相看,觉得合适,合了八字就定了。
她进了门之后,初始也还温柔,慢慢才逐步暴露出那泼辣剽悍,不肯吃亏的狠辣性子。还没怎的,就把他那有了身孕的通房给弄死了,接着又弄死了她自己的陪嫁丫头,头胎一举得男,越发不知收敛,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白氏哭了一回,木木坐了半晌,索性抱了自己的私房钱,也不要兰心跟着,带了两个婆子跑去文渊街找夏瑞熙。
四房到底得了欧家二老的体己没有她不管,但都是一奶同胞,既然四房肯帮其他几房,就也该帮她的忙,就算是夏瑞熙记恨,她也要厚着脸皮想法子做成这事,为自己打算打算,否则以后这家更没她的地位了。
到了文渊街,白氏正好碰上良儿送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妇人并一个半大男孩子出来,三人都是红着眼睛的。良儿见了白氏,忙笑着迎上去:“三夫人来啦?”
白氏因那二人眼生得很,便问良儿:“是你家人?”
良儿摇头:“是纯儿的娘和她兄弟。前些日子四爷命人去将他母子寻了来,赁房在东后街给他母子住着,让这个兄弟去铺子里帮忙,也不枉了纯儿姐姐救主一场。”
白氏也听说过纯儿的事,便问道:“他们来有什么事?”
“过两日便是纯儿的周年祭,我们夫人让他们过来商量给纯儿做周年祭的事。”良儿想到纯儿尸骨都未找到,眼圈由不得又红了。
白氏酸溜溜地想,夏瑞熙身边的丫头倒是忠心得很,她那两个丫头怎么就尽想着攀高枝呢?都怪欧青英总想纳妾,给了小妖精们盼头。
夏瑞熙早得了消息,迎了出来,见白氏形容憔悴,知她日子极难过,也不多话,命人沏茶来。
茶还未过一巡,白氏打发开身边的婆子,笑道:“四弟妹,这茶是你们茶庄里的茶吧?可真是好茶呢。”
夏瑞熙道:“正是我们茶庄里的茶。三嫂若是喜欢,等会子包点回去,也让三哥尝尝。”
白氏拐了几个弯,方问道:“我听说大姐家的老宅是你们帮赎回来的?还有大嫂、二嫂至今还欠着你们的钱没还?不要她们还了么?人家都说你们是最阔气的了,银子拿着当石头。”
夏瑞熙心头不喜,挑眉道:“大姐家的老宅是刘将军一个朋友要回京城,原也未花多少钱买来的,索性做了人情,就花了写契书的十两银子,旁的一文也未花。大嫂没欠我的钱,二嫂借的早还了。我的钱又不是风吹来的,我也养儿养女的,哪里有这么多闲钱做人情?银子当石头?这话谁跟你说的呢?简直不安好心!”
白氏被她一席话封住嘴,索性厚着脸皮,讨好地道:“我手里有些银子,想给琛儿和福儿挣点身家,四弟妹法子多,带着嫂嫂赚点小钱如何?我们铺子原本就少,你三哥腿不好,心思又不在上面,几乎不赚钱,这坐吃山空的,我只怕等到将来没钱给两个孩子办喜事。”
夏瑞熙虽是极讨厌白氏,可又想到,到底是一家人,不看一个看一个,白氏若是去找上欧青谨,欧青谨肯定是要帮的。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和白氏搭伙,便道:“我是个笨人,只会一些笨法子。而且做生意,有赔就有赚。三嫂若是要赚大钱,不该来寻我。我听说白大舅就是做大生意的,不如请他帮你出主意。”
白氏脸色极难看:“我大哥不在家。”她哥哥上次做贩卖海货的生意,吃了大亏,欠了人家银子,连家都不敢回。债主上门,白家只好把能典卖的都典卖了,勉强打发走债主,家里却是穷死了,所以她嫂嫂才会去她那里打秋风。
她如今就这点钱傍身,自己朝不保夕,如何敢拿出来给她哥哥去?那无疑于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她还不如相信四房呢。至少四房富裕,对其他几个都那么慷慨,想来也不会贪她这点银子。
她见夏瑞熙沉默不语,觉得夏瑞熙肯定不会帮她了,忍不住哭泣道:“四弟妹,我知道我平时对你不住。你和四叔向来心善,不会看着侄儿侄女将来成亲都没银子使吧?我做错了事,孩子们没有错……你们伸伸手,将来孩子们也不会忘记你们……我是没指望了,就盼孩子们好……”
白氏自有她可恨的地方,但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这会儿哭得这样可怜,她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夏瑞熙长叹了口气:“三嫂,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和你说虚的。带着你赚钱我是没那个能力的,不过我可以把我的法子说给你听,你看你能做什么,想做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帮忙。”
“我现在呢,有几个地方能挣点钱。一个就是温泉庄子里的鱼塘和反季蔬菜,还有瓜果,水稻。这个收成要看天气,还需要在温泉附近有大片的土地。另一个就是当初贱买进来的铺子,拿去放租,还有就是我那几个嫁妆铺子。至于茶庄,我不瞒你,我们是没赚钱的,其中的缘由你不必问,但我没说假话,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要围水造田,要建鱼塘,你得看看温泉那里还有地可买没有,地价几何?还有人工和本钱要多少。至于买铺子放租,现在房价虽然起来了,但还未到最贵的时候,也可以考虑买几间,等到太平了,租金必然大涨,几年功夫就把本收回来了。茶庄呢,西京城里的老茶庄不在少数,竞争也是很激烈的,你得从头学起。总之,你自己考虑吧。”
白氏苦恼地说:“你帮我出出主意罢?”她原本是极强悍的一个人,如今事事不如意,又只剩下这点钱傍身,反而缩手缩脚,患得患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夏瑞熙摇头:“利弊我都说了,赚钱不急在一时。三嫂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来和我说。若是要买地,我便带你去瞧,若要买铺子,我也可以陪你去。”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三嫂,这事儿,你还是和三哥商量一下的好。三哥从前管理铺子庄子,多少比你有经验。”
白氏垂下眼睑不说话。
夏瑞熙又道:“大家都是女人,你的难处我也明白些。我们都是盼着你们好的,你一味这样僵着不是办法,钱虽是你的,但该商量的还是得商量,该低头的也低低头。男人都好面子,你微微软一些也吃不了亏,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吃亏的还是你。你若是觉得我这话没道理,就当我没说过。”三房一天到晚闹腾,也和离不了,一大家子都跟着烦心。
大抵是她的话说到了白氏心里,白氏的眼泪一下子汪在眼里,却又倔强地忍着,飞快地起身:“我知道了,过两天再来寻你。”连良儿包好的茶也不要,抱起自家的匣子去了。
第99章 新计划
欧青谨一回家,便唉声叹气:“真是不得了,借钱都找到衙门里去了。”
夏瑞熙忙从桌前起身,替他解开衣带,换了官袍:“谁借钱找到衙门里去了?”
欧青谨道:“还有谁?大伯家的均少呗!跑到衙门里寻我,开口就要借五千两银子去做生意打翻身仗。说是不借就是见死不救,我们这房过得顺风顺水,总不能看着他们大房饿肚子,每况愈下吧?听听,借钱还有这般有理霸道的!”
“大房过不下去了?怎么没听说?他们家不是都要做官搏功名,特别鄙视做生意的么?大老爷怎么会答应放他去做生意?”夏瑞熙递上湿帕子给他净面,五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均少可真敢开口。
欧青谨道:“什么过不下去了?他们日子确实大不如从前,但也衣食无忧。这不是我大伯他们的意思,这是均少眼红,特意来打秋风的。”
“你答应他了?”夏瑞熙记得这位均少,在欧家未曾出事之前,就听说他是个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主,而且最近还传出他赌钱的话来。
“怎么不答应?他的借口那样好,是做正事呢,我要是不借,岂不是让人觉得我薄情寡义?不顾亲友?”
夏瑞熙见他笑得贼,便道:“他特意跑到衙门里去找你,只怕就是知道你好面子,不会驳他。”
借钱不是不可以,但得分人分情况。今儿是均少,明日又不知道是谁呢。借一个不借一个,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全都借呢,把这个家全都卖了也不够。
欧青谨从榻上抱过达儿,在他脸上狠狠“啪叽”了一口,答道:“面子固然重要,但总不能当饭吃,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当着衙门里的人哭穷,我的年俸才205两,家里吃饭的人多,花钱的地方更多。见他脸色难看得不得了,我才说,但是他和我这么亲,他是拿去做正事,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等我回家就把你的首饰当了,凑五百两银子给他,利钱就不要他的了,让他把借条准备好,明日来你这里拿钱。”
“他不生气么?”夏瑞熙有些想笑,欧青谨说是不要面子,其实还是假的。他之所以一定要借条的原因,只怕就是痛恨均少跑到衙门里去威胁他,落了他面子。
“怎么不气?气得要死,骂我小气,亲兄弟借钱也要写借条,他是不愿意写借条的。我就问他,如果嫌五百两银子太多,就借两百两吧?反正是我一年的俸禄。他就不吭气了,明日如果他来,你不见借条不要给钱。给了他这钱呢,以后也就不要指望他还了,就起个让他不好意思再来问我借的作用。我估计还会有人来借钱,要是我不在时,再有人来借钱,你拿不准的,就说你做不得主,让他们去寻我。”
夏瑞熙笑道:“有你操心这些事,我就轻松了。今日三嫂也来寻我,要我带着她一道发财呢。”遂把白氏先前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欧青谨。
又说:“我猜她和三哥又闹矛盾了,便劝了两句,也不知她听得进去不。又不能和离,这样下去,可真不是个事。你抽个时间,和爹娘说说,让他们劝劝三哥和三嫂,调和一下。总是压着三嫂也不行,三哥该让步的地方也得让步。”
欧青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不讨厌三嫂了?往日她那般刁难你。还有三哥,他那样误会你。”虽然知道欧青英是心里有疙瘩,抹不下面子才对夏瑞熙和他那般冷淡的,但到底也是欧青英做得不地道。
夏瑞熙撇撇嘴:“可他们不是你哥嫂么?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日子不好过,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他们不好,你肯定也担心,你不好过,我也不好过,是不是?”一码归一码,她不喜欢三房,少来往就是了。若真的看着他们闹出事来都不顾,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一大家子人。
欧青谨笑嘻嘻地拍了她的臀部一巴掌:“我知道了,好老婆,吃了晚饭我就过去见爹娘,务必把你交代的任务光荣完成。”
夏瑞熙呲着牙作势掐了他的脸一下:“敢打我?你飞天了是不是?尝尝我的九阴白骨爪。”
欧青谨笑嘻嘻地正要给她掐回去,他怀里的达儿居然不客气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嘴唇,面无表情,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只盯着他看。
二人怔住,随即狂笑,夏瑞熙笑得肚子都疼了:“乖达儿,居然都会帮娘的忙了。娘没白疼你啊。”
欧青谨掰开达儿的小手,不服气地说:“你就臭美吧你。他帮你的忙?他懂什么?他是看见你欺负我,也想学学这欺负人的强盗行径。我告诉你,以后不要当着他干这种事,否则以后他就不怕我了。慈母严父,你让我这严父的位置往哪里搁?”
夏瑞熙道:“明明是你先动的手,你当着孩子调戏我,这种行为你怎么说?”
说话间,良儿来问饭摆在哪里?
夏瑞熙道:“就摆在屋里。”说着自起身去收拾桌子,欧青谨道:“让她们收拾,你过来陪我坐坐。”
夏瑞熙笑着摇头,把手里的东西向他晃了晃:“这东西还是我自家收拾的好。”
欧青谨一瞧那两张宣纸,便严肃起来,挥退身边伺候的人,问夏瑞熙:“这东西怎么翻出来了?”这是他祖父给夏瑞熙留下来的造宣纸的秘方,欧家发家的根源。
夏瑞熙轻轻地说:“我想把这东西利用起来。”当初她一知道这东西的由来,她就本能地想抛掉这个烫手山芋,因为她很懒,不想费心劳力。现在,她的想法却是改变了。
“造宣纸?”欧青谨皱起眉头:“你是怎么想的?从前你不是不想要这个东西,怕它给你惹麻烦吗?”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夏瑞熙娓娓道来:“我在想,你想借新贵的势做生意赚大钱,但天下的商人那么多,他们必然也想得到,那就要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要吸引权贵们的目光,咱们必须有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很独到的手艺,赚别人赚不到的钱。”
“如果开药铺,虽然借着我娘家的经验占优势,但那毕竟是夏家的生意,说不定我爹娘也想重新拾起来,咱们去插手不好。我思来想去,觉得咱们可以考虑造宣纸,如果做好了,不愁得不到贡纸的差事。而且造宣纸,正是一件风雅事。古代有很多名士都自己造纸的。”
欧青谨眼睛一亮:“是啊,那天在衙门里,就听他们抱怨没有好纸。等天下太平,开了恩科,这纸的需求量必然会猛增,只要纸好,不愁销路。可是怎么解释这造纸的方子?肯定有人说闲话起二心的。别到时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骚。明明辛苦的是咱们,却跳出一帮人横强霸道地来分一杯羹。”
夏瑞熙翻了翻眼睛:“这就是你要考虑的事了。咱们造纸如果造得好,有了钱,族里所有人都会受惠,修宗祠,办族学,解决那些穷了又读不出书的子弟的生计,做什么不可以?”最主要的,可以解决欧二老爷这一房的生计问题,满足欧青谨不做官,做雅商赚大钱的愿望。
欧青谨皱眉:“我先合计合计,找到稳妥的法子再说。”这本来就是家族传下来的东西,谁都有权受惠。但问题的关键是,谁去把这个秘方发扬光大,然后怎样惠及族人,方式方法都要得当,否则人多心不齐,反而要坏事。
吃完饭,欧青谨抱着达儿去了老宅,夏瑞熙继续她的构想。
宣纸有着“纸寿千年”的盛誉,在中国古代文化历史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堪称“文房四宝之首”。夏瑞熙记得,2006年6月,中国嘉德公司四季拍卖会上,以十张清代丈二匹宣纸,卖出了3.63万元的高价。
欧家的老祖宗,造的正是宣纸中的极品,其原料以青檀树皮和沙田稻草为原料,据说“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百折不损,历千年而如新。”
而此纸制作的复杂繁琐和耗时之长,也让夏瑞熙颇为惊诧。足有一百多道工序,有“片纸两年得”之说,堪称所有纸中制作最为繁复严格者。
而此刻,她手里拿着的这两张欧家传承了好几辈人的宣纸,正是欧家曾经辉煌的造纸术的见证。
她相信欧青谨一定会有法子妥善解决这方子的由来,熟练的工匠也可以高价去挖,但她担心的是,从哪里去找符合条件的原料?俱她所知,中国的宣纸之所以出名独到,并非是配方保密做得好,而是来源于独特的原料环境。
曾经有英国人窃密仿制,更有日本人在宣纸的原产地搜罗青檀树回国精心种植,然而,移地精心仿制出来的宣纸却是远不能和中国的真品相提并论。
这张方子上也说,“纸之制造,首在于料”,青檀要的是长在温润的乌沙土中的,稻草却是长于沙质土壤且需要水温较低的山泉溪水灌溉。什么地方,会集这二者地理条件于一身?
夏瑞熙想去欧家的发源地走走,也许那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她想,当年的欧家老祖宗向往做官,做上等人,所以摒弃了这门技艺。如果他们知道,多年后他们的子孙又重新拾起了这门技艺,他们的心里会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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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区里掏化粪池,到处都飘着米田共的香味,熏得我一晚上都晕乎乎滴……
第100章 小试牛刀(一)
造宣纸的事情急不得,夏瑞熙让欧青谨派了人去欧家老家打听情况,准备一步一步地来。
大约是欧青谨和欧家二老沟通得不错,欧家二老雷霆手段,措施得力,第七日上,欧青谨沐休时,白氏和欧青英一道来了文渊街。
欧青谨见欧青英肯来自己家,高兴得不得了,笑眯眯地拉着欧青英去了他的书房,白氏则和夏瑞熙说话:“我和你三哥商量了,温泉那边的地价太贵,是其他地方的两倍,没什么意思。不如在城郊捡着那肥沃,价廉的土地买些进来,好好种上庄稼,只要天下太平,不管怎样,也饿不死人。再捡好的地段买几个铺子,可以租也可以自己做点杂货铺,布庄之类的生意。”
夏瑞熙见她气色相比几日之前稍微要好了些,欧青英又肯陪她来,心知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有了点转变。她笑着说:“难得你和三哥都来我们家,青谨又沐休,不如在这里吃晚饭如何?我亲自下厨烧几个菜。”
白氏有些为难:“我是没问题,不知你三哥忙不忙?他最近看书都看得很晚的。”
“那我让青谨和三哥说说看。”夏瑞熙也不勉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隔了这几天功夫,欧青英就肯陪白氏过来,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这二人之间还有很长很远的一段路要走,除非两人都小心行事,互相忍让,否则定然支持不了多久又要翻脸。
白氏道:“四弟妹,过两天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地和铺子,我一个人不方便。”
夏瑞熙虽然应了,却微微有些讶异,难道欧青英不肯陪白氏去?
白氏淡淡一笑:“他要看书,再说,这是我的嫁妆……”
她被欧二夫人耐耐心心地摆事实讲道理一通之后,算是被强迫着明白了一件事,她的所作所为永远都无法讨得欧青英的喜欢,欧青英始终都是会纳妾或者收通房的,她挡不住。
她如果再继续这样不明事理地疯闹下去,只会让欧青英越发讨厌她,让孩子们离她越来越远,让欧家人越来越不尊敬她,后果是什么,她自己明白。
欧二夫人告诉她:“温柔是个宝,男人受不了。”不指望她能多温柔,最起码不要再和欧青英对着干。如果得不到丈夫的欢心,就该尽量为孩子们多着想。
她现在十天半月的见孩子们一面,她就已经忍受不了,那假如和离或者是被休,孩子肯定是要留在欧家的,她再不能见到孩子们,那该怎么办?欧青英续弦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孩子们还小,想娘了又怎么办?
欧二夫人冷笑:“该说的我都和你说了,机会有限,莫怪我没提醒过你。难听的话我不想说,但如果要休你,理由真的是一大把,你做的那些事别人也不是瞎子。但我们欧家不是狠毒的人家,我也是女人,你若是肯改正,不要再做心思不正的恶毒事,老老实实地当你的三夫人,管好家,管好孩子,管好你夫君的衣食住行,妻就是妻,妾就是妾。琛儿是嫡长子,你是他的母亲,谁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明白?”
其实就欧二夫人的身份来说,她肯这样和白氏分析利害关系,已经算是比较有心的婆婆了。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氏要再不表态,再不让步就是自寻死路。白氏当时就双眼无光地看着欧二夫人,瘫坐在了那里。
她不甘心,不甘心她这一辈子就这样渡过,可是她的力量何其渺小,丈夫靠不上,娘家靠不上,孩子还小,也靠不上。她只有让步,保住自己的地位,保住孩子们的平安和前途。哪怕就是欧青英一辈子都不进她的房呢?
只要她没被休,只要她活着,就没有人敢把手伸到孩子们的头上来。她不得不把生活的重心从争风吃醋、争强好胜、挑拨妯娌关系上转移到自己和孩子的前途上。
她盘算着,既然欧青谨会纳妾,会收通房,就意味着这家里还会有其他女人的孩子出生。他们分得的家产是有数的,怎么挡得住无数个孩子来分?自己又不受欧青英喜欢,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学着欧青华一样的宠妾灭妻?她怎么也得为自己和自己的两个孩子打算打算。
所以,虽然在欧家二老的强力干涉下,她给欧青英端茶赔礼,欧青英也接受了她的道歉,表示以后会和她好好过日子。但回到家里,两人仅仅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更多时候是视彼此不存在。
具体的情况,白氏不会和夏瑞熙说,她和夏瑞熙的关系远远没有达到那个地步。但夏瑞熙听明白了,不管欧青英是真要看书也好,或是不愿意陪白氏买地买铺子也好,白氏其实都不愿意让欧青英插手到这件事当中来。如果不是为了和欧青英缓和关系,只怕她是连知晓都不肯让欧青英知晓的。
第三日开始,夏瑞熙每天都陪白氏看地和铺子。在此过程中,她很小心谨慎,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多说。只说自己的想法,不帮白氏做任何决定。
事实上,白氏也不是很相信夏瑞熙,听了夏瑞熙的意见,她自己要回去打探很久才会下决定。来来回回闹腾了一个多月,白氏总算是把手里的四分之三的现钱统统换成了房产实物,把铺子该租的租,地听从了夏瑞熙的劝,正好赶上种冬小麦。欧青英始终没有就此事表态,放任自流。
但不管怎样,三房始终是暂时安生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入了冬,夏瑞熙开始准备打鱼卖鱼的各项事宜。她放养的鱼主要以鲤鱼和鲢鱼为主,尽管两种鱼都长得比较快,但始终是第一年,个头不能和野生的大鱼相比,不能吸引眼球,所以必须在“活”字上面下功夫。活蹦乱跳的鱼,可以替明年的大丰收做宣传,打广告。
夏瑞熙先把自家东正街铺子里修建的小鱼池的进水管,出水管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又让良儿和金霞把她提前搜罗来的若干旧布、旧衣服分别剪成两尺宽,三尺长的布块收好打包。
大家都很奇怪,她弄这些旧布块来做什么?她却笑着说:“到时候就知道了。”连欧青谨问她也不肯说,神神秘秘的,弄得良儿和欧青谨在一旁叽咕了半天。
腊月二十,这日难得的是个大晴天。夏瑞熙一早就把达儿送去给吴氏看着,吩咐长寿去东正街铺子里守着,她自己带着良儿、金霞、花老虎,拉了那些旧布块并几十只大箩筐去了温泉庄子。
到了温泉庄子,庄子里的总管和管理鱼塘的管事早就候在一旁,大家都很激动,毕竟这事是个新鲜事。大家伙辛苦了一年,看着银子哗哗地流下去,好食好水地供着这些鱼,是否值得就看这几日。
夏瑞熙先围着鱼塘转了一圈,仔细询问管鱼塘的管事一些问题,最后指着最边上的一亩鱼塘,吩咐下去:“咱们先就从这亩鱼塘下手,你通知下去,来十个壮丁,十个手脚利索的妇人,今夜厨房三更做饭,四更开饭,五更打鱼。”这鱼务必要赶上早市,那是买菜人最多的时候,才能起到一个很好的宣传作用。
鱼塘管事领命自下去安排人手不提,夏瑞熙又让庄子总管让人提前把干净的稻草铺入长寿送来的那些箩筐中,平均每只箩筐装半框左右的稻草。又让把庄子里的四匹拉东西的马提前喂好,车夫要在五更时分就把车套好,随时等候命令。
傍晚时分,夏瑞熙让选出来的十个手脚利索的妇人过来,她要搞培训。如何能把鱼送到西京城里还活着,虽然技术不复杂,但这一步却是关键。
她让良儿取出一块旧布来,在盆子里浸湿,把布铺在地上,又拿了一只瓶子充当“鱼”,示范给农妇们看:“比如这里就是鱼头,你们要做的就是,拿一块浸湿的布包住鱼头,将它牢牢裹在布中,重点是鱼头,然后把包好的鱼平放在箩筐里,铺个两三层就算一萝。捉鱼有技巧,记住右手掌捂住鱼眼睛拿头,左手托起鱼身子,手脚要快,一拿一个准,还要记得放在箩筐里时一定要侧着放平,绝不能弯曲或是折叠。”
农妇们嘻嘻地笑着,偷偷讨论夏瑞熙到底要干什么。自古以来都只听说鱼儿离不开水,她却要干运,还夸口说到了西京城里一定还活着,这能相信么?
一个胆大的农妇笑道:“四夫人,您这法子可是闻所未闻,能行么?都说鱼儿离不开水,这鱼就算是送到西京城里没了气,大家也会买的,反正大家都这样卖。”
什么叫没了气?良儿生了气,骂道:“怎么说话呢?大过年的,你在这张着嘴乱说!不想干的趁早说,换别人来!”
农妇们这才闭了嘴。
夏瑞熙淡淡地道:“都按我说的做,你管它能行不能行?今年若是做得好,明年就可以继续做。做得好的人,不但有工钱,还可以有鱼过年。”说完带着良儿和金霞径自走了。
农妇们低声讨论了一回,只是不信,有人说:“主人家说这样做,你们便这样做罢!操什么闲心?”
四更时分,良儿准时把夏瑞熙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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