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试读
[bookid=2985264,bookname=《浮世谣》]
【誓要入世随俗的田初九拜别师父下山,以贩卖巫术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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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初九:“拍卖咯!貌端体健,品种优良的男妖一只,扫的了厅堂,洗的了茅厕,钓的了富婆,暖的了被窝,没事拴着养眼,有难拿他挡刀!”
杨修夷:“你信不信我上去说两句她就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姑娘,这里五十两银子,能演场戏么?”
花戏雪:“你是我见过最迷人的水鬼,看那皎洁无瑕的月亮,我对你的爱比她还纯净……呕!不干了!野猴子!出来别躲了!老子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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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轻虐轻喜,双处**文,1v1,永远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试读章节(一):
夜幕四垂,无星无月,有两个小贼将一个襁褓婴儿从深宅大户中偷出,我在梦里一路追踪,追到一家布了阵法的民舍。外面寂静无声,恍若无人居住,踏阵之后却满是婴孩哭声,两个小贼跪倒在地:“大人,这是最后一个。”
背影高大,双肩宽阔的男子在一豆灯火中转身,皮帽大裘,衣衫厚重,晶亮的眼眸微瞟过婴儿,语声粗哑:“十八个都齐了?”
“是!”
男子抬手,将嚎啕大哭的婴儿隔空移至手里,漂亮修长的手指轻抚婴儿的白嫩小脸,沉吟:“取名我也累了,这个直接叫十八吧。”
他抱着婴儿在木窗前驻足,仰首望着满空夜幕,面容凝重,顿了许久,忽的沉声说道:“吾辈流飘万里,长吟远墓,凄以悲歌,哀鸣故土残垣,悲惜族人苦难。西去长路逾难崎岖,吾徒怀愤慨而无济,徒抱期守于薄躯,自当以善念为归,然载罹严寒之痛非我所忍,归穷委命之耻非我所想,此怨毒之心难以平化,却也不愿与世人为祸,自此而后,吾辈当闭以俗尘,苦乐自痛于一隅,作乱之罪亦为此一次,恳望先祖饶恕。”
语声沉痛落寞,我微皱眉头,揣测他身份之时,他却回过头,幽眸朝我望来,厉声道:“尔乃罪族之女,见到我为何不行以彭盼之礼!”
我怔怔望着他,他一抬手,我的身体直直飞去,他掐住我脖子,嘶哑一笑:“上古之巫共大荒十罗,万世桑田后,如今只剩我悦氏一族,却也惨遭不幸,恐有亡族之难。你虽为罪族后人,但与我一脉同宗,若与我繁衍子孙,重振我悦氏大族,我可宽恕你族罪孽!”
这本是一个严肃的梦,但我的梦通常到最后都会被各种匪夷所思的情节扭曲,这应也不例外。
我说:“可是我不能生育。”
他认真的想了想,将婴儿宋十八递到我怀中:“把她吃了再生出来。”
我摇头:“我不吃婴儿,我想吃雨点甜包。”
他又认真的想了想,将婴儿襁褓揭开:“那让她拉点给你。”
……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吃雨点甜包了
试读章节(二)
回到宋十八房间,又闲聊几句,正准备睡觉,杨修夷怒气冲冲的杀了过来,房门拍得噼里啪啦,把花戏雪和独孤涛都吸引了过来。最后破门而入,我忙缩进被窝里,宋十八露着一颗脑袋在外,不爽道:“喂喂!这是我们女儿家的房间,你们三个男人要不要脸!”
杨修夷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阴冷:“你是土匪,算什么女人,田初九,给我出来!”
宋十八摁住我的被角:“我不是女人,初九总是吧,你们这样像什么话!”
“她是我的女人!”
宋十八脆声道:“她什么时候是你女人了?你们拜堂成亲啦?你明媒正娶啦?”
虽说这些世俗礼仪于我们无关紧要,但我仍是附和:“就是!”
**榻猛地一晃,被狠踹了一脚:“就是你个头,你身子不好,晚上睡冻了怎么办,给老子出来!”
我闷声道:“不会的,我在**下烧了两炭盆。”
“你!”
独孤涛的笑声朗朗传来,幸灾乐祸道:“嗯,这几日无聊得紧,终于有幕好戏看了,在**前强抢女人,某人果然纨绔。”
“闭嘴!”
花戏雪也跟着笑:“只听过温香软玉的美人暖被窝,没听过俊朗多金的公子哥为……”
话音截然而止,听动静似乎杨修夷去揍他了,不知怎的独孤涛也参与其中,和花戏雪叫得虽惨,却充满笑意。闹到一半,独孤涛被人扔到**上,压得我和宋十八快要吐血,宋十八怒吼一声:“花戏雪!我跟你拼了!”说着跳下**和他们打闹到一处。最后连带我也被莫名其妙拉扯下**,因为穿得多,行动笨拙,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被人东拉西扯乱打一通,连杨修夷也不帮我了,反而过来踢了我好几下屁股。
闹到很晚,他们玩得尽兴,独我像个软柿子,被欺负的最惨。
被某人在混乱中强势拎回去已在预料之中,看他模样便知道撒娇卖巧派不上用场,我索性朝**榻里面睡下,背对着他。一只手从背后搂来,源源不断的热量传入小腹,身体很快有了温度,我轻声叹道:“你就一点都不热么。”
他语声冰冷:“不用管我。”
我哼一声:“谁稀得管你,你以为我跑去跟十八睡觉,是不想热到你么?”
“嗯?”
我转过身,望着他的眼睛:“你们今天讨论出什么了?”
他躺正身子,将我揽过去:“睡觉。”
我卖弄神秘:“不说是吧,那我也不告诉你我们的计划。”
他回过头:“你们什么计划?”
我闭上眼睛:“哼,睡觉。”
下巴一紧,被他以修长手指挑起:“说不说?”
“不说,你看我像是轻易妥协的人么?”
本想等着他开口哄我求我,然后我和他交换,没想他顿了顿,淡淡道:“嗯,那便不说吧。”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来了,伸手捶在他胸口:“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啊!”
他一脸了然神情:“你所谓的计划,也是去赚钱吧,我想想,开巫店?”
“……”
他揽住我,和我额头相抵:“可对?”
“……”
我有些泄气:“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么?”
他低低笑了笑:“我再想想,你和宋十八想和我们暗暗较劲,比谁赚得多,所以你搬过去和她住,好和她一起做事?”
“哼。”
他咬住我唇瓣:“想都别想,我不会放你走的。”
这么自大的模样实在招人讨厌,我想了想,爬上他的身子,用低哑嗓音呢喃:“修夷……”
他的俊朗眉目渐渐变得灼热,我附身在他唇上舔了舔,埋首在他脖颈处吸闻他的香气和温热的男性气息。一双手掌渐渐贴上我的腰背,就在他要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时,我手脚并用爬了出来:“哎呀,我的身子好虚弱,还没好呢,哎呀,天色不晚了,好困要睡觉了呀……”
缩到了**榻里面,他没有来捞我,默数片刻,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却见他气呼呼的瞪着我:“敢使坏?”
我忙夸张的打个哈欠:“哈,真的好困啊,我睡了……”
试读章节(三)
杨修夷说同行姑娘较多,街上鱼龙混杂,许会周顾不全,便掉头令丰叔喊几个人手过来保护。他终于肯与丰叔说话,丰叔受**若惊,于是一兴奋,竟不知从哪叫了一百多人,着实夸张。于是,我们一行人便阵容颇大,声势浩荡的朝夜市走去。
路上惹来许多目光,又因我被包围中间,且坐着轮椅,最为惹眼,所以更多人的好奇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一开始我有些不自在,但到最后,不得不生出些虚荣之心。我心想,终于啊终于,我田初九也有可以在街上横着走的一天了。
那个谁谁,你再看我一眼,信不信我让人挖了你眼睛啊,还有那个谁,你长得那么像秃头阿三,我好想让人打你一顿你知不知道。蹲在街角的那个,对,就是你,你同行可还欠了我一只烧鸡呢!你最好别惹我,不然抢光你一天的收入……当然,这些只供我心里念叨,自己偷着乐,我要真说出口,估计会被杨修夷和师父因嫌丢人而当场拍成路边摊铺上的烧饼。
小人得志在心中,春风得意挂脸上,好几次没忍住,自己笑出声,引来更多注目。最后杨修夷可能看不下去了,忽然伸手过来贴在我额上,我抬头对他嘿嘿直笑,把他笑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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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过会有重磅推荐的,既然有了这个推荐,一定要感谢一番!
感谢一直订阅的亲们,让我知道,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人在看的,数据的变化,每每提醒着我,有读者在看,不能松懈。
感谢基友们,自开文以来,是你们陪我度过这几个月,我们相互鼓励和支持,真正是以文会友,我觉得很欢喜。
感谢编辑给了这个推荐,这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要求,我会继续保持更新和质量的稳定,嘻嘻。
这本书,快一百万字了,写到现在,很有感觉了,虽然是在按照严谨的细纲在写,却有随心所欲之感,写的时候,会觉得非常高兴和自由,完全没有码字的痛苦。
下笔和断章,也越发感觉到自然和顺遂。少了几分凝涩,多了几分随意,一个情节说完的时候,刚好到了3000字收尾的时候。
于是我觉得自己在进步了,能比较自如地控制情节和文字的节奏,我感觉到自己在前进。
比起这种情节、行文上的进步,我还有更进步的一点,那就是我的思想。
是的,思想,很大高上的词语,但是我很想用。写到了现在一百多万,我觉得这文,是有思想的。我自己对生活、对历史、对人性、对信仰等等的思考和期望,都断断续续地贯彻在文中。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觉得现实中的自己,也能像文中沈家众人一样,在逐渐进步。
这是臻善的具体路径,我感受得到了,而且觉得自己正在实践。我想,一直在看文、一直在支持我的亲们,也能看我这点进步吧?
感谢!再次感谢!
每当有推荐之前,我就会想起小金所说的勤奋、心性、文笔缺一不可那段话,也用以自勉。
下个月,仍是一天三更,请各位继续支持,继续订阅~
有语云:怨恨在暗。如今我想说,感恩在明,谢谢大家!
修文中 今晚第三更暂停
非常抱歉,今晚第三更,暂停更新。
因为对这一章非常不满意,正在修文中,请大家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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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会晚一点,请大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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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继续很勤奋的……
第一章 吴越沈 七月沉
仿佛还听见正昭三年有童音在传唱:吴越沈,七月沉,荣华富贵萍无根……
吴越沈,七月沉,荣华富贵萍无根……
沈宁再一次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无意识地拉过被子,簌簌细响吵醒了守夜的大丫环秋歌。
“小姐,可要起夜?”秋歌的声音带了一点睡意,动作却极其快速的把烛台拿了过来,把烛心剪了剪,原本有些暗糊的房间一下就明亮起来。
待沈宁借着烛光看清自己粉嫩的小手时,原本惊乱不已的心瞬间冷静下来。是了,她知道的,这粉嫩的小手提醒她,她现在还只得十二岁,她也知道的,现在,也不是正昭三年七月,而是长泰三十五年三月。
长泰三十五年三月,父亲沈则敬升调至吏部,任考功司郎中,官拜五品,因而举家返回京兆,与时任工部尚书的祖父沈华善团聚,正是仕途风光时。
这时的沈氏,族人遍布南北,单是沈氏嫡枝,都已官声甚隆,呈现勃勃生机,时人皆称:吴越沈。
三品工部尚书沈华善,四品杭州刺史沈开善,从五品考功司郎中沈则敬,从六品豫州果毅都尉沈则思,从六品津南县令沈则成。
还有七品的沈则高,沈则儒……
谁会想到,这样昌荣的吴越沈氏,号称百年大族的沈氏,会在十三年后年被抄家灭族?
那时的沈氏,比现在更显赫,一门除了“一善三则七余”之外,还出了一个号称显睿的沈皇后沈宁。
可是,那又怎样?
沈宁永远都记得十三后的正昭三年七月,那是她一生的噩梦,即使重活一生,也挥之不去。她记得七月的酷热和悲恨,凌迟了她整整一生,永不可忘。
七月十二,褫沈华善一等承恩公爵,移大理寺,下狱;
七月十四,罢沈则敬岭南道观察使职,以其渎职,下狱;
七月十五,罢沈则成杭州刺职,以其渎职,下狱;
七月十八,众告沈氏一族蓄私兵五万,罪同谋反;
七月十九,沈氏一族男丁无论年幼以谋反罪全部问斩。
七月二十,废后,诏令:“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其上皇后玺绶,罢退居长春宫。”
至此,短短八日,沈氏一族倾覆,如那朝晨的露珠,从此消失在大永王朝的眼前。
而沈宁,则开始了在长春冷宫鬼一样的日子。长春冷宫,那是怎样的所在啊。
日日的冷饭馊菜,破败宫殿四面而来的冷风飕飕,仅可遮身的薄被,永无止尽的恶毒嘲讽,可是她还是熬过来了,还一熬就是十七年。
宫女怨恨她还不死,日日恶意在她耳边说:沈氏都死绝了,你怎么还不死?害我日日在这鬼地方伺候你,你怎么还不死?!
沈氏都死绝了,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我怎么能死?!沈宁喃喃笑着对自己说,国丧的钟声还没响起,她怎么能死?她要活到最后,与他斗命长,看一看,借吴越沈氏之势尚上位,承吴越沈氏之才登上大宝的他,能苟活几年,在什么时候才能去黄泉陪她的至亲,她的父族,她的儿子,必得是他死了,她才有面目去见他们。
这都是她的罪孽啊!
是她,嫁给了他,为了助他登上帝位,她以沈氏嫡长女之身,以沈氏百年安稳为诺,为他谋来一个又个才华洋溢的沈家人,一个又一个的沈家隐才对他全心全意相待,才成就了他的至尊之位。
先帝长泰三十八年,工部尚书沈华善献《承平八策》,助他得圣上青眼,使他在诸皇子中先拔一筹;
长泰四十年,司天丞沈余乐卜钦安殿大火,他趁机火中抢救祖宗牌位,以至孝有功立太子;
长泰四十二年,陇右卫将军沈则思率兵三百,于北疆乱军之中护他无恙,中箭身亡;
长泰四十五年,太子舍人沈余宪替他喝下毒酒,以终生残疾的代价令他反击有名,是以帝立;
正昭元年,国子少监沈则儒编《正昭实录》,为他隐恶扬善,使他承主之位名正言顺;
正昭二年,岭南道观察使沈则敬平南蛮之乱,至此,正昭之功,再添一笔,始现中兴盛世之象。
……不一而足。
可是,最后他回报沈家的是什么?
谋反之罪,叛国之害,灭族抄家,沈氏数代积善,却留下了这个永生永世的污点。一门彦才,从龙之功,怎么就被抹灭了?
沈氏有什么错?功高震主?不是,沈氏错在她啊。
是那个女人的出现,惊人之姿,绝世红颜,所以沈宁成了挡在她面前的枯骨,为了给她腾位置,才有沈氏灭族之祸,连她腹中九个月大的男胎,也被他让人灌下堕胎药生生落下。
她仿佛还记得自己在哀嚎求饶之时,他拥着那个女人就这样冷冷看着她,口吐诛心之言:沈家谋反叛国,我怕他生下来也要日日怨恨你出自沈家。
那个女人笑得极其绝丽妩媚,令天地黯然失光,却成了沈宁眼中的夜叉恶鬼。
是了,她出自沈家,沈氏灭门之错,在于她,沈氏嫡长女沈宁!
这是沈宁所记得的沈氏结局。只是她不明白,明明前一刻她还在长春冷宫瑟缩数着日子等待国丧钟声响起,怎么一醒来,就回到长泰三十五年了呢。
她终究还是没有听到国丧的钟声,却重生在十二岁,重生在一起都还没开始之前。
是天都看不过眼了吗?给我重活一生的机会,让我可以在我愧疚一生的族人面前赎罪的机会?让我可以偿前世之错还前世之因?
哈哈,沈宁似笑非笑,那人,彼时的正昭帝,现今的五皇子上官长治,我这灭族之恨杀子之痛的滔天之怒,你可承受得了?
这一世,我必让你无缘登上那至尊之位让你高高在上,这一世,我必不要再听到有人传唱那吴越沈七月沉之音,这一世,我要让那荣华富贵像那根深叶茂之树长在沈家之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秋歌有些焦虑的的声音,唤回了沈宁的神智,她深深一呼吸,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丫鬟,随即轻轻一笑道:“我没事,做了个不好的梦而已。”
是啊,大梦一场,前世今生。
“小姐定是白天听柳妈说的故事害怕,吓得做恶梦了吧,柳妈也是的,小姐那么小,怎么能听这些呢……”秋歌把烛台边移开,边小声嘀咕道。
沈宁听着秋歌的絮絮叨叨,看着她梳着双丫髻的稚嫩脸庞,试图看出十三年后坤宁宫那个威严肃穆的秋歌姑姑的影子。其实秋歌,只比她大两岁,最后只活了二十七岁而已,那一夜坤宁宫之乱,她和春诗、夏词、冬赋一起,以“惑后巫蛊”之名,惨死在内侍的乱棒下,只留给沈宁一团团的血肉模糊。
而此时秋歌,也不过十四岁,正是最鲜嫩新活的年纪,为了柳妈一个小故事而能念上大半夜。
柳妈,沈宁的奶娘,虽有抚育之功,却从不挟势凌人,反而很喜欢对丫鬟们说说传奇故事,人最是平和不过,也很得小丫鬟们喜欢。是前一日,柳妈在说那孙恪和袁氏,说到袁氏掷笔于地,抚子别夫,化作一只老猿归山去,众丫鬟一阵尖叫。
沈宁也不例外,她刚好听了个正着,秋歌所说的吓人,正是这一则。
不如逐伴归山去,长笑一声烟雾深。这样的情景,是多少年没有过了?当她在长春冷宫吃冷饭馊菜时,回想起这一幕,只觉得有淡淡的笑意,这是她凄苦生活里难得的慰藉
这样的惬意,当年竟以为是害怕,真是年少,呵呵。
秋歌,这一世我必护你们周全,死于非命的,绝不会再是你们。
沈宁在内心暗道,只有沈氏周全,才能护佑她们,我所要做的,是要护沈氏周全,改变沈氏一族最后的命运。
“小姐,再睡一小会吧,今儿的宴会,据说还会有皇亲参加呢,小姐可得养好精神。”秋歌上前帮沈宁捏了捏被角,极力想要让沈宁再去睡一会。
宴会?对了,沈家为了庆祝沈则敬回京升迁,也是为了正式宣告沈则敬一房进入京兆政治圈子,特地在景泰大街沈氏大宅举办一场宴会,邀请沈氏姻亲故旧,同朝官员,宴会的日子,正是明天。
秋歌的据说,是还没有定论,但因沈华善三品工部尚书之位,又颇得上意,正是拉拢露脸的好时机,因而有传诸皇子也有意参加这场宴会。
这场宴会,对沈家来说,意义非常。一为圣眷,二为宣告,实在是不得不隆重。
可是对沈宁来说,这场宴会更像一个不幸的楔子。后来她在长春冷宫日日回想,更觉得这场宴会,被有心人拿来做了筏子,自己最亲厚的二哥沈余宏不过是被设在陷阱旁的肉,一步一步,为的是引诱沈家落局。
不然,一向求稳的沈家,怎么可能会卷进夺嫡之争,最后还会定下扶持他而谋求百年安稳的全族策略?
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别的皇子都没有出现,在场的,只有他一个皇子,所以,提那件事情就理所当然了,只有他获得了最大的利,而沈家人无知无觉。
明天,一定要阻止那件事的发生,可是,要怎样,才能阻止?既然别人都已经提前布局,她怎样,才能把这个局破掉?
一室光亮中,沈宁在苦苦思索,根本无法入睡,把一旁的秋歌急得直上火。
“小姐,寅时了,天都快亮了……”秋歌在旁边踱来踱去。
“秋歌,咦,秋歌,你是不是有个堂兄在后门当守卫?”沈宁忽然脑中一亮,急急问道。
“呃,是啊,那个不长进的,才会守在后门……”秋歌不明所以,讷讷回应。
“不,不是这样的,秋歌,你来,明天你去找他,这样……这样……”
沈宁的眼眸异常黑亮,灼灼似逼人,似是云后隐忍至久的闪电,终于将漆黑夜空撕出一道明亮。
第二章 破局之策
虽有沉沉心思,沈宁却还是在天快亮时稍稍眯了一下眼,醒来也不觉得累,只觉得三月的寒意让让人有种异常的清爽。
“姑娘,这么早醒来了?今天不用向太太请安,可以再多睡一会的。”柳妈从门外进来,看见沈宁端坐在梳妆台前,显然已经起来好一会,不由得多说了一句。
因为今晚设宴,沈家太太,沈宁的母亲沈俞氏实在分身乏术,时间紧凑得很,于是免了众人的请安,好安心把筹备的事情再细心过一遍。
“昨晚睡得不错呢,不用多睡了。等会去有待居看看二哥。嬷嬷今天帮我梳头好不好?让秋歌下去歇着去。”沈宁撒娇了一句,用目光示意秋歌离去,秋歌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敛目轻轻退出去。
顺着沈宁的意思,柳妈给沈宁梳了个简单的飞仙髻,只插了一朵玲珑玉点缀的珠花,别的首饰也不戴,衬着她身上湖水绿的襦裙,蝉翼色的透明帔帛,符合她一贯简约的装扮,虽然脸庞尚未长开,却别有一番雅致的风味。
沈宁只带了丫鬟冬赋,就出了青竹居。青竹居,是沈宁住的院子,取这个名字,无它,是因为这里栽了一院的青青翠竹。她让柳妈留在偏间歇息,这些年,随着沈宁渐渐大了,柳妈已不大爱陪着她到处走,她更喜欢呆在院子里和小丫鬟绣绣花讲讲故事。
冬赋虽然也是十二岁,却比秋歌略小一点,在春夏秋冬四个一等丫鬟中年纪是最小的,因而性情最活泼,沈宁总是能从她吱吱喳喳的话语中听到很多很用的信息。
比如,她现下说的:“姑娘,二少爷昨儿又偷溜出去了呢,听说还看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过还是被老爷罚了。”沈宁边听边想,她的二哥沈余宏虽然聪敏异常,性子却最为跳脱好动,每每都外出给她带好吃好玩的小东西,因为沈宁和他的感情也最为深厚。
所以当她看见沈余宏歪着身子捂着膝盖状似委曲的看着她时,她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小没良心的,又来找吃的啊?昨天有事耽搁,没买了啊~”沈余宏怕她不肯信,还特地加重道:“是真的!没骗你!”
沈宁知道是真的,这个情节前一世也发生过。昨天他偷溜外出,正想趁着机会去给妹妹买些小东西,却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在京兆这个地方,富家纨绔子弟就跟不值钱似的,去到哪里都能遇上那么一两个,这不,他又看见吏部楚侍郎家的幼子了,等等,他好像又在欺负人了?
见那楚纨绔凶形恶行的,把一对母女摆摊的白菜撒了一地,还想动手去抓那个姑娘,周围摆摊的人离得远远的,敢怒不敢言。沈余宏正想上前,那对母女旁边就出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端的是风度翩翩,却又是一脸正气,斥走了楚家子,还给了银两那对母女。
“原来,五皇子也是挺好人的嘛。”沈余宏将事情对妹妹说完,末了还加了这么一句。
听到五皇子这三个字,沈宁觉得心里涌现一股克制不住的怒意,五皇子,五皇子上官长治。前一世,正是因为沈余宏看到了这样一幕,所以当上官长治在宴会上请他入幕五皇子府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后更频频带着沈宁去见他,渐渐地,沈家和无皇子府就联系得越来越紧密。
我一定要斩了这联系,沈宁暗暗道,怒火渐渐平息,看来他对我的影响还是这样的深刻啊,我还是如此无能为力,沈宁自嘲地笑了一下。
“真是巧呢,二哥你难得偷溜出去一次,就看见这样的事情,宁儿也好想出去啊。”沈宁天真地道,接着又疑惑地问:“五皇子也会去这样的地方啊?不是刚听说他才开府嘛,应该很忙才对,那菜市场一定很好玩。”说罢一脸向往的样子。
是啊,五皇子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有空跑去菜市场这样的地方呢。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沈余宏的思绪顿了顿,随即又和沈宁打趣起来。沈宁见此,也不再多说话,她知道沈余宏是很聪明的,既然有了注意,仔细一想,便会发觉这件事情的不合情理的地方来。
堂堂一个五皇子,居然纡尊降贵去菜市场帮助一对母女?沈宁内心冷哼一声,也就是他能做得出来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什么方法计谋都是可用的,而且还能让人觉得他温顺良善,沈宁虽然恨不得他死去,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过人之处。
看来这设计好的一幕,就是针对沈余宏不假了。大哥是嫡子嫡孙,不可能进皇子府任职,二哥是父亲的嫡次子,和大哥沈余宪关系一向很好,和我也亲近,他这是想把父亲一房都网了啊,沈宁一下子就能猜出他的意图,这也多亏了前世那么多年的相处,她对他,知之甚深呢。
到了午后,秋歌去了一趟后门,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沈宁说:“姑娘,东西拿回来了。”然后说除了堂哥,谁都不知道。
沈宁看着手里那小小的药包,是不是要这么做呢,可是不这么做的话,那事情不是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在走,她很快就下定了注意,叫来屋外的夏词,说自己很想喝姜茶,让她煮多几碗,到时她给送到母亲和几个哥哥那去。夏词应了一声,欢快地去忙活了,她是负责沈宁小厨房的,手艺也好,所以一听到沈宁想喝姜茶,马上就去小厨房忙活去了。
姜茶很快就煮好了,沈宁吩咐春诗给母亲沈俞氏那里送了一碗,又让夏词和冬赋分别往三哥沈余宣、四哥沈余守都送了去,末了说道,剩下的这一碗,等会我给二哥送去,反正去宴会前也会经过他那里,方便得很呢。
听到此,秋歌瑟了瑟,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天色渐暗,沈家一片张灯结彩,门前陆续有马车前来,车辙辘辘,马鸣嘶嘶,却一点也不影响小厮恭敬而有序地把一个个官员姻亲往宴会大厅上迎。
男宾那边有沈华善、沈则敬、沈则远等人在招呼,一时觥筹交错不论,单就说女宾这一边,也是欢声笑语不止,沈俞氏来往席间,和一众夫人寒暄。
“沈夫人,恭喜啊,以后大家在京兆,那就可以时常聚一聚了,改天我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来啊。”这是工部侍郎袁恪真的夫人在笑说道,虽然她的年纪比沈俞氏还要大上一截,语气却是亲昵熟络得很,谁叫她的相公的顶头上司正是沈俞氏的公公呢,沈华善的夫人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沈家后院现在是沈俞氏这个长子嫡媳在做主。
“沈夫人真是好本事啊,年纪轻轻就把偌大的一个沈家管理得整整有条,改日真的要请教请教呢。我就自愧不如了。”这个声音有着笑意,略带阿谀,倒不让人反感,这是考功司员外郎顾梓程的夫人,她相公即将是沈则敬的下属。
一时间,不少夫人陆陆续续过来寒暄,沈则敬虽然只是五品官,可是架不住人家是考功司郎中啊,有考察之权呢,何况,明年又是五年一度的考课之年了,这时候不拉关系什么时候拉关系,自古至今,后院交情那是比同窗之谊还要管用的啊,这些夫人门儿清着呢。
沈俞氏一一笑说,又招呼礼部尚书魏晋度的夫人、户部尚书郑濮存的夫人不要客气,谢谢她们赏脸,又赞扬她们身边带着的孙女儿长得如此标志,一见便心喜等等,又拉过随在一旁的沈宁,对她们说道:“你看,我就这么一个心肝肉,长得啊,那是比你们的差远了。”
听到这话,两位夫人也不着痕迹地打量沈宁:江南软烟罗的襦裙,一色的半臂掩在裙腰外,隐约可见腰间悬着的碧绿佩环,疏着京兆时兴的分肖垂髻,上缀两个珠花小簪,略施粉黛,眼神熠熠,看着是清秀,却真是比自己的孙女差远了。
两位夫人嘴里说着客气话:哪里哪里,还没长开呢,过几年啊,那是门槛都要踩破了啊,面上却了几丝自矜的笑意,又觉得沈俞氏也是颇为实诚的人,言谈笑止之间,也多了几分轻松和亲近。
见此,沈俞氏略略眯了眯眼,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又从女儿说开去,什么都是儿女债的,什么担心那是一刻都不曾停,又和几位祖籍江南夫人略说起江南的风貌,嘴里还念叨着:“乌干菜,白米饭,神仙闻了要下凡……我都很想念那个味道啊。”这下,来自江浙闽一带的官夫人更是对沈府多有好感,聚在一起又吧啦吧啦地说起江南风物来,笑声不断。
那边安氏也挺着个大肚子和一众年轻的媳妇在说话,也有新过门媳妇摸了摸她肚子,众人大笑不论。
沈宁跟在沈俞氏的身边,看到这些,暗暗咋舌,平时母亲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是这么伶俐的一个人啊,父亲一路官升,母亲看来也功不可没啊。就在这个时候,男宾席那边一阵喧闹,仿佛还听见有人在说:五皇子……
俞妈妈附在沈俞氏耳边说了几下,沈俞氏知道了五皇子来了,表示知道了,五皇子,女眷也不必前往拜会,于是沈俞氏笑着说,别管他们,我们也热闹我们的……
宴会气氛也一直这么高涨,宾客给脸,主人家热情,此后话题都没有断过,这样的氛围大家都很享受,可以想见这一场宴会之后,沈俞氏就会收到不少赴宴的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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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前因后情
沈宁自从听说五皇子出现后,便有些注意力涣散,不知道那边事情怎么样了,又担心沈余宏会不会拉得很严重等等,也就无心去感受宴会的气氛,好不容易等到众位夫人随着他们的相公一一告辞,又等沈俞氏示意大家可以回各自院子了,沈宁这才匆匆赶回青竹居。
“男宾那边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她边示意春诗给她拆髻去妆,边问冬赋。冬赋的消息最灵通了,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反正前院很多事情,她这个丫鬟都能听说。
冬赋正准备去给沈宁倒热水洗脸呢,听到她问话,下意识回道:没什么事啊,就是二少爷说肚子痛,中途离席了就没再回来,听说这会正要找大夫看看呢……
听到这,沈宁便知道事情成了,中途离席,便没有再回去。五皇子是下半场才来到沈家的,这样一来,他看到沈余宏不在,估计也不会提出那件事,提出那件让沈余宏入五皇子府任职的事情。
看来,那碗姜汤,那包泻药,真是管用啊,沈宁不由微笑。
会不会下多了?应该不会吧?
话又说回来沈家男宾宴上,沈则敬将五皇子迎到主席上,众官员看到五皇子前来,也暗暗感叹沈家恩深眷重,又上前见过五皇子。
五皇子,上官长治一坐下,环视四周,发觉没有见到沈余宏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不在,这戏要怎么唱下去?那日费了不少心思,沈余宏怎么会不在?父皇让我来,是要做个样子的,贸然提出让他入幕自己的皇子府,会不会让父皇觉得我在市恩?他内心思考良多,一时拿不定主意。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都众人表现出恭谨有礼的样子,不会让人觉得疏远,又不过过于亲近大臣。
许多官员看着这位谦和温润的五皇子,也各有考虑和看法,宴会气氛顿时有些凝重,沈华善和沈则敬见到这样,使了使眼色,沈则儒沈则远等人又开始新一轮敬酒了。
好在五皇子没有坐多久就走了,他一走,气氛就轻松了不少,天家血脉,相处起来怎样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啊,不少官员心里这样想。
不管怎样,宴会气氛还是很热烈的。
不过这一切,沈余宏是不知道的,他正抱着他可怜的肚子,蹲在茅厕,大叹这闹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么重要的宴会,他竟然没有呆到最后,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又在想,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也没吃什么啊,就宴会前喝了妹妹沈宁送来的一碗姜茶,说是暖胃,省得醉了。
会不会是姜茶有问题吧?可是,母亲、三弟、四弟喝了都没事啊,肯定不会是姜茶啊,难道我真的吃错了什么东西?
沈余宏在纳闷,且自哀自怨中。
离沈家宴会过去已经好几天了,这天阳光正好,和煦要把春寒都吹罢了,沈余宏觉得自己的精神终于完全恢复了,也不知那晚自己吃错了什么,跑了大半夜的茅厕,之后懒洋洋地躺了好几天,他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生锈了。
所以当妹妹沈宁来找他,告诉他已经取得母亲同意,让沈余宏陪她去祥和大街逛逛时,他忙不迭的答应了。
有妹妹真是好啊,真是渴了有人递茶啊,我正想出去走走呢。沈余宏于是快速地换了件天青色的袍子,也没有戴冠,束了发就带着沈宁外出了,陪同的还有自己的小厮听风和沈宁的丫鬟秋歌,一行四人,轻衣简便,朝祥和大街出发。京兆有四十八街九十六巷,组成了京兆人称的东市西坊。祥和大街,是京兆四十八条街道其中的一条,位于京兆西边,原先不过是几个杂货买卖的场子,长泰初年,京兆府搬迁到此,这里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家和商铺,与周围的二十四街四十六巷一起,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坊市,这就是京兆人所说的西坊,与东市是遥遥相对。如今,西坊已经是铺子林立,各地特色风物汇聚,又时有京戏杂耍可看,成了京兆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未出阁的少女尤其喜欢去。
沈宁带着秋歌,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这看看,那问问,看见好玩的就追前去看一看,不知不觉就偏离了祥和大街的方向。沈余宏宠溺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同胞妹妹,觉得她真是可怜,虽然衣食样样不缺,却是难得出门一次,因而更加专注耐心地给她介绍,也打定主意以后要多找机会带她出来。
“二哥,那是什么啊?怎么多人啊?”沈宁扯着沈余宏的袖子问道。
“哦,那是知味斋的豆干啊,可好吃了。”知味斋,那是在北道巷的呀,沈余宏这才反应过来,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那要赶紧回祥和大街才好啊,不然妹妹难得出来一趟,又要耽搁时间了。
他记得这里有一条小巷,穿了过去,也能抄近路去到祥和大街。于是招呼其他三人,跟着他走。沈宁笑着跟上,回头望了一下秋歌,见她点了点头,便放心地跟着去了。
就快要走出巷子了,沈余宏经过巷口的一个小摊,瞥了一眼那摆摊的妇人,认出了她,这不是那天卖白菜的夫人吗?怎么改卖包子?
那妇人正和旁边一个妇女正兴奋第说着什么,没有看见他。
“那天啊,竟然有个公子叫我菜市那边卖白菜啊,还给了我五两银子呢……我也觉得奇怪啊,白菜也被扔了……不信?你看啊……那那,这就是那五两银子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沈余宏耳朵,他转头看见那妇人举起的闪亮的银子,眼神暗了暗,原来是这样啊,我还奇怪怎么会那么巧呢。
没有说什么,沈余宏带着沈宁往祥和大街走去,给她买了不少东西。沈宁一路都很高兴,心遂所愿,当然高兴了,虽然让二哥躺了几天,可是稚嫩如她,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手段还是太稚嫩了啊,她想要以后要少一些这样的鲁莽鲁莽,这一次,就先欠着二哥的了。她想着,甜甜对沈余宏笑,指着那个小摊说:“二哥,我还要那个…………”
入了夜,沈华善的书房,沈则敬和沈余宏来见沈华善。
“躺了几天,可完全好了?以后入口须谨慎才是。”沈华善捋一捋自己的长须,对端坐着的沈余宏问道。这个是自己疼爱的孙子,自从沈余宪这个嫡长孙外地任职后,这个嫡次孙就一直陪着他,知道他坏了肚子,自然少不了多关心几句。
“谢祖父关心,已经没事了,老虎都打得死。”沈余宏逗趣回道,这一下,三人都有些笑意。沈华善看了一眼随伺的小厮,后者会意地退了出后,这才道:“说吧,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何事?”
沈余宏旋即正色道:“孙儿此来,是有事情禀报祖父、父亲。”
于是,他把自己无意之中撞见五皇子助人,又巧合的听见有人说起此事,前因过程一一说了,总觉得这些似乎太过巧合了,他溜出府也是临时起意,走到北道巷也是不知不觉,怎么就遇到了那样的事情?难道说,有人在监视沈家?要是真是五皇子设的局,他有什么用意?
他把自己的疑惑对祖父和父亲说,然后等待他们的回答。
稍一沉吟,倒是沈则敬先说话了:“想来也无他,无非是想你进五皇子了,这么看来,五皇子是想要拉拢咱家了。”
沈华善点点头,补充说了几句:“现在情势未明,太子体弱,诸皇子各有本事,三省六部哪个官员没有一两个子侄在皇子府历职?户部尚书郑濮存的幼子好像就是在二皇子府任中舍人一职,五皇子想你进他府,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想了一想又吩咐道:“不过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要行设局之事,此非正道,我看你也不用进五皇子府任职累资历了,就留在府中,专心准备两年后的春闱吧。”
沈余宏点头称是,祖父孙三人又说了说家中别的事,同叙天伦。沈则敬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拉着沈余宏退了出去,私底下又叮嘱了他几句,让他近来安分些,别总是想着出去,云云。
青竹居,今晚又轮到秋歌守夜了。沈宁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这样静谧柔和的夜,像是怎样都看不够,沈宁不舍得睡。千古月照人,千古月尚在,可是她沈宁,内里却是变了,世事玄妙,或许也只有此明月才能见证一二了。
见沈宁还没有合眼,秋歌张罗着往傍边的小塌铺上被铺,准备陪沈宁说一小会话。这小塌是前几天沈宁吩咐柳妈支上的,也吩咐此后守夜的丫鬟就睡这上了,不用再蜷睡在脚踏上了,丫鬟自是欢喜不已,秋歌也是,心想姑娘越发体恤了,跟着这样的主子真是轻松很多,却总觉得姑娘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秋歌,明日你再让你堂哥帮我打听一件事吧,至于他的去处,我自有安排,让他先安心待在后门,不要着急。”沈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招来秋歌小声吩咐道,秋歌点点头。
那个伯祖,也应该从思过处走出来了。
沉沉睡意袭来,沈宁这样想。
第四章 晚梅有香
“什么?你再说一遍?!”到了第二日晚饭后,秋歌向沈宁转述了堂哥秋梧的话,就见沈宁失态地叫了起来,神色慌乱不已,小小的额头还有冷汗冒出,太过震惊了。
秋歌也一下被影响了,慌忙回答道:“姑娘你怎么了?哥哥是这么说没有错的啊……姑娘……”,这主仆两人的声响之大,还把门外正在管教小丫鬟的柳妈也惊动了,赶紧让丫鬟婆子散了去,走了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柳妈,沈宁反而回过神来了,急忙掩饰:“没事呢,秋歌正在说她堂哥的混事呢。”又给秋歌使个眼色,秋歌也反应过来了,忙说是啊是啊,还不住地点头,只是那语气也略有一丝紧张,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姑娘会如此慌乱。
柳妈看到这幕,反而笑了。心想姑娘你是我奶大的,还有什么话要对我遮掩啊,却也感叹这个小女孩是长大了,特别是来到京兆后,进退容度,已渐渐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啊,有女初长成了。柳妈没有子女,这个小女孩是她全身心守护的,对于她的每一点变化,其实她都很清楚。所以她也只略责怪了一下秋歌:“大声嚷嚷,像什么话,切不可再这样了。”余的话也没有多说,就走了出去,继续对小丫鬟们训话不论。
沈从善这个伯祖父过世了?!沈宁跌坐在椅子上,回想起刚刚从秋歌处听到的话,震惊不已,又觉得茫然无措。怎么会这样?沈从善,沈宁的伯祖父,前世直到沈家倾覆,他都还在世的啊,怎么会过世了?她觉得似有巨石重压,快要透不过气来,原以为只要沈从善这个伯祖父从思过处出来,原以为只要有这个伯祖父在,沈家就有定海神针,现在,他竟然过世了?那沈家怎么办?
沈从善,祖父沈华善的嫡亲兄长,天降之才,却早在很多年前就被逐入沈家的思过处,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却没人能说得出来,只知道是大错,能危害到全族的大错,所以一关就是三十多年,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前,甚至,沈家很多余字辈的子弟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沈宁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前世祖父入狱之时,以损耗全部七枚暗棋的代价,辗转给尚在坤宁宫的她传来一句话:护从善,全族安。
却没有想到,变数太大太快,她再也出不了宫。这个消息,被当时的正昭帝得知,正被沈家族人秘密护送出京兆的沈从善,也被金吾卫截杀,为了一个人出动了金吾卫,所以沈家仅剩的那些族人,也在那一次截杀中全部灭亡。
后来她才知道,沈从善之错,乃是在于他那一席“上官无道,沈氏从龙,必遭灭门”的言论,更可怕的是,他有沈氏取而代之的暗示之意。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使得他的父亲,也是时任族长的沈积安惊恐且惧,联同沈氏家、积、善三辈决议,以大错逼其幽居思过处。
沈宁也就知道了,原来自己的祖父一直偷偷跑去思过处去看望自己的哥哥,沈华善一直都和沈从善保持着极其亲密的联系。这三十多年来,沈华善瞒着自己的父亲和族人,一直对思过处的哥哥敬慕有加,受他影响也最多,却在入狱之后后悔不已,悔不听兄长当初反对之言,辅助了上官长治登上了帝位,没想到他嫉恨沈氏势大,这么快就开始对沈家下手了。就是在狱中,他想到给沈宁来信,让她救下沈从善,只有救下这个兄长,沈家才有一线生机。
当然也就知道,长泰三十八年祖父沈华善所献《承平八策》乃出自这位伯祖父之手,可惜的是,穷尽这位叔祖父一生政治智慧的《定乱八策》直到沈氏倾覆才成书,但随着他的死亡,最后也不知所踪。
这是沈宁前世对沈从善的所有印象,也一直和祖父认为的一样,只有这个伯祖父,才能改变沈家的命运。
可是,现在,长泰三十五年,他就过世了,那么沈氏怎么办?那么《承平八策》在哪里?那么沈家是不是还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下去?那么沈家最后还是逃不过被抄家灭族的命运?难道还要我眼睁睁看着前世那一幕再次发生吗?
一时间,沈宁错乱了,不知今夕何夕,好像又看见坤宁宫之乱,秋歌她们血肉模糊的样子,又好像回到了长春冷宫破败宫墙内,听见宫女恶毒的诅咒,祖父、父亲、叔叔、哥哥一一在她面前倒下,斩首无头的情景……
不可以!沈宁倏地睁大黑亮的眼睛,这样的情景不可以再发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这样的情景在发生!既然我已经重生了,还重生在所有事情的开始,这一切就都有了改变,我既然可以阻止二哥进入五皇子府任职,那么我就可以改变沈家的命运!
这一世,必要阻止上官成长登上帝位,必要改变沈家七月沉的结局,这,才是我重生的意义!慌乱过后,沈宁迸发出浓浓的斗志。
她重生,他而死,这其中,冥冥是不是有所注定?不然伯祖也不可能在她重生那一日过世。伯祖已过世,这是沈宁意料未及的事情,但是,这又何有可惧?何有可慌?我都重生而来了,已经是先天之机,过后一切,也不过是见步行步,水来土掩而已。
凡今之后,只能靠我自己了,不对,我还有祖父,还有父亲,还有那么多兄弟,这一世,必和前一世是不同了的。沈从善的过世,更是夯实了沈宁本就沉稳的内心。
第二日又是个晴天,沈宁很喜欢晴天。在阴冷幽暗的长春冷宫待了那么多年之后,沈宁更喜欢看见阳光,让人暖和舒服。只有经历了那等永远暗沉的时光,才发觉这天地最无私的阳光,是那么让人感激。
她还是一副清浅的装扮,带上四大丫鬟中年纪最小的冬赋,准备去给和鸣轩给母亲沈俞氏请安。和鸣轩,是沈则敬和沈俞氏居住的院落,位于沈家的东南,离沈宁所在的青竹居也有一段距离。
从青竹居出去,穿过几个小花园,再绕过一翠湖,顺着翠湖东南行,就能到达和鸣轩。这条路是沈宁走惯了的,可是今天,她却带着冬赋,在翠湖边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通往沈家思过处的方向。
思过处,顾名思义,那是沈氏一族犯了过错的族人家仆居住的地方。沈家每一个人都知道,却甚少有人去,沈华善上京兆任官之时,把思过处也从杭州迁了出来。说不出是什么心思,就算为着沈从善这个从未谋面的伯祖父吧,她今天很想去思过处那里看一看。
冬赋跟在身后,小声提醒:“姑娘,走错了……”
没有走错,怎么会走错呢,她前世已经走错了,今生绝不会再走错了。沈宁笑了笑,继续带着冬赋前行,不一会,就在思过处门前站定了。看着门匾上挂着的“思过处”三个大字,也不知是出自谁手,细一看,竟觉出凛然的气势来,仿佛万马千军肃然蓄势待发,再看两边挂着的对联“花落犹香知前后”“雪融仍寒问有无”,也是同样的感觉。
花落犹香知前后,雪融仍寒问有无。
前后,有无,思过之意义,就是这样吗?身前身后之事,得失有无之间,控制贪念,控制**,到最后,在艰难困苦之地,想一想所来之路,顾一顾所为之事,值得不值得?思过处,是为了警醒族人?前一世她做了皇后,身份地位之尊崇,无人能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得到了什么?
思过思过……竟是前后和有无四字吗?沈宁沉寂了。
院子高高的围墙边,还有一株梅探出枝条来,还零星点着几朵梅花,那姿态妖娆,甚是让人欢喜。这都春三月了,这梅花还开着啊,沈宁好像还嗅到了梅花的香气。
原来这就是思过处啊,沈宁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怔怔,仿佛无限惆怅,又仿佛无限欢愉,终于有机会来这里看一看了,终于有机会知道思过处是怎样的了。前世今生,她都没有来过这里,原来,这就是思过处啊,思过处原来是这样的啊。
她就这样站定,就这样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也没有让冬赋推开门进去,还有什么必要进去呢。想到沈从善在这里度过了一生最鼎盛的岁月,就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错,他有什么错呢?沈家已经以灭族的代价,沈宁已经以囚居十七年的代价,证明了这个伯祖父说的话没有错的啊。
沈从善伯祖父都已经不在了,思过处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就在门外,就已经完成了这次来这里的意义。是来这里寄托祭奠的心意,为着早早就过世的伯祖父,甚至,是为了前世幽居冷宫的自己。
然后转身往回走,往翠湖东南方向走去,依旧静默不语,好像真是来看一看而已,只看一看,就够了。身后的冬赋困惑不已,这有什么好看的?
晚梅有香,终不算迟。伯祖父,你放心吧。沈宁也没有说话,只在内心里完成了对沈从善的敬拜的仪式,也是,对自己的交代,更是,对自己决心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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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姨娘庶妹
还没踏进和鸣轩,沈宁就听到了一阵阵的话语声,夹杂着几许笑音,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少女的,也有丫鬟婆子的,似乎很热闹。等到走了进去,就看见那大大小小的一群女人都围着沈俞氏身边,难怪会这么远就听到声音,敢情今天人都齐了啊。
和鸣轩正房内,沈俞氏坐在正中央,不同设宴时的热情活络,端的是面容平稳,听着周围的妇人少女在说话,偶尔才露出一丝笑。沈俞氏今年三十六岁了,婆母已逝,她又是嫡枝嫡长媳,管家几年,早就历练出一份威严来了,把沈家整理得那是有度有条。
坐在沈俞氏左边的是儿媳妇沈安氏,沈安氏马上就要临盆了,大夫嘱咐她要做走动走动,每日也是坚持来沈俞氏这里请安,又加上沈余宪远在湘州,她每日逗留在沈俞氏这里的时间也不少,说说笑话凑凑趣,学习学习婆婆的管家之道,和小姑子联系联系感情,都是很容易打发时间的事情。
沈俞氏右边的是采薇院的李姨娘,正抬眼对着沈俞氏,神色间也有几丝恭谨,姿色清丽,与沈俞氏的大气相比,别有一番味道。李姨娘比沈俞氏小了几岁,是沈则敬第一个纳的姨娘,生了一个女儿,名唤沈宓的,正端坐在她傍边,十一岁的小姑娘,容貌比沈宁要好上不少,梳着一个简单的飞仙髻,有些瑟缩,看得出是个性格内向或稍稍怯懦子,她正在认真倾听众人的说话。
沈安氏的下首,则是沈则敬的第二个姨娘,碧荷院的何姨娘,正是她高声说着话,快言快语的,又引得大家一阵笑。何姨娘性格直接爽朗,长相却颇为娇俏,一双杏眼似会说话,看着就让人舒服。她所出的沈宛现在才得六岁,就只绑了两条麻花辫子,用粉丝线缠着,圆圆的脸蛋,煞是稚嫩可爱。
见沈宁推门出来了,两个姨娘和妹妹,还有她们旁边的丫鬟婆子,都站起来打了个招呼,李姨娘还挪了位置,好让沈宁靠近沈俞氏坐下。沈俞氏连生了四个儿子,才得了沈宁这一个女儿,自是宠爱看重非常,所以周围人也很有眼色地和沈宁笑了笑。
沈宁一一见过众人,又问候了大嫂,还对李、何两人打了招呼,这才坐下,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面色不显,心里却是浪涌翻滚。这是她的家人啊,这过了多少年了,才又见着了她们。原来沈宛小时竟然这么可爱,原来李姨娘年轻时姿色也这么好,她怎么都不记得了,前世脑海里怎么就没有留下这些印象呢?
前世,沈宓很早就死了,在她嫁给那个残暴的兵部尚书幼子之后不久,就死了,连婚后三个月都不到。此后,她就只记得李姨娘枯萎空寂的脸庞了,直到她随着沈家灭门死去,沈宁记得的,一直都是她那副容颜苍老的样子。
何姨娘,最后也殉了沈则敬的,不知道她在上吊自杀前,会不会想起沈宛幼时带着婴儿肥的圆脸?
还有沈宛,她最后是怎么死的,沈宁好像不太记得了,还有沈安氏,连同她所出的几个孩子,那是沈宁的侄子,最后也都是一一凋零了啊。
好在,好在,现在还只是三十五年,现在她们都在,还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沈宁不由感激不已,想起前世时对姨娘庶妹的冷淡漠然,那几丝不满怨怼早就在倾家灭覆时就不在了,经过天人永隔之后,她才知道,这些人还都活着,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她还有妹妹啊,这两个前世和她一样,受尽苦难的妹妹,她们同出一父,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之亲啊。
沈宁觉得眼睛有点湿润,还有沈俞氏,她孺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还是和自己记忆里的一样沉稳。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柔和怜爱。这是她的母亲啊,即使前世今生加起来,她的年纪比沈俞氏还要大,沈宁还是想扑进她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求得她安慰庇护,这个怀抱,她在冷宫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渴求而不得啊。
“宁儿,怎么了?”许是沈宁的神色凄苦沉默,沈俞氏不由得问了一句,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她,连六岁的沈宛也懵懂懵懂地看着她。
见此,沈宁也笑了,说道:“没什么呀,母亲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到了。”见沈宁神色没有什么不对了,沈俞氏就回了一句。因为刚回京兆不久,事情也不多,没有拜亲访友,只沈则敬这一房的人在说说家常,气氛倒是不错。沈家是很传统的家族,家训祖训不少,所以沈则敬虽有一妻两妾,别的人家后院那些腌渍事,倒没有出现在沈则敬这一房,又加上沈俞氏生有四个儿子,两个姨娘各只有一女,根本就不会动摇沈俞氏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好争斗的,所以沈俞氏也对两个姨娘多有包容,宠妾灭妻?沈则敬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说话间,李姨娘向沈俞氏说了一事,道是娘家姐姐想要来借住几天,请沈俞氏允许,最后还抹了一下眼睛,哽咽道:“我这个姐姐,也是可怜的……”原来李姨娘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她也没有兄弟,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姐姐,嫁给了外地的一个颜姓商人为妻。虽然商人重利,可是对她也很好,日子本来也是和美的,不料她相公早日前骤逝,只留下一个十五岁的儿子,孤儿寡母的,她性格本就怯弱,又加上狠兄恶嫂霸夺家产,逼迫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仅剩的一点家财,前来京兆投奔自己的妹妹。
众人一阵唏嘘,沈俞氏道:“就让她安住下来把,也不拘几日,想住多久都可,能相帮就多相帮。”李姨娘一阵谢过,众人也说沈俞氏大度好容量之类的。
沈俞氏放下茶杯,沉了沉脸色道:“这些就别说了,都是一家人,有何大度可说?今日是李姨娘娘家有事,他日不管是你们哪一个,我也都不会坐视不管的。我只有一条,这后院里可不许有别人家的那些污脏事,否则我也会不客气的,随便发卖了出去,老爷也不会说什么!”众人唯唯答应。
沈俞氏又对李氏道:“你姐姐来时,带她来给我看看吧,还有那孩子,够可怜的了。”语气也很同情,带了一点悲悯之心,李姨娘点头称是。
沈宁看到沈俞氏此番作为,忍不住赞了一句,恩威并施,此道母亲用得是炉火纯青啊。看见母亲这样,外祖家教女确实有一套啊,难怪时人对溪山俞氏交口称赞呢。
过了几日,李姨娘带来姐姐和外甥,前来拜会沈俞氏,沈宁也在屏风后面见到了他们几个。李姨娘的姐姐,确实是个软弱的,只见她叠声说着:“谢谢太太,感激不尽感激不尽……”也没别的可说了,她傍边的少年,也对着沈俞氏作了一个揖,表达他的谢意。
沈俞氏连声说客气,还给了那个少年一个大红包,道是给外甥的见面礼。最后还劝慰道:“逝的人已逝,就不要再想了,以后还是好好过日子才是。有什么困难,就找李姨娘吧。”又交代李姨娘若是有为难之处,可随时来禀她。
沈宁在屏风后面看着那个少年退了出去,心有感叹。母亲不知,她却是知道的,李姨娘的外甥,那个名叫颜商的男孩子,是个经商奇才,后来创下局面之大,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啊。那时,他不过三十多岁,人人却称他“颜商子”。
略一沉想,沈宁心下便有了计较,挽着沈俞氏的胳膊,夸张感叹道:“他们好可怜啊,京兆居,大不易,他们以何为生啊。”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听得沈俞氏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京兆居,大不易的?”
“前些天听二叔说的啊,他不是掌管着咱家的生意庶务嘛,那天我听他唠叨几句,还说没人帮他什么的。父亲也说,自古饥肠出奇策,是不是说颜家哥哥以后会很厉害?”少女自是天真无邪,才十二岁,说出的话也让沈俞氏顿了顿。
人在穷困微末之时,受到的恩惠和冷眼,点滴都会在心头,也会在此后人生随着经历的增多而逐渐被放大,也不可或忘。我虽不求他记恩,不过他们孤寡两个人,确也凄苦,还是要为人为到底才行,沈俞氏心里有了这个想法。
等到晚上,沈则敬是在她房里宿下了。夫妻两人说说家人孩子的,气氛也颇为融洽。不同当年少时夫妻的柔情蜜意,这些年相濡以沫走下来,又有五个儿女的牵挂萦绕,这些经过时间的积累,反而使得两个人的感情更为深厚。
沈俞氏向沈则敬说了此事,道:“想必李姨娘也向你说过了,我看孩子,也是可怜的,听说在商事上还有几分天赋,不如把他放到二叔那里谋个差事?听宁儿提出她二叔那里最近也缺人手,能帮忙跑跑腿也是好的。”
沈则敬听到这,觉得沈俞氏思虑得很是周详,对待妾室很厚道,连好处都为她们谋划了。他当下就满意回答道:“这样的小事,你安排就好了,这样安排很好。”这样一个贤妻,是他沈则敬之福了,此后对沈俞氏越发爱重,这是后话了。
第六章 铺势
过了几天,颜商就被安排到沈则远身边了,跟他学习处理庶务,学习经商之道。沈家几代积累,虽然主要庶务还在杭州祖宅那里由沈得善打理,但是随着沈华善任工部尚书,现在又有沈则敬任考功司郎中,加上在国子监的沈则儒等人,京兆这一块的杂务,越来越重要了。人情往来,官员打点,都来源于庶务收益,反过来,沈华善、沈则敬等人为官,又为沈家的庶务护航,这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也可以说这也是一族繁荣之基,所以沈家每一辈每一房,都会有一个人来总理这些庶务,半点马虎不得。
沈则远发现颜商这个少年虽然是大嫂推荐来的,为人却颇懂进退,而且在商事上有过人的天分,对他也很满意,所以也喜欢把他带在身边,打算是当弟子来带了。就这样,颜商先是因为沈俞氏,后又因为沈则远,一直对沈家很是感激和亲近。
沈宁很快就知道了颜商跟随在沈则远身边了,不消说,这肯定是母亲的手笔。母亲,你的善心,必有回报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瓠一瓢,皆有因数。沈宁相信,就仅凭着母亲这点善心,这一世,老天也不会让沈家重蹈覆辙的。
日子寻常过。这一日,沈宁向沈俞氏请安过后,便回了自己院子,看到院子里竟然有些吵杂声,柳妈正对着春诗、夏词他们在说着什么,神情有些怒意,丫鬟们低着头,也没有说什么,明显是谁犯了什么错啊。
柳妈看见沈宁回来了,便把事情对沈宁说了,沈宁这才知道是什么事情。原来这些天沈宁很喜欢阳光,于是便让人把刺绣棚子等搬到了院中央,既可晒太阳又不耽误绣功,一举两得。柳妈之所以这样生气,是因为那副沈宁即将绣好的春戏图被院中小鸟在上面拉了几泡屎尿,就这样毁了,一追问,丫鬟却说谁都没有看见,又推说以为是其他人看着呢,去干了别的事了,白白浪费了沈宁多日的辛苦。
沈宁听清楚始末,上前挽着柳妈的手:“嬷嬷别气了,都是宁儿的错,是我非要在院子里摆那棚子的……”,嘴上虽这么说,却是打算要开始做一件早就应该做的事情了,这些天都没有得闲,现在可以撒开手去做了。
于是她拉着怒气渐消的柳妈,往房间里走去,对随伺身边的春诗道:“你去把夏词几个也叫进来吧,我有事对你们说。”
夏词她们几个都进来了,对沈宁行了礼,几个人都觉得不太好意思,面色也怏怏,以为沈叫她们来,是说刚刚那刺绣被污的事。
沈宁让柳妈坐下,然后看着这四个大丫鬟,百感交集。她们都是十四岁年纪,从八岁就开始在她身边了,服侍她、陪伴她,和她一起成长;支持她、保护她,和她一起进宫,最后也是因为她,在那么年轻的时候生命就已经消逝。
“你们四个,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陪伴我的时间,比母亲还多,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柳妈也是……”沈宁听见自己的这样说,原来嘴巴比心思更为直接。
“我知道你们最近都觉得我似乎有些变,其实我没变,我还是沈宁,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我想要做得更好而已……”她又听见自己这样说,仿佛这里不是青竹居,而是在坤宁宫和四大姑姑在说话一样。
春诗她们原以为会听见沈宁的训责,却没想到沈宁说这一番话,先是奇怪,而后很受震动,主子对自己这样看重,这样亲厚,服侍姑娘,这些本来就是她们的分内事啊,可是姑娘竟然说她们是她亲近的人,这这……就连对沈宁变化感知最深刻的秋歌,也是忍不住眼中有泪,柳妈也擦擦自己眼睛,再一次感叹自己奶大的这个小女孩长大了。
“你们都是我看重倚仗的人,以后,我将会有更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们,所以你们也要尽心。从今日开始,我要帮你们分分职责……”
沈宁回过神来,想起叫她们进来是所为何事,是的,分工。她做了五年太子妃和三年皇后,对于**内廷的处事规矩,那是最熟悉不过了。她给她们分工,正是由**四局十六仪简化而来。这是为了管理青竹居,防止以后再出现类似刺绣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是在培养这四个人,培养她们独当一面的能力,借由她们,沈宁也要在沈家、在京兆缓慢铺设自己的势力。
春诗为人沉稳,又最为年长,所以为居正,负责青竹居文书出入、钱财出纳、纠察推罚等事,这是**司正。
夏词单纯正直,最爱伺弄厨房,所以为居馔,负责青竹居厨房饮食、医药补品、园草园花等事,这是**司馔。
秋歌灵活聪敏,家中人都在沈家任主事,所以为居严,负责青竹居除宾客外的一切事务,但凡联络、外出等,这是**司严。
冬赋年纪小人缘又好,负责幄、床褥,几案、举伞扇,洒扫、铺设及宾客等事,此外也负责打听宅内消息,这是**司则。
而柳妈,对沈宁有着绝对的忠心,也算是这青竹居里唯一的管事嬷嬷,就负责照看这四个丫鬟,总领青竹居的一切事情,这是**大长秋!
沈宁一一把心中安排,伴随着她的说话,把各项事务一一细分到每个丫鬟手上,各领多少个小丫鬟和婆子,各自具体负责什么事情,要怎么做,才会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这些,沈宁根据三十多年的管家、理宫经验,拣了些简单易上手的,一一向她们道来。有些,甚至说得比沈俞氏做的更为简洁老练,更为直接有效,听得柳妈和春诗几个人额冒冷汗,觉得肩上责任之重、要学内容之深,实是前所未有。这些也如雪崩山落之势,冲击着她们的内心,此后逐渐成长,又以她们为首,累积了一大批才人,成为沈宁最亲密的助力,此是后话。
“青竹居事情不会太多,时间也很充裕,所以我们可以慢慢来熟悉这些,把院子事情做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们也不要忧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尽好自己的职责,我必不负你们!”还没等她们自冲击之中回过神来,沈宁便用这一段话作了结,也不管她们听了是否有什么想法。自此,沈宁开始把青竹居管理得有如铁桶,滴水不漏。
柳妈和丫鬟们各自去消化自己的职责了,沈宁也没有闲着,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做,青竹居只是第一步,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她想起秋歌的堂哥秋梧来,从这几次她吩咐秋梧办的事情来看,这个人灵活聪慧,办事牢靠,能力也是有的,从他能那么快就能打听出沈余宏遇到的那对母女,连思过处的事情,他也有办法知道,这样一个能力卓绝的人,怎么会去守沈家后门?她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她唤来秋歌一打听,心想原来是这样。秋梧去守后门,居然是他自己求来的,理由是,可以随时看见景泰大街上出入的人,这样非常有趣。他父亲是沈华善身边的管事,所以管家也没有多加拦阻,就让他守了后门。其实就算他父亲不是管事,守后门这样无油水无前途的闲职,也是没有人和他争的。
沈宁让秋歌想办法带秋梧来见一见她,这也算是秋歌上任居严后第一件对外联络的事情。秋歌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趁着沈宁带着她前往和鸣轩请安的路上,在翠湖边,“偶遇”了她堂哥秋梧,因是堂兄妹,其他人都很识相地退下了,于是秋梧也就顺理成章地给沈宁请了安,顺便和堂妹秋歌说说家里的事。
沈宁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秋梧,不到二十岁,面目方正,也看不出与别的小厮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来。另一边,秋梧也在暗暗观察沈宁这个小主人,把她和堂妹秋歌描述的沈宁对比重叠。说来也凑巧,他正闲得发霉的时候,这个小主人就叫堂妹找他办事了,还掩人耳目神秘悄悄的,他不由得大感好奇,一来二去,倒是为了她办了几件事。
沈宁也不管秋梧的打量,只能凭借对秋歌的信任,赌一把。随即说出自己的打算:“秋梧,你为我所用,我必不亏待你。其一,想办法离开后门,调到父亲身边去当小厮;其二,物色几个人,心腹的,暗线的,年纪小的,我将有用。”说罢,带着秋歌,施施然往和鸣轩走去。
身后的秋梧目瞪口呆的看着沈宁离开的方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信任他,还无头无尾地跟他说什么其一其二的,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他是沈家的小厮,不是她的小厮啊!他更为不明白的是,自己还真的打算按照她的其一其二去做,也觉得非常理所当然,这下他抱头原地不住转圈,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而那个人,还在优哉游哉步行。
这是什么事儿啊,秋梧悲剧了~~~
第七章 随伺书房
再不管身后的秋梧,沈宁带着秋歌前往和鸣轩给沈俞氏请安了。说来也奇怪,沈宁心中笃定秋梧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他清亮的目光,又可能是他曾经办的事情让她无比放心,她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小厮有无限的信心和期望,所以她决定,要把那件事交给秋梧去做。
来到和鸣轩,沈宁一看,真是太好了,父亲沈则敬也在。重生而来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正面看见自己的父亲,沈宁不由得欢快上前,对着沈则亲热叫了声:“父亲……”
嫡女总是受宠一些的,更何况这是沈则敬唯一的嫡女,自然更受宠一些。沈则敬看见沈宁也很高兴,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宁儿来来来……”忙招呼沈宁上前在他身边,抚摸着她的头,继续问道:“来到京兆可还习惯?这里和丰南的天气有大差别,到现在还比较寒冷,可要注意了……”啪啦啪啦一大段。
沈则敬早就蓄起了须,平时儒雅又严肃的脸此刻满是笑意,连一旁的沈俞氏看了都有些感触。人人都说天子爱大仔,百姓疼幺儿,这话在沈则敬这里,不太适用,他最疼的,乃是嫡长女沈宁,这样絮叨叮嘱的性格,并不太像他平时的为人。
沈则敬在性格方面是很典型的士大夫官员,为人恪守恭谨,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对待儿女,也是一贯如此,所以不免有些严厉,因此几个儿女对他,也是一贯恭孺慕有加,却是亲近不足。儿子们就不说了,几个庶女看见他也唯唯诺诺。唯有沈宁这个女儿,对他的严厉无知无觉似的,时常向他撒娇,父女亲伦非其他两个女儿可比,偏这女儿聪敏之余又极为懂事,所以沈则敬对她一向多有宠溺,心也就偏一些。
沈宁也蹭蹭沈则敬的大手掌,对他也是极亲近,这种感觉,已经阔别十几年了,沈宁不由得眼眶有些发红。这是父亲啊,一直保护着她的父亲啊,前世她却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现在真是太好了,父亲还能这样抚摸着她的头,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真是太好了。
沈俞氏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女两个,心满意足,却还要做出严厉的神色,对沈宁说道:“宁儿,到这儿来!猴在父亲身边像什么话!”
沈宁就势离开沈则敬的手掌,站开两步,躬下身子,这才给沈则敬行礼请安。说实在话,她都活了四十多岁了,还要作出这种无知小儿状,还要这样蹭着别人的手掌,沈宁回过神来之后就有些尴尬,即使那个人是她父亲,她多少也觉得不自然。
父女两个略略说了些话,沈则敬就打算离开和鸣轩了,他还要去书房整理整理书籍文书等,再过几天,就要去考功司报到了,也是时候准备准备了。
于是他对沈俞氏说道:“我去书房坐坐,你们母女两个说说话吧。”说罢就要离开。沈宁看见沈则敬就要走了,想起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呢,忙装着撒娇说出自己的意图:“父亲,宁儿也不小了,父亲每天在书房那么长时间,辛苦又没有伺候,不如宁儿去陪着你吧?”沈宁这是睁眼说瞎话,书房那是严肃紧要之地,怎么可能让小厮随伺书房?不同于沈华善年纪大了,需要得信的管事陪着,沈则敬有时在书房办公,所以小厮随从一律不得进书房侍候的。不过沈则敬也知道,这是女儿一番心疼他的意思,也以为她在说笑,又是闲话亲情的时候,所以一口就答应了。
“那宁儿以后就去书房陪伴父亲了,虽然不能在书房玩,不过也算是为父亲解闷,让父亲有伴了。这算不算彩衣娱亲啊?”沈宁见目的达到了,也就开始扮演十二岁的小姑娘了。这样撒娇的情状,她时不时也要演一回,沈宁颇觉为难,暗暗打算以后少走此道,还是要慢慢让他们适应真正的自己才行。
沈则敬笑说着出去了,沈宁继续留在和鸣轩,陪沈俞氏聊聊,又问大嫂是不是这几天生了,等等。沈俞氏见她说到了别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去书房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就这样,让沈宁钻了空子。
等到第二日,沈则敬在书房看见沈宁时,哭笑不得,这才终于知道这个女儿是说真的了。看着她笑嘻嘻却又异常坚定的样子,一副正经准备伺候的样子,沈则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都是儿女债啊。
沈则敬的书房,也设在和鸣轩里面,却离主房甚远,为的,就是清幽宁静,也不容易被打扰。此刻静谧的书房里,沈则敬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看看在书房另一张桌子上安静呆着的沈宁,她真的是来陪他的,也不打扰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找书看,打发随伺书房的时间。若是沈则敬中途停下了,她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给他斟茶递水,还似模似样地给他捏捏肩膀,好让他放松。——不得不说,沈则敬还是很享受女儿这样的陪伴的,也就默许了沈宁以后都在他的书房里。
“宁儿喜欢看这些书?”沈则敬休整之时,拿过沈宁一直在看的书,竟然是《安国史记》,这是大永为前朝修的国史,再看看她堆在桌面上的书,也大多是史书,官修的,私修的,甚至野史,都有。
见沈宁点点头,沈则敬再问:“你看得懂?看得下去?”也有些好奇,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儿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沈俞氏把她教得很好,却没有想到她喜欢看这些枯燥的史书,姑娘家不是都喜欢传奇话本名家札记的吗?沈则敬有些迷糊。
“祖父常对我们说读史明智啊。而且史书所记录的也很有趣啊,你看史书这里写皇帝‘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之象,此天命也’,那么大的头骨,嘴巴长得也大,那多难看啊,难道这就叫帝王相啊?”沈宁知道父亲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轻松一笑,故意这样说。
待沈则敬听罢笑后,沈宁开始认认真真请教:“父亲,景帝以诸子托栗姬,栗姬为何会怒不应言不逊?”又问:“栗姬负罪,王氏乃遂。这一切,是不是王夫人设局所致?”神色凝重,可见真是存诚心请教之意。
沈则敬对沈宁的问题很是满意,不自觉间父亲之威严就端了出来,开始一一为沈宁解惑,父女二人,一问一答,一惑一解,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在静寂的书房里响起。只有那袅袅茶香,品知着沈宁自始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有意无意地,将前世所见以今生迷惑的形式,一点一点摊在沈则敬、沈家面前。
过了几日,当沈则敬准备上任考功司郎中的时候,沈宁的书房随伺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也是在和沈则敬相处的过程中,点滴知道了朝堂之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有些是沈宁前世经历过的,有些是沈宁前世不知道的,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合情合理地顺着轨迹前行,不动声色地呈现和改变,正好符合了沈宁的期望。
比如这一晚,见沈则敬结束了思考来到沈宁身边检查她的读书情况时,她把对未来种种担忧放开一边。现在紧要之事,是要让父亲适应并慢慢正视她的想法,不会因为她年纪小而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不然,那些前世她所知之事就没有机会对沈则敬说了。就像如今,她无法对沈则敬说出她知道许多未来之事,就算借口做梦,也不会有人相信,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反而让父母认为她是魔怔了,这对沈俞氏来说,绝对是很大的打击。
这就是沈宁之所以隐忍沉默不宣于口的原因。
“父亲,考课是什么?”又倒了书房问答解惑的时间,沈宁因为沈则敬就要上任考功司了,又听他偶尔说起考课一事,也就问了这个。
“所谓考课,就是黜无职而赏有功也。……”沈则敬又开给自己的女儿上课了,尽量说得简洁明了,好让沈宁有个大体的印象,也在教学的过程中,更加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明晰了上任之的职责,审定了任职之后的大概脉络。——由是,此后沈则敬开始对书房教学热衷不已,最大的受益者,当然是沈宁了。
在这之前,沈宅某个地方有一对父子曾为了一事专门展开过讨论,有人老怀宽慰,也有人无奈不语。专门给沈家仆人居住的怀义所里,有一个房间传来了一个中年人惊喜交加的声音:“你终于不想守在后门了?如此甚好,甚好。这个事情,为父会想办法的。”这是沈华善身边的管事秋风居住的房间,自己一贯懒散的儿子来找自己帮忙,想调到沈则敬身边伺候时,他不禁老怀安慰。秋风想到儿子这是浪子回头了,终于也知晓上进了,也晓得为自己谋划谋划了。他不再怒其不争,看来之前常说生块烧肉比生个儿子好,真是说错了啊。秋风自言自语,倒真像是在发秋疯了。
秋梧一脸无语地看着父亲,要是他知道这其实是别人吩咐我做的事情,会不会真的疯掉?估计疯掉之前会先杀了我吧。——可见内心自言自语这事,也是会遗传的。
没过几日,当沈则敬去吏部报到、上任考功司郎中之职时,身边多添了一名小厮,名叫秋梧。日后这小厮很勤快,人也很机灵,很快就得到了沈则敬的倚重。
第八章 上任考功司
吏部的位置非常好找,进了皇城门,一直顺着中轴线往前行,穿过含元殿,只管朝着皇城中最高的殿阁——宣政殿直行就是。宣政殿右边一排低矮的房子就是尚书省所在,吏部当然也在其中,宣政殿的左边,就是中书省,同样是一排低矮的房子。
特征这么明显,想找不到都难啊。所以当沈则敬在吏部门房提交了相关文碟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然后找到了自己任职的地方——吏部考功司。
考功司是个人少油多好升官的肥缺——这几乎成了整个大永官员的共识,当然它也有风险,稍有不慎便会丢官下狱,可是每当考功司郎中空缺,还是有不少人都各出奇招,目标就是此位置。至于最后这个缺落到了沈则敬的头上,自然少不了沈华善和整个吴越沈家的筹谋。
考功司办公地方不是很大,在沈则敬进去之前,就有四个官员在那里等候了,他们清楚知道今天是考功司郎中沈则敬上任的第一天,一早就在此等候了。整个考功司,官位最高的就是郎中了,换言之,这四个人都在等候他们的上司。这几个人之前都和沈则敬没有多少接触,也不了解他是何等性情,想着早早等候,总不会错的。至于人好不好相与,也不多重要嘛,流水的职位,铁打的交情,这都是要处出来的。
待沈则敬推门进来,四个人一一上前迎接,互通了官职姓名,就等候沈则敬发话,一时气氛也有些严肃。沈则敬其人,修颜美髯,也是谦谦君子一枚,在家对待儿女虽然严似秋风萧瑟,在外对待下属却是和如春风舒煦,此刻脸上是标准的领导见下属表情,亲切温和有礼,边示意他们坐下勿拘谨,边说道:“此后大家共事,互励共勉,各安其事,都勿如此多礼。”沈则敬自己也坐下,开始打量这些将和自己相处至起码一年的官员。
这些人在之前沈家宴会上,都已经见过的了,当时只论寒暄,也没有好好地交谈交谈,这第一天上任,当然要仔细看看,好好相处了。沈则敬也在脑中把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和真人对比起来,看看是不是传闻如其人。
员外郎顾梓程,从六品,三十岁左右,长相端方,从容自然,看着倒不是什么奸诈之徒,沈则敬放心了,毕竟以后和自己联系最多的,是顾梓程,这个人品性怎么样,那就相当重要了。沈则敬可不希望考功司在他任职期间,出现什么岔子,事关官员升官依据的考功考课,出了岔子可不是小事,最轻那都是免职的。
其余三个官员都很年轻,从八品的主事,名叫凌云高、秦澈、唐谷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看着就很有精神。
这四个人就是考功司主要官员了,另外几十个考功令史、书令史,因为职低事杂,就不前来拜见沈则敬了,所以总的来说,每日沈则敬要面对的,就是这几个人了。
沈则敬也分别对每个人点头示意,心想,这就是考功司了,人真是少啊,人少点没有关系,能办好事就行了,待所有人都安坐之后,沈则敬就开始就任讲话了:
“为农者,春耕秋敛,不失其时;撙节爱养,不愆于度,先事以备水旱,如期而备税粮,使地无余利,人无余力。……天下无易成之业,而亦无不可成之业。各守乃业,则业无不成。(1)所以别的我也不多说,希望大家各守其职各安其事。”
第一次正式见面,沈则敬就说了这几句场面话,也不多说什么,便让那三个主事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顾梓程询问相关事务。
考功司归属吏部管辖,与司封、司勋一起,并称吏部三司,主要负责的是对文官处分及叙议,其实也就是考核文官的官绩政绩,给文官定等定第,作为他们晋升或罢退的依据。这些,是沈则敬早就烂熟于心了的,只要一朝为官,只要你还不是官居三品,谁人不知道考功司呢?所以这些,都不是沈则敬想要知道的,当顾梓程给他汇报这些时,他并不满意,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挺靠谱的员外郎为什么要给他普及考功司常识,他都知道了呀。
他想知道的是,考功司每日办公流程,现下可遇到什么难处,与其余两司往来,与吏部官员、乃至和尚书省联系往来等,这些,才是沈则敬关注所在,所以他只好直接问了。
顾梓程听到沈则敬问话,这才了解这位上司的意图。心想,那早说啊,这些我都很清楚啊。当下便将这些情况都对他说了。因为今年还不是考课之年,所以现在也没有遇到什么难题等等,另又汇报了吏部、尚书省相关人员,谁和谁关系比较好,谁和谁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尚书左丞唐铎和户部侍郎江成海有亲,尚书右仆射甘明泉大人近来身体不太好,甚至连吏部郎中岑笑白最近新纳了个小妾这样的信息,都向沈则敬说了,还附赠了不少中书、门下两省的小道消息。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说得很仔细,一个听得很认真,上司与下属,两相宜。
这是个实在人,最后沈则敬给顾梓程下了评语,笑得有些狡黠,满意不已。
这是个实干人,顾梓程也在心里评价了沈则敬,起码不糊弄,也是很满意。
这是沈则敬在考功司的第一个早上。
过了响午,他就出了考功司,去进行第一天上任的另一个既定情节,那就是拜访吏部相关官员。考功司傍边就是司封司和司勋司,倒也方便得很,沈则敬在顾梓程的引导下,先后与司封司郎中陈醉山、司勋司郎中郑北堂见面,还寒暄好几句。沈则敬道初初上任,事务不熟,以后多提点关照云云,陈醉山、郑北堂也很痛快地应下了,三人又订下等到沐休那天一起喝个小酒聚一聚,沈则敬这才跟着顾梓程,去拜见自己的上司,吏部郎中岑笑白。
’笑白年纪也不小了,乐呵呵的,先是对沈则敬表示恭喜和欢迎,接着说要带他去拜见吏部其他官员。沈则敬恭敬的应了,想起早上顾梓程说岑笑白新纳了一个小妾,再看看他有些花白的胡子,暗道真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啊,这个人做上司,好像也不错。
在岑笑白的带领下,沈则敬一一见过吏部的官员,其中,有早就见过面的,也有平时来往很多的,更多的,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这样一轮拜见之后,沈则敬也就知道了吏部尚书徐友元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吏部侍郎楚炎则略有一些倨傲——谁让人家有女儿嫁给长泰帝的弟弟呢,虽然只是侧妃,却也皇亲啊,倨傲些也是难免的。
转了一圈,沈则敬最后停留在岑笑白处,两个人还没开始说话呢,恰好另外一个吏部郎中沈静华从外面回来了,沈则敬又对他作了揖,沈静华人如其名,静肃穆华,但因为同姓之谊,倒对沈则敬有几分热情。
“正好,静华也在,想必他也会和你说这个事情。明年就是五年一度的考课之年了,考课是不仅是考功司的大事,也是吏部的大事,更是朝中大事,重中之重,虽然有往届定例可循,可是也不能马虎大意,要防止出现岔子,现今开始,就要准备相关事宜了,考核定等的细则,也要早日制定才是……”岑笑白之所以要沈则敬留下,就是为了说这番话,给他一个提醒,好让他有所准备。若考课出了差错,他这个吏部郎中也要受牵连失察之罪,他可不想临致仕了还让官声有污。
沈静华也在一旁补充,尤其细说了往次考课失职的官员,虽然那些官员失职大部分不是有心,可是那错处也是明明白白的出现了,尤其涉及屡禁不止的贿赂受贿之事,那么下场就只能有一个了,罢职下狱,弄不好有的还抄了家。说这些,也是看在同姓沈的份上,给沈则敬一点提醒。考功司郎中是肥缺没错,可也是一种考验和风险,居其位上就更要守正本心,不诱于誉利,不恐于诽吓。
沈则敬正容顿首受教,又一一对他们致谢,这才回到考功司。再和顾梓程等属下拉划拉划司内事,就这样,沈则敬第一天上任的工作任务就算完成了。
当晚,沈则敬在书房还顾这一天的考功司工作,想起岑笑白所说,也觉得责任艰重,也在思考接着如何开展考功司事务,推敲考课大事,甫一上任,便感觉到了不少压力。
书房里,沈宁如常安静地在另一侧,即使沈则敬已经上任了,只有晚上才会在书房,沈宁也要坚持晚上也要来书房陪伴父亲,沈则敬见劝阻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沈宁见沈则敬端坐书桌前,时有眉皱,又时有放松,心知他必定是在想考课的事情,也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他,内心也有些焦急,回想起前世的考课年,那时是出现了问题的,虽然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担心这个为时尚早,不过沈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现在自己年纪太人小力量又太微弱,要怎么跟父亲提醒这件事情呢?她还不知道吏部两位郎中早就提醒过沈则敬了,沈则敬此后行事自然会细致谨慎很多。
注释:(1)这段话出自《圣谕广训·务本业以定民志》,雍正说的。大家有兴趣可以找原文看看,哈哈。
第九章 新生
这日无事,沈华善、沈则敬去上朝,处理自己的公务。沈宁带着秋歌和往常一样来到和鸣轩给沈俞氏请安,却没有想到沈俞氏不在,和鸣轩静悄悄的,连大部分的丫鬟婆子都不在,只有两个守门的粗使婆子在。
沈宁正在奇怪,就在这个时候,沈俞氏身边的俞妈妈回来了,她神色匆匆,像是要回来交代什么。看见沈宁在,笑着行礼,这才醒悟道:“忘记派人通知姑娘了,刚刚六和院来报,说大少奶奶已经作动了,许是今儿要生了,太太和姨娘她们都赶那边去了。姑娘不如先回青竹居等候消息?”俞妈妈话刚说完,不等沈宁说话,就退了出去。刚刚太太吩咐,要赶紧祭拜催生菩萨,这些可急不得。
比上一世还要提前几天啊,沈宁想起自己第一个侄子的生辰,因为是第一个侄子,她记得很清楚。也不知道六和院现在怎样了,大嫂怎么样了,沈宁也有些担心,想到这,她带着秋歌,往六和院走去。
六和院是大哥沈余宪夫妇居住的地方,沈宁此前也来过一两次。此时正是春夏交替,所以院子里花艳草绿的,看着景致也很好,新婚的布置痕迹还没有完全褪去,里面的仆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忙碌却有序,也不见慌乱和喧闹,所以沈宁没有进房间,就很轻易地听到沈俞氏沉稳的声音:“别急,我在呢,这头一胎是会辛苦点的,忍忍就好了……”
听见这样的声音,沈宁有些恍惚,孩子,她也是有过的,还在坤宁宫的时候,她闲暇的时候,也曾猜想过临盆的时候会痛成什么样,那个小小人儿出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会觉得一下轻松了,这些都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憧憬和期待。
可是,这临盆之痛,沈宁却没有机会体验了,当那个小人儿生生被打落时,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骨头都碎裂了地痛,撕心裂肺,这种痛,和临盆之痛相比,哪个会更痛一点?
“宁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这里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来的?赶紧,俞妈,把姑娘送回青竹居!别在这儿添乱!”沈宁被沈俞氏加大的声音警醒了沉浸回忆中的沈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俞妈妈和秋歌搀扶着,出了六和院。
她怎么忘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是不可以进这些地方的?这里是产房啊,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无意识地来这里哀悼自己未曾有机会体会的?还是想来感受一下新生之痛而已?
是的,新生,新生了。
在青竹居,沈宁哀戚过后,也慢慢平缓了,是的,新生了。这一切,都将会不同了,我再不做如此自怜姿态,这是可喜欢欣之事才是啊。
门外,夏词她们几个和小丫鬟也在商量这个事情,看来沈安氏生产,是整个沈府的大事,连空气中都似乎凝结着一阵期待的气息。
“你说大少奶奶生的小少爷还是小姑娘啊?……”
“应该会生少爷吧,我娘说看那肚子尖尖的一看就是个小少爷……”
“就是生姑娘也没什么不好啊,先开花后结果啊,我娘常这么说的……”
“才不是,一定是小少爷……”
听着小丫鬟在争论,沈宁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是个小侄子,她还知道祖父给他取了名字叫庆德,这点先知之机,也能带来甚大的乐趣啊。
果然,到了傍晚,六和院就传出消息,说沈安氏生了个男孩,这下,整个沈家都欢乐得快要沸腾了,尤其是六和院的人,更是先后得了沈俞氏、沈则敬、沈华善的不少赏赐,个个都兴高采烈,又嘀咕着小少爷长得多俊等等,更是把这种欢乐的气氛推向更高处。一时间,沈家仿佛过年般热烈,处处欢声笑语。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沈华善在书房大笑三声,高兴至极,当下给孩子选定名字,是谓沈庆德,和前世沈宁知道的一样。这是沈家第四代第一人,又是嫡子嫡孙,所代表的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自古至今,人丁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财富之一,人丁多少也是衡量一个家族是否繁荣的标志。从来就没有听说一个人丁稀少的家族能够繁衍生息下去的。不但是家、族,连国也是如此,所以史载当年秦赵两国相争,秦国将领白起坑杀赵国降兵四十万,赵国自此一蹶不振,直至灭国。可见,人丁,尤其是男丁,在这个时候是多么重要。
沈安氏生下沈家第四代的长子,正是表示了沈家日益昌盛,人才济济,难怪沈华善会如此高兴了。就连沈则敬,也一改往日严肃,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庆,就连下人行止不对,他也没有责骂,那是相当和颜悦色啊。
在看过大孙子之后,沈则敬也开始忙碌起来,为表慎重,他还亲自写了报喜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冀州刺史府和鲁州刺史府,沈安氏的祖父是冀州刺史安子石,父亲则在鲁州刺史府任长史,这样的喜庆事,当然要第一时间报与亲家知道。
又写了家书,让人送到湘州,告诉沈余宪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已经取名了,还叫他不用着急赶回来,家中尚好,让他等过年再回来,等等。
这三处接到报喜书信自然是高兴不已,一通准备贺礼不论。就说沈俞氏这里,也忙得不可开交,这是沈则敬上任后家中的第一件喜事,自然要向各姻亲故旧门生官员报喜,还要一一检点是否有遗漏的,还要准备小孩的洗三礼,事情纷至沓来。好在先前就有所准备,只需按照名单一一填写,再吩咐家中管事门房往各家报信,虽然提前了几天,时间颇为紧凑,却倒没有乱作一团。
沈宁也去六和院看了大嫂和新生侄儿。沈安氏精神恢复得尚可,神情自是轻松从容的。她之前一直担心自己怀的是男是女,如今尘埃落定,又是如愿以偿,虽然是产后,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别样的神采。
侄儿倒是皱皱的,也没有看出下人所传的长得很俊来,小家伙在呼呼大睡,沈宁也就只看,本还想伸手抱一抱的,看着旁边的奶娘紧张兮兮的样子,便作罢。何况她真的没有怎么抱过小孩,也生怕有什么闪失。
六和院很热闹,一拨一拨的贺礼和补品从各家各地陆续送进来,下人都很忙碌。见此,沈宁就让沈安氏好好将养身体,也不多打扰,就离开六和院了。
还是在翠湖边,她见到了自己的祖父和另外两个亲哥哥,排行第三和第四的沈余宣和沈余守,他们两个正跟在沈华善身后,缓缓朝六和院而来,和沈宁见了个正着。
沈宁强忍住激动,上前给沈华善请安,又给两个哥哥行了礼。沈华善五十多岁了,不像沈则敬那么严肃,反倒是很和善的一个人,却不是个让人可以忽视的人,三品大员的威势,多年官场浸淫的气力,在一众官员中也是可数的。
随着沈氏嫡枝家、积两辈老人的陆续老迈、凋零,沈华善是善字这一辈最年长的人,沈氏又是他为官最高,所以沈华善是沈氏这一代的族长,有着发展繁茂沈氏的重任。上一世,因为沈宁做了坤宁宫之主,和沈华善接触得也很多,沈宁也从他那里也获益良多,她知道,自己这个祖父是真正有能之人,前世若非她所累,断不会有沈氏那样的下场!
沈华善也看着自己这个嫡孙女,近日听儿子沈则敬对她多有描述,因而也是熟悉的:“听说你现在随伺书房?可有得着?”沈华善也对这个孙女多问了几句。
“是的,祖父。尚在跟父亲学习中,不敢论得着。”沈宁恭恭敬敬回答,很是乖巧。
沈华善也颇满意,点点头,鼓励这个孙女道:“事父母,能竭其力,虽曰未学,子谓学矣。这就是有得了,你这样,很好。”
听见沈华善的赞扬,他身后的沈余宣、沈余守都朝沈宁投来赞赏的目光,沈余宣老神定定,沈余守还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只比沈宁大两岁,也是小孩心性。
这个哥哥还是这样啊。沈宁也含笑地看着两位哥哥,三哥沈余宣的性子简直和父亲是一个样的,年纪小小就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沈宁知道,这个哥哥是最护短的,沈宁还记得前世他为了她,去找那个女人理论,还发动国子监诸生讽嘲那女人“牝鸡欲成凰”,可是,最后却是他一心护佑着的妹妹成了“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的人,世事颠倒,莫过如是。
还有四哥沈余守,他一直都是这样小孩心性啊,真是好,他过世的时候,沈家还没有落败,所以心性也不会有所折损,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沈华善继续前行,沈余宣两人则留下和沈宁说了两句话再走,末了沈余守还对她说改天带她出去玩,这个哥哥!还是只记得玩,想到这些,沈宁也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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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洗三礼和起色
虽然沈余宪不在京兆,可是沈庆德的洗三礼办得很热闹。也没有多请旁人,只请了自家的姻亲,倒也济济一堂。
沈则远一家自是不用说了,早就开始忙碌了,沈则远为洗三礼提了不少意见,所需物品也都一一提前送至沈俞氏那里。他妻子沈胡氏本来和沈俞氏也是相熟的,因为她们都是杭州人,只不过沈胡氏家里是从商的,为人长袖善舞,性格也爽直,她一早就来帮沈俞氏打点相关事务了,连他们的三儿三女,也都来帮忙,名为帮忙,实则凑热闹来了。
沈华善兄弟三人,除了他,其余两个都在杭州。二弟沈开善是杭州刺史,三弟沈得善则是打理杭州庶务。本家子弟在京兆的,只有沈得善的次子沈则儒,他在国子监任主簿。
洗三这天,他和妻子沈陈氏也来了,还带来了他们的三儿一女,沈余朴、沈余柏、沈余松和沈梅。景泰大街的沈宅,他们也是常来的,沈余朴等人和沈余宣等人也很相熟,堂兄弟们早就聚集一起,说说京兆新鲜事去了。沈陈氏则带着沈梅,前来找沈俞氏、沈胡氏两个妯娌,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联系感情不论。
侍御史梁万诚一家也来参加沈府洗三礼,他妻子正是沈安氏的姨母,也是沈安氏唯一在京兆的亲戚,梁万诚和沈华善交情也不错,这次全家都来了。
来的人家还有兵部库部主事许光耀一家,他是沈得善女婿的兄长,也是沈家的姻亲了,和沈家的交情一直都不错。
所以当洗三进行的时候,全部人围在一起时,那情景也是相当可观的。人真多的啊,这还只是沈家一小部分人而已,若是吴越沈家的人都聚在一起,估计景泰大街也能塞得满满的吧,沈宁心想。
收生嬷嬷把沈庆德抱出来的时候,众人都不说话了,怕惊着这位小少爷,扰了洗三仪式就不好了。接下来的添盆礼节,除了恭贺吉祥的话语,也不见有旁的吵杂,虽然有些安静,大家兴致也颇高。
沈宁给沈庆德的添盆礼是她精心准备的金娃捧圭摆件,凝聚着她对沈庆德的一片心意,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添盆,都是寓意吉祥的玩意儿。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沈宓亲自做的一套小衣服,用上好白棉布做成,只在袖口裤脚缀了几株无名小草,看得出有十足的心意,沈安氏也是很喜欢,对沈宓也是含笑致谢,沈宓害羞地躲在李姨娘身后。
说到心意,我还不如她啊。沈宁见此一幕,心想到。
午后设宴,沈宁再一次感叹了沈家人丁众多。不说别的,就说她们这一桌的小姑娘,就有将近十个。二叔家的沈瑶、沈佳、沈慧,还有六堂叔家的沈梅,还有几个近亲家的小姑娘,大大小小,都是一式粉嫩的小姑娘,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话题也是很多,从吃食到玩耍,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
其中以沈宁最为年长,也只得十二岁而已,因为年纪都小,所以相处得也很亲厚,一时和乐融融。
洗三礼结束后,沈家的热闹逐渐冷却下来,回复了往日的平静,上朝的上朝,入学的入学,请安的请安,随伺书房的随伺书房,各行其事,井然有序。
青竹居自上次分工后,四个丫鬟也都在磨合摸索中有所进步,青竹居的事务也变得简单多了,柳妈就能应付得过来,所以沈宁也没多费什么心思,只在前些日子跟沈俞氏要求多请几个小丫鬟,因为沈安氏生产,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按照沈宁的要求,四个丫鬟每人一个本子,纪录着每日所负责之事,由谁负责经谁之手,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去,每事每物都有来路去处可查,也就没有互相推诿的事情发生,沈宁近来省心很多。
这其中,秋歌的事情相对更难也更重要一些,因为她要收集京兆七品以上所有官宦小姐及身边得力大丫头的信息,按其祖父、其父的官身资历别类,整理成册。这是相当艰难的工作,秋歌也不敢将此事交给其他的小丫鬟,人多嘴杂,对事情有损无益,所以沈宁打算再找些更小的丫鬟,让秋歌自小带在身边,能帮不少忙。
这件事情,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过沈宁相信,这样做,必有大好处。
令沈宁最为欣喜,也最看到希望的是秋梧那边的事情也有了进展。先前,沈宁希望秋梧找几个信得过又嘴巴牢靠的小兄弟,她自有用处的。秋梧早就把这件事情办妥了,也按照沈宁的吩咐,将这些小兄弟调动安排起来,如子落棋盘,都放到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这叫滴水如海,永不枯竭。
这个事情,从三月沈宁重生开始,就打算实行了,如今终于开始了艰难的第一步。说起来,这个事情,还是从上官长治那里学来的。上官长治在被立太子之后,为了防止其余兄弟联络、收买重臣,也是为了知道大臣们的日常消息,专门从抽调了太子詹事府宫门局的官员,以他们的故旧姻亲为络,组成一个庞大的情报网,把一个个暗卫撒到每个大臣家里,探听、收集消息,所以大臣们略有风吹草动,他都很迅速反应过来,从而制出应对之策。可以说,因为有这些人这些情报,上官长治每次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沈宁想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情提前几年。虽然她没有宫门局那么多的人手,也没有詹事府那么多的后盾和资源,但是沈宁相信,日子有功,只要坚持不懈,一点一点累积,一点一点铺陈,她也能创建这样的情报网,且为她所有,把上官长治这个大树撼动起来,这是沈宁的坚持和艰辛。
所以她给他们命名为“蚍蜉”,撼大树的,是蚍蜉。
秋梧这日来报,说他暗中得知京兆尹罗士敬置了一门外室林氏,且对林氏多有宠爱。罗士敬对这个消息是瞒得很牢的,也没多少个人知道,可巧的是,那林氏娘家的哥哥,和秋梧的一个小兄弟也是认识的,一次喝酒无意中说漏了嘴,也就被蚍蜉知道了,因为沈宁特别吩咐要留意京兆尹的事情,就赶紧来报了。
其实沈宁让秋梧留意京兆尹,倒不是因为罗士敬会危及沈家,而是因为京兆尹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了。沈家居京兆,庶务商事,哪一方面不是受京兆尹管辖?必须靠着罗士敬的势,沈则远等人才好办事啊。
沈宁稍微想了一下,记下了这件事,让秋梧想办法通过林氏,放一个小厮进京兆府做事,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先安分守己做事就可,这是她要蚍蜉做的第一件事情。又把一些银两交给秋歌,让她给秋梧送去,无钱寸步难行,她相信秋梧需要这些。
自从沈俞氏得了大孙子之后,除了日常管家事务,倒有大半心思落在了六和院,一天总要跑几趟才放心,于是她干脆免了李姨娘和沈宓等人的请安,所以沈宁也很挺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们了。其间,李姨娘来过一次,带着她姐姐来给沈俞氏辞行。
“他们在三元里附近置了一所小院子,虽然小,格局却是不错,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现在商儿也在二叔身边做事了,养活娘儿两个还是可以的。我姐姐也打算今日就搬出去,这些日子多谢太太的照拂了,怎么样也都要来和太太告辞的……”李姨娘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交代了,原来是向沈俞氏请辞来了。
那边她姐姐也是点头,表示了这样的意思。沈俞氏一番挽留,又让俞妈妈拿来一封银子,一定要让她收下,道这是贺他们乔迁新居之喜的,一点点心意而已。
就这样,颜商一家就从沈家搬了出去。沈俞氏送他们走,看见身边的沈宁正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最近,是不是都没见过你的庶妹们了?宁儿,别的我就不说了,你们女儿家的,不是应该有很多事情是要一起玩儿的吗?绣绣花,作作画,也好打发时间,不必整天围在我身边的。”沈宁最近来和鸣轩的次数多了,好像没有别的伴一样,就指点她去找打发时间的路。
又怕她年纪小不明白,补充了一句:“你是嫡长姐,还是要多主动找找她们才是,一笔写不出个沈字来。”
别以为沈俞氏这做法这说法是太圣母太装样,其实,这才是时下正室大家应有的做法。尤其是沈家这样的家世,沈家后院正室夫人要做的事情,不会是和妾室争风吃醋,只为争夺丈夫那一点此薄彼厚的宠爱之心,更不会是和庶女斗法斗气,上演苛待庶女而后庶女反抗这样的情节,沈俞氏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要做的,是辅助丈夫、交际京兆官员夫人、管教媳妇、培养儿子女儿,把沈家后院管理得干净清爽,让沈则敬在朝廷为官时,不用担心后院的葡萄架倒了。须知后院即前庭,夫妻夫妻,本就是各司其责相辅相成的啊。
妾者色也,色之不存,爱将焉附?说到底,不过是男人闲暇之余放松身心的玩物而已,和她们争斗?有何必要?庶女也是丈夫的骨肉,最多留十来年就要许了别人家的,既不能继承家财也不能带走家财,如果嫁得好反而是助力,何不在家的时候对她们好一点?对她们亲厚一点?一茶一饭,一衣一饰,能耗费多少?也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才会斗来斗去的,最后把家都斗没了。
夫荣妻能贵,妻贤夫祸少。
这个道理,沈俞氏尚未出阁之时,就已经悟通想透了。沈俞氏出自溪山俞氏,父兄皆是当世名儒,俞氏教女之道,也从来都是身在后院心在朝堂的,所以这点做派,还不至于让沈俞氏违心造作,不过是顺本心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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