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悔婚8
我拢着凌乱的碎发,用手背抹着唇,咯咯地笑道:“好吃吗?味道不错吧?”
“是什么?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他暴怒,冲上来用手掐住我的脖子,但终于没敢用力,只是将我晃了两晃。
“听说过大明有种秘药么?专门用来惩治那些不听话的宫女太监的……吃下第一颗作为引子,以后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再服上一颗,否则就会浑身像被蚂蚁咬一般麻痒难当,时间拖得久了,最后会肠穿肚烂而死!”我开始瞎编,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21世纪的武侠小说里面写烂的情节,不知道对这个死猪头会不会管用。横竖我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死活就这么一招了。
孟格布禄似乎有些不信,将舌头长长地伸出来,连吐了两口口水。
我忙问:“你是不是觉得嘴里又苦又辣?身上也有些发痒?”
心理战!胜败在此一举!
他果然开始有些动摇,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慌,“你从哪里弄来的东西?”
“两年前明朝使臣到费阿拉,带了两名御赐下嫁的郡主给努尔哈赤。我和那两位郡主亲如姐妹,这药自然就是她们给我的……”
“可是阿芙蓉?”
我猛然想起阿芙蓉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鸦片,不记得曾在哪本史料书上看到过,上面叙述说明朝末年,阿芙蓉乃是暹罗国的贡品,因为稀有,价比黄金,是京城有钱人才吸食的奢侈品。
我哈哈一笑,掩唇不语,真是才打瞌睡就立马给送个枕头来。我给他吃的不过是我香囊里的一小片香片,有毒没毒我不清楚,兴许吃过后肠子会拉得细一点,不过这味道倒真是又涩又辣,难吃得要死。
他看我的目光恨恨的,我想如果可能,他一定会扑上来咬死我。
“果然是阿芙蓉!你这该死的女人!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努尔哈赤派你来对付我的?”他终于恼羞成怒,“他待你究竟有什么好,居然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跟着他?你难道不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联合了乌拉一起来对付叶赫?”
“努尔哈赤是个天才!”这句话我倒是一点也没说错,清太祖自然是个天才!况且,我这点小伎俩若是同样用在努尔哈赤身上,肯定被他一眼就识破了。也只有孟格布禄这样的笨猪才会轻易上当!
猪就是猪!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一头无用的笨猪!不难想象,他当初若非用阴险卑鄙的下流手段,必定争不过歹商!
“不过……”我语音一转,当务之急还是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万一惹恼了他,他一巴掌拍下来来个玉石俱焚,岂非完蛋?“我并非是站在努尔哈赤那边的人!你别忘了,努尔哈赤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杀父深仇!”
“那你……”
“很简单,你若想得到我,必先明媒正娶,否则我宁死不愿与你苟合!”
他逐渐恢复冷静,听我如此一说,倒收起小觑之心,露出几分敬意,“这个简单,我早已向布扬古提亲,他亦应允,即刻我便带你启程回哈达,你我共结连理,从此双宿双栖……”
我听着如此恶心的话汗毛直竖,忙截口说:“先别忙,既然我哥已应允亲事,我亦没理由反对。只不过,我当初发的毒誓天神可鉴,不敢轻易违背——你若想我嫁你,需得提了努尔哈赤的人头来!”
孟格布禄似乎万万料不到我竟是如此刚性有气节的女子,呆呆地看了我老半天。我被他盯得虚汗直冒,只得故作嘲讽地说:“怎么,怕了?”
“哼,努尔哈赤又有何惧?”他捏住我的下巴,牢牢地瞪住我,“你是我的,你终将是我的……”
“我期待那天的到来!”我凉凉地说,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想杀努尔哈赤?怕是凭他孟格布禄还不够格!
“那个阿芙蓉……”
“这你大可放心,我必会初一、十五定期奉上,以保你不受麻痒之苦,至于解药,等你我成亲那日,我定然会双手奉上,绝不反悔!”鬼才知道阿芙蓉到底有没有解药可解,按现代的那些个吸毒成瘾者的角度来说,根本无解——不过,反正我下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阿芙蓉啦,所以管他真假,能唬人就行。
孟格布禄果然孤陋寡闻,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放开我,佞笑着点点头。
一桩政治婚姻买卖契约正式在我手中敲定——我宁可自己卖了自己,也好过让布扬古卖了我!
当我走出房间的时候,葛戴正跪坐在门口,泪流满面,见我衣衫不整地出来,她先是一愣,而后竟哇地放声恸哭,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傻丫鬟,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我轻声安慰她,远远看见廊房尽头的拱门下站了一个人影,正是布扬古。
我冲他扬起下巴,不冷不热地一笑,他目光歉然一瞥,身影匆匆闪入拱门之后。
“格格!你受委屈了……八阿哥若是知道……”
第四章 悔婚9
“嘘——”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哽咽着脖子伸得老长。“我问你,八阿哥的事可安置妥了?”
她含泪点点头。
我放开她,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已经按照格格的吩咐,把爷扮成小厮的模样,混出城去了,不消三四天,日夜兼程便可赶回费阿拉。”
我满意地点点头,只要皇太极能平安逃离叶赫,就好比卸下了我一个后顾之忧,接下来我倒要看看,努尔哈赤知道我被孟格布禄绑去做新娘后会作何反应。
是真心爱我,还是只是虚情假意,就看他这次会怎么做了。
哈达部先人本居呼兰河,后迁至哈达河,在首领王台贝勒的管治下,日益强盛。
在辽东管辖之内,除了现如今的努尔哈赤外,当时的王台是最早一个接受明朝龙虎将军封号的人,由此可见,王台统治时期的哈达部在整个女真人中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可这样的优越感只持续到明万历十年,那年王台亡故,立其子扈尔罕袭位,孰料扈尔罕竟在不久后暴亡。从此哈达内部分裂成三股力量:一为扈尔罕之子歹商继承哈达贝勒;二乃王台五子孟格布禄袭职龙虎将军;最后是王台另一子康古鲁。
这三股力量大打内战,万历十九年,歹商看中了东哥,下聘求婚,布斋和那林布禄要求他亲自迎娶,结果在途中遭到叶赫伏击被杀身亡。
这是我进入到东哥身体前一年发生的事,实在想象不出当时才九岁的小东哥,竟然已有如此强大的魅力。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女真第一美女”的美名确非平白无故得来。
车辇抵达哈达河时,气温渐渐暖和起来,春风拂在人脸上已是了无寒意,我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天气,整个人也终于像度过冬眠期一样清醒了。
因为毒誓再加上毒药,我连威逼带利诱地让孟格布禄每日里只敢看着我大吞口水,却不敢发狠吃了我。
我暗自好笑,如此孬样怕死的男人,如何能跟努尔哈赤匹敌?
然而我这种得意偷笑的日子并没有过得很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暖宜人春日流逝,转眼迎来闷热的夏季,我却始终没有盼来预想中的结果。
建州方面毫无动静,甚至没有一兵一卒进入哈达境内探查。
我的心随着日渐炎热的天气逐渐冰冷。
是我太过高估了努尔哈赤,还是我太过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眼看着孟格布禄的不耐烦情绪一日甚于一日,就连葛戴那样迟钝的小丫鬟也在某天深夜害怕地告诉我,她觉得孟格布禄像头饿狼,就快忍耐不住饥饿冒险猎食了。
我焦急,我苦闷,我更恨……但是那又有什么用?换不来我要的一切,等孟格布禄的耐性撑到极点,谎言终将不攻自破,到那时我该怎么办?当真归顺了他,乖乖认命做他的福晋?
不要!一想到孟格布禄狰狞的脸孔,我连一丝丝勉强将就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葛戴也急,每日嘴里神神道道地不停地念着什么。我想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我们主仆二人最终都将被逼出精神分裂来。
终于有一天,葛戴绝望地冲我喊:“格格!贝勒爷不会来了……贝勒爷永远不会来了!”
“不,他会来!”我执拗地说,不知道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
“难道您忘了吗?贝勒爷的阿敏侧福晋,可是孟格布禄的亲侄女!”
我一愣,居然还有这种事?
是了,我怎么忘了,阿敏姓的是哈达那拉氏,她原是扈尔罕的女儿,算下来可不就是孟格布禄的亲侄女?
虽然阿敏嫁到建州后并不受宠,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现在到底是如何想法?哈达与建州有着姻亲的一层政治关系在,努尔哈赤会为了我不惜打破这种平衡,发兵哈达吗?
会吗?会吗?
我心揪结,思绪百转千折。
“格格!”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我终于还是被迫要认真分析一下局势了。
这无关于爱情,无关于美貌……努尔哈赤,这位历史上的清太祖,我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已经麻痹了自己的眼睛,竟忘了他除了是个喜好美色的男人外,更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这样的一个男人,岂会为了一个女人、为了儿女私情而乱来?
我手足冰冷,一股森冷的寒气蹿上心头,在八月的高温下,冷汗竟涔涔浸湿了我的衣衫。
我真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痛骂自己的愚昧蠢笨——以努尔哈赤的为人,怎么可能没有更早一步就察觉到叶赫的易变之心?早在去年底布扬古邀我回家探亲,努尔哈赤便该明了……
可他还是应允了……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离开费阿拉,回去叶赫?他明知道我回去后布扬古要对我做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反而还是放我走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掩面瘫倒在地上。
我不了解这个世界,更不了解这样的努尔哈赤。在他们尔虞我诈的诡谲风云里,我不过是枚可悲的棋子——这真的无关于爱情,无关于美貌啊!
九月的一天,我的噩梦终于惊醒。
当孟格布禄疯狂地冲进我的房间,将试图上前阻挡他的葛戴一巴掌打到嘴角流血时,我知道我的末日终于来临了。
担忧与恐惧焦灼了这许多的日日夜夜,真到了这一刻,我反倒镇定下来。
“贝勒爷有事吗?”
“跟我走!”他怒吼着拖我,攥得我手腕就快脱皮。
第四章 悔婚10
“格格——”葛戴尖叫,扑过来一把抱住孟格布禄的右腿,“格格——”
“滚开,贱婢!”孟格布禄一脚踹中她心窝,葛戴闷哼一声,人滑出一米远,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葛戴!”我惊叫。看她的样子像是已失去知觉,只不过小小的身子却在不停地抽搐。
我想跑过去察看她的伤势,可是失去理智的孟格布禄已经将我扛到了肩上,在我的尖叫和踢打中往门外跑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天旋地转过后,我发觉自己被扔进了一辆黑咕隆咚的马车,孟格布禄死死地掐着我的胳膊,充血的眼睛可怕地瞪着我。
“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他咬牙,“臭婊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吧?”
马车强烈地颠簸起来,我被抛上抛下,颠得头晕眼花。
他却仍是不肯放过我,抓着我的衣襟,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
他突然发疯般扑向我,双手拼命撕扯我的衣服。
我尖叫,跟他肉搏战,虽然明知打不过他,却仍是不甘如此受辱。
“臭婊子!”他劈手给了我一巴掌,我耳朵里嗡的一声,在那瞬间耳朵失聪,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有双手在我胸前乱摸乱揉……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力陡轻,迷迷糊糊中有双手把我抱了起来。
我还是听不到声音,只是感觉有团温暖的气息包裹住我,脸颊上滚烫肿痛的感觉猛然消失,一种冰凉的触感滑过,沁入肌肤。我一颤,慢慢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对上一双柔软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深如海水,蕴含了难言的怜惜、自责、哀伤……
“咳!”我咳了声,嗓子喑哑,但总算还能说话。
我应该激动的,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被淡淡的心痛包围着,让我有点恨他。
“东哥……”代善单膝跪在马车上,将我轻轻地搂住,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感觉他是在抱一个稚嫩的婴儿。
“咳……”我推开他,有些疲惫。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他在,已能使我提起的心稳稳地落下。我低头检查了下衣物,除了有些凌乱褶皱外,穿得还算齐整,看样子在我昏厥过去的时候,孟格布禄那头猪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东哥……”
“闭嘴!”我哑着声没好气地打断他。
他及时出现救了我,我应该心存感激,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心底一直隐藏着一种淡淡的恨意,我恨他,恨他这两年对我的不闻不问,恨他为了自保而彻底撇清我们的关系……恨他!就是恨他!
代善无言地望着我,眼底缓缓流淌着悲哀的气息,他伸出手来想抚摸我脸上的伤痕,却被我一把抓过,狠狠地在他手指上咬了下去。
他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开手,纹丝不动地继续让我咬,直到我的舌尖尝到了一丝甜腥味。
我猝然松口,望着他左手食指上的一排带着血迹的牙印,失声惊呼,迷惘疯狂的神志猛然被震醒。
“代善……你,你……”不是我傻,就是他傻,抑或是我们两个碰在一块儿就会变成了一对大傻瓜。
他竟然没有一句怨言,反而轻轻地冲我一笑,温柔地说:“还记得吗?那年你发高烧,醒来后谁都不认识,也是这般惶惶不安,失魂落魄的神情,最后竟还发狠咬了自己的手指……我当时就只一个念头,宁可你咬的是我的……”
我张口结舌,心里酸酸的,眼里也是酸酸的,似乎有什么强烈难抑的情感要从我心脏里喷薄而出。
他叹息一声,将我紧紧拥进怀里,“对不起……”
一滴泪,顺着我的眼角缓缓坠落。
代善抱我下车后,我才发现马车正停在一座原始荒僻的森林内,虽是夜晚,但马车边围满侍卫兵卒,人手一支火把,竟将黑漆漆的森林照得宛如白昼。
火光在代善白净的脸上跳跃,我目光匆匆转了一圈,尸横遍野,尽是哈达的士兵。到古代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真实的血腥场面,不禁心头突突乱跳,忙将脸埋在代善胸口,不忍再看。
“回二阿哥!”一名亲兵跪倒在地,“前方有消息来报,淑勒贝勒已带兵攻入哈达城……”
我脊背僵硬。
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了……
“东哥——东哥——”
远处传来焦急的叫喊声,马蹄声阵阵,顷刻间来到我的面前,长长的马脸对着我,鼻子里哧哧地喷着热气。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动作相当娴熟历练。
“东哥——”眼前一花,一个身披缂丝甲胄的小兵已冲到我面前,双手牢牢地扳过我的肩膀,“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我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太极?”
这个身背朱木巨弓,腰挎金桃皮鞘宝腾腰刀,满身血污的小兵竟然是皇太极!我怔了怔,挣扎着从代善怀里下地,呆呆地摸着皇太极的小脸,从头打量到脚。
他满面欢颜地望着我,两眼晶亮,绽放出无比喜悦的光芒。
“你——做了什么?”我厉声怒斥,声线无法自控地颤抖,“你疯啦,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回过头凌厉地瞪住代善,凶神恶煞,如果眼神当真能杀人,他已被我目光穿透,“谁允许他上战场的?谁允许的……谁允许的……”
代善柔柔地看着我,不说话。
第四章 悔婚11
“谁允许的……你们居然让一个七岁的孩子上阵杀敌……真是疯了……”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气息倒转回胸腔撞得心口生疼。
赫然发现,原来代善胸前的甲胄裂了一道二三十公分长的血口子,皮肉外翻,伤口上凝着黑褐色的血块——这么重的伤势,他居然仍能不动声色地将我从车里抱出来,不动声色地任由我责骂而拈笑不语。
我眼前金星乱撞,只觉得代善温和的眼眸像是一支利箭,咻地穿透了我的心。
我张了张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滂沱而下。
“疼不疼?疼不疼……”哽咽着,我颤抖地伸手抚上他的胸,却不敢去触碰他凝血的伤口,只是一叠声地追问,“疼不疼……”
“不疼。”他轻声回答,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快慰。他握住我的手,低头在我五根手指上逐一落下一吻,“有你为我流泪,死也值得!”
怦!我的心猝然炸裂,震撼间仿佛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般袅袅飘起,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一股暖暖的、细细的温情与甜蜜从指尖传来,战栗传遍全身。
我所能想的,所能听的,所能见的……
在这个刹那,只有他——
温润如玉般的少年!
拂晓,第一缕阳光射入大厅,青灰色的地砖上空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就像是无数飞虫在孟格布禄凌乱的发辫后萦绕。
我被领到厅堂门前,门内已站满了威风凛凛的建州将士,侍卫扈尔汉、额驸何和礼、巴图鲁额亦都、扎尔固齐费英东、硕翁科罗巴图鲁安费扬古……
凡是我所熟知的人,基本上都已一个不落地挺立在偌大的厅里,面上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胄沾染着不同程度的血污。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踏进门去。
努尔哈赤穿了一套香色织金缂丝彩云团纹甲胄,犹如神人般坐在大堂的楠木宽椅上。见我进来,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随即重新回到孟格布禄身上。
我缓缓走过孟格布禄身旁,他突然激动地挣扎起来,双手反绑却仍企图站起来冲向我,可惜此举立即被两旁的侍卫阻止,将他的头牢牢摁在地上。
“贱人!臭婊子!”他扯着喉咙,歇斯底里地喊。
成王败寇!对这种失败小人的辱骂,我只当没听见。
“……臭女人,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孟格布禄的咒骂越来越难听,我心底一寒,虽然明知他不过是在胡说八道而已,但是如果墓碑上的铭文记载无误,历史上的东哥,也就是我,应该在三十四岁那年就香销玉殒了——以前我一直把东哥的殒逝当成是回去现代的年限,却从没正视过死亡背后透露的其他信息——譬如说……我将来到底是怎么死的?
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努尔哈赤,只见他清俊的脸庞上正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我一个哆嗦,感觉寒气从脚下直蹿上心头,冷得叫人心颤。
“你不得好死……你和努尔哈赤……统统不得好死……”
“掌嘴!”努尔哈赤一声冷喝,那些侍卫立即齐声应了。有人站到孟格布禄身边,拉着他的发根将他的头硬拉得仰了起来,另一人却持了根巴掌宽的竹板子,对准孟格布禄的左右脸颊啪啪啪啪地猛烈甩下。
我见孟格布禄虽然被揍得惨不忍睹,却仍是硬气地挺着单膝跪地,没有吭上半句,不禁生出一种敬佩之意。
一直以来我都瞧不起他,没想到他竟也有股傲气和骨气。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
努尔哈赤等人皆是一愣。
孟格布禄的嘴里已经沁出血沫来,可是没有努尔哈赤的口谕,那些侍卫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竹板子依旧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
“够了!”我怒斥一声,瞪向努尔哈赤,“你还不如杀了他,总好过用这等残忍的手段来羞辱他!”
厅里响起一下轻微的抽气声,我瞥眼扫去,只见扈尔汉正神情紧张地朝我猛打眼色。我假装没看到,侧过头去,直直地望着努尔哈赤。
视线毫无畏惧地与他对了个正着。
他眉心轻轻一蹙,眼底有一丝惊奇闪过,但转瞬即逝。
他唇角抿拢,唇线微微下垂,俊朗的脸上直白地透出一种肃杀之气。
杀意在他眼中骤然升起,我心里一惊,未等开口,他已冷笑着说:“如此,就依东哥格格所愿——把孟格布禄拖出去,砍了!”
他大手一挥,一切已成定局。
我惶恐地瞪着他,孟格布禄嘶吼的怒骂声在我身后渐渐远去,他被人叉着胳膊拖出门外。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我身子一颤,与努尔哈赤胶着的目光终于断开。
“把武尔古岱带进来!”
大势已去……一切恍若梦幻,却又绝对的真实!
孟格布禄死了……因为我的一句话,死了……
迷迷糊糊地看到孟格布禄的长子武尔古岱惨白着脸,踉踉跄跄地被人押着走了进来,我内心一阵激动,发狂般地呐喊:“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了——他有什么错?你已经杀了他的阿玛,难道连他你也不打算放过?”
努尔哈赤站了起来,我从他冰冷的眼眸中读出了残酷的四个字:斩草除根!
这个男人,他是想要彻底灭了哈达啊!
其实他现在已经做到了,他掌控住了哈达城内外的所有,但是为了免除后患,他即将选择一种一劳永逸的法子——斩,草,除,根!
“不要——”一阵天旋地转,身心已经疲惫致极的我终于受不住这样的刺激,虚脱无力地昏厥。
灯残如豆。
晕黄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恨我吗?”
我淡淡地摇头,“不值得!”
第四章 悔婚12
说完这三个字,我撇开头,目光悠悠转向窗外。半开的轩窗外,树影婆娑,雨点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分外扰人。
我没有资格去批判努尔哈赤,无法怨恨他在对待敌人时的心狠手辣。历史学家都难以给出定论的问题,我又如何能过于片面地指责于他?
“难道一点点怨责也没有吗?”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重新扳了回来,逼迫我正视他的眼睛。
从容自得的笑意中透出一丝的戏谑,就像一只明明已抓到老鼠的猫,爪子轻松地摁住了对手,却偏不一口将它咬死。
他这是摆明了想看我哭着低声求他。
我冷笑,“有用吗?”
他愣了愣,对我说的话有些捉摸不透。
我索性挑明话题,不愿再当他爪下的那只小老鼠,“如果有闲暇怪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不如先问问你当初为什么愿意把我送回叶赫!”
他面色微变。
“明明是你把我推到这里来的,如今偏还要来问我恨不恨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我推开他擒住我下巴的手。他挑了挑眉,眼底显出不耐烦的怒气。
他忽然抓住我的两只手,将我推倒在床榻上,我的两只手被他拉高,牢牢固定在两侧。
“又在考验我的耐性了是不是?”
我紧抿着唇,手腕上传来炙热的疼痛。
他眯着眼,眸瞳中充满了危险的信号,“告诉我,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以一个女人单纯对男人的……”
“我不喜欢你!”打断他的问题,我直接给予他答案,“我不爱你……无论你怎么做,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眼底闪过疯狂的狠戾,我闭上眼不去看他,只是头顶清晰地传来他不断变得粗重的呼吸,然后唇上一痛,竟是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要得起你!”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冷如冰霜般的口吻,已足够让我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代善那双温润如海的眼眸,心口犹如破了个大洞,努尔哈赤的话卷着狂风暴雪直往那洞里呼呼地钻入。
“东哥……你心里只能有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来求我……”
感觉手腕上的剧痛骤消,我睁开了眼,发觉床榻对面的努尔哈赤正阴沉着脸,怨恨地瞪视着我。他见我忽然望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狼狈,连忙扭过头,站起身走到窗下。
我缓缓坐了起来,“这对你很重要吗?我是否喜欢你,真的对你很重要吗?”抚摸着手腕上红肿的痛处,我轻声问,“那么……江山与美人,对你而言哪个才是最重要的?”
他背对着我的身影明显一颤。
我忽然笑出声来,“其实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了,两者相冲的时候,你选择的永远都只会是前者。于是乎我被你顺理成章地送回了叶赫,顺理成章地送进孟格布禄的怀抱。虽然……你只是想借此找一个发兵的借口,找一个连大明皇帝都无法责怪你的借口。相信再没有比未婚妻子被抢,由此备感侮辱,愤而讨之的理由更叫人信服了……”我粲然一笑,他恰好回转的眼眸在对上我明了的笑容时,大大地为之一震。
“你……”
“我什么都知道!因为不喜欢你,所以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伤心难过!以你的立场,你的选择非常明智而且正确。”
他倒抽一口冷气,俊朗的脸孔显出赤红的颜色,他犹自不信,恶狠狠地问:“你什么都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有些事情只要不一味地去逃避,其实是很容易就能想通的……当然也包括你还想再给我一个小小的惩戒——就如同当初你把我关进兰苑,圈禁三年的目的是相同的,你在为我这两年任性妄为地不断拒绝你而借机教训我!你想让我害怕,从而更听你的话……”
“你……到底是谁?”他忽然大步迈向我,一把抓住我的双臂,目光流连在我脸上,“你还是原来那个东哥吗?”
“是……也不尽然是……”我一语双关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总之,我必须得为了我未来的命运去奋力搏上一搏。
“努尔哈赤,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我舔了舔唇,露出一个职业化的亲切笑容,“今后如果你还想用这招‘美人计’如法炮制其他人,我这个第一美人绝对会完美地配合好你……”
他咬牙接口问道:“条件呢?”
很好,果然不愧是努尔哈赤!
“条件是——你今后再不能任意约束我的自由,永远都不许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也包括要让你喜欢上我?”他眼底有痛,揪心的痛,深沉的痛,那么明显直白,一点都不似作伪,就在这一刻**裸地呈现在我面前。
我强迫自己忽视他的痛心疾首,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他就这么死死地,目光毫不转移地盯了我足足有五分钟之久,当我觉得几乎没可能再等到我想要的答复时,他忽然冷冷一笑:“好!一言为定!”
这几个字才脱口,他猛然推开我,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走去。
在一脚跨过门槛后,他宽阔的背影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无力再抬起另一只脚,他扶在门框上缓了口气,动作僵硬地走了出去。
秋风,夹着细雨从门外吹了进来,溅得我脸上湿湿的,我伸手抹去雨水,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正要走过去关门,窗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努尔哈赤一走,方才被屏退出房的下人们便动作迅速地赶回来伺候。
然而此刻我心里正堵得慌,不愿见人,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
正要开口打发她们回去,忽听门口一个老嬷嬷发出一声惊惶凄厉的尖叫:“这里怎么有血?格格……难道你刚才咯血了?”
我一怔,身子骤然僵直。
万历二十七年二月,在我离开建州的那段时间,努尔哈赤听从八阿哥皇太极的建议,命巴克什额尔德尼和扎尔固齐噶盖用蒙古字母拼写满语,创制满文,从此满文替代蒙古文成为女真族书信往来的流通文字。
十一月,努尔哈赤在致朝鲜国王书函中,自称“建州等处地方国王”。他意图称霸一方的野心由此已可窥见一斑。
而自九月建州铁骑攻破海西哈达部后,首领贝勒孟格布禄被杀,此事惊动明廷。为了保护哈达,明朝下令努尔哈赤退出哈达,并立长子武尔古岱为贝勒。
彼时,哈达发生饥荒,武尔古岱走投无路,向努尔哈赤借粮赈饥,努尔哈赤趁机提出条件,要求哈达归顺建州。
万历二十九年,哈达取消族名,归顺建州。哈达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宣告灭亡。同年,为安抚归降的哈达部众,努尔哈赤将大福晋衮代之女,年方十一岁的三格格莽古济下嫁武尔古岱。
第五章 伤情1
午后气温居高不下,玉荷池中重重荷莲在微风的吹送下,叠浪起伏。
我慵懒地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星眸微眯。吹拂在脸上的风带着点湿润的水汽,知了聒噪的叫声离我时远时近……
“格格……”身边有个声音小小地说,“回房歇歇吧,这里风大……”
“不碍事。”我睁开眼,困乏地伸了个懒腰。
葛戴乖觉地站在我身边,双手交错搁在身前,纤长的手指间拈了柄玉色丝织团扇,扇面上精巧地绣着三只翩然绕牡丹的蝴蝶——一看就知是明朝汉家的东西。
近来汉风在城中颇盛,不时有通货买卖之人出入边境在两地淘换商品,汉家女子的精巧小饰物尤其受到女真族女子的喜欢。
我也算是跟风族中的一员,追求流行新时尚本就是我的一项喜好,还在现代生活时,每个周末我就会逛商场血拼,把辛苦赚来的人民币大把大把地砸在这些华丽的奢侈品上。
其实比起满人雍容华贵的服装和首饰,我更偏好汉家女子那种轻盈婉约、飘然若仙的霓裳罗裙……那叫一个美啊。
“格格!”葛戴嗔怪地瞥了我一眼,她那已逐渐透出少女娇媚气息的小脸上虽浓淡适宜地搽着一层薄薄的胭脂,却无法掩盖住她原本苍白的肤色。
自从那年挨了孟格布禄踹心窝子的一脚,她身子虽然养得大好了,却落下个时常心绞痛的病根,脸色也不像从前那般红苹果似的健康,总是面无血色的,吃了许多的名贵补药也总调养不好。
就因为这,我对她平添了几分歉疚之意,在不知不觉中已无法将她视为一个寻常的丫鬟。
“真是越大越啰唆了,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啊!”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先前吃饱了饭,我原就想爬上床去睡午觉,偏她多事,怕我吃完就睡胃里会积食不消化,死活要硬拖我出来散步。
散步?!
那可真是件超级恐怖的事情!
六月的酷暑高温,人坐在搁着冰块的屋里,即使不动都觉得热汗渗得慌,更别说出门直接到大太阳底下烤晒了!
我怕晒成黑炭,又怕听葛戴继续啰唆,只得跑到玉荷池畔来吹风。至少在这里还有凉亭遮日。
风虽然不大,还黏黏糊糊的,不过还能勉强凑合。待久了,也觉得在屋外看风景好过在屋内对墙发呆,真怀念以前那种坐办公室吹空调的日子!
于是在坐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又赖着不肯走。葛戴自然拿我没辙,只是苦了那些随从的奴仆,一个个顶着大太阳,站得笔直也敢不动。
“格格!”葛戴跺脚,神情憨态中带着一抹娇羞。
我嘻嘻一笑,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虽然没直接站在太阳底下曝晒,但夏季里的热风吹多后,到底还是将我的皮肤灼伤了。我正考虑要不要回去做个黄瓜牛奶蜂蜜面膜来调理一下晒伤的皮肤,忽听隔湖岸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很少听到有女子在城内如此肆无忌惮地大笑,衮代一班福晋们自恃身份,平时连讲话都很小声,更别说是笑了。剩下的女眷中,东果格格心高气傲,气质脱俗,她会大声斥责人,却绝不会大声说笑;嫩哲格格是个水晶美人,长得就跟她额娘似的,说话做事都冷冷淡淡的,我极少见她咧嘴笑;莽古济格格……
我眼珠转了一下,也只有她了,小性子,骄横,就跟一头脱缰难驯的小野马似的,打从小就仗着自己是嫡出的身份,自视高人一等。整个费阿拉,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招摇夸张地大笑?!
只是……听说前阵子努尔哈赤把她下嫁给武尔古岱,她很不乐意,还当众扯烂了嫁衣,结果被她老子甩了一个耳刮子,才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上了花轿。
怎么不过一两个月就全变了?难道是武尔古岱滋润功夫了得,把这位难缠的小娇妻侍弄得笑逐颜开?
我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对岸看。
只见逶迤得老长的一条队伍,除却清一色缀在后面的奴才下人,四五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夹在人堆里,分外鲜艳夺目。
我踮起脚尖,好奇地问:“葛戴,你瞧那对面可是有个穿汉装的姑娘?难道是霁月或是欣月到园子里来了?”
“不是的,格格,奴婢瞧着那身段不像是霁月郡主和欣月郡主!”
我正兴高采烈地冲出凉亭,准备迎上去,听了这话,转头又看了看,果然觉着不像。那女子个头偏矮了些,倒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格格,他们往这边来了……”
能通往湖心亭的只有九曲桥这一条道,眼瞅着他们那帮人已经浩浩荡荡地上了桥面,我知道避是避不了了,只得整了整妆容,在原地静候着等他们过来。
那群人里头果然有莽古济格格,只见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缎绣云鹤纹袷便袍,外罩同色系马褂,往日的小女孩装扮已改成把子头,发髻上插着金灿灿的流云双翔凤,欢声笑语间双靥泛着红润润的光泽。
我啧啧称奇,女人果然是要男人来滋润的,瞧她男人把她滋润得多好!
莽古济终于看到了我,笑容僵在唇边,目光只在我身上逗留了三秒钟,随即匆匆瞥开。
我知道她跟我不对盘,自从第一次见面闹得不愉快后,她都避着我不见面,是以她的婚礼我也未去参加,只是托代善替我送了一份厚礼。
莽古济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身后有人走近她,低声说了几句。
我只瞧见莽古济回头也讲了几句话,然后两个凑在一块儿的脑袋分开,我分明感受到一道烁烁闪耀的目光直直地朝我射来。
下意识地搜寻到这道目光的主人,才触到那如水般柔情熠熠的明眸,我心里便先打了个咯噔。
第五章 伤情2
脸若银月,眉若远黛,靥笑春桃,唇锭樱颗,好一个天生的美人坯子!一袭月牙色紧腰薄纱罗裙,勒出她腴润婀娜的身姿,更兼在连碧荷叶、粼粼波光之映衬下,越发显得仙袂飘然,宛若九天玄女顷刻间便将迎空飞去。
我吃惊地张了张嘴,不自觉地展露一抹惊讶。这样的绝世美女,果然养眼得紧!我猛盯着她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两眼,只觉美色当前,似乎永远也瞧不腻一般。
不知是谁闷咳了声,率先打破了这股静谧的氛围。
我轻轻嘘口气,有点不舍地收回目光。
“布喜娅玛拉格格!”莽古济经过我时,略为颔首,表情冷冷的,算是打了招呼。
我亦浅笑回应。
那汉装女子却没有跟上莽古济的脚步,反而在离我一米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半侧着身凝视着我,忽问:“你可就是女真族第一美女东哥?”
她的声音清脆利落,与她柔媚婉约的长相一点都不吻合,我眨眨眼,竟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跟我说话。
她忽然莞尔一笑,笑容如花般绽放,“我很小的时候便听过你的名字,你果然很美!”她虽然是在赞美我,可我却一点也听不出她话里有称赞的味道,相反,她目光咄咄逼人,纤细的腰杆在说话时更是倨傲地挺了挺。
从外形看,她身体发育得已是极好,酥胸高耸,臀圆紧翘,但是眼眉间仍旧透着稚嫩,身高也只及我视平线,看年岁应该不会比莽古济大多少。
我稍稍偏转头,余光扫了眼莽古济,这才发觉与方才第一眼的印象相比,她已被这位美艳少女贬得变成一片灰暗的底色。
我不由得暗想,傻妞一个啊,跟这种超级美女并肩而行,也真亏了她有这个勇气,这种绿叶可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上天保佑,希望这位三格格脑袋还没有豆腐渣到把小美女朋友领回家去……
“阿巴亥格格是乌拉满泰贝勒的女儿……”莽古济忽然折了回来,攀住小美女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微微撅起的嘴角略带出讥讽的兴味。
再看她身前的阿巴亥格格,熠熠生辉的目光无时无刻不紧锁在我脸上,似乎正在打量我,评估我的实力。这是一种大胆的挑衅目光,只有在给对分时才会出现。
我兴奋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这种目光我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了,那是只有在21世纪,白领女性在竞争压力超大的情况下,才会在办公室里频频出现的目光。
于是,我别有用意地给予她肯定的答案,极尽所能地露出一抹我最有自信、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超级无敌媚笑。
果然,阿巴亥脸色微沉,嘴角微微出现颤抖。但随即,她又含笑说道:“唉,我不知道该喊你姐姐,还是喊你姑姑……我很小的时候便听过你的美名了,如今想来,你年岁应该比我大了许多……更何况你还曾经一度许了我额其克……”
“你……”葛戴性子急,竟忍不住冲上前。
我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身后,无视于阿巴亥格格带刺的话语,轻笑说:“也是呢,要是早知道布占泰有你这么一位漂亮可爱的侄女,我一定……”
目光无心一掠,意外发现九曲桥头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心情忽然大好,底下的刻薄话随即收回,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温馨的笑意。
“阿巴亥方才给我阿玛献舞去了,阿玛看了不知有多欢喜……”莽古济存心想气我,只可惜她却不知那些话根本就刺激不到我。
我微微哂笑,脚下错动,已飞快地向桥头迎了上去。
“怎么来这了?”
“去你屋里找你,值房的小丫鬟说你出来散步消食。”代善含笑望着我,“等了你一炷香,仍是不见你回来,可不就找来了么?”
我脸上**辣的,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脸红烧的。总之,我第一反应就是一把抓过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咝——”冰凉的感觉沁入肌肤,我舒服地闭上了眼,享受着他手指带来的凉爽感觉。
“瞧你,都晒伤了!”淡淡的语气中有责怪也有宠溺。
“莽古济给二哥请安!”不知什么时候,莽古济走到了我身后,怯生生地开口。
好奇怪,若说她怕褚英那还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她面对代善竟也会如此拘束害怕?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好奇地打量她。莽古济始终把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的真丝帕子迎风飘动。
善轻轻应了一声,对待莽古济的态度算不上冷漠,却也谈不上热情。
抬起头时,莽古济的脸色已是苍白一片,手指绞着帕子,脸上明显带着紧张。
自莽古济后,那群人里头又跳出个小人来,脆生生地喊道:“穆库什给二哥哥请安!”
我这才留意到,原来穆库什格格也在,只见她红扑扑的圆脸上充满崇敬之色。代善略微弯下腰,冲她微微一笑,说:“四妹妹也在啊,昨儿个阿玛还夸你新学的字写得不错呢。”
穆库什小脸涨得通红,除了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外,竟是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代善随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坠子,递给她,“二哥哥没啥好东西给你,这个你且当奖励拿去玩吧!”
穆库什欣喜万分,两只小手齐捧着接过。
我看到一旁的莽古济脸色明显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请二阿哥安!”一道清丽的嗓音就这么突兀地横插进来。
第五章 伤情3
之前还不怎么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代善见了阿巴亥会是何种反应。
我悄悄抬起头,只见阿巴亥先请了个满人的礼,跟着身子稍低,又学着汉女的样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娇柔,眸若秋水……
我心里一跳,急急地去观察代善的表情。他在见到阿巴亥第一眼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我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呼吸不畅,胸口闷得难受。
阿巴亥直直地盯着代善,然后竟飞快地垂下眼睑,颊靥上飞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但到底已让我的心猛烈地被撞击了一下。
我紧捏着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他。代善终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眸底却有一丝迷惘,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人拿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瞟了阿巴亥一眼,紧蹙的剑眉忽然舒展开,眸子也恢复了原有的清澈明亮,“难怪呢,我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他嘴角浅浅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线,目光凝驻在我脸上,极尽温柔,“方才乍一看,原来竟是与你眉目间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飞快扭过头去,这时阿巴亥也正注目看过来,四目相对,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这不由得让我心里一惊,一种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劲捏紧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滚烫的温度给彻底焐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胶着,但她已然隐去一切失态之色,轻快地笑起,“布喜娅玛拉可是咱们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长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们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没去留心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说,“瞧你晒的……回去还是我帮你上药吧,否则你又会像去年那样晒脱皮了。”
我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任由他拖着我的手,将我领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经离开很远的一段距离,我仍能感应到身后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随形般锁定在我背上。
这让我安定许久的心再次翻腾起来。
“讨厌!”
隔着纱窗,远远就听见葛戴在院子里愤愤地嚷。
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走到窗前打起纱帘子往外瞅,只见墙角大树下的水井旁蹲着一个消瘦的人,正背对着我,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用手不知在揉搓着什么。
“讨厌……讨厌……”她翻来覆去也只是叨咕着这一句,但语音哽咽,渐渐地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惊,这丫鬟跟了我这么些年,禀性憨厚,脑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达温顺,除了跟着我在哈达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没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我心里纳闷,便绕过厅堂,打起门帘走了出去。
门帘嗦嗦声惊动了她,她站起回头,一张小脸通红,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她一见我,慌了,手足无措地退后半步,“格格……你怎么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尴尬地提着袍角,打湿的水正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滴答,配上她那张哭花的猫脸,真是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我眉心一皱,“怎么了?”
“没事。”她嗫嚅着说,眼神闪烁,“奴婢的衣裳脏了,打点水洗洗。”
“脏了?”我瞄了眼她的衣服,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儿个皇太极打发人送来的,一箱子给我的夏季衣物中,单单只这身偏小了些,我见没法穿便取来赏了她,今儿个一大早便见她欢天喜地般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细一瞅,便瞧见她身上从右肩起一溜往下染了一连串乌黑的污渍。
“是什么东西给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身衣裳,“快别哭了,不过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话明儿个我叫人再给你做一件……”
她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不一样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轻笑,这丫鬟还真认死理,歪着头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儿我跟八阿哥说,让他照原样儿再给你做一件,这总成了吧?”
葛戴小脸更红,羞得连连跺脚,可过了没多会儿,她眼圈更红了,竟哇地放声哭了出来,“格格!格格……”
“这又怎么了?”
“格格!”她突然放开手,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声,“打从奴婢九岁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亲如姐妹,别说打骂,就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身子直颤。
我被她冰凉的湿衣服激得打了个寒战,又见她只是一味地哭泣,却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由得火起,吼道:“哭个什么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葛戴被我的吼声吓得直发愣,好容易缓过劲了,我等着她开口,谁知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上了。
第五章 伤情4
我只得耐住性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等她哭完。因为靠得近,鼻端淡淡地嗅到一股臭味,我轻轻推开她,惊讶地察觉原来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别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虽说努尔哈赤创制了满文,但毕竟会写字的人还极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笔墨纸砚在城里简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么回事?”我沉声问,“谁欺负你了?”
“格格……”
“放胆了说,有我替你做主呢。”在城里哪个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鬟,敢公然欺负她,这不就是明摆给我这个主子难堪吗?
葛戴低着头,抽噎着渐渐止住哭声。
“是木栅里的人?”
她迟疑地掉转目光,不敢直视我,苍白的小脸上泪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声即是代表着默认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惊,小脸煞白,怯懦地瞥了我一眼。
“她怎么着你了?”我把葛戴带到太阳底下,怕她身子湿了在树荫底下冻出病来。“说说,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贝勒爷欢喜。”她低着头,鼻音很重地说,“前几日栅内设家宴,不只把她给请了去,贝勒爷还因为她说的话开怀大笑,当场把一条价值三百两的碧玺手串赏了给她……格格你还不知道,那手串打从前年贝勒爷买来后一直挂在衣襟扣上未曾离过身,诸位福晋们哪个不眼馋,只是这两年也没见有人讨得到手,可谁想就单单凭了阿巴亥几句话,就赏她了。格格,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
我细细思量,美人果然就是美人,就凭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尔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们根本就没法和她相提并论。况且,阿巴亥绝非空有绝美外表之人,她的聪颖灵巧绝对更在她的美貌之上。
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儿,努尔哈赤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温和地说:“没事,说说,咱们不一定要拿她怎样,只是你受了委屈,难道也不许向我诉诉苦么?”
葛戴眼圈又红了起来,咬着唇,讷讷地说:“也没什么……其实,那个……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么?!”我大吃一惊。
“乌拉首领贝勒布占泰其实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玛是布占泰的额其克——博克多贝勒……”
什么?我震惊得退后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这么显赫的身世?可她为什么会屈尊做了我的丫鬟?
“奴婢是被掳来的……”她唇角略弯,眼泪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转。
战乱时代,杀戮打劫,争夺地盘、奴隶、牲口等等一切财势,这一点也不稀奇。我忽然发觉葛戴其实也是个可怜可悲之人,她的亲人、族人都在乌拉,思而不得见,却只能孤零零地在建州沦为奴役。
她明明是个格格,却不得不委屈地做了我的丫鬟!
然而,当格格主子的命运,就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吗?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牺牲品了么?
“上次在园子里,她没认出你来?”
葛戴咬着唇,眼泪刷地坠下,“没……是今儿又碰着了,我一时动情,主动和她相认……原还跟她回了她的住处,絮叨了些话。可是后来她听说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鬟,便恼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丢了乌拉的脸面,也丢了她的脸面……”
我黯然,想象得出骄傲的阿巴亥会是如何的愤怒,说到底葛戴总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却在我屋里做贱役。
“这墨汁也是她的杰作了?”
葛戴脸色惨白,语音战栗,“我和她争辩说格格为人极好,阿巴亥却更加恼了,说既然我愿意当下人奴才,与其伺候别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当即铺纸写字,叫我过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说并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将桌上的砚台砸了过来。我慌慌张张一躲,那方砚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却淋了我一身……”
我缩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紧,指甲甚至掐进了肉里。
“……她怎么对待奴婢都没关系……”葛戴低垂着头,声音浑浊,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青砖上,“可是……她居然说格格你是老得没人要的贱……贱女人……格格!格格!她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你!”葛戴颤抖着哑声哭喊,“即使贝勒爷现在不再专宠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傻丫头……”我拍着她的肩背,感觉心里涩涩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不再受宠于努尔哈赤,完全是我费尽心机求来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惊天动地,“格格,为什么你要忍受这样的屈辱啊——”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虽说女人争胜爱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亲人,针对一个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威胁力的对手,真可谓心胸狭窄!
换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脚跟还没牢牢站稳时,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垮我,她的心智还稍显不够成熟了点!
但毕竟已露峥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将来必定不会是个默默无闻、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安抚罢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嬷嬷端了饭菜到屋内摆好,依旧是满当当的一桌子。
“格格,这八盘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请的厨子做的,大阿哥还派人带话来问,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欢,明儿个再换过。”
第五章 伤情5
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换的第九个厨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荤素搭配齐全,可见这位新厨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点点头,“依旧撤了吧,回头各拣一半给葛戴送去,其余的仍照老样。”
嬷嬷不动声色地应了,命人悄没声息地撤去。一会儿四菜一汤端了上来,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刚入口在舌尖上一滚,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味怎么不对?不是平日里惯常吃的,难不成二阿哥府里也新换厨子了?”
“回格格的话,今儿个的晚膳是栅内大厨房烧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饭菜来!”
我一怔。
出什么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惯的事,怎么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间,我食欲全无,啪地将汤勺掷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着摆消夜,你们先下去用饭。”众人一齐应了,躬身退下。
我在屋内心烦气躁地转了两圈,突然一头冲出门去。槛外守着的小丫鬟着慌地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儿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记得别告诉葛戴……”
那小丫鬟的两条小细腿哪能跟我比,三两下就被我甩了。
代善的府邸比较偏僻,我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出门时气鼓鼓地竟忘了叫人备车,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门口,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叩响门环,等了好半天,里头才有人应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我不冷不热地冲那开门的小厮一笑,没想竟将他笑傻了眼,喉咙里咕咕地发出古怪的声音。
他显然并不认得我,不过我说要进去找人时,他竟也没阻拦,只是傻傻地说:“原来你是那位姑娘的姐姐……怪不得呢……”
我想他大概是把我误认作他人,反正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代善此刻正在府内,我要找的就是他。
那小厮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我嫌他麻烦,等他领我穿过拱门便说:“你回吧,书房我认得,自己去就成。”
他似乎听话得有些过分,居然还真将灯笼递给了我,又关照了我小心脚下,这才恋恋不舍似的走了。
我轻笑。长得美原来是这等的有优势啊!
书房的灯还亮着,我贼贼地偷笑,正考虑要用何种方式进门吓他一跳时,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哀婉的叹息,接着有什么东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里一跳,脸上噌地烧了起来。
一直不喜欢到代善的府里来!
这两年虽然时常在一块儿玩,可我宁可他带着我四处转悠,也决不肯跟他回家,其实我是害怕面对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一时间晚风吹到身上,我瑟瑟发抖,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涩不堪。
“这字怎么这么难写?”那里头的女声娇嗔着抱怨。
我眼皮狂跳,手里的灯笼险些失手落地。
那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那一刻脑子里轰地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一时冲动,根本没顾得上考虑后果,抬脚就踹门。
那门竟然没从里面闩死,嘎吱一声开了。
门内只听“哎呀”一声尖叫:“有鬼啊——”
代善沉闷的声音跟着响起,“格格请自重!格格……”
我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因为书案上点着灯,所以房内的陈设一目了然。
代善正贴墙站着,阿巴亥像条八爪章鱼般贴在他胸前。
“哪里有鬼?恐怕是你心里有鬼吧!”我冷笑,这情景倒还真像是古代版的抓奸戏!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张脸忽然比见了鬼更加惊惶,不过她倒也真不简单,只短短数秒,便已神情自若。
“原来是东哥姑姑……”她用小手按着胸口,楚楚可怜地说,“害我吓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我视线往下移动,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砚,溅得满地都是黑压压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针一般紧缩。
好个丫头片子!故意提到墨砚,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训了丫鬟吗?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厉地射向代善。
代善面无表情,只是眼眸执著地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紧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线。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当!”我晃悠着灯笼,闲闲地走进房内,“若要真按辈分来称呼的话,我和代善可是平辈儿,而你……”我吃吃地笑,“兴许再过不久,我们都该尊称你一声侧福晋呢!”走过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轻轻地拍他,“你说是不是呢?”
薄衫下紧绷的肌肉明显一松,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讳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紧握着不肯松手。
阿巴亥的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书房内的气氛十分尴尬,只听见我们三人的呼吸声。
一分钟过后,阿巴亥面带微笑行了个跪安礼,“不打扰了!二阿哥,赶明儿阿巴亥再向你讨教书法!”
她的气度如此从容优雅,以至于我有个错觉,她似乎和代善之间真的没什么,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
等到门嘎吱轻轻阖上,我才清醒过来。
代善从身后一把搂住我,喃喃地说:“谢天谢地,幸好你来了!”
我冷哼一声,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手肘撞在他胸口上,挣开他双臂的同时听到他闷哼一声。
“什么叫幸好来了?我要是幸好没来又该如何?”
第五章 伤情6
“你怎么可能不来?”
“我干吗一定要来?”
他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看了心里越发的来气,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竟不受控制地冲上眼眶。
“东哥……”他低柔地叹息,不顾我的张牙舞爪硬将我拖进怀里,下颌顶在我的头顶上,“你怎么可能不来?那么在乎我的你,怎么可能不来?”
我脸上一红,伸手捶他,“臭美!谁在乎你了?”
“不在乎我吗?”他低笑,胸膛随之震颤,“不在乎我,会为了一顿饭菜就巴巴地跑了来?”
“你,你是故意的?”
“我刚才甚至一度以为你不会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心想这回真是弄巧成拙了。”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我心中默想,那是因为我气疯了,撒着两条腿就跑来了,自然快不了。
“她来好久了吗?”
“嗯。”
“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
“干吗不赶她回去?”
“她赖着不肯走!”
我横了他一眼。也就他这个滥好人会任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要是换作褚英,早一鞭子将阿巴亥抽出去了。
“所以,就想出这种烂招儿,把我诓了来?”我气呼呼地瞪他,可恨我还真就那么小心眼,为了一顿饭菜巴巴地跑来兴师问罪。
“没办法啊。”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玛那么喜欢她,怎么说都快成为一家人了。”
“为什么也不叫下人陪着?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你阿玛知道……”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更不能让人陪着……”他话说得含含糊糊的,我却猛然一凛,想起方才踹门后看到的一幕,顿时叫道:“她霸王硬上弓强吃你豆腐?”
代善剑眉一挑,露出个困惑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伸手摸摸他俊秀的脸颊,故意抛了个媚眼过去,腻声说:“方才,是不是也被她这般调戏了去?唉,我的二阿哥啊,真真是秀色可餐哪……”
话未说完,只见代善瞳孔颜色加深,变成如墨一般乌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突然一手绕到我脑后,捧住我的后脑勺,一手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劲,我唇上一凉,竟是被他吻了个正着。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样,略带冰冷,可是呼吸却又那么灼热……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觉得再被他如此亲昵下去,我一定会失去理智。
“东哥……”
“嗯……”唇上传递着暧昧的气息,稍一离开,我便感到一阵失落,忙凑上去,主动吻住他。
舌尖灵巧地挑开他的牙齿,卷住他的……
代善身子猛地一颤,我听他闷哼一声,忽然狂吻住我。
接吻居然会有这样令人窒息的美妙,我在心里长叹口气,终于认命地想,自己这回真的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好多的小鬼!
但愿上天不要指责我老牛吃嫩草——其实它也没权力来指责我,本来就是它开我玩笑,把我丢到这里来的。
迷迷糊糊的,我脑子里像在煮粥。
代善忽然松开我,将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到了一旁歇息的软榻上。
“可以吗?”他哑着声问我,琉璃色的眼眸里充斥着强忍的**,“可以吗?东哥……可以……”
我没有回答,只是伸出胳膊缠上了他的脖子,继续吻他。
我想我是疯了!
一定是这么多年的老姑婆生活造成我内分泌失调,心理严重失衡,所以……我真的失去自控能力了!
薄薄的夏袍轻易地就被脱下,滚烫的肌肤触到凉凉的空气,我情不自禁地逸出一声呻吟。
代善冰凉的唇沿着我的锁骨一路往下,我只觉得灵魂出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用手把着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身躯。
他的身子滚烫!
我偷偷眯开一道缝,顿时大窘,不知什么时候,不仅我上身的衣服全被脱光光了,就连代善也打起了赤膊。
我脸红得发涨,但是他胸前那道刺眼的疤痕却将我的目光牢牢锁住,我伸出手,轻轻抚上那道疤。
代善的身子一颤。
第五章 伤情7
我连忙缩手,“还疼吗?”
他声音极其沙哑:“傻丫头,快两年了,怎么还可能会疼?”他抓住我的手,低下头将我的每根手指一一吻遍,我酥痒难忍,忍不住咯咯笑起。
“我比你大……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喊我丫头……嗯——”天哪,他的手在我胸口摸什么?
手指的力道犹如天鹅绒毛般轻轻刷过我的肌肤,在他熟练的爱抚下,我身上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一个念头飞快地闪入我的脑海,我突然想到,他虽然年纪比我小,可是经验却绝对比我这个半吊子要多得多……
刹那间,我激昂的热情像被人从高空猛地掼下地来,明知道这其实并不能怪他,可是……我仍是极不舒服,想到这书房兴许有人来过,这软榻兴许也有人躺过,兴许他也曾在这里,与人耳鬓厮磨地欢爱过……
我激灵灵地打了个颤,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成了酸楚,如同一块看不见的磐石,沉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咕……咕……”肚子很不争气地赶来凑热闹,热情如火的代善不禁顿住了动作。
我“哎呀”低叫一声,脸红得翻身跳下地,捧起一堆地上的衣物挡在胸前。
“哧——”寂静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声,我红着脸悄悄回过头,却见他歪在榻上跟我招手。
“我没吃饭……”我可怜兮兮地蹭过去。
真是糗大了,有哪个人会像我这样煞风景的?!
“嗯,我去叫人帮你准备晚饭……”他宠溺地搂住我,从我捧着的衣物中拣出我的兜肚来,替我系上。
我羞得全身都红了。
“快把衣裳穿好吧。你娇媚害羞的表情太容易引人遐想……”他点了点我的鼻子,“再这么下去,我不肯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做个君子……也许我会顾不得喂饱你的胃,而先吃了你!”
天哪!这是我认识的代善吗?是我认识的那个既腼腆又纯洁的孩子吗?我晕了,只觉得他那既暧昧又亲昵的话语仿佛一坛陈年老酒,将我灌醉。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过神来时,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四菜一汤。
我真是饿昏头了,当下抓起筷子,夹了菜拼命往嘴里塞。
“小心些,慢点……”
我点点头,没空说话。
“还记得吗?我以前曾向你允诺过,终有一天会和你同桌吃饭……”
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于是我又点点头。
“既然那么爱吃我家的饭菜……不如,你嫁给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递在半道上的筷子倏地停下,我僵硬地回过头看他。
“好不好……嫁给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挚的情意,让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怎么能好呢?别说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就算我的命长长久久,会脱离命运的安排在这里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
努尔哈赤肯放我自由,但这个自由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在他视线范围内活动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这道底线,他肯定会暴怒发飙!
而代善是他的儿子!所以……成亲之事更是不能!
“我们……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嚼着饭粒,我含糊地说,眼光掉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们会在一起的!”代善轻轻地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愿不愿意等待那一天?”
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摆脱努尔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却不知道,在摆脱努尔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经不在了……
我咬咬唇,不忍心说出过于残忍的话来伤他的心,于是点点头,冲他莞尔一笑。
“好!”
对镜细细观察了半天,发觉果然岁月无情催人老,前几年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长成鲜花般娇艳成熟。
捏了捏脸颊上的皮肤,依然弹性十足,嫩滑细腻,我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葛戴。”
“是,格格有什么吩咐?”她在我身后用梳子细细地梳理我一头及臀的长发。
“你会不会梳把子头?”
她持梳的手顿了顿,困惑地问:“会,以前在家给额娘梳过……格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冲镜子里的她盈盈一笑,“那你今日便替我梳个两把头吧!”
“格格!这把子头是……”她急了。
“我知道,我没想嫁人。”我随手从果盘里捞了只苹果,一口咬下,“不过,你家格格我不已经是老姑娘了嘛,反正我虚岁也满二十了,不打紧,你且替我盘髻吧!”
“格格……”葛戴眼圈红了。
“怎么了?”
她哀怨地看着我,“格格若不是被贝勒爷所累,早该儿女承欢膝下了……”
“噗——”满嘴苹果喷了出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葛戴随手替我拍背,幽幽地说:“贝勒爷也真是,拖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把格格正式娶进门,现如今眼看着格格一年大似一年,却仍是不闻不问地撂在这里。若是当真恩宠已薄,便该让你回娘家,重新许一门亲才是,好歹……”
第五章 伤情8
“咳!咳咳!”我满脸通红。
这丫头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我转身扑向桌上的茶壶。
“格格!其实这还是得怨你,你若是能像阿巴亥那样,在贝勒爷跟前多使些力,不像现在这样无所谓的……”
“停!”灌水顺了口气,我对她摆手,“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我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赶紧弄好是正经……”我顿了顿,狡黠一笑,“今晚我要去赴宴——内栅的家宴!”
葛戴茫然地愣了三秒,忽然惊呼一声,惊讶地捂住了嘴。
趁奴才进去报讯的间隙,我扒着窗棂,透过细缝往内瞧。满屋子暖意融融,歌舞升平。
一瞄眼,便清楚地看到一群身着锦袍的阿哥们端坐其中——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汤古代、五阿哥莽古尔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极、九阿哥巴布泰,五岁多的十阿哥德格类坐在最末。
怎么居然没有看到女眷?
努尔哈赤的福晋和格格们居然一个都没在?
我不禁有些犹豫了,怪只怪自己来之前也没打听真切,今晚这场宴会若需女眷回避,我这样冒冒失失地闯了来,岂不尴尬?
正踌躇着要不要退回去时,忽听里面砰的一声响,竟似什么东西被踢倒了。我连忙睁大眼睛好奇地使劲往里瞅,却见原本坐着的努尔哈赤站了起来,他的坐椅正倒在他身后。
那名替我报讯的奴才正躬身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我吓得连忙缩头,正打算赶紧闪人,里面已传来一阵脚步声。面前的光线陡然一暗,头顶有团阴影罩下,我缩着肩膀抬头,正对上努尔哈赤一双深邃的眼眸。
看来是我情报有误,今晚果真并非是寻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上,已是别无他法。
“东哥给爷请安!”
“你怎么来了?”
我凉凉地一笑,故意装痴:“原来这里是我不能来的!”低下头,平静地行了个礼,“那么东哥告退就是了……”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他沉着声,忽然扳过我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进门。
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我心里窃窃地笑,这可是你硬拖我进来的,不是我非要来的!
沿途经过皇太极身侧时,我匆匆瞥了他一眼。那双眼眸深沉幽暗,隐晦莫测,俊秀无比的脸上犹如覆着三尺厚的冰层。
“东哥!”一个陌生的声音吃惊地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往声源处望去。
竟然是他!
布占泰!
一别经年,再见他时,发现他已非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男人,俊朗的脸上多了一分沉稳内敛。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而唇角扬起,“呵,果然是你啊!”随后转向努尔哈赤,笑意更浓,“几年不见,东哥真是愈发有女人味了。”
努尔哈赤搂着我的肩哈哈一笑。
我眉心一蹙,正想将他的狼爪拍掉,忽觉侧面有到凌厉的目光朝我射来。
我抬头。
然后,咧嘴大笑。
果然在这儿——乌拉那拉阿巴亥!
她就坐在主位边上,穿了身绯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丝袍,许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脸由内向外透出一种水灵灵的嫣红,一双大眼睛明亮得犹如黑夜里的星星。
“原来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瞟了努尔哈赤一眼。努尔哈赤忽然敛起笑意,搁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一下。
“东哥……姐姐好。阿巴亥给姐姐请安!”她弱不禁风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胜酒力。
好丫头!前几天还口口声声喊我“姑姑”来着,这会子突然就改了口,还一脸的骗死人不偿命的忱挚友爱……
要不是我跟她关系早就搞僵,差点就被她骗过去了。
我眼珠一转,已笑着说:“妹妹客气了。”伸过手去扶她。她原本正趔趄着要往努尔哈赤怀里倒,被我这么一拦,顿时僵在原地。
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触到一件冰凉的硬物,低头一看,却是一串翠绿的碧玺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玺翠珠,底下一颗碧玺佛头相连,穿了三颗小东珠,再往下缀了个结牌,上嵌一圈钻石,中间镶了枚红宝石。结牌底下又缀了璎珞,穗子上仍是串了两颗东珠,与碧玺一般大小。
我暗自冷笑,扶着她将她往努尔哈赤怀里带,“爷!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怜香惜玉才是!”
努尔哈赤抿着唇不说话,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怀里的同时,他竟往斜边上跨了一步,一把将我拉到身边,摁着坐上了他的座位。
“你饭还没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第五章 伤情9
我掩唇吃吃地笑。方才余光瞥及,阿巴亥险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边的一个小厮见机动作快,她哪还能站在那里,冲我横鼻子竖眉毛的?
“啪!”
我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给了那小厮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长眼的东西!”
呵!什么叫指和尚骂贼秃,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她分别是骂我的嘛!
“阿巴亥,怎么了?”布占泰沉声问。
打骂奴才下人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动静,若非歌舞声乐之音掩盖住了她的叫声,必将引来众人瞩目。
“额其克!这奴才……这奴才……”她那莲花指颤颤地指着那小厮,眼眶里竟已委屈得饱含热泪,“他刚才对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占泰沉着脸不说话,回过头去看主人家。
努尔哈赤面不改色,徐缓地说:“来人!把这没规矩的东西拖下去,砍去双手!”
那小厮惨白着脸,待两名侍卫过来拖起他,他吓得浑身颤抖,凄厉地嗥叫:“格格……格格!饶命——爷饶命——主子——”
努尔哈赤无动于衷,满屋子的阿哥们没一个吭声的,我只能求助地瞥向皇太极,却发现他正低头悠然地吃着菜,好似根本没看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名小厮就像头待宰的牛羊般号叫着被拖走,我心里一颤,本能地便要站起来,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压了下来。
努尔哈赤站在我身后,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你……”我肩膀一动,他俯下身子,漫不经心地在我耳边低声吐出两个字:“求我!”
我一怔。他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那狗奴才死……想我饶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闪动着残忍的笑意。
眼看小厮已被拖出门槛,正歇斯底里地用双手扒着门框做垂死挣扎,侍卫们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他脸色惨白,表情惊恐凄厉。
“好!”我想也不想,立马答应。
如果我的自尊能换回一条人命,我不会有半分的犹豫和顾惜,毕竟,那是一条真真实实的性命,无关贵贱等级。
努尔哈赤嗤地一笑,大声说:“慢着!”
侍卫们停下动作,那小厮瘫软在地上,惊魂不定,“主子饶命!主子……”
“今儿个是我建州与乌拉再定姻亲之好的日子,不能叫这狗奴才搅了喜气。罢了,先拖下去杖责四十,拘起来容后发落!”
“是!”一干侍卫应了,将哭得已然脱力的小厮拖出门去。
我脸色稍缓,转眼看阿巴亥,那张绝丽的小脸上竟透出一层怨气,见我望来,随即收起,仍是嘤嘤地拿帕子不住地拭着眼角。
真没见过有哪个女孩子似她这般工于心计的!她与莽古济同龄,可是幼稚的莽古济跟她一比,简直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不由自主地,我回过头来搜寻到皇太极的身影,远远地隔着人群望着他。我模糊地记起,以前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也曾感受到低龄儿童的可怕和不简单。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
皇太极似乎觉察出我正在注视他,忽然仰起头,从座位上缓缓起身,离开阿哥们的席面径直向我走来。
他先给父亲行了礼,没等努尔哈赤开口问他,他竟已带着一脸疑惑地看向我,“表姐,你喊我过来做什么?”
我一愣,这是什么话?我几时喊他过来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磨蹭着在我身边坐下,天真又孩子气地说:“表姐,你是想让我陪你一块儿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长和弟弟他们也很想和你一块儿玩呢。”
“既是如此……皇太极,你便留下陪东哥说话吧!”努尔哈赤显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他一定以为我经过方才那件事后心情郁闷,所以喊皇太极过来解闷。
我却清楚地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皇太极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花样了。
一时捉摸不透,不过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宾主重新落座,我这才惊讶地察觉原来自己坐了努尔哈赤的主位——这个位置是他强按着我坐的,不关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边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没有半分不悦。
而皇太极……他坐在我左首边,这个位置原先是阿巴亥坐的!此刻站在身后的丫鬟正是阿巴亥的婢女!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偏一个劲地使唤那丫鬟不停地给我布菜。
看皇太极的样子,只是在恪尽一个表弟的职责,非常的细心温柔,就连布占泰见了也连连夸赞八阿哥如何如何,听得努尔哈赤满面红光,得意非凡。
我却在看到阿巴亥眼中隐隐的恨意中隐约猜到了什么!皇太极这小子……真是太可爱了!
我脸上藏不住欢喜,心里高兴,脸上自然也就笑了起来,阿巴亥的脸色愈发难看。
又过了片刻,皇太极猛地推了我一把,站起大声说道:“表姐,今天是阿玛和阿巴亥安布定亲的日子,咱们做小辈的,理应敬上一杯的!”他说得如此认真,就连表情也是一丝不苟,满脸挚诚。
我一口汤没来得及咽下,呛在喉咙里,只觉得又痒又痛,差点没笑趴在桌上!
满语称阿姨、姨母为“安布”,皇太极向来的习惯是直呼我东哥之名,这次却故意喊我表姐,称呼阿巴亥为安布,用意真是相当刻薄。可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我自然得配合他把戏做足了,于是笑吟吟地站起身,端起酒盅对着努尔哈赤举了举,又对阿巴亥举了举,“东哥祝两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我实在不敢再看阿巴亥那张臭到家的扭曲脸孔,怕自己会忍不住笑爆,忙举杯就唇。正欲一口饮尽,忽然手上一空,耳畔努尔哈赤喑哑着声说:“你不会喝酒!”
那盅酒被他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他脸色不佳,似乎隐含怒气。
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难道和皇太极一起戏弄他未来的小妻子,被他识破,所以不高兴了?
我耸耸肩,“那好吧,我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喝茶就不必了……”他讥诮地望着我,“喝茶不显得太没诚意了么?”
我眉头一竖,喝酒不许,喝茶又不行!那他想干什么?怎么所有话都由他一人说去了?
“姐姐!”娇柔的声音响起,是阿巴亥。
才回头,就见自己面前轻轻搁下两只深口海碗,接着一只白如皓玉的纤纤玉手提着酒壶,徐徐地斟满酒水。
“多谢东哥姐姐吉言!阿巴亥先干为敬!”端起其中一只,毫不含糊地仰头喝下。
我惊愕地望着她高高抬起的下巴,那一道柔美中透着坚毅的弧线实在好看得叫人叹息。
“好酒量!”不知何时,努尔哈赤的那群儿子竟然全部围拢过来,方才那声喝彩正是由阿拜嘴里喊出。
第五章 伤情10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起海碗的刹那,忽然从三个方向同时伸出三只手,一起阻止了我——皇太极的手虚悬在上空,努尔哈赤抓住了我的手腕,布占泰按在了碗沿上。
“怎么了?”我笑问。
皇太极最先缩手,接着布占泰深深瞅了我一眼,也将手撤回。只有努尔哈赤,满脸怒意地瞪着我,“你不会喝酒!”
“可是……”我瞟了眼阿巴亥,“阿巴亥格格的美意怎能拒绝?”
努尔哈赤腾出另一只手,端起海碗,仰头喝尽。
我不禁有些动容,其实我并不如他所想,当真滴酒不沾,只是我的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喝多了会变得很啰唆多话。有宏曾嘲笑我是一瓶疯,意思是说我喝一瓶啤酒下去,就会疯言疯语,形如痴癫。
今天我倒真是想让自己喝点酒,然后借酒壮胆,大闹一番,可惜竟不能如愿。
努尔哈赤喝完酒后竟然面不改色,这次连布占泰也喝了声彩。
“阿玛!”阿拜和汤古代等阿哥一齐上前,“儿子们也恭祝阿玛大喜……”
轮番祝酒,努尔哈赤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趁着人多混乱,我推了推皇太极,小声说:“我想要那阿巴亥腕上的那条手串!”
皇太极猛地瞪大了眼,见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你魔怔了!”
我撅嘴:“又不是真的稀罕,只是气不过……”
“所以今儿个故意跑来找茬儿?”他冷冷一笑,“你也未免太过幼稚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气得噎死。
许是见我脸色难看,他稍稍缓和了些,“喜欢那种东西,以后我买给你……”
“我不是……”
“今儿个已经逾越了。”他打断我的话,轻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碰上你准没好事,阿玛保不准已对我起疑……”他目光放柔,“算了吧,能忍则忍,今日你的声势已经全然压在她之上了。自打听到你的名字起,阿玛的整个心思便只扑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的脸颊微微一烫。
“难道……你想让阿玛再度关注你,回到以前的状态中去?”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今晚之举,的确是太过冲动鲁莽!
用力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嫉妒心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诸般凌辱我都能咽下,唯独她对代善做的那件事让我忍无可忍……
看来我真是魔怔了。
“呵——”皇太极突然冷冽一笑,笑声古怪,“今儿可真热闹,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我困惑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向门口,只见门前有奴才打起了帘子,一抹石青色的影子轻轻一晃,一道挺拔的身形随之闪了进来。
门口的奴才们躬身打千,他摆摆手,神情有点不耐。平时飞扬桀骜的脸孔此刻却显得过于苍白,人也清瘦了许多。没走两步,便闷闷地咳了好几声,面颊上逼出一层异样的绯红。
我正纳闷,皇太极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攥紧了。
“喂,很痛啊。”我连连甩手。
“他过来了……”
废话!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得到褚英正往这边走。
“阿玛!”褚英哑着嗓子,躬身给努尔哈赤请安。
“罢了。你有病不好生歇养,怎么又擅自起来了呢?”
“才发了汗,已经觉着好些了……”褚英顿了顿,偏过头咳了两声,“今儿个是阿玛的好日子,儿子该来道贺才是。”
尔哈赤点点头,露出一抹赞许之色,随手递了杯酒给他,“你是大哥,该当给兄弟做个表率,很好!”
褚英恭顺地接过酒盅,仰头喝尽,随即又连咳数声,那声音嘶哑得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叫人听了心里怪难受的。
明明病了却还逞强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来人!给大阿哥置张椅子,就坐这边……皇太极,替你大哥照应着,若有人敬酒,你替他领了。”
“是。”
没多会儿,努尔哈赤便被布占泰拖着满场劝酒去了,偌大的席面上只剩下阿巴亥、褚英、皇太极和我四个人。
我已吃了八成饱,咂吧着嘴环顾四周,觉得无聊又无趣。
“阿巴亥敬洪巴图鲁一杯!”
清脆的嗓音柔柔地响起,我一凛,整个人自动进入戒备状态。
这丫头,又想搞什么鬼?
褚英目光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阿巴亥伸直了胳膊,脸上挂着亲切自然的微笑。褚英别开眼,未置可否,阿巴亥顿时陷入尴尬和难堪的境地。
足足过了一分钟,褚英才沙哑地喊了声:“老八!”
皇太极低低地应了,起身接酒。
我霍地站了起来,“不可以!”
褚英漠然地掀起眼睑看我。
“皇太极这么小,怎么能喝酒?”
“小?咳咳……”褚英往皇太极身上扫了一眼,“原来他还小……”话音一转,冷冷地道,“这是阿玛的意思,可不是我让他代酒的!”
“少动不动就抬你阿玛出来压人!”我火冒三丈,憋了一晚上的怒气全撒在他身上,“你阿玛让你去吃屎,你去不去?”
他面色大变,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狠戾。
我懒得再理会他,从阿巴亥手中抢过酒杯,闭眼一口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