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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重返1977txt下载     重返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小百子

    这个车间书记叫崔利国,三十来岁,早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模样不难看,可却一肚子花花肠子。自打因为这事获得百玉容的信任以后,他便充作一个宽容的领导,体贴的大哥,时常在工作、生活里关心白玉容。

    白玉容人是单纯,可时间一长也觉得不对劲了。因为这个崔书记不但总找各种理由,把她叫到办公室去“谈工作、谈思想”。有时还会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动手动脚,并试图用调换工种、入团、进厂办等小恩小惠来诱惑她

    于是白玉容开始醒悟了,她意识到这个口蜜腹剑的家伙,是在给她挖陷阱,擎等她自己不知不觉往里跳。所以她之后便有意疏远起崔利国来,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崔利国想让白玉容入团,白玉容根本不写申请。他想请百玉容出去吃饭,百玉容根本不去。有时甚至还会拿话撅他,晾得他一愣儿一愣儿的。

    可当工人毕竟跟在学校念书不一样。上学时候再怎么着,别人也把学生当孩子看待。但一进了工厂,即使年纪再小,那也就算大人了。再说,这年头的工作,都认为是一干就是一辈子的。崔利国终究是百玉容的直属领导,因此不管怎么样,她也得考虑考虑和领导的关系,考虑考虑彻底撕破脸的后果。

    结果有这么一次,崔利国在下班后,就利用工作上的借口,成功地把白玉容骗进了工厂的仓库。这次这位崔书记可是原形毕露,直接上手用强了。可恰恰就在他几乎得手之际,“烧蓝”车间却由于工人马虎,把烧过的“蓝枪”随意搁置,引发了火灾。冒出的浓烟很快招来留守工人来救火。白玉容这才终于幸免遇难,侥幸从崔书记的魔爪下逃离了。

    白玉容一个本本分分的大姑娘家,这时候才刚过二十岁,她哪儿经历过这种事儿啊?又恐惧又委屈,捂着脸出了厂门后,就好像身后有人拿着枪追她似的,连公共汽车也没坐,一直跑回了家里,倒在床上就痛哭了一场。

    等到“小百子”从外面回家之后,百玉容的样子简直像是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落花败叶,原本漂亮的大眼睛肿得像桃儿似的,头发凌乱,外衣还被扯了一个大口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小百子”自幼丧母,父亲“运动”中又被下放去修铁路,每年回不了家几次。所以他实际上是靠这个姐姐给拉扯大的,说是长姐如母一点不过分,他又怎么能不着急呢?而当他好不容易缠磨着姐姐说出真相之后,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气归气,那一年的“小百子”还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初二的学生,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凭他自己的能力想保护姐姐简直痴心妄想。

    所以思来想去后,“小百子”竟自己偷偷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不上学了,去投靠天桥当地的一个知名“玩主”“大龙”,给人家当“小佛爷”。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大龙”给姐姐出气,警告崔利国不许再犯坏。

    事实上,“大龙”也确实这么干了。收下“小百子”后的第二天,他就带人堵住了去上班的崔利国,把他好好臭揍了一顿。崔利国当时吓得够呛,连声保证不敢再惦记百玉容了。可偏偏这件事过后,对“小百子”姐弟来说,局面却反倒往着更糟糕的方向去了。

    一方面,别看崔利国吃了闷亏,确实不敢再动色心了。可他的报复心却难以抑制。

    这小子可不是等闲之辈,在厂里他是厂长的红人,在局里他也有一号,玩流氓手段虽然不行,可论整人他却是把好手,就凭老谋深算和手里的权力,他想捏鼓一个普通女工,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常言说,“绊人的桩子不在高”。于是很快,白玉容就被调到了工作环境最差,劳作最苦的“烧蓝”车间。平常工作中,崔利国也时常找各种理由挑她的毛病。

    此外,这小子还在私下使人传播谣言,诬陷百玉容作风有问题。于是很快,就导致百玉容在厂内的名声直线下降,成了别人嚼舌根子的对象。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赶走了豺狼又招来了恶虎。

    别忘了,白玉容在家门口久有艳名在外,所以“大龙”其实也很想掐这朵鲜花。只不过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只能干看着眼馋罢了。这下可好,“小百子”竟然主动上了贼船,把机会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大龙”自然就借这个机会顺杆儿爬,象蚊子见到了血一样的盯了上去。

    此后,“大龙”没事就带着几个手下跑到珐琅厂去骚扰百玉容。下班了,也腆着脸紧跟不放。反倒把百玉容闹得天天胆战心惊的上班下班,一见“大龙”的面,就吓得浑身哆嗦。

    可“大龙”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还在珐琅厂里公然放言,说百玉容是他的对象,谁要再敢琢磨她,就小心背后挨黑砖。弄得厂里人人都以为百玉容真的跟社会流氓勾搭上了,这反倒成了那些谣言实打实的佐证了,

    什么叫舌头底下压死人呀!这档子事儿很快弄得满城风雨,厂里也就再没什么正经人爱搭理百玉容了。

    可就是这样,白玉容也不肯屈就“大龙”,死活不同意跟他处对象。这件事就这么别扭着拖了两年,“大龙”一点便宜也没能占着。

    后来他觉得太无趣,也就露出了流氓的样子,非说百玉容不识抬举,一怒之下给了她好几个耳光。扬言再不跟他好,就怎么怎么地的。

    紧跟着,首当其冲就是“小百子”倒了霉。无论他偷多偷少,天天都得挨一次打。

    可“小百子”也从不反抗,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手也于事无补,根本不是对手。二来他也为自己好心办坏事深深懊悔,带着一种赎罪的心理,他只盼“大龙”拿他出完气,就不会再去骚扰姐姐了。

    但“小百子”却忘了一句话,“流氓像弹簧,你弱他就强”,横主儿的脾气恰恰就是别人的软弱给惯出来的。

    所以时间一长,他虽然像条真正汉子一忍再忍,打碎了牙只管往自己肚子里咽。可这种委屈求全,不但没使事情有一丝好转迹象,反而变本加厉。

    他的姐姐不但每天照样被“大龙”骚扰着。他自己挨的打也越来越重。到最后鼻青脸肿的程度严重到靠瞎话也瞒不住了,他便连家都不敢回了。因为他实在是怕姐姐看到他这副样子会心软屈服,再让“大龙”借此得逞。

    可屋漏偏缝连阴雨,倒霉的事儿往往都是一块儿来的。

    就在今年春节前,“小百子”的父亲出了工伤事故,腰被砸坏了,被建筑队给送回了家。从此,“小百子”那没有劳保待遇的父亲,每月只有十八块的生活费,连吃带喝加上买药的钱,使家里的经济负担越来越大。不得已,他们一家便在外面借了不少的债。

    而天天看见父亲难过,姐姐发愁,“小百子”可就有点急眼了。于是一个星期前,当他走运下了一份“大炮”后,就私藏了三十块钱没上交,而是拿回去贴补家里了。不想后来被人告发,竟又成了“大龙”发作他的把柄。

    就在大前天,大龙为此专门臭揍了他一顿,还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说要么三天之内,拿一个整数回来,要么就得把百玉容给他送来,否则就要砍掉他的两只手,让他当一辈子残废。

    “小百子”知道以“大龙”的人性,恐怕真不是空言恫吓。于是这两天。每天一大早他就开始登车“捅货”。

    但是他手艺“潮”(黑话,差劲)得很,再加上心理压力大,发挥更是频频失误。两天下来,也就弄到了二十块钱,甚至昨晚“捅货”时还差点“炸了”(黑话,指被事主察觉后宣扬追究,幸好“货”还没到手,人家骂了几句也就算了。

    就这样,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小百子”,连车也不敢再乘了,一直从大前门走回家。回家后,他自己饭也没吃,先躲在屋里哭了一场。等哭够了,他才趁父亲和姐姐熟睡之后,用钳子轻轻撬开了家里放钱的抽屉。

    可抽屉里除了他拿回来的那三十块钱,也就剩下不到几张毛票了。他拿起那三十块,想想一家人还要过日子,不忍心再把钱拿走,就放回去十元。然后他看看抽屉,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钱,明显两头都不够,他就又哭了。

    最后他一横心,索性三十块全放了回去,带着决绝的勇气,今儿一大早凌晨五点就出了家门。只可惜老天不保佑他,一个上午下来还是无所收获。

    而就在他心情黯然到极致,正考虑是否要舍得一身剐,去跟“大龙”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却恰好听到了两个面熟的“佛爷”谈论起洪衍武在菜市口“立棍儿”的消息。那俩小子大概也是知道点洪衍武过去的事迹,讲得口沫横飞,吹得神乎其神。

    就这样,“小百子”仿佛见到了最后一线光芒,便带着绝处逢生的希冀,硬着头皮来洪衍武这儿“拜山”(黑话,指拜见匪首、山主或帮会头子)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抢佛爷

    等“小百子”把事情全部说完,他已经是彻底泪眼朦胧了。看那意思,洪衍武这儿要得个“不”字,他走投无路下,没准真能找条绳子上吊去。

    但可怜归可怜,在“玩主”世界里,比得就是谁比谁更狠!讲究铁石心肠才是真丈夫!

    要是再客观一点儿的说,在这个非常年代,肯拿刀子跟别人以命相搏的主儿,除了一少部分是因为极度空虚无聊,被社会风气带得成了打架上瘾的主儿之外。剩下的大部分人,其实全都是因为不甘心平白受辱,甚至生存都受到了威胁,才会被迫奋起抗争,用刀子维护最后一点尊严的人。又有谁没经历过苦事儿、难事儿、愁事儿的?

    面对这种情形怎么办?

    要么自己用刀子、豁出命挣巴去,要么就装孙子囚着、忍着!

    忍不了又怎么办?

    忍不了就死去!俩眼一闭,上吊、跳河、抹脖子随便!绝对没人多看你一眼。擎等着别人来搭救,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所以尽管“小百子”用充满期盼的眼神,迫切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寻找着希望,可最终看到的只是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几乎每一个人的态度都是冷若冰霜。特别是当洪衍武开口询问这些手下们怎么看时,大部分人的意见也都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洪爷,这小子分明是带着‘碴锛儿’找来的,就是个‘祸头子’。那个‘大龙’我知道,在天桥一带有点儿能水,手底下差不多十个人。倒不是说咱们怕他,可这种时候,咱们自己还有要紧事儿干呢,根本犯不着另生枝节,去管这些闲事。”

    “菜刀”率先发言,这充分代表了其他“战士”们的意见。

    “就是,这小子两天才‘下’了二十块,咱们就是收进来也是吃白饭的。和别人‘抢佛爷’也用不着要他啊?我觉着吧,只要咱们自己的事儿先捋顺了,过去那帮子‘老人儿’肯定会转风向,到时候,您还怕没人给咱们干活儿吗?”

    “小媳妇儿”跟着也出声反对,另一个“佛爷”“小顺子”同样频频点头,他们俩人眼里都是作为“技术人才”的不屑一顾。

    唯独心肠厚道的陈力泉似有些不忍,可他想了想才刚要说话,就被洪衍武看出来,一伸手给阻止了。

    这时洪衍武自己冲着“小百子”说,“你看见了吧。‘天雨虽大,难润无根之草。佛法无边,不度无缘之人。’不是我不收你,一是你的‘手艺’太‘潮’,还够不上格儿,二来你的事儿也是个急茬儿。我们现在可是无暇分身。除非……”

    不用说,“小百子”乍一听到洪衍武开口,就不禁满脸沮丧之色。可最后两个字儿,却无疑又使他有了些许希望。他以为洪衍武有些心软了,便诚惶诚恐地连忙躬身追问。

    “您说,有话您直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除非,把你姐姐也给我送来,让我当你姐夫。那我就是自己的事儿不干了,也保证把这事儿给你办妥了。你看怎么样啊?”

    哈哈哈!随着洪衍武一语出口,他身后的那几个弟兄都忍俊不禁,大声哄笑起来。

    而“小百子”的面容,却像当场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痛苦地扭曲起来。

    他绝没想到,自己恭恭敬敬地把对方当神敬,换回来的却仍是一种欺人太甚的侮辱。这让他掩饰不住地恨恨地回瞪了洪衍武一眼。那眼神,分明燃起了一股火。

    为此,陈力泉也不由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他的“火烧身”相当敏感,知道这是真正的杀气!

    可却不想,洪衍武竟还有更过分的下文。只见他紧跟着冷笑了一声,眯起的眼睛直勾勾地对上“小百子”怨毒的眼神,毫无顾忌地又挤兑了他一句。

    “甭瞪我!这个要不行,我就最后再给你划个道儿。你要是真想救你姐姐,跪下先把我脚上的这双脏鞋给我舔干净了。否则……你就滚!别在我跟前演戏!”

    说罢,他就抱着双臂站在当场,仰着头斜眼瞟着“小百子”,再也不发一言。

    而他身后那几个兄弟则彻底鼓噪起来,连口哨带咋呼地一通起哄,催促“小百子”要么赶紧跪下舔鞋,要么就赶紧滚开。

    哪怕是跟洪衍武关系再好,陈力泉这时也有觉得有点过份了。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这么折辱一个上门求助的孩子?真逼得这孩子冲动下动了手,是揍他还是不揍他,怎么都心里别扭。

    可就在他刚想要干涉,规劝洪衍武几句的时候,却没想到“小百子”只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毫不犹豫地再次跪倒,疯狂地扑上去。然后他抱住洪衍武的一只脚,就把脑袋凑过去狂舔起来。

    所有人都看傻了。面面相觑下一时无声。就连路上的行人们也都往向了这边,许多人因为异常的场面瞬间围了过来。

    洪衍武也是果断反应,马上一脚踹开了脚下的人,随后又对坐倒在地上,满面泪水、一嘴污秽的“小百子”端详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撂下了一句让陈力泉极其意外,同时又颇为欣慰的话。

    “行了。你的事儿,我管了!”

    ……傍晚六点半,天刚全黑的时候,在天桥的小喇叭胡同里,洪衍武和“小百子”等到了带着三个手下一起回老窝的“大龙”。

    一开始,“大龙”发现家门口站着俩人挺高兴,他还以为是“小百子”被逼得没辙了,终于把他姐姐说服,给他送人来了。可没想到,再仔细一瞅才发现,百玉容没来,跟“小百子”站在一起的,其实是个身量中等的年轻小子。

    这让“大龙”不由怒气上头,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就想先抽“小百子”一顿泻泻火。可没想到,还没走到近前,“小百子”就把他指给了那个年轻的小子。而等他随后再一看到那双冒着寒光的眼睛,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龙”想当初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见过“生主儿”不下几十个了,所以凭感觉,他就知道对面这人是来者不善,也是个真敢下死手的主儿。可这个人,又是谁呢?

    “你就是‘大龙’?”洪衍武没等“大龙”琢磨清楚就先发问了,声音平淡,但透着股杀机。

    出于畏缩,“大龙”立刻站住,还向左挪了半步,故意站到电线杆后,一边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三棱刮刀,一边用手势在背后提醒手下。

    那三个手下一见也不敢怠慢,都纷纷跟着抽出了家伙,虎视眈眈跟了过来。

    有了依仗,“大龙”这才定下了神,开始问话。

    “我就是你龙大爷,你是谁?”

    “孙子,我是你祖宗,自新路‘红孩儿’。”

    “大龙”一听不由吃了一惊,混了这么久,他早听说过洪衍武的名头,也知道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战绩。从份儿上讲,他自知差了不止一头。于是又紧张地发问,“你今儿不是菜市口‘立棍儿’吗?找我干吗?”

    “跟你要人!”洪衍武指着身后早被他推到一边去的“小百子”说,“他,今后就跟我了。他的事儿,你要过不去,跟我说!不许再难为他,也不许再惦记他姐姐!”

    “大龙”明白了,对方是来“抢佛爷”的,可平白无故因为对方一句话就这么让了,既落面子,从此也就彻底别再想染指百玉容了。而再一想起百玉容那花容月貌的“盘子”,他可有点舍不得了,于是乍着胆子又开始盘道,试图让洪衍武回心转意。

    “洪爷,我可是‘小地主’的人。您到我们家门口来抢人,我要给您面子,我们可就一点没面子了。何况我和百玉容是正经谈对象,这……”

    “哟嗬,想拿‘小地主’压我?你不妨回头好好问问他,他大腿上的那道疤瘌,究竟是谁给他留的!还正经谈对象?你也不看看你那揍性,配吗!甭废话,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听洪衍武这么一说,“大龙”更是未战先怯,不由往四处扫了一眼,胡同里没人,但出口太远,要跑也没什么把握。想了想就说“您选个皇道吉日?”

    “今儿个就是好日子。”

    完了,对方寸步不让,看起来,今天是非得拼命了。不过,好在自己人手多,这小子又这么年轻,谁知道那些事儿是不是吹出来的?不成,也就只能硬干了……

    而就在“大龙”露出狰狞之色的同时,洪衍武也判断出了这小子的打算。于是,他不再等对方回话,突然猛扑过去,只一伸手就攥住了“大龙”手握刮刀的胳膊。紧跟着一个“背口袋”就把对方摔跌在地。

    “大龙”随后跳起来起操刀猛扑,洪衍武又使了个“双冲式”两臂下压,借对方抵抗之力趁势再次将其彻底抛起。

    接着他一扭身,手抓“大龙”就像抡大锤似的,把“大龙”整个人砸在了随后冲过来的那三个小子身上。仅此两招,就打得“大龙”一伙儿四个人,全都“滚葫芦”似的趴下了。

    至此,“大龙”一伙儿算是彻底胆寒了,他们哪儿见过把人当武器横扫一片的主儿啊?四个人刚一爬起来,掉头就往胡同口跑。

    但是,还没跑出多远,洪衍武就快步追了过去。他别人也不管,只专门逮“大龙”,一把薅住这小子后领子,跟着一脚踹上了后腿弯儿,“大龙”就又滚地上了。

    这一脚真的挺狠!

    造成的结果是“大龙”腿伤了,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想跑更是没戏。

    而此时他那三个手下,也已然顾头不顾腚地撇下他跑没影了。这让他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也只有低头服软一条路了。

    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大龙”连声叫着“服了!洪爷,我答应!您的话,我全答应了!”

    可此时,洪衍武却露出了轻蔑的狞笑,嘴里只吐出两个字,“晚了!”

    随后,他又冲后头的“小百子”一招手。

    “你脸上的伤不是他打的吗?过来,你自己扇他,十个嘴巴,我要看见鼻血!二十下之内,你得让他亲妈都认不出来他!听见没有!”

    “是嘞!”“小百子”极其兴奋地先答应了一声儿,又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砖头,这才跑了过来。

    “洪爷,我劲儿小,用板儿砖行吗?”

    “行,先抽嘴巴,再照着鼻梁拍!”

    听到这番对话,“大龙”的脸色彻底绿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再叩首

    晚上七点三刻,崔利国还没吃饭。

    不是不饿,而是他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正在等人。

    崔利国的老婆是密云人,这几天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去了。他的家又住在景泰东里的一个独门独户小偏院里,出入方便。

    于是,他就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约好了最近刚勾搭上的一个珐琅厂门市部的女会计,打算今晚在他的家里彻夜不眠地好好“谈谈工作、聊聊思想”。

    一想到这个会计,崔利国就不由得又想起白玉容来

    说实话,这个女会计虽然长得还不错,可已经三十六七了,年龄比他还大,又有了孩子,本来他是没什么胃口的。

    可偏偏也不知道是哪儿,或许是笑的样子,或许是身上的某种气质,反正让他感觉和百玉容有些相像。于是他也就把她暂时当作了百玉容的替代品,聊以弥补身心上的渴望和缺失了。

    只不过,替代品终究还是替代品呀,毕竟不如百玉容本人那么年轻,那么柔嫩,那么香气扑鼻,那么勾人心肺……

    真是可惜,上次在仓库里竟然让她逃了,结果这种艳福居然要白白便宜别人!

    还不知道,那小娘们到底让那个流氓得手没有?

    或许,他唯一的希望,也就只能是在那个“大龙”被抓起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尝一尝“二锅头”了……

    就在崔利国在脑中交叉想象着,百玉容和女会计光着身子的样子,并把她们用臆想的方式加以比较品评时,突然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院门。

    “来了,来了。”

    崔利国马上精神抖擞地从椅子上跳了下了,披上衣服就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

    经夜风一吹,他大腿根部竟感到凉冰冰的。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有所反应。

    可就在崔利国泛起一股子邪笑打开院门后才发现,门后站的居然两个从未见过的小子。并且他们脸上还带着口罩,连长的什么样子都看不见。

    而正当崔利国想询问他们的来意时,一块方正平整的砖头已经出其不意地拍在了他的面门上。

    紧跟着院门被就来人紧紧关上,又是一阵暴风骤雨的拳脚落在他身上。

    不多时,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就被打得跟老倭瓜似的,眼睛彻底看不到缝了。

    人,扛不住这粗暴的打击。更何况,一个满脑子只想着占女人便宜的蛆虫。

    所以崔利国倒在地上,嘴里只有不停地“嗷嗷”地哭丧着、尖叫着、求饶着。

    好不容易打击停止了,崔利国才缓了缓劲。可随后,一只穿着破棉鞋的脚丫子,就又跺在了他变形的脸上。

    “爷们儿,舒坦吧?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哪儿惹你们啦?”

    “你惹别人了。”又是一拳擂在了崔利国已封住的眼睛上。“王八蛋,你不会不认识百玉容吧?”

    崔利国一听竟急了,反而十分理直气壮地质问。

    “我没再招惹她呀?你们是‘大龙’的人?上次不都谈好了嘛!你们说话怎么不算!”

    “傻逼东西!‘大龙’是我灰孙子!”又是狠狠地击打。

    “那你们到底是谁呀?又为了什么?”崔利国这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来人似乎比那个“大龙”还横。

    “为什么?是谁在厂子里造谣,背后说百玉容勾引流氓的?”

    “我不知道……”崔利国推了个干净。

    “那又是谁把百玉容调到‘烧蓝’车间的?”

    “那是工作需要,上级安排……”崔利国还在楞扛着。

    “不说没关系,那我们帮你回忆回忆。扒了他的裤子!上家伙!”

    随着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崔利国,另一个体态瘦弱的半大小子,利索地使崔利国的裤子离他而去,就连那条脏兮兮的裤衩也给扒了。

    接着,当看到那小子又掏出把锋利的刀子来时,崔利国终于因为联想狗胆吓破,脸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别!我说,我想起来了,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臭三孙子,你他妈不是东西!你他妈没有姐妹女儿!对一个本本分分的姑娘家,你也下得去手!干得出这么孙子的事儿!听着,百玉容问你好呢。今儿就给你长点儿记性!”

    随着这句话落,一双手一把就抓住了崔利国的命根子,刀子也跟着凑了过来。

    结果崔利国彻底误会了,他以为对方要他断子绝孙,便拼命地反抗起来,嘴里还杀猪一样地嚷着要去找公安。

    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宝贝”要紧!

    可没想到下面的事儿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虽然因为他乱动,肚子上被划了道口子,但命根子最后还在,只是被粗暴地剃了个净光净,一根毛都没剩。

    但他的心安也只是暂时的,因为随后他又听见对方的一句话,这才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干。而那种一击而中、命中要害的威胁,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并不亚于刚才的恐惧。

    “就你这么个玩意儿,还想找公安?告诉你,老子还巴不得你这么干呢。就凭这个记号,随随便便找个‘喇’,就能告你强奸!你要不想蹲笆篱子,名誉扫地,被老婆孩子知道你的真面目,那就在一个月内,恢复百玉容名誉,把她调回原有车间去。否则,我保证让你后悔终生,一无所有!”

    再之后,随着一句“自作自受,报应!”的话从对方口中说出,他就被一脚踹晕过去,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晚八点二十,洪衍武派去打探大民子情况的五个手下,和负责去跟“二头”要消息的陈力泉均已到位。

    当洪衍武骑车带着“小百子”赶回天桥时,一过“鸿雁楼饭庄”,远远地就能望见,他们都按约好的,正站在自然博物馆的大门处在等他。

    于是,洪衍武就在临近的地方提前停下了自行车,叫“小百子”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

    “你自己过马路,回家。”

    洪衍武指了一下马路对面的北纬路路口,天桥剧场就在那边。

    可“小百子”却难掩讶异之色,相当意外。

    “洪爷,咱们晚上不还有‘仗’要打吗?”

    “那跟你没关系。回家照顾你爸去。”

    “可我……我是您的人呀?”

    “犯傻了吧?我答应收你,只是为了帮你解决这件事,有个名义,‘大龙’就不敢再碰你。你还小,趁着还能回头,赶紧从这条贼船上下来。别再进这个圈子里混了,否则有你后悔的。不怕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不得已,我也不会再走回头路!”

    “您不要我?那还……还帮我?”

    万没想到,洪衍武的解释,反倒让“小百子”的眼睛彻底瞪成了标准圆,看来他真的想不通。而他这副夸张的表情,也让洪衍武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无声地笑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没错,我肯定不是雷锋同志,我也没那么高的觉悟去扶危救难。可我自己就有个病卧在床的父亲,妹妹也同样被别人骚扰过,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就算是同病相怜吧。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你,已向我证明了自己的诚意和决心。国际歌会唱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你那一口脏鞋,可不是白舔的!所以,你完全不必谢我,正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实话说,要不是先去过了你家,证明你没说瞎话,今儿晚上至少卸你小子一条胳膊。”

    洪衍武的话让“小百子”沉思了一会,可很快他就摇头反驳。

    “洪爷,话……不能这么说,不管怎么样,是您出手才救了我们一家,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洪衍武却有些不耐烦了,他不由分说从兜里掏出了几张大票,塞在了“小百子”手里,那是今天在街头,别人“孝敬”的一部分“喜钱”。

    “甭废话,这是五十块钱,拿着回去给你爸爸买药。提前警告你,今后要让我撞见你再去‘登车下货’,你的手就别想要了!”

    可“小百子”却仍不肯走,一如刚才般地执拗着。

    “这钱我不要!洪爷,我真的想跟着您,您就带我去吧!”

    洪衍武确实有点着急了,因为远处的陈力泉像是看见了他,正在向他挥手,他没工夫再多耽搁。

    “说半天,全白费了是吧?你他妈缺心眼是怎么着!要真为家里好,你今后就学点儿好,干点正经事,给你爸和你姐争口气!”

    可没想到,“小百子”仍然不知好歹,居然像块牛皮糖般地纠缠不休。

    “不,我不!我要跟您去!我不怕动刀子,不怕流血!

    洪衍武这下可真有些上火了。他急于摆脱纠缠,去办自己的事儿。心里一焦躁,就感觉装出凶恶的样子,来恐吓一下这个毛孩子,或许他就怕了。

    于是他索性一脚抬起,直接将“小百子”踹倒在地,然后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滚蛋!再没完没了,就弄死你!”

    之后,他又一挥手扔下了五十块钱,便头也不回地蹬起自行车,直奔前面的自然博物馆去了。

    等到“小百子”再爬起来,已然彻底追之不及了。只有一阵冷风,把那散落的几张大票吹到了他的脚边。

    不过,虽然胸口上着着实实印着一个大脚印子,但“小百子”这次挨打的感受绝对不同以往。

    泪眼迷离中,望着洪衍武背影消逝在夜色中的那一瞬间,随着一股莫名的热流在胸膛里涌动,他不由双腿一软,主动跪倒在夜色笼罩下的马路之上。

    然后,他又郑重其事地冲着前方磕了个响头。

    “洪爷!”(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狼心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现在占着40路公交线的两方人马,无疑就是洪衍武要面对的最大对头。

    因此别看今天一整个儿白天,在菜市口的街头是平安度过的,可洪衍武自己相当清楚,在这平静的表面下肯定藏着暗流涌动。

    走极端的人,全都不轻易服输。尤其是社会上滚过的,野心和狠劲儿都比常人多出许多。没人会把到手的既得利益拱手相让,由此引发争斗也是根本避免不了的。

    那么自然就可以断定,其实无论哪一方面的势力,都绝对不会傻傻地无所作为,干等着洪衍武找上门去。

    最大的可能,是“八叉”、“弓子”以及“大民子”、“虎钳子”还在暗中筹划准备着什么。或许从明天开始,或许从后天开始,反正一等他们准备好了,就将彻底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那么这种情形下,洪衍武又该怎么办呢?

    他对自己的处境,其实早已分析得明白。

    说到劣势,刚刚回归京城、势单力薄的他,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别看明面儿虽然只是和两方势力做对,但暗地里还不定又藏着多少人,惦记着从后面扑上来咬他一口呢。

    并且,即使是他自己的小团体,眼下内部也不算稳定。

    因为被“红叶”送回来的“小顺子”、“三蹦子”和“菜刀”三个人,和主动回来的“小媳妇儿”、“坛子”绝不不同,他们分明带着点儿不情不愿。之所以还肯重新为洪衍武效力,只不过因为两方“把子”关系太过友好的缘故,又有“忠义”名份压着,才没他们反对的份儿罢了。

    所以完全可以说,他目前的处境算是腹背受敌,内忧外患。

    要说他唯一真正具有优势的,也就是在信奉“暴力领导一切”的圈子里,他和陈力泉具有真正超人一等的武力,和过去积攒下的冒尖儿凶名罢了。

    功夫是练出来的,这“尖儿”又从何而来?

    那自然用命拼出来的!它得见血,得打倒成片成片的人,这里没道理可讲,打服了你算!

    这也是那些明面儿、暗面儿的众多敌人,一直隐忍不发,有所顾忌的真正原因。

    可另一方面也要知道,那些真能成点儿气候的主儿,奸、损、坏、狠、毒什么都不缺。要是一旦等着他们的对头具有针对性的做好了准备,最后的结果可就不甚美妙了。

    哪怕最后拼出个两败俱伤的程度,倒霉的也一定是他们。因为那时,必然会招得其他早就惦记趁人之危的各路猛兽一拥而上,像豺狗一样把他们分食、舔光。

    说实话,洪衍武当下面临的情况,其实和二战时的日本和德国极为类似,也可以比作当初的努尔哈赤靠十三副甲胄起兵之时。

    因此他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仿效当年这些小国、小族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那么“闪电战”、“突袭战”也就成了不二选择!

    洪衍武看得很透,他只有在对手们没准备好之前,先行一鼓作气发动突然袭击,才有机会用各个击破的方式,迅速打败明面上的两方对手。

    当然,打不是他最终目的,只是实现目的之手段,他也并不想真的永远把着公交线做个贼头儿。不过他的对头们,恐怕也只有先被他打疼了,才肯老老实实接受他的条件。

    同时,他也只有挟大胜之威,才可以借此震慑四方宵小,让他们彻底收敛与自己的敌视之心。正如当年德军攻占波兰之功效,到时候,这盘棋才有可能盘活。

    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手,再想重新立起相当难。所以时间和出其不意,也就成了至为重要的绝对关键。

    洪衍武知道拿破仑有一句很有名的战争格言——我之所以能够战胜敌人,是因为我的军队比敌人早到了五分钟。

    于是综合考虑下,他就作出了一个决定。宜早不宜迟,就在今晚,他就要带人分头去突袭天宁寺和永定门的两方人马!

    这种事儿一般人想不到,也决不敢干!要真成了,他真正所图也许今晚就能达到。而且名声也就绝对立起来了,再传得神点,他更上台阶!

    人,全是一个德性,狗眼看人低,你不露牙时候,都惦记撕巴了你,可一旦见势不妙,感到危的时候,个个全闪,还都夹着尾巴捧着你。

    也正是因此,洪衍武在去帮“小百子”出头的时候,便已提前安排手下和陈力泉各自去探听两方人马的确切消息和行踪。

    而当他与大伙儿在自然博物馆见面后,那几个手下不但已经将他想要知道的事儿弄了个一清二楚,陈力泉还从“二头”处,得到了一个让人既有点出乎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原来,那两方人马真的没闲着,永定门的人在已经主动联系上了天宁寺的人,就在今天晚上十一点钟,两方约好要在广安门的护城河边,商谈联合在一起对付他们的事儿。

    这不禁让洪衍武相当庆幸自己判断正确。也为今天可以不用太过奔波,便可一网打尽两家对头而高兴。

    所以随后,他果断率领人马直接杀奔了天宁寺。他要先拿根基尚浅、实力稍逊的“大民子”和“虎钳子”开刀!然后再去护城河边,等着“弓子”自投罗网!

    而从这一刻起,这个夜晚,便已注定会是一个刀兵交战的不眠之夜。

    晚上十点,广安门的“新风饭馆”。

    这是一家只有五张桌子的小饭馆。早已经过了打烊的时间,不但饭馆的门窗都已经上板儿了,屋里的大部分桌子也都倒挂上了椅子。

    但由于正是自己的家门口,和饭馆里的人认识,因此饭馆的人下班之后,索性留给“大民子”和“虎钳子”一把打开的挂锁,就各自回家睡觉去了。只嘱咐他们,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就行了。这样一来,“大民子”和“虎钳子,现在仍然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桌旁喝着小酒聊天儿。

    桌上摆着一瓶六十五度的二锅头,才喝了不到半瓶,此外也就是一盘花生米和一盘豆腐干做下酒菜了。

    这倒不是两位新蹿红的“把子”抠门寒酸,舍不得花钱买好酒好菜。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为喝酒,只是想借这里暂时避避寒风,也等着自己的人到点儿聚齐,一会儿好就近去护城河边赴约。

    “兄弟,这回可是真碰上硬碴儿了,我老觉得有点心惊肉跳,这心里踏实不了。”

    “大民子”既能打,也会偷,是个有名的双面能手。现在更是天宁寺的地面儿上说一不二的一尊“神仙”。可他说这话时,脸却拉得特长,显而易见是烦恼得厉害。其实自打在菜市口见着了洪衍武以后,他就再没笑过。

    “哥哥,我倒觉得你有点多余。这天大了,谁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红孩儿’是有一号,但架也是一天一天打的,再牛逼也是过去式了。怎么就只能他叱诧风云,咱们就永远地待在阴沟里?当初想跟咱们抢40路线的‘大歪’怎么样?手底下小几十号兄弟护着,不也让咱们给办了吗?还割了他耳朵!现在见着咱们,是绝对点头哈腰当三孙子。所以说,就没有不败的神话……”

    “虎钳子”是个货场的搬运工,不但有点三青子劲,也力不亏身,更是家门口的一霸,不过跟着“大民子”走上这条路还没多久,他只对洪衍武略有耳闻,所以在态度上就很满不在乎。

    “按理讲,兄弟你的话够劲,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找你打联手的原因。可你知道,哥哥我在天宁寺‘戳’了七八年了,和我同一拨出来的,不是折进去了,就是‘玩’不起了。为什么只有我能有今天这个局面?一是靠你这样的兄弟捧,二来我也有自知之明,从不惦记自己够不着的事儿。我可以跟你说,‘红孩儿’的的确确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块臭硬臭硬的石头。因为他从来没败过!从来就没有!我就怕……”

    “大民子”毕竟多吃了不少盐,知道实力上的差距不是只凭个“狠”字就能迈过去的,所以说到这儿,他摇着头,颇有些意兴阑珊。

    可“虎钳子”又不乐意了,一仰脖儿狠灌了一盅酒。

    “哥哥唉,你这也太灭咱们自己威风了。难不成咱还把用血拼出来的40路让出去不成?您是想让咱们哥们弟兄都喝西北风儿去啊!”

    “大民子”继续摇头苦笑。

    “也不怕兄弟你小瞧我,其实把40路让出去,我真的想过。只不过想了多次,又多次打消。人哪,没有的时候无所谓,可一旦有了,还真他妈没出息,割舍不下啊。我现在就怕玩‘陷’了。要是咱们真拼不过,钱也就是个王八蛋了,不划算的事情,想必你也不会做。”

    没想到大战在即,“大民子”竟然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虎钳子”可真有点急赤白脸了。

    “要早知道您这样,那我今儿早上就去菜市口会会他了。我就不信,插丫一刀拔出来,会不是红的?”

    “大民子”却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说起了风凉话。

    “得亏你没去,要不你肯定回不来了。再说你以为你捅了‘红孩儿’就完了?‘陈大棒槌’还在边儿上呢,怎么也饶不了你小子!”

    一听这话,“虎钳子”可真恼了,急躁下一拍桌子。

    “哎哟我的哥哥唉,前怕狼后怕虎可不是你的风格。事已至此,您再犹豫还有什么用啊?就算您说的全对,可咱们晚上不还跟‘弓子’谈判嘛。只要一联手,以多对寡,咱们也用不着再怕什么了。”

    这番话倒是让“大民子”的脸色见缓。

    “恩,这是件好事,那头跟咱们一样,也得跟‘红孩儿’死磕。何况‘弓子’后头还有前门‘八叉’跟撑着。要是咱们双方能真把劲儿往一处使,没准还真有戏。可我唯独就是担心,即使弄了‘红孩儿’,后面也会有更大的麻烦……”

    “别闹神经病呀。你这么瞻前顾后的,到底怎么啦?”“虎钳子”终于不耐了,忍不住抱怨一句。

    “小心一点好。”“大民子”先回了一句,这才继续解释。

    “你刚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八叉’和‘弓子’虽然和咱们一直相安无事,可那是因为一没借口,二来‘弓子’才刚继承‘大位’,还在忙于巩固自己的地盘。你等他们腾出手来,未必不会针对咱们。别到时候,咱们当了‘炮灰’,反倒成全了人家。”

    “大民子”的顾虑不能不说有道理,“虎钳子”听了就是一愣。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想法,眼珠转了几转之后,就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既然是打联合,那就得谈条件。我可听说,‘弓子’和‘红孩儿’还有其他的碴口呢。我看咱们不如已退为进,要求‘弓子’他们去打冲锋。否则,咱们就去跟‘红孩儿’低头。您说,‘弓子‘会怎么选呢?就是万一‘弓子’不答应咱们,那咱们也可以假戏真作,先把线路让给‘红孩儿’。因为只要这场‘碴锛儿’起来,绝对就是恶战,肯定你死我活,后果,不说谁都清楚。我就不信了,咱们就没机会玩儿别人一把。”

    没想到“虎钳子”竟然还有这种心眼,“大民子”脸上已经起了变化,“你说具体点。”

    看着“大民子”有了兴趣,“虎钳子”索性就继续引导。

    “哥哥,往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有可能发生。人,就怕算计,只要算计到家,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大价值的果子。有句老话叫做两败俱伤,以‘弓子’、‘八叉’的实力,与‘红孩儿’拼一拼,指不定谁输谁赢呢。所以说,其实咱们才占有主动权,是真正压秤的最后一个秤砣。这种情况下,咱们的机会也就有了,浑水摸鱼呗。到时候指不定谁笑最后呢?要真有势力壮大,收编别人的机会,你不会不吃吧?

    “大民子”本身就是个脑袋瓜够使的主儿,“虎钳子”的这份狼心,足够让他吃惊并为之警醒的。但另一方面,也足够让他雄心再起。

    确实,如果这么想,反倒是个“拔份儿”的好机会,尤其是这种受各路诸侯瞩目的争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真能像“虎钳子”说的那样,最后弄出个头彩儿,恐怕这一战之后,他也就彻底修炼成了“真神”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暗算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了,谁也不比谁傻,都是人精,都有自己的算盘。

    一阵兴奋之下,“大民子”胆气也终于上来了,他端着杯子跟着灌了口酒,死心塌地下决定磕了。

    可正当他想把酒咽下去,再好好夸赞“虎钳子”几句的时候,却没想到饭馆的大门于突然间,竟被人极其粗暴地一脚踹开。

    紧接着,一个猖狂的笑声,随着吹进屋的冷风一起,从门外灌进了屋内俩人的耳朵。

    “还真不能小瞧了小鱼小虾。贼心眼子不老少啊,不过,你们没机会了!”

    门外,赫然站着两个人!

    惊悸之下,“虎钳子”“噌楞”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大民子”则一口酒呛在了嗓子眼儿里。随后,又“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地面,湿了一大块。

    “你们是谁?!”

    “虎钳子”根本顾不上狼狈不堪的“大民子”,怒目圆睁下本能地喝问。

    “自新路‘红孩儿’!”

    “‘陈大棒槌’!”

    随着门外传来两声冰冷的回答。洪衍武和陈力泉,人还没进去,气势已经打了进去。

    而经过火辣辣地咳嗽了半天,“大民子”也好不容易眼带泪花地缓过了气儿。不过这会儿,他的状态也没好多少,看着门外,他腿肚子都有点转筋朝前,不由自主地哆嗦上了。

    “怎么抽上啦?刚才不挺意气风发的嘛!”

    洪衍武忍不住损了“大民子”一句,这才带着陈力泉走进了饭馆。然后俩人大马金刀,一个挨一个地,分别贴着“虎钳子”和“大民子”坐下了。

    “虎钳子”不禁和“大民子”对看了一眼,发现彼此的神色都有点匪夷所思的意思,俩人还在琢磨,对方怎么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这儿来了。

    同时,他们俩的脑子也都在快速过滤。不用说,对头的到来绝对不是那么简单,肯定是有准备、有预谋的。无疑,他们已经成了靶子,那接下来……

    “你就是‘虎钳子’?刚才门外听见,你想会会我。现在见着了,有什么说道,都摆出来吧。”

    就在“虎钳子”还在傻站着发愣的时候,洪衍武一横楞眼睛,已经把敌视的对象转向了他。

    而面对洪衍武高话矮说的敲打,“虎钳子”也是自知理亏,同时分明感到了一种身为猎物的危险。

    不过别看他为人冲动,也很有些鬼心眼子。只见他眼珠子转了几转,反倒神情一变转为殷勤的讪笑,伸手倒上了两杯酒,摆在了洪衍武和陈力泉的面前。

    “洪爷、陈爷,刚才是我喝多了胡吹大气儿,您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这初出茅庐的小崽儿一般计较。其实二位响当当的名号,小弟我早就听说,也很想结识一下,今天你们能赏光,敬你们,干。”

    说罢,“虎钳子”就举起一杯酒,主动凑到了洪衍武的跟前。然后一仰脖,酒就倒入口中。

    紧跟着,他又一捅“大民子”,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也来给洪衍武和陈力泉赔罪。

    “‘大民子’这时看了看‘虎钳子’的脸,通过眼神的交流,也似乎有所觉悟,便叹了口气,跟着拿起酒杯,贴近了陈力泉。

    “还你们玩的好,能找到这儿来。算了,我们哥们儿认输,40路从此拱手相让。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吧。”

    说罢,“大民子”也不含糊,跟着猛灌了一杯。

    要说这面子确实是给足了。“虎钳子”和“大民子”似乎已经彻底决心伏低做小,完全放弃了自尊。一般情况下,只要是场面上的性情中人,只要不想着赶尽杀绝,大概都会毫不含糊地把他们敬的酒一饮而尽。

    于是,洪衍武和陈力泉便相视一笑,交换了个眼神,各自端起了酒杯。

    可就在他们刚把酒杯靠近嘴唇要喝的一瞬间,没想到“虎钳子”和“大民子”却骤然翻脸。

    这俩人的面容一瞬间不仅变得狰狞起来,他们手里还都从后腰摸出了一把刀子,极其迅捷地从桌子下分别捅向了洪衍武和陈力泉!

    可以说是全无征兆,又毒又狠!

    这一手,是他们长期以来配合默契的翻盘绝招!想当初,和他们争40路的“大歪”,就是败在了他们这一招儿之下!

    只是出人意料的却是,别看“虎钳子”和“大民子”下手快,洪衍武和陈力泉反应居然更快。

    就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他们手中的两杯酒不但一起泼在了“虎钳子”和“大民子”的脸上,就连捅刀子过来的那两只手腕子,也被他们一把抓了个正着。

    再之后,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随着洪衍武和陈力泉同时一用力,几声“嗷嗷”惨叫之后,“虎钳子”和“大民子”手里的刀子全都掉在了地上。他们俩也跟着吃疼,从椅子上被拖倒跪在了地上。

    “雏儿,一看你们俩王八蛋怂腰、动肩膀的揍性,就知道没憋好屁!想算计你们祖宗,还嫩了点儿!”

    洪衍武阴冷地一声斥骂,眼里全是寒意。

    不过“虎钳子”倒也光棍,见算计失手,索性用带着血丝的眼睛直瞪洪衍武,厉声大喝起来。

    “姓洪的,道上行走,认个讲究!你不管不顾,称王称霸,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早晚有还旧账的时候!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别看我现在是‘栽’了,可我还有手下一帮子铁把子兄弟!你要有种就别走,用不了半个小时,我就让哭!”

    “大民子”也是一咬牙,硬顶着雷开始耍横儿。

    “你们霸道可以,但小心犯得起事儿就得扛得起后果!人,给面儿,不可能给你一辈子。人,也不可能一直独霸天下!毕竟都是老‘战士’了,我把话搁在这儿,早早晚晚有不服气、管闲事儿的站出来,你们信不信?”

    要说,他们俩的话还真挺有骨气,颇有几分浑不吝的钢骨叉子。

    但洪衍武和陈力泉却对此根本不屑一顾。特别是洪衍武,反倒带着讥讽笑起来了。

    “咱们明说吧,你们俩的依仗我也听明白了。你‘虎钳子’是觉着你们有兄弟,一会儿就会来这聚齐,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没准还能把我们哥儿俩给围了。‘大民子’呢,大概也把希望放在了跟‘弓子’的会面上。不好意思,恐怕你们得失望了。因为这两件事,全都在我手拿把攥之列!”

    就在“虎钳子”和“大民子”面露惊疑之色的同时,洪衍武扭头冲着门外,又霸气地高叫一声。

    “把‘根子’、‘春生’和‘力本儿’都带进来!”

    随着话音落下,饭馆的门又是一开,一直守在外面的“坛子”、“菜刀”和“三蹦子”哥儿仨,从门外又挨个提拉进来三个鼻青脸肿的人。

    再一看见这景儿,“虎钳子”和“大民子”可全傻眼了,因为不但他们没想到外面还有洪衍武的人马。而且被带进来的仨人,也那正是他们哥儿俩起家时,并着肩磕过来的最得力的手下。也是现在给他们“带队”的三个“队长”。

    真是邪了门了,他们的麾下大将竟然全让洪衍武的人给拿了,难怪他们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由此类推,“弓子”在洪衍武的算计之内,恐怕还真不是虚言。

    此情此景,洪衍武毒辣、凶狠、算计,无不令“虎钳子”和“大民子”彻底折服。不用再琢磨,他们也清楚地自己再没有与之抗争的可能。这一下,可真是彻底打掉俩人的底气了,他们立刻成了泻了气的皮球——瘪了。

    不过,让他们更心惊肉跳、六神无主的事儿还在后面,因为洪衍武绝对是个记仇的人,现在可是该轮到他彻底算账的时候了。

    “刚才你们俩还挺横啊?是流氓就行,千万别他妈当假流氓!”

    洪衍武嘴角泛出阴森的笑,只说了一句,就将“虎钳子”刚才操刀捅人的手死死按在桌子上,然后另一只手抄起桌上的酒瓶子,毫不犹豫用力砸了上去。

    在一声沉重的闷响之后,“虎钳子”痛苦地抱着一只手倒在地上,翻滚不已。

    他的手骨,碎了!

    “虎钳子”,被砸成了折钳子!

    这时陈力泉也是有样学样儿,一边用眼睛冷冷地瞄着“大民子”,一边也从袖子里甩出他那根标志性的擀面杖。

    “大民子”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就算傻到家了。

    他马上抱住了陈力泉的腿,苦苦哀求起来,说手是他吃饭的家伙,要毁了,他也就彻底完了。

    而就在陈力泉征询地望向洪衍武的时候,洪衍武竟又皮笑肉不笑地裂开了嘴。好在他下面说出的话,倒不是什么让人彻底绝望的狠话。

    “‘大民子’,其实咱们的事儿还真是有的谈。念着过去的几分交情,我再给你指条道儿,你要答应,不但刚才的事儿算了,我还可以把那40路的半条线让给你……”

    “啊!真的?”

    “大民子”愕然地张着嘴,不敢置信地傻了。

    “可你也别高兴太早。我得先得搞清楚你够不够格儿才行。这么说吧,要是我把40路的半条线让给你,你到底能凑出多少钱?”

    “我……”

    望着洪衍武狼一样的眼神,“大民子”既惊疑又惶然,他真不知道对头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对方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不过他更清楚,自己人都掉到井里了,这根救命稻草,无论是什么代价,他都得拿到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埋伏

    这个年头护城河边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

    由于“运动”以后彻底没人管了,几年下来都长成了荒林子。河岸上到处是枯枝败叶和小山一样的垃圾渣土,满目荒凉,破败。基本上没人会来这种地方,所以这里也就成了“玩主”们经常约会的地方。

    按说好的,十一点整,“弓子”带着自己的人,准时来到了广安门滨河路的护城河边赴约。

    因为今晚只是谈判说事儿,不是“碴架”,所以“弓子”身边只跟来九个“骨干精英”。

    像他手下的“老猫”、“皮子”尽管不大情愿,但都各带着一个手下赶来了,另外还有“邪唬”带着一个人,和三个他自己直属队伍里比较能打的“战士”。

    唯一的例外,是“二头”不知是何原因,竟然爽约没有到场,这令“弓子”一路上都愤愤不已。

    为此他已经盘算好了,一回去就要跟“二头”好好说道说道。要是拿不出一个没任何毛病的理由,恐怕他这位把兄弟在自己手下混饭吃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其实说心里话,“弓子”可一直都惦记着把“二头”从自己的地盘撵走。

    这自然是因为,想当初在争“把子”的时候,他和“八叉”勾结在一起摆了“二头”一道,他和“二头”之间早已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弓子”自己非常清楚,“二头”尽管表面恭顺,但内心求却永远不可能服气于他。因为“二头”对他太过了解,知道他的事儿也太多了。

    一个对你知根知底,甚至有着“夺位”之仇的人,又怎么可能对你存有崇拜之意,肯真心辅佐你呢?

    何况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么?最危险的敌人就是最了解你的人。

    所以尽管没有实证,可“弓子”怀疑“二头”在背地里,一直都针对他策划着什么的阴谋。

    现在可正是大敌当前最要命的时候,从明天开始也许就要和洪衍武正面交锋了。因此无论如何,就是为了不出变故,也该是他彻底拔掉这根心头刺,肉中钉的时候了。

    过去,他之所以没早把“二头”赶走,只不过是碍于名声,同时也顾忌着“老猫”、“皮子”误会他气量窄,不能容人罢了。但如今这“二头”却是属于自己犯傻,将不听号令的把柄主动交到了他的手上。

    对任何不安定的份子都不能姑息,这是对抗外敌时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必他拿出这一条来说事,就是“老猫”和“皮子”,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程爷,前面有人。”

    就在“弓子”一边踩着脚下荒草枯枝,一边寻思着自己心事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邪唬”突然报警。

    这一嗓子,顿时把“弓子”一行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一起望向“邪唬”指引的地方。

    此时,护城河的冰还没有完全化开,薄薄的冰面反射着月亮的光,倒是使岸边增加了不少光亮,也使得远处的地方还能模模糊糊看清一些东西。

    只见就在前方下坡处的几十米远当地方,影影绰绰一共站着七个人。

    他们站成一排,脸虽然还看不清,不过猜也猜得到,多半就是天宁寺“大民子”和“虎钳子”的人。

    “‘邪唬’,你过去把他们招呼过来。”

    听见“弓子”下令,“邪唬”一点犹豫没有,马上勇往直前地奔了过去。

    不过,大伙儿眼见着他过去之后,和对方的一个人指指点点地说了老半天话,最后竟然又颠儿颠儿地独自跑了回来。

    “程爷,‘大民子’还拿上糖了,死活不肯过来,非让咱们过去说。”

    听了“邪唬”简单汇报,还没等“弓子”发话,“老猫”就插了句嘴。

    “程爷,有点不对劲儿。”

    “弓子”可是知道“老猫”为人最鬼,一听此言不由打了个激灵。

    “怎么啦?哪儿不对?”

    “‘大民子’我了解,他不是个死要面子拎不清轻重的人,论份儿也没到敢跟咱们耍大牌的地步,这事儿透着反常!”

    而“皮子”这么一听,也跟着琢磨上了。

    “要说,咱们过去是下坡路。“大民子”那边儿别看挺空旷,可后面黑乎乎的,应该也是个高坡。而往这边可就是河岸了,一会儿万一要真出了事儿,咱们可没地儿撤啊……”

    但“邪唬”的脾气却是急茬,“老猫”的话和“皮子”的附和,立刻起了他极大的反感。

    “你们丫吃撑着了吧?没事儿瞎炸什么猫呀!”

    他先是极不耐烦地埋怨了句,随后又持不同的意见,继续劝说“弓子”。

    “程爷,这事儿其实都是早说好的,何况‘大民子’我都见着了,还能有什么不对?要依我看,弄不好倒是他们防着咱们耍花活呢。您别忘了,咱们可来了十个人,‘大民子’那儿只有七个……”

    三个手下各持己见,但也都有他们各自的道理,“弓子”一时倒有些为难了。不过他一想到今天谈判的目的和重要性,便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邪唬’,你亲眼见着‘大民子’了?没看错?”

    “没看错,要有篓子,您回头挖了我眼珠子去。”

    “‘虎钳子’呢,也在吗?”

    “那……倒没有,不过‘根子’、‘春生’和‘力本儿’都在。”

    出于谨慎,“弓子”最后又追问了“邪唬”几句,虽然仍无法全然释疑,但也还大致合理。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破釜沉舟,去冒一冒这个风险。

    因为说实话,他来和“大民子”打联合也是形势所迫。他自己清楚,能做稳“把子”的位子,他全靠背后有“八叉”撑着,而“八叉”是从不要小钱的。

    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每月的财源至少要上交“八叉”一大半。因此那半条40路线也就对他尤为重要,根本不容有失。

    至于“八叉”的实力再强大,也毕竟是人家的,肯收钱为他撑腰,也得他自己争气才行。

    真要是乍一交锋就一败涂地,不但丢他自己的人,恐怕“八叉”也会因他“烂泥扶不上墙”,生出找别人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可知道自己底下人的成色,都是见杆儿爬的主儿。真要是看到机会,保不齐像他过去那样,背地里也玩一手阴的,那他才算是赔到姥姥家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在大晚上跑这儿来喝风,目的就是把“大民子”和“虎钳子”拉过来一起跟洪衍武干。

    如今事到临头,他总不能因为一点无法证实的怀疑,就这么打了退堂鼓吧?

    而且退一万步讲,要没毛病,他却先疑神疑鬼犯了怵,那还不得让对方笑死?不但失面子,合作后的从属地位也得调个个儿了。

    何况他毕竟人多,即使是真有什么,他也不怕对方能翻了天。

    想到这里,“弓子”果断下了命令。

    “都别扯蛋了,人就在那儿戳着呢,就是真对上也没什么可怕的。要是不去,还不明摆着怕了他们?太跌份儿!走,会会他们去,我看‘大民子’待会到底有什么说道,跟这儿装大丫挺的。”

    说完,他率先一马当先带着自己的仨人冲了过去,“邪唬”随后一挥手,也和自己的人紧跟了过去。

    唯独“老猫”和“皮子”还算冷静,俩人各自带着手下有意拉了一小段距离,在后面还小声合计着。

    “哥们儿,一会儿多留神,我总觉着不对劲。”

    “明白,小心使得万年船。‘虎钳子’没来,就他妈悬乎。”

    两分钟不到,“弓子”终于面对面见到了“大民子”。

    他带着气性,一横楞眼,先开口说话。

    “‘大民子’,你架子够大的啊。非得让我过来给你请安啊!请你移架过去谈就不行?”

    “‘弓子’,你就甭挤兑我了,我哪儿能跟你耍大呢。实话说,你们人多势众,我看着胆寒,还是这儿地方宽敞点儿,有什么都看得清楚。”

    “弓子”似乎极享受“大民子”的这个理由,毕竟让人忌惮是件有面儿的事儿,于是态度略有些缓和,但还是又追问了一句。

    “‘虎钳子’怎么没来?是不是你们还防着哥们儿一手啊,他在哪儿窝着呢,快请出来吧?

    ‘虎钳子’不愿意来,他觉着我们庙小人少,攀着您这根高枝儿,怕摔坏了我们自己。说白了,还是闹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你要有什么想法,还是先跟我说吧。我要觉得合适,‘虎钳子’我去劝,毕竟我是哥哥,他是兄弟嘛!”

    “大民子”一边应话,一边主动靠近了“弓子”,他身后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凑了过来。

    而“弓子”一听“虎钳子”反对打联合,误以为真,不由带着股子怨气焦躁地抱怨上了。

    “还能有什么想法!找你当然是为了一起对付“红孩儿”的事儿,咱们要再不绑在一起,把劲儿往一处使,我敢说就快吹灯拔蜡了。40路准让人家拿回去,你就等着苦日子没头儿地熬吧!”

    正说着,“弓子”忽然发觉跟着“大民子”过来的人,除了“春生”、“根子”、“力本儿”以外,紧后头还有三个脸上挂着白口罩的人,这让他顿时为之一愣,同时也感到一丝警觉。

    可还没等琢磨过味儿来,“大民子”就已经掏出烟给他敬上,迫于情面,他不得不先接了过来。

    “‘弓子’,你说的道理我懂,你就说该怎么干吧,为了保住现在的好日子,我愿意一切听指挥……”

    “大民子”一边殷勤地说着,又伸手去摸火柴。

    这种态度自然让“弓子”相当满意,这小子听了就是一喜,一时光顾着高兴了,也顾不上别的了。可没想到,他就因为这么一分心,终于酿成大错!

    “好,有你这话就行。我……”

    话还没说完,“弓子”突然就觉得大腿间一阵刺痛,一低头,发现一把尖利的弹簧刀已经齐根插在自己的右腿上部。

    原来“大民子”掏出来的不是火柴,居然是一把刀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条件

    “你干什么……”

    就在这句不可置信的话,刚从“弓子”嘴里喊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后又是一身大乱!

    “大民子”的三个手下已经全面发动,他们一贴过去,“我操!”“哎呀!”的喊声就纷纷响起,“邪唬”和两个“战士”也都同时中招儿,腿上全挨了刀子。

    这时,“弓子”就觉得自己的大腿一阵灼热,又是一阵钻心地痛。不用说,那把扎在他腿上的七寸弹簧刀,已经被“大民子”粗暴地拔了出来。

    血如泉涌中,“弓子”只觉腿底下一虚,身子一软,便一头栽倒。

    地上,有一小片冻上的冰,硬邦邦的,但是迅速被一股热血融化了。

    “弓子”手哆嗦着摸上了后腰,似乎还想要掏刀。

    可“大民子”却马上跟上去一脚踹翻了他,随后再不理他,操着刀子又奔着其他的敌人扑了过去。

    一时间,“弓子”一方阵脚大乱。暂时勉强能抗衡,且仍保无恙的,也只有“老猫”和“皮子”的人了。

    可这俩家伙多“鸡贼”啊?他们根本无心交战,更无心护佑“弓子”。刚一发现情况不对,他们就掏出家伙,带着自己的人全线后撤。只把“弓子”和“邪唬”仅剩的两个人抛在了后头,当了牵制敌人的香饵。

    只可惜饶是如此机警,他们也没能逃了。才刚一跑到半坡上,前面已经堵住了四个人。各个手拿着家伙,冷冷地看着他们。

    “皮子”脑子一热,还想负隅顽抗。可他才刚叫了一声“冲过去!”,就被一根擀面仗捅在胸口上,硬生生被掀了个空翻跟头。

    再等他迷了马虎重新爬起来到时候,却没想到“老猫”已经把刀子扔在地上,主动缴械投降了。这时他才看清,那四个人里为首的,竟是个一米八的大块头,也是他曾多次见面的一个老熟人。

    “陈大棒槌!”

    “皮子”不禁发出一声惊叫,迫不及待地也把刀给扔了。胆寒之下,嘴里就忙不迭地开始解释。

    “陈爷,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就凭我们,不可能跟您耍,不过,您也知道,跟着大哥,有的事儿由不得自己,对与错,都是没辙的事。”

    这小子倒说的是实情。于是陈力泉点点头,便收了家伙,嘴里只说,“老实点儿,都踏踏实实滚过去!”

    “是嘞!”

    “老猫”和“皮子”毕恭毕敬应声后,马上叫上手下,依次排队而行。那真比幼儿园里最乖的孩子还听话……

    皎洁的月光下,河岸边一片肃然,只有微风吹动树枝和河水中冰面破裂的响声。

    “顺子”、“三蹦子”和“菜刀”簇拥着陈力泉,各个叉着腰站着。

    “弓子”的人已经被彻底摆平。他和他的亲信六个,全都捂着伤口坐倒在地上。唯独“老猫”和“皮子”独善其身,带着他们自己的人,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不过,他们的边上,也照样有“大民子”的人虎视眈眈地守着。

    这时,那三个带着口罩,刚才一直在最后头给“大民子”压阵的人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是洪衍武带着“小媳妇儿”和“坛子”。

    首当其冲,洪衍武第一件事儿就是问谁是“邪唬”。

    他可还惦记着这小子拍他黑砖的事儿呢,所以一找着正主,二话不说,带着狞笑过去,一板砖儿直接就拍在了“邪唬”的脑袋上。

    这一下那叫脆生!砖头四分五裂,“邪唬”就跟个傻桩子似的,“噗通”一下就倒地昏了过去。那被开了瓢的伤口,也流了他一脸的血。

    随后,洪衍武这才把狞笑的脸转向了“弓子”。

    “‘红孩儿’,你玩得真好!看来我道行还是太浅,认栽了……”

    刚才凶狠的一击,竟没能让“弓子”有一点惧色,他只想笑。但可惜腿上的剧痛也使他豪气大打折扣,虽然他尽力想笑,但脸上呈现的,只是一副比哭还难看的惨然。

    血已经他的裤子浸透了,呈现的是一种近似于黑的暗色,但伤口已见平缓。“大民子”下刀挺有分寸,只要他不再乱动,也就不会再往外猛淌。

    “认栽就好,那咱们就该谈谈下面的事儿了。”

    洪衍武微微一笑,脸上全是胜利者的得色。

    “弓子”却懒得敷衍,忍不住带着怨气讥讽了一句。

    “还有什么可谈的?40路归你,我甘拜下风。你总不会连永定门火车站也想要吧?”

    “我倒是想,可就这么占了你的老窝,我也守不住。你周边的那些‘把子’非得群起而攻之不可。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壮大到超出自己太悬殊的程度。否则,凭什么‘八叉’只暗地里扶着你,自己不把永定门火车站吞下来?”

    洪衍武的话很切实,直接促进了“弓子”的联想,让他不由把心里一直藏着的怀疑说了出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你跟‘二头’已经商量好了,要把我灭了,换他上位?”

    洪衍武不置可否。

    “总结的不错啊,明白过来了?”

    这话有点不清不楚,也算一语双关。自然引得“弓子”凭自己的想象来考虑通盘一切。这么一来,有些事儿他果然想通了,但有些事也是想岔了。

    “果然,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还是败在内部喽!甭废话了,直说吧,还给我安排什么菜谱了?是‘熬骨头’(黑话,砸断手脚)啊,还是‘红烧肉’(黑话,切身上零件儿)啊?‘八叉’那王八蛋不会犯我过去的错误,总得绝了我这个后患,他才能安心!”

    “行,是个爷们,刀子活儿,五个手指头,你敢吗?”

    洪衍武倒没做解释,反倒将错就错故意装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因为“弓子”和“大民子”不一样,窝里还藏着一条等着咬人的狼。所以他很想借机试试“弓子”的胆气,好看清他还有没有压住“二头”的本事。否则要是让“二头”钻了空子,什么条件也就是白谈了。

    “弓子”并未让他失望,一点软弱也没流露。

    “洪爷,手毕竟是吃饭的家伙,打个商量,左手五个指头剁仨,留下俩,给咱抽烟用,行吗?”

    “豪气冲天啊,有种!”

    一把刀子随后扔在了地上!

    可就在“弓子”要去够刀子的时候,刚刚清醒过来的“邪唬”突然从一旁爬了起来,抢着扑在了刀子上。

    “程爷,这不行!咱们还有人!还有‘八叉’给咱们做主……”

    “这儿他妈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弓子”立马气得骂了一句,但他见“邪唬”血流满面都顾不上擦,却拼命用身体护着地上的刀,死活不肯让开,又不免为这个手下的忠诚摇了摇头。随后,他索性从后腰掏出了自己的刀子。

    “傻东西,今儿都过不去了,就别他妈瞎指望了……”

    “邪唬”这时一回头,见“弓子”已经拿着他自己的刀,把手放在了一块砖石上,忍不住又高声叫了起来。

    “程爷,您还真剁呀!”

    “别他妈多嘴!”

    “弓子”再次大骂一句后,额头青筋跳动着,连眼睛也红了。他手里那瓦亮瓦亮的匕首,开了刃的刀锋利无比,已经比划在了他自己的大拇指上。

    全场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弓子”手中的刀。

    “弓子”再次抬起头,与面前一步之遥的洪衍武眼光对在了一起。没有犹豫,没有软弱,只有针锋相对的硬气。

    随即,他又大叫一声,手起,刀落!

    就在这时,变故又起,洪衍武突然抬腿一脚,正中“弓子”拿刀的手腕。

    “弓子”猝不及防下,刀子脱手飞出,“噗哧”一声轻响,斜斜插在了远远的一个渣土堆上。

    全场的人盯着那把刀子都愣住了!特别是“弓子”的人,谁都不知洪衍武为何要做此干预!

    “程爷!”

    而随着“邪唬”痛哭流涕的这一声嚎,所有的人这才醒过神来似的,又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洪衍武。

    “真行啊,‘弓子’,小看你了,还真是一口吐沫一个钉儿,说到做到。难怪‘八叉’会挑上你小子。”

    洪衍武点点头,他相当满意,因为有这样的钢骨叉子,往往都是言出必喏的人。也只有这样的性情,才能在受伤后继续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地盘。

    可“弓子”却着实有些糊涂了,张口就质问洪衍武到底是何用意。

    洪衍武这次笑的相当和善。

    “没别的,再跟你好好谈谈条件。”

    “啊?”

    “弓子”真是一头雾水,彻底晕头了。

    洪衍武又眯起了眼,用言语试图指引。

    “你就不想想,我要是真想抢40路,‘大民子’还用得着这么死心塌地,帮我对付你吗?”

    “弓子”听了这话不由望向“大民子”,“大民子则冲他冷冷一笑,虽然俩人已经结下了永远难以化解的死仇,但这个笑容也明显是一种提示,这件事果然另有玄机。

    “弓子”迟疑着又问,相当不笃定。

    “那……你是说?”

    洪衍武直接开出了真正的条件,和刚才和“大民子”谈好的一模一样。

    “你要能在一个星期凑出一千块来,今后你就妥妥地在你那半条线上‘蹬车下货’,我绝不再伸手干涉。40路线我会彻底退出。”

    对洪衍武的话,“弓子”全然不敢置信,竟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为什么?那半条线你要拿回去,运气好,没几个月就能挣出来,干嘛把这么大的便宜让给我?再说,既然你不想占这条线,干嘛不早来打商量?还有‘二头’呢?你不是答应扶他上位的吗?”

    “为什么?”

    洪衍武先自言自语地笑了笑,然后才给“弓子”解释起来。

    “首先,是因为我有事儿急需用钱,大笔的钱,没时间耽搁。其次,要是不动手就跟你要这笔钱,你肯定不会甘心,最后咱们还得照样再来一次,一样的事儿。至于‘二头’的事儿嘛,那是他一厢情愿,我可没答应他什么,否则今天在这儿,就是他自己跟你说话了。所以说,我完全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肯交钱,我的话也说到做到,今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你自己要想再找后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弓子”先是沉思了一下,随后又抬起了头,显然洪衍武的话并未能让他完全满意。

    “你‘红孩儿’混蛋是混蛋,可说过的话还没不算过。况且‘二头’也的确没在这儿,所以你说的话我信。可你到底为什么不选择扶他一把呢?他也可以给你凑钱呀?以后还会继续给你上供……”

    洪衍武不由深深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对盘根问底的“弓子”很认真地说。

    “你倒是真好奇啊!不彻底跟你说明白了,恐怕你也不会安心。索性我怎么想的就全告诉你。一,咱们这行就不讲究‘码银子’(黑话,指弄了钱不给手下人花,自己藏在家里房梁上,为日后“金盆洗手”做准备)。别看平时日进斗金,可你一个‘把子’能凑出这笔钱来也得伤筋动骨,‘二头’不能跟你比,他恐怕还没有这个能力。二,还是那句话,我有急用钱的事儿要去忙活。所以你们团伙内部争执,谁是谁非,我都没兴趣。也因为这个,我同样不想因为断人财路,再跟‘八叉’彻底对上,把我自己的事儿耽误了。三,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二头’这兔崽子谁知道他心里有多少脏心眼子?找上我,无非是想把我当‘枪’使,先灭了你,再帮他挡住‘八叉’,后面的大仗小仗我还全得管,他自己倒安心搂钱当‘把子’,我要有个闪失,他去抱别人的大腿也不晚,这笔生意怎么都是他自己合适。四,不管你信不信,我得承认,把尤三‘抬’进去,我也有不对。就算是我假仗义一回,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现在想卖你个人情,咱们就此把这事儿彻底遮过去行不行?”

    “哈哈哈!行!怎么不行!我全答应!”

    “弓子”终于疑虑尽去,他笑了。

    尽管腿上的疼痛一阵阵地传来,尽管他笑得头晕目眩,尽管他笑得浑身出虚汗,但他还是笑了。

    并且随后还狠狠骂了一句。

    “他妈(的),‘二头’这回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狗急跳墙

    “他妈(的),老子这回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二头”骂了一句似乎还不解恨,随手又抄起桌上的一个半空的酒瓶子,“咕咚咚”先猛灌了一气儿,然后又把空了的瓶子狠狠摔了出去。

    “咣叽”一声,瓶子砸在墙上,粉粉碎!

    这是位于永外松林里的一个五金商店的旧仓库——“二头”为紧急情况提前找好的避难场所。时间是1977年3月28日的凌晨两点。

    仓库里除了“二头”,他的那几个手下也都在场。但几个人看着“二头”这副失态的样子只是面面相觑,谁也没言声。

    要说他们今天也确实够悬的,本来是挺高兴地聚集在“二头”的家里,提前庆祝第二天的“改朝换代”。

    可没想到才酒足饭饱,几个人正一起畅想着未来,胡吹神侃的时候,“老猫”为了还“二头”过去的救命之恩,竟专程派人上门给他们送了个信儿,结果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谁都没想到,在把对手一网打尽的情况下,自新路的“红孩儿”居然和“弓子”讲和了。

    洪衍武那臭小子简直犯了失心疯!听说他竟然以一个星期凑够一千块钱的条件,就答应把40路让给“弓子”。而且最后,他还把一直为他提供消息的“二头”给卖了。

    这种情况不但让他们由大喜转成了大悲,完全不敢置信。对他们这个小团伙而言,更是一场宛如五雷轰顶一般的灾难!

    没人不清楚这意味这什么,也许明天,不,马上,就会有人带着刀子找上门来!

    一时间,“滚子”、“门板”和“扎枪”全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幸好“二头”和“大眼儿灯”都是老江湖,他们虽然喝了不少的酒,可关键时刻仍然能保持一定的清醒。

    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他们当机立断,立马催促发愣手下们赶快收拾细软,带着刀子和一些吃食简装出发,紧急避难。

    当他们收拾好东西后,甚至连前门都没敢走,而是通过“二头”早就留好的后路,用一张木梯子翻过后院的院墙离去的。

    不过也幸是如此,他们才能绝处逢生。

    因为他们才刚从临院的后门绕到大街上的黑暗处,就从街道墙角远远地望见,在电线杆上的路灯照耀下,瘸着一条腿的“弓子”和脑袋包扎得像个伤兵的“邪唬”,已经带着十几个人堵在了他们“老窝”的院门前。

    就是这么悬!也就差十分钟的事儿,要是晚走一步,肯定就出大事儿了……

    “咣当”,又是一声响!

    “二头”又一脚踹翻了一张破凳子,叉着腰咧着嘴,虎虎地喘着气,他那个大光头的太阳穴上,青筋也是一跳一跳的。显而易见,一口郁结之气堵在心里,还没出来。

    “差不多行了,小的都看着你呢!”“大眼儿灯”皱了皱眉,终于插了句嘴。

    别看只是平淡的一句话,但“大眼儿灯”是“二头”向来尊重有加的人,说的又是正理儿,所以“二头”也不能不收敛了脾气,开始尽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眼儿哥,这事儿赖我,你当初还劝过我别在他身上动心思。都是我把‘红孩儿’看得简单了,原本只以为他是个冲动的煞星,只要表面敬着就能利用一二。可没想到这小子从‘教养圈’里一出来,简直就是脱胎换骨,都学会阳奉阴违了。他大概早明白我只想借刀杀人,当时才没一口答应我。亏我还做上了春秋大梦,以为都在自己的算计里……高,真他妈高!我不能说他手腕儿太黑,只能说我道行太浅!”

    “大眼儿灯”看着“二头”的脸控制不住地扭曲着,不由又叹了口气。

    “现在说这些没用,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明天连‘八叉’的人都会出来找咱们,只能窝这里当耗子了。等过了这阵风,咱们再想办法走吧。唉,京城是不能待了,一招失手,满盘皆输啊。我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居然折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还有什么话可说?我服,一百个服!”二头继续愤愤地说着,满面都是“穷途末路”之色。

    可“门板”一听要离开京城,顿时慌了。

    “二头哥,我……我不能走,我还得回家呢……”

    “扎枪”也是紧跟着反对。

    “我也是,在这儿躲几天还凑合,离开京城可不行……”

    “二头”窝着的火立刻又蹿了上来,忍不住痛斥两个手下糊涂。

    “你们俩小兔崽子,想造反啊!不走?不走至少落个残疾!你们是愿意下半辈子当瘸子,还是少只手?”

    “扎枪”这么一听,连眼泪都急出来了。

    “哥,就没别的辙了吗?不行呀!我家里就一个妈,我要走了,我妈得急死……”

    听了这话,了解“扎枪”家里情况的“二头”倒没法再发火了,反倒唉声叹气地惭愧起来。

    “兄弟,都是哥哥的错,拖累你们啦!要有一点办法,我……也不想啊……”

    就在这时,“大眼儿灯”又开口了。

    “‘二头’,你要是能听我一句劝,咱们倒不如把那挣钱的法子给交出去。你也知道,‘弓子’被‘八叉’压得喘不过气儿来,如果他每月有了这笔能瞒住‘八叉’的外快,他也就有了翻身的希望。所以肯定不会再对咱们赶尽杀绝,顶多也就是扫地出门的事儿……”

    “你是说……火车票?可那是我……”

    “我知道,那你是想留着给自己上位时候用的。可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处境?你还是不要再想着跟‘弓子’争了,清醒点,我们已经输了!”

    “二头”半天没言语,只沉着脸点了一根烟,大口大口地吞吸起来。

    考虑中,他的面色逐渐转为阴鸷,似有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之意。可随后又看了看几个手下可怜兮兮的脸,他鱼死网破的心倒也淡了,甚至还出现了些怜悯的神色。

    于是随后,他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摔,终于下了决心。

    “交!为了兄弟们的平安!我不争了!”

    “大哥!”

    一听“二头”这话,几个手下一起感激地叫起来。就连“大眼儿灯”也嘘出了一口长气。

    但却没想到,他们放心的也太早了些。因为“二头”随后的一句话,又把他们的心重新吊了起来。

    “不过交是交,也得分给谁!狗急了还咬人呢,他们把我耍得滴溜溜乱转,逼得我无路可走,谁他妈也甭想好!”

    “大眼儿灯”惊讶莫名,不由追问。“‘二头’你要干嘛?”

    二头直勾勾望着窗外,带着股老谋深算地劲儿,同时也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

    “我要投天桥‘小地主’去!只要有他保着,谁也碰不了咱们!山不转水转,没准儿,还能报仇雪恨呢……”

    “二头”失踪了!

    “弓子”带人扑了空,之后带人连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人影儿。同时“八叉”也开始派人帮忙,并在街面上放了话,谁要知道“二头”的下落,通知一声就是朋友,要是帮忙藏匿,小心以后“出行不利”。

    于是江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二头”已经成了两方人马的“通缉要犯”。

    但令大多数人感到诧异的是,无论天宁寺的“大民子”还是永定门的“弓子”,倒都未曾与洪衍武发生过什么冲突,而让他们曾期待莫名,自以为必然会发生的一场血腥大战也落了空。

    反倒是整条40公交线,竟成了“三不管”,诧异地陷入了一种无人敢于“蹬车下货”的诡异局面。

    这种情况,甚至连40路沿线的派出所都感到诧异,因为几天以来,竟再无一人上报40路公交线上的失窃案。

    不过,尽管看上去如此诱人,可各路诸侯也都是“醒攒儿”的主儿,没人敢伸手去捞一把。

    因为从“虎钳子”不再落面,和“弓子”腿受伤这两件事儿来看,许多人都在猜想,他们或许已经吃了洪衍武的亏。老鼠夹子上不都有饵吗?这里面肯定有事,谁碰,一准能招来炸子儿。

    于是这样一来,反倒各方人马都消停了许多,更多地关注起有关的风吹草动起来。有点想法的人,只能是继续磨尖牙齿,在暗中准备。因此,这种极反常的宁静也就一直持续下来。

    而除此之外,江湖上唯一的新鲜事,也就是听说洪衍武为了争一个不入流的“小佛爷”,把“小地主”手下的“大龙”给打了。还听说“小地主”为此十分恼怒,放言说“红孩儿”太不给面子,早晚要他的好看。

    本来不少人对洪衍武这种大敌当前,还节外生枝的行为相当不解,但后来听说这个“小佛爷”的姐姐是天桥剧场附近的“一枝花”,也就随之释然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玩主”圈子里有“刀子里面出爱情”的说法,为争“婆子”引出场“大碴锛儿”,那太过普遍了。

    像北边的“镇北海”、“色七”、“色八”,南边儿的“沙果儿”、“串儿红”、“小六儿”,哪个不是一笑倾城,动勘能引发大规模械斗的红颜祸水?想来这个“一枝花”能把没见过多少女人的“红孩儿”给迷住,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儿。

    只是为此,大伙儿普遍又对洪衍武的评价减低了几分,认为他色令智昏,只是个由着性子乱来,不懂轻重缓急的莽夫。

    不过对洪衍武而言,他对这一切,却都不怎么在乎。

    “二头”是死是活都好,反正都不敢找他来算帐。

    有关40路公交线,只要拿到钱的一刻起,从此也就再不用他费神了。

    至于“小地主”,没有根本利益冲突,能过的上“碴锛儿”也就是个玩笑了。

    用屁股想也知道,在这么敏感的时候,知道他深浅的“小地主”绝不会随随便便,就兴师动众来跟他“打冲锋”的。那侯在一边的人,还不得高兴死?

    名声?那就更是个笑话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清楚就行了,毕竟别人说破嘴皮子,他也不会少了一块肉去。在这个破圈子里,反倒让别人越误解自己,才会越安全。

    于是自打那天晚上办完事之后,“小媳妇儿”、“坛子”、“小顺子”、“三蹦子”和“菜刀”这五个手下,洪衍武一个没留,全把他们交给“红叶”弄到了19路线上,任由他们自己去打“野食”。

    而作为帮自己办事的奖励,他不但告诉他们,这几天的收入不用跟自己“劈叶子”,也给了他们每个人许诺,只要事了,肯定会给他们安排个好出路。

    其实在洪衍武看来,这几件事基本都算是已经尘埃落定,手拿把攥的事儿了。还是“大民子”和“弓子”在努力筹钱何时到位的消息,对他更有价值。

    所以自从“大民子”和“弓子”分别给他带信,说钱已经筹措的差不多之后,他便已经开始盘算起,弄到这笔钱之后,该怎么跟进家里人交待的事上了。要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恐怕一家子都得被吓破胆。

    另外,还有一件事倒是有点让他哭笑不得。那就是几天来,“小百子”天天跑到他的家门口候着他。

    一开始,“小百子”主动上前要他帮他干这干那。后来被他抽了俩耳光,又给吓唬走了。

    可没想到,“小百子“倒真有点锲而不舍的死心眼儿,也有点鬼机灵。从第二天起,这小子还是照旧赶来。只不过是大老远地看着他,一追就跑,不追又跑回来。

    后来等这小子弄清楚了他家的位置和每天都活动规律,更是别有心计的想方设法地报答。

    不是趁他没起床,就把他家范围的大街给扫了。就是不知从那儿弄来几十只麻雀,放在陈家门口,送给他和陈力泉做下酒菜。

    有时趁他不在,这小子还会以他“干弟弟”的名义,跑到他的家里“学雷锋”做好事。又升炉子,又做饭,还帮忙糊了不少的纸盒子。

    这不免让他的父亲、母亲,乃至妹妹相当匪夷所思,个个都来盘问他“小百子”到底是他哪儿认的弟弟?让他费了好大劲儿才遮过去。

    还有一天,当他从外面回陈力泉家时,甚至发现,“小百子”居然用“搬大闸”(黑话,指开门撬锁,入室行窃)的法子自己进了陈家的屋。

    不但帮忙把屋里地都给扫了,还把他和陈力泉的脏衣服、脏被罩都给洗了,晾了一院子。弄得西院邻居,都以为这小子是他或是陈力泉的亲戚。

    到这份上,他也是真没辙了。索性就将“小百子”整日带在身边了,也省得这小子哪天再琢磨出点儿新花样来。让他难于跟别人解释。

    不过,看着小百子那发自肺腑欢天喜地的样子,他倒是觉着这臭小子能知恩图报,人性还真是挺不错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日夜大食堂

    前门的知名,不光因为有前门楼子和瓮城,还在于有“大栅栏”、“珠宝市街”和“鲜鱼口”,当然还有“八大胡同”。

    由于从清代、民国时期传承下来的扎实商业底子,从解放前到1977年,这里一直还是京城人习惯光顾的主要商业区。

    这时的老京城人都知道,只要去一趟前门,逛一趟“大栅栏”,再到附近几条街溜达一圈儿,吃喝玩乐,外带置办穿戴就全解决了。

    这里的繁华程度并不亚于西单和王府井,更不是后来那个“外地人懵外地人一条龙”。

    因此,能把着这么好的地面儿,前门的“把子”“八叉”也不是一般的人。

    说起来,哪儿行业都讲究世代传承,若是“玩主”圈子里也从这条论起的话,恐怕还真没有谁的资历能迈过“八叉”去。

    解放前,“八叉”的大爷就是前门一带“穷家门儿”的“团头”,一直把着这块最肥的肉。不但从没让别人的筷子伸进过自己的锅里,并且每家商铺都免不了给他一份进项,就连“衍”字号的洪家,齐仁堂的岳家,瑞蚨祥的孟家这样的大商号也不例外。

    由此也就可知,年近三十,一身肥膘,武不出众的“八叉”却能统领一方,遥控一方的本事,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还别看“八叉”的大爷一辈子没孩子,“运动”中又被翻出旧帐给毙了,但这个六十多岁的孤老头子一辈子吃香喝辣,睡过的娘们无数,过得着实并不亏。

    而且就连生前最后的几年也并没耽误工夫。他一身的手段和绝活儿都留给了“八叉”这个亲侄子,把这小子打造成了能接自己衣钵的最佳传人。也使“八叉”继他之后,照样能在前门的地面上呼风唤雨,大吃八方。

    1977年4月1日,周四。

    晚上快九点了,西打磨厂“前门日夜大食堂”里,专营炒菜的二层早没几个人了,唯有“八叉”一桌子七八个人还聊得火热,不住地推杯换盏。

    这不免让频频打哈欠的服务员大姐不胜烦恼。因为都是知根知底的家门口熟人,她自然知道,这伙王八蛋恐怕不喝到凌晨是不会走的。

    “八叉”身形很胖,一喝酒还上脸,不算热的屋子里竟然光着膀子,头上还顶了块擦汗用的手巾,而桌上两瓶六十五度的二锅头已经见底儿了,餐桌上的菜盘儿也几乎空了,只剩下几盘“花生米”、“芥末墩儿”、“炒麻豆腐”之类的东西。

    “大姐,再来两瓶。”

    “八叉”刚干了最后一口酒,又挥手冲服务员大姐要第二轮。

    “喝,喝,喝!早晚喝死你们。”

    服务员大姐“砰、砰”两声,带着气把两瓶二锅头墩在桌子,弄得桌子上的盘子一个劲儿地响。

    她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娘们,一脸横肉,眼睛几乎是嵌在肉里了。气质和服务态度,绝对是国营饭馆中的标杆似的人物。

    不过“八叉”一点不在乎,还拍了大姐的胖屁股一下。

    “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你也是大夜班。干脆,你坐过来跟咱们凑一块堆儿解闷得了,多好的事儿!”

    “少他妈瞎逗,老娘比你妈都大!”

    跟着,服务员大姐又横了“八叉”一眼。

    “我说你小子,怎么见天带人来这儿祸害?旁边的‘聚德全’和‘都一处’你怎么不去?我谢谢你,别老图便宜往这儿跑。也给我放几天假行不行?总不能让我夜班天天跟你们熬着吧……”

    “瞧您这话说的。”

    八叉”一个手下忍不住插上了嘴。

    “‘聚德全’和‘都一处’八点半就下班了,您这儿可是不多的通宵营业。我们不去这儿还能去哪儿啊?再说您这儿也不便宜啊,七寸盘的熘肉片要一毛五,宫保鸡丁得花五毛,可这味道却比人家差远了……”

    这话自然招大姐不爱听了,“片儿汤话”跟着就甩了出来。

    “不好吃你还来?犯贱呀!不乐意还趁早滚蛋,我们大师傅还不伺候呢!”

    这时“八叉”另一个手下高喊,“大姐,您这话就不对了吧?墙上写的是什么?‘为人民服务’!我们可是人民!”

    这话让大姐更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打了他一个脑瓢儿。

    “人民?你们他妈也算人民?你们连做人民的儿子都不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什么营生的!就该挨个给你们爪子都剁巴了!”

    “大姐,太狠了你!怎么着,也得念点儿街坊感情吧,我们又没偷你东西!”

    那个挨巴掌打小子捂着脑袋直嚷。

    服务员大姐又是一个白眼。

    “切,你还挑我的眼哪!告诉你,要不是念着你们把我丢了的自行车找回来了,我早向公安局举报你们了!”

    话赶话的说到这儿,可似乎有点不对味了,“八叉”插嘴就想打个圆场。

    “大姐,你的为人咱心里都清楚,那没得说。不过我得说,其实我们来这儿,主要图的是一个风水好。别看咱是白丁儿,可也知道这个地界是当初的‘镇阳楼’。那可是‘八大楼’的头把交椅,袁世凯、黎元洪、段祺瑞都在这儿吃过饭。我大爷当年就是在这儿坐镇,才无惊无险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咱不能丢了老传统不是……”

    但没想到大姐也压根不给“八叉”面子,指着他的鼻子照样跟训三孙子似的。

    “狗屁!你小子留神吧,别跟你大爷一样,最后也落个枪毙的下场!”

    得,还怎么都不落好了!

    “八叉”一见这样,也不肯吃亏,马上就在嘴上找回了便宜。

    “不瞒姐姐你,我还真不怕!你不知道我偶像是‘康八爷’(康天辛,清末京城著名嘎杂子琉璃球,以购买的日本左轮手枪为依仗,长期称霸市井。因频犯命案被官府通缉,后为形意拳名家尚云祥、马玉堂等代为官府擒获,京剧《东皇庄》演绎的就是这个故事。“康小八”也就成为清末最后一个凌迟处死的犯人)吗?上了剐台,眼皮子都不让剌,自己眼睁睁看着一刀一刀怎么挨剐!英雄啊!大不了,临死前我跟姐姐你亲热一回,也就死而无憾啦……”

    这话一说,桌上“轰”的一声,如高压锅开盖,他那几个兄弟当场就都拍着桌子起上哄了。各个放肆地“嘎嘎”大笑,犹如一群发情的鸭子

    而恰恰就在服务员大姐气得面红耳赤、横眉立目之际,只听楼梯一阵响动,从楼下又上来五六个人,正好看见了眼前这副场面。

    “狗东西们,又调戏良家妇女呢!就欠给你们贴上‘花匠’(黑话,指**犯)的签儿,都送局子里搂着尿桶过夜去。”

    这几个人里,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初头,矮墩子样儿的汉子,他“路见不平一声吼”,当场就拿“八叉”一伙儿人开涮。

    可别说,“八叉”他们挨了这人的挤兑,不但没发火,反倒不少人都开始叫上了大哥。

    特别是“八叉”,更是一咧嘴,一惊一乍地叫起来。

    “我说是谁呢?哟,‘小地主’呀。你丫还活着呢,有日子没见了,从哪个地沟里爬出来?嗨,‘刺儿梅’呢,怎么没带出来呀?不会改嫁了吧?”

    就这几句话,那个服务员大姐已经看出他们是认识的,所以也懒得招呼了,只愤愤骂了句“没他妈一个好东西!”就一扭屁股回椅子上打盹去了。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天桥的“把子”“小地主”了。

    若问整个京城里哪儿是最乱的地界,除了北城有“穷德胜门,恶果子市,不开眼的绦胡同”之说,南边恐怕就要首推天桥了。

    因为这里在解放前曾是恶霸地痞横行最广泛的地区,也是民间艺人和江湖骗子混饭吃的主要场所,有人甚至认为天桥就是旧社会一切罪恶生活的缩影。

    解放后,虽然天桥也得到了改造,卖艺活动逐渐已被取缔,但落户在此的居民,却大多都是过去那些在天桥讨生活人们的后代,这一片照样是让政府管理起来最头疼的地区。

    所以能常年在这么复杂的地界,把持一方的“小地主”同样不是个善碴子。

    “小地主”身有武艺,寻常人三四个整不过他。也有资历,五几年他就进了“炮儿局”,在“圈儿里”生滚了五六年才回归社会。更有威望,他认准的事儿从不回头,只要看得起他,有求必应,两肋插刀。这样一来,既说话砸坑,也积攒了人缘。

    当然,像这样的人脾气也是急茬。于是“小地主”毫无兴趣跟“八叉”再臭贫下去,只是挥了挥手,就指向了角落里的一张四人桌子。

    “‘八叉’,有事儿说,咱哥儿俩坐过去聊聊。”

    “哟,这么郑重其事呀?不像你风格呀,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有人样儿了?”

    “八叉”倒是不改嬉皮笑脸的德行,但他也清楚“小地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嘴里逗着,身子也没闲着,他还是挪了窝儿。只让手下自行招呼“小地主”的兄弟去大桌上喝酒。

    随后等俩人去一张小桌旁坐好,都点上了一根烟,“小地主”的话也就跟着来了。

    “我有没有人样儿先甭提。可你老兄,是彻底没人样儿了!”

    “我怎么啦?”

    “甭跟我装了,‘弓子’给‘红孩儿’筹钱的事儿我知道了。世道是变了啊?俩堂堂的一方‘把子’,竟会让个刚回京城‘红孩儿’给死死压着,小崽子才几个人手?你们俩现眼都现到家了!”

    “八叉”听了眼珠子一转,倒是不起火,反而吐了个烟圈儿,表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走到哪儿说到哪儿。碰上个不知死活的疯魔谁也没辙,你也知道‘红孩儿’是个什么人性。他是人少,可他和‘陈大棒槌’加一起,就能顶几十口子。对他们要轻启干戈,那可是大错,一个玩不好就晚节不保。何况‘弓子’自己乐意,能就此和平共处,干嘛非得动刀动枪的?”

    “小地主”嗓门提高,“你那是白混,越活越抽抽儿!”

    “八叉”还保持原状态。

    “没辙呀,有魄力是好事儿,但也得分情况和对谁。才刚过上两天好日子,现在捞银子才是正颏儿。万变不离其宗,‘红孩儿’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眼睛都穷绿了,才想再搧一把。你别急,人,一有了钱,舒坦日子过上几天,自然就没火气了。我看让他一马也未尝不可,到头了也就是互不干涉。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话说回来,别人能忍,我干嘛不行?向你和‘大龙’好好学习呗。”

    听到最后一句,“小地主”老脸一红,不由咧着嘴“嘿嘿”干笑了几声。“八叉”绝对是个明白人,早看出他的蓄意挑唆。

    “挤兑我?直说吧,我今儿就是忍不了这口气,才找你打联合来了。‘红孩儿’这小子这次一回来,忒不懂事。‘立棍儿’那天,‘刺儿梅’还给他走了个面儿。嘿,他第二天就把我的人给打了。整个一条疯狗,不分轻重见谁咬谁!再不弄他一个狠的,以后天可就翻个儿了。”

    “不至于,我看‘红孩儿’也就是没见过什么好货色,才会为争个‘婆子’冒失一把。谁不都年轻过吗?老东西,想当初你为了‘刺儿梅’,打七个、砍八个的景儿都忘了?全当哄孩子呗。何况底下人的事儿,也总不能件件都靠咱们给擦屁股。这就跟小孩子打架一样,挨了揍去告家长,要搁我这儿,这就得先挨个嘴巴。说白了,骚事儿一件,值当的吗?”

    废了半天口舌,“八叉”却只左躲右闪不接招。“小地主”可有点不耐烦了,他往地上一扔烟头,半赌气地抱怨起来。

    “我就特别不爱听你说这话。想当大哥,就得压得住兄弟,遇事儿出头儿,赶事儿压事儿。什么都不管,谁还供着咱们……再说了,为这个是不值当,可要为了银子和地盘儿呢?”

    最后这句可真管用,才一出口,“小地主”就见“八叉”的眼睛不自觉地溜向自己。(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合谋

    敢情“八叉”也食人间烟火,刚才不贪不嗔的样子,全他妈是装出来的,这可就好办了。

    “小地主”立刻知道戳中要害了。他嘿嘿一乐,索性坦言。

    “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里边的事儿,我都门儿清。‘弓子’手底下的人,先叫‘红孩儿’给‘抬’进了局子对不对?紧接着‘弓子’又为保住40路想去跟‘大民子’打联合,没想到却让‘红孩儿’先一步得手,降伏了‘大民子’,这才被人家给‘包了饺子’。现在‘大民子’那边的‘虎钳子’手骨折了,‘弓子’和几个亲信的腿上都挨了一刀,这两拨人最后还都要掏一千块钱给‘红孩儿’,就算是破财免灾,买下了40路公交线。操的嘞,你旁边看着就不难受啊?什么跟什么呀,就这么着就弄两千块,比抢钱都痛快!我还告诉你,喂也得分怎么喂,一口可吃不成个胖子,真这么着让丫吃顺口了,事后这小子钱花完了,我就不信他不再生是非……”

    “小地主”口沫横飞越说越起兴,不想“八叉”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确却突然凑近了他,追问了一个相当要命的问题。

    “‘地主’,‘二头’在你那儿?”

    “小地主”立刻卡壳。

    要说“八叉”的脑子转得真是太快了,他真没想到嘴刚一痛快就露了馅。不过,出来混的,没几个脸皮上没功夫的。所以他也只讪笑了两声,就痛痛快快、没皮没脸地承认了。

    “老兄,不瞒你说,我已经夸下海口,要保‘二头’平安。冲咱俩的交情,你不会为这点小事儿跟我闹意见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给我个面子怎么样?算你成全我一把……”

    但“八叉”却不管他这一套,直接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一家人?要一家人,你老东西就不会拆我的台!信你我早晚得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嘛,要是有油水,也不是不能商量。反正办他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弓子’心里过不去。直说吧,‘二头’这王八蛋给你支什么招儿了,没好处的事儿你肯定不会干……”

    毕竟一个圈子里滚了多年,相互之间太了解了。“小地主”知道,要想“八叉”先吐口,实在是比登天还难,看来不能不掏点儿实在的东西出来了。

    “操,就咱们这帮子人,互相打交道真累心!没一个省油的灯!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咱俩联手一起出动,扫清‘大民子’,再办‘红孩儿’和‘陈大棒槌’,又立名戳份儿,又落实惠!一条公交线和两千块钱呢,事后咱俩分,成吗?”

    “这算什么实惠?‘弓子’这份儿本来就是我们的,这事儿办成了,我们顶多也就落个不破财。你要把‘大民子’那份儿拿走了,我们不成了学‘雷锋’了吗?”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40路离我太远,我对这条线并没兴趣,最后整条线都归你。办‘大民子’你也不用出手,全交给我。我,只要一千块钱,还有永定门火车站……”

    “拉倒,用半条公交线换火车站?越说越不靠谱了,没做梦吧?”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全要!”

    “给你一半也不行啊?”

    “根本不用,我就要售票处!”

    一番针锋相对的讨价还价下来,听到这儿,“八叉”还是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永定门火车站的售票处,只不过是广场前的一小块地方。那儿除了几个铁栏杆,和几个窗口也就没什么了。

    确实,买票的人身上都有钱,可要说“小地主”图这个也不太可能。因为这年头大多数人都是提前购票,身上带的现金可比不上真正出行的旅客。况且买票时还要排队,前后都有眼睛,有时候还有公安来维护秩序,并不太好下手。

    所以实际上,售票处基本可以算是永定门火车站最“鸡肋”的一块地方。

    “我说,你怎么看上那儿了?”

    “八戒”脑子里火速转了一下,故意平静如水地问了句,他想套话。

    可“小地主”虽然脾气急,毕竟也是老江湖,在关键的问题上并不糊涂,该捂着的,也捂得严严实实。

    “有劲没劲!要么你就留着自己种庄稼,要么你就给我换公交线,还没听说过,卖了地还问买主种什么的?”

    这么一来,“八叉”也就知道绝对是问不出来了。但是另一方面,“小地主”开出动这个条件,也确实让他相当动心。

    40路一整条线,每个月能有多少出息,他不难推断的出来。而且拿回这半条线,也和当初“弓子”亲自带人占的半条不同,他完全可以捏在自己的手里。

    想来,只要帮“弓子”省下一千块钱,凭此说服“弓子”交出个鸟不拉屎的‘售票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是,最终价码是否还能有提升的空间?

    另外就是,到底能不能顺利摆平“红孩儿”和“陈大棒槌”……

    “怎么样?行不行?你到底给句痛快话!”

    “小地主”见“八叉”老半天没言声,又有些着急了,忍不住连声催促。

    而“八叉”也第一次没闪烁其词,反倒露出了一副认真权衡的神色。

    “老东西,这事儿要办可得想好了。咱们要对付的不是省油的灯,你能弄他们一时,可只要‘红孩儿’和‘陈大棒槌’缓过劲儿来,翻过头,就会杀到咱们头上。这等于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埋了个雷……”

    “小地主”阴阴地笑了。

    “我还不知道这个?否则哪儿能容得他们猖狂至今!这次要弄就弄个狠的,要命虽然不至于。但老虎要被拔了牙,剁了爪子,也就再不用怕了。我得让他们知道,这个天即使翻个个儿,咱们活着也比他们强,就得在他们上面……”

    “八叉”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彻底弄残他们?你倒不怕事儿大!先不说‘雷子’那边应付起来麻烦不小,白广路‘红叶’也跟他们交情不错,会不会出来管闲事儿?

    “小地主”轻蔑地咂着嘴。

    “什么交情?这只是表面,骨子里,牵扯到利益你试试,什么哥们儿、把子,全是扯蛋,半分钱都不值。这不是普通“碴锛儿”,已经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高度了,谁也不会给他们撑腰的。再说,咱哥儿俩绑一块,那还怕谁呀?‘老鬼’都不在话下了!”

    “八叉”又故意问,“你就有这么有把握,咱们肯定动得了‘红孩儿’和‘陈大棒槌’?”

    “指望普通的手下当然没戏。就咱们底下的人,别看名声叫得响,但那都是些骡子一样的货色,顶多是拉拉大车。真办要紧事儿,还得靠真敢杀人的主儿!”

    说到这里,“小地主”两只眼珠子彻底冒出了凶光,而且还紧盯着“八叉”的双眼不放。

    “‘八叉’,老天桥是什么地界我不用说,其实解放前的招儿我也粗通一二。我就不信你大爷没教你,得养几个捏着把柄,底子清白,专门用来办大事儿的人!”

    “你……你也有‘暗簧’?”

    “八叉”忍不住就是一抖,他确实吃惊。

    “小地主”这会儿倒乐了,话说得也更透彻。

    “哼哼,要不靠这个,我的地面儿还不定跟谁的姓呢。不过,难题就在于得同时弄挺‘红孩儿’和‘陈大棒槌’两个人,你应该清楚,养‘暗簧’得耗多大的财力和精力。所以我们俩必须得把老底子掏出来,同时下手!”

    “八叉”又不言声了,他在最后权衡利弊关系。

    坦白说,“小地主”竟然有跟自己一样的底牌,他是没想到的。但考虑到“小地主”的背景,也在情理之中。

    最关键的倒是能够看出,这老家伙敢如此不顾忌对‘红孩儿’和‘陈大棒槌’施以毒手,而且是要命的打击,显然已是志在必得,这次就是要彻底拿下。

    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虽然还搞不清楚“小地主”为什么非要为一个售票处下这么大的血本儿。可同时,却也有两件事是有确切把握的。

    一,假如他们联合在一起,实现目标的可能性极高。

    因为所谓“暗簧”,就是“藏着的机关”之意,在古代也叫做“死士”。这种专门用来办大事的人很难物色,必须有几个条件同时达到才算合格。

    首先是要非常能干,武力上必须有过人之处。其次还得身世清白,在外名声不显,才能达到隐蔽其形,出其不意的效果。最后,那就是还得被他们捏着要命的把柄,才能放心使用。

    而作为平衡和控制的方法,他们不仅要用巨额钱财持续不断地供养着,还要提前说好,答应只要完成数次任务,“暗簧”就能彻底获得自由。

    这样一来,“暗簧”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干活时,光是狠劲儿就能把个成名玩主吓瘫。一旦出动,还从没失手过。这就像“小地主”说的那样,打人和杀人是两回事。

    所以,“八叉”根本不相信他和“小地主”双方的“暗簧”一起出动,会收拾不了两个落单的小子,哪怕他们再能打,是铜浇铁铸的也不行。

    二,就是“小地主”开出的条件看上去越划算,下的本钱越厚实,也就意味着售票处的油水越足。当然,其中的诀窍他是搞不清楚的,售票处再有油水,对他而言也是块烂在手里的盐碱地。可他却可以凭这个判断再多要点价码。

    至于这笔买卖,“小地主”最后要是亏了,打死是谁的儿子,跟他屁关系也没有。要是赚得比他想象的多,他今后也完全可以花时间搞清其中的窍要,再另做道理。

    反正说到家,他自己是不会赔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主意已定。眼皮子一翻,就开出了最后的价码。

    “要办这事儿,除非……‘大民子’的一千块也归我。”

    “你丫也太黑了!”

    “小地主”一听就急眼了。

    可“八叉”从心里已经吃准了他,索性作势一拿桌上的烟盒就要起身。

    “那就别谈了,今儿的事儿就算咱们没说过……”

    “嘿,我这暴脾气。你等等!”

    “小地主”马上又叫住了“八叉”。其实究竟怎么取舍,什么是底线,他也早已经想透彻。刚才不过是惺惺作态。

    “我算是服了你了。真是他妈只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主儿……”

    “八叉”可不担这个罪名,玩的就是“既当婊(子)还还得立牌坊”。于是马上反唇相讥。

    “还甭这么说,你不是也一样吗?就你这老家伙,要能做赔本买卖,老天爷都得哭,受感动。”

    “小地主”实在受不了他了,全线溃退,赶紧岔开话题。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咱们谁对付‘红孩儿’?谁又对付‘陈大棒槌’?”

    “八叉”嘿嘿一笑,此时出奇地痛快。

    “抓阄儿,老天爷定!”(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暗簧

    1977年4月3日,周六。

    今儿一整天,洪衍武都过得很愉快。

    因为临近中午的时候,“大民子”就派人给他带了话儿,说钱已经凑好了。接茬到了下午两点,“弓子”的人也把相同的喜讯传来。最后两边儿都跟他约好,明天如期定点儿交钱。

    为了这件大喜事,又恰逢周末,洪衍武就有心晚上去找陈力泉一起外出,喝顿大酒庆祝庆祝。

    碰巧这天下午,“小百子”用弹弓打了几挂子麻雀也找他来了,他便连“小百子”也叫上了,说要带他一起去煤厂等陈力泉下班,晚上同去外头撮饭。

    于是快到五点钟的时候,洪衍武就和家里提前打了招呼,说晚上不在家吃饭了。随后还刷干净了父亲用过的铝饭盒,带在网兜里才出了家门。不为别的,他自己大吃大喝总不能忘了家里,怎么也得打俩肉菜回来。

    就这样,去过西院球子家给陈力泉打过电话,约好下班见面之后。洪衍武便带着“小百子”乐呵呵地边聊边走,直奔煤厂。一路上,他的内心都充斥着一种大功即将告成的轻松。

    可这时,他却恰恰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儿——幸福之时,也正是人最麻痹大意的时候!

    粗疏大意就必然要付出代价,这一点对谁都一样,于是现实也很快给了洪衍武苦头吃。就在他和“小百子”刚拐进半途中的小川淀儿胡同,一个惊人的突发事件发生了。

    当时,与洪衍武二人迎面走来了两个青年工人模样的人,俩人胸口上还别着团徽。看上去都是当代最优秀的有为青年样子。

    可谁又能想得到,他们竟然是专门针对洪衍武来的。就在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两个“工人”骤然间就亮出了家伙,毫不犹豫地向着洪衍武捅了过来。

    说来纯属侥幸!

    首先因为这两个“工人”为遮挡面目,嘴上都带着口罩,让洪衍武感到格外的别扭。彼此接近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朝对方脸上多看了两眼,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眼中的杀机。

    其次有功夫的人敏捷性远超常人。洪衍武好几年的苦功终究没有白费,在对方发动之后,他的本能应变十分快速,才会以一线之差,险险避开了要害。

    可即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能毫发无损,其结果是捅向洪衍武肩窝的一刀扎在了他的胳膊上,而捅向他小腹的另一刀,则划破了他的后腰。

    仅仅一眨眼的工夫,洪衍武上半身的衣服全破了,身上还多了俩个不算轻的伤口。更要命的是,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两个人危险程度非比寻常,其目的至少是想要彻底废了他。

    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因为“玩主”圈子里“碴架”也是分级别,有讲究的。

    最低一等,当然是指言语和拳脚上的冲突,顶多拿起板儿砖吓唬吓唬,并不真的使用。

    其目的多以争个输赢出口气为主,只要有一方抱头鼠窜或服输认栽便可告终。这种情况造成的伤害最轻,大多都是流鼻血、乌眼青之类的情况。

    至于第二等级,那就是指动家伙见血了。但即使如此,用什么东西也是有的推敲,因为目的还是为了把对方打怕、打服,而不是至对方于死地。

    比如板儿砖专拍头顶,一来长自己气势灭,对手威风。二来可砸晕对方,令其胆寒而丧失斗志。三来就是伤害性可控,最多就是个脑震荡。

    再比如弹簧锁、板儿带之类的,也是专往戴着棉帽子的头上招呼,或者往前胸后背上猛抡。

    假如是动刀子呢?

    一般为了造气势,控制危险,多选用菜刀。因为只要不照脑袋招呼,隔着衣物砍劈伤危险最小,大家伙拿在手里也显得威风,能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

    反倒是刮刀、弹簧刀一类捅人的刀子危险性最高,必须下手有准儿才行。

    老手用直刺类刀具的时候,多是划手臂、扎屁股、扎大腿。最怕就是生手,不懂其中诀窍只图带着威风,往往打急眼的时候一冲动,持刀直接捅人胸腹,那就该出大事儿了。

    最后再说最高的第三等级,唯一的定义就是以灭某人或使某人彻底致残为念,有目的、有预谋地选择最大杀伤性武器,只要狭路相逢,出手就冲着要命的地方去,决不含糊!

    像洪衍武今天所遭遇的无疑就是第三种情况。且不说对方下手狠辣,直奔要害而去。就连他们用的家伙也绝非一般。

    因为其中一人手持的是有“攻击之王”之称的芬兰匕首,另一个人使得是56式半自动步枪配备的三棱刺刀。

    就这两把家伙,血肉骨骼皆可轻易刺穿,如刺到手足四肢,重伤致残是家常便饭,刺到肚子或者胸口头部等位置,更是必死无疑。明显是透着一股子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所以洪衍武脑子一打闪,就意识到恐怕得下死手了。于是他高叫一声“躲到一边去”,先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小百子”,随后就扑向了两个对手。

    离洪衍武最近的是“芬兰匕首”,洪衍武迎着这小子刺来的一刀,不躲不避,只抡起手里的网兜,抢先一步砸中了这小子的脑袋。紧跟着又是抬腿一脚,狠狠地踹在了第二个向他扑过来的“军刺”胸口。

    他完全没留余地,这两下子就是奔着头破血流,冲着筋断骨折去的。

    果然,效果也很到位。“铝饭盒”一声闷响都被砸瘪了,“芬兰匕首”脑袋被瞬间“开瓢儿”,身子一歪就撞在了胡同的砖墙上。

    而吃了他一脚的“军刺”也“腾腾”倒退好几步,然后“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捂着肋骨就“吭哧”上了。

    然而,就在“洪衍武”正要挟一往无前的气势乘胜追击的时候,却没想到,那两个受了伤的小子竟然还有更恶毒的后手。他们每个人居然急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玻璃小瓶,先后拧下盖子,就冲着洪衍武投掷过来。

    这要是什么好东西才怪!

    洪衍武马上一个躬身低头,让俩玻璃瓶子擦着头顶过去了。

    随后,他马上听到身后墙上传来玻璃瓶的破裂声,和一种嘶嘶作响的奇怪声音。

    他控制不住地一回头,紧跟着脸色登时发白。

    原来墙上,溅到液体的地方正冒着刺鼻的烟雾,同时也在滋滋冒响,啃噬着古老的砖石!

    玻璃瓶里……是浓硫酸!

    “孙子,你今儿活不了!”

    听到一声残忍而猖狂的叫嚣,洪衍武再一回头,登时又是目眦欲裂!

    因为他赫然看到,此时“芬兰匕首”和“军刺”,正手持着四个开了盖儿的玻璃瓶,冲着他再次作出了投掷的准备动作!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嗖嗖”两声响,又是两个玻璃瓶脱手而出!

    完了!

    洪衍武当场就像被兜头浇了桶冷水一样,从头到脚凉了个透。他心知躲得过头两个,也难再躲过他们手里预备着的那两个,恐怕今天要交待在这儿了!

    可就在此时,最惊人的变故居然出现了!

    只听“突突”两声轻响,那两个离手的玻璃瓶子还没飞出一米,就同时被什么东西击中,炸得四分五裂了,硫酸也在空中四下飞溅!

    洪衍武离得较远,背过身去一捂脑袋,只不多的几滴撒在了左臂的袖子上。

    但那两个罪魁祸首可惨了,衣服、口罩上溅的全是!

    随着衣服、口罩被硫酸迅速腐蚀、变得焦黑一片,他们慌张至极地把手里的硫酸瓶子朝洪衍武又一掷,就去脱口罩、上衣。

    可没想到这下更完,他们死不悔改,整个是作茧自缚!

    因为和上次一样,最后两个硫酸瓶刚一脱手,就又在空中炸裂了。结果导致不少硫酸又重新泼溅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下,想不触及皮肉都难了!

    两个人的头上、脸上、手上,烟雾袅袅升起,只觉得火烧火燎地疼。极度的惊惧之下,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不约而同掉头就跑。只“蹭噌”几步,就从胡同口彻底消失了。

    对此,洪衍武既无意阻拦,也没去追他们。因为一来,他知道这俩小子不毁容,不烧穿肚肠就不错了,已经不用他再做什么了。二来,他此时也已经被另一件事儿给完全吸引住了!

    那就是在他的身后,离着七八米远的“小百子”,虽然脸色无比苍白,呼吸也是特别的急促,可他的手里却稳稳地捏着一张拉满弦的弹弓。

    刚才的四个硫酸瓶子,竟然全都是他打碎的!

    “洪爷,我伤了人,不会为这个坐牢吧?”

    “小百子”毕竟还小,刚一确定危难已经过去,立刻就怂了。弹弓一垂下来,眼瞅着就要掉眼泪。

    “放心,是他们自作自受,有事儿我扛着。再说,真要仔细追究起来,你还是见义勇为呢。”

    洪衍武知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赶紧安慰了几句。眼见着“小百子”脸色逐渐缓和起来,他又不由好奇地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小百子’,你刚才那可是两发‘双响炮’啊!这手儿……是打家雀儿练出来的?”

    “我爸就是天桥‘小八怪’里的‘神弹弓’,别的功夫我没学会,这玩意练得还行。什么‘天鹅下蛋’、‘檐前滴水’、‘浪子踢球’、‘燕子啄泥’我打小就会,‘双响炮’也不算什么……”

    “小百子”几句话就道出了其中原委。但只说到一半,他就发现洪衍武的袖子被烧了好几个大洞。立刻又要哭,还自怨自艾起来。

    “洪爷,你的手伤了,是因为我打碎瓶子才溅上的吧?都怪我……”

    “别犯傻了,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就成了《小商河》里的杨再兴了……”

    话虽如此,但此时的洪衍武不仅感到从衣服腐蚀进去的几滴硫酸,烧得他手臂钻心地疼。而且同时,肩膀和后腰上也还在流血。

    不过疼痛的感觉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使人恢复冷静。因此,洪衍武马上就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

    “不好!我得去找泉子……”

    洪衍武突然间叫了起来,拔脚就要走。可他随后又想起了“小百子”还在胆战心惊中,于是迟疑了一下,他便对“小百子”作出了另一种安排。

    “兄弟,你自己先回家,我顾不上你了……”

    可万没想到,“小百子”把泪一抹,竟然异常的固执和坚定。

    “不,洪爷,我跟你一起去!”

    人就这么奇怪的生物!别看有的人平日软得跟面条似的,一到关键时刻,绝对是最靠得住的帮手!(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对准矛头

    陈力泉同样遇袭了!

    就在他下班出来,在煤厂马路对面等候洪衍武的时候,有两个假装过来问路的人,把他引进旁边的胡同里,向他发动了偷袭。

    只不过练成了“火烧身”终究不一样,那俩小子还没掏出刀子,就先一步被陈力泉把手腕子逮住了,结果他们反倒被卸了胳膊,还挨了一顿痛揍。

    当时,因为陈力泉根本就给对方出手机会,所以在他看来,还仅以为是一般性的报复。随后审问时就没下狠手,只是一个劲儿猛扇大耳贴子。

    可这样,也就给了那俩个鼻青脸肿的小子可乘之机,于是他们很快就找机会扔出了硫酸瓶子。

    幸好“火烧身”到底不同凡响,让陈力泉再次及时察觉危险,还是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只是糟糕的是,他自行车的车座子和后轱辘却被泼溅上的硫酸给烧坏了。而且当时那硫酸瓶子破裂,腐蚀地面的场面,还被一个过路的老娘们给撞见了。

    出于恐惧,那女人惊慌失措下一边往胡同外跑,一边还大喊“杀人啦!杀人啦!”,一下子引起了许多路人的瞩目。

    这样一来,陈力泉既没办法再阻止那俩小子逃之夭夭,又怕被女人引来警察。他也就只好扛着那半废的自行车迅速离去了。

    随后又一琢磨,他也觉得事情不对劲,为此同样担心起洪衍武来,便索性把自行车彻底扔在了半道儿,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跑。

    就这么着,在南横街和盆儿胡同的路口上,他和洪衍武、“小百子”迎面跑了对脸儿,仨人终于聚在了一起。

    人没事儿就成!

    见到陈力泉平安无事,洪衍武第一个反应就是心里的一块石落了地。说真的,要是因为自己的事儿,连累陈力泉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可真是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随后,他心里的火气也一下蹿上来了。

    这不但是因为他自己受了伤,刚才险些遭遇致命的危险。也因为他已经预感到,父亲治病的钱多半已经成了泡影。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百般算计,最后还是落了个功亏一篑。竟然有人为了钱发了疯,敢对他们下了如此的狠手!

    哎,还是太小看了人性的贪婪,看来利益要到了一定的份儿上,没人不会铤而走险!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还是认真琢磨琢磨下面该怎么办才是!

    于是接下来,三人一起吃饭喝酒的原有计划也就取消了,他们先是找回了陈力泉扔下的自行车,然后胡乱买了点吃食就返回了陈家。一是为了商量该怎么查出对头,二也要给洪衍武处理一下伤口。

    其实要是过去的洪衍武,这会儿多半得就挠头抓瞎。因为这时的他,出道儿的时间毕竟太短,别看武力上得天独厚,但在动心眼上也就是小孩子级别。

    可现在毕竟不一样了,不说别的,上辈子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对这种事儿他见得太多了。有好多当时在江湖上叱诧风云的主儿,或是商场大亨、知名企业家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几乎全是这种类似的情况。

    特别有一个与他合作的东北的“大哥”,还曾仔细指点过他其中的道儿道儿,把该怎么挑选、怎么豢养自己的“暗簧”的要点,统统都告诉了他。

    所以一静下心来,他也就彻底明白过来,这种“绝杀”绝非是“大民子”或者是“弓子”的所能办得到的,应该就是那些混迹江湖的“老东西”出招儿了。于是乎,“弓子”背后的“八叉”,也就成了首要的怀疑对象。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存在,假如“八叉”真具备同时对洪衍武和陈力泉一起下此毒手的实力,那恐怕大半个南城也早成他一个人的地盘儿了。所以更贴谱的情况是,还有别人跟他一起干。

    至于这个人是谁,范围也很有限,不外乎是与“八叉”实力相当,那几个“老炮儿”级别的南城“把子”。

    牛街的“宝强”、“加齐”和他们有旧,关系一向不错,再说回族兄弟普遍心眼儿直,什么事儿都摆在明处,不讲究玩阴谋诡计。

    而“老鬼”为人虽然有算计,也有城府,可他同样讲规矩、讲道义,况且一直安心守着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从没听说过他对别人的地盘动过念头。因此这三个人大概率应该首先排除。

    另外菜市口的“特务”虽然够狡猾,但一直被“老鬼”死死压制着,也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财力养这样的人。

    至于白广路的“小酸枣”,广安门的“大老屁”和右安门外的“老褡裢”,虽说都和他们有仇,可“小酸枣”和“红叶”的关系不错,早就通过说合与他们冰释前嫌了。

    而“大老屁”和“老褡裢”又都是土得掉渣的一根筋,只知道靠“啃地皮”(黑话,指在街头行窃)敛财,连“蹬车抓分”也不参与。他们更不可有养“暗簧”的脑子。

    所以归了包堆儿,最大的可能性,也就聚集在前门“瑶子”、天桥儿的“钉子”和“小地主”这三个人身上了。

    对于洪衍武的分析,“小百子”听得是半懂半不懂。再说,也根本就没他说话的份儿,他就安心在一边擎等着听喝儿。

    而陈力泉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他也确实觉得洪衍武的话,具有很大的合理性。于是俩人又商量了一下。便决定马上去外面探探情况,看看到底有没有痕迹可寻。

    没想到果不其然,晚上七点钟,他们就得到了确切消息,充分验证了洪衍武的判断无比正确。

    首先是“弓子”已经躲了起来,从下午开始就已经不见了踪迹,就连他的首席心腹“邪唬”和“老猫”、“皮子”也没人再见到过。

    另一方面,“大民子”一方的情况更加不妙。就在今天下午,他们突然遭到了“小地主”一方人马的围攻。

    由于“虎钳子”的手坏了还在养伤,遭遇突袭的“大民子”独木难支,结果被刺成重伤,人已经躺进了医院,而“春生”、“根子”、“小力本儿”溃不成军,也只有投降称臣的份儿。

    所以那一千块钱和半条40路线,如今都已经成了“小地主”的囊中之物,可以说“大民子”的小团伙儿已经彻底覆灭了。

    不用再说什么了,“弓子”今天送来的消息,明显是为了配合“八叉”来迷惑他们,而那背后隐藏的另一个人也已经基本确定,就是天桥“小地主”!

    既然已经搞清楚了对手,那么下面最重要的事儿,就是要商量对策了。

    陈力泉此刻对洪衍武无比信服,表示一切都唯他马首是瞻。

    “小百子”则惊慌不定,相当内疚,他以为“小地主”是为了他的事儿才与洪衍武为难的。所以也连拍胸脯保证,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帮忙。

    而对此,洪衍武作出的最终决定是,不惜与“小地主”、“八叉”、“弓子”三方人马同时撕破脸,马上召集所有的人手立刻出击报复。而且要放出不死不休的话来,穷追猛打,不给他们丝毫的喘息机会。

    之所以非要如此,他也是通过慎重考虑和分析的,基于的判断是:

    一,“玩主”圈子的准则和当前形势,都不允许他们对实施报复有丝毫顾忌,因为只要稍作迟疑,包围他们的所有“恶狼”便都会以为他们心虚软弱,不再具有威胁性,那有怨有仇的肯定要扑上来找便宜。

    反而若是借此事发挥,作出一副鱼死网破、有你无我的态势,倒是能起到相当有效的震慑作用,甚至很有可能逼得对手彻底胆寒,主动生出妥协之意。

    二,“暗簧”其最厉害之处,就是“出其不意”四个字。也正因为这是专为办大事准备的“底牌”,所以同样也意味着人选难寻,豢养成本昂贵。

    以“八叉”和“小地主”的能力,每人顶多也就驾驭两三个这样的人。如今他们的“暗簧”既然已经失效,那么也就等于他们再无更厉害的招儿可以使了。

    所以他们在伏击失败以后,多半也和“弓子”一样藏进了暗处,自己一方目前的处境反而是相当安全。

    要是不出意外,这可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要不好好报复他们一下,又怎能消除心头之恨呢?

    三,钱既然已经被“小地主”拿走了,“八叉”也对他们动手了。这就等于肉已经掉进了狼的嘴里了。要是不挨顿痛打,不怕到骨子里,恶狼是绝不可能放弃嘴里的鲜肉的。

    所以他要想把父亲治病的钱凑出来,也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必须弄得声势滔天,还得往狠了继续玩人才行。得把“八叉”和“小地主”逼得无路可走,怕到骨子里,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把钱还回来。

    于是就在当天晚上,洪衍武的五个手下迅速归队参战。

    同时,“红叶”得知了洪衍武和陈力泉遇袭的消息后,甚至还想派“淘气儿”带人来相助,只是洪衍武考虑到方方面面,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

    而在洪衍武的率领下,这伙儿数量不多,却异常精悍的人马再次发挥了“闪电战”和“游击战”的战术精华。

    他们根本没等到第二日,就连夜对“八叉”和“小地主”展开了一系列疯狂的追击报复行为……(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找后账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洪衍武的首要报复目标自然是瞄准了“八叉”和“小地主”本人。

    只是那两个“老炮儿”全是精的不能再精的主儿,“弓子”都知道躲起来,他们又岂能坐等报复?

    因此和洪衍武预计的一样,当他们登门去找后账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彻底销声匿迹。就连“八叉”麾下的“四大金刚”和“小地主”的傍家儿“刺儿梅”,也都同样不见了踪迹。

    于是洪衍武也就只能把下手的目标,转向他们其余的手下。

    这么做,一是想尝试一下是否能逼问出他们藏身的消息。

    二也要彰显一下自己的手段和决心,制造出一种不惜同归于尽的假象,让藏在暗中的所有对头都好好看看。

    三来已经彻底翻脸。别忘了,“佛爷”们身上也有钱,堤内损失堤外补,能“洗”出多少算多少,聊胜于无,只要落兜里就是自己的。

    晚上七点,和往常一样,“大金刚”座下的“大佛爷”“二秃子”带着几个小兄弟蹬了一天的车,已经饥肠辘辘。

    所以他们一下了5路公交车,就快步往廊坊头条的方向走。他们要赶在打烊之前,去“门框胡同”的“飓风饭馆”(即以褡裢火烧闻名四九城的老字号“瑞宾楼”,“飓风”为“运动”末期临时称谓)吃“褡裢火烧”。(“褡裢火烧”相传是由顺义人氏姚春宣夫妻在1876年创制的京城小吃。因其长条型,有时对折,类似旧时背在肩上的褡裢,故名褡裢火烧。其口味类似锅贴,但形状不同。)

    或许正因为着急,他们全都没注意身后。更是一点都没想到,其实自打他们下车起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结果才刚拐进这条百米长的狭长胡同,他们就被一伙儿八个人从后面追上,围住了。

    从为首两个人阴沉沉地眼睛里,“二秃子”就知道碰上事儿了。他悄悄地把手伸进后腰,那里,掖着一把三棱刮刀。

    “说!‘八叉’藏哪条阴沟里了?”

    “啊……你是‘红孩儿’?”“二秃子”终于看清了黑暗中的一张脸,吓得直抖,拔刀的手也一下松开了。他知道这主儿有多厉害,自己惹不起。

    “洪爷……我就是个干活的,哪知道‘把子’的去向啊?”

    “‘大金刚’呢,你自己大哥总清楚吧?”

    “我……我真不知道,今儿一直没碰见。要是有什么事儿,他肯定就躲起来了。您也知道,‘大哥’这层次的人,住的‘窑’经常换……”

    “二秃子”的话不算忽悠,洪衍武分辨得出来。所以他沉默了一会,才重新下了个命令。

    “身上的钱呢?都掏出来!”

    “洪爷?您这是要‘洗’我?都是熟人,您要缺钱跟我们‘大哥’言语一声,何苦为难……”

    话还没有说完,“二秃子”就见洪衍武只一挥手,身后就直接冲过来一个生主儿。上来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几拳招呼在头面上,打得他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那凶神恶煞般的一张脸,是“战犯”“坛子”!

    “废什么话!掏钱!”

    就这副场面再加一声大喝,把二秃子的几个小兄弟全吓得哆嗦起来,没一个人敢生出反抗的意思。

    眼睛被封了,头也嗡嗡直响,摇晃着站不稳“二秃子”没辙了。现在他成了案板上的鱼,也只好乖乖挨“洗”。

    还好上月末才刚交完份儿钱,几天来他们哥儿几个收成也一般,他兜里只有七十来块,损失倒不算太大。

    可没想到,钱被“坛子”递给洪衍武后,洪衍武却只收下了六张大票,其余十几块的散碎票子都被他扔在了地上。

    而就在“二秃子”疑惑之间,却听见洪衍武又说了一句。“你小子还算配合。只要老实点,不会彻底废了你的手艺!拿着去医院吧……”

    “二秃子”顿时明白过来,就是一个冷颤,忍不住尖叫起来。

    “别,求求你们……”

    可话还没吐清楚,他的小腹就再次挨了重重的一拳,打得他一阵咳嗽,疼得弯了腰。紧跟着他的右手便被“坛子”抓住,死死按在了墙上。

    随后,他的手心瞬间一疼!血就染红了手背后的砖墙!

    完!至少仨月别想再练活儿!

    这是“二秃子”在剧痛中,亲眼目睹自己的血顺着胳膊流进了袖筒时,最后的念头……

    和“二秃子”自认运气不佳有所不同,“二金刚”手下头号“战士”“大面”,之所以落在洪衍武了的手里,纯属是他自作自受!

    今天擦晚儿的时候,因为“大面”就跟在“二金刚”身边,“八叉”派人送来的消息他也同样听见了。

    他惊讶地得知,“八叉”竟然私下里派人“动”了“红孩儿”,而且还失手了,所以就连“二金刚”这样的大哥,目前为安全起见,也不得不暂时躲起来,以避其锋芒。

    就这样,“二金刚”临走之前,特意嘱咐“大面”要照管好底下的人,提前收队。还让他对“红孩儿”的人格外小心,等过两天看清楚风色再上街。

    实际上,“大面”也的确是这么照做的,可没想到人这东西,色关难过。从家里出来买烟的这会儿工夫,他竟然在大观楼影院门口碰见了一个落单儿的姐们儿,结果一下就走不动道儿了。

    这小娘们看着大概二十出头,“盘儿”挺“亮”(黑话,指容貌好),穿着海蓝色的瘦腿裤,围着条红围巾。在大观楼电影院门口来回地转悠,一双带“劲儿”的眼睛还不住往行人身上瞟,门儿里人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大面”在旁边看了老半天,越看心里越痒痒,于是上前一搭故,没几句话就对上了。然后他给了那姐们儿一块钱,又买了两张电影票,俩人就一起走进了电影院。

    “大面”也是没想到,这个“喇”本钱还挺厚,在电影院最后排,他才刚一触摸到衣服里那堆滑腻浑圆的肉团,全身就像过了电。

    一股强烈的欲念烧得他火烧火燎的,顶在嗓子眼出不来,下面也硬成了铁棒槌,让他费了老半天劲儿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么一来,原本只打算抠抠摸摸、搂搂抱抱的心被彻底吊起了胃口,他也就临时改了主意,开始跟人家谈过夜的事儿。

    姐们儿要价挺黑,张口就要两张大团结,还得饶一顿“一条龙饭庄”的涮羊肉才行。

    “大面”废了半天口舌,对方也是一步不让。最后没辙了,摸摸兜里的钱,勉强还够,他也就咬着牙答应了。

    当时的他绝没有想到,这种本能的冲动,带给他的可不是一夜风流,而是一场大祸。以至于事情过去好久之后,他还在骂女人是祸水。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是因为当他带着那个“喇”提前走出电影院,想奔前门大街“一条龙”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撞见了刚从门框胡同方向走来的洪衍武一行人。

    其次是他想掉头撒丫子跑时,才刚一转身,却被那个“喇”误以为他想反悔,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开来。

    所以这么一耽搁,就彻底来不及了。“三蹦子”和“菜刀”几步追了上来,紧跟着就亮出了家伙,把他和那个“喇”,都逼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胡同里。

    在街灯照不到的一片暗影里,让“大面”战战兢兢的审问就此开始。

    “‘大面’你跑什么?这么漂亮的姐们儿都不要了?”

    “菜刀”把“大面”的肩膀按在墙上,没说正事,倒先不怀好意地逗了句“色”。

    “大面”不由一扭头,他看到旁边那个“喇”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身体发抖,也只有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了一句。

    “兄弟,你要喜欢,我让了。”

    “我可没这个福气,这‘喇’的‘盘子’不错,不便宜吧?”

    “菜刀”还在继续臭贫,可手却摸起“大面”的裤兜。

    “大面”立刻“醒攒儿”,很主动地指点着“菜刀”把所有的票子、零钱都掏了出来,大概四十来块。

    “钱好说呀,兄弟请你。不过身上带的不多,别嫌少……”

    而就在“大面”掏兜的同时,那个“喇”大概是想求饶。忍不住叫了声“大哥”,可她才刚吱声,“三蹦子”用手里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冲她比划了一下,立马就把她后面的话给生吓回去了。

    “行了,别扯淡了。”

    洪衍武懒得再绕圈子,他从“菜刀”手里一接过钱,就单刀直入地询问起关键问题。

    “‘大面’,你肯定是知道点儿什么,否则不会这种反应。你要想蒙混过关可打错主意了,说吧,‘八叉’和‘二金刚’去哪儿了?”

    而“大面”一听这话茬,就知道瞒不过去了,也只好实话实说。

    “洪爷,可不关我的事儿。我就知道‘八叉’今儿下午带话给‘四大金刚’,说算计您失手了,让我‘大哥’他们躲一躲。现在风声特紧。他们早就‘闪张儿’了。至于具体躲到哪儿去了,‘大哥’不会告诉我,什么时候他们再出来,我更不清楚……”

    “是吗?就这么点儿?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可别后悔……”

    说到这里,洪衍武冲“菜刀”打了个手势,一把尖锐的东西立刻顶在了“大面”的左腿上。

    “没了,真没了……”

    “大面”冷汗都下来了,可他的话才刚一出口。“菜刀”的手就是一用力,他的裤腿立刻被血染湿了。

    可疼是疼,他却一声也不敢吭,更不敢喊,只能屏住呼吸,咬着牙闭上了眼。

    “大哥,大哥,这不关我的事,真的……”

    没想到,“大面”虽然能强忍住,可旁边的那个“喇”,却不禁被这副场面吓得大声哀求起来,好在“三蹦子”用手又捂住了她的嘴,这下,她也只能“呜呜”地掉泪了。

    “你再好好想想?”

    随着一句冷漠的询问,剧痛又开始往“大面”肉里钻,是打着旋儿地、缓慢地往里钻。

    这让“大面”疼得眼发黑,浑身的肌肉也疼得打颤。他看着洪衍武没丝毫动容的脸,完全相信洪衍武能干出一切心黑、手狠、少人性都事儿!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把心里话都秃噜了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要不您现在大街上看看去,肯定再找不着一个‘八叉’的人了。谁都知道得躲着您,他们又怎么会把下落随便告诉我们……”

    好在这句实在话,总算是打消了洪衍武的疑心,随着他手指一挥,“菜刀”猛地一拔,对“大面”的折磨终于到此为止。

    “今儿算你倒霉,怪只怪你是‘八叉’的人。在家好好养几天吧,最近世道乱,能不出门就别出来……”

    最后撂了这么一句话,洪衍武非常平淡地看了“大面”一眼,就转身走了。他的人也随之离去。

    而就在他们从胡同消失一刻,那个已经吓得惊慌失措的“喇”也紧跟着逃出了胡同,连看也没再看“大面”一眼。

    这时,“大面”的伤腿再也难以支撑。随着他背靠着砖墙,缓慢地、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一串因恐惧而产生的泪珠,也终于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很快,他又闭上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三大悍将

    “大面”说的没错,不但“八叉”的人都藏了个严严实实。等到了天桥地区,就连“小地主”的人也不见踪迹。洪衍武带人整整溜达了一个小时,再没发现一个倒霉蛋。

    不过,这并没有难住洪衍武。因为有了“小百子”,要想找“小地主”的人,其实远比找“八叉”的人容易得多,

    别忘了,“小百子”可跟过“大龙”好几年,对“小地主”团伙内部的一些情况相当了解。所以有他这个“汉奸”做指路明灯,许多人就是躲在老鼠洞里也没用。

    “小地主”的手底下,除了头上刚被缝了十一针,正躺在家里养伤的“大龙”以外,还有三大悍将。他们都是跟“小地主”起家时肩膀并着肩磕一起过来的,各有特长。

    “猖子”出手快,左右手两把三棱子刮刀能玩出花儿来,扎过无数的玩闹。

    “墩子”是被开除的专业举重运动员,一亮块儿,往往就能化解对手的勇气。他仗着膀大腰圆和一身力气,一人打三四个跟玩儿似的。

    但最难缠的还是“小游飞”,那是个打架不要命的疯子,别看没练过什么功夫,可他有为伤敌一千宁肯自损八百的狠劲儿,和一股子死缠烂打、混蛋无赖的泼皮劲儿。谁要跟他对上,他豁出命不要,也要咬掉对手的一块儿肉去。不把对方弄进医院,他绝不干休。

    “小百子”带着洪衍武首先找到了“猖子”。

    这小子平时不爱回自己家,总喜欢在一个父母已经被遣送回老家的“小佛爷”家里刷夜。

    这天也不例外,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猖子”和他手下哥儿几个,都窝在“小佛爷”家里喝酒呢。

    “小佛爷”住在沙子口的一栋简易楼里。当时白酒、散啤、松花蛋、花生米、拆骨肉、粉肠什么的,摆了一桌子。这几个人围着坐成一圈儿,他们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仨丫头片子,正你一我二划着拳呢。

    可就在“猖子”一手摸着一个小“圈子”的脸,一手端着酒杯正要喝口啤酒的时候,小佛爷锁好的家门突然“喀嚓”一声轻响,被人打开了。

    门外,站的是手拿铁丝的“小媳妇儿”。他的脸上全然一副“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在丛中笑”的得意。

    随后,马上就有七个人先后冲了进来,正是洪衍武他们。

    只听一句“动手!”这几个破门而入、如狼似虎的老爷们儿,就对已已经愣在当场的“猖子”一伙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桌子整个被掀翻了,“叮咣五四”碎盘子碎碗一地。仨丫头则仓惶地缩在一旁惊叫不已。

    “猖子”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可他也是首要遭受打击目标。因此才刚一拔出两把刮刀,他的两只手就被“三蹦子”和“菜刀”一起攥住了。

    再然后,两道寒光几乎同时把他的左右手,死死钉在了地上,钻心的疼,让“猖子”浑身上下一个劲地颤。

    他那些手下们也没个好儿,轮番的大嘴巴子,左右的猛烈拳击,都落在了脸上,大飞脚也踹上了,无数次的踢打,脸肿了变形了,不但鼻血流着,眼睛也在流血。

    这帮小子全被打傻了,玩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突然,这么残酷的围剿。很快,没人再敢动一动,都弯腰抱头,老老实实躺在地上,当起了禁拉又禁拽,禁蹬又禁踏的人肉沙袋。

    这场暴(卒瓦)持续了二十分钟,等到洪衍武一摆手,哥儿几个才算住了手。这之后,又是照例的审讯开始。

    不出意外,还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

    不过等到洪衍武带着手下不紧不慢,迈着四方步,转身而去的时候,他的兜里又多了百十来块钞票。

    “大哥”级别的毕竟不一样,底子要厚实一些。

    “小百子”带洪衍武找到的第二个人是“墩子”。

    “墩子”有一个固定的活动规律,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去永外汽修公司的一个旧库房去锻炼身体,玩儿玩儿杠铃。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练过举重的经历,使他和永外汽修公司几个爱练块儿的青工交上了朋友。

    在当年,由于国内尚未有健美运动这个具体概念,也就更不会有什么健身房了。但这些年轻工人出于本能,无不对充满力量的男性身体有一种痴迷的追求。于是他们就靠自制的训练器械和公司的废旧仓库,自发地成立组建了一个业余的举重俱乐部。

    但让他们苦恼的是,由于缺乏专业的教练指导,常常会有人因训练不得法,进步缓慢或意外受伤。所以在酒馆里意外地认识“墩子”之后,出于对其身体素质和专业经验的钦佩,求贤若渴的他们,便决定让“墩子”担任俱乐部的教练。

    而作为“墩子”来说,其实自从离开举重队之后,他也一直苦恼没有合适的地方进行力量训练,于是彼此间一拍即合,“墩子”便迅速和这些工人打得火热。

    晚上9点半,当洪衍武一行人突然出现在汽修厂旧仓库里的时候,十几个汗流浃背,正在狂举猛练的汽修厂工人都吃了一惊。所有人一下停了手,都发愣地看着他们。

    而这副场面,同样也让洪衍武的五个手下心里发毛。他们不禁面面相觑,都觉着找到这儿来似乎相当失策,更怕一会真打起来,这些体壮如牛的大汉也会出手相助。

    果不其然,事情往往都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当洪衍武在场中站定,用手指着坐在一旁休息的“墩子”,命令他过来的时候,不但“墩子”一哼,发出了轻蔑的冷笑。也有几个工人,抄起了一些扳手、锤子之类的工具向他们围了过来。

    可更让人惊异的情况出现了,就在五个手下有些心虚地后退几步的时候。关键时刻,陈力泉居然挺身而出,一往无前地,独自向“墩子”冲了过去。

    由于事发突然,“墩子”一方没来得及反应,陈力泉就已经几大步扑过去,一把薅住了“墩子”的衣领。

    “墩子”自然就想挣巴,可也奇怪,任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却一点也扳不动陈力泉的手,直到这时,“墩子”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陈大棒槌”名不虚传。可他再想后悔已经晚了。

    此时的陈力泉再没丝毫犹豫,直接横身一拧,一个“楞别子”就把“墩子”摔了个仰面朝天,七荤八素。

    紧跟着,陈力泉又是上手一个反关节,扣住了“墩子”的一只胳膊。

    非常果决地用力一拧,关节断裂声和尖利的惨叫,同时响起!

    实际上,这一天晚上,不但成了“墩子”的噩梦,也成了所有汽修厂工人的沮丧之夜。甚至在事情过后,有许多人对是否还要把举重训练坚持下去产生了动摇。

    因为当时十几个汉子泼出命去动手,不但没一个人能碰着陈力泉一下,反而全都被他三招两式摔倒在地。

    再爬起来仍然屡试屡败,不多会儿,也就弄明白了人家其实还在让着他们,自此便再没人胆敢轻举妄动、自寻羞辱了。

    想想就知道,这种实力的表现和差距,让这些自诩雄壮威武的汉子们怎能接受得了?

    他们通过每日坚持不懈、挥洒汗水得到的自信,就在洪衍武一伙信步离去的一刻起,遭致了毁灭性的打击。

    到这个时候,最后的目标就剩下了“小游飞”了。

    要说起来,这小子不但好勇斗狠,而且还颇有点心计。

    因为当天晚上,为了安全起见,“小游飞”得着信儿收队以后,一直在外瞎逛荡。吃饱喝足后,不但去看了场电影,还在京城火车站眯了一小觉儿。

    直到半夜的时候,他觉得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才回到了金鱼池西街的独居小屋。

    只不过,他的小聪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因为这一天,他委实是不应该再回家的。

    凌晨一点左右,“小游飞”推开了家门,当他伸手去拉灯绳时,却又意外地发现灯绳断了。

    这种反常没能及时引起他的警醒,他只愤愤地骂了一句粗话,就回手把屋门重重地撞上了。

    之后,他又继续摸黑往床的方向走,可走到近前,他却猛然发现,屋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这时突然划燃了火柴,点上了一根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本来屋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但在就在火柴燃起的一瞬间,“小游飞”终于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脸,还有那一双让他芒刺在背的眼睛。

    “小游飞”心里就是一惊,“妈的,真找上门来了!”

    他对这个人不陌生,坦白说,甚至相当嫉妒也相当忌惮。

    其实他的狠劲儿能坚持下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跟这个主儿叫劲。他不能容忍有人在“狠”字上比自己更让人惧怕,所以一直以来,他就把这个人当作了自己今后最大的竞争对手。

    可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个人别看出道儿晚,但无论声名还是实力都要远远凌驾在他的头上,要真对上了,恐怕没个好。这也是他今天不得不委曲求全,暂避一时的道理,可他万万没想到,再怎么躲也没能躲过去。

    “‘红孩儿’,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

    “你……你要干什么?”

    “找你要‘小地主’的消息,你要说不知道,就让你替‘小地主’还债。”

    “我(操)你妈,‘红孩儿’!”

    “小游飞”把心一横,随手把手中的门钥匙向洪衍武的头上一掷,然后转身就向门外跑。可惜慌乱中他忘了拉门,结果一头硬生生地撞在了门框上。

    他再没机会逃了!一股大力把他的胳膊生撅到了背后,他的脸也被硬按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随后,滚烫的烟头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最容不得别人骂老家儿,你犯了忌讳!”

    随着一阵皮肉焦臭,背后传来洪衍武的声音既冰冷且傲慢,说的话更像是个道德标兵。

    “(操)你妈!老子就没干过后悔的事!只要我不死,早晚灭了你小崽子!”

    “小游飞”当真不愧一个“狠”字,他冒着让自己胳膊骨折的风险,拼力猛的一低头,然后强忍剧烈的疼痛猝然转身,不顾一切地向身后的洪衍武撞过去。

    他拼了!动作刚烈、迅捷、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狗!

    但是,他显然不是洪衍武的对手。

    黑暗中,他先是觉得胸口上挨了狠狠的一击,然后身子完全失控地缩成了一团。

    紧接着,他脑袋上又挨了更猛烈的一击,眼前顿时金星闪烁,仿佛他整个人一下子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毫不着力地急速往下坠落。

    半混半迷中,他又觉得腿似乎被洪衍武给踩住了

    然后突然“喀嚓”一声,猛烈的剧痛在一瞬间把他唤醒。不过他也只撕心裂肺地喊叫了一声,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邻居们从敞开的房门里,发现了仍躺在地上保持昏厥状态的“小游飞”。

    在大伙儿把他送进医院后,从大夫口中得知,“小游飞”不但腿折了一条,人也被一夜的冷风冻成了肺炎。(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步步紧逼

    “红孩儿”和“陈大棒槌”彻底煽起来了!京城里让他们刮起了一股小旋风!

    因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八叉”和“小地主”手下五拨人,先后遭了他们的毒手。

    先是“八叉”的一个“佛爷”和一个“战士”在前门家门口的街面上挨了刀子,哪怕就是跪在地上求饶称臣也没能幸免。

    接着就是“小地主”麾下的三员大将,也各自在猫着的窝里被找到,同样都落了一身硬伤,住进了医院。

    其余小喽罗,受牵连被揍得鼻青脸肿,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更是大有人在。

    所谓恶事传千里,这个消息在第二天,就飞速传遍了整个南城!

    想别人之不敢想,为别人之不敢为!

    这份狠辣,这份疯狂,令南城的所有“玩主”大为震惊!

    不过另一方面,在所有人看来,凭洪衍武现在的势力和人手,不惜代价,同时与两位“星星级”的“老炮儿”开战,无疑也是一种极其不智的行为。

    每个人都认为,虽然洪衍武一方单打独斗的能力得天独厚,靠着突击性的武力袭击暂时能占尽上风。可“八叉”和“小地主”人多势广,也绝不是善碴。用不了多久,恐怕就将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碴锛儿”。

    到时候两败俱伤,谁也没个好。“八叉”、和“小地主”固然要损兵折将,但洪衍武恐怕也会失去重掌旧日势力范围的良机。

    为此,有些人兴奋,有些人寒颤,有些人在算计,但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情形却呈现出一边倒的怪异局面。

    周日一整天,洪衍武和陈力泉依然带着人在前门和天桥地区游荡。只要看见“八叉”和“小地主”的人,照样一律施以辣手,谁碰见谁倒霉。可偏偏“八叉”和“小地主”就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一样,连个人影都没出现过。

    这种情形下,许多“把子”不得不又开始派人四处打听内幕。没想到很快,更详细的情况就传了回来。

    这是因为“红孩儿”主动给各路诸侯带了个口信。他告知各方,说“八叉”和“小地主”合谋,不但派人下死手暗算了他,还抢了他给身患绝症的父亲治病用的钱。所以他们现在都是他的死敌!无论他们躲在哪儿,躲多久,他都一定要抓住他们!

    为此他还特别通晓各方,说谁要是敢与“八叉”和“小地主”勾连,就要谁的命!谁要是打探出他们的下落,他愿意以五百元重金相酬!若是有谁替他宰了这两个人,那就是他洪衍武的祖宗,终身受他的供奉香火!

    简简单单几句话,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的缘由和决心均已经表达的明明白白,也让各路诸侯醒悟之下,心里都打了个突。

    “玩主”圈儿固然没几个好人,可谁都是妈生爹养的,所以首推孝道。甚至还有好几个与之相关的不成文规矩,成为了玩主圈内所通行的最高“道德规章”。

    比如说,“祸不及家人”。再大的冤仇不能牵涉到双方家人,更不许以胁迫和伤害其家人作为报复手段。

    其次是,与父母亲人共同居住的家门属绝对安全地带。无论如何,杀仇追到这样的家门口就得止步。绝不能惊扰别人父母妻儿,更不能砸别人家。要是放不下,可以堵在对方的家门外边,等着他出来。但是,如果他的家长出来轰你,也必须走开。

    最后是,叫阵骂粗话时,决不能辱及对方父母。若如此,不但视为没品格,真打起来,对方下再黑的手也站得住道理。

    这几条老规矩,一直被六七十年代的玩主们保持着、坚守着,可以说在当时而言,暴力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鉴于以上的原因,没人不认为洪衍武这是要不死不休,玩儿真的了!每个人也都理解,洪衍武为何不惜把40路拱手相送,也要跟“八叉”和“小地主”玉石俱焚。

    “八叉”和“小地主”确实碰了最不该碰的钱,这才烫了手!对这种事儿本来就没人能忍,更何况睚眦必报,以疯狂和凶狠著称的“红孩儿”了!

    于是人人静观其变,有心的人更加留意被卷入其中的各方的消息,要么想着伺机卖个人情,落点实惠,要么就想着火中取栗,谋取更大的利益。

    更多的人,则是死死守好了自己的门户,唯恐会被牵连进此事。因为他们每一方都惹不起,是两头害怕,既怕“红孩儿”和“陈大棒槌”,也怕“八叉”和“小地主”。

    正所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所以一时间,附近地区的许多“玩主”都不再上街,“佛爷”也不再蹬车出货,前门和天桥地区的公交扒窃现象遭到了极大的遏制,也让这两个地区公安部门的工作压力莫名其妙地为之一轻。

    没办法,大多数作为底层的小人物们,也只有当炮灰的命。若不等到彻底分出个胜负,弄出个结果,大家是宁可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也不会轻易出门冒险刨食的。因为一旦出事儿,那就是血的代价!

    可是,“红孩儿”和“陈力泉”毕竟人手太少,他们能顺利找到对头的行踪吗?

    “八叉”和“小地主”又躲到哪里去了,他们还有其他的后手吗?

    真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是卸胳膊卸腿,还是直接奔着要命去?

    倘若要一直找不到呢?难道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吗?

    就这样,这场风波究竟会如何演变,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收场,成了几乎所有人日日关注的问题……

    京城风雷京剧团,位于玄(武)区的板章胡同14号。

    这个剧团的前身为“民乐社”,1937年在北京天桥天乐园正式成立。由于“小地主”跟剧团的道具组组长关系匪浅,所以自打“暗簧”失手以后,被洪衍武下了“通缉令”的“八叉”和“小地主”,以及他们几个关键的身边人,就一直躲在这里的三间道具仓库里。

    几天来,他们吃喝都靠组长去食堂打饭,睡觉就直接在库房里,平时不但有排练和演出的剧目可看,甚至中午十一点和晚上五点之后,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在剧团的澡堂里洗个热水澡。可以说除了没有大鱼大肉,不能随意出门以外,小日子过得还不赖。

    只是他们也实在无法做到“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去安心享受这份难得的闲适与舒坦,因为外面的形势,让洪衍武给闹腾的已经越来越恶劣了。

    本来按照他们的想法,觉得洪衍武扑了空,找不着他们几个正主。顶天拿几个小字辈儿的倒霉蛋发泄一下怒火,过上几天也就该消停了。

    谁跟银子有仇啊?一般情况下,当然是应该暂时把仇恨放在一边,赶紧搜罗人手,重新把40路公交线给占下来才是正章。

    而等到风声平静些,洪衍武锐气一失,他们到时候再根据具体情形,或是组织人手协力自保反击,或是找人带话谈判,商量个相对有利的条件把这件事给解决掉。

    可事实上呢,他们却有好几个没想到。

    第一,就是洪衍武找“大民子”和“弓子”讨要的两千块钱,其实是给他父亲治病用的。这既让他们明白过来自己捅了个甩不掉的马蜂窝,也自觉道义上有愧。

    第二,洪衍武为了寻找他们的下落,不但出手惊人,下手极黑,不惜开出了五百块的花红买他们的消息,并且居然把40路公交线都撂下不理了,天天不间断地带着手下在前门和天桥地区撒网,随时准备找他们拼命。

    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劲头,无疑让他们对一旦被发现行踪的恶果有了更严重的推断。他们都意识到,洪衍武已经彻底铁了心了,继之而来只有更趋残酷和疯狂的报复。

    第三,更要命的是,为了逼他们出来,洪衍武还犯了魔怔。他居然不惜再次触犯“抬人”的规矩,亲自守着他们的几条线路逮“佛爷”的现行,逮着以后不打也不“洗”,直接往派出所里送。

    再没什么比内行抓贼更狠的了!就这几天,先后被洪衍武给送进去已经有十几口子了。这小子自己则成了几条公交线和两个派出所里的红人。听说公交公司和派出所,都已经打算给他表彰了。而这种行为引发的直接后果,就是前门和天桥两方人马的所有财源彻底断档。

    要知道,“战士”可不会“抓分”,‘佛爷’是“玩主”们唯一的财源,人要都没了,哪儿还有进项?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况且别看剩下的人都不敢干活了,可兄弟们每月的吃喝拉撒,作为“把子”还必须得管。否则,接着也就是散摊子的事儿了,这帮有奶就是娘的小崽子绝对会跳槽。所以说起来,洪衍武玩儿的最后一手,整个就是砸锅倒灶,釜底抽薪的绝户计。

    这样一来,事情便大大超出了“八叉”和“小地主”所能预计到、所能掌控到的程度。他们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现在迫切需要尽快对局势做出准确判断,达成共识,采取相应对策。

    于是,就在1977年4月6日,周三,下午三点左右,“八叉”和“小地主”不得不在剧团的道具库房里,临时发起了一次紧急的讨论会议。(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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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介绍:
玩主,院派,佛爷,圈子,老炮,杆儿犯……演绎京城江湖,
军帽,仔裤,外烟,彩电,金庸,霹雳舞……历数流行风潮,
西单,东单,前门,红桥,秀水,三里屯……满目繁华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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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去看一个真正的1977年的京城,讲述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洪衍武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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