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随征15
钮祜禄氏先是吃了一惊,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我已愤然抄起灵台上的一柄黄铜烛台,将底座狠狠地砸上她的手背。
钮祜禄氏杀猪般一声惨叫,右手捂着左手手背痛得弯下了腰。哲哲吓傻了眼,张嘴想喊,却是一个音也没能发出来。
“你试试……你试试敢再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喘气,将烛台上插着的蜡烛拔掉,将尖锐的铜叉子对准钮祜禄氏,怒目而视,“容忍你不等于就是怕了你!你不过就是仗着有个了不起的老子罢了,你算什么东西?你莫忘了乌拉那拉氏还有个大阿哥在,你胆敢在他额娘灵前放肆,等将来大阿哥大了,看他到时候怎么揭你的皮!你那老子能护得了你一辈子么……”
钮祜禄氏原还发疯般想冲过来跟我拼命,见我拿烛台对抵,先是一愣,再听我把狠话一激,竟是吓蒙了,愣愣地呆了老半天,才哇的一声破口大叫:“臭婊子!贱女人!你不过就是仗着爷宠你,你难道还能专宠一世不成?”伸手一指灵堂上供奉的葛戴牌位,“你这般向着这个女人,不过是想借机讨好大阿哥……你又算什么东西来着,这女人是个奴才丫鬟命,你只怕也好不到哪去!我堂堂一等大臣之女,岂容你们这等下作女人骑到我头上——”
她厉声大叫,扑上来掐我,我原想侧身避开,无奈体力跟不上,竟是当面被她抓了个正着,勒住我的脖子猛掐。
慌乱间我手里的烛台失落,哲哲呵斥声不断在我耳边响起,可是根本无济于事,钮祜禄氏已完全失了理智。
意识凌乱间只听有人厉声大吼一声,紧接着死死卡在我颈上的十指松开,我缓了口气,向后倒去。
有人在身后扶了我一把,我这才没摔个屁股开花。定眼一看,钮祜禄氏正被白盔披甲的皇太极暴怒地伸臂卡住了脖子。她双脚已然离地,表情痛苦地翻着白眼,双手抓挠,双脚不停踢腾。
“爷!爷请息怒!”哲哲跪在皇太极身侧,抱着他的双腿苦苦哀求,“爷,钮祜禄氏有错,我也有错,都怪我治家无方,约束得不够!求爷息怒,饶了她一条性命吧!爷要打要罚都使得……”
“这贱人该死!你给我滚一边去……这里不干你的事!”
我惊惧不定,一颗心扑通乱跳,眼看钮祜禄氏脸色慢慢转紫,若是再不阻止,只怕今日难逃给葛戴陪葬的命运。
“皇太极——”这一急,竟是忘了人前该有的礼数,脱口直呼其名。
身后扶着我的那双手微微一震,哲哲亦是面露讶色,但瞬间已恢复。
皇太极侧过头来瞥我一眼,我紧着眉头微微摇头。
“滚——”
钮祜禄氏被摔在地上,咳嗽着喘气,抽泣着抖若筛糠。哲哲忙打发小丫鬟搀了她,趁皇太极没有变卦之前送她出灵堂。
钮祜禄氏临出门时,怨恨地回眸瞥了我一眼,我尚未有何表示,她却突然面色大变,像是活见鬼般,仓皇夺门而逃。
我正纳闷不解,身后响起一声冷哼。扭头看去,恰恰触到一双愤恨的眼眸——大阿哥豪格!
难怪……钮祜禄氏会落荒而逃!
愣怔发呆之际,豪格已收回目光,脸色稍和,双手仍是扶着我的手肘,恭恭敬敬地说:“多谢侧福晋!”
他彬彬有礼的态度让我一阵别扭。住在这个家里虽然已有好些年,我却还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清这位皇太极的长子——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身高竟已长得跟我差不多,他的长相八分遗传自葛戴。
看着那熟悉的眼眉轮廓,我心里直发酸,忍不住难过地流下眼泪。
“悠然!”皇太极走过来怜惜地将我拉进怀里,“你脸色好差,病了?”
“我不碍事……”
“回去躺着。一会儿我让医官来瞧瞧!”他不容置疑地看着我。
我咬唇不语,倔强地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他忽然打横抱起我,“葛戴的身后事,不用你再操心,你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迟疑间,皇太极已将我抱出了门。
回到房中,在他的高压政策下,我只得脱了外褂乖乖地钻进被窝。
“辽阳……”
“拿下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脸上带着疲倦的微笑。
我清楚他说得虽轻描淡写,但辽阳之战必定打得惊心动魄,绝非轻而易举就能攻下的。想着他的劳顿困苦,不由得心疼。
第十二章 随征16
“葛戴她……替你生了个女儿。要不要让乳娘抱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中午父汗赐宴,我得马上赶着进宫去。”见我面有责备之色,他顿了顿,又道,“我让豪格留下,就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最后尽些孝道吧!”
我张口欲言,然而见他脸上隐隐透出些许不耐之意,到嘴边的话终于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此时的皇太极,淡漠的态度令人不由得想起孟古姐姐亡故时努尔哈赤的薄情……
我心里一寒,不敢再胡乱瞎想,忙闭了眼睛,窝进被褥里,闷闷地说:“嗯,我睡了,你去忙你的。”
皇太极亲了亲我的额头,怜惜地说:“晚上回来陪你。”
我点头,倦意侵袭而至,恍惚间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怅然叹气,沉沉睡去。
也许当真是应了我这张乌鸦嘴,六月里,努尔哈赤视同臂膀的左翼总兵官、一等大臣额亦都突然亡故。
努尔哈赤固然因痛失一员爱将而临奠恸哭,却总也比不上我们四贝勒府里这位钮祜禄氏侧福晋来得悲痛欲绝。
钮祜禄氏之所以敢在府里肆意横行,一方面是仗着早年曾替皇太极生下三阿哥洛博会,虽说那孩子命薄早殇,但好歹与我和哲哲这两个无所出的人相比,已是要强出甚多;另一方面,自然还是仗着有额亦都这个军功赫赫、权倾朝野的阿玛。
可如今额亦都猝然身故,钮祜禄氏受的打击和刺激着实不小,没过几天她便病倒,据闻病势极险。
我忙着照顾嗷嗷待哺的小敖汉,外带那个蹦蹦跳跳、最爱调皮捣蛋的兰豁尔,根本无暇顾及东屋那边的情况,只是略略听说哲哲每日必去探视,可钮祜禄氏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
转眼到了月底,钮祜禄氏的病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医官们唯唯诺诺的答复中,我们心里渐渐有了底。于是拖到七月初,钮祜禄氏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撒手人寰。
丧事尽量办得低调,可是吊唁的宾客却仍是来往不断,平素清净的四贝勒府顿时变得门庭若市。我原想窝在屋里当甩手掌柜,然而眼见哲哲累得眼眶淤黑,形容憔悴,终于还是于心不忍地站了出来,帮她料理丧事。
这头正忙乱地办着丧事,宫里却开始大摆宴席。努尔哈赤为全面夺取辽沈之地而特开庆功宴,席面摆了整整三天三夜,皇太极也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回家。
第四天下午皇太极终于从宫里回来了,去的时候是单骑去的,回来时却跟了一辆马车,车上毫无意外地载了两名十来岁的少女。
晚上皇太极到我房里时,我正挑灯写字。因嫌烛火不够亮,我便用剪子剪了烛花,顺手将剪子塞到他手里,“帮忙搁那边针线篓里。”
“悠然……”
我背转身,铺开宣纸,“替我磨墨,快点……”提笔在纸上悬空虚画,“你说我写些什么好呢?你说……”
“悠然!”他劈手夺走我手中的笔管。
我蹙起眉头,抬眼瞄了他一眼,他表情僵硬,神态冷峻,不经意地散发出一股凛然霸气。
我自嘲地一笑,“那好啊,我不写了总行了吧?”
“悠然!那两个女人不是我要的,是父汗赏赐的……”
“我早就料到了……这是必然的。”我点头,刻意忽略掉内心的伤痛,淡然平静地说,“堂堂大金国四贝勒,府里只有两个妻子,实在寒酸得不像话,更何况你子嗣不多……”
他微微眯起眼,审度般地盯着我看,眸光闪烁,极具穿透力。这种好似X光的眼神向来令我毫无招架能力,在心思细腻、思维敏锐的皇太极面前,我根本无处躲藏。
我不由得泄气地将桌上的纸抓来揉搓,使劲地捏成一团,扔到地上,倏地昂头,“皇太极,江山和美人,对你而言孰轻孰重?”
他错愕,足足愣了有一分钟,神情遽然冷凝,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此刻的他就如同高耸挺拔的擎天松柏,而我只是他脚下最最卑微的一株小草。
我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他的回答,房间内静谧的空气压得我几乎想要夺路而逃,甩开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他哑然开口,音量虽然不高,却让我呼吸一窒,“无法给你答案……很抱歉!”
我心里一松,一时竟无法体会自己内心究竟是喜是悲,只得哈哈干笑两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悠然!”他忽然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急道,“你明白什么了?你什么都不明白!”
“不!我明白你想要什么?也同样明白你最终会得到什么……你的未来,你的人生……我比谁都清楚!”我目光痴迷地锁定在他脸上,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你会得到一切的!既然这是你选择的,那就不用再跟我说抱歉。请你……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你为什么……”他困惑地嗫嚅,因为我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因为你是皇太极!因为你是爱新觉罗皇太极——”
因为——你是大清开国之君皇太极!
皇太极……后人眼中的清太宗!他这一生早已注定无法专属我一人!因为他不单单是我深爱的男人,他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皇啊!
第十三章 孝庄1
是年八月,已被休离一年之久的乌拉那拉阿巴亥竟再次得蒙努尔哈赤召回,仍是立为大妃。
八月二十八,新的都城在辽阳太子河北岸山冈举行奠基仪式,后宫诸妃在努尔哈赤和乌拉那拉大妃的带领下出席庆贺大典。与此同时,各贝勒、八旗亲贵,甚至众汉官的内眷都受到邀请。
这些年我刻意保持低调,反正我不过是个侧福晋,府邸诸事自有哲哲出面操持,可是这一次阿巴亥为了向世人炫耀她的重新得宠,竟是要求合府福晋,无论尊卑长幼都要出席。
可怜我身强体健,这半年来竟是连一点小小的感冒都没有患上,就连临时想找个理由推诿,也寻不出半点来,于是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了皇太极出席典礼。
当日大典隆重非凡,八旗旗主带领家眷入主场筵席,另宰杀八牛,在外围各设十桌席面。八旗一共是八十桌,再加上主场十余桌,铺天盖地的壮观场面令人叹为观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竟是将整个山冈都快填满了。
皇太极自然是与努尔哈赤同席,我和哲哲等人则坐正白旗主桌,与大汗席面虽说隔了二三十米远,我却仍是紧张得手心捏汗。
哲哲处事冷静,喜怒从不轻易摆在脸上,举止落落大方有礼,有下属亲贵的女眷过来问安寒暄,她都能进退自如,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会让人觉得她这位四福晋高傲,同时又不会叫人小觑了她。
我从典礼开始就一直压低了头,两耳不闻身边事,倒是身边进府才一月有余的侧福晋叶赫那拉氏和庶福晋颜扎氏,兴奋得一刻也没消停过。其实也难怪她们兴奋,就连我到古代这么久,也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壮观的场面——大小宴会是参加过不少,但是却从没见有让女眷也一齐出席的先例。
阿巴亥……果然别出心裁!仅是这么一招,便让她在人前风光大现!相信以后再无人会对她失而复得的地位产生任何的置疑。
宴会上闪动着姹紫嫣红的窈窕身影,倒是为四周的景致增色不少。我渐渐放松心情,埋头不停往嘴里扒着饭菜,断断续续间竟也填了**分饱,正觉胃里撑得有点难受,忽然身侧有人笑言:“给诸位窝克请安了!”
我还没放下筷子,颜扎氏和叶赫那拉氏已惊得弹跳站起,拘谨地站立一边,哲哲笑着说道:“瞧你客气的……”
我扭头一瞧,那是个穿了一袭大红百蝶织锦缎袍的女子,看年纪与哲哲相仿,瓜子脸,丹凤眼,皮肤被阳光晒得微红,倒是比那些尽往脸上搽胭脂的俗气女子看起来更招人喜爱。我打眼一瞧她这副装扮,便知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子,却不知是哪位亲贵家的内眷,一时无措,只得放下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别忙,快坐着吧。”哲哲笑着朝我摆手,“这是大贝勒的大阿哥媳妇哈达那拉氏。”
哈达那拉氏嘻嘻一笑,肃身给我行了个礼,“我家兰豁尔给侧福晋添麻烦了,这孩子若淘气,你只管打骂便是。”
我顿时恍然,敢情她便是兰豁尔的亲娘。据闻岳托娶的大福晋乃是三格格莽古济与武尔古岱的大女儿,想来应该也就是这一位了。
第十三章 孝庄2
哈达那拉氏又跟叶赫那拉氏和颜扎氏客套地打了声招呼,而后哲哲命人添上碗筷,让她挨着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家长里短地谈得十分热络。我忽然感觉这种情景怪异得让人别扭,岳托的大福晋和四贝勒的大福晋居然亲如一家,由此可见岳托心向何处。
代善他……若是知晓自己的大阿哥并非与自己一条心,反而手肘向外,不知会是何等的无奈怅然。
其实何止岳托,就连代善的三阿哥萨哈廉、褚英长子杜度、舒尔哈齐六子济尔哈朗……乃至五大臣中的扈尔汉等人,全都或明或暗地站到了皇太极这边。
皇太极以他独有的人格魅力配合了政治手腕,笼络了一大批在大金举足轻重的亲贵朝臣,如今的金国政权,四贝勒与大贝勒已然成为两股并驾齐驱的势力,两股最最有望夺得努尔哈赤汗位继承人的势力。
“欧——”欢呼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呼声雷动,如波浪般一**地向四周不断扩散。
整个山冈都似乎震动了。
“怎么回事?”哲哲好奇地问。
哈达那拉氏赶忙叫了个奴才去打听,没片刻工夫,那奴才低眉顺目地回来了,“回各位主子,方才大汗让八旗的固山额真犒赏负责筑城的汉人,八位固山额真都许诺出牛十头……”
话还没回完,那头又喘吁吁地跑来一青衣太监,奔到跟前对着哲哲便是跪下磕头,“四福晋金安!奴才奉命传谕,大汗赏每位固山额真福晋八宝缠丝金簪一枚,玉如意一柄……请四福晋赶紧过去磕头谢恩!”
哲哲又惊又喜,这赏赐的东西贵重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荣耀和体面。我想哲哲虽然身为四贝勒的嫡福晋,只怕还未曾有机会直颜面对努尔哈赤吧。
“窝克赶紧去吧!”哈达那拉氏兴奋地提醒,“一会儿回来跟我说说,大汗都跟你们讲了什么……”
我一笑置之,见努尔哈赤一面当真能令人如此兴奋么?
那个……豪气十足,骄傲霸道的男人!
不经意间提了酒壶斟了盅酒,待到仰头喝下,体会火辣辣的感觉穿喉入腹,真叫一个痛快!
我啊地嘘了口气,竟喝起了兴致,于是又倒了一盅慢慢吞咽。
“姐姐真是好酒量啊!”颜扎氏两眼放光,“平日家宴,我见姐姐滴酒不沾,还以为你不擅饮酒呢。”
“姐姐,妹妹我敬你一杯呀!”叶赫那拉氏趁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一脸的奉承巴结。
我轻轻一笑,眼波迷离,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
这两丫鬟入府一月有余,名分虽然有了,皇太极迄今却是连正眼也没仔细瞧过她俩。通府上下,就连扫地看门的奴才都知道如今四贝勒府明里是博尔济吉特氏大福晋当家,然而真正在爷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我这个脾气古怪、不大容易亲近的侧福晋。
随手将酒杯接过,我仍是笑吟吟地一口喝尽,这新酿的酒味道不错,入口清爽,没有那种喝下就会令人头晕脑涨的不适感。
一眨眼七八杯酒下肚,不知不觉中眼开始花了,心跳亦是突突加快。我这才意识到后果严重了,这种酒入口虽然平淡,后劲却是非常厉害。
胸口隐隐发闷,我难受地扶着桌沿站起身。颜扎氏问道:“姐姐要去哪里?”
我连连摆手,“我走开一下……”她大概误会我是要去解手,便没再吱声。
我让歌玲泽扶着我,慢慢地绕开一桌桌的席面和人流往僻静处走。
“主子,要不您回车上歇歇?奴婢瞧您嘴唇都发白了……”
我茫然地环顾左右,发觉能看见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模糊,脑袋里就像是有个人拿锤子在不停地敲打。没走两步,我脚下一绊,软绵绵的身子不听使唤地像摊烂泥般滑到了草地上。
“主子!”歌玲泽惊呼,无奈地撑着我的胳膊,“您快些起来呀。”
我摇头,“不行了!我走不动了……让我躺一会儿吧。”
“哎呀,主子……”
胃部又酸又胀,酒气上涌,身子燥热,我烦乱地将歌玲泽推开,“不要吵我!就躺一会儿也不行吗?”
“主子,你醉了……”
“哈哈!好有趣哦!”冷不防地,一声带着稚气的笑声朗朗地在我跟前炸响。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愣愣地瞅了老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站了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第十三章 孝庄3
他身着锦衣蟒袍,箭袖上绣着卷云龙纹,黄色腰带上系了一柄镶嵌宝石珠玉的匕首。
“你是谁家的女人?瞧你穿的不错,怎么举止这般粗鲁?喝酒撒泼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呢,有点意思……”声音稍顿,忽然扬声喊道,“哥哥!这里——快来!瞧我又找着一个……你们瞧这个像是不像?可比你们找的那些个强多了……”
歌玲泽紧张地将我从地上架了起来,我只觉得额角太阳穴涨得生疼,痛苦地哼了一声。
“哎,你别走啊!我还没准你走呢!”小手一拦,他傲气地朝我抬起下巴。
我火大地伸出右手,掌心盖住他的头顶,五指用力一拨,将他拨弄得跄了两步。
“小鬼头!我今儿个就是要走,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
“嘴上还没见长毛呢,爷们架子倒是端起来了,还挺像那回事的……”见他气得哇哇叫,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堵在心口的酒劲随着笑声的震动慢慢散开。
“你……你放肆!你知道我是谁么?”他气得小脸通红,双手握拳在我眼前挥舞。
“嘁!”我蔑然冷笑,“你还会是谁?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个姓爱新觉罗的宗室皇亲!”酒气上涌,我胆气猛地一壮,伸手叉腰,睁大眼睛瞪他,“你不就是个镶黄旗的么?镶黄旗很了不起么?”
“好个无礼的女人!”身后忽然冷冷地传来一声厉喝,“你可知道这是在跟谁说话么?尊卑之分在你眼里难道就一点没有了么?”
“哥,这女人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借酒撒泼么?”说话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飞快地走到我面前,没容我看清他的长相,已然扬手挥向我。
我眉头一皱,身子条件反射似的一缩,低头避开那一巴掌的同时,手肘往他胸口猛地用力一撞。他猝不及防,完全想不到我会反击,惊骇失神间竟被我撞得向后连退三四步,噔噔噔……最后砰的一声跌坐到了草地上。
“哈哈哈……”远远地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
我唇角抽了下,终于忍耐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对自己苦练了两年的身手颇感自得。
“多尔衮!你笑个屁!”少年回头怒叱,从地上爬起后,挥拳朝着身后冲了过去。
那小男孩急了,跳脚大叫:“哥啊,你们可别再打架了……”
“停!你若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立马告诉父汗去……就说堂堂镶白旗固山额真欺负幼弟……”最后出现的这个男孩子不会超过十岁,才一触到他的脸,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努尔哈赤的身影——这孩子简直就是努尔哈赤的一个小翻版!长得实在太像了……
目光在这三个个头不等、年纪不等的男孩身上滚了一圈,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酒意顿时消了一半。
如果没猜错,他们应该就是努尔哈赤爱若心肝,目前最最得宠的三个儿子——十二阿哥阿济格、十四阿哥多尔衮、十五阿哥多铎——而他们的亲娘正是乌拉那拉大妃阿巴亥。
多尔衮虽然年幼,身高却只比阿济格差了半个头,面对着哥哥挥来的拳头他神情丝毫未变,只是略略抬高了下巴,脸上扬起一抹天不怕地不怕的嬉笑。
阿济格的拳头在贴近多尔衮面颊时,倏然一顿,右手变拳为爪,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衣襟,“你若不是我的亲弟弟,真想好好痛揍你一顿!”
多尔衮哈哈一笑,“哥哥是讨厌我这张脸吧?没办法,它就是长得像父汗,若是实在惹着哥哥你厌烦了,你尽管揍它就是,甭客气。”
“哥哥——你们别闹了!”多铎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拉着两位兄长的胳膊,“你俩总是吵架,额娘见了又要唠叨了。你们不嫌烦,可怜我却又要陪着挨训……”
我见势不妙,趁他们不注意,忙扯了歌玲泽,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站住!”身后阿济格的声音陡然响起。
歌玲泽吓得身形一顿,我咧了咧嘴,假装没听见,拖住她反而拼命加快脚步。
第十三章 孝庄4
“站住——”斜刺里晃过一道白影,阿济格拦在我俩跟前,我被迫收住脚步,目光流转,却见这兄弟三人不动声色间已然围成品字形。
我和歌玲泽已然成了笼中小鸟,无处可逃。
我呵呵一笑,借着酒劲装傻:“什么事啊?”
“什么事?!”阿济格被我气得差点被噎死,耳听得身后多尔衮又是扑哧一声闷笑,他脸上这下可当真再难挂得住了,面色一收,一抹凌厉之气油然升起。
这会子他身上才真正有了那股一旗旗主该有的锋芒锐利。
“哥哥,她是我先看到的……这个数该算我的吧……”多铎叫道。
“一边去!哪个跟你玩这无聊的把戏?”阿济格言词犀利,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那模样倒像是在算计着要如何处罚我。
我心里一寒,虽说未必当真怕了他,可这兄弟仨的来头太大,万一惊动了努尔哈赤和阿巴亥,我可真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正着急,却听多铎委屈地叫道:“无聊的把戏?这点子还是小时候你自个想出来的呢?凭什么大了,做了固山额真就嫌无聊了?”
多尔衮哈哈一笑,“十二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十五说得不错,你不记得了,我可也还清清楚楚地替你记得呢。以前每次外头掳了人来,无论是蒙古人、汉人或是朝鲜人,阿敦总会奉父汗之命先行挑人。是你自己提议,说瞧着这些选进宫来的女人,都和额娘或多或少长得有些相像,咱们这才每每无聊就玩这寻人的把戏……”
“就是!就是!十二哥哥自打当了固山额真后,学着二哥哥他们的样子,把自己搞得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好玩了!”多铎随即附和。
阿济格气得脸都青了,恨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兄长?好歹我也是一旗……”底下的话气得噎住了没说完。
多尔衮把眼光转向别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多铎无所谓地说:“固山额真很了不起么?父汗分了镶黄旗十五个牛录给我,等我再大些,早晚我也是固山额真!”
阿济格勃然大怒,想是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被弟弟们驳斥得一丝颜面也不存,恼羞得难以下台。
刹那间,他眼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恶狠狠地向我投来一瞥,我惊得浑身一颤。
他对我已起杀意!
“歌玲泽!快走——”我突然大叫一声,抢在阿济格还未抽刀之前,错身扑向左边的多铎。
要对付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我尚力所不及,然而要对付一个才七岁的小娃娃,我却还是绰绰有余。
多铎怪叫一声,被我像小鸡仔一般抓在手里,我顺手从他腰侧拔出那柄匕首,匕尖对准他胸口。
“你这个疯女人想干什么?”阿济格厉吼,作势欲扑,但马上又投鼠忌器地未敢妄动。多尔衮站在一边,面上微微动容,瞅了瞅多铎,又抬头飞快地瞄了我一眼。
我冷笑,这会子酒早醒了**分,虽为刚才自己的大胆之举捏了把冷汗,却也暗暗道声侥幸,“你说我想干什么?即便十二爷是一旗之主,却也不能不明是非,草菅人命!虽然在你们亲贵爷们手里死个个把人实在不算什么,只可惜,我对我这条小命却还爱惜得紧!说不得,就只能先委屈十五爷了!”
阿济格五官扭曲,多尔衮眉头一蹙,喝道:“你可知这是犯的死罪?”
“死不死的那是以后的事,不先犯了这条死罪,只怕我早已人头落地……十二爷的刀子可不是挂在腰上摆着好看的!”
多铎吓得哇哇大叫,过得片刻,已是语带哭声,然而却也颇为倔强,始终不见他开口求饶半句。
第十三章 孝庄5
我其实心里也直打鼓,冷汗早已将背上衣衫浸湿,如今已是势成骑虎,进退两难。正想索性撕破脸再放两句狠话,忽然身边的歌玲泽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颤声:“爷饶命吧!我们主子其实是……”
“歌玲泽!”我厉声喝阻,然而为时已晚。
歌玲泽已然哆哆嗦嗦地往下说道:“……四贝勒的侧福晋!望三位爷瞧在四贝勒的分上,消消气……”
“八哥的女人?!”多尔衮悚然动容,沉思着重新打量起我。
“是皇太极的女人又怎样?”阿济格呸地啐了一口,口气虽仍是恶劣,但脸上阴狠之色已然卸去大半。
我苦涩一笑,看来这下子已无可避免地把皇太极给拖下水了。
我松开手,将多铎放下地,顺便拿手帕替他擦了把眼泪鼻涕,可右手上抓着的那把匕首却没敢一并还他,只是柔声说道:“对不住啊!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吓着你是我不好,可那也是你哥哥先吓着我了……”
“你这女人……”阿济格狂怒。
我挺直腰杆,傲然道:“什么这女人那女人的,再怎么说我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之名还列于族谱之内,按着家礼,就算您是位爷,也该称呼我一声‘嫂子’才对!”
趁这会工夫,多铎早蹿到多尔衮身边,指着我说:“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嫂子!”顿了顿,忽然撇了撇嘴,“可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宫里的那群女人就没一个敢像你这样的……”
我嘻嘻一笑,终于放心地将匕首递了过去,“那也要多谢十五弟的赞美了,这个还你。”
多铎小手一摆,将身上系的鞘子摘了下来,“索性送你做见面礼吧!”我也不客气,抬手收下,将匕首归入鞘内。
一旁的多尔衮忽然好奇地问道:“你真是八哥的福晋么?素闻八哥是个清心寡欲的,我原还觉得奇怪,这会子总算有点明白了,原来不是不喜欢女人,而是八哥的口味与众不同!”忽而扭头,问阿济格,“十二哥,你府里有这样的女人么?只怕一个也没有吧?”
阿济格悻悻地道:“泼辣蛮横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不见得!不见得……”多尔衮啧啧有声,“我就喜欢这样带点性子的,看来我和八哥的口味一致,等我将来成人后,必定也要找个这样有趣的女人来……”
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开口闭口全都是“女人”!他才多大个人啊,现在却已经在想着今后要如何娶妻成家了!
我擦了把冷汗,再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多尔衮,忽然一凛。
这个九岁的小男孩……他就是多尔衮啊!史上赫赫有名的睿亲王多尔衮!带领清军攻陷北京,最终扶持顺治皇帝坐上紫禁城金銮殿龙椅的皇父摄政王!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天命七年正月,努尔哈赤发兵攻打辽河西岸的广宁城。
我原本已做好随征的准备,谁曾想年初兰豁尔在雪地里贪玩,着凉后得了风寒。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可她拖着两条鼻涕虫却还缠着敖汉玩儿,结果害得才十个月大的敖汉感染风寒,先是咳嗽,而后突发高烧,竟是连日未退。
病势来得如此凶猛,眼看着肥肥胖胖的小女婴一天天瘦削下去,每日奶水不进,好容易连哄带骗地吃了一些,却常常不过几分钟便狂呕出来,我急得抓狂。
皇太极见我这个样子,知道我没心思再跟去广宁。时下天寒地冻,他原就不赞同我随军,这下子倒遂了他的心。女儿得病,他却一点焦虑感也没有,始终没放在心上,气得我真想踹他两脚,可转念想到他要在这大冬天的去征战吃苦,又不禁为他心疼。
正月二十,据报金兵五万兵马抵达子河、浑河、辽河三股河流交叉之处。在强渡三岔河后,直扑西平堡,其后又在沙岭击溃明三万援军。
二十二日清晨,辽东巡抚王化贞闻讯弃广宁城而逃。
二十三日,游击孙得功和他的同伙千总郎绍贞、陆国志,守备黄进等投降,迎请金兵入城。
第十三章 孝庄6
二十四日,努尔哈赤率兵进入广宁城,孙得功与黄进等率军民出城东三里望城岗,打旗撑伞,抬亭备轿,吹奏鼓乐地迎接金兵进城……
捷报源源不断地从前方发回,然而对于留守家里的我来说,未能亲自随行陪皇太极身边,第一时间与他同甘共苦,总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二月初十,正当我在屋里无聊得发闷时,哲哲忽然来找我,一见面就问:“大妃欲率所有汗妃赶赴广宁城抚恤八旗将士,特命众贝勒福晋随行……你可愿同去?”
我没多想,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呀!我去!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大早!”
我正兴奋不已,忽而转念,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忙收了笑意,连连摇头,“不……不成。”
“怎么了?”
我瞟了哲哲一眼,心下黯然。总不能跟她讲,我这个人是见“光”就死,而阿巴亥正是那束足以照死我的光。
哲哲见我为难,越发奇怪了:“去年辽阳新城选址庆典,听说大妃的三位阿哥遇着了你,回去后十五阿哥在大妃面前直夸你,还说你相貌长得与大妃有几分相似……念了好几回,连大妃都记住了你。昨儿个点人随扈去广宁,甚至还破例提了你的名字,你如何就不去呢?若是能讨得大妃欢喜,对爷也甚有益处……”
我听得不耐烦,甩手说:“不去就是不去!我不过是个侧室,挤那一堆大福晋里头做什么?”
哲哲讶然站起身,深深地瞅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一会儿替你回了……”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这些日子敖汉折腾得你也够累了,但是过几日我不在,家里还是得麻烦你!”
我点头不语,看着她出门后的背影默默出神。歌玲泽走了过来悄悄收起桌上的杯子,而后状若无心似的睨了我一眼。
我正烦着呢,于是没好气地说道:“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出来,不用掖着藏着的!”
“主子……”歌玲泽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奴婢不明白主子为何让大福晋白白占了这好处去。爷在广宁苦战,若是见到大福晋不辞辛劳地冒雪探望,难道不会因此而感动,心生怜惜么?”
我心里一空,咬着唇,一片茫然。
“何况……这么露脸的好事,为何您要放弃呢?奴婢,奴婢真是不懂……”
“你不懂的事多了!”我冷冷一笑。
我不管皇太极会如何去想哲哲,但起码我并非是完全看不懂听不懂的傻子,哲哲先前跑来问我时,只字没提是阿巴亥点名叫我去的,我若是提出“去”,只怕这个人情便落在了她的头上,我必得承她一个人情。可惜的是她绝没料到我会说“不去”,无奈之下她只得抬出阿巴亥来压我,面上听来仍是言语婉转,没半分火气,可实际上却是在暗中提醒我不够深明大义,不配得皇太极的宠爱。
最后临走一句最狠,摆明就是警告我,她离开的这些时日由我代管家务,也不过就是代管,永远也别想夺了她的地位和权力。
哲哲!从来没敢小觑她!可是……总觉得她最近的气焰有些过于嚣张,大改以前那种温和无害的处事方式。
到底是谁给了她这个胆子,使得她渐渐有了挑衅的勇气?她何来的资本,敢给我施压?
越想越觉心烦意乱,我忍不住抓过桌上一只细瓷花瓶,高高举起往地上猛地砸下。啪的一声,歌玲泽惊骇得蹦起老高,面如土色地瞪着一双惊恐的眸子,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我哈哈一笑,觉得气顺了许多,摆手道:“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哈哈……歌玲泽,你且等着看吧,不出十天大福晋自个儿就会回来了!”
“那爷……”
“皇太极若是和她同回……”我慢慢地走向门口,身子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屋外积雪皑皑,雪花漫漫,一片迷蒙凄凉之美。我呼出一口热气,怅然笑道,“那他夫妻二人同回之日……便是我步悠然归去之时!”
第十三章 孝庄7
哲哲她们一行人在二月十一清晨动身,十四日抵达广宁城,据报十七那日努尔哈赤便与众福晋一起打道回府。
等这里收到消息时已晚了一天,于是歌玲泽天天守在门口张望,等了两天,二十日傍晚她忽然撒腿奔进院子直喊:“回……回来了!”
当时我正在院里剪梅枝,听她这么一嚷嚷,心里一颤,险些剪到了自己的手指。
“主子!您果然料得准!”
我拿眼睨她。
歌玲泽笑着喘气:“大福晋她……一个人回来了!说是爷直接去了辽阳新城……”
我抿嘴一笑,皇太极到底没让我失望。
“歌玲泽啊!”
“奴婢在。”
“准备收拾行囊吧。”我放下剪子,轻轻地笑。
她困惑地望着我,“主子是要去辽阳找爷么?”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伸手点在她的额头,笑道,“辽阳新城已成,我们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让你收拾行囊,自然是要准备搬家了!”
天命七年二月,大金国迁都太子河滨辽阳新都。
三月初三,大金汗努尔哈赤提出“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向所有人表明了他对于身后继位事宜的看法。他已然不打算再立任何人为储君,而是决定在自己身故之后,将国政交由八旗旗主共治。
是时八旗势力也跟着发生变化,努尔哈赤将自己所拥有的正黄旗三十牛录分为两股,一半给了十二阿哥阿济格,一半给了十四阿哥多尔衮,又将镶黄旗十五牛录给了十五阿哥多铎,自留十五牛录;又因代善之子岳托、硕托已然成人分家单过,遂命代善将镶红旗分于岳托、硕托,由岳托执掌旗主之职;另将阿济格原统的镶白旗归于褚英长子杜度。
如此一来,八旗势力平分,势均力敌,互相牵制。
这一方案一经推出,皇太极足足在家郁闷了一个月。我知他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汗位他是势在必得了,关键还是要看怎么个得法。
如今的四小贝勒中,只岳托、杜度与他交好,然而即使不计其他内在的变端,粗略地将这些合起来也不过就是三旗半的兵力,无法在八旗势力中占据绝对的优势。
更何况,随着大妃阿巴亥的重新执掌后宫,她的三个儿子竟然也分得了一旗半的兵力,而且还是八旗里面最最重要的两黄旗。努尔哈赤甚至有意要在身故之后将剩下的镶黄旗十五牛录一并交给多铎接管。
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就如同一盘混战的棋局,而皇太极正落在这盘棋局里焦灼备战。我虽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却也清楚他一定不会就此轻易放弃他的目标。
哪怕……这些个阻挡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亲人!
这一年的四月初六,孙带格格喜获麟儿,努尔哈赤得知消息后,高兴之余竟亲自给这孩子赐名为“额尔克代青”!
到得秋七月,一等大臣安费扬古突然病故。
紧接着,隔年冬十月,一等大臣扈尔汉亡故……
第十三章 孝庄8
五大臣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仅剩下的何和礼听说入冬后身子也不怎么爽利。眼瞅着往昔那群一同打天下的故人们一个个消逝,不知道努尔哈赤心里会怎么想。
毕竟……他也老了!
而不被时间吞噬侵蚀的人,唯有一个我!
就算皇太极再如何强硬施压,府里的下人们却仍是不断窃窃私语,偷偷议论。
这个布喜娅玛拉的身体仿佛永远地被停留在了三十四岁,哪怕“我”实际年龄已然超过四十岁,可是单从外貌而论,怎么看都还像是个三十岁不到的。
早些年大家也许还不曾留心,但是眼瞅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甚至就连哲哲也已完全脱却少女时期的稚嫩,变成一个端庄娇柔的成熟女子,而我却仍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那张始终留有疤痕的脸上,居然连一条细小的鱼尾纹都没有多出来。
于是乎,关于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侧福晋是个妖异邪怪的谣言在四贝勒府里不胫而走。为此,皇太极甚至动用了家法,将两个私底下嚼舌根的仆妇生生地打废了双腿。
其实,真的不怪她们!
日常照镜,面对着这么一张诡异的、毫无变化的脸孔,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
这是一个被上天遗弃了的身体!
而我的灵魂至今仍被禁锢在这个身体里,无法解脱!
“会怕我吗?”
“不会。”他眼眸蕴藏的深情不似作假,他是爱我的,一心一意地爱着我。
除了他的天下……
“我怕。”我惆怅地一笑,“我会怕……”
“不用怕,一切有我。”
天命九年二月,努尔哈赤派库尔缠、希福等人前往蒙古科尔沁部,与其首领奥巴等缔结盟约。
奥巴是为了摆脱察哈尔部林丹汗对他的统治,借用努尔哈赤的力量;努尔哈赤则是为了解除伐明的后顾之忧,利用科尔沁对付察哈尔部。
双方结盟,可谓各有目的,各取所需。
随着金国与科尔沁的结盟,哲哲主母的架子开始端得越发像样,这个往日沉静的女子,最近脸上老是闪烁着一种令我心颤的微笑。
“爷,过几日是我的生日,可巧科尔沁来了人,可否允我在府里设宴,稍加款待?”
皇太极放下折子,抬头看了看哲哲,她静静地站在书案旁,恭顺有礼,不卑不亢,语气温柔谦和,完全挑不出丁点儿的毛病。
“那好吧,家里的事你做主就是了,更何况那是你的亲戚……”很简略一句回话,算是应了。
哲哲肃了肃身,笑靥如花,“多谢爷。”
我原躺在内室的软榻上,从缝隙里偷窥他俩对话,待她笑逐颜开退了出去,不由得放下看了一半的满文版《水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来。
皇太极听见脚步声后,回头冲我一笑,“那书怎么样?”
我皱了皱鼻子,“一般,那个叫达海的巴克什有好几处都译错了。”
“那只能说明你的女真文字水平又提高了。”他笑着扔掉手里的毛笔,伸手将我揽过,拉坐在他的膝盖上。“你到底什么时候看过用汉字书写的原文《水浒》?我记得书房里还没收录到此书呢?”
第十三章 孝庄9
他眼眸熠熠生辉,黢黑透亮,我能在他的瞳孔内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以后告诉你。”我轻笑,类似于这样的话这些年已经不知道从我嘴里敷衍过多少回了。
“以后?以后是多后?”他左手托着我的腰背,右手惩罚性地探到我的胳肢窝底下,作势欲呵。
没等他动手,我已然笑翻,若非他事先早有准备,保不齐我就滚地上去了,“以后……以后就是……哈哈……你不再爱我的时候……”
皇太极脸色一沉,收了手,“那算了,看样子我是一辈子也无法得知答案了。”
我笑着喘气,斜眼睨他,“真的很想知道?”
他表情古怪地盯着我,“不是很想,只是好奇,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好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是一天两天,那是一年两年喽?”我耍贫嘴打岔。
他吸了口气,“不是,是整整二十六年……你至今没有告诉我,‘满汉一家’的‘满’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满清’又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一惊,从他身上蹦了起来。
天哪,满汉一家!
二十六年前……这么久远的事,他居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我可早就彻头彻尾忘得一干二净了!
皇太极一把拽牢我,叹道:“好了,好了……不愿说就算了。别动不动就瞪着眼珠子蹦跶,再跳两下我的腿就快被你压断了!”
“哈!”我翻白眼,不服气地又跳了两下,“怎么就压断你的腿了?我有那么重么?我这是在给你做体能训练好不好?省得你打仗骑马腿脚不利落!”
“哎唷……”他故意号叫,“这算什么道理,天下还有比你更不讲理的人吗?”
“怎么没有?”我斜眼瞄他,见他笑得诡异,忙又改口,“不对!哪个说我不讲理了?你又绕着弯子损我……”
他也不反驳,只是微微一笑,低头将唇温柔地覆下,封住了我所有的牢骚……
满室浓情缱绻。
如今宫里行的是四贝勒轮值制,四大贝勒一人轮一月辅佐大汗打理政务,这个月正好轮到皇太极,所以他在家的时间就越发减少,即使回家也会待在书房没完没了地看折子。
这日天没亮他就出门了,我闷得发慌,便换了套马褂长裤,让歌玲泽到马厩去将小白牵出来,我打算去城外遛马,顺便再练练刀法。
才将腰刀从萨尔玛手里接过,没等我出房门,歌玲泽一脸郁闷地回来了。
“怎么了?小白给你气受了?”我打趣地问,“不会是又给你尥蹶子了吧?”
“哪儿啊……”歌玲泽撅起嘴,“主子,您让奴婢去牵马,可小白早不在马厩了。奴婢问了养马的奴才,他竟然说小白一大早给一个小姑娘骑走了!”
我正抽刀拂拭刀身,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什么小姑娘?”
“奴婢也不知道,小白欺生,寻常之人休想靠得近它……再说,咱府里哪个不知小白是主子的坐骑,谁也不敢乱骑的。”
我点头,沉吟片刻,轻轻将刀身推回,站了起来,“走,瞧瞧去!”
出了院门,才走到花园子,便见路径上奴仆来往不断,十分匆忙。
“家里来客人了?”我困惑不已。
歌玲泽机灵地拦住一名正拎着一只红木食盒的小丫鬟,劈头问道:“这是送哪里的?”
小丫鬟抬眼瞧见是我,小脸一白,慌忙跪下,说道:“回侧福晋,这是大屋里的嬷嬷要的,今儿个是大福晋的寿辰。”
哲哲的生日?对啊!今儿个已经是四月十九了!我怎么把这个事也忘了呢?
第十三章 孝庄10
心念一转,忙撇下那丫鬟扭身往回走,“歌玲泽,替我备份礼物,一会儿给大福晋送去!”正说着,忽听墙院外响起一阵马嘶,我听着耳熟,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主子!那是小白……”
就连歌玲泽都听出来了,那自然是不会错了。
想到有人不经我允许便擅自将小白给骑了出去,我心里很是不快,小跑着直接出了大门。
门前街道上没几个行人,放眼望去,一目了然。
打西边转角纵马奔过来两匹马,一灰一白,白的那匹正是小白。骑马的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衣服首饰都有些怪异,像是女真人的打扮,又像是蒙古人的打扮——蒙古诸部中,有这种类似于女真族人装扮的,除了一个科尔沁部再不作第二部想。
“哎唷!不行了,这马性子太倔!我看算了吧,换一匹也是一样的……”骑在灰马背上的是个穿绛色衣裳的女孩儿。
“不行!我就不信治不了它!”小白身上驮着的是个穿了一袭大红衣裳的女娃儿,正埋头勒缰和小白较劲,小白被她勒得连连晃头,原地频频打转,却始终不肯往前挪动一步。
“再这个样子耗下去,你倒是什么时候才能出得了城啊?姑姑让咱们好好待在家里哪都别去,一会儿瞧不见人……”
“哎呀!姐,别说了,赶紧过来帮我一把!”红衣女孩儿举起马鞭刷刷两鞭,小白咴地嘶鸣一声。
这一鞭子好似抽在我身上似的,心疼得我直龇牙吸气。
眼瞅着绛衣女孩儿已跳下马去拉小白的辔头,姊妹俩手忙脚乱地和小白较着劲,谁也不肯服输,我随即撮唇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小白尖尖的耳朵动了两下,脑袋晃动,猛地抬起前蹄,马上那红衣女孩惊呼一声,险险地倒向马侧。
我又是一声呼哨,小白放下前蹄,等那红衣女孩儿抓稳了缰绳,它甩开面前绛衣女孩的束缚,飞快地向我奔来。
得得得,小白在我跟前停住脚步,我笑着伸出手去,任它凑过嘴亲昵地舔着我的手指。
小女孩坐在马背上惊魂未定,我偷偷拿余光瞟她,不觉一愣。
红艳艳的衣裳映得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艳丽动人,脸上还挂着惊悸的惧色,但转眼却听她咯咯笑起,银铃般清脆悦耳:“你怎么做到的呀?它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呢?”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歌玲泽斥道:“还不下来!这马是我家主子的,岂容你随便乱骑乱打?”
“这马是你的么?”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她目光落到我腰上,见我佩挂的腰刀,不禁露出一抹惊羡诧异之色。
那个绛衣女孩儿也跑了过来,小脸煞白,拍着胸口直嚷:“以后再不听你的了,在这城里遛马再怎么也比不得在草原上来得畅快……”话讲到这里,瞥眼瞧见一旁的我,顿时收口。
红衣女孩已乖乖从马背上下来,我漫不经心地将马缰拢了,交给歌玲泽,“带到马厩去……另外告诉管事的,养马的奴才办事不力,问问他平日里是怎么教底下人的?”
歌玲泽急忙应了,牵着小白进了府邸。我冷眼看着这俩小丫头片子,论容貌长相那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甚至可以与当年的阿巴亥一较高下。
过生日啊……我冷哼,哲哲打的什么主意,我总算是完全弄明白了!
第十三章 孝庄11
晚上大屋那边搭起了戏台子,伴着歌舞助兴倒也着实热闹。
哲哲派人来请了我两回,我仔细打听到皇太极仍是待在书房办公务,便也推脱没去。等到戌时末,忽然巴尔急匆匆地来找我,在门外禀告说贝勒爷刚被一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硬给拖去了大屋。
这个时候我已经脱了外袍,散了头发准备熄灯就寝,听了这话后不由得腾地从炕上跳了起来。
红衣裳的小姑娘——又是她!
“歌玲泽!”口气生硬地唤来歌玲泽,我匆匆绾了头发,因为再要梳起把子头极为费时,便只是在脑后编了两股辫子,长长地拖在身后,也顾不得敷粉整妆,穿起外袍就走了出去。
巴尔躬身在外候着,萨尔玛见我一副砸场子的吃人表情,吓了一跳。看她呆了半天后我拿眼瞪她,“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不整妆的丑样!”
萨尔玛扑哧笑道:“侧福晋这个样子若是也称作丑的话,那奴婢就该无地自容了。”顿了顿,不死心地问,“您这就要去大屋吗?”
“是啊!”我冷冷一笑,“大福晋诚心诚意地邀我去,我总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萨尔玛别扭地垂下了头,瞟了眼歌玲泽,歌玲泽对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我又不是去找茬,只是去给大福晋贺寿。”我暗自好笑,看她们的表情好像我是捋了袖子,准备过去砸场。
其实科尔沁送两个小女孩过来,本在情理之中,不难理解。想想哲哲嫁给皇太极后整整十年无所出,科尔沁那边等着这桩政治联姻开花结果的大家长们只怕早急疯了,哲哲自然不会好意思将不得宠的家丑泄露半点,但是她不能生下一男半女总是事实。
换个角度讲,在她心里,现在是又喜又涩吧。科尔沁弄两小丫鬟过来,虽然一方面可以借此压制我专宠的势头,可另一方面她却也不得不面对着姑侄同嫁一夫的悲哀。
姑侄同嫁……
没来由地,我忽然想起了孟古姐姐,想起了当年许婚于努尔哈赤时的情景……若是那时我当真嫁给了努尔哈赤,是否我也能这般去理解孟古姐姐的悲哀呢?
戏台子下燃着一堆篝火,熊熊火光中一团红艳艳的娇俏身影在鼓点声中转动着,跳跃着。那般载歌载舞的灵动气息,让我一个恍神,仿佛又回到了扎鲁特草原上。
是的,这就是蒙古人特有的味道!
热情,奔放……甚至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之情,都随着马头琴动听的琴音声声泻出。
哲哲端坐在皇太极身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皇太极看着场中的舞蹈,表情若有所思。那个绛衣女孩就坐在他俩对面,动情地吹着口琴伴奏……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喜庆热闹。
“主子!”歌玲泽见我停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我轻轻嘘了口气,“你进去通禀吧。”
歌玲泽这才踮着脚尖跨进了门槛。
在接触到皇太极急遽抬头朝门外投来的目光后,我微微一笑,昂首跨了进去。
“我给大福晋道喜来了!”
哲哲惊愕地呆住,但转瞬已笑着起身招呼。一时寒暄客套,我见那两小女孩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我,不由得笑说:“早晨见过两位格格了,科尔沁草原果然是出美人的好地方!瞧瞧她们长得多水灵啊……”我把目光收了回来,瞟向哲哲,抿嘴含笑,“说句实话,大福晋可别恼我,这两位格格的品貌姿色可在大福晋之上呢,将来谁能娶了她俩,可真真是有福气的人呢!”
哲哲面色一僵,尴尬地笑了下,指着那绛衣女孩说道:“这是乌云珊丹,她阿玛是我堂兄桑阿尔寨。”又指着那红衣女孩,声音不禁放柔了,满是爱怜地说,“她可就是个野丫头了——我兄长寨桑的宝贝女儿布木布泰……你们两个快过来拜见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侧福晋!”
“哎呀,姑姑!”布木布泰娇嗔着跺脚,刚跳完舞的脸孔红扑扑的,额上沁着微小的汗珠子,越发显得俏丽可人,“你怎么可以在姑父面前这般说我,我哪里是什么野丫头了?”
乌云珊丹放下口琴,楚楚动人的脸上充满好奇,“侧福晋是喀尔喀扎鲁特部族的人?那您也是蒙古人啰?”
第十三章 孝庄12
“算是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冲她眨眼,“扎鲁特的女人可没有科尔沁的那么美啊。”
乌云珊丹小脸一红,娇羞地低下了头。
我拉起了她的小手,柔声问:“你多大了?”
“回侧福晋,十三了。”
才十三岁啊,我不禁朝皇太极剜了一眼。他正面无表情,状似无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对于我的目光假装无视。
我这时却是好奇得要死,面对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两岁的女孩儿,皇太极心里会是何想法?
“侧福晋,我十一了!”布木布泰笑着挽起我的胳膊,一副天真活泼的模样,着实惹人爱怜。
十一岁啊,再过得两年,我的兰豁尔也该长成她这么大了。
忽然间,我心生感慨,颇有那种沧桑消沉的触动。
年轻的生命在一步步地成长着,可我……却已被上天所遗弃!
“侧福晋,听姑姑说你曾跟随姑父一同征战……”布木布泰撒娇地扯着我的衣袖,撅着红嘟嘟的小嘴,回眸埋怨地看向皇太极,“我都问姑父好几回了,他总不肯跟我说他打仗的事!好福晋,你跟我说说吧……我都好奇死了,在科尔沁的时候我就听人说姑父打仗可厉害了……”
正当我被她缠得一个头比两个大时,皇太极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悠然,回去了。”边说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我趁机摆脱掉布木布泰的纠缠,伸手装腔作势地扶起了皇太极,憋气说道:“爷饮酒了?那我等会儿让下人给你煮醒酒汤吧。”
皇太极暗地里在我手背上掐了一把,我强忍住笑意,这才没当场笑出声来。
“不必,晚上看折子乏了,想早些睡。”顿了顿,回身向哲哲说道,“今儿你生日,且和侄女们玩得尽兴些吧,不必拘于时间……明儿个早起我还得赶着进宫……”
哲哲无奈地屈膝行礼,“恭送爷!”
乌云珊丹也跟着肃了肃身,只有布木布泰不甘心地追过来喊道:“姑父!姑父!明儿你到底陪不陪我出城狩猎啊?”
“大玉儿!别胡闹。你姑父乏了……”
随着哲哲的一声呵斥,我猛地一颤,一时膝盖发软,攀着皇太极的手竟然没抓牢,砰一下滑坐到了地上。
“悠然!”皇太极急吼,忙拉住我,紧张地看我。
“没……没事。”头有些晕,我舔了舔唇,艰涩地说,“我们回去吧。”
“真的没事?”
“啊,真的……”
皇太极不放心地看了我两眼,紧紧攥住我的手,右手细心地扶上我的腰,一路搂着我往东屋走。
我脚下虚浮,满耳充斥的尽是那声“大玉儿”!
大玉儿……敢情这个布木布泰竟然是未来的孝庄皇太后?!
我的天哪!
那岂不是……岂不是……
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后脑勺疼。原以为不过是两不起眼的小丫头,这下倒好,居然扯出个孝庄来了。
按着历史发展会如何?孝庄应该是替皇太极生下顺治皇帝的那一位吧?
我忧心忡忡地望向皇太极,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是该顺应历史的发展,还是该阻挠破坏掉这种必然趋势?
可是,如果那样做,皇太极的皇位……是否也将被扭曲的历史改写?
果然是……两难啊!
乌云珊丹和布木布泰姐妹俩在哲哲屋里竟然住了半月之久,我原还以为这场政治联姻最终会很快就被两家当政的大家长敲定,然而指婚的汗谕却迟迟未曾下达。
想着布木布泰就是未来的孝庄皇太后,我心里除了无奈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些日子临睡前和皇太极闲聊,每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都会故意将话题远远扯开。
五月中,指婚的谕旨终于还是下来了,然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并非是让皇太极迎娶她们姐妹过门——努尔哈赤的汗谕竟然是将乌云珊丹指给了十四阿哥多尔衮。
在大厅跪听谕旨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
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情绪。
哲哲恭顺地接了旨,乌云珊丹随即害羞地躲进了房里,倒是布木布泰闪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淡淡失落之情。
我慢慢直起身,皇太极的手及时出现在我眼前,牢牢地握紧了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淡定地冲我微微一笑。
忽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第十三章 孝庄13
眼眶里酸酸的,我吸了吸鼻子,别开头。
违逆大家长的意思,执意不肯娶科尔沁的女人……皇太极啊!你可知道这样子要付出多惨痛的代价吗?
我心疼起来,他盯着我,手指温柔地摩挲着我的手背,轻声说:“父汗指派我操办十四弟的婚事,这几天我会很忙……你也知道,父汗很疼十四弟,更何况这是他的初次大婚……”
提起多尔衮,我不禁想起那年遇见他时,他谈起娶妻的那番言论。如今不过才三年时光,他这个不满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居然要娶亲成家了。
“那个……十四弟的年纪会否太小了些?”我讷讷地询问。
要命啊,一个十三岁的新娘和一个实际只有十一岁半的新郎……让这样两个小孩子结婚,还不跟过家家一个样?真是没法想象!
皇太极哧地一笑,意有所指地说:“不小了。”
我瞧他目光火辣,猛地记起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成人,而我还曾经把他的某种行为误解为“尿床”。
我的脸霎时烧了起来,染得耳根脖子通红。
多尔衮的婚事操办得异常热闹,皇太极却为此忙了整整十日。婚礼过后,布木布泰随送亲队伍一块回了科尔沁,四贝勒府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我却清楚地知道,其实有些东西却是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了。
一日午后,我在花园里碰着了哲哲,她刻意躲避我已经有个把月。那张沉静稳重的脸孔下带着屈辱似的创痛,我并不避讳她略带恼恨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片刻之后,我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来做笔交易吧!”
哲哲震撼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不会生养……这辈子我都将无儿无女,但我却拥有你最最奢求的恩宠。可是……贝勒爷不能无子,或者确切点说白了,金蒙联姻不能无后……”
哲哲眼睛一亮,白皙的脸上透出异常深远的神情。
我苦涩一笑,继续说道:“具有金蒙血统的子嗣,就由你来孕育吧,不必再让无关紧要的女人打乱你我之间的平衡。以后你的孩子我亦会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以你正妻的地位,加上我的影响力,这个孩子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超越大阿哥!”我顿了顿,留心观测着哲哲不断变化的神色,“这笔交易,大福晋认为可还做得?”
哲哲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好久,她才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道:“这可是爷的意思?”
我嘴角抽了抽,心里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爷那里自由我去说和,你不必管那许多,我只问你这交易你做还是不做?你一日无出,科尔沁便会不断送你的子侄过来顶替你的位置,你仔细掂量着,虽然她们是你的亲人,可以壮大你的声势,但你也别忘了,她们都比你年轻,比你美貌,保不定哪一天就会顶了你大福晋的位置。到时候……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你就只能回你的小院去冷清清地待一辈子……”
哲哲微微动容,愣忡过后,慢慢恢复神志,笃定地一笑,“你其实也是在担心你自己吧?只怕她们进门后,首先会威胁到的人,是你……”
“随你怎么想吧。”我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且让她想当然的自以为是吧。
我不清楚到底能否去改变历史,改变的后果又究竟会是什么。我只能在不影响皇太极争夺皇权的形势允许下,小小地争取一下……
毕竟,掌握哲哲的心性,比掌握那个历史上辅佐两代君王的孝庄,要显得简单容易得多!
孝庄……只怕是我这种智商平平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应付得来的。
那一晚我破例没有早睡,一直守在灯下看书,只可惜满篇白底黑字晃眼,竟是一个字都认不得。
亥时末,身后才窣窣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我才合上书页,耳后便传来一声轻悠地叹息,皇太极熟悉的味道拥了上来。
我将身子慢慢地往后靠倒,好一会儿我俩谁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处,守着那点昏黄的烛光,默默地感受着彼此真实的存在。
“以后……多往大屋走动……”终于,我无力地打破了宁静。
皇太极拢在我肩上的十指一点点收拢,我忍着痛没吱声,过了片刻他终于放开手,却猛地紧紧将我搂在怀里。
“悠然……我负你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