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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歆     独步天下.txt下载     独步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斐优13

    翌日从床上爬起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身旁服侍的小丫鬟眼神怪异,似乎强忍着想笑,偏又不敢放肆。我困惑不解直到晌午,阿丹珠终于姗姗而来,一进门看到我在喝茶,竟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步姐姐——”她的声音异常尖锐恐怖,竟吓得我一口茶水噗地喷了满桌子。

    她急匆匆地进门,一把抢过我的杯子,怔了怔,尴尬地笑说:“呵……我以为你在喝酒……”

    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她突然捧腹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只差没直接趴到地上打滚。

    好不容易等她笑够了,在我不停地催问下,她才闷闷地憋住笑,搂住我的肩,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听完后,我顿时糗红了脸。

    原来……我昨晚灌下那碗酒后没多久竟大哭大闹,逮人就骂,将好好的一场庆功宴搅了个一团糟!

    一瓶疯!我昨晚上灌下肚的可远不止一瓶啤酒的量啊!悲叹一声,果然酒能误我!现在光瞧阿丹珠打量我的眼神,就可知昨天我疯得有多离谱,可怜我竟是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之后的两日,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见人,好在大伙都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搬迁,倒也没人顾得上再来取笑于我。

    据说舒尔哈齐等人在乌克亚的协助下,用了三天的时间,将斐优城周边五百户居民先行收纳,同时致书朝鲜国边镇官员,说明这次出兵没有侵犯朝鲜之意,以示邻邦友好。

    到得二月十九,斐优城内家眷收归妥当,瓦尔喀全部族人整装待发。舒尔哈齐命扈尔汉、费英东二人领兵三百人,护送外城五百户族民先行。

    我随策穆特赫一家内眷同行,于第二日离开斐优城。

    想到终于还是要回赫图阿拉了,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慨。阿丹珠和我坐同一辆马车,一路上她唧唧喳喳讲个不停,我却忧心忡忡,怎么也提不起劲来。时而掀帘探视窗外风景,总能引来两道灼热的目光,害我心神不宁地赶忙缩头。

    乌克亚骑马紧随在马车一侧,若有需要可随时唤他,阿丹珠时不时地掀帘与他讲话,我却窝在车厢内不敢再探头。

    自那晚以后,我作为“布喜娅玛拉”的身份彻底曝光,阿丹珠头脑简单,想法单纯,知道与不知道没啥两样,她仍是喜欢喊我“步姐姐”。但是乌克亚……乌克亚虽未明说,但言谈举止间却已与我客套生疏了许多。我虽然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却仍是免不了感怀难过。

    这一日走得甚是顺利,正白、正红两旗分左右两翼随车队扈从,舒尔哈齐则率正蓝旗压后。时近晌午,途经钟城地界,褚英下令全军原地休息,堆灶烧饭。

    我没什么胃口,只啃了一块干粮,便草草结束了午餐,正想趁着车队休息,随意走动一下,忽听左翼正白旗中一阵骚动,褚英突然翻身上马,喝道:“整军备战!”

    我吃了一惊!身旁的阿丹珠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地叫道:“好啊!终于还是来啦!”

    我一把拽住她,惊呼:“你可别再添乱了!”

    内眷们纷纷惊慌失措地爬上马车,我一个没留神,阿丹珠竟甩开我的手跑了,我连声惊叫,她只是笑着冲我喊:“你放心!我只想在他身边看他如何杀退乌拉人……有他在,没人能伤得了我!”

    我一震,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他”是指褚英!可褚英早带着五百名正白旗士兵冲到前面去了。我脑子一阵犯浑,心里一急,目光自然而然地在人群里搜索起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他居然也不在!

    “乌克亚!乌克亚!”情急之下,我只能一路小跑着去找乌克亚,可是乌克亚为了安抚随行族民亲属,早不知闪到哪里去了,“乌克亚——”

    一人骑马踱到我身旁,弯腰,“格格!不必惊慌,请回到车上去吧!”

    我抬头,见是杨古利,脱口问道:“代善呢?他在哪儿?”

    “二阿哥?”他愣了下,“他和大阿哥带兵一起去了乌碣岩!”

    “发生了何事?”

    他没吱声。

    我火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跳下马,犹豫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昨儿个夜里,先行的五百户瓦尔喀族民在乌碣岩遭到乌拉兵袭击,扈尔汉连夜将人迁往山巅困守,费英东带了二百兵力守住要隘与乌拉兵对峙……方才接到飞报,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敢轻忽懈怠,各自领了旗下五百士兵前往乌碣岩救援!”

    “乌拉……来了多少人?情况危急么?”

    杨古利蹙起眉头,面呈忧色,“据报这次乌拉为了阻碍瓦尔喀投诚建州,由布占泰的叔父博克多亲率一万兵卒拦截我们!”

    “什么……”一万兵卒?我打了个冷战,建州统共只来了三千人,即使再加上瓦尔喀的老弱残兵,也不及对方一半人力。“乌拉出动那么多人,为何褚英和代善只带了一千人去?还有……三贝勒爷呢?”

    “三爷的正蓝旗殿后,已派人去通知,相信不久之后便会赶去乌碣岩支援!”

    我正要开口再问,忽听身后车队起了一阵惊慌的骚乱,无数声呵斥勒马声四下响起,山道上陡然间冲下一支军队来。

    “是乌拉骑兵!”

    “乌拉强盗来啦——”

    “救命啊……”

    也不知是谁先带了个头,一片惊叫声后,竟有无数的内眷福晋格格从马车内花容失色地跳下,像群没头苍蝇般乱跑一气。

    人影晃动间我仿佛看到乌克亚的身影在人堆里一晃而过,我想唤住他,可眨眼又已不见。

    “格格!请上马!”杨古利将自己的坐骑牵到我跟前,催促我上马。

    我犹豫不决,如今这情势到底该怎么办?场面太混乱了,乌拉人尚未攻到近侧,瓦尔喀人就已经自己炸成一锅粥了。

    “格格,请……”

第七章 斐优14

    一片呐喊助威声响彻山道,忽然两面夹道竖起一面面乌拉的旗幡,迎风招展,分外撼动人心。

    杨古利身手敏捷地跨步跃上一辆马车,立在车辕之上,指着对面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对面果不其然响起一阵肆意的长笑,过得片刻,笑声一顿,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朗声道:“我乃乌拉大将雅可夫是也!你小子何人?换尔等主帅出来讲话!”

    我眼光匆匆一掠,竟瞧见山坡间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头攒动,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为首叫阵的那位雅可夫此刻就骑马站在山坡上,手里持握一柄红缨长枪,看上去虎虎生威。

    我胆怯地退后一步,“杨古利,你打仗很厉害吧?”

    他不明其意的用余光扫了我一眼,轻声回答:“还行!”顿了顿,口气强硬地道,“格格,请上马……”叮嘱声中,只听四面厮杀声骤然逼近,惨呼声不绝于耳。

    我飞快地转身,踩了脚蹬上马,坐稳后用力在马臀上拍了两下,马儿往前嗖地蹿了出去。隔得好远,就听身后杨古利的声音在厉吼:“我乃建州舒穆禄杨古利是也!”紧接着锵的一声,似有什么兵刃起了剧烈碰撞。

    我仓促地回头瞥了一眼,却只看到血雾漫天蓬飞,雅可夫的身子仍是笔挺地坐在马鞍上,可一颗头颅竟像颗足球般划过长空,带着血滴滚落到了我的马前。

    马儿受惊,险些失蹄,我心有余悸地抓紧马辔,牙齿咯咯打战:“嗬——驾——”

    杨古利只是让我上马,却并没有说明让我去哪里,此刻我满脑子晃动的尽是雅可夫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竟一个劲地催着马拼命往前跑。等我彻底清醒回过神来时,这匹马竟已载着我奔出了两三里地,驰入一片荒林山冈。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因为紧张而微微抽缩。歇了片刻,我正打算勒转马首回去,忽听山巅之上隐隐传来厮杀声,我刚刚才落下的心顿时又被提了上来。未等想明白,忽见山头一路流水似的冲下一群乌拉兵来,竟是一个个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地往山下狂奔。

    我急忙勒马转到一块大岩石旁藏身,这时山上大批乌拉兵疾速往下退,山上厮杀震天,穿着正红、正白两旗不同颜色甲胄的建州士兵分别从左右两侧包抄夹击,山顶原先固守的士兵从正面冲了下来,领头之人隐约可辨,正是扈尔汉与费英东!

    我看得血脉贲张,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害怕,竟兴奋得手足微微发颤。

    兵败如山倒,从山上退下来的乌拉兵形如潮水般涌向平地,眼看向我这边冲来,我无处容身,只得狠狠心催马往后狂奔。

    “啊!是个女的……”

    “有个女的……”

    “抓住她!肯定是瓦尔喀的女人……”

    我慌了神,平时就不怎么娴熟的骑术此时愈发连三分水平都发挥不出来,没跑多远,便被乌拉兵团团围住。

    我惊愕地低头,却听见底下一片低咽的惊呼,每一张面带血污的脸孔都是同一种惊骇震撼的表情。我趁机使劲一勒缰绳,马嘴险些被我拉裂口子,马儿吃痛,抬起前蹄,暴躁地胡乱踢腾。站在我跟前拦路的四五个乌拉小兵,被马蹄踢了个正着,惨叫着口吐鲜血跌出老远。

    我纵马闯出包围圈,只听身后一片呼叫,我吓得全身僵硬,拖拖拉拉地跑了十几米后,竟被吃痛失了常性的马蹶腾得撂下背去。

    捧着头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三个圈,我全身似乎都快散架了,正想着这回真是死定了,忽然边上有个耳熟的声音大叫:“把手给我!”

    我下意识地把右手高举,只觉手腕上一紧,整个人已腾空。一阵眩晕,然后腰腹处收紧,有只胳膊牢牢地环住了我,我茫然地瞪着前方晃动的人物景色,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侧坐着又骑上了马背。

    头顶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没等我抬头,那人已颤声说:“幸好来得及……我差点以为就要失去你了……”

    我心神一震,猝然仰头看去,褚英苍白惊惶的神情毫无遮拦地呈现在我眼前。我身子一软,险些滑下马去,他左手紧紧搂住我,右手提了一柄长刀,不断砍杀逼进的敌人。

    点点血沫溅上我的脸颊、我的外袍,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

    “抱紧我!”褚英突然狂喝一声。我不敢不从,当即合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口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厮杀声,惨叫声,短兵相交声……似乎一切激烈的声响都抵不上他此刻强烈的怦怦心跳声。

    这个男人……这个曾经被我视做至亲朋友,却又伤害我最深的男人!

    这一次,他却救了我的命,在生死一发间,他如天神般闯入敌阵,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

    心,矛盾地揪结在一起!以后我该如何答谢他的救命大恩?还能像以前那般理直气壮地怨恨他吗?

    我无法得知……

    “大哥——”一道醇厚的嗓音在耳旁响起,我倏地睁开眼,侧目望去,代善在前方三米远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缓缓地,一点点地往这边靠近。

    眼睫抖了一下,泪水潸然而下,我上身竟不受控制,着了魔般往前倾去,喃喃低语:“代善……”

    腰上一紧,勒得我几欲窒息,褚英的瞳仁中似要烧出火来:“休想!不许去……我不许你去……我不会把你让给他!除非我死!”

    我愕然……眼泪哗哗直流,他望着我无声地落泪,竟似看痴了。略一分神间有人围了过来,刀光闪动,褚英闷哼一声,身子急遽一颤,我感觉手上暖融融地湿了,缩回一看,竟是满手鲜血。

第七章 斐优15

    “啊!”我失声惊呼。褚英的左侧肩后胛被划破了一道伤口,血正汩汩地往外直冒。

    “洪巴图鲁!哈哈……建州的洪巴图鲁也不过如此……简直不堪一击!”

    这个笑声好熟!我回头,看见一脸狰狞狂笑之人竟是乌拉的胡达利——博克多之子,布占泰之堂弟!

    举目环顾,我不禁骇然失色。代善迟迟未至,竟是被一人纠缠住,两人斗得异常激烈。代善手持阔指长刀,眼眸犀利,仿佛一柄利剑直透人心扉!我微微抽气,那样浑身充满霸气的代善,我竟是平生头一次见到!

    记忆中那个淡泊儒雅、有着一双温润眼眸的少年,与眼前这个骁勇果决、浑身透着力道和霸气的男子,渐渐合二为一。

    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思维已经无法正常运转……

    “嗯……”身侧的褚英又是一声闷哼,我翻然觉醒,这才注意到因为我的存在,褚英处处受制,竟被胡达利压打得险象环生。

    “放我下去!”我尖叫。

    “不要乱动!”褚英闷声低斥,左臂微抬,竟是硬生生地替我挡下一刀。

    胡达利!好个卑鄙的胡达利!他为了能战胜褚英,竟是频频将攻势集中到我一人身上。褚英为了维护我,已是伤痕累累,虽说都不是致命的伤口,但是看到浑身浴血的他,我心直抖。

    “褚英!让我下去!”我痛声哭喊,早知自己是累赘,还不如让胡达利一刀砍了我!

    胡达利的刀尖又向我挑了过来,我想也不想,上身往前一冲,直接抢在褚英动作之前扑向钢刀。我等着领略刀尖扎入体内时的那份刺痛感,可是没有……胡达利在刀尖触到我袄褂的一刹那,缩回了手,刀尖只是在轻轻我厚厚的棉褂上割破了一道小口子。

    我愣住。

    “东哥——”蓦地,代善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竟似发狂般向我冲来,浑然不理他身后之人正用刀斫向他的后背!

    “不……不要——”

    “当!”火花四溅。

    我的喊声噎在了喉咙里,那柄钢刀并没有砍在代善的背上,而是在半空中被一柄长刀拦截住。

    “嘿嘿!我扈尔汉来会会你!”刀身一绞,三匹马错身而过。扈尔汉接替下代善的位置,代善乘隙纵马向我奔来。

    “东哥!东哥……”他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你受伤了?!重不重?”

    “代善!滚开!”褚英咆哮,“东哥的事不用你管!”

    “不要吵了——”我尖叫,“现在在打仗!拜托你们团结一点!我不想死在这里……”

    两人互瞪了一眼,亲兄弟之间的火药味竟似比对待仇敌更加凶猛。

    我内心一寒,忽听身侧传来一声冷笑:“东哥……莫非你便是女真第一美女布喜娅玛拉?”我回头一看,胡达利正寒着一张脸瞪着我,“布占泰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夺回的女人,原来就是你!”他狭长的眼线微微眯了起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瞄我的眼神太阴鸷诡异了。

    这时乌拉兵卒已被建州追兵逼得疾退,与扈尔汉缠斗的大将勒马后退,叫道:“胡达利,赶紧撤!”

    扈尔汉心有不甘地挥舞长刀,奋起直追,不停嚷嚷:“常柱,有种你小子别跑,咱们再行打过!”

    胡达利冷冷一笑,勒转马首,随常柱退走。

    我大大松了口气,乌拉大军终于撤退。建州以一千人对抗人数多于自己数倍的乌拉人,能不败而胜,实在侥幸。

    猛然清醒回神,忽然在代善脸上看到一抹阴冷的残笑,他缓缓张起巨弓,修长的指尖拈起三支羽箭……

    褚英在我头顶冷哼一声,随着那一声轻哼,代善的手指遽然松开。弓弦嗡的一声,三支羽箭疾追胡达利后背。

    “胆敢伤东哥,岂容你如此轻松遁逸?”代善冷笑。

    褚英又是一声冷哼。

    三支羽箭笔直地射向胡达利,他回身用长刀挡开一支,常柱又替他挡开一支,可第三支箭矢却是无论如何也闪避不开了,他背影一颤,左侧后肩上已然中招。仓皇奔走间,扈尔汉仰天大笑:“厉害吧?我们二阿哥还没使全力呢,不过是给你小子一个教训——胡达利,回去告诉你老子,叫他趁早带着一万人滚回乌拉去,少他妈的出来丢人现眼!再敢胡来,我扈尔汉见一个杀一个!”

    胡达利的身影跑得早没影了,他却仍是意犹未尽地啧啧有声,“二阿哥,什么时候把你这手绝活也教教我,听说你能将三支箭的力道控制得轻重缓急各不相同,从而令对手防不胜防?下回可得让我开开眼界!”

    代善轻轻一笑,敛眉耸肩,眸底凌厉的波光褪去,剩下的仍是一脉温润儒雅。

    我的心怦怦狂跳,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哀伤。我只是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已将我全部的心力耗尽,待到精神放松下来后,随即感到四肢无力,微微颤抖着瘫倒在褚英的怀里。

    褚英胸口一震,突然将另外一只胳膊也揽了过来,紧紧环抱住我,朗声:“暂且收兵!下令全军戒备!乌拉人随时可能会再来偷袭!”

    乌拉兵马退至图们江对岸,犹如一头蛰伏中的猛虎,随时随地可能扑过来撕咬。

    两军隔江扎营对峙,傍晚时分,舒尔哈齐才率领正蓝旗逶迤而至,问起情由,他语焉不详,推脱因路况不熟,队伍被困守在山后云云。

    褚英面上已有怒意,代善却淡淡地看不出什么不妥。

第七章 斐优16

    其实舒尔哈齐解释自己未加援手的理由甚为牵强,连我这个旁观者也瞧出了某种猫腻,而他身旁的两员部将常书和纳各部,态度格外蛮横高傲,竟似一点也没将褚英、代善两位阿哥放在眼里。

    入夜,我在帐篷内正欲歇下,忽然听到帐外有人声低语。

    “格格已经歇了。”

    “是么……”停顿许久,那声音才叹息道,“那便算了……”

    我急忙掀帘而出,唤道:“等等!乌克亚……你找我什么事?”

    那人果然是乌克亚,漆黑夜空下,他消瘦的身影让人感觉有种恍惚的孤寂和伤感。

    “阿步……”他轻声嗫嚅,然后转瞬目光凝聚,表情严肃起来,“布喜娅玛拉格格,请问你可曾见到阿丹珠?”

    阿丹珠?!对了!阿丹珠白天的时候……

    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怎么把阿丹珠给忘了?

    “她没回来?”

    “我找不到她……”

    我心里冰凉,“你……等等,我去找个人!”顾不得套上外衣,深一脚低一脚地摸黑往褚英的营帐那边赶。

    “谁?!”门口的侍卫突然出声喝阻。我一震,这才感觉后怕起来。

    孤身一人,我如何胆敢贸然进去见褚英?

    正犹豫不决,帐帘忽然一动,褚英**着上身,低头走了出来,“去把医官给我找来……那丫鬟笨得连换药也……”他含含糊糊地讲了一半,抬头惊愕地与我四目相交,然后僵呆。

    “那个……我……”

    “进来!”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我拖入帐内。

    帐内温暖的空气刺激得我鼻头发痒,我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身子抖成一团。

    “笨蛋!怎么只穿夹袄就敢跑外头乱晃?冻病了怎么办?”他冲我吼。

    “你还说我?你不先瞧瞧你自己!”我指着他的光膀子,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我这是在包扎伤口……况且,我是男人,体质比你强百倍!”他从毯子上抱来一条毛毡子,兜头将我裹住,动作粗鲁得差点将我推倒。

    我目光转了一圈,他这帐篷里烧着暖炉子,倒也不觉多冷,于是便想把毡子拿掉,可转念一想,却反将毡子拉住,把自己裹得愈发严密。

    “下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匍匐在褚英脚下颤颤发抖的两个小丫鬟顿时如获大赦般站了起来,逃也似的出去了。我冷眼旁观,见他自己扭着头,反手绕到肩背后去绑纱布,却笨手笨脚的怎么也弄不好,满脸的狼狈。我不由得心里一软,开口说:“我来吧。”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将纱布绕到他胳肢窝底下,他微微一颤,肌肉绷紧。

    “我碰到你伤口了?”我觉得没用什么力啊?只不过……他全身上下遍布的大小伤口,确实教人不忍目睹,看多了有种心惊肉跳的寒碜感。

    “没……”他咝咝地吸气。

    于是我只得更加放柔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伤,眼光无意间落在他左侧肩头一个清晰的齿状疤痕上……我心里顿时像是被人用力捅了一刀!

    手里动作变得甚为僵硬,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赶紧把衣裳穿上吧,小心当真着凉,明儿个能不能闯过乌拉兵的围堵,带领大伙渡过危机,还得靠你呢。”

    “东哥……”他回过身,眼眸中的浓情炙热让我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轻轻应了一声。眼下这种情况当真很不乐观,建州带来的兵力原就不多,而舒尔哈齐那支正蓝旗还显得有点靠不大住的样子……

    “……东哥!”

    “嗯?什么事?”

    “你还是老喜欢走神!”

    我发呆那会儿,他竟已穿好衣衫,大大咧咧地坐在毯子上,随手从边上取了一坛酒,自斟自饮起来。

    “受了伤还喝酒?”

    “不妨事!喝了暖暖身子,驱驱寒……”他笑容扩大,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东哥你在关心我?”没等我回答,他已自己接口,“啊,真好!你终于还是关心我的!”

    我无语,他爱自我幻想且随他去吧,当务之急是追问阿丹珠的下落。

    “今天在乌碣岩你可见着一位小姑娘?”

    他眉头一挑,露出一抹困惑的表情。

    “她大概这么高!”我比给他看,“脸圆圆的,很可爱很漂亮,一讲话就喜欢笑……”

    “为什么找我问?”他闷闷的,显得颇为不悦,“虽然我的丫鬟很多,女人也多,但不代表每一个我都会有印象吧?”

    我气结,“阿丹珠可不是你的女人……见鬼了!她怎么会瞎了眼,喜欢上你这样的男人!”

    他噌地站起,额头青筋暴起,“你说什么?我这样的男人?我在你眼里如此不堪吗?”

    我不想跟他多费唇舌,拂袖,“我走了!只当我没来过!”

    “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女人!”临出门前,他突然吼出这么一句。

    我又羞又怒,血气上涌,再也压抑不住冲动,转身一个巴掌抡在他脸上。

    我愤恨地怒视他,他脸上闪动着复杂莫名的神情,过了好半天,他忽然口气一软,悲伤地喊了一声:“东哥……”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头也不回地冲出帐篷。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气很冷,我冻得缩手缩脚,心里窝着的火气倒是被冻得消了一大半。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隐隐有脚步声追来,吓得我赶紧猫腰躲到一块岩石后面。待到仓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才叹了口气,慢慢直起腰。

    转身欲走,却出其不意砰地撞上一堵厚实的墙,再仔细一看,那哪是堵墙?分明是个黑糊糊的人影。我吓得失声尖叫,可没等叫出声来,唇上已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给捂住。

    “嘘……别怕,是我。”熟悉的,醇厚的声音……

    我惊呆,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吓着你了?”代善放开手,有些局促不安地望着我。虽然光线昏暗,可是我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东哥……”一阵窣窣声后,带着他独有温暖气味的毛毡斗篷裹住了我。

第七章 斐优17

    寒意欺人的夜里,月辉清冷,眼前的男子令我心绪紊乱。我有满腹的话想要倾诉,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无语。

    沙沙的脚步声突然靠近,“是阿步么?”

    我惊跳起来,慌乱应答:“是我。”匆匆忙忙地撇下代善,从岩石后跑了出来。

    乌克亚独立在雪地里,“我等了你好久,总不见你回来……”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毛毡斗篷,话语一顿。

    我立即醒悟,脸上微微一热,“走吧,先回去再说。”

    走了十余步,脚步稍缓,忍不住回眸搜寻那道熟悉的影子,可是夜色漆黑,叠影憧憧,却哪里分得清哪是人影,哪是树影?

    若非肩上的斗篷体温犹存,我几乎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我一时的幻觉。

    天方破晓,安逸的军营中忽然起了骚动,原来竟是对岸的乌拉兵拉开了阵势,放眼望去,黑压压的看不到头。

    己方将士看到对岸敌军人多势众,不免露出怯意,如此紧要关头,若是军心动摇,岂非未战先败?

    我远远地站在军营后,正暗自焦急,忽听三千将士齐刷刷地爆出一声呼喝,然后欢声雷动,振臂高呼,竟是分外振奋人心。

    我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忍不住爬上一驾车辕,高高地站立远观。

    只见正红主旗飒飒迎风飘动,代善站在高处,挥手致意,朗声高呼:“……阿玛素善征讨,今虽未至,然我兄弟二人领兵到此,尔众毋得愁惧……乌拉贝勒布占泰早年被我建州擒捉,铁锁系颈,收而养之,免死而后助其遣归主位。年时未久,布占泰其人依旧,此人性命乃从我等手中释出,何足为惧?尔勿以此兵为多,天助我建州之威,淑勒贝勒英名夙著,此战必胜……”

    随着他情绪高昂的话语,群起鼓舞欢呼。转眼语毕,即有扈尔汉、费英东、杨古利等大将率众而出,在代善面前单膝点地,誓约:“吾等誓死效忠!”这无疑是在烧滚的油锅中加了一瓢水,油锅顷刻间炸了!

    建州和瓦尔喀的兵卒将士一个个精神振奋,激动莫名。就连我这个局外之人,远远地见了,也不禁热泪盈眶,激动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在这种情绪高涨、军心大振的情绪下,建州兵卒竟然开始主动出击,奋勇渡江。前方杀声震天,在满目皑皑冰雪的天地里,那样的场景,仿若梦幻虚影……

    紧紧抓握双拳,我神魂激荡。

    这便是战争!冷兵器时代的战场,马革裹尸,血洒疆场……

    钟城乌碣岩之战,由午前开战,拼至日暮,建州将士越战越勇,战况惨烈,乌拉兵虽有一万之众,却被追杀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到得夜晚,忽而天降大雪,风雪交加,天气异常恶劣。

    我焦急万分地苦熬了一夜,到得天明时分,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偷偷溜出帐外,骑马沿着江边一路巡视。

    但见厚厚的雪地里一片狼藉,乌拉兵的尸体随处可见,殷红的血和着泥泞的雪,情景何等惨烈!

    我心有恻悸,虽不忍睹,但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少顷,建州班师回营,虽然士卒狼狈,神情间难掩疲乏之态,但人人兴致勃发,满面欢笑。

    最后清点战场,因昨夜天寒,乌拉伤兵冻毙甚多,连同战死之人就有近三千人,而在图们江这一侧的,竟有五六千人,合计约七八千人。建州俘获战马五千匹,盔甲三千副,战果丰硕得惊人!

    然而此战始料未及的是,褚英身负重伤,最后竟是被费英东等人勉强抬了回来,侥幸得一活命。

    当我听到消息,找到褚英营帐掀帘进入时,里头已经聚满了人。每个人都是寡言少语,气氛凝重得有些窒息。褚英面色惨白,只是默不作声地躺在毯子上,任由医官疗伤。

    我站在他们一大群人身后,正感进退为难,忽听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逸出。扈尔汉大嗓门不耐烦地吼道:“大阿哥,不是我说你,这次险些坏事……你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么?若非二阿哥见机行事快,一刀砍了博克多的脑袋,你早被他们父子两个联手……”

    “够了,扈尔汉。”代善不温不火的简单一句话,竟神奇地压住了扈尔汉的火爆脾气。

    那女子的抽泣声越哭越响,终于褚英不耐烦地发出一声低吼:“烦不烦哪!滚出去!”许是喊的时候使力太过,竟迸裂了伤口,医官吓得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处,连连低呼:“爷……稍安……”

    于是代善淡然吩咐:“你先出去吧。”

    那女子低低地嗯了声,闷闷地说:“那……那我走了,你……你别再骂人了,小心伤口……”

    褚英厌烦地扭过头。

    那女子慢慢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我惊愕地瞪大了眼,“阿丹珠?!”

    “步姐姐!”满脸憔悴的阿丹珠一见我面,便飞身扑进我怀里,委屈得放声大哭。我连忙搂住她随口说些安抚的话语,可是脑子里却浑浑噩噩的,目光触及褚英火辣辣的眼神,心里一紧,顿时恍然。

    “这位是瓦尔喀策穆特赫贝勒家的小格格吧?”舒尔哈齐沉沉地开口,老成锐利的眸光从我脸上慢慢滑过,“若是大阿哥当真喜欢,便由我来保个媒,想来策穆特赫不至于不给我这份面子……”

    阿丹珠停止了哭泣,一张梨花带雨般纯美的小脸上羞得通红,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传递出难掩的喜悦。

    “我不要!”褚英断然拒绝,一点也不卖额其克的面子,“哪个说我要她了?”

    他的目光仍是死死地盯在我的身上,我心里一寒,打了个颤,忙说:“阿丹珠,我们回去吧!”边说边伸手去牵她的小手。

    谁知阿丹珠听了褚英的话后,咬着下唇,气得娇躯直颤。但随即,她高高地昂起头,“我就要嫁你!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冒死赶来救我?总之,无论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这辈子除了你,我阿丹珠谁都不嫁!”

    全场呆若木鸡,好半天扈尔汉咂吧着嘴说:“这小姑娘够爽快!倒有些蒙古妞儿的味道!”

    “得,这下子回赫图阿拉可有得热闹了!”费英东呵呵一笑,伸手搭在杨古利肩上。

    “是啊,回城办场喜事,顺带喝庆功酒……”

    扈尔汉一听酒便来了劲,“哎,哎……要说庆功酒啊……”

    “那个胡达利真孬,他老子倒还算是条汉子,可惜不及二阿哥……”

    “……胡达利死得太便宜了,费英东,你那一刀未免太便宜了这小子……”

    “……我说那个常柱和胡里布倒是把好手,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这回活捉了他俩,不知……”

    众人七嘴八舌地嘈闹成一团,我早已无心理会,一心只是拖着满脸通红的阿丹珠往外走。

    “步姐姐……他是喜欢我的吧?”出了门口,阿丹珠紧张地问我。

    望着她那双充满热情和期待的眼眸,我顿时茫然无语。

第八章 迷失1

    第八章迷失

    车队辗转抵达赫图阿拉城时,城外居民夹道欢迎。

    乌碣岩一战,建州和瓦尔喀以少胜多,击溃乌拉一万大军,致使乌拉军力大大削弱,当真可谓意义重大。

    “格格……格格……”车子缓缓经过外城街道时,我隐隐听到一缕熟悉的呼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可是转眼间车窗外传来侍卫的呵斥声,以及女子伤心的哭声。

    我撩起窗帘,只是略略一瞥,忽然有个绯色的人影扑了上来,纤长的手指攀住了窗沿,“格格——”我吃了一惊,手不觉一缩,帘子垂下。

    “格格……格格你看看奴婢……格格……”车外的呼喊声更加凄厉,侍卫们显然已由动口呵斥改为动手施暴。

    我一个激灵,猛然醒悟过来,穿帘而出,“停车!”

    驾车的车夫赶忙勒住马,因为今儿个入城,是以早起特意盛装打扮,脚下竟是穿了双高跟木底鞋子。我摇摇晃晃地踩上车架子,犹豫片刻,咬咬牙纵身跳下。

    “噢……”落地时左脚脚踝上一阵钻心的疼,我估摸着是崴到了,然而心里挂念着刚才那个声音,顾不得多想,只是硬撑着往车后走。

    街上满是围观的百姓,见我下车,不禁发出一片噫呼之声,窃窃私语不断响起。

    “啊……第一美女……”

    “原来她就是那个有名的叶赫老女……”

    我只当未曾听闻,没走几步,便听身后马蹄阵阵,围观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我略一扭头,只见一匹乌黑发亮的高头骏马鼻子里哧哧地喷着热气,挺拔地立定在我身后。

    马鞍上的锦衣少年,俊美的脸上挂着冰冷漠然的神情,眼眸居高临下地傲然睥睨,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高贵气质。

    我微微愣了一下,方才涌起的喜悦和激动被他那如薄冰般冷冽的目光打得粉碎,我只能抬头僵硬地仰望着他。

    “怎么回事?”皇太极静静地坐在马上,淡泊的语气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那个……”他这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难道见到我回来,他一点都不高兴么?我不禁有些失落,“我好像听到了葛戴的声音……”

    “所以就随随便便地跳下车了?你以为这是在什么地方?”他目光冷冷一掠,驾车的车夫和随行的丫鬟仆妇刹那间跪了一地,神情惊慌不已。

    他们这一跪,边上围观的百姓顿时吓退两丈,空出老大一块地来。

    我茫然地望着他。

    这个少年……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皇太极吗?

    “上来!”他弯腰伸手给我,我的视线从他脸上缓缓移到他的右手,然后又回到他的脸上。

    慢慢地将手递了出去,他一把抓住,稍一用力,另一手在我腰背上一托一抬,我便腾空侧坐到了他的身前。

    我才坐稳,忽然腰身被他揽臂重重一勒,左侧肩膀猛地撞进他的胸膛。他用力深吸口气,呼出的鼻息**辣地钻入我的衣领,“你以后……再敢……”勉强吐出这五个字,便匿声无语。他光滑的下颌紧贴住我的颈侧,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我微微一颤,忍不住扭身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皇太极……我回来了。”

    他更加用力地搂紧我,手劲大得几乎要将我的腰肢勒断,我忍住痛没出声,放任他发泄情绪。

    “要一直陪着我……”他的声音放柔了,在我耳边呢喃,“你答应过我的。”

    我点头,“是,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我仰头冲他微微一笑,他一手搂紧我,一手握住马缰,慢悠悠地驾马调头。

    “等等!”恍然想起下车的目的,我急忙拍他的手,“葛戴……”

    “那小丫鬟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说……方才你贸然跳下车,可知会造成多大的骚乱?现如今,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他的语气淡然中透着一分犀利,我忍不住又抬头瞄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呢?

    虽然看上去样貌一点都没有改变,可是……为什么他和我之间,像是多出了一层凛然不可玩笑的隔膜,他距离我虽不远,可是却显得那般高高在上。

    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直低头看顾的孩子,如今居然需要仰望他了?

    “东哥……”

    “嗯?”

    “你准备好了么?”

    “什么?”我狐疑地眨眼。

    皇太极目光平视,不动声色地缓缓开口:“他来了……”

    一阵马蹄声砸响在青石板上,渐渐由远及近,在纷扰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声都砸在了我的心里——耀眼夺目的逆光处,努尔哈赤纵马英姿飒爽地冲了过来。

    那马疾速逼近,终于到得身侧,两马交错而过之时,努尔哈赤突然放声大笑,倾斜上身,揽臂一探,瞬间将我拖了过去。

第八章 迷失2

    我惊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天地倒转,下一刻已稳稳地落在努尔哈赤身前。我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双手微微发颤地抓着他的胳膊。

    “东哥!东哥……”他张狂地大笑,马蹄踏处,周围的百姓纷纷闪避。

    我耳边充斥着倒灌的呼呼风声,皇太极孤傲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没来由地心里一痛,忍不住大叫道:“玩够了没有?放我下来!我可不是你的玩物,任由你抢来抛去的!”

    马儿咴嘶一声,硬生生地原地勒停脚步。

    努尔哈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半天,皱眉,“不过出去了两月,不只心野了,连胆子居然也练大发了!嗯?”

    我毫不避视他的目光,冷笑,“爷真是说笑了,东哥出去转了这一趟,不正好称了爷您的心意么?”

    他脸上怒意乍现,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我的头被迫仰高,他手劲只是略略一紧,忽而松开。

    “为什么总要挑衅我的耐性?你是想考证我对你的底线?为什么你就不能像阿巴亥那样,乖乖地待在我身边?”

    “因为……我是我!我永远做不来阿巴亥!”我喘了口气,颈上的疼痛真实地存在,我显然已经撩拨出了他的怒气,可是,有些事情还是必须清楚明白地说出来,“爷!这是约定——你我的约定!我没忘,爷可曾忘了?”

    他猛地一颤,面色微变。

    “不管我当日有否从拜音达礼手中逃脱出来,他掳劫你的未婚妻子已成事实,你大可……”一句话未说完,他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将我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我痛呼一声,跌坐在坚硬的地上,左脚一阵剧痛,之前崴到的脚踝被全身重量压了一下,疼得我额头冷汗直冒。

    “你……”他脸上有怒有痛,有爱有恨……种种复杂的眼神在他眼底交汇,“我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你的那颗心原是铁石做的……好!好!很好!”他唇角抽动,颤颤地冷笑,忽然一夹马肚,嗬的一声驾马扬尘而去。

    望着他含愤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只是左脚疼得实在厉害,稍稍一动,便痛彻骨髓。

    这时城外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只是方才的情形太过骇人,每个人都目睹他们英明神武的淑勒贝勒将我这个女人抛弃至此,这些平头百姓自然不敢多事过来理会我。

    我不禁苦笑,难道说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不成?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在我耳边响起。

    难道是努尔哈赤又回过来了?我愕然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匹通体黑亮的乌骓。

    “上来吧。”声音冷冷的,然而皇太极的眼中却已有暖意,“笨女人!”

    我咧了咧嘴,嘀咕:“我哪里笨了?”身子稍稍一动,咝地吸了口气。

    “怎么了?”他这才注意到我的不对劲,随即腾身跃下马来。

    “可能崴到脚了。”

    他蹲下身子,用食指和大拇指在我左脚踝轻轻一捏,我疼得左脚一抽,他嗯了一声:“未曾伤及骨头,不妨事。”

    我恼怒地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扔出老远,“这东西真是害人匪浅!”

    “是你自己不好,却拿鞋子撒气。啧……你还真是孩子气!”

    我气结。他以为他多大个人啊?居然……说我孩子气?我气呼呼地正要抢白他一顿,忽然身子悬空,竟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这……这种感觉超级怪异!长久以来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小的时候我经常抱他哄他,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反过来被他抱!

    “抓紧了!摔下去我可不管!”他将我放上马背,把缰绳塞到我手里,然后翻身坐到我身后。

    两人共乘一骑,缓缓向赫图阿拉城踱去,“东哥,你还真是个会不断惹出麻烦的笨女人!”

    明万历三十五年春,因在乌碣岩立下赫赫战功,舒尔哈齐被赐封号为达尔汉巴图鲁,长子褚英,奋勇作战,赐名为阿尔哈图土门,次子代善与其兄并力杀敌,擒斩乌拉主将博克多有功,赐名为古英巴图鲁。

    据说当日政殿之上论功行赏,众将对舒尔哈齐得赐达尔汉巴图鲁颇有微词,褚英甚至当面指责舒尔哈齐的正蓝旗在乌碣岩大战中故意延缓支援,不配合攻击。

    褚英的指责极具杀伤力——舒尔哈齐在建州的势力和威望仅居于其兄长之下,可是从继位人选上考虑,努尔哈赤将来势必会选自己的儿子,而非这个弟弟。舒尔哈齐若想得到建州,首先便要想办法解决掉褚英和代善这两块绊脚石。

    当日局面闹得相当僵,我虽未曾亲见,但是事后整个内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努尔哈赤未曾责难于舒尔哈齐,而是将过错全部转嫁到了常书、纳各部二人身上。这手杀招虽未伤及舒尔哈齐,却也等于着着实实地扇了舒尔哈齐一个耳光。

    于是,任凭舒尔哈齐再老成有城府,也不免情绪激动起来,竟当场扬言:“若要杀了他二人,不如先杀了我!”最后常书和纳各部因为他的这句话没有被斩杀,却被判罚白银百两,没收全部所管的牛录,这无异于变相削弱了舒尔哈齐的兵权。

    当我听着这些流言飞语,经由一个下人口中传述而出时,不禁惋叹。此时的赫图阿拉城分明已是暗涛汹涌,巨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打来。

    回城后,我被安置在别殿居住,其间未曾见到葛戴。约莫过了七八天,葛戴才终于回来,一进门便挨着门框,怯怯地似笑非笑地瞅着我。

    我喜出望外地扑过去抱住她,她却像是受到百般惊吓似的弹跳起来。我这才发觉原来在她厚厚的棉衣之下,掩盖的竟是累累伤痕。

    “谁打的?”我飞快捋高她的袖子。

    “不疼。”她轻笑着说,眼里渐渐落下泪来,“能再见着格格,奴婢……死都甘心。”

第八章 迷失3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急急忙忙地吩咐小丫鬟拿药酒,又强逼着葛戴解了衣衫。她身上淤痕实在吓人,竟似是新伤盖住了旧痕,体表虚肿,淤血深入,肌肤之上竟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孔。

    “这是什么?”我到底忍不住惊叫了。这丫头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下手之人怎的如此狠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板下脸,“你给我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讲个清楚,不许瞒我!”

    “格格……是奴婢的错。”她在唇上咬出了牙印,惨白的脸上却挂着虚弱的微笑,“格格不必担心……”说完这句,竟是身子一跄,倒头栽进我怀里。

    葛戴这一病足足躺了大半个月,大夫说她外伤倒还是其次,体弱虚寒才是病因。写了药方,内调理外敷药,养了三四天,她神志稍稍清醒便挣扎着想要起来,被我一通呵斥。我知道她是担心殿内其他下人,特别是一些老嬷嬷的闲言碎语,于是索性放下话去,从即刻起认葛戴为我的妹妹,以后在殿中只当是半个主子;又当众在小丫鬟里挑了两个乖巧伶俐的,放在葛戴身边贴身服侍。

    葛戴先是被我的举动吓蒙了,待到反应过来,她竟是大哭了一场。

    慢慢地,等她病好些了,我再问及此事,她才在言谈中稍稍透露出一星半点。我连猜带想,渐渐地寻到了一些线索。

    一次皇太极来我这里,我假装闲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为什么非要把葛戴往死路上逼?”

    语出突然,皇太极先是一愣,惯常冷峻的神情微变。过了一会儿,他将手里的茶盅轻轻往桌子上一搁,“死路?那哪条又是生路?”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向我,“如果放她出去嫁人也是死路,我倒真不知这条生路在哪里了。”

    “嫁人也算生路?”我讥讽地冷笑,“女子除了嫁人就没别的出路了么?”

    他有些讶异地瞥了我一眼,“并非所有女子都能像你这般特立独行的,即便她想……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无名火起,怒道:“什么叫没有选择?”

    他不语,只是望着我,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种磅礴的压迫感。我的气势在触到那样的眼神时,土崩瓦解,只得颓然地垮下肩膀。

    我必须得面对现实,来古代这么些年了,早该麻痹了才对!再为这种话题争议,真是无味无趣透了。我有什么能力扭转葛戴的命运?即使我今天保住了她这一刻,那下一刻呢?她并不能当真跟我一辈子!我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东哥,过来!”皇太极冲我招手,我梗着脖子朝他瞪眼,“别赌气,过来,听我好好跟你讲。”

    难得见他和颜悦色,回来后总是见他绷着个脸,装酷似的,我不情不愿地磨蹭过去,到得跟前时,被他一把抓住,一个踉跄,坐到了他的膝盖上。

    我顿时涨得满脸通红,这个姿势……未免也太暧昧了些,急忙想摆脱他站起来,却又硬被他摁了回去。

    “听我说……”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那丫头当初如若没有我一力保她出去,她早死了千百回了。你可明白?”

    我忘了挣扎,沉寂下来。难道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葛戴回赫图阿拉是在皇太极之后,而那时皇太极回来是因为……对了!满蒙联姻!难道……是和联姻有关?

    “我不明白。”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当白痴了,再当一次又如何?

    他搂着我,想了想,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偷偷拿余光瞄他,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五官混杂了孟古姐姐的柔美和努尔哈赤的刚毅,明明是两种极不和谐的感觉,却十分完美地展现在他的脸上。我的目光从他宽阔的额头,沿着笔挺的鼻梁,一路下滑到他棱角分明的唇上。

    “咕!”喉咙里轻轻咽了口唾沫。

    色女啊!我果然色心难改……耳根子微微一烫,极力保持住自己完美矜持的淑女形象。我在心里不断地默念,不过是棵嫩得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草,没啥大不了!就是长得不算太难看而已!

    “在想什么?”额头上一痛,他屈指弹了一下,我捂住额头低呼,“又走神……看样子,我今天是不用再说下去了!”

    “别……你倒是说呀!我等着听呢。”

    他忽然一笑,笑容虽浅浅一闪而逝,我却看傻了眼。

    “看吧,又心不在焉了。唉……”他叹气,“总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不会害了你的小丫鬟,我是在救她!只是她的脾气倒也倔强,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她执意不肯嫁人,弄得连我也险些保她不住……”

    什么?这就算完了?我根本就没听明白!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故作凶狠地瞪他,“从头再说一遍,直到我完全听懂为止!”

    他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竟将我镇住,捏住他下巴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等到发觉自己在那一刻自然生出的怯弱之心,我不禁郁悒。那个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终于逐渐长成了吗?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当真是越来越难以亲近了。

    我茫然若失地看着他,试图从他此刻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出当年那个虽然精明,却不失纯真一面的八阿哥,可惜我要的答案模糊不清。

    “谁让她是博克多的女儿呢?”他并没有发觉我的失态,只是很平静地说,“原本乌竭岩的战事压根不会扯到她一个小丫鬟的头上,只是有时候你愈发待一个人好,对她而言并不见得会带来多大的好处。揪住这件事想借题发挥的人大有所在……”

    博克多……胡达利……

第八章 迷失4

    我竟忘了还有这层关系,葛戴原是乌拉的格格,她是博克多的女儿,胡达利的妹妹!

    “难道……葛戴之所以弄得这么惨,是因为我待她太好了?”我吃惊不已,这是什么逻辑?我待她好,竟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她在赫图阿拉不过是个小丫鬟,博克多一出事,那些平日里嫉恨你的人趁机落井下石,她们动不了你,难道还不能动你的一个小丫鬟么?在打击你的同时,也许还能把大福晋阿巴亥一块儿拖下水,这岂非一箭双雕?”他淡淡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醒悟,“东哥,你是你,你能保得了自己,未必能保得住别人……所以,学学阿巴亥的机警和聪明,平日只需顾上自己便好,别再去管旁人如何。”

    这……这是在说我没有能力吗?是在说我无能?连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保护不了?所以,为了避免伤害,只能放手?

    是这个意思吗?就如同当初对待代善一般,我无法帮到他什么,为了不让自己拖累他,所以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难道竟是不止一个代善,就连葛戴,我也没办法守护吗?为什么要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的都……

    心里酸痛,我咬着唇,胸口闷闷的,堵得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等等……东哥!再等等,耐心一点。”皇太极轻轻拍着我的手背,笃定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让我那颗破碎冰冷的心一点点地逐渐回暖。

    “皇太极。”我搂住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闷闷地说,“我很累……而且,我怕自己撑不到你们期待的那一天……”大家都在等,我清楚地知道,褚英在等,代善在等,甚至皇太极也在等……但是这个煎熬等待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可能了解我内心的悲哀——这个过程太过漫长,而我,注定是等不来那一天的。

    “别胡说!”他紧紧地拥着我,“东哥,你信我么?”

    我用力点头。

    我信!虽然舒尔哈齐、褚英、代善,甚至莽古尔泰……他们随便哪个人的优势看似都要比皇太极强出许多,然而,我是相信皇太极的!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坚信他会最终成为那匹夺冠的黑马!因为,历史早有定论,结局也早已载入史册!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蹭了蹭,鼻子里痒痒的,酸酸的,泪意上涌,一想到我最终会离他而去,无法亲眼看到他允诺和期待的那一天,我的心竟然痛得揪结起来。

    随着气温逐渐回暖,女真各部族的关系越发微妙紧张,海西辉发与建州之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已然弥漫整个辽东。拜音达礼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大兴土木,在扈尔奇山城外又加盖两层,使得扈尔奇城变成一座内、中、外三层的城池,以备战时之需。

    这种郁闷就像天阴着,光打雷却不见下雨,明知道一场大战在即,可努尔哈赤偏偏能按捺住性子慢慢地磨。我不得不感到万分地佩服。玩心理战,努尔哈赤绝对是个高手,此时身在扈尔奇城内惶惶不安的拜音达礼肯定已被磨得抓狂了。

    明万历三十五年秋,一场必然的大仗终于拉开帷幕。

    努尔哈赤用那些事先冒充成商户、秘密混进城内的探子,轻而易举地就将貌似固若金汤的扈尔奇城里应外合地拿下了。这个结果真是让人大跌眼镜,那么有气势的一场暴风雷闪,没想到最后竟是只飘了几滴小雨——与当年攻打哈达陷入苦战时的情景相比,扈尔奇城简直形同虚设。

    九月,海西女真辉发部被灭,首领贝勒拜音达礼父子被杀身亡。

    消息传到赫图阿拉,我心下恻然,虽然我对拜音达礼一向没什么好感,但听到他被杀,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明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努尔哈赤命长子褚英、侄儿阿敏等率部讨伐乌拉边界,攻克宜罕阿林城。自乌碣岩一役后,乌拉元气大伤,贝勒布占泰不得已放下身段,主动向建州提亲求和,请求努尔哈赤许聘亲女,他将永世忠诚于建州。

    努尔哈赤欣然应允,将四格格穆库什送至乌拉与布占泰完婚,同住在赫图阿拉内的女人至此又少了一个——其实布占泰与努尔哈赤的不和已成必然趋势,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此时穆库什嫁过去,不过是做了个缓和紧张局势的牺牲品罢了。等到时机成熟,双方必将再度斗得你死我活。

    穆库什出嫁后没多久,十一岁的五格格下嫁巴图鲁额亦都的次子党奇为妻,亦搬离出内城深宫。庶福晋嘉穆瑚觉罗氏接连嫁别二女,不免终日以泪洗面,伤情难抒。

    我时而在内城走动,经常能看到她一个人躲在花园角落哭泣,身边竟是连个丫鬟也没带。我明白她是不愿让人看见她流泪,若是她哭哭啼啼的飞语,被人传到努尔哈赤耳中,后果当真不可想象。

    见多了嘉穆瑚觉罗氏的眼泪,我不免想起过世的孟古姐姐来,同样是努尔哈赤的女人,活着的兴许还不如死了的洒脱,于是格外思念起孟古姐姐来。去尼雅满山冈扫墓祭奠那是不可能了,自从去年被劫后,皇太极盯得我极严,几乎是每日必至,虽然他早已成人,在外城另置私宅。

    想来想去,唯有去孟古姐姐生前住的院子凭吊哀思了。

    翌日,我让葛戴准备了香烛纸钱,便悄悄地去了那处院子。院落荒置了年余,里头早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我站在门口见实在迈不进脚去,葛戴又是满脸的怯意,便只得草草地在门口摆弄一番,聊表心意。

    回来的时候,觉得心里分外沉重,在经过邻院时,无意中发现那里庭院整洁素净,不觉驻足。

    “这里如今住着谁了?”

    葛戴摇头,同样是一脸的困惑。

    我见院门大开,可是未曾有下人走动的迹象,整座院落空空荡荡,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进去。

第八章 迷失5

    靠得近了,忽听主屋内传来琅琅读书声,竟是有个娇柔的声音念着《诗经》上的一首《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我不觉一震,这个声音温柔甜美,每个汉字都念得字正腔圆,颇具神韵,正发怔,那里头忽然有个熟悉的浑厚嗓音道:“整天念叨这种无用之物,又是哪个教你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悦,赫然是努尔哈赤。

    我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赶紧走人,可是偏又对方才那甜美声音的主人感到无比的好奇,在赫图阿拉城,敢在努尔哈赤跟前提及汉人文风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我觉得很好啊!”那女声满不在乎地开口。

    我站在窗外,越发吃惊。

    到底是什么人?面对努尔哈赤的不满及怒气,居然敢当面捋拔虎须?

    “孙带!”努尔哈赤叹了口气,言语中的怒气竟已消失不见,换成百般无奈似的宠溺。过了好久,才听他接口,“过两年你便年满二十,你可是想着要嫁人了?”

    “嫁人?”那名女子嗤声蔑笑,“我急个什么?城里不还有个叶赫老女么?她至今仍待字闺中,跟她相比,我又算得什么?”

    砰的一声,像是努尔哈赤怒气冲天地拍了桌子,“哪个让你提她了?你还让不让人清净?”

    带冷冷一哼。

    我不敢再逗留听下去,忙按着原路悄声退了出来,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葛戴正守在门口焦急地探望,见我出来,忙说:“格格!你可总算出来了,真担心你又惹上什么祸端,咱们还是赶紧回吧。”

    我稍稍平复心境,“是。赶紧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仍是不断想起刚才那段古怪的对话。

    于是,我一边往回走,一边胡思乱想,猜不透这个孙带到底是什么人。可没听说努尔哈赤最近纳了什么女人在城内啊。

    “格格!”身后的葛戴忽然扯动我的衣袖。

    我一顿,“怎么了?”

    葛戴努努嘴,我这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扎堆走过来一群华服锦衣的男子。

    内城中甚少有男子走动,除了那些个不时会回来给父母请安的阿哥们,但是扎堆凑在一块儿进来的倒是少见。

    一眼扫去,已见着五阿哥莽古尔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以及九阿哥巴布泰和十阿哥德格类。

    我不愿跟他们多打交道,于是抢在他们还没留意到我之前,拉着葛戴闪到了一座假山后。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慢慢靠近,只听莽古尔泰大笑着说:“此事可当真?那可真是好笑了!”

    “可不当真?”阿巴泰笑得有些阴沉,“昨儿个老十第一次开荤,原想邀他一块儿去的,他一口回绝,那样子倒像是心虚怕被人吃了似的。”

    “得了,这事若是当真,咱们做兄弟的可不该跟着笑话他,好歹替他想想法子!”塔拜讲话稳重了些,听着也觉厚道,“九弟和他年岁相仿,可九弟屋里如今少说也纳了三四房妻妾了。八弟身边却没个女人陪着,总也不是办法……”

    我心里突地一跳,手心里一紧,感觉葛戴与我相握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六哥倒真是好心。”巴布泰冷笑道,“如今哪个不知他皇太极不贪恋女色,阿玛还曾夸他意志坚毅,不为女色所累……啧啧,装得跟圣人似的,我看他不是不贪,而是根本就不行!”

    塔拜斥责道:“九弟!怎么说话呢你!老八再如何,也比你大上一个月,总是你兄长!”

    “哈哈,六弟啊!”莽古尔泰大笑,“你可不知,老九为晚生了这一个月,心里有多怄气!前年年底,蒙古的那个恩格德尔有意联姻,阿玛偏心,让这等好事落在老八身上,可老八偏还不领情,居然回绝了……最后人家恩格德尔走了,亲事也没谈成,若是这等好事摊到老九头上,保不准如今靠着那位蒙古贝勒的威望,在阿玛跟前的地位也能……”

    “哼,所以我才说皇太极有问题!”

    莽古尔泰笑道:“有问题也罢,没问题也罢,总之与咱们无关,咱们乐咱们的,等着看好戏吧……只怕真有问题,他年岁大了,想瞒也瞒不住,到时候……哈哈!”

    眼瞅着一行人渐渐走远,终于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葛戴忽然咽声说:“他们这些做爷的怎么这般无聊,竟然在背后如此非议八爷!”

    “嗯……如今八阿哥受命接管内城大小事务,年俸月例,奴隶仆从,土地私产等等分配,无一不经他手,若要秉公处理这些琐事,自然难免会得罪他们……”我心里烦乱,嘴上虽轻描淡写地解释着理由,可心里却已被他们方才谈及的话题所扰,满腹担忧。

    皇太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历史上的顺治帝不就是他的儿子么?嗯,他会娶妻生子,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蹙着眉,仍是觉得心烦意乱,难以有一刻的安宁。

    脑子里忽然纷乱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记忆中好像曾有野史称述,顺治帝乃是摄政王多尔衮与孝庄大玉儿私生之子……

    “啪!”我手掌猛地打在自己脑门上。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这种荒谬的事情只有那种三流电视剧的编剧才瞎编得出来!

    “啪啪!”我又连续打了额头两下,强迫自己剔除掉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可是转眼,我稍稍定下的心便又打成一团乱麻。

    “格格……”葛戴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格格若是生气,你打奴婢出气好了,千万别……”

    我翻了个白眼,终于跳了起来,“去!去!回去叫人给我备马,我要出城去!”

    八阿哥府邸我是常客,熟得就连看门的那两条大狼狗见了我都巴结得直摇尾巴,谄媚得很。

    甫一进门,那两条立直了比我还高的大狼狗,便兴奋得扑在我身上不停地吐舌头,换作平时我早笑翻了,可是今儿心里正堵着呢,不禁厉声叱道:“滚一边去!”

    那狗兴许没听懂人话,呜呜地摇着尾巴,倒是把边上站着的那些奴才给吓坏了,赶忙上前打笑脸赔不是。我撇了撇嘴,悻悻地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这是做什么呢?竟然憋了那么大火气,莫名其妙地就使起小性子来!

    皇太极在家一般都待在书房里,如今接手管了城内的烂摊子,要看很多账册,在书房待的时间就更多了。我熟门熟路地绕过庭院,直奔书房。

    门是些微敞开的,房内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动静。书案就摆在进门显眼的位置上,然而皇太极却并未照常理那般端坐在桌案之后。

第八章 迷失6

    我探头探脑地在书房里踱了一圈,没找到正主儿,顿觉意兴阑珊。随手从书案上捞了本册子,舒舒服服地在边上那具软榻上歪了,然后翻看册子。

    Faint!满满一本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我翻白眼,将书册倒扣在脸上,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同于普通的墨香,似乎墨里另外掺了其他的香料。

    我越闻越喜欢,一时竟舍不得拿开,索性就顶在脸上。眼前一片昏暗,瞌睡虫一只两只地渐渐爬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脖子一侧酥痒难耐,似乎有虫子在叮我,我懒懒地挥了挥手,呢喃道:“烦人!”

    一声低沉的嗤笑响起:“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来我这里睡觉,居然还敢嫌我烦人?”

    我意识模糊,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翻个身继续睡,“嗯,一边玩去……”

    “玩?”

    一只大手从身后绕过来,环住我的腰,我怕痒,扭动着嗔道:“痒啊……”他的手劲忽然加大,竟从我长袍右衽口处伸了进来,摸索着说:“那这样呢?”

    我闷哼一声,瞌睡虫顿时跑得一个不剩,脸上的书册被震落了下来,无可闪避地正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

    “……好玩么?”皇太极沙哑着声,“不可以一个人睡觉,要玩也得你陪我一起……”

    他的右手此时正探入我的衣襟,隔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紧贴在我的左胸口。我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有种说不出的眩晕感,只觉手足无力,肢体发软,嗓子又干又涩,嘴角抽动着竟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找我有事?”他面不改色地扶我坐直了身子,右手很随意地拿开。

    他突然恢复正常,收起玩笑之心,我原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

    “哦……”随口答了声,我低下头,心脏的跳动有些紊乱,似乎还没能从方才的悸动中调整过来。

    “什么事?”他走到书案后坐下,一手取了毛笔蘸墨,一手翻册子。

    “那个……”我定了定神。忽然心头一惊,看他方才的表现,莫不是这个孩子当真有问题?“这个……”我尴尬地举起左手食指挠着鬓角,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以启口。问得白了,怕伤他自尊,问得浅了,怕他听不明白……而且,我的身份也挺尴尬,即使亲如姐弟,这种事情好像也不大适合由我来问吧?

    “什么这个那个的?”他纳闷地抬起头来,“有什么事尽管说,是不是缺了什么?”

    “不缺!什么都不缺!”我移到书案前,手扶在桌沿上来回磨蹭,“我倒觉得你这里缺了点什么……”

    “我这里?”

    “是啊。”我倏地把脸凑近他,“你不觉得你应该娶个妻子吗?”

    他猛地盯住了我,幽黑的眸光闪动,那张俊朗的脸上竟如同罩上一层千年寒冰。我打了个哆嗦,不觉自责起来,好似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个……就当我没说……”

    “你想要我娶妻?”他不冷不热地搁下笔管。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该死的,他那什么眼神啊,跟束冷冻激光一样,能活活把人给冻死。我舔舔唇,勉为其难地说,“而是,你年纪大了,房内却仍是空虚……那个……”我把心一横,索性把话挑明,这等支支吾吾的不爽利真叫人难受,“皇太极,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你到底是不行呢?还是你性取向有误?”

    他愣住,直直地看着我。

    我脸颊腾地烧了起来,赶紧低下头,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圈,小声嘀咕:“是你逼我说得这么直白的……我也是担心你……啊!”

    上身猛地被人往后一推,跟着一阵眩晕,竟是瞬间被他推倒在软榻上。他压在我身上,头靠在我脸颊边。我大受刺激,正欲张口尖叫,忽然他身子微微颤了颤,搂着我语带哽咽:“怎么办?东哥……”

    “什……什么怎么办?”我用力推他,无奈他将我抱得死紧。

    “你千万不能说出去……”

    “啊?”我被搅得糊里糊涂的脑子终于有了一分清醒,难道……这是真的?“你……你不行么?”

    要命了!怎么当真会有这种事情?难怪这小子从小就是古古怪怪的,我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那……现在要怎么办?

    “皇太极!”我用力推他,他只是不理,肩膀微耸,似乎在颤抖。“皇太极……”

    “东哥!你要帮我!”

    “好!我帮你,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我吸了口气,“可是你得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到底哪里不行了?”说完这句,我脸上又是烫了一下。

    “我对女人有莫名的恐惧感……只有你例外。”

    我倒吸一口冷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没工夫费心思量,只是顺嘴说道:“那……那该怎么办?”

    脖子上一热,他的头稍稍侧过,濡湿的唇瓣竟然贴着我耳后肌肤轻柔滑过,我抑制不住地微微一颤,他左手探过来捧住我的脸,唇片继续游移,舌尖轻轻舔舐我的耳垂。

    一阵酥麻的异样感觉在心底迅速散开,我“啊”地逸出一声低呼,呼吸不由得沉重起来,“皇……皇太极……”

    “东哥……你会帮我吧?”他的声音喑哑,我才浮起的理智又被他压了回去,乱成一团。

    “嗯……嗯……”我不受控制地哼了两声,思维一度呈现混乱。他拨开我挡在胸前的手,窸窸窣窣中我似乎感觉到他竟已解开了我的衣襟扣子。

    我心里一惊,神志稍稍拉回,忙摁住他的手,叫道:“皇……”才吐了一个音,唇上一热,竟被他湿润温软的双唇牢牢封住。

第八章 迷失7

    轰的一声,我大脑里变成一片空白!所有思维理智统统被抛得一干二净,一切感官能闻到的,听到的,看到的只有一个他。

    迷失间感觉身子腾空,皇太极抱了我大步往内室走,我无力地攀住他的肩膀,眼神迷散蒙眬,只能羞怯地看着那张年轻而又俊逸的脸孔。

    “东哥……”他在床榻上放下我,将脸凑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弯翘的眼睫,乌黑的眼眸中闪动着狂热的深情,这张脸是那么的年轻……

    倏地,我身子一震,神情微变,奋力撑起身子低呼:“你骗我!”此时的我已是云鬓散乱,衣衫半敞,我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哪里骗你?”他仍是一本正经。

    “还装?你分明就是在耍我……唔!”他低下头吻我,先是细细的,柔柔的,慢慢力道加重,变得犹如狂风海啸般,像是要顷刻间吞噬了我。

    我全身发颤,无力地瘫倒在床榻上,他伸手抓紧我的手,五指交错地握着,“你难道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我亲你么?”

    我羞得全身发烫,理智告诉我,这样子是不对的,眼前的这个人充其量只能做我的弟弟,他还那么小……

    可是……

    我垂下眼,无语。

    “看着我!”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硬逼着我与他对视,我羞得连连蹬脚,“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你面对你的真心,要你说实话……”他低下头在我唇上轻啄,“你喜欢么?说你喜欢……”

    那种无力的眩晕感再度袭来,我喘息着,终于忍受不住地大叫:“是!是!是!我喜欢……我承认我喜欢你吻我,可是……”他低下头再度封住我的声音。

    我眩晕,在他的温存间迷失自我……

    衣衫尽解,他的手游走不定,不停地在我身上点燃一簇簇**的火焰。我扭动着身躯低声娇喘,内心抑制不住狂烈汹涌的欢愉和战栗,伸出胳膊搂紧他。

    “东哥……”他温柔地吻我。

    我眼神迷离,只能在他身下虚弱地喘息,身心皆已被他俘虏,再不能挣扎逃脱。

    “我爱你!”

    乌木漆柱上有个蝙蝠灵芝的图案,我愣愣地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珠开始发酸。

    激情退去,我蜷着身子不敢动,皇太极就在我背后,只是不知他此刻在干什么,想什么……他是睡了,还是醒着?

    床板嗦嗦一动,我立即全身僵硬,紧张地把眼闭上。

    有细微的呼吸声渐渐贴近我,我似乎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穿梭。许久后,一声温柔的嘘叹在耳畔轻轻响起,声音虽低,却如同一粒细小的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波澜不惊的湖面顿时被击起层层涟漪。

    我心一暖,几乎便要转身抱住他,然而只在一瞬之间,身后之人已轻轻翻身下床。我反倒又不好意思吭声了,只得继续装睡。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寂静无声,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侧身扭头——果然身旁已没了皇太极的人影。我松了口气,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全身**,不觉脸又红了,目光匆匆一扫,却发现地上衣物凌乱,东一件西一条扔得满地都是。

    我红着脸,裹着被子跳下床,蹑手蹑脚像做贼似的捡一件穿一件。好容易套上中衣长裤,溜眼一看,外袍居然丢在靠门处——啊,啊……之前到底是怎么扔到这儿的呀?

    我踮着光脚踩着冰冷的地面跑了过去,四月的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也不热……

    方在门口捡了外袍,正欲转身,忽听外室书房内有人在说话,细细一辨,竟是皇太极低沉的嗓音。我心跳突然加快,尴尬地站在门口,一时竟忘了进退。

    “……如有人问起,你懂得如何回复了?”

    “是。”

    “那好,先说一遍来听。”

    “是……”尴尬中透着紧张的颤意,竟是葛戴略为喑哑的声音,“近日城内有流言飞语中伤八爷,格格偶然听闻,不免忧郁,故此特将奴婢收为义妹,转赠八爷。爷主子眷爱奴婢,今日得蒙垂怜宠幸,纳为侧室。奴婢……奴婢……谢主子隆恩眷待……”

    “嗯,倒还算是个机灵的丫头。只是你记得了,以后莫再自称奴婢。起身吧!”

    “谢爷!”

    “你先出去,吩咐厨房预备下点心,一会儿命人送来。”

    葛戴低声应后,随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我茫然地僵直在门后,无力挪移半步,忽听嗒的一声响,猛抬头,皇太极已然直立在我面前。

    四目相对,目光交凝,我无语,只是觉得身子微微发颤,心中有难言的酸楚。他先是愣了下,转而弯腰抱起我。“地上凉。”

    我低呼一声,被他重新抱回床内,他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看着我,眼底交汇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芒。

    “东哥。”他轻声喊我。

    我垂下眼睑,一颗心微微发颤。他伸臂抱住我,下颌支着我的额头,“我很贪心,我要你的一辈子……你肯不肯给?”我一震,他突然加大拥抱的力度,将我的脸颊紧贴上他的胸口,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辈子,不离不弃……东哥,你就是我的一生!”

    八阿哥皇太极纳乌拉那拉氏葛戴为侧福晋之日,因我乃是新娘旧主,是以竟博得了女家主婚人的头筹。男家原是随便找个族中长辈做主婚之人,可谁承想到了傍晚时分,外头一阵哄闹,有奴才惊喜地飞速来报曰,淑勒贝勒到了!

    满场震惊。

    不过是一个阿哥纳妾,竟劳师动众得一族之长亲临,这面子当真给大了,观礼的人顿时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

第八章 迷失8

    少顷,努尔哈赤容光焕发地走了进来,我站在边上,与众人一同行礼,“请淑勒贝勒爷大安!贝勒爷吉祥!”

    “免了!都起来吧!”努尔哈赤看上去心情极好,往空置的主位上一坐,大大咧咧地笑道,“好啊!老八也终于娶亲了!听说这新娘子是东哥格格府里的?”

    我规规矩矩,低眉顺目地说:“是。原是贴身的使唤丫头,打小在我跟前服侍,与八阿哥也是相熟的。”皇太极与我因有母系亲缘,是以平日走动特别亲近,几乎就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一点内城里的人无一不知。“那丫头虽说是婢女,原先却也是贵族出身,实乃大福晋的近亲,加上我又认了她作姐妹,想来不至于委屈了八阿哥!”

    努尔哈赤看了我一眼,淡笑,“这事确实是我疏忽了,幸好有你事无巨细都替他打点得极妥,他早早没了额娘,有你在倒确是省了我一份心。这样吧,等过些时候,我再给老八物色几个模样家世皆好的女子,无论哪个先替老八开枝散叶,产下后嗣的,我重重有赏!”

    我心里猛然一痛,就好比被人硬生生地捅了一刀,忙借着脸皮抽动时咧嘴一笑,蒙混过去。

    “以后……那种捕风捉影的事再不准提半个字,若是哪个让我知晓了,定斩不饶!”努尔哈赤不怒而威,他虽未指明,但在场的哪个不心领神会。然而亲虽是娶了,说到底,要这谣言不攻自破,仍是得等皇太极得子之日。

    啊,不行了!心里苦涩得像是吞了苦胆,然而在努尔哈赤面前,我又不敢有半点差池,只得强颜欢笑。

    前厅众人欢闹,我郁郁寡欢,心情沉重,随意地喝了两口酒后,不敢再喝,于是借口醒酒,出了门。小丫鬟音吉雅眼明手快地跟上了我,“格格,您到东屋去歇歇,奴婢给您沏碗醒酒茶可好?”

    我摇头,夜晚的风有些凉,刮在脸上有种刺痛感,“不了,你回去乐去吧,不用管我,我随便走走……”

    她腼腆一笑,葛戴平日与她们这些小丫鬟交情不错,这次成亲,还特意在偏厅摆了两桌席面,用来招待她们这群姐妹。

    “奴婢还是……”

    “去吧!难道还怕我在八阿哥府里走丢了不成?”

    音吉雅讪讪地一笑,终于仍是心痒难耐地说道:“那……奴婢就先过去了。”

    着她一步三回头,最后隔了十来米远后,孩子气的撒丫子往偏厅兴高采烈地奔了去,我不由得低声一叹。

    在回廊里吹了一个小时的风,只觉得浑身发冷,我跺了跺脚,听见厅里传来阵阵哄笑声,揣摩着兴许是宾客们拉着皇太极在灌酒。

    想起皇太极,鼻子又是一阵发酸,于是我没头没脑地离开回廊,在府邸里瞎转悠。走着走着,忽听迎面有人脆生生地喊了声:“请格格安!”

    我一愣,抬头惊愕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新房门口,那窗户纸上正映出红彤彤的摇影。我心一痛,正要调头回去,忽听里面传来一片惊呼,丫鬟们乱糟糟地喊:

    “主子!”

    “福晋……”

    大门嘎吱拉开,一身大红喜服,顶着大红喜帕的新娘子突然出现在门后。

    “格格……”葛戴缓缓软下身子,双膝着地,跪在了门槛内。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大吃一惊,赶忙冲过去扶她。

    “格格!格格……”葛戴的面容被喜帕完全遮住,瞧不出喜怒哀乐,然而她的声音却出奇的颤抖。我拉她起来,她死活不肯,争执间我手背上一凉,凝目一看,喜帕后竟滴下一串泪珠来。

    我心里着了慌,忙叫道:“你们都出去!我和侧福晋有话说。”

    丫鬟们先是一愣,而后表情困惑地慢慢退到门外。大门缓缓关上,我费力地将葛戴从地上拖起来,将她拉到新房里。

    “格格……格格……”她啜泣,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两个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欲绝。

    “你哭什么?”我彻底没了主张,脑子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脱口道,“难道……你不愿意嫁给皇太极?”

    她抽了口气,摇头,喜帕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急遽晃动,“不是。”

    “那你哭什么?”

    “格格!奴婢该死……奴婢本不配拥有这一切。这一切……这一切……原该是格格的!原该是格格你的啊!”她身子一矮,又在我面前跪了,泣不成声。

    我心神恍惚,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葛戴你胡说什么呀?”

    “奴婢没有胡说!”她突然一把扯下喜帕盖头。

    我吓了一跳,她脸上化好的浓妆竟然全给眼泪冲花了,不由得一阵心疼,怜惜地说:“葛戴!别使小性,打小看你长大,你的心思我还猜得几分,你对八阿哥有情!”

    葛戴咬着唇,神情闪烁,一抹羞涩逼上脸颊,望着她涩然带羞的模样,我心里又是一抽。

    “格格!奴婢不否认对八爷有情……但是,格格……这么些年跟着格格,奴婢看得很真,八爷心里从头至尾都只有格格你一个……”

    “胡……胡说……”我结结巴巴,心乱如麻,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晃动,“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奴婢晓得分寸!奴婢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半个字。奴婢……”

    “葛戴,没有的事,皇太极他……我和他……”一句原本简单明了的话却被我讲得支离破碎,别说葛戴听得糊涂,就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正僵持着,忽听门外喜娘大声嚷嚷:“八爷大喜!奴婢给爷道喜!”

    我心里一凛,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忙慌慌张张地将葛戴拉到喜床上坐好,替她盖上帕子。

    “格格……”葛戴突然拖着我的手,小手冰凉。

    “不要闹了,他来了……”

    “对不起。”她掩在喜帕之后,低声说了这三个字,然后松开手,端端正正地在床沿上坐直了身子。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随着脚步声缓缓接近,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断了,我遽然回头,却发现皇太极正双靥通红地瞪着我。

    他喝酒了!

第八章 迷失9

    是的,他喝酒了!而且肯定喝了不少!只是不知道此刻他还保持着几分清醒。

    “我……回去了。”慌乱地低下头,我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没走几步,忽然手腕上一紧,被他攥住,稍稍一用力,我便踉跄着跌入他怀里。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香,闻者欲醉,我有那么一刻的失神,但在目光瞥及葛戴时,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我蹙着眉头想把手抽回来,眼光恶狠狠地瞪他。

    他眼波清澈明亮,虽然喝了酒,可眼睛瞧人时却一点都不含糊,仍像是会放电一般,三两下就把我触得麻麻的。

    他抓着我的手不放,“回去?今晚你那一屋子人全在我这儿喝酒,你回去一人待着?”

    “啊?!”

    他俯下头,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吹气,“今晚睡我那……”

    我脸上一红,心跳快得难以呼吸,不由得瞋视了他一眼。他在胡说些什么呀,今晚乃是他的新婚大喜,洞房花烛,居然说这种轻佻话调戏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他到底把葛戴当成什么呀?

    我恼恨地抬脚踩他的脚背,那厚厚的花盆底绣花鞋,若是被一脚踩实了,可有他受的。可是,我的动作却远不及他快,他往后一缩脚,顺势带着我往门外走去。

    “葛……”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回头冷声吩咐:“今儿个你也累了,先歇了吧,不必等我!”

    过了半晌,葛戴细弱的声音透过喜帕传了出来:“是。”

    皇太极一手握着我,一手拉门,我低呼:“外头有人……”

    “没人!”他淡淡地说,“我让他们退离新房三十丈,不许靠近,违者重罚!”

    拉开门,屋外果然寂静无声,月光清冷地照在门前的石砖上。我回头又瞅了一眼房内,忽然觉得对葛戴满心愧疚,可还没等那愧疚感在心里蔓延,忽然身子一轻,我居然被皇太极腾空抱了起来。

    “做什么?”我压低声音,拿手捶他的肩,“快放我下来!”

    “不放!”他固执地抱着我穿过走廊,往他卧室的方向走去,“抱着你,我才能感觉出你是真实的。”

    我眨了眨眼,今晚喝酒后的皇太极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我抿着唇偷笑,“醉了?”

    他不吭声,径直带我回房,直到轻轻地将我放到床沿上坐下,他才正经八百地说了两个字:“没醉!”

    “嘁!”我揶揄大笑,他明明已有醉意,偏还死撑。

    笑声中,皇太极忽然蹲下身,将我的鞋子脱下,拿在手里,我正觉得奇怪,他忽然扬手将鞋子丢出老远:“不是讨厌穿这种鞋子么?”

    “是啊。可是……”

    他除去我的筒袜,盯着我的脚看了又看。我窘迫地抽动双脚,“做什么呢?”

    “别动,我看看。”他抓住我的脚,手指轻轻抚上脚背。

    “咝……”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跟猫抓似的直痒痒,忍不住笑趴在床上,“别闹了,好痒。”

    “脚上的这些疤……”

    “哦,前年年底被拜音达礼逼着赶路,脚长时间捂在雪地里冻烂了,幸亏遇到乌……”他忽然站起扑了过来,将我压在身底,手撑在我的头侧,眸光熠熠地望着我。乌黑的眸瞳深邃,望不到底,那里面像是个旋涡,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要把我生生地拉进去。

    “东哥……”他吻上我的额头,吻上我的眼睛,吻上我的鼻尖,最后吻上我的唇。浅浅的,却充满柔情蜜意的一吻。

    我羞涩地一笑,真要命啊!在他面前,我这个大人反像个青涩的小孩子!

    “不许再离开我!”

    为什么他老会担心我离开他呢?他每天看得我那么严密,我连打个盹、走个神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为什么他老担心我会离开?

    “皇太极。”

    “嗯。”

    “你……喜欢我吗?”

    他愣了愣,看着我不吱声。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这种冷淡的反应,反倒担心起来,急道:“你那天……那天明明说爱我的!”

    “知道你还问!”他白了我一眼,将我的衣襟扣子慢慢解开。

    我全身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去制止他,可他只是掀起眼睑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哑然缩手。

    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为什么见他发狠,就没辙了呢?难道当真从小到大注定一辈子被他吃得死死的?那随着他年岁逐年增长,我以后还有可能再扳回败局么?

    “皇太极……”趁着他解衣的间隙,我红着脸微微喘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一床大棉被兜头罩下,我痛呼一声,被压了个彻底。他利落地钻入了被子,光洁的肌肤敏感地触到了他的,我吸了口气,全身都在发烫。

    软被内,他揽臂抱住我,心满意足似的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哪来的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我的容貌?又或者……”我咬咬牙,索性抛开顾虑,死活也得求个明白,要不然我心中难安,“皇太极,你看中我什么,我大你那么多,我现在可是别人眼中的老女……”他忽然收臂用力一勒,我顿时透不过气,痛得低呼一声。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不满地斥责,低下头,嘴唇开始不规矩地在我胸前探索。

    我身体一下绷紧起来,喔的一声低叫,战栗不止,“你……你还没回答我!”

第八章 迷失10

    “真是……笨女人!”他的呼吸已经开始渐渐变得粗重,可每一字每一句回答却显得那般掷地有声,“你就是你!喜欢你跟你长得美丑没关系!我就喜欢你,你这个麻烦的笨女人!”

    “哦……”他充满激情地抚触加上方才那些感人肺腑的话,竟让我内心狂颤,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开始眩晕,开始迷失,开始语无伦次:“皇……太极!喊我的名字,你喊我的……”

    “东哥!”

    “不是……不是……”我呻吟,呢喃,“叫我悠然……悠然……你记住,我叫步悠然——”

    “悠然!悠然!悠然……”他疯狂地低呼。

    他多半已不知自己到底在喊些什么,但是那一声声真实而又熟悉的呼声,却让我浑身战栗,泪如泉涌。内心既有酸楚亦有甜蜜,悸动得我直想放声尖叫出来。

    我是步悠然!

    皇太极!你能记住么?

    此刻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步悠然!不是东哥!

    你记住……

    请你……

    记住我……

    努尔哈赤果然说到做到,没过几月,便将额亦都的女儿钮祜禄氏指给了皇太极。原是打算将此女立作正室,然而皇太极未曾表态,于是最终钮祜禄氏仍以侧福晋的身份被迎进府邸。

    新婚之夜,我守着葛戴,原是想安抚她的,可没想到最后因为郁闷而难以抒解,差点发狂的那个人居然是我。隔了老远都能清楚听到新屋那头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我心头无名火起,便唤底下丫鬟取了酒来,先是一盅一盅地喝,末了,也不知从何时起,竟由酒盅换成了大碗。

    葛戴未曾见我喝酒的样子,先还陪着我喝,可是我越喝话越多,眼泪开始抑制不住地拼命往外涌,她这才吓坏了。

    我和她为了一只酒坛子,你争我夺,结果竟然一起滚到了桌子底下。我哈哈一笑,又哭又闹地指着她质问:“干吗不让我喝?”

    “格格,你醉了……”她柔声哄我。

    我坐在地上双手捶地,叫道:“我难受!难受你知道吗?我心里……心里憋得慌!”

    “我知道的,格格……”

    “你哪里知道?”我迷蒙着眼,指着她,她脸上挂着淡淡的担忧,“你一点都不会生气的吗?你……”

    “格格!这有什么好气的?自古皆是这般!”

    我瞠目结舌,只觉得这酒就像是在我心里点了一把火,“放屁!放他娘的臭狗屁!”我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扶着桌子,双腿软得直打战,“哪个说的?哪个!”

    我胳膊一软,手便没撑得住桌面,身子刷地往下瘫去。可没等我一屁股墩在地上,有股力道便轻松地提住了我。

    我迷迷糊糊地回头,看到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并排在我眼前晃动。

    “爷!”葛戴低声惊呼。

    “怎么回事?”皇太极皱起了眉头。

    我搞不清他这句话是在问葛戴,还是问我,只是笨拙地用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嘀咕:“拜托你别晃好么?我看不清你了,皇太极……我可不可以不爱你?可不可以不喜欢你?”

    搂着我的胳膊一紧,隔着单薄的衣料可以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不可以!”

    “皇太极!皇太极!皇太极……”我失控地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泪如雨下,“我讨厌做东哥,我讨厌身为古代人,我讨厌你们所谓的一夫多妻,我讨厌……”他遽然低下头,用温软的唇封住了我所有的抱怨。

    意识开始模糊,终于耳朵里嗡的一声轻响,我失去一切知觉。

    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葛戴微笑着站在床边看着我,我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笑容古古怪怪的,很是别扭。

    “哧!”她侧过身掩唇嗤笑。

    “怎么了?”头有些刺痛,我拍拍了脑门,渐渐地想起了什么,但却不是很肯定,“我昨晚喝醉了?”我心虚地问。

    葛戴憋着笑点点头。

    我懊恼地捂起脸,闷声说:“那我不是在做梦?昨晚皇太极是真的来了?”

    “是啊。爷来过……”她又是一阵轻笑,“格格闹了大半夜,后来还吐了爷一身……”

    “啊——”我拖长声音惨叫。

    酒品不好的人果然不宜喝酒!

    “后半夜爷才回去了。卯时我去请安,爷在钮祜禄妹妹的房里……”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放低了。

    我放开手,睁大眼睛看她,半晌才犹豫着问:“她……她漂亮么?”

    葛戴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掩唇:“格格是在吃味?”

    “胡说。”我大糗,别扭地垂下眼睑,“我为什么要吃味?”

    “还说不是?格格最会口不对心!”她忽然语气认真起来,执起我的双手紧紧握住,“格格对爷是有心的,这个世上也唯有格格对爷的心,才能带给爷一生的幸福。”她温柔诚恳的话语,让我心头微颤。

    “葛戴,难道你都不会介意的吗?你的丈夫……”

    “我最大的快乐就是能看到爷幸福——这是我从九岁起便在心里发过的誓言,无论要我怎样都好,我只希望爷能得到幸福……我以我的方式来喜欢他!”

    我神魂一震,眼眶渐渐湿润,忙别开眼去,“你不明白的,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此刻我对皇太极的感情算什么?这么些年走过来,他一直都是我守护的孩子!”

    “当真只是对待孩子的感情么?格格,你还是没看清自己的心,伺候格格和爷这么些年,连我都看明白了,你怎么就还没明白呢?”她焦急起来,“格格,长久以来,到底是你在守护爷,还是爷在守护你啊?”

    我怔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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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590/ 第一时间欣赏独步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李歆所写的《独步天下.》为转载作品,独步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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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介绍:
首部描述大清建国的历史传奇
破解“可亡天下,可兴天下”的宿命谶语……
故事简介:
父母双亡的女摄影师步悠然,在一次古墓探险中意外跨越了四百年时空,进入了努尔哈赤时代,灵魂依附在女真第一美女——东哥的身上。
历史记载:东哥,全名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享年三十四岁……
民间传说:东哥带着“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咒语出生,自十岁起就令努尔哈赤为之不断发动战争,拥有着“一女亡四国”的传奇经历,并成为努尔哈赤生命中的“七大恨”之一。
当一个四百年前的神秘女性拥有了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她的生命和爱情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一个现代女子突然介入已是定局的历史,直面宿命的安排,她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吗?她会如何对待趋之若鹜的感情攻势?她在其短暂的余生里会引发何等别样传奇?
请看穿越经典写手李歆用最细腻的笔触为您讲述一段四百年前的浪漫经典。独步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独步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独步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