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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零点浪漫     1627崛起南海txt下载     1627崛起南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12章 说客

    对于城内人心惶惶的守军来说,洛佩斯的存在就是他们维持抵抗的主要精神动力,这面主战派的旗帜倒下,意味着城内的防御体系失去了主心骨,城防部队几乎在顷刻间就陷入了混乱中。这个时候也没人分辨德尔加多的话是否可信,炮手们在目标不明的状况下,也就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他的说法,手忙脚乱地调转炮口对准他所说的方向开始射击。

    而德尔加多在误导了城防炮火的反击之后,立刻便趁乱溜向城内。他现在还有两个重要任务在身,一是确认洛佩斯的伤情和生死,二是要赶紧与格斯曼联系,让他尽快出面接手军队的指挥权并向海汉人开城投降。

    洛佩斯被枪击的真相不可能隐瞒太久,等眼前的混乱过去,就会有人把事情联想到他德尔加多身上。这个出事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德尔加多要是不赶紧找到下一顶保护伞,回过神的洛佩斯卫队大概就要找他的麻烦了。

    德尔加多趁着炮手们向城外胡乱开火的时候溜下城墙,然后就近钻进了一条巷子里。他对于城内这方小小的天地十分熟悉,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摸到格斯曼的住所。德尔加多现在只期望格斯曼不要像洛佩斯那样顽固不化,否则自己很可能又会被当作刺激守军战意的祭品了。

    德尔加多很快穿过了不大的城区来到格斯曼的住所外,由于战事紧张,所有的武装人员都被集中到了城墙防线附近,就连格斯曼的卫兵队也不例外。往常有专人值守的门口哨位,如今空无一人,倒是给德尔加多提供了不小的方便。

    德尔加多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快步上前敲响了大门。

    此时的圣多明哥城外,汤子兴带着他的伙伴们安然无事地撤下了火线。虽然城墙上的炮火很快就对着城外进行了反击,但命中的区域距离汤子兴等人的位置至少还有四五十米之遥,只能说是有惊无险。

    回到后方营地之后,高桥南第一时间便赶来确认任务的完成情况。对于海汉一方来说,如果在正式攻城之前干掉守军的指挥官,那无疑将大大降低后续作战任务的难度,如果城内的德尔加多能够充分利用好这个机会,甚至有可能直接逼迫西班牙人开城投降。当然了,这一切理想状况的前提是汤子兴等人的刺杀行动取得了预计的效果。

    “至少有一枪命中了胸口偏右的位置。”三名负责使用望远镜进行观察的战士都确认了这一战果,其中一人认为还有一枪击中了目标的手臂,而另两人因为观察角度问题没有看到这一幕。

    以三一式狙击步枪所射出子弹的动能,在两三百米的距离上打穿西班牙轻盔不是问题,何况当时目标人物并没有着甲在身。这一枪如果真如战士们观察到的那样直接命中****,那就算没射穿身体也够呛。以这个时代的外科手术水平,能救回他的几率只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了。

    从城头略显混乱的炮火反击来看,也基本可以确认守军指挥官的伤情使其无法继续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了。要知道前一天的交手中,守军一直都极为明智地没有使用火炮反击,以避免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而出事后这一通凌乱的炮火反击,明显就是缺乏统一指挥的表现。

    高桥南对汤子兴等人进行了口头嘉奖之后,便让他们先去休息了。如果洛佩斯真死了,那战后肯定是要给狙击手们单独请功的。不过要验证这个结果,还需要看看守军接下来的反应如何。高桥南给德尔加多只留了一天的活动时间,不管德尔加多在城内策反的进展如何,到明天这个时候高桥南都会下令发动全面攻势。

    德尔加多并没有费太大的事就见到了格斯曼,他有一种感觉,对方似乎对他的到来已经有所预料,因为格斯曼看到他之后的表情十分镇定,一点都没有昨晚洛佩斯见到他时那种惊讶又失望的表现。

    “德尔加多,这个时候你本来应该在前往鸡笼港的山路上才对。”格斯曼盯着德尔加多不急不慢地说道:“我刚才听到城墙上开炮了,这想必跟你回来有关吧?洛佩斯可不是那么散漫的人,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洛佩斯上尉受伤了,现在生死未卜,我来这里是希望格斯曼大人能够站出来接管城里的指挥权,避免出现更多无谓的伤亡。”德尔加多以尽可能沉着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对于格斯曼的提问却避而不答。

    “受伤了?”格斯曼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意外消息。但这消息是好是坏,却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洛佩斯上尉在城墙上查看敌情的时候被城外潜伏的枪手击中,****中弹,现在已经没法指挥战斗了。”德尔加多进一步说明道。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格斯曼脸上却连半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反而是眼中隐隐透出了几分兴奋:“德尔加多,为什么会是你第一个跑来通知我这件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格斯曼其实昨晚就已经知道被派去鸡笼港求援的德尔加多去而复返的消息了,他的那个仆人虽然蠢到连战场形势都看不懂,但却是个打听消息的好手,德尔加多还在接受洛佩斯问讯的时候,仆人就已经把这个消息送到格斯曼这边了。

    被寄予厚望的德尔加多没有成功突围出去,格斯曼认为这基本就意味着向圣萨尔瓦多城求援的希望灭绝了。而负责指挥本地军队的洛佩斯是个死硬的主战派,格斯曼认为他多半会率领城内的军队死战到底,跟海汉人拼个玉石俱焚。

    格斯曼并不介意洛佩斯和他的手下们去和城外的敌人打个你死我活,但他自己却不想因为这场无意义的战争而送命。是的,在格斯曼看来这就是一场无意义的战争,这个地方既没有天然良港,也没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好不容易弄个种植园,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附近山里的土人出来偷袭,几年经营下来别说油水,就连维持现状都有点举步维艰。他早就不止一次向马尼拉当局建言放弃这个只有投入没有收益的殖民据点,但一直都缺乏一个足以让大人物们下定决心的时机,拖拖拉拉才会变成了今时今日的状况。

    这次海汉人突然发动袭击,让格斯曼终于见识了能让荷兰人闷声吃下哑巴亏的这支后起之秀的可怕实力。格斯曼想不出海汉人为什么会对这个地方感兴趣,但他认为这其实倒是一个顺理成章放弃淡水河口据点的机会。当然了,前提是得先要让洛佩斯也同意自己的观点才行。

    洛佩斯会同意停战和谈甚至是投降献城吗?格斯曼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比他能率领守军赶跑城外敌军的可能性还低。除非是洛佩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再继续指挥作战,否则不太可能指望他改变态度,选择其他的解决方式来面对这场战争。

    格斯曼也不可能直接撤销洛佩斯的指挥权,因为城内的武装部队只听从洛佩斯的命令,他这个行政长官从来都没办法插手军方事务。所以开战之后格斯曼只能缩在自己的住所内,对于正在进行中的战事没有什么直接干涉的举动。

    但德尔加多所带来的这个消息,却是让格斯曼看到了改变局势的希望。如果洛佩斯无法行使指挥权,那么自然是应该由他这个行政长官接手。格斯曼唯一不太明白的事,德尔加多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竟然会在洛佩斯受伤后主动跑来家里给自己报信。不弄明白这件事,格斯曼仍然不敢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天知道这是不是军方的人在耍什么别的花样。

    德尔加多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没有正面回答格斯曼的问题,而是按照前一天高桥南所传授的方式说道:“格斯曼大人,我告知这个消息并不是想为自己谋求什么好处,而是希望大人和城里的西班牙子民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场战事。”

    见格斯曼一脸狐疑的表情没有搭腔,德尔加多咬咬牙又道:“大人,这场无谓的战争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城外的海汉人已经准备好了巨大的攻城炮,再打下去恐怕我们都会因为洛佩斯上尉的固执给这座城堡陪葬了!”

    格斯曼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出城之后,已经跟海汉人会过面了吧?是他们让你回来当说客,尝试说服我们投降,是这样吧?”

    “大人,我们全部战死在这里并不会成为西班牙王国的荣誉,反而会成为极大的耻辱。马尼拉的大人物们会为我们的死留下眼泪吗?会组织军队杀回来为我们报仇雪恨吗?不,他们并不会这样做。他们只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战死的人身上,让我们这些小人物来承担战败的责任!”德尔加多越说越激动,似乎连他自己也对这套由海汉人编造出来的说辞感到信服了。

    “大人,如果您能活着离开这里,至少能把海汉人的情报带回去,让马尼拉知道海汉的危险性,这远比在这里战死的价值大得多!”德尔加多不忘在最后给格斯曼献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自己与海汉人有过任何接触或沟通。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不给格斯曼留下任何翻脸的口实。

    或许是德尔加多的劝说起到了作用,又或是格斯曼本身就已经有这方面的考虑,这次格斯曼没有再犹豫太久,便起身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身边没有一批可靠的人,如果军方的人不愿意合作,那也有点麻烦。”

    德尔加多心领神会道:“小人在城中还有七八个要好的朋友,也全都是在预备军里效力。如果大人不嫌弃,小人可以设法将他们召集过来听从大人指挥。”

    “七八个人?是不是少了点?”格斯曼仍然有些不太放心。

    “大人,这几个朋友的身手都不错,足以护卫大人的安全。军方如果有人反对,大人只需下令抓捕,拿下了带头的人,其他人就好办了。”德尔加多对此也已经有所准备,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你需要多长时间做准备?”格斯曼想想也没有别的什么好顾忌的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再拖下去说不准军方那边又会有什么新的变化,要是让军方推举出一个替代者,自己再想插手进去也是个麻烦事,当下便决定尽快动手了。

    “找人很快,不过我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去弄一些武器才行。”德尔加多应道:“一个小时应该够了。”

    “武器我这里就有,你尽快把人找来就行。”一旦做出决定,格斯曼也没有耐心慢慢磨下去了,反过来主动催促德尔加多尽快行动。

    德尔加多离开格斯曼住处之后,立刻潜回自己在城中的住处。他刚才对格斯曼所说的情况并非吹嘘,的确是有一帮从吕宋岛同来的弟兄,其中大部分都是部落猎人出身,因此也都被编入了本地的预备军当中。当然了,由于他们的身份低下,就算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太可能升级为正军。当日德尔加多挑选炮灰的时候故意没有挑选这些人,也是出于情谊。

    这些人平时就以德尔加多马首是瞻,听他说了大致情况之后,便表示愿与他一同行动。反正打起仗来死得最早最快的就是他们这些炮灰部队,倒不如听从德尔加多的安排搏一搏,起码还可以保下自己的性命。至于说对西班牙人的忠诚度,对他们而言却并没有什么障碍,之所以选择效忠西班牙人,只不过因为他们是强者,但当外界出现更为强大的力量时,选择归附于更强者才是聪明的决定。

第813章 夺权

    于是预备军士兵德尔加多和他的小伙伴们摇身一变,成为了圣多明哥城长官格斯曼的临时卫队。这一小队士兵簇拥着格斯曼,迅速赶往城中守军的指挥部。不过他们所装备的武器可就不是预备军的长矛腰刀了,而是正儿八经的西班牙产火绳枪。

    以格斯曼的身份,自然没有谁会出面阻拦他,不过这里的军人们看待德尔加多的眼神,却着实有些不善。他们之中的聪明人,大概已经将洛佩斯中枪与德尔加多的解围计划联系起来了,毕竟如果不是德尔加多怂恿,洛佩斯又怎么会以身涉险出现在城头上最危险的地段。当然了,至于城外埋伏的敌军枪手是如何在远处把握这个时机准确击中洛佩斯,就没人能想清楚其中的奥妙了。甚至连参与其中的德尔加多,也不清楚海汉军具体是如何实现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刺杀方案。

    但明眼人看到德尔加多居然出现在格斯曼身边,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中间的纠葛不是那么简单了,格斯曼虽说平时管不了军方的事,但好歹也是担当着圣多明哥城城主角色,并没有谁愿意主动去冒犯他。虽说不少人都眼中喷火地盯着德尔加多,却没有人上前找他的麻烦,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愣头青打算这么干,也已经被身边老成持重的人给按住了。

    “这里谁在负责?”格斯曼来到指挥部的小院中,便大声问道:“赶快出来见我!”

    “大人,这里暂时没有人负责。”院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站出来应声了。

    格斯曼一看,应声这人是洛佩斯的卫队队长吉鲁,也跟洛佩斯一样是主战死硬派,当下便问道:“洛佩斯上尉现在伤情如何?我要马上见到他!”

    “上尉现在正在里面抢救,大人或许该在这里等一等再进去。”吉鲁就挡在进入屋内的路上,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吉鲁队长,你不想让我见到上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趁着这个机会夺取上尉的指挥权吗?”格斯曼对此也是早有准备,既然有人不肯合作,那他也就毫不犹豫地立刻发难了,这种时候占据先机往往比掌握事实真相更为重要。

    “大人,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怀疑洛佩斯上尉遇刺是和某些人有关……”吉鲁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格斯曼身旁的德尔加多,活像要将他生吞下去一般。作为整个事件的亲历者,吉鲁认为德尔加多便是洛佩斯遇刺的主要责任人,而且很可能是刻意安排了这个机会让城外的海汉人动手。

    德尔加多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直接便用眼神跟他怼上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要是有退缩的表现,那胆小多疑的格斯曼估计也会立刻再次反水,放弃与自己的合作。到时候不但达不成夺权的目的,反倒是有可能被洛佩斯的拥趸们当做凶手处置。

    格斯曼虽然平时是个怂货,但关键时刻倒也没有退让,按照他事前与德尔加多的约定,遇到这样有阻力的状况时,就应该拿出更为强硬的态度了。格斯曼沉下脸道:“说得没错,要不是德尔加多及时来通知我,我简直难以想象城内会有人与海汉人勾结,向洛佩斯上尉下手!”

    还没等吉鲁明白过来,格斯曼便抬手指向他道:“你是洛佩斯上尉的亲信,对于他的行为习惯最为了解,也知道他指挥作战的风格,海汉人能不声不响地在城外设下封锁,又能把握住时机刺杀洛佩斯上尉,这难道不是因为有他身边的人出卖了情报吗?事发之后你又阻止我探望洛佩斯上尉的伤情,是不是怕上尉会说出某些让你彻底暴露的真相?”

    “大人,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并没有做过任何出卖上尉的事情,倒是这个德尔加多……”吉鲁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格斯曼列为了怀疑对象,赶紧要替自己辩白。然而一招慢步步慢,格斯曼已经抢占了先机,又怎会给他留出辩解脱身的机会。

    “你想把这个责任推给德尔加多?他只是一个预备军的士兵,平时在城外的种植园里劳作,战时才转换身份为军方效力,你想说他这样一个半职业的小兵,能够接触到军事机密并将其出卖给海汉人?”格斯曼没等吉鲁将话说完,便直接打断他抢过了话头:“我听说派德尔加多出城突围求援这件事,也是你向洛佩斯上尉建议的?想不到你的心机这么深,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局要陷害德尔加多了!”

    “大人,就是这个德尔加多说城外有敌军首领活动,洛佩斯上尉才会出现在危险区域而被刺杀!他才应该对洛佩斯上尉的遇刺负责!”吉鲁见势不妙,赶紧要将责任推脱掉,勾结敌军出卖上司这个锅他可背不起。

    “理由编得不错,可惜太晚了一点。如果不是德尔加多见势不妙,溜出来找到我报信,你大概已经用这个罪名把他抓起来处死灭口了吧?”格斯曼摇摇头道:“吉鲁,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吉鲁还待辩驳几句,格斯曼已经挥挥手道:“把这个家伙抓起来!我要把他送上马尼拉的军事法庭!”

    德尔加多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与格斯曼身边其他几名卫兵一拥而上,将仍然还没完全弄清楚形势的吉鲁按倒在地,先用破布塞了嘴,然后拿绳子五花大绑起来。而吉鲁手下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出面阻止德尔加多等人的行动。因为在格斯曼刚才这番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控诉之后,他们也实在搞不清楚自己的上司到底是忠是奸了。要是站出来跟格斯曼唱反调,那大概立刻就会被当做吉鲁的同党给处置了。

    尽管当下并不是一个得瑟的好时机,但格斯曼却觉得心情非常好,在这一刻他甚至已经忘却了城外还有强敌环伺。能够让本地驻军的头目之一在自己面前吃瘪,格斯曼觉得现在这种掌控大局的舒畅感真是再好不过了。

    “还有谁?”格斯曼环视院中的人,眼里充满了血丝。他很想看清此时这些人脸上的表情,特别是那些平时当他如同透明一般的家伙,现在却根本不敢跟他对视了。

    “一群懦夫!难怪打不过城外的敌军!”格斯曼低声咕哝了两句,朝德尔加多招招手道:“你跟我一起进去。”

    德尔加多点点头,将吉鲁交给了自己的同伴。他摸了一下腰间的短刀,然后跟着格斯曼一起走进了用指挥部临时改造的急救所。

    从进门的地方开始,就能看到地面上已经干涸还没来得及擦掉的血迹,有一些被后来者踩得模糊一片,在浅色的石质地板上显得触目惊心。格斯曼不禁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实在不喜欢空气中的血腥味。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他根本不会主动走进这样的地方。

    圣多明哥城的人员配置一向都比较简陋,自然也没有专门的军医了,城内就一个大夫,而且是内外全科什么都治,什么都不精的那种。此时这位赤脚大夫正守在两张木桌拼成的抢救台旁边,一脸无助地看着台上躺着的洛佩斯。在抢救台旁边的地上全是沾满血污的棉布,以及几盆用来清洗伤口的血水,血腥味比外屋要浓重得多,两名助手正在收拾屋内的医疗垃圾。

    洛佩斯就****着上身躺在抢救台上,右胸右肩各有一处枪伤用大块棉布包扎着,但大部分都已经被鲜血浸透。格斯曼皱着眉头凑过去,见洛佩斯脸若白纸,嘴唇铁青,明显是失血过多的迹象。德尔加多也小心翼翼地凑到旁边,想确定洛佩斯伤势的严重程度。

    “洛佩斯上尉的伤没有大碍吧?”格斯曼大大咧咧地向大夫问道。

    这大夫倒是西班牙人,不过在城中的地位低下,也不敢对格斯曼有丝毫架子,战战兢兢地应道:“大人,洛佩斯上尉的伤情……只怕不太乐观……”

    “你是什么意思?”格斯曼眯起眼睛追问道。

    “大人,上尉肩部的枪伤还好,只是普通皮肉伤,止住流血就无大碍了。但是胸口中这一枪……子弹打得非常深,卡在他的肺部,没有办法取出来……恐怕……很难……”

    “你是说洛佩斯上尉的命救不回来了?”格斯曼提高了声调,但语气中却没什么悲伤的味道。

    大夫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抢救台上处于休克中的洛佩斯,没有直接回答格斯曼的提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格斯曼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然后才对大夫吩咐道:“你到门口等着,我要和洛佩斯上尉单独说几句。”

    大夫也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虽然还有个德尔加多也留在屋里,但他却像完全没有看到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现在要怎么办?我们在这里等着他清醒过来吗?”格斯曼对德尔加多问道。

    德尔加多却知道这并不是格斯曼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只是他想把某些责任推脱掉而已。德尔加多调整了一下呼吸,从抢救台上拿一块满是血迹的棉布,对格斯曼道:“大人,请您回避一下。”

    格斯曼没有应声,但依言慢慢地转过了身。他知道德尔加多要干什么,但他必须要装出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德尔加多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看了洛佩斯一眼,然后用棉布猛然捂住了他的口鼻。或许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原本处于休克中的洛佩斯猛然睁开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德尔加多的脸,两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德尔加多的手腕。但他伤势过重,手上已经完全没力,根本就无法撼动将体重都压在自己的面部的德尔加多。

    “上尉,你如果不死,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得给你陪葬,对不起,我只能送你去见上帝了!”德尔加多喃喃自语,也不知洛佩斯在这种状态下是否能够听清他所说的话,但手上却是又加了一把劲。

    片刻之后,重伤在身的洛佩斯就停止了挣扎,德尔加多慢慢松开手,拿开棉布,先探了探鼻息,又摸了下颈侧,最后还拨开洛佩斯的眼皮看了一下,这才回头对格斯曼报告道:“大人,洛佩斯上尉因为伤势过重,已经蒙主召唤了。”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消息!”格斯曼故作遗憾状摇了摇头道:“他可是我们圣多明哥城的顶梁柱啊!”

    德尔加多没什么兴趣欣赏格斯曼的演技,低下头应道:“我去叫大夫进来。”

    大夫进来之后,格斯曼便对他说道:“洛佩斯上尉好像又昏过去了,你检查一下他的情况。”

    大夫凑过去一检查,刚才明明已经把洛佩斯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此时却是满脸血污,面目狰狞,吓得手都抖了,弓着身子应道:“大人,洛佩斯上尉……伤重不治了!”

    “你确定吗?”格斯曼提高了声调问道。

    “确定确定!”大夫其实很清楚刚才这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能先求自保再说:“小人看得很清楚,上尉的确是因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才死的。”

    “那么等下请你将这个事实向外面的军人公布,不要让他们有任何不好的误会!”格斯曼的语气又冷了下来:“记住,你的措辞要真实可信,圣多明哥城现在不能有任何的内部麻烦!”

    “是是是,小人明白!”大夫赶紧应声,抬手擦了擦额头浸出的冷汗。如果能够过了这一关活着离开圣多明哥城,大夫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回马尼拉去,哪怕开出再高的薪水也不在这里待下去了。

    洛佩斯已死,他收下头号干将也被抓了起来,此时城内再没有人能够妨碍格斯曼大权独揽了。在打发军人们散去之后,格斯曼才对德尔加多问道:“我想你一定有办法跟城外的海汉军联系上,对吧?”

第814章 妥协

    德尔加多可不会这种时候就放松了警惕,故作不懂摇摇头道:“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行了,德尔加多,你不用继续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了!”格斯曼不耐烦地说道:“你那套把戏糊弄一下洛佩斯这种粗人还凑合,我可不是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德尔加多想了想应道:“如果格斯曼大人的确想跟城外的海汉人和谈,那小人愿为大人出城传递信息。”

    “听着,我要求海汉人保证我能安全体面地离开这里,并且不能扣留我的个人财物。”格斯曼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他们做不到,那我就只能让城内的守军战斗到底了!”

    格斯曼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安全脱身,并且能够完整地带走属于他的财产。至于城内其他人的生死,格斯曼倒也不是那么在意。当然了,西班牙人还是要尽可能保全下来,这样事后或许还能编出个理由向马尼拉当局请功。死伤太过严重,格斯曼回到马尼拉也很难向上面交代。

    德尔加多知道格斯曼也只是暂时嘴硬一下而已,哪有真跟海汉人战斗下去的勇气。就算是洛佩斯没出事,等他看到城外的攻城炮之后也难免会灰心丧气。德尔加多虽然只是一个半职业军人,但他也能看出双方的实力差距并不只是体现在战斗意志上,武器装备和作战方式上所存在的鸿沟更是无法填补。

    格斯曼很快重新召集了城内守军的军官,向他们通报了目前的情况——圣多明哥城已经被围困,向外求援失败,也无法与敌军进行正面决战,陷落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格斯曼的这种看法自然引起了军官们的质疑,不少人认为凭借城防,还是可以尝试再守几天。这个时候格斯曼只能再次祭出了德尔加多这个好用的工具:“德尔加多,你告诉他们,你在城外看到了什么。”

    “攻城炮,炮管又粗又长的攻城大炮!”德尔加多很清楚现在自己该说什么来瓦解这些军人的战斗意志:“而且不止一门!他们先前用野战炮攻城,大概只是试试我们的城防火炮射程,以便把后续运来的攻城大炮部署到合适的位置上。”

    “那是真炮?”其实城内早就有人观察到远处出现的大型火炮了,只是他们认为那有可能是海汉军用粗大的树干制造的一种伪装,仅仅只是用来吓唬守军的道具。但如果这东西是真家伙,那战场形势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些军人有不少都在欧洲战场上有过参战经历,也知道圣多明哥城这所谓的城墙能有多大的防护力。想靠这土坯城墙挡住攻城炮的轰击,倒不如向上帝祈祷炮弹不会命中自己更有用一点。

    从德尔加多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他们不远万里从欧洲跑来远东这偏僻的海岛,可不是专门到这里来为国尽忠的,城外的敌人的不是拿着竹矛的土人,可以凭借城防工事和武器优势轻松地将其击溃。在武装到牙齿的海汉军面前,此时西班牙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拿着竹矛的土人。

    格斯曼见反对的声音已经消失殆尽,便又接着说道:“先生们,我想我们应该冷静下来对待目前的局面,洛佩斯上尉已经用的他的生命带给了我们警示,不能与城外的强敌硬拼。如果我们全部战死在这里,对于西班牙王国在远东地区的利益也是非常大的损失。在座的各位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人才,不应该把宝贵的性命葬送在这个偏僻的海岛上。我认为,我们应该现实一点,以体面的方式撤离这里,等日后做好了准备,再杀回来为洛佩斯上尉报仇雪恨!”

    “格斯曼大人说得对,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保存实力,以待来日。”

    “就是不知道城外的敌人会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不放我们离开?”

    “听说海汉人并不嗜杀,荷兰人去年也战败了,但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在南边待着?也没见海汉人上门去清算他们。”

    “不过我们的船都已经被击沉了,要撤到鸡笼港就只能走陆路了……”

    格斯曼表态之后,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对格斯曼的主张表示异议了,反倒是开始讨论起了投降之后的事情,看这架势也是都不想再跟海汉军拼命了。

    在一番讨论之后,格斯曼提出让会说汉语的德尔加多作为谈判使者,去城外与海汉军进行交涉。对于这个提议也没人表示反对,因为与会者都是西班牙人,根本没法与城外的敌人进行语言沟通,谈也是白谈。

    “德尔加多,我现在任命你为我的临时侍卫官,由你代表圣多明哥城与城外的敌军进行谈判。我的要求是,尽可能保全城内所有人的性命安全和财产。”格斯曼义正辞严地下达了命令,仿佛他才是圣多明哥城的救世主一般。

    “大人,我将尽我所能完成这个任务。”德尔加多起身鞠了一躬,不过他心里丝毫都没有因为这个提拔而产生欣喜之情,因为他知道格斯曼已经怀疑自己跟海汉人有暗中勾结,今后也不可能再给予自己什么信任,眼下这个临时任命仅仅只是格斯曼为了能够顺利脱身而给予的一点甜头罢了。等到安全脱身之后,格斯曼大概就会开始琢磨怎么除掉知道太多内幕的自己了。德尔加多在完成高桥南交给的任务同时,也不得不考虑要如何安排好自己的出路。

    当天下午,德尔加多再次顺着绳子溜下了城墙。原本作为谈判使者,应该从城堡大门出去才像话,不过海汉军兵临城下的那天,洛佩斯便让人从里面用石块封死了城门,以免木质城门被对手的火炮给轰塌了。这一时半会儿的难以将城门处堆砌的石块清理干净,德尔加多也就只能选择城墙这条非正常的通道出城了。

    德尔加多手里擎着一面白旗,慢慢朝海汉阵地的方向走过去。相比上一次摸黑出城,这次他反而坦然了许多。海汉人早早就在战局中取得了胜势,因此不愿再在攻城战中投入太大,所以才会策动了这么一个非常具有针对性的行动,德尔加多知道海汉人现在就是在等着自己这边的消息,以确定最后一步是和平解决还是武力攻城。

    “你能代表城里的人出来跟我们谈判,想必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了?”高桥南在见到德尔加多之后,便径直进入了主题。

    “洛佩斯死了,格斯曼决定向你们投降,小人是出来谈条件的。”德尔加多也不敢跟高桥南兜圈子,马上简要说明了城内的状况和自己的来意。

    洛佩斯的死倒是在高桥南的预料之中,在这个缺乏先进医疗条件的环境中,****中枪基本就意味着见上帝了。就算洛佩斯没有被当场击毙,也拖不了太长的时间。高桥南先前所不能确定的因素,主要还是格斯曼的态度,而德尔加多的作用之一便是要确保这个环节不出现意外。

    “是你说服了格斯曼?”高桥南追问道。

    德尔加多心道我不但说服了格斯曼而且还干掉了洛佩斯,不过当着高桥南的面,他却不敢乱夸海口,只是谦逊地应道:“其实格斯曼也不想跟贵军交手,对他来说保命比保这个城更重要。”

    高桥南点了点头,对于格斯曼的做法不予置评,不过心中却想果然天下的文官都是一般怂,一遇到打仗就先考虑求和。也好在这格斯曼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然海汉军虽然肯定能够拿下圣多明哥城,但所需付出的代价也会相应大得多。

    “格斯曼有什么条件?”高桥南继续问道。

    “他需要贵军能保证城内西班牙人的人身安全,还有他们的财产。”德尔加多老老实实地转述了格斯曼的要求。

    “人可以走,但钱财得商量商量,金银珠宝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得留下,这都是海汉军的战利品。至于坛坛罐罐之类的家什,他们要带走也行。”高桥南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提议有不同的意见。想当初他跟着钱天敦在安南南部追缴南部叛军的时候,接收了不少主动投降的城池,可从来不会跟失败者讲什么条件,更何况这城里搜刮出来的财富,对于海汉军方而言也是一笔不能忽视的收入。军方这几年能够以战养战,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了历次战役中从占领区捞取的油水。执委会虽然也知道这中间的猫腻,但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主动过问,由得军方自行操作。

    德尔加多心道要是坛坛罐罐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哪还用得着专门向你申报,当下只好又退让了一步:“格斯曼要求至少保障他的个人财产能够安全运离这里,否则他就不投降了。”

    “这死财迷是想和他的钱财同归于尽吗?”高桥南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好吧,但我要求他的个人行李不能超过五个木箱,如果有超过的部分我们就直接罚没了。”

    “我会将您的指令带回去,我想急于离开这里的格斯曼应该会妥协的。”德尔加多躬身应道。

    “你呢?你怎么办?是打算跟着西班牙人去鸡笼港吗?”高桥南的问题并没有终结,继续问了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德尔加多摇摇头道:“格斯曼认为我与贵军有勾结,即便我跟着大部队回到鸡笼港,也无法改变我的状况。对于格斯曼的事情,我知道得太多,去了鸡笼港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说得也是……”高桥南倒也能理解德尔加多的顾忌,放走格斯曼这个知情人之后,德尔加多基本就已经失去了在西班牙人手下做事的机会,甚至连生命安全都不太能确保了。

    “那格斯曼出城投降之前,你先出来,我们要以你为人质,确保西班牙人的撤离能安全有序地进行。”高桥南怕他听不明白,又迅速补充了一句:“等当完人质,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谢将军收留!”这德尔加多不但能说汉语,甚至连跪拜这种礼节也是懂的,当即便跪下去给高桥南磕了几个响头。

    “今天已经有点晚了,我给他们一夜的时间收拾家当,明天早上,让格斯曼出城投降,否则我们就直接攻城。”高桥南摆摆手道:“你回去吧,等你明天的好消息。”

    “五口箱子?那怎么够!”格斯曼在听完德尔加多带回来的消息后,顿时暴跳如雷:“我的银币就得装七口箱子,海汉人是要搞什么把戏!德尔加多,你明天再跑一趟,让他们好好想想!”

    “大人,海汉人恐怕不会再考虑别的方案了。”德尔加多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们已经定下了最后期限,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如果我们还没有投降,他们就会直接攻城,不再接受任何理由的停战申请。”

    “这些该死的家伙这么拽?”格斯曼气得咬牙切齿,如果真按照海汉人的提法,那么格斯曼在这里几年期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一点私房钱,就没有办法全部带走了。

    “大人,我建议你听从他们的安排。”德尔加多垂头丧气地说道:“海汉的指挥官强调了几次,他们不会接受其他的条件要求了,如果谈不拢,明天战场上见。”

    格斯曼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才无奈地说道:“好吧,就按他们说的做。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大人,作为担保人,明天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会被海汉军扣留下来,直到你们全部撤走。”德尔加多解释道:“海汉人说如果我们的军队在撤退过程中出现任何的异常,那他们就会动手进行镇压。而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这个人质。”

第815章 受降

    格斯曼听完之后,眯着眼睛打量了德尔加多半天,最后才缓缓说道:“看来你以后不会再为西班牙王国效力了,对吧?德尔加多……或者你已经有其他取好备用的汉人名字了?”

    “大人,这么做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毕竟我们都不想在这个地方丢掉自己的性命,对吧?”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办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德尔加多并没有再像之前那么卑躬屈膝地面对格斯曼,语气也也有了一丝强硬的味道。

    格斯曼听完之后倒也没有生气,而是向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德尔加多,海汉人除了留下你的命之外,还许给了你什么好处?钱还是土地?你觉得他们能兑现给你的承诺吗?”

    “他们没有答应给我什么好处,但或许我能因此而有机会做一些我一直想去做的事情。”德尔加多盯着格斯曼的脸道:“大人,我和你不一样,钱财和土地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

    格斯曼这下是真的听不懂德尔加多的意思了,不过双方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他也不想再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去追根究底了。如今能够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格斯曼首要考虑的事情。至于德尔加多今后的去向乃至生死,格斯曼可没那么大的兴趣去持续关注。

    城内的守军连夜清理了城门处堵塞通道的石块,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城门便打开了一条缝,德尔加多只身从城内走出,徒步来到了海汉的阵地上。片刻之后,海汉阵地外点燃了一堆篝火,这是双方约定的信号,示意城内的守军可以出城投降了。

    孙真所在的排也有幸担任了受降任务,在军官的带领下一路小跑,来到了圣多明哥城门外列队。作为受降仪式的一部分,他们需要在城门处接收守军的武器装备。当然了,以此机会向对手炫耀一下武力,也是必须的手段。

    高桥南本来是想亲自出面受降的,不过他手下的军官却建言他不要出面,一是为安全考虑,避免西班牙人狗急跳墙的举动,二来这么一个小小的据点堡垒,如果要营长出面受降,岂不是变相抬高了敌人的身份。高桥南在这里就要出面受降,那日后打鸡笼港的萨尔瓦多城怎么办?

    高桥南想想也是有理,便直接委派了手下一名连长去负责此事,而他自己则是坐镇后方观察形势。要是西班牙人不那么老实,高桥南也不介意在这里杀一波人头立立威风。

    格斯曼在他私人卫队的簇拥之下,率先走出了城堡大门。值得一提的是在格斯曼掌控了城内的指挥权之后,原本已经投奔军方的私人卫队又主动回到了他的身边听候差遣。而格斯曼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重新接纳了自己的卫队,毕竟德尔加多带给他的那帮人全是吕宋土人,也就只能干点脏活累活,充当门面肯定是不行的,格斯曼也丢不起那个脸。

    接过格斯曼呈上的佩剑之后,负责受降仪式的连长随意打量了一下便顺手递给了身后的士兵,然后对格斯曼道:“让你的人把武器放在那边,喏,就是右边那块空地上,然后排队离开。你们可以自行选择从水路或陆路离开这里,但所需的交通工具得你们自备。另外所有的牲畜不得带离此地,包括但不仅限于鸡鸭鹅猪牛羊,以及骡子和马。我们会随机抽查离城人员的随身物品,如果有我们认定的违禁品或者其他危险物品,会对其进行扣留。把这些注意事项告诉你的人,不要在离城过程中违反我们的规定,否则我们将无法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

    格斯曼听完翻译之后,虽然觉得对方极为傲慢无礼,但站在他目前的立场上也的确无法对此作出有效的抗争。看着旁边荷枪实弹的海汉士兵,以及远处阵地上黑洞洞的炮口,格斯曼觉得眼下的这点委屈还是可以承受的,至少自己已经成功地保全了性命……不,应该说成功地保全了全城人的性命才对,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只要他能回到鸡笼港,就没人能抢走它。

    西班牙士兵们在得到命令之后,排成了单列队伍缓缓走出城外,一个接一个将自己的武器和盔甲扔在了指定的区域内,连一把匕首都不能带出封锁区。

    不过很快投降的队伍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不和谐音符,戴着脚镣手铐的西班牙军官吉鲁被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出了城门,从他口中传出的声音令人侧目。但因为他所呵斥的内容都是西班牙语,海汉士兵们也听不懂他到底在咒骂什么。

    “让他闭嘴!”格斯曼看到这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都到了这个田地了,这吉鲁还不收敛,要不是打算把他押回去交给军事法庭审判,以便能为圣多明哥城失陷和洛佩斯战死背锅,格斯曼大概昨天就会下令让他上绞刑架了。

    然而海汉人的速度更快一步,两名士兵赶过去拦住了吉鲁,然后倒转枪托朝着他的肚子上就重重地来了两下,顿时让他只能躬下身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对于这些深目高鼻的西方番鬼,特战营的战士们可没什么好印象,对海汉而言统统都是敌人和竞争对手——这自然也是受到了海汉宣传策略的影响。放这些西班牙人安然离去,对特战营而言已经是一种难得的仁慈举动了,如果还有人在这个过程中不服从安排,那当然就难免要吃点苦头了。

    格斯曼看到这个景象后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后仍然什么话都没有说。既然已经选择了投降,想要再反抗就很难了,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这个时候恐怕都没剩下多少反抗的勇气了。

    被解除武装的西班牙人也并不是马上就能安然离开这里,他们还必须要接受一次搜身检查,除了一些随身的个人物品之外,金属制成的物品都是被扣的对象,哪怕一口铁锅都不允许被带走。唯一的例外就是格斯曼,他被允许带走五个免于检查的箱子,而其他人则是被搜刮得干干净净,一个铜板都没剩下。

    尽管如此,高桥南对于特战营在这里所能获取的收益也并不乐观,毕竟圣多明哥城的日常基本消耗在很大程度上还得依赖鸡笼港的补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油水可言。这城里除了可以用来回炉的废铜烂铁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当然了,这些西班牙人上缴的武器倒是可以挑一挑,虽然不能用来装备民团军,但打折卖给福建和广东的明军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些武器虽然性能方面还不及海汉的外贸版本,但对于明军来说却也算是较为先进的装备了。

    在武装人员全部上缴完武器之后,跟在后面的就是本地真正的移民了,但其中西班牙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像德尔加多这样出身吕宋的南洋土人,也有少数汉人,以及血统不明的混血后裔。与前面的标准一样,他们也同样被禁止带走金属物品,不管是农具还是菜刀,统统都在被扣物品之列。对于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人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了。但相较于西班牙人,他们也更加无力反抗海汉的压制措施。

    整个受降过程大约进行了一个小时多一点,虽然期间也有几起小规模的冲突发生,但在战士们及时有效的处理措施之下,并没有酿成大的乱子。倒是那几起冲突中闹事的家伙,基本上都是吃到了一顿痛殴。镇压了几个刺头之后,后半部分的受降就没有再出什么乱子了。

    “作为西班牙王国的代表,我必须请贵方说明这次不宣而战的理由。”在临出发之前,格斯曼还是向海汉一方提出了质询,而他也终于得以见到了海汉此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高桥南。

    “这个岛……”高桥南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我们海汉称为台湾岛,你们称为福尔摩沙,但在海汉的地图上,这个岛在很久以前就是属于海汉的领土。你们是入侵者,用武力赶走你们,是海汉作为主人很正常的行动。”

    “这不可能,这里只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原始岛屿,根本就没有文明国家统治过的痕迹!”格斯曼虽然贪生怕死,但也不愿被对方以这么低级的借口给糊弄过去——这要是报告回马尼拉去,那帮大人物肯定会认为自己是在编造战败的理由。

    “我现在只是告知你这个事实,不是跟你争论可不可能,接不接受。”高桥南大马金刀地坐着,听翻译说完之后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格斯曼:“你信与不信,跟我没什么关系,如果觉得不服,也欢迎你带着军队杀回来。不过下次我们再在战场上碰面,大概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和平解决了。”

    格斯曼听完之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什么时候在欧洲乃至全球都高高在上的西班牙王国,竟然沦落到被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羞辱的地步?

    格斯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一脸严肃地对高桥南说道:“先生,你这是在挑起全面战争!我不认为你和你的族人能够承受由此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高桥南耐着性子听完了翻译,嗤笑了一声道:“严重后果?能有多严重?让你们的军队从欧洲战场上撤出来,在海上漂一年到远东来讨伐我们吗?就为了一个只有几百人的殖民据点?马尼拉的高官们会认为你的开战理由成立吗?”

    格斯曼脸色铁青,他没有想到这个矮壮的海汉军官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西班牙的信息,看起来对方真的是有备而来,甚至连开战可能会引起的后果也早就考虑过了。自己刚才这番口头威胁,瞬间就显得苍白无力,而且已经成为了对方口中的笑料。

    高桥南的这些见识自然是来自钱天敦的传授,日常训练之余,钱天敦就会对他教授一些世界军事方面的知识,也会谈及到目前欧洲战场上的混乱状况。至于葡萄牙、荷兰、西班牙这些海汉接触到的西方国家,其国情和军事方面的特点更是钱天敦重点讲解的对象。这些知识在平时的确派不上太大的用场,不过此时面对格斯曼的威胁,高桥南随口几句话却成为了有力的回击。

    高桥南收起笑意,沉声说道:“我倒是要奉劝你们,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不管是这里还是北边的鸡笼港,都是我们海汉的土地!”

    “这不可能!”格斯曼果断摇头拒绝:“如果你们还要继续进攻鸡笼港,那我们就只有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正合我意。”高桥南也是寸步不让:“我也觉得在这里完全没有发挥出我军应有的作战水平。希望来日再会的时候,贵军不要再这么轻易投降了!”

    高桥南并不害怕提前暴露海汉的战略意图,因为他很清楚鸡笼港的西班牙人已经没有办法及时向南方的马尼拉求援了。在封锁了本地的出海通道之后,一部分海军作战船只已经被调往鸡笼港方向,并对当地的出海航道进行监控。等圣多明哥城这些人回到鸡笼港,到时候海汉的战船大概已经完成了对当地海域的封锁了。就算西班牙人能瞅空子派出船南下报警求援,等马尼拉那边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组织援军北上,估计战事早就结束一两个月了。到时候西班牙人要是还能从特战营手里夺回鸡笼港,那高桥南干脆直接上吊得了。

    就算鸡笼港的西班牙人因此而提前进行了备战,在高桥南看来也只是无谓的抵抗而已。德尔加多已经向海汉提供了不少关于鸡笼港的军事部署情报,结合之前从小铁匠何塞那里得到的信息,鸡笼港对海汉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而钱天敦和高桥南都是希望能够以实战来促进练兵的指挥官,因此他们也不打算再在鸡笼港重复淡水河口的这套做法了。

第816章 下一个目标

    沿着淡水河溯流而上,一路向西穿过阳明山与中央山脉之间的河谷,就可以抵达鸡笼港海岸了。这段路程虽然只有百里左右,但途中其实并无人工建成的道路,基本全程都是在野外行进,着实不是一趟轻松的行程。而且在山区居住的土著部落由于过去的冲突,也对西班牙人敌意颇深,只要逮着机会就给他们制造麻烦。西班牙人打通这条陆上交通线之后虽然也利用过几次,但几乎都是形势所迫,因为气候或者别的客观原因无法使用海上航道,才会冒险通过这条交通线来输送物资和人员——当然了,通过这条通道来往于两地间的基本都是作战物资和武装人员,平民百姓一般不会走这条风险重重的路线。

    西班牙人的船在开战第一天就被海汉战舰从淡水河上发射炮弹悉数击沉击伤在岸边,甚至连一艘完整的小渔船都没有留下,而海汉人肯定不会好心地动用自己的船送他们离开这里,更不会耐心等待鸡笼港那边派船来接这些人。他们现在要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就是依靠自己的两条腿了。从人员规模上来说,本来也说不上有多大的风险,好歹也有几百号人,不过他们临出发之前被海汉军收缴了所有的金属武器,目前赖以防身的就只有木棒竹矛之类的玩意儿了。对于即将通过土人活动地区的这支队伍而言,的确是一个不小的安全隐患。

    而且这支队伍中有大量的平民,加上各种坛坛罐罐的家什,行进速度肯定没法达到军队的水平。按照军方人员的估计,能用两到三天时间完成这段路程就算是很顺利了。当然如果中途遇到了捣乱的部落武装,那可就不好说了。

    高桥南目送这支队伍缓缓进入西边的丛林中,这才向手下下达命令道:“让淡水河上游的弟兄们隐蔽起来,不要暴露了行迹。另外派人在西班牙人后面跟着,但不要惊动他们,确保他们不会在半路玩花样就行。”

    虽然西班牙人选择了投降献城,但高桥南也并没有大意到完全忽视他们的反应,他知道对方对于这次的失败肯定是不服输的,说不定会有什么阴招还没使出来。尽管已经将对方缴械,即便杀回来也不可能再给海汉制造出太大的麻烦,但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顺便也可以借此探一探淡水河上游到鸡笼港的这条河谷通道。

    高桥南并没有急于入城,而是派了一个连的士兵进城清查是否还有遗留人员和其他的潜在危险。然后他亲自操作电台,向澎湖基地报告了目前的作战进展。

    按照事前的计划,高桥南所率领的部队并不会在这里驻防太久,很快就会有其他部队来这个据点接手本地的驻防任务,而且很可能会有一批移民同时到来,开始对淡水河口的这片地区进行新一轮的殖民。

    入城搜查的结果让高桥南稍稍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城内的居民已经全部撤离,只留下了一座空城在这里,不曾想城内竟然还有七十多人选择了留下来。当然了,这其中并没有西班牙人的存在。这些人基本都是从吕宋岛的马尼拉城迁居过来,在本地也算有那么一点点的产业,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离开,打算留下来搏一把。虽然这里已经换了新的主人,但这附近的土地终究还是需要有人去开垦和管理,他们认为自己既然能够为西班牙人做事,当然也可以为新来的东家效力。

    高桥南对此也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计划中并不包括接收原来居住在此的百姓,因为没人知道这些人当中是否会有西班牙人安排的奸细,如果将这些人留下来,以后也将会是一个不得不防的隐患。高桥南只能下令将这些人集中到一起临时安置,待澎湖那边运输补给的船过来之后,再将这些人运去澎湖基地的移民转运中心,由那里将他们打散重新分配。等去到别处,即便其中有西班牙人的奸细也很难再有传递消息的渠道,威胁自然就会减小许多。

    对圣多明哥城的进一步搜索也基本证实了军方在开战前的判断,这个地方真的是没什么油水可言,城里根本就没什么物资储备,仅有的一点粮食也被西班牙人撤离时带走了。虽然海汉士兵们在搜身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上级并没有命令他们扣押粮食,所以也就没有进行阻拦。当然了,西班牙人所携带的那些已经开始霉变的粮食,也没人会有兴趣进行收缴。

    城里最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西班牙人被迫遗留在这里的几十头牲口了,包括了八头耕牛,三十多只羊,大大小小二十多头猪,以及两匹马——据说是分别属于格斯曼和洛佩斯两人的坐骑。

    高桥南听说找到两匹马,立刻便亲自跑到马棚里一探究竟。当他一看到这两匹马的时候,就知道这次是捡到宝了。

    这两匹马鬃毛浓密、肌肉发达,马头比高桥南的个子足足高出了一头。高桥南虽然不是很懂马,但也看得出这两匹马的质量相当不错。如果钱天敦在这里,他倒是可以告诉高桥南,这两匹马应该是属于世界上最古老也最为纯正的马种,安达卢西亚马(andalusian)。

    虽然就这么两匹,但却都是没有骟过的公马,三亚那边负责种马繁育和骑兵训练的哈鲁公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兴奋得跳起来。要知道海汉人在一年前就已经向葡萄牙人求购了一批与安达卢西亚马血统极为相近的卢西塔诺马(lusitano),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从欧洲运送过来。等这两匹马运回三亚,倒是可以用于战马的配种繁育。

    “把这两个宝贝伺候好咯,每天必须要有新鲜的草料供应。”高桥南想了想还觉得不放心,又补充道:“在马棚外面设个隔离区,布置一个班在这里盯着,运走之前哪怕人出事马都不能出事!”

    这个意外收获总算是让高桥南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这两匹马的价值可比留在城里的几十名劳工大多了。至于剩下的缴获就乏善可陈了,在高桥南眼中完全就是一堆破烂。如果不是这座城堡还有一定的军事价值,他真的没什么兴趣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

    在战前所制定的作战计划中,如果特战营攻打圣多明哥城的过程不顺,那么就会推迟对鸡笼港的进攻。但阴差阳错之下,特战营拿下圣多明哥城并没有费太多的力气,甚至连伤亡都没有出现,这样结果是钱天敦和高桥南在战前都没有预料到的。高桥南自然也没有见好就收的想法,这好不容易才有的作战机会,特战营都还没正式上阵就结束了,肯定不能就此罢手。

    既然在淡水河口的战斗中并没有太大的消耗,那么继续转战下一个目标也就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位于鸡笼港的萨尔瓦多城,既是西班牙人在台湾岛上的主要据点,也是海汉在台湾岛北部最想占领的一块地区。特战营在此次出征前就已经制定了攻打萨尔瓦多城的作战方案,这个时候倒是可以拍上用场了。

    相较于淡水河口的圣多明哥城,鸡笼港的萨尔瓦多城在建筑规模上要更大一些,守军数量也更多。由于萨尔瓦多城坐落在鸡笼港港湾口的社寮岛上,留给陆军发挥的战场纵深也非常有限。如果攻守双方的军事实力相当,那么守军的地理优势就相当明显,荷兰人前几年来了几趟,也全都是无功而返,拿这里的西班牙据点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

    当然了,海汉民团具备了一个西方殖民者难以追赶的优势,那就是超越本时代科技水准的武器装备。类似攻城大炮这样的重型武器,欧洲战场上倒是已经出现过,不过殖民者们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远东的战场上看到这种丧心病狂的武器,而且使用者还是东方人。

    高桥南稍稍有些不爽的是,这种重炮好不容易才运抵战场,却并没有在攻打圣多明哥城的过程中进行哪怕一次实弹射击,这让高桥南对于这个大杀器的实际效用始终没有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而费了不少工夫才运抵这里的攻城炮,接下来就又得重新装船,由海路运往下一处战场。要把这个沉重的大家伙运到码头上装船,少不了又是一通麻烦。

    事实上可以预料的是,在接下来攻打萨尔瓦多城的战斗中,特战营依然难以成为战场上的主角,而那四门大口径攻城炮,才将是这场战斗中戏份最多的一号人物。也只有在攻城炮轰破城墙之后,才会轮到特战营上场清理残敌。不过这对高桥南来说也无所谓,反正最后活捉敌酋这样的功劳肯定是属于特战营而非炮兵部队。

    特战营获得了一天的短暂休整时间,高桥南下令宰了几头猪,以犒劳“辛苦作战”的战士们。虽然特战营平时的伙食也不差,时常都能吃到肉食,但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还是战利品的味道更好一些。

    第二天清晨,从澎湖赶来的第二批运输船队抵达了淡水河口。不过由于码头上翻沉的西班牙船只一时半会难以清理,船队不得不停靠在距离城堡稍远一些的地方。

    与作战物资一同运来的还有从广东调过来的一个陆军连,他们将接替特战营在这里驻防,以便让他们能抽身继续执行作战任务。同时带来的还有执委会对这里设立行政机构的指令,今后淡水河以北、阳明山以西、以南的地区,归属于新成立的淡水县管理,其治所就暂时设立在西班牙人留下的圣多明哥城里。当然了,以后这座城也将更名为淡水城,不会再使用原本的西班牙名称了。

    船队运来了一百五十多名移民,绝大部分是就近从澎湖就近运过来安置。由于南方的高雄港也正处于开发建设阶段,对于移民的需求量极大,近期澎湖的移民基地已经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如果不是钱天敦亲自下令,这一百多号人也已经被高雄那边给接走了。

    高桥南决定将部队分作水陆两路人马,原本部署在淡水河上游险要地段的那支野外伏军就直接从陆路行军前往鸡笼港,而淡水河这边的部队则登船通过海路过去。从淡水河口到鸡笼港的航程不过五六十海里,乘船一个白天即到,说不定海汉军队抵达鸡笼港的时候,从淡水河口放回去的那批西班牙人都还没把这边失陷的消息传回去。

    萨尔瓦多城里并非一点异常的气氛都没感受到,运送补给去圣多明哥城的两艘货船在三天前就应该回来了,然而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圣多明哥城那鬼地方又没什么消遣,船员们也不太可能主动在那边逗留这么长的时间,再说这三天中天气状况一片晴好,也不可能是因为海况不佳而造成的延误。

    此外在距离港口大约十海里左右的海面上,有渔民发现了几艘身份不明的武装帆船在活动,而且并不是属于西班牙的老对手荷兰人。

    阿尔卡拉索认为淡水河口那边或许是遇到了某种麻烦,但在没有接到报警求救的信息之前,他也不能贸然采取别的行动,只能向当地又派出了一艘船,前去探听消息。当然了,这艘船离开之后,也同样无声无息就消失在大海上了。

    不过没等阿尔卡拉索琢磨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天下午便接到了报告,称港外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从其桅杆上所悬挂的旗帜来看,这支船队应该是隶属于南海地区近两年新崛起的势力,被称作南海常胜军的海汉军。根据观察到的状况,这支船队中的作战舰船全部都打开了船舷炮窗,这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友善的举动了。

第817章 动机

    “这些耀武扬威的混蛋究竟想干什么!”阿尔卡拉索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放下,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该死的海汉人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找荷兰人的麻烦才对吗?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阿尔卡拉索的问题,他收下的军官们也全都答不上来。虽然他们也知道海汉人在离此不远的澎湖岛上设立了一处规模不小的军事基地,但从未想过对方竟然会采取这种直接的挑衅举动,派出舰队堵到自己门口来了。

    阿尔卡拉索当然也没有傻乎乎地让自家的船在港口待着,而是在第一时间就下令本地仅有的三艘武装帆船离港出海。当然了,阿尔卡拉索并不是让它们出海逃命,而是就在附近海域活动,如果海汉人试图对社寮岛上的萨尔瓦多城发动攻击,那么这三艘武装帆船至少还能起到一些骚扰的作用。

    眼看天色已晚,海汉人的舰队却并没有准备离去的迹象,反倒是继续自西向东缓缓前行,最终选择了鸡笼港以西仅千米之遥的一处临海小港湾停靠,即后世的外木山鱼港。这个地方背山面海,倒是无需担心会有来自陆路的偷袭。舰队只留了两艘体积稍大的战船在港湾外继续游弋,看起来也并没有把近在咫尺的西班牙据点放在眼里。

    “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发信号,让我们的船靠近一点!”阿尔卡拉索气急败坏地下令道。

    “大人,要和海汉人开战吗?”手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开什么战?你是不是傻?你没看到海汉人来了多少船吗?”阿尔卡拉索呵斥道:“他们没有直接动手,或许就是在等我们主动给他们提供这个借口!告诉我们的人,不要开火,先派人过去打听一下他们的来意。或许,他们只是路过这里……”

    阿尔卡拉索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理由,仅仅只是路过的话,需要炮窗全开展示武力吗?不打招呼就在这么敏感的地区停靠过夜,这与其说是挑衅,阿尔卡拉索倒认为更像是开战之前的调整准备。

    虽然萨尔瓦多城海陆两军齐备,但阿尔卡拉索很清楚这里的驻军实力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强。对付附近山里的原始土著或许是够用了,但要与势均力敌的对手打一场全面战争,萨尔瓦多城却很难支撑太久。这里的作战物资几乎悉数都来自马尼拉的不定期补给,库存不多,而且有不少还被阿尔卡拉索和手下的军官们以训练消耗的名义克扣下来,悄悄卖到了琉球、日本等地以谋取私利。如果真打起来,那顶多两三天守军就会弹尽粮绝了。

    另外本地负责维护武器装备的铁匠也在此前神秘失踪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将会影响到军队的持续作战能力。原本驻防本地有五艘武装帆船,但其中两艘在近期返回了马尼拉的船厂进行修理维护,海上的作战能力也随之大大降低。虽然很难将这些事与眼下出现的外敌联系到一起,但阿尔卡拉索心中对此仍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海汉舰队出现的时机也实在太凑巧了一点。不过没等阿尔卡拉索把这其中的曲曲拐拐琢磨明白,他便听到了另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消息。

    圣多明哥城长官格斯曼连同当地的驻军和移民百姓共数百人,正在通过陆路朝鸡笼港行进中,预计今晚午夜前就会到达。格斯曼希望阿尔卡拉索能提前准备好船只和食物,以便能让这支在野外徒步行进了两天的队伍在抵达目的地之后尽快得到休整。

    根据信使所说,这支逃难队伍被迫放弃圣多明哥城的原因,就是海汉人向当地发动了“难以抵抗”的攻势。驻圣多明哥城最高指挥官洛佩斯上尉,也在与敌人交战的过程中战死。淡水长官格斯曼为了保全城内西班牙人的性命,最后选择了与海汉进行和谈,以撤离当地为条件,让海汉人网开一面放走了他们。当然了,在格斯曼的授意之下,信使绝对不会主动提及这几天当中城内所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特别是与德尔加多有关的事,更已经成为了不可描述的禁忌内容。

    阿尔卡拉索细问之下,才知道海汉人在几天之前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圣多明哥城,随后便发动了连日炮击,仅仅用时三天,便让城内守军难以招架,只能议和弃城。很显然海汉人在夺取了圣多明哥城之后并没有满足,而是立刻便将炮口转向了鸡笼港的萨尔瓦多城。从信使所说的时间来推断,海汉人甚至还有余力在当地进行了一天的休整,才出发前来鸡笼港,正好与从淡水河撤回的队伍一前一后到达。

    “时间算得真准啊!”阿尔卡拉索不禁感叹道。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海汉人处心积虑,经过精细策划之后才动手的一种表现。

    其实高桥南放走格斯曼等人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要掐着时间进攻鸡笼港,即便格斯曼能先一步把消息送回鸡笼港,让这边能提前有所防备,也不会对海汉的进攻计划产生太大的影响。这一前一后的到达时间,的确也有一些巧合的成份在里面。当然了,这种解释肯定是无法让阿尔卡拉索相信的。

    好在鸡笼港海岸距离社寮岛非常近,连一里地都不到,即便是用小船摆渡,圣多明哥城这几百人也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回到岛上,对于阿尔卡拉索而言不难进行安排。

    不过格斯曼的队伍还没到,派去跟海汉人进行交涉的代表倒是先回来了。执行这一任务的是阿尔卡拉索的远房表弟费尔南德斯,他同时也担任了本地的海上武装指挥官。

    费尔南德斯带回的消息很是让人沮丧,海汉人很明确地表明了态度——他们是来此收复属于海汉的领土,而占据了这一地区的西班牙人必须尽快投降并撤离此地,否则就将会面临战争。

    “这怎么会是属于海汉的土地!是我们,是西班牙王国的航海家最早发现了这里!这帮无耻之徒,竟然想用这么拙劣的借口赶走我们!”阿尔卡拉索的反应与当初格斯曼听到高桥南说出这番理论时的反应差不多,都是感到无法接受。

    “他们有大概八到十艘武装帆船,装备的火炮数目比我们的船多得多,如果开战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会吃亏。”尽管费尔南德斯说得比较婉转,但阿尔卡拉索还是能明确地听出他话里的无力感。

    阿尔卡拉索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要下定论,拍拍费尔南德斯肩头道:“那么我们再等一等,格斯曼在淡水跟海汉人交过手,我们应该听听他的看法。”

    格斯曼果然是在午夜时分才抵达海岸线,然后换乘渔船回到社寮岛上的萨尔瓦多城。在经过了两昼夜的丛林行军之后,格斯曼此时的面貌只能用狼狈来形容,灰头土脸的样子让阿尔卡拉索看了暗自好笑。不过他还是很照顾格斯曼的情绪,先让人给他打水洗脸,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后,才开始进行正式会谈。

    “圣多明哥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尔卡拉索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在圣多明哥城进行了激烈的交火,海汉人的战斗力到底怎么样?”

    “唔……他们真的是很可怕的敌人!”格斯曼在路上已经琢磨好了措辞,此时便开始依照自己的剧本讲述起来:“虽然我们在他们刚刚抵达淡水河口的时候就发现了状况,但因为我们没有水面武装船只,也没办法阻止他们驶入淡水河完成登陆。我命令洛佩斯上尉在陆上设立了好几道防线,但海汉人的武器装备非常好,火炮数目方面也比我们更多,所以我们只能且战且退,回到城堡中防守。期间我也尝试了派出信使向这边求援,但海汉人在外围设下的包围圈非常严密,我们的信使完全没办法突围出去。两天时间,我们就打光了所有的弹药储备,没办法跟他们继续拼下去了。”

    格斯曼说到这里停下来,有些动情地抹了抹眼角:“洛佩斯上尉一直坚持在城墙上指挥作战,但不幸在开战第三天就被城外的流弹击中,不治身亡了。为了尽可能保全城内西班牙人的性命,我才下令跟海汉人进行和谈。先生们,我想我的举动应该算是西班牙王国的罪人了。”

    “不不不,格斯曼先生,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如果是我处在你当时的环境中,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阿尔卡拉索倒是十分知情识趣,并没有就此指责格斯曼的投降行为,反倒是主动替他圆场:“我想我们的战士一定已经杀死了很多敌人,为洛佩斯上尉报了仇。”

    “这是当然,我们的战士非常英勇,我为他们的表现感到骄傲!”格斯曼接得极为自然,丝毫看不出他有心虚的表现:“在战斗期间我们至少杀死了数十名敌人,虽然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我们也已经通过战场上的表现告诉他们,西班牙王国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对手!”

    格斯曼并不担心自己的夸张说法会很快露馅,因为他也知道阿尔卡拉索不会就此挨个去询问士兵们关于作战过程的细节。至于知道来龙去脉的少数几名军官,他在这两天里也已经与其达成了攻守同盟。反正大家一起把这个弥天大谎圆好,不但不用承担战败的责任,反而还有机会向上头请功,没有当事人会主动去戳破这个假象。

    当然了,如果鸡笼港这边也同样顶不住压力,打不过追上门的海汉人,那或许格斯曼得带着阿尔卡拉索把同样的把戏再演一次才行了。

    ”格斯曼先生,你知道海汉人主动向我们发动进攻的真正原因吗?”费尔南德斯问道。

    一说这事,格斯曼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家伙竟然宣称福尔摩沙是他们海汉的固有领土,真是疯了!但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跟我们开战,这里和淡水河口都没什么资源,也说不上是战略要地,为什么他们会不惜发动战争来抢夺这里的控制权?”

    “一定是有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阿尔卡拉索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地方除了当做我们前往琉球、日本进行贸易的中转补给点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海汉人在澎湖就已经建了一个基地,再抢占这个地方的意义也不是很大了。再说这里也并没有多少土地可供开垦,倒是临近澎湖的那片沿海区域更适合开发成农田和种植园才对。”

    阿尔卡拉索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海汉竟然是因为知道这里的地下蕴藏着金矿,才会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这场战争。当然了,如果知道这个真相的话,马尼拉当局或许早就派出了十倍的兵力来这里驻守了。但无论如何,海汉所宣传的固有领土一说,在这几个西班牙人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很显然海汉人并不想暴露他们真正的动机,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最终还是打算要凭借武力强吃西班牙据点。

    在圣多明哥城打不过对手,还可以往鸡笼港撤退,无非就是活动区域半径减少几十里而已。但如果在这里再打不过对方,西班牙人真的就只能舍弃台湾岛,回到他们来时的地方了。而这一步后撤,就意味着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将要向南回缩上千公里,这对于马尼拉当局来说,估计就很难接受了。所以就算是阿尔卡拉索能够明确地感受到海汉人的强大,他也不能像格斯曼在圣多明哥城所做的那样当一个缩头乌龟。

    “先生们,看来我们必须要连夜做好开战的准备了。”阿尔卡拉索一脸肃然地宣布道:“为了西班牙王国的荣光,我们必须要跟这些东方蛮人战斗到底!”

第818章 交火

    口号可以喊得山响,但真正做到什么程度,那就是很现实的问题了。不管是格斯曼、费尔南德斯还是阿尔卡拉索,其实都没有具备为了王国的荣光战死在远东的这份决心。但出于职责所在,总不能一炮不放就直接跑路,万一海汉人并没有格斯曼所形容的那么厉害,过早放弃岂不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所以该进行备战还得继续进行,如果能够击败城外的不速之客,那么大家也都可以借此战绩立下大功一件了。

    强敌兵临城下,阿尔卡拉索也不敢放松,红着眼睛连夜查看战备状况。结果算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萨尔瓦多城的多数城防火炮仍然状况良好,可以正常执行作战任务;但忧的是库存的弹药量并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作战,平均到每门火炮上的储备还不到二十发。如果战事激烈,或许半天时间就会把这点作战物资消耗殆尽。

    有了圣多明哥城的前车之鉴,这次守军没有再选择从一开始就退守城内,而是连夜在城外部署了一道防线,用以对付极有可能会在此强行登陆的敌军。阿尔卡拉索在这道防线上部署了三百名火枪手,三百名长矛兵,以及十门火炮。他认为就算这道防线最终无法阻止敌军登陆,但至少也有机会给敌军造成比较大的杀伤。

    费尔南德斯负责指挥的海上作战力量反倒更轻松一些,由于双方的台面实力就存在着明显的差距,西班牙一方仅有的三艘武装帆船也不可能在正面战场上和对手硬拼。他所需要承担的任务就是在海汉军发动登陆行动的同时,从海上对其进行骚扰。虽然这种骚扰的作用多半很有限,但如果能够延缓对方登陆作战的进度,那多少也能减轻陆上守军的防御压力。

    而自知军事素养有限的格斯曼则是主动申请了后勤的指挥协调工作,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远离战场就好,具体做什么工作并不是重点。反正又不需要他亲自下场动手,只要动动嘴皮子让别人去跑腿做事就行了。

    三月五日早晨,稳定了半个多月的好天气突然起了变化,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降临台湾北部地区,海面上的波浪达到三米以上,根本无法实时近岸登陆作战。高桥南不得不下令延迟进攻,等天气好转之后再作打算。而社寮岛上的西班牙守军也因此而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期,不过遗憾的是因为天气原因,他们也同样无法派船出海南下向马尼拉报警。

    三月七日中午,老天爷终于收了神通,天气逐渐转晴。社寮岛上的守军还没来得及叹息,就发现仅隔着一道狭窄水道的鸡笼港海岸上已经出现了成建制的海汉陆军,堵住了他们通向台湾岛的唯一一条退路。

    这支部队是跟着格斯曼的逃难队伍一路从陆路进入到鸡笼港的近海地区,不过前两天因为天气原因,他们并没有急于封锁海岸,而是耐心地等到今天天气好转之后才悄无声息地在海岸线上部署了封锁线。

    海汉海军的速度一点也没有落后于陆军,在海上指挥三艘武装帆船的费尔南德斯赫然发现,已经有三艘海汉战船部署到了社寮岛以北大约两海里处的海面上。如果费尔南德斯的三艘帆船想要在海汉发动登陆时进行袭扰,那就必须要防备随时可能从后方袭来的这三艘船。费尔南德斯可没有勇气面对海汉战船的前后夹攻,只能指挥己方的三条船保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不至于被海汉战船直接给抄了后路。

    海汉主力舰队在上午九时缓缓驶出了临时停靠点,在这两天多的暴风雨之中,也有几艘船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不过还好对于作战能力的影响不大,完成基本的作战任务还是无碍。再加上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高桥南认为并没有必要害怕对方的三艘武装帆船,只需做好相应的交战准备就行了。对于海军的指挥,他也没有过多的干涉,只要求海军能够确保在特战营登陆期间不会受到来自海上的干扰就行。

    由于西班牙帆船没办法在海上给予海汉舰队足够的压力,因此在接近社寮岛的过程中也是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来到了社寮岛西边海岸线的预定登陆区域。由于社寮岛东面便是太平洋,海岸线长期受到惊涛骇浪的冲刷洗礼,地形较为陡峭,并不适合实施登陆作战,整个岛上也就只有西边朝向鸡笼港港湾的位置有一片较为平坦的地区适合船只停靠,岛上的唯一一处码头也是建在这个位置。

    高桥南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岛上的守军防御工事。西班牙人很有针对性地将城堡外的这条防线以弧形部署,对这个唯一的登陆地点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并且防线上明显有多处炮位,做好了用炮火赶海汉军下海的准备。

    不过这在高桥南眼中看来也并非无懈可击,西班牙人因为武器性能的限制,他们的防线距离海岸线仅仅就只有百米左右。就算这样,他们手中的火枪大概也只能随缘射击,靠脸命中,能够真正发挥出来的杀伤力已经极其有限,还是得靠那几门火炮打主力了。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海汉的舰炮射程远超欧洲同行,基本都在两百米以上,甚至一部分火炮可以达到三百米,只要抵近海岸进行炮轰,就已经足以将这道防线笼罩在射程范围之内了。当然了,从海上向陆上目标进行炮轰,命中率肯定相当低下,想要以此来消灭这道防线上的守军是不太现实的,只要能为陆军争取到登陆的时机就够了。

    海汉舰队在海面上缓缓地划出了一道弧线,调整好队形,然后以侧舷对准了岸边。尽管海汉舰队距离岸上西班牙军的防线至少还有两百米距离,但摆出这个架势却是目的非常明显了。西班牙军中也不是没有能人,一见之下就明白了海汉人打算干什么,立刻便下令防线上的步兵进入隐蔽位置。

    这条防线只是昨晚连夜架设的临时工事,除了几个炮位之外,其他区域只有一段一段用土包石块垒成的胸墙,以掩护步兵在其后面完成集结。这种防御手段挡一挡步枪子弹或许效果还不错,但对于炮击就实在难以奏效了。

    “开炮!开炮!”有反应快的西班牙军官立刻向旁边的炮手下达了命令,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再请示坐镇后方的阿尔卡拉索大人了,再不开炮或许等下连反击的机会都没了。

    双方一海一陆,一攻一防,几乎在同时开火,炮弹划出弧线在空中交错而过砸向各自的目标。海汉一方在火炮数目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要击中岸上这道纵深较窄的防线,多少还得看运气。而西班牙人虽然只部署了十门火炮在这道防线上,但岸炮对舰炮的命中率优势十分巨大,何况这一排海汉战舰的个头也着实不小,在瞄准上并没有太大的困难,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上,瞄个大概就基本能保证不会脱靶了。

    第一轮的炮击,火炮数量较少的西班牙一方反倒获得了更高的命中率,但这个时候西班牙人才发现他们在武器上的劣势可不仅仅只是数目而已,小口径的六磅炮在这个距离上竟然无法直接击穿海汉战船的侧舷,打中船板之后仅仅只是砸出了一个凹坑就被弹入水中,根本未能达到击伤效果。

    这也是海汉的军规标准定得高,船板用得足够厚,换做同等吨位的民用船只,侧舷船板就挡不住这个距离上飞来的炮弹了。西班牙人要想达到击伤的效果,要嘛将炮击距离进一步拉近,要嘛就只能通过加大装药量或者换用更大口径的火炮来实现了。

    将距离拉近或者临阵换炮都不可能实现,所以西班牙人选择了加大装药量,以此来增加炮弹出膛初速的办法,不过由于他们的火炮数量太少,发射频率上肯定不及排出车轮阵陆续进入射击位置的海汉战船。在西班牙阵地上的炮击停下之后,第二艘探险级战船正好进入射击位置,侧舷的十余门火炮次第向岸上倾泻了炮弹,而这次就有一发炮弹十分幸运地击中了岸上一个炮位前方的防御墙。虽然没有直接命中炮位,但防御墙飞溅而出的碎石却瞬间击伤了炮位上的三名炮手,导致这个炮位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

    在加大装药量之后,西班牙人的第二轮炮击果然有了明显的改善,海汉舰队中的“田独号”战舰被连续命中两发,一发击中侧舷,虽然船板没有被击穿,但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另一发则是击中了靠近船头的撞角位置,好在这个部位包裹了铜皮,只是被打出了一个凹痕而已。但在这一轮的炮击中,西班牙人依然没有给海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仅仅只是白欢喜一场而已。

    高桥南此时稍稍有点后悔,原本再等上十天左右,就可以带上完成检修维护的威严级主力舰一起出征。以威严级的侧舷厚度加上火炮数量,完全可以就停在岸边跟这些西班牙人来个近距离的对轰,根本无需忌惮敌军的这些小口径火炮如同挠痒一般的炮击,解决岸上的防御工事要相对容易得多。

    虽然西班牙人的火炮攻击在交战之初似乎还有一些优势,但随着战事的进行,海汉舰炮的数量优势就逐渐压制住了岸上的炮火。尽管命中率不高,但八艘海汉战船依次通过射击位置完成了一整轮的对岸炮击之后,岸上的十门火炮中还是有三门哑了火。其中有两门火炮都是炮手受伤,需要时间让后备炮手补充到位。另一门火炮则是很不幸地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炮位,火炮连同炮位上的两名炮手都被一同报废掉了。

    海汉军虽然取得了一定的优势,不过完成了一轮炮击之后,舰队必须要在海上兜一个大圈子再绕回来进行下一轮炮击,而这中间所耗费的时间就给西班牙人留出了足够的喘息机会。在没有击溃岸上的这道防线之前,高桥南也不可能下令让陆军强行登陆,那样的话缺乏掩护的陆军就将会完全暴露在西班牙人的枪炮面前,这种吃亏的买卖高桥南可不会做。

    现在双方比拼的就是战斗意志了,谁先撑不住谁就只能败退。海汉这边的战斗意志倒是十分坚定,这次出征鸡笼港计划周全,补给充足,人员齐备,除了初到这里的两天因为气候原因没能立刻发动攻击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顺利。战斗进行到目前,海汉一方也没有出现数目较大的人员损失,也不用忌惮西班牙人能够发动像样的反击,只需耐着性子慢慢继续用舰炮打击岸上的西班牙防线就行。

    而西班牙防线的设置过于靠近海岸线,火炮的数目和威力又占不了优势,这就导致守军一方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部署在防线上的数百名步兵除了搬运弹药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场,反而不时会因为海汉舰炮的无差别轰击而出现小规模伤亡。这其实都还并非最糟糕的,真正让火线上的西班牙军官们感到不安的是,他们事前所准备的弹药基数不大,仅仅打了数轮之后就已经所剩无几。如果海汉人继续以目前的战法展开炮击,那么防线上的火炮大概等不到全部被敌军的炮弹摧毁,自己就会先打光弹药失去战斗能力了。

    军官们唯一所能庆幸的是,海上的敌军并不知道己方的状况已经如此糟糕,否则他们肯定会节约一些弹药,提前派遣步兵登陆。

    军官们只能派人将这个坏消息送回城内,而阿尔卡拉索所能做的,就是派人从城里送出更多的弹药——现在也别考虑之后守城的事了,先尽量阻止海汉军登陆再说。

第819章 压制

    “让铁匠铺的家伙动作麻利点,现在是战争期间,不要跟我说什么做不到!”阿尔卡拉索气急败坏地吼道:“谁不遵守命令就给我抓起来!”

    萨尔瓦多城库存弹药储备不足,这会导致目前守军在防线上所取得的优势无法持续太久,阿尔卡拉索心急之余,也只有下令集中全城的铁器,现铸炮弹。这个命令一下,城内自然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有想借着这机会浑水摸鱼发国难财的,也有不愿牺牲个人利益交出家中铁器的。而城里唯一的铁匠铺目前只有学徒没有师傅,遇到这种突发状况更是手忙脚乱,进度缓慢。

    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举措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阿尔卡拉索也不敢细想了,眼下撑一刻算一刻,要是炮弹打完海汉人还没有撤退的迹象,那大伙儿可能就得琢磨琢磨其他的解决方式了。不过在想办法筹集更多弹药的同时,阿尔卡拉索也没忘记给城外的部队下令,让他们放慢炮击的频率,甚至可以考虑把海汉人放上岸了再打。

    “开什么玩笑!”前线指挥官对于阿尔卡拉索命人传来的建议嗤之以鼻,刚才的一通炮战已经让守军充分认识到了海汉军在远程武器性能方面的优势,人家的舰炮比自家的岸防炮还厉害,只是吃亏在海上波浪起伏无法保持稳定的瞄准而已。这要是放了海汉军上岸,那自家的炮位恐怕很快就会被对方的火炮给一一点名了。

    当然了,指挥官也意识到了弹药存量已经不多,这炮击频率必须要放慢才行了。但这样就意味着海汉的战船能够更加肆无忌惮地从海上开火,打击海岸上数目有限的岸防火炮。

    半小时之后,在海上转了一圈的海汉舰队再次杀回了社寮岛海岸,对着西班牙人的防线进行了第二轮的炮击。而这次西班牙人的反击就明显比刚开战时稀疏多了,给海汉所造成的麻烦也要小了许多。

    “西班牙人在干嘛?”高桥南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不过他一时间并没有想到对方这种变化的真正原因。

    虽然没有非常明确的战果统计,但高桥南断定对方防线上目前至少还有三分之二的火炮能够正常作战,而目前这有一炮无一炮的反击着实有点不太正常。以目前这样的炮击频率和密度,特战营完全可以直接实施登陆,但高桥南还是有些担心对手是有什么阴招,说不定就是希望海汉军发动登陆然后半渡而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才开战没多久,西班牙人就不得不谨慎地对有限的弹药规划使用量了。

    如果是以前,高桥南或许会冒这个风险发动攻势,但此次出征之前,钱天敦特地叮嘱过他,这次独立指挥攻打台北地区的战役,一定要稳妥为先,如果有拿不稳的地方,直接以力破之,不需要用人命去冒险。想到这里,高桥南下令继续实施目前的战术,打算用炮火尽可能将岸上的防线摧垮之后再实施登陆。当然了,他还是下令船体更为坚固的探险级战船可以突前到更接近岸边的地方,以缩短射击距离,增加对海岸守军的压力。

    在舰队进一步抵近海岸线之后,果然命中率也稍有提升,第二轮炮击中有多发炮弹直接命中西班牙人的防线,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效果。对于被动挨打的西班牙步兵来说,目前被动的局势是他们过去几年中从未遇到过的,本地的土著部落就不用说了,即便是当初与荷兰人发生武装冲突,也没有这样单方面地挨过打。

    但西班牙军迫于弹药吃紧,也的确不能再使用最初的对轰战术了,只能咬着牙承受海汉舰炮持续不断的轰击。他们目前就只能指望海汉军的弹药储备也同样有限,打完之后就自行撤离这里。

    当然了,这仅仅只是西班牙人迫于无奈的妄想而已,海汉军非但没有顾虑弹药的消耗,高桥南在发现岸防火力反击无力的状况之后,索性就下令探险级的战船驻留岸边实施炮击,同时让运兵船慢慢靠向海岸,准备正式登陆。

    中午一点,两艘运兵船在四艘探险级战船的掩护下靠近岸边的码头,开始实施登陆。而西班牙防线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十个炮位中有一半已经哑火,部署在防线上的步兵也已经有将近三分之一失去了战斗力,能够进行的反击力度也远不如刚开战的时候。不过西班牙人的战斗意志并没有瓦解,城内没有下达后撤的命令,他们还是会继续坚守在这唯一一道城外防线上。

    孙真有幸成为了第一批踏上社寮岛的海汉士兵,不过面对百米外敌军防线上射来的流弹,他根本顾不上为这个荣誉感到兴奋。在排长的大声呼喝之下,登陆上岸的步兵们分散开来,并用猫着腰的姿势向前迂回行进。这种作战方式与其他海汉陆军部队所采用的结阵轮转射击战术完全不同,是钱天敦专门为特战营所设计的战术。虽然一些战士认为这样的姿态太猥琐不够威风,但实战效果告诉他们,首长的决定依然是一如既往地英明。这种看似猥琐又混乱的战场行进方式,却能有效降低敌军火枪的命中率。

    西班牙人的防线上压力已经非常大,他们原本认为只要有简易的防御工事就能阻挡敌军步兵登陆,但此时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在登陆后重新集结队伍,结成常规的火枪兵阵型再发动进攻。这样一来,守军原定在敌军集结时使用排枪攻击的战术就基本落空了,而在百米距离上对着稀疏的散兵开火,绝大部分弹药都是被白白浪费掉。

    剩下的几门火炮已经难以对海汉军形成足够的威慑,海汉舰队甚至干脆就肆无忌惮地在港口处下锚,让舰炮能够在更稳定的状态下射击,从而增强命中率。目前双方还在作战中的火炮数目差距已经拉大到接近十比一,在这样的状况下别说发挥战斗力了,仅存的几门火炮被逐一集火点名也已经进入倒计时。

    在第一个步兵连完成登陆的同时,舰炮的集火击中了守军防线上一处炮位旁的火药桶,剧烈的爆炸将炮位上的六名炮手连同火炮一起掀飞出去,这终于导致了防线守军的心理出现崩盘。一部分士兵不顾军官气急败坏的呵斥,开始掉头退向城内。而部分防线出现的溃逃很快就引发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士兵发现了己方的防线已经无力招架敌军的炮火攻击,再不撤离这个危险地带,等仅存的几个炮位被清理完之后,步兵就彻底暴露在敌军炮火之下了。

    “西班牙人怂了啊!”高桥南从望远镜里确认这一幕之后,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家部队拿下这道防线的能力,不过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损失和消耗过大,那也势必会影响到之后的攻城战。但截止目前,不管是弹药消耗还是人员伤亡,都还远远低于高桥南的预期,因为他原本准备对付的,是已经接到消息并做好充分备战的对手。虽然发动攻势之前因为天气原因耽搁了两天,但同样遭受到天气影响的西班牙人也没能利用上这两天的时间,布置的防线仅仅支撑了半天多点就告破了。

    而同一时间,在城头观战的西班牙统帅阿尔卡拉索却是暴跳如雷:“这帮可耻的逃兵!叛国者!我要以萨尔瓦多城长官的名义把这些懦夫送上绞刑架!”

    当然了,阿尔卡拉索的怒气也仅仅只能停留在口头上而已,萨尔瓦多城的兵力本就有限,在这个战事不利的节骨眼上大批处罚逃兵,极有可能会加速城内武装部队抵抗意志的崩溃。如果他真要把这些从城外防线溃逃下来的士兵送上绞刑架,那无疑就是在逼迫他们阵前反水了。

    “费尔南德斯和他的部下在哪里?海汉人都登陆了,为什么他还没有率部出击?他到底在等什么!”几乎要陷入绝望的阿尔卡拉索已经有点慌不择路,甚至将拯救萨尔瓦多城的希望放在了海上的三艘武装帆船上。

    费尔南德斯当然也注意到了海汉军发起了登陆行动,但他不敢在对方的监视下轻举妄动。他知道只要自己这三艘船敢驶近社寮岛,在远处海面上监视自己的三艘海汉战船立刻就会包抄自己的后路。他在海上观战了半天,对于海汉战船的火力输出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认识,也清楚自己指挥的三条船绝不是海汉舰队的对手。要是贸然进入战场,到时候被对方前后夹攻,那就算不死也得要脱层皮了。

    眼见海汉军依靠强大的舰载火力输出摧垮了己方原本以为至少可以支撑三五天的海岸防线,费尔南德斯就更不敢指挥部属进入战场了。如果说刚才海汉军的舰载火力都集中在打击海岸防线上,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有余力把注意力放回到海面上来了。这种时候再硬着头皮往上凑,那基本就是在找死了。

    费尔南德斯虽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但也绝非看不清战场形势的莽夫。战争虽然仅仅只进行了半日,但他已经感受到了海汉军的压倒性优势。到了这个时候,费尔南德斯才明白为什么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在海汉手下吃了亏之后都闷声不响,想必也是遭受了类似这样的压倒性打击。公布出来实在太丢脸,对此保密却有可能会借助海汉的力量坑到其他不知情的势力——比如此时此刻的西班牙人。

    费尔南德斯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远东地区会在突然之间冒出来海汉这么一支武装势力,其战斗力居然如此强横。当然了,如果是西班牙皇家舰队的主力在此,要正面怼掉海汉人的这支舰队并不是太大问题,但眼下己方就这么三条船,别说狙击敌军的登陆行动,就连想靠近骚扰一下都很难实现。如果他知道阿尔卡拉索正在热切地期盼他的武装船队能够为萨尔瓦多城解困,那他大概真的会对阿尔卡拉索说一句“想太多”。

    在打垮守军的海岸防线之后,海汉军反倒是放慢了进攻的节奏,开始在近岸处修筑滩头阵地,将重型武器和弹药一一卸载到岸上。萨尔瓦多城就在码头以西约一公里的地方,只要切断了水路,攻打这座城堡真是有瓮中捉鳖的味道。高桥南此时的任务并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钱天敦对他的要求就是一个稳字,哪怕慢点都行,绝不能在第一次独立指挥战役级任务的时候出岔子。

    既然是稳字当头,高桥南自然是要按照陆军的正规攻城战步骤来一步步实施。尽管特战营所擅长的作战环境中并不包括正面战场上硬碰硬的攻城战,但这并不表示特战营不会打攻城战,只是以往军方高层不太会将此类任务交给特战营这支主打山地丛林野战的王牌部队来完成。这次攻打台北地区居然要完成对两处武装据点的攻击,这对于特战营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前面在淡水河口拿下圣多明哥城并没有费太大的气力,特战营完美地执行了外围设伏围捕守军信使,狙击守军将领促成投降等任务。萨尔瓦多城的城防比圣多明哥城更为完善坚固,攻城的难度也要明显大得多——当然这是未将守军弹药吃紧的状况考虑进去的结论,否则高桥南很可能会改变战略,加快对萨尔瓦多城的进攻速度。

    在守军提心吊胆的观望中,海汉民团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没有再向萨尔瓦多城发动攻势,一直默默地在往岸上输送各种作战物资。当天傍晚时分,城头上的观察者注意到码头上出现了格斯曼所声称的巨型攻城炮,这对于守军而言无疑又是一个噩耗。

第820章 形势所迫

    西班牙作为这个时代的老牌殖民帝国,在全世界各地跟当地土著打过大大小小仗不计其数,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够依靠先进的军队体系、战术安排和武器装备获得压倒性的优势。虽说偶尔也会因为兵力上的劣势遭受围攻,但极少会出现土著人攻陷西班牙殖民据点这样的状况发生。即便是与西班牙在全球展开殖民竞争的其他欧洲国家,也很难在西班牙人手底下讨得了好。

    但海汉的出现显然是一个特例,这支从天而降的势力有着完备的军事体制,先进的武器制造能力,以及日渐暴露的出来的殖民野心,绝对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对手。当然了,先于西班牙跟海汉打交道的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并没有将这个事实公诸于众,以至于这次台北地区的西班牙殖民者们对海汉的威胁程度估计不足,一交手就处处受制,圣多明哥城甚至连有效的抵抗都还没完全展开,就在对方的多种套路逼迫之下选择了弃城投降。

    假如西班牙人能够提前一段时间对海汉人的真实实力和近期动向作深入了解,那么阿尔卡拉索等人肯定会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并提前为防范海汉人的主动发难进行相应的战备。不管是淡水河口还是鸡笼港,如果能够提前一个月开始做准备,今时今日也不会在战场上陷入如此被动。

    不过可惜的是,但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海汉人已经带着舰队和攻城大炮兵临城下,根本就没给他们留出备战的时间。而海汉人在交战期间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快要让他们感到绝望了。在海汉舰队的封锁之下,海上的费尔南德斯和他的帆船显然是出不了什么力了,不得已之下,阿尔卡拉索只能立刻召集了城中的几名高级军官,向他们征询下一步的应对策略。

    “先生们,我们现在必须要想办法阻止海汉人在城外部署火炮阵地。想必各位也都看到了,这帮东方野蛮人居然还有攻城大炮!如果这些武器不是用来吓唬人的样子货,那恐怕我们就要面临一场大麻烦了。现在海上陆上的退路都被敌军切断了,大家都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退敌之法可以用用,留给我们反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阿尔卡拉索虽然平时对这些军官们没什么好声气,但此时正是需要让他们去拼命的时候,不得不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让军官们再想想办法。

    “大人,我们应该现实一点了,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击退敌人,而是如何在城破之前尽可能多地对敌军造成杀伤——如果我们真打算与萨尔瓦多城共存亡的话。”接话的人是负责指挥炮兵的罗斯上尉,一位已经年近五旬的老军官。他曾在欧洲战场上为西班牙军战斗过数年,直到有一次身受重伤,伤愈之后也无法继续冲锋陷阵,最后他选择来远东为殖民地当局效力,毕竟在这里所能拿到的薪酬要比他的伤兵退役金高得多,勉强能维持过得去的体面生活。

    像罗斯这样的老兵,对于战争并没有什么畏惧感,马革裹尸对他们而言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宿命,如果阿尔卡拉索决定要抵抗到底,与萨尔瓦多城共存亡,那他的确会毫不犹豫地执行这样的命令,率领自己的部下战斗到最后一刻。当然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打与不打那么简单,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自己该过问什么,不该过问什么,所以阿尔卡拉索征求他的意见,他也并没有把话完全说绝,留下了一定的回转余地。

    “你认为我们不可能守住这个城堡了?”阿尔卡拉索虽然问话之前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听到军方的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心理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虽然也很想要击败来犯的海汉人,但如果要为此付出玉石俱焚的代价,甚至付出这样的代价之后依然无法改变西班牙一方落败的结局,那或许真得考虑一下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了。

    “大人,坦白的说……这支军队和我们以往遇到过的东方军队都不太一样,他们使用的武器和战术都是我们前所未见的,或许像马尼拉这样的坚城可以抵御他们的攻势,但以萨尔瓦多城的条件,真的很难阻挡他们的炮火。”罗斯顿了顿,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最理想的结果,我们或许能在城破之前给他们造成百人左右的杀伤,但这些东方人会不会因此而在城破之后处死战俘就难说了。”

    阿尔卡拉索默默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葬送在远东的荒岛上。就算之后马尼拉当局能够给他追认战功,但想想自己的家人今后必须面对无人当家的处境,他就不自觉地打起了退堂鼓。

    此时他不禁想起了在此之前沦陷的圣多明哥城,最后时刻放弃抵抗弃城投降的格斯曼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将城中军队和民众的性命也一并保全下来,这一方面固然是格斯曼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另一方面也说明海汉军并没有对西班牙人赶尽杀绝的意图,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似乎仅仅只是为了把西班牙人赶出这片地区——就如同他们宣称的那样,要将这片区域纳入到海汉的治下。

    与格斯曼一样,阿尔卡拉索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海汉会对这片地区如此看重。西班牙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年,到现在为止都没办法完全实现自给自足,一定程度上还得依赖马尼拉定期送来的物资补给。如果不是西班牙与朝鲜、日本、琉球等国之间的贸易还能稍稍有些油水,多少能补贴一些台北殖民地的日常运行费用,如果不是考虑到对荷兰人进行战略牵制,马尼拉当局恐怕早就已经下令撤裁台北殖民区了。

    但阿尔卡拉索能被任命为这里的行政长官,头脑也不傻,海汉既然能够在短短几年中不声不响地发展出如此强大的军事实力,就说明这帮人绝对不会在没有价值的地方浪费时间。如果这里真的像自己认为的那样贫瘠,那海汉人不惜发动战争来抢夺区域控制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这其中的关键,他相信只要弄清海汉的真实意图,很多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惜的是海汉人并没有打算留下太多谈判的空间,按照格斯曼所说,海汉人唯一接受的谈判条件就是投降并放弃对这一地区归属权的任何要求。这就意味着阿尔卡拉索与对方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除非守军能够用自己的实力让海汉人在一定程度上妥协,但现在看来做到这一点的难度也非常大,城外防线的抵抗不力已经证明了双方实力的差距,即便将这个阵地转移到萨尔瓦多城的城墙内外,似乎也还是看不到形势逆转的希望。

    罗斯算得上是本地最资深的军官,他的看法基本就可以代表军方的态度了——军方不看好这场战争的结果,但还是将最终的选择权交给阿尔卡拉索来做出决定。

    “我想我们应该……嗯,再花一点点时间进行慎重的考虑。”阿尔卡拉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说出“投降”这个词。

    投降容易,战败的锅却不好背,圣多明哥城选择投降,毕竟当地驻军数量太少,城防强度又不够,也算是有情可原之举,再加上保住了全城上下的性命,又有鸡笼港这条退路,格斯曼所需背负的责任不大。但萨尔瓦多城已经是西班牙在台湾岛的最后一处殖民据点,退无可退,再投降就只能直接退回吕宋岛的马尼拉城了。那就意味着西班牙在这六七年间的经营完全失败,一切都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不,甚至还不如当初,毕竟西班牙人踏足台北地区的时候,这一地区可没有海汉这么强大的武装。

    即便投降能够保全这里的西班牙人性命,回到马尼拉之后也未必能够让当局放弃追究责任。如果高层将台北殖民地失陷的原因归结于阿尔卡拉索的应对不力、指挥有误,那他后半辈子也就别想有什么安逸生活可过了。

    阿尔卡拉索一直考虑到半夜,都没能下定决心作出抉择,直到快要天明时才抵不住困乏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城外传来的隆隆炮声所惊醒的。

    “发生了什么事?海汉人开始攻城了?”阿尔卡拉索慌忙翻身起来,大声问道。

    卫兵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阿尔卡拉索只能让其赶紧去打听消息。片刻卫兵回来报告,是海汉人在城外试炮,并没有展开正式的攻城行动。

    “试炮?”阿尔卡拉索听到这个答案也只能苦笑了。很显然海汉军的火炮已经部署到位,试炮的目的就是在校准射程和目标了。等试炮结束,大概就是海汉军发动攻城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阿尔卡拉索自然也没法再安心继续睡下去了,赶紧起床披挂整齐,将不远万里从国内带过来的一套轻盔一件件穿上,然后骑马前往城墙督战。

    “大人,情况可能比我们昨天预计的更糟。”罗斯上尉一脸阴沉地向他报告道:“海汉人在城外部署了大约二十门火炮,其中有四门巨炮,估计是用来轰击我们的城门和城墙脆弱地段。虽然我们已经堵住了城门,但刚才海汉人试炮的时候,却是以正面的城墙为打击目标。”

    罗斯一边说一边指向了城头:“他们试炮的时候就已经击中了城垛,炮弹很轻松就在城头开了一个大缺口出来……”

    说话间阿尔卡拉索已经看到了罗斯所说的炮弹,如同一个大西瓜一般,看个头应该是四五十磅重的炮弹。这玩意儿的威力可想而知,如果是土坯城墙,不消几发就能打出崩塌的效果,萨尔瓦多城虽然在土坯城墙外层包裹了墙砖,但较为单薄的城垛肯定是承受不住这种巨炮的轰击。

    阿尔卡拉索还算镇静,看过炮弹之后主动询问罗斯是否能够上到城头看看外面的情形。

    罗斯应道:“上去是没什么问题,但请大人千万不要在垛口露出身体。据格斯曼大人介绍,海汉人似乎掌握了某种能让火枪在较远距离上命中目标的特殊技巧,驻守圣多明哥城的洛佩斯上尉就是因为一时疏忽在垛口探出了身子,被海汉人抓住机会用火枪从远处射杀的。”

    阿尔卡拉索强笑道:“谢谢你的提醒,罗斯上尉,我会小心的。”

    上到城墙之后,阿尔卡拉索果然按照罗斯的指挥,猫着腰弓着身子,尽可能避免直接出现在敌军的视野之中。城墙上的一处垛口已经只剩下了城垛的残垣断壁,旁边甚至还有一滩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看样子海汉炮弹命中此处的时候,所造成的损失可不仅仅只有城垛而已。

    阿尔卡拉索没有开口询问这个倒霉鬼的下场如何,他选择了距离被击中的地方大约五六米的另一处垛口,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无需使用望远镜,阿尔卡拉索就能看到城外呈弧形分布的炮位,与城墙的距离大约都在300米上下。城防火炮的射程倒是有这么远,但命中率就低得可怜了。而海汉人竟然在试炮的时候就已经击中城垛,很显然他们的火炮拥有极高的命中率,并且在射程上毫不吃亏。

    “如果不计较弹药的消耗,我们的火炮能跟他们拼一拼吗?”阿尔卡拉索抱着侥幸的心理向罗斯询问道。

    “当然能。”罗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过没等阿尔卡拉索高兴起来,罗斯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们大概会输得很惨,即便我们打光城内的弹药,也不见得能够摧毁城外的这些炮位。”

第821章 但尽人事

    以此时远东地区国家的一般武装水平来衡量,萨尔瓦多城的城防火炮数目绝对算得上是坚城标准,对付普通战事绰绰有余。如果是明军这种水平的敌人来攻,萨尔瓦多城即便处于兵力劣势,也不会担心对方能够攻破城防,毕竟双方在武器装备方面存在着无法逾越的差距。但换了海汉这个对手,双方实力对比一下子就调了个,原本占优的西班牙立刻就变成了弱势的一方,这样的心理落差也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虽然阿尔卡拉索也知道罗斯说的是大实话,但要就这么降了,他也确实没法在回到马尼拉之后跟上面交代。他昨晚犹豫了这么久,其实已经是想清楚了,无论如何,至少要打一场才行的。说得难听点,吃了败仗回去肯定是要卖苦情的,但如果不死一些人,那还怎么跟马尼拉的大人物们卖苦情?

    “罗斯上尉!”回到城墙下之后,阿尔卡拉索向罗斯下达了作战指令:“我命令你指挥城防部队,在敌军攻城期间予以还击。虽然我们的弹药储备已经很有限了,但绝不能因此而丢掉西班牙王国的荣光!”

    “大人,您的意思是……要死战到底吗?”罗斯还是很谨慎地追问了一句,毕竟这很有可能关系到全城人的性命安危。

    阿尔卡拉索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即便打不过海汉人,我们也要输得体面一点。”

    这下罗斯就心领神会了,点点头应道:“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上午十时,以四门攻城炮为首的海汉火炮毫无征兆地发动了攻击,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枚枚炮弹从城外的火炮阵地飞向城头。高桥南并没有试图要在此之前实施劝降之类的措施,他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敌军投降,至少不是在开战之前就投降,因为这样就没法让特战营利用实战来演练攻城战战术了。同时他私心也很想见识一下,军工部门制造的这种大型攻城炮究竟有多大的威力,毕竟把这玩意儿运来运去也费了不少周折,要是不在战场上用一用,高桥南总觉得有点可惜。

    沉重的炮弹带着巨大的动能撞上城墙,打得外层包裹的墙砖碎渣横飞。尽管萨尔瓦多城比起圣多明哥城的城墙多了这么一层防护,但也仅仅只是对12磅以下的炮弹有明显的抵御作用。至于海汉投入到攻城中的48磅重炮,几乎每一发击中城墙的炮弹都会砸毁一大片的墙砖,在墙面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城墙上的守军对此就更是感同身受了,每当有攻城炮的炮弹击中他们脚下的城墙,所传来的振动都如同地震一般。尽管炮手们还在哆哆嗦嗦地坚持着进行反击,但他们的精力或许已经更多地放在了如何能在炮战中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尽快击中城外的目标了。虽然不断有城头上的火炮在发射炮弹,但落点却几乎都偏离目标很远,并不足以对城外的敌军形成威胁。

    高桥南此时的心情已经基本放松下来,久经战阵的他自然能够看得出西班牙人的反击力度不强,甚至难以干扰到己方的炮兵作战。而己方攻城炮的打击效果似乎比预计的还更好一些,几轮炮击下来,萨尔瓦多城正面城墙上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损毁,木制城门也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其后用来堆砌堵住通道的石块。

    高桥南也不用担心弹药不够用这种事,这四门大口径攻城炮,总共配备了四百枚弹药,足以硬生生地把正面城墙轰塌了。这还没包括其他口径的火炮,如果城里的西班牙人打算顽抗到底,那高桥南也不会吝啬用炮弹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

    在这个四面环水的海岛上,西班牙人连退路都没有,尽管他们还有三条船在附近的海面上来回游荡,但在海汉舰队的密切监视之下,这三条武装帆船根本就不敢接近社寮岛,就更别提接应岛上的人撤离了。如果他们不小心一点,很可能还会被海汉舰队在海上包抄,彻底失去脱离战场的机会。

    至于说西班牙人的援军,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们最近的基地都在千里之外,就算现在南下报信,等援军赶来的时候这里的战事早就已经结束了,说不定附近的矿区都已经开始采挖了。到时候海汉作为守方,那可不会像西班牙人现在这么狼狈了,可以好好教教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岸防炮。

    炮战一直持续到下午时分,萨尔瓦多城正面城墙的城垛有三分之二都已经被炮弹击毁,这使得原本依靠城垛作为掩体的数个炮位都暴露在外,难以再有效地避开城外的炮火打击。在持续近三个小时的炮战中,守军已经失去了城头上的十二门炮和三十多名炮手。而他们的战绩仅仅只是摧毁了攻方的一门火炮,造成的伤亡也有足足十倍的差距。如果不是海汉军主动停战,守军的损失或许还将进一步加大。

    “罗斯上尉,我们现在的状况还能撑多久?明天能撑过去吗?”城内一脸疲乏的阿尔卡拉索再次向罗斯征求意见。他今天虽然没有直接上到城头督战,但一直都待在城墙下没有离开过,对于海汉人的攻势和己方的损失状况也有比较直观的认识,但他还是需要再征求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以避免自己对当前形势可能产生的误判。

    “大人,我们目前还有七门火炮可以继续作战,但问题在于我们的弹药库存的确不多了。如果要保持今天的射击频率,那么我们在明天太阳下山之前就会消耗完所有的弹药。”罗斯很直接地向阿尔卡拉索说明了当前的情况,如果用一个字概括,那就是“惨”。

    “能再撑一天也行,至少也能有个交代了……”阿尔卡拉索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如果太快丢了城池,那未免会显得守军太无能,只要多撑个一两天,至少还能编出一点“守军浴血奋战,最终无法力敌才选择保存实力”之类的说法。

    “大人,这只是考虑到我们自身的状况,如果敌军继续集中火力攻击城墙和城门通道,或许我们会熬不过明天中午。”罗斯却没有让阿尔卡拉索得到放松的机会,他所补充的这个信息让萨尔瓦多城的长官大人再次皱起了眉头。

    毫无疑问,经过这两天的交战,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双方实力所存在的差距,城防被海汉军攻破仅仅只是时间问题,而如果要保全性命并且体面地离开这里,选择一个合适的投降时机就非常重要了。

    而同一时刻的海汉阵营中,高桥南和手下的军官们对于战局形势的判断倒是与罗斯有着惊人的一致。炮兵部队的指挥官认为最多再有半天时间,就可以摧垮已经破损严重的正面城墙了。只要城墙一倒,守军立刻就会陷入无险可守的境地。换句话说,明天日落之前,或许海汉军就可以攻占西班牙人在台湾的最后一处堡垒了,这速度甚至比攻打圣多明哥城时还要更快。

    当然了,在攻打圣多明哥城期间,攻城炮并没有真正派上用场,海汉军运用了智取的策略逼迫城内守军投降,但为此也花费了更多的作战时间。而攻打萨尔瓦多城从登陆之前就使用火炮优势压制对手,登陆后第一时间在战场上投入了攻城炮,进一步加大了海汉在远程打击火力上的优势。仅仅两天时间,就已经基本确立了海汉军在此次交战中的绝对优势。

    “你们认为西班牙人会投降吗?”在讨论的最后阶段,高桥南向军官们提出了这个问题。

    绝大多数军官都认为西班牙人会在确认无法取胜后选择投降,主动投降至少还能谈谈条件,比如说要求海汉军保障他们的安全等等,如果等城破之后再降,那就只能享受战俘待遇了。圣多明哥城的守军很识时务地选择了投降献城,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人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铁匠何塞曾经在口供中提到过,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长官阿尔卡拉索是一个贪图小便宜的家伙,而这样的人往往也会在关键时刻贪生怕死,以保全自己的利益为优先选择。

    提到何塞,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口供的确给海汉军的备战提供了很有实际作用的参考,萨尔瓦多城正面城墙的薄弱地段,城墙上的炮位,部署的火炮数目、性能,甚至是火炮的大致寿命,都由何塞提供了详尽的信息。这样一来,海汉军在发动炮火攻势的时候,打击目标和所用的手段都具有更强的针对性,也就难怪守军的城防似乎显得不堪一击了。

    当然了,阿尔卡拉索做梦也想不到,萨尔瓦多城最为重要的军事机密竟然是失踪多日的铁匠何塞所出卖的。而这些信息也大大地加快了海汉军攻陷这里的时间,否则就算是海汉军在实力上明显占优,也不太可能仅用两天时间就达到现在的效果。

    开战第三天早上,守军绝望地发现原本在海上还能看到帆影的三艘武装帆船已经消失不见,看样子应该是趁夜溜走了。虽然明知这三艘船就算留在这里也对改变战局无用,而且很有可能会被海汉军抄后路夹攻,但这三艘船的离开却无疑是抽走了守军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使其心理逐渐滑向崩溃的边缘。

    高桥南继续采用昨天的战术,使用火炮进行远程打击。他没有急于投入步兵,打算将城墙轰开之后再让步兵入城厮杀。

    不过这个计划并没有能够顺利地得到实施,炮战仅仅进行了一个小时之后,城头上就打出了白旗宣布投降。虽然这对于海汉而言算一个好消息,但对于在岸边集结等了两天的特战营士兵们来说,却是一个令人有些泄气的消息。这意味着士兵们在攻打萨尔瓦多城的过程当中似乎又只是打了个酱油,并没有立下什么实际的战功。经历过若干次战斗的老兵们还好,但怀着激情进入战场的新兵们对于这种状况却很是失望。

    很快城内就派出了使者来海汉营中和谈,这使者倒也不是什么陌生面孔,就是前几天刚从淡水河口的圣多明哥城脱身的格斯曼。作为城中为数不多跟海汉人直接打过交道,又拥有足够决断权限的管理人员,格斯曼便被委以重任,出城谈判停战条件。

    有了前一次的接触经验,格斯曼似乎也变得轻车熟路起来,一上来便直接切入主题,要求海汉军在保证城内人员的性命安全,并且不得以战俘之类的理由扣押西班牙一方的任何人员。

    但这次海汉人可就没前次那么好打发了,高桥南笑着拒绝了格斯曼的提议:“你们的几艘大船都已经跑路了,就算全体放行,你们又能往哪里走?”

    格斯曼故作镇静道:“附近海岸上还有一些捕鱼船,我们可以征用。”

    高桥南道:“不如这样,我给你们安排条船,你们先派人南下报信,让马尼拉派船来这边接人。在此期间,留在这里的俘虏由我们代为看管,你认为怎么样?”

    格斯曼可不是头脑简单的家伙,听完之后自然便想到高桥南这么主动估计是另有深意。但他一时间也想不通高桥南的出发点是什么,当下便先点头赞同高桥蓝的主意。毕竟现实就是守军已经无法一次性撤离这里,只能先派人乘坐渔船南下报信,再由马尼拉派船北上接人。这过程虽然会折腾好些时日,但也的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不过高桥南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是让格斯曼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考虑到代管俘虏人员的费用不菲,我们会象征性地收取一点战俘管理费用。标准也不高,就每天三千两白银吧!”高桥南说的时候非常轻松,仿佛三千两银子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数目而已。

第822章 讨价还价

    “你们这是在讹诈!”格斯曼愤怒地驳斥道:“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西班牙王国的子民!”

    如果按照高桥南所说,以每天三千两白银的标准收取“战俘管理费”那么即便马尼拉能够以最快速度派来船队接人,这一去一回至少也是二十天甚至一个月之后了,这么一笔巨额的费用由谁来付?马尼拉当局肯定不会为这些下等贱民、被放逐的罪犯、粗鲁的雇佣兵和愚昧的农民筹集这笔赎身费,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很有可能干脆连船都不派了,直接放弃这些被扣下来的人质。对他们来说,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移民从欧洲奔赴远东,何必还要花大价钱从海汉人手里买回这些俘虏。

    高桥南笑了笑道:“你是认为这个价格太高了?在这期间我们要给战俘供吃供住养着他们,总不可能白白倒贴吧?”

    高桥南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其实也是给格斯曼留出了还价的空间。他吃准了格斯曼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跟自己纠缠,只要城里西班牙人想保住性命平安离开这里,那就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行。其实为赎回战俘支付赎金,这在欧洲战场上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格斯曼的愤怒更多是来自于高桥南的喊价太离谱,而非这件事的性质本身。

    “我对此表示理解,但阁下的要价实在太夸张了!”格斯曼强忍着怒气争辩道:“我方顶多只会接受为战俘一次性支付三千两白银的费用,超过这个数字就恕难从命了!”

    “一次性支付三千两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能带走那些非西班牙裔的人员。”高桥南不慌不忙地跟格斯曼打着官腔:“剩下的人就留在这里吧,什么时候钱付够了,什么时候就放人回马尼拉。”

    格斯曼心道非西班牙裔的谁在乎,老子连一个铜板都不会出,这笔赎身费要赎的对象,可不就是西班牙人吗?等等,高桥南的这个说法,莫非是要将所有的西班牙人都扣留下来?

    “没错,也包括你,还有城里的阿尔卡拉索阁下在内。”仿佛是猜到了格斯曼的心思,高桥南自顾自地说明道:“你们作为人质都必须留下来,等马尼拉为你们付清费用之后,才能离开鸡笼港。当然,在此期间我们会负责你们的基本生活,不会让你们这些人形钱袋出岔子。”

    格斯曼脸色大变,高桥南这口气,显然是想将包括官员在内的西班牙人全部扣下来,以便能向马尼拉当局勒索到他们想要得到的赎身费。如果是官员被扣下来,那马尼拉当局可能就没办法保持麻木的态度了,毕竟如果连台北殖民地的官员都放弃掉,那消息传开后很可能会影响到远东地区的其他殖民地官员的心态。

    当然了,即便如此,马尼拉当局绝对不会同意高桥南报出的天价赎身费,格斯曼也很清楚鸡笼港这帮人的性命还值不了那么多钱,高桥南要是一意孤行,恐怕仍然拿不到他想要的这笔钱。

    “将军阁下,其实我们也只是为马尼拉当局工作的普通人而已,并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贵族,那些大人物不会把我们当回事的,如果想用我们的性命威胁马尼拉当局,我想阁下很可能会失望。”格斯曼尽可能保持冷静的语气劝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商量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条件,以和平的方式解决目前的争端。”

    高桥南故意沉吟了很长时间,直到格斯曼快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道:“价钱也不是不能商量,但也得看到贵方的诚意才行。”

    格斯曼听出高桥南有松口之意,赶紧接话道:“如果阁下可以让本地官员先行离开这里,那么我们可以赠予阁下一笔私人财富,数目嘛……”格斯曼想想了,咬咬牙道:“不会低于五千枚西班牙银币。”

    高桥南干咳了一声道:“你大概是会错意了,这笔钱不是我私人要收,而是代表海汉执委会收的,我要是把这钱装进自己口袋,那只怕是有命拿钱,没命享受。”

    格斯曼听完翻译之后,认为这只不过是高桥南跟自己讨价还价的一种伎俩,当下便又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再加一千枚银币!”

    说实话这个数目着实也不算小了,以高桥南目前的军饷收入而言,他大概还需要十年才能挣出这笔钱,诱惑力的确不小。不过高桥南并不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对他而言物质享受远没有战场上的纵横捭阖来得舒服,家产再多,对于长期生活在军营中的他来说也只是无用的数字。之前的圣多明哥城几乎没给海汉军带来什么像样的收益,如果在鸡笼港这边仍是两手空空,高桥南回去之后也很难有脸面向钱天敦交代。

    反正执委会一向都会默认军方从战争受益中截留一部分充作军费,趁着西班牙人落败的机会狠狠地敲上一笔竹杠,多少也能补贴一下此次出征台北的军费开支。而这肯定也会被计入战功当中,上缴的财富越多,高桥南的战功也会越大,格斯曼的出价对他来说价值远远不及军委的嘉奖令。

    “想第一批离开这里的人,每个人六千银币。其余的人在你们派船队来接的时候,一次性付清五万银币。”高桥南抬手阻止了格斯曼发言:“你不用再说了,这就是一口价,同意就尽快出城投降,如果不同意,那大家就打到底好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等我们攻破城防之后,那就没有再让你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到时候你们一个银币都别想从这里带走了!”

    格斯曼心里立刻盘算开来,除了阿尔卡拉索和自己之外,城中至少还有四五名要员必须要全身而退才行,六千一个,这算下来就得三四万银币,再加上后期的五万,这其实跟三千一天最后一次付完算下来也相差不了多少了。所不同的是如果想要尽快安全离开这里,就得先掏一笔钱给海汉人作为买路费,以萨尔瓦多城的经济状况,城里的银库估计能凑个两三千银币就不错了,这笔钱的大头肯定得自掏腰包了。

    格斯曼在圣多明哥城当行政长官期间着实没有捞到太多的油水,要他一次拿出六千银币简直就是要命——他撤离圣多明哥城时带走的五口大箱子里装的金银珠宝,总价值也才不过四千银币左右,全部填进去都还有点不够。阿尔卡拉索的状况或许比自己稍好一些,但对他来说六千银币的赎身费也同样是一个不可接受的数目。

    格斯曼脸上的苦涩难以掩饰:“将军阁下,你提出的条件太不实际了,圣多明哥城的状况,相信你也已经很了解了,这鸡笼港其实跟圣多明哥城也差不多的,无非就是居民稍微多一点,但财政上一直都是入不敷出,哪里凑得出来这么多钱!”

    高桥南并没有理会他的苦情,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不作回应。他可不是第一次在这种状况下与敌人进行谈判了,当初在安南作战的时候,南越官员中花钱赎身的人着实不少,也不乏有人一边无限喊苦一边乖乖掏钱的,见得多了之后,高桥南自然就对这些手段免疫了。如果格斯曼不识抬举,还想大幅压价,那高桥南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跟他谈下去了。反正等到城破之后,一切都尽归海汉所有,无非就是多费点手脚,多花点时间而已,之所以现在愿意坐下来跟对方谈判,主要还是考虑减少己方的人员伤亡。

    格斯曼磨了半天,好说歹说说干了嘴皮,最终跟高桥南谈成了首批十个人四万银币的赎身费,并可以另行带走十名船员和随从。剩下的人则需等待马尼拉派船来接的时候,再付四万银币给海汉才能离开。当然马尼拉当局是否肯为被扣下这批人付出赎身费,那还要另说了。不过高桥南倒不是很在乎马尼拉是否会出第二笔赎身费,因为鸡笼港附近的矿藏开采所需的劳力绝不是小数目,这些被扣押在鸡笼港的战俘自然也不会闲着,在离开这里之前肯定会被征用为矿工,如果马尼拉不掏钱赎回他们,那大概就得在这里挖矿挖到死为止了。高桥南相信他们在此之前所能创造的价值,肯定会超过此时向西班牙人索要的赎身费数目。

    虽然谈判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谈出了一个海汉人可以接受的条件,格斯曼带着这个结果回到城中,并将过程详细告知了阿尔卡拉索。如同他想象的一样,阿尔卡拉索听完之后也极为愤怒——不是为了海汉人的傲慢,而是因为高桥南的要价太高,让他感到十分肉疼。

    “这些该死的吸血鬼!他们竟然以这样无耻的方式掠夺我们的财富!我们应该跟他们战斗到底,一个铜板都不给他们!”阿尔卡拉索情绪十分激动地大声呵斥道:“格斯曼先生,你不应该答应海汉人的条件,他们这样做就是想要把我们先榨干再杀掉!”

    格斯曼跟阿尔卡拉索在台北地区搭档了几年,自然也知道他秉性贪图钱财,对于这么大的一笔损失肯定难以接受。不过相比钱财,格斯曼可以确定阿尔卡拉索更害怕丢掉性命,其贪生怕死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自己。别看他现在叫嚣得厉害,但如果真要在萨尔瓦多城做鱼死网破的挣扎,阿尔卡拉索恐怕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阿尔卡拉索先生,根据我之前在圣多明哥城跟他们打交道的经历,我认为海汉人还是比较守信的,至少他们答应过的条件都会做到,不会事到临头再出尔反尔。如果我们想要平安离开这里,我认为有必要认真考虑一下海汉人提出的条件。”格斯曼耐心地劝说道:“虽然我们必须要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但至少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命没了就找不回来了。”

    “你说的也有一点道理。”阿尔卡拉索果然立刻就坡下驴,顺着格斯曼的意思说道:“如果我们全部在这里战死,那就没有人把海汉人的所作所为带回马尼拉去警告大人物们了。我们不但要活着离开这里,而且还必须得把海汉人的情报信息都带回去,为以后的复仇之战做准备。”

    格斯曼心道这里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没搞定,你就开始惦记复仇之战了,想的倒是挺远的。不过他也知道阿尔卡拉索这么说,仅仅只是为了要让自己的投降行为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就算今后马尼拉当局要对海汉人展开复仇之战,带队的也绝不会是阿尔卡拉索这个吃了大败仗的鸡笼长官,搞不好大人物们根本就不会再让他参与到相关的事务中了。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考虑好十个名额的分配,然后想想这笔钱该怎么进行分摊才对。”阿尔卡拉索演完戏之后,立刻便开始考虑更为现实的问题。四万银币着实不是一个小数目,阿尔卡拉索也不确定城里是否能凑出这个数目。而人员方面也同样需要慎重考虑,城内尚有数百西班牙人,谁能出钱,谁的身份比较重要,这都是让人很头疼的问题。

    但城外的敌人并没有给阿尔卡拉索留下充足的时间去解决这些问题,他必须要在格斯曼归来后的三个小时之内规划好离开这里的人员名单,并且凑出海汉人所要求的四万银币赎身费,同时安抚好城内的军队和民众,让他们接受投降这个事实。无论是哪一件事,对于阿尔卡拉索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处理得不好,他都可能会受其影响,没办法安然离开这个地方。

第823章 自由的代价

    阿尔卡拉索的军事才能毫不出众,治理民政方面也没什么出色的表现,又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但他能够爬到现在的职位上,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的确是有自己的一套本事。短短两三个小时之内,他不但安排好了首批离开鸡笼港的十人名单,而且让其中的两名商人心甘情愿地出了赎身费的六成,另外八人只需分摊剩下的四成就行了。此外他还告知本地民众,已经与海汉人达成了和解协议,只需在这里耐心等待马尼拉派出船队接他们回去就行,至于西班牙一方需要为此所付出的赎身费却只字未提——他很清楚这事要是说出去,民众肯定会想到自己将被马尼拉当局抛弃,那样势必会有一场乱子,搞不好就得拖累到一个人都走不掉。

    阿尔卡拉索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海汉军规定的时限之前完成了准备。下午五时,守军打开了已经被轰得残缺不全的城门,守军指挥官罗斯出面宣布向海汉军投降。为了防止事情有变,两百名海汉战士先行入城,控制城头制高点和仅存的几门火炮,并对出城投降的西班牙守军队列进行严密监视。萨尔瓦多城可不比之前投降的圣多明哥城,那边只有两百来名武装人员,而这里的武装人员数目则多了好几倍,天知道西班牙人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投降。

    这次高桥南没有再矜持,亲自出面受降。看着人高马大的阿尔卡拉索在自己面前低头献上佩剑,高桥南心中的满足感真是无以复加。这一刻他想起了钱天敦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选择来这个世界的理由,就是为了征服它!”

    西班牙人曾经是钱天敦口中声称的“劲敌”之一,是西方世界中如同大明在东方一样的强大存在,但此时此刻,除了老老实实地向海汉投降之外,西班牙人已无第二条出路可以保住性命。高桥南在为完成使命而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深深为自己所在的这个群体感到骄傲。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这些所谓的强者在海汉武装面前,却都没有丝毫的优势可言。

    “将军阁下,虽然我在此代表萨尔瓦多城向贵军投降,但这并不表示西班牙王国的态度。你们的不宣而战已经损害了西班牙王国的利益,在未来必将会招致战争报复!”尽管是投降的一方,阿尔卡拉索还是得端着架子把戏份做足,起码不能让海汉人当着自己的面太过得意忘形。

    “谢谢你的提醒,我也很期待与贵军主力部队交手的那一天。”高桥南根本没有回避阿尔卡拉索的话,直愣愣地就给顶了回去:“另外记得提醒贵军的将领,提前准备好赎身费,我不会每次都有心情和时间去跟失败者讨价还价。”

    “哼!”阿尔卡拉索很想再反驳几句,但又害怕因此而激怒高桥南,到时候不放他们走可就麻烦了,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做了个手势,让手下人将准备好的几口箱子抬到高桥南面前:“这是阁下所要求的费用,价值四万银币的金银珠宝。”

    “清点一下。”高桥南的身份当然不会自己亲自去查验这笔钱,自然有军中专门负责清点财物的人员去做这件事。

    萨尔瓦多城并不是什么繁荣的贸易港,城中保有的钱币数量比较有限,根本就凑不出高桥南所要求的四万银币,因此其中还夹杂了许多别的物件,比如银质的餐具、烛台、手工艺品,黄金打造的首饰、小装饰物和私人铸造的金条,各种质地不同的宝石、珍珠等等,甚至还有某富商私人收藏的大明、日本等国的名家字画。

    这些东西估价就相对比较麻烦了,特别是某些市面上不太流通的艺术品,说它价值千金或者一文不值都行,其实际价值颇具争议性。光是清点、计算这些东西的价值,就又了花了快两个小时的时间,期间自然也少不了双方对物品价值的争议。最后算下来,海汉一方认为总价距离谈好的数目至少还差了一成。

    这个结果上报到高桥南这里之后,他倒是不慌不忙地给急得焦头烂额的阿尔卡拉索出了个主意:“要不你们就少走一个人得了,我这边少收一成,正好。”

    十个人的名额是阿尔卡拉索好不容易才安排下来的,少了哪一个都会有麻烦,他哪肯认这个账,连忙辩解道:“将军阁下,这些财物的价值的确值四万银币,我方已经很有诚意地缴械投降了,贵方现在故意在这个问题上刁难我们,未免有失信用。”

    高桥南脸色一沉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实打实数银币好了,数出四万,你们就可以走,差四千就扣一个人,差多少扣多少,免得你我争来争去浪费时间!”

    阿尔卡拉索要是能凑得出四万银币,也就不用塞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进去充数了,而且如今是海汉人说了算,当下口气就软了下来:“将军阁下,其实这城里还有很多带不走的财物,比如我之前居住的官邸,去年才进行过翻修,一部分家具还是不远万里从西班牙运来的,内外配备了八名受过训练的南洋仆人,立刻就可以入住,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高桥南听了这个条件倒是有了兴趣,他所在意的并不是阿尔卡拉索的官邸,而是所谓的南洋仆人。因为钱天敦以前曾经对他提过,西班牙人在远东所盘踞的吕宋岛,岛上的女性土著经过培训之后都是极好的仆人。当然了,高桥南并不知道钱天敦所提及的情况并不是在这个时空中的事情,所谓的“菲佣”这个行业也是在20世纪70年代才开始出现。但只要是钱天敦所说,他都一向是奉为真理,这仆人也不是他想要自己留用,而是想送回澎湖去交给罗舞丹调教,让其照顾她与钱天敦的日常生活起居。

    于是在阿尔卡拉索的软磨硬泡之下,高桥南终于还是松了口,同意以现有条件放行包括阿尔卡拉索在内的十名西班牙人先行离开鸡笼港。当然了,至于其他的西班牙移民、士兵和非西班牙裔人员,就只能暂时留在这里当俘虏,等待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西班牙船队。

    阿尔卡拉索在出城谈判期间,对于海汉这个突然杀上门来的对手也有了更为清晰直观的认识。在阿尔卡拉索的记忆中,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地方的民兵有着如此统一的着装和武器,甚至还有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火炮部队。这支武装显然是一支有着严密的组织和完善的指挥体系,职业程度极高的军队,而非他们自己对外宣称的民兵军事组织,很显然其领导人的心机颇深,试图以此来麻痹周边环境中的竞争者,而且也近乎完美地达到了这个目的——凡是曾与其为敌的国家,无一不是在战场上败给了海汉人,而在交手之前,没人能对于这支神秘势力的真正实力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阿尔卡拉索不知道岛南边的荷兰人当初战败时是否像自己这么沮丧,后悔没有提前抓紧对海汉的情报收集工作,但他可以断定的是,荷兰人的处境大概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海汉人连这毫无出产的鸡笼港都不放过,想必荷兰人在南边修建的热兰遮城也难以幸免。

    不过阿尔卡拉索的这个判断倒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误,海汉在对台湾西海岸进行勘察之后,最终选择的落脚点是大员港以南的高雄港,而非直接攻打大员港。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判断失误,是因为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海汉人攻打台北的主要原因竟然是为了独占这里的珍贵矿藏。

    西班牙人得到的交通工具是一艘排水量大约在七八十吨上下的渔船,对于养尊处优的贵人们来说,要乘坐这种条件简陋的小船一路南下前往马尼拉,着实不是一趟让人身心愉快的旅程。不过他们现在也没有条件挑三拣四,海汉人就给了这么一条船,乐不乐意都只有坐这条船走,否则就得留在这个生死未卜的地方听候海汉人的摆布。所以尽管这十名乘客上船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当水手们解缆升帆的时候,这几个花了大价钱买到自由的幸运儿还是悄悄地在胸前划了十字感谢上帝的保佑。

    剩下的俘虏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们被海汉士兵驱赶到一起,然后随机抽取十人一队,士兵拿专用的十人链铐将他们的左脚铐成一串。由于海汉军还没有来得及在这里修建专门的战俘营,而城内的监牢显然难以容纳下数量如此之多的囚徒,也只能暂时以这样的方式对战俘进行控制。稍后还将会对这些人员进行初步的甄别,将其中危险性较小的平民释放,让他们协助海汉军接收城池,打扫战场。当然了,所有西班牙裔的人员,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暂时都只能得到接受囚犯的待遇。

    高桥南并没有亲自指挥战俘的处理事宜,这种事对于特战营的老兵们来说已经驾轻就熟,无需再由他出面去操持。目前高桥南所在意的是另外两件事,一是对城内的财物进行清查点算,登记造册,二是开始布置之后本地的矿藏开发事宜——这也是执委会最为重视的一项任务。相比之下,特战营花了多长时间攻占鸡笼港,战损多少击毙俘虏多少,战后缴获了多少战利品,这些事情都是其次。钱天敦在部队出发前就提点过他,执委会只关心台北的矿什么时候可以开采,多快能见到受益,至于其他的细节都可以酌情自行处理。

    “工业部的田首长什么时候到?”高桥南向自己的副官问道。

    他所提到的田首长,便是工业部中负责矿业规划与开采的田叶友。在石碌铁矿投产之后,田叶友已经回到北部湾的黑土港休息了一段时间。据说他在下龙湾附近的某个海岛上建了别墅,将家搬到岛上,每日游泳垂钓,逗弄儿女,过得十分惬意。鉴于田叶友在工业方面为海汉做出的巨大贡献,执委会也特许他可以享受这种待遇,只在需要他出面工作的时候才会派船去当地接他出来。

    鸡笼港金瓜石地区金矿的发掘开采工作,是执委会在1633年督办的重点项目,这对于目前摊子越铺越大,脚步越走越快的海汉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经济来源补充。因此在钱天敦的请战报告打到执委会以后,工业部这边立刻就下了调令,让田叶友立刻前往澎湖基地报道。

    从北部湾前往澎湖,这个调动距离几乎是跨越了海汉控制区的东西两端,整个航程近千海里,着实不是一趟轻松的差事。田叶友从安南北部湾这边的海岛别墅出发的时候,高桥南也正好带着部队离开澎湖前往淡水。

    不过田叶友的航程可不像特战营行军线路这么两点一线,他所乘坐的船在浮水洲岛歇了一晚,第二天在儋州停靠,跟工业部的人碰了头,领取了一部分特地从三亚送过来的探矿工具器材,然后通过琼州海峡,一路向东驶往香港,在当地又停留了一天,给负责在广东地区探矿的工作人员上了一天培训课,这才脱身前往澎湖。高桥南的部队开始攻打萨尔瓦多城的时候,田叶友才刚刚完成香港岛的工作,但按照日程安排,如无意外田叶友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到了澎湖了。

    “刚接到澎湖基地发来的电文,田首长今早已经抵达澎湖,休整一天之后就会赶来鸡笼港。”副官立刻应道。

    “明天一早,让二连前往目标地区进行勘察,要确保田首长达到当地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安全隐患,明白吗?”高桥南在黑土港待了几年,深知这位田首长的地位之高不容有丝毫意外,也是打了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他的到来。

第824章 金矿

    从萨尔瓦多城所在的社寮岛沿海岸向东,大约二十多里之外的山地当中,便是让执委会垂涎已久的金瓜石地区了。原本这一地区是山地土著的势力范围,不过西班牙进驻鸡笼港之后,将方圆数十里内的土著部落都进行了清剿,除了有极少数投靠西班牙人之外,其他的绝大部分土著部落都迁入了深山内定居,而金瓜石这片宝地也就因此空了出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无主之地。

    海汉对于这个地方的觊觎,其实可以一直追溯到穿越之前。当时还处于筹备期的穿越集团,就曾安排田叶友以旅游的名义,到金瓜石地区参观了新北市立黄金博物馆,以及一部分矿坑遗址,以此来辅助确认这片地区的金矿矿脉位置和大致的埋藏深度。不过穿越之后的头几年里海汉一直都在忙于埋头发展,触手暂时还伸不到台湾北部这么远的地方,因此田叶友提前数年所做的准备也一直没能派上用场。直到这次澎湖驻军主动出击,执委会才将这个尘封已久的矿业项目重新翻了出来,并委派田叶友亲自到台北鸡笼港主持初期的勘探开采工作。

    虽然这片区域据说已经没有常住居民,但高桥南谨慎考虑,依然要求属下部队提前对这一地区进行清理,避免在田叶友到来时出现任何的问题。不过从社寮岛到金瓜石附近海岸并没有像样的陆上通道,所以前往当地探路部队,包括后续进驻的矿工和苦役人员,基本都得通过海路乘船前往。

    另一方面,对萨尔瓦多城城内的搜查清点也在当天晚些时候有了初步的结果,除了下午放走的那一船人之外,海汉此次在萨尔瓦多城共击毙七十五人,俘虏一千七百余人,被击毙的人员几乎都是在先前的炮战中丧生,开城投降后倒是没有人再采取过激的反抗行动。毕竟大势已去,而且管理本地的西班牙官员都交钱走人了,剩下的人基本是一盘散沙,也不会再心甘情愿地拼命了。

    在这些俘虏当中,西班牙人总共只有五百多人,这还包括了从圣多明哥城跟着格斯曼逃难过来的人在内。这些家伙也着实够倒霉的,在圣多明哥城就当了一次战争难民,想不到逃来萨尔瓦多城还没两天,居然又成了俘虏,而且俘虏他们的还是同一批敌人。

    正如预计的那样,这里也跟之前圣多明哥城的状况相差不大,城内并没有搜出多少金银珠宝,值钱的东西基本就是禽畜与人口——虽然把这两样摆在一起作类比似乎不太合适,但事实就是如此。西班牙人没能带走的马匹和耕牛好歹弥补了高桥南没能从阿尔卡拉索头上榨出理想数目的遗憾,八匹高头大马全部被军方充公,而几头耕牛和素质普通的驮马则被高桥南大笔一挥签给了农业部,以待下一步的移民安置时使用。

    虽然城内的官邸的确还算凑合,内部装潢也是海汉领地上少见的欧式风格,但高桥南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住,所以也对此无感。他只是暂时将鸡笼港指挥部设在这里,但之后估计还是要迁到鸡笼港海岸上去,毕竟社寮岛面积太小,几乎没有可供开发的空间。虽然鸡笼港附近的海岸也都是以山地为主,但好歹可以开垦一些耕地,另外农业部大概也会因地制宜,在这里开发建设一些山地经济作物的种植园,以及加工高级木材的木工车间。

    鸡笼港的港口条件和可开发面积虽然远不及南方的高雄港,但也是台湾岛上排名第二的大港。这个时代的海运业规模有限,将这里开发出来作为区域中转港,专门对接今后与琉球、日本、朝鲜等国的海上贸易,还是会有极大的运作潜力可挖。当然了,除了商业贸易方面的用途之外,这里的港区条件也很适合部署一支武装舰队。

    虽然海汉已经击败了盘踞台湾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并且将西班牙人彻底逐出这一地区,但在台湾岛以北、以东海域其实还存在着一些让海汉不得不防的不安定因素。这些潜在的危险并不是西班牙荷兰这样的殖民势力,而是行踪和目的都不易进行准确判断的海盗团伙。

    以前盘踞在福建海峡的十八芝在去年败于海汉之后就主动撤出了澎湖老巢,选择了台湾以东,琉球以西的宫古岛作为新的落脚地。虽然十八芝在那之后就没有再接近过福建海峡,主动与海汉势力范围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但这并不表示十八芝就忘了之前的仇恨,而且他们在近期也没有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向海汉服过软或者是签署和平协议。

    换句话说,双方目前仍然是处于交战状态,只要时机合适,随时都可能会再燃战火,毕竟从宫古岛到鸡笼港的航程仅仅就200海里左右,这个距离绝对是在十八芝的作战半径之内。钱天敦当然不会忽视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此次参与台北战役的海军作战船只,在近期都仍将驻扎在鸡笼,甚至有可能还会视情况增派一艘“威严级”主力战舰,以确保鸡笼港及附近金瓜石金矿区的绝对安全。

    而台湾岛以北的浙江沿海,也同样一直都有海盗活动。这些海盗团伙虽然不及十八芝的规模庞大,但过去与十八芝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难保证他们会不会出于利益考虑跟十八芝联手。这些小海盗团伙虽说很难威胁到海汉在台湾岛地区的控制权,但如果三天两头地过来骚扰,那也是挺烦人的一件事。如果部署一支舰队在鸡笼港这边,既可以保护金瓜港的安全,同时也能让海军有机会用相对较弱的对手来刷一刷战绩,进一步锻炼海上的协同作战能力。因为有金瓜石金矿这个宝藏的存在,执委会那边大概也不会对这个提议再卡着军费开支不放,毕竟未来这里所能带来的收益肯定要远远大于安保费用。

    三月十一日中午,田叶友及他所带领的一批工作人员搭乘“海鸥号”快速运兵船抵达刚被海汉收入囊中的社寮岛码头。本地临时军政长官高桥南提前很长时间就来到码头等候,对他来说田叶友可不是单单只是执委会派来工作的首长,两人在黑土港期间有过相当多的接触时间,彼此之间都很熟悉,除了上下级的关系之外,多少也是有一些朋友情谊的。

    “老高!好久不见!”田叶友还没走下跳板,就大声挥手向码头上的高桥南打招呼。在众多的穿越者当中,也就只有他会用“老高”这个称呼叫高桥南,虽然钱天敦也跟他科普过好几次,高桥南是姓“高桥”而不是姓“高”,但田叶友从来都没打算把这个习惯改过来。时间一长,高桥南和其他人也都习惯了,而且对于高桥南来说,这种亲近感是除了钱天敦之外的其他人所不能给予他的,因此对于田叶友,除了上下级之间的尊重之外,高桥南也是将他当做了极好的朋友来看待。

    “老田!等你好久了!”高桥南大声笑着应道。田叶友也是他唯一一个可以用这种亲昵的方式称呼的首长,不过如果有其他首长在场,他还是会规规矩矩地按照正统的方式来,以免乱了上下级的关系。

    两人握手之后,高桥南便道:“老田,有一年没见了吧?”

    “何止一年!”田叶友连连摇头道:“上次见你还是前年周年庆的时候,你回胜利港来接受嘉奖,差一个月就两年了。喝了一顿酒你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也没能好好聚一聚。”

    “这次你在鸡笼港多住一段时间,天天都能喝!”高桥南笑道:“昨天我们在城里清点战利品的时候,找到了西班牙人的酒窖,里面的酒至少够我们俩喝到明年。不过西班牙人酿的水果酒酸酸的,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习惯。”

    “那个叫葡萄酒,西方人是挺喜欢喝那玩意儿,每天适量喝点可以活血,对身体有好处。”田叶友一听便知道高桥南说的“水果酒”是什么东西了,当下便给他解释道:“我倒是没太大兴趣,不过北美帮那几个人特别喜欢,回头给他们送点回去。”

    “那干脆都用船装回去得了,我还是觉得三亚特酿更好喝。”高桥南挤挤眼睛道:“你这趟过来应该也带了吧?”

    “你老板怕你喝酒误事,所以……”田叶友故意卖个关子,见高桥南脸色黑了下来,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所以也就让我带了两箱过来,让你省着点喝!”

    高桥南脸色转阴为晴道:“两箱也有二十四瓶了,还是老板懂我!我等下就让人出海,去捞点新鲜的海货,晚上好好打个牙祭!”

    高桥南自己没有住进阿尔卡拉索的官邸,但田叶友到了之后,他便不由分说地将田叶友安排住进去,并且把已经经过鉴别的几名比较老实的仆人派去服侍田叶友。虽说他与田叶友以朋友身份交往,但给予对方的待遇却是按照标准的“首长级别”来执行的。不过他知道田叶友已经成家,而且对于自己的家庭十分看重,因此就没有另行安排人给他“侍寝”。

    当晚两人久别重逢,好好地喝了一场。田叶友在儋州停留期间也通过当地的干部了解了一些海南岛上的最新消息,接着这个机会一一说与了高桥南知道。虽然各处驻地都有电台配备,但往往只是用来传递特别紧要的消息,类似澎湖基地这样的位置,时效性的新闻一般要迟二十天到一个月才会以报纸的方式传递而来。再说报纸上的文字都很死板,有田叶友这样的内部人士解说,高桥南也能更为深刻地理解到执委会一些新政的意图。

    第二天上午,田叶友带队前往金瓜石地区进行勘探,而高桥南因为有诸多事务需要出面处理和指挥,脱身不能,只能将田叶友和他的属下送到码头登船。虽然已经派了一个连的部队前往金瓜石地区打前站,但高桥南出于安全起见,又排了一个排的士兵随船护送。当然了,考虑到田叶友一行所乘坐的“海鸥号”的自我防卫能力有限,高桥南又专门指派了两艘探索级轻型战船随行。

    从社寮岛沿海岸线向东航行大约一个多小时,便能看到有一处两里多长的石岬从海岸线一直延伸到海面,绕过这处被称为深澳岬角的所在,便能看到后世被命名为深澳渔港的海湾。这个地方因为临近鸡笼屿、彭佳屿等天然渔场,渔业资源十分丰富,田叶友穿越前来基隆勘查金矿的时候,就曾忙里偷闲在这里玩过半天的海钓。

    不过这次田叶友所肩负的任务更为迫切,在矿脉开挖之前,他大概是没有心情在海上垂钓了。还没有抵达海岸,田叶友便已经看到了岸边荷枪实弹的特战营士兵,这让他不禁想起了黑土港刚刚起步的时候,那时候海岸上也是一片荒芜,除了迁往当地的移民和部队之外就一无所有。而这个地方所埋藏的矿藏开采价值极高,又不像田独和石碌的矿场那样需要极为复杂的冶炼系统,开发建设的进度应当会比以前开采的几处大型矿藏更快。按照田叶友在事前所做的计划,只要移民劳力到位,勘探结束之后五天之内就可以开始采掘了。

    “报告首长,卑职是特战营二连连长阮俊。”田叶友一下船,岸边守候的军官立刻上来自报家门。从阮这个姓氏不难分辨出,他是一个安南裔的归化民。当然这在特战营里毫不稀奇,毕竟当初组建的时候就是以安南人为基本班底。直到现在,整个特战营都还有超过七成的人员仍是安南裔,绝大部分军官都是安南出身,这个阮俊也是其中之一。

第825章 军事观察员

    田叶友常年在黑土港待着,这些特战营的老成员基本都认得他,而他也同样已经眼熟这些初期就在黑土港入伍的老兵。田叶友笑道:“我知道你,当年你们两兄弟一起来的黑土港,你哥现在还在矿上当工头,对吧?”

    “对对对,上次我回去探亲,我哥说他结婚的时候,田首长还赏脸去喝了杯酒。”阮俊连连点头应道,对于归化民来说,这可是极大的面子。

    “当连长了……不错不错,有前途!”田叶友他乡遇故人,也不会吝啬说几句鼓励赞扬的话。

    “首长过奖了!对了,当下有什么需要卑职做的事情,请首长指示!”虽然田叶友的鼓励很官方,但对于阮俊来说却十分受用,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

    田叶友道:“你先组织人把船上的工具都卸下来,然后给我们这批人准备一下住的地方,我今天先了解一下情况,计划好路线,明天再进山。”

    田叶友这次带过来的人马,都是他这几年陆陆续续收的学徒。就矿业勘探开采这个领域而言,若干年后他肯定会成为这个行业的祖师爷,他一生中为海汉所发掘的众多大型矿藏,都将会成为后世从业者津津乐道的传奇。当然了,这些业绩离不开穿越时带来的大数据库的支持,有了相关的矿脉大致位置记录,像田叶友这样的从业者勘探矿藏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金瓜石地区的金矿蕴藏量虽然不小,但并不都是集中在一两处地方,而是分散在山中多处的多个小型矿脉,因此在采掘方式上,不太可能像田独、石碌、黑土港那样,逮着个大矿脉开挖,一个矿坑就足够挖个百十来年甚至更长。分散采挖会给管理和运输上带来更多的困难,作为开采计划的制定者,田叶友必须把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都考虑进去。

    此外现在的时代跟田叶友在穿越前来这里的时间相差了三四百年,田叶友当初看到的是已经经过了百年开采的矿区,地形地貌与现在未经开发的自然状况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对于矿脉位置的重新确定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当晚田叶友向先期到达的阮俊等人仔细了解了周边环境的状况,这里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外敌威胁,但原始丛林中的危险也着实不少。此外从海边到开采区也有五六里的山路,这一地区的地形较为复杂,不太可能像石碌、黑土港那样直接修建从矿场到海边的轨道运输系统,因此类似选矿冶炼、工人住宿、配套生活设施等等,都必须要在开采区就近兴建,以提高矿场投产之后的工作效率。

    翌日,阮俊带队护送田叶友等人进山探矿。在他们出发之后半天,第一批移民就脚跟脚地到达了深澳湾的海边,随船抵达的还有各种工具和建筑材料若干。这批移民是来自澎湖移民基地,钱天敦甚至都没来得及向刚占领的淡水河口和鸡笼港两处据点输送移民,就按照执委会的安排,先将移民送到金矿这边。虽然不可能马上开采金矿,但执委会的要求是在当地准备好足够的劳动力,随时准备开始生产。在此之前,他们将承担起修建码头和道路的任务。

    虽然金瓜石地区的金矿开采规模无法与之前的几个大矿场相比,但计划中这里至少也会安排两到三千名矿工维持日常生产,再加上家属,安保人员、管理人员等等,未来这一地区的常住人口会维持在四千人上下。

    与此同时,参与此次行动的海军部队并没有停下来休息,他们的任务不仅仅是掩护陆军登陆上岸,在占领了鸡笼港之后,还必须沿海岸线对台湾北部地区进行勘察。这个行动的目的有二,一是对海军和海运部目前所使用的地图进行核实修正,二是对台湾岛东岸可能遗留的西班牙移民定居点进行清剿。

    按照历史记载和俘虏们的口供,西班牙殖民者在一年前对位于台东兰阳平原的噶玛兰部落实施了攻击,并夺取了这一地区的实际控制权。在接下来的一年中,陆陆续续也安置了一部分移民到这一地区,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在得知鸡笼港被敌人攻占的消息之后已经逃离定居点。虽说这些移民也不见得有能力威胁到北边的矿区,但对海汉而言终究是一个隐患,不清理干净,军方和执委会的大佬们都不会彻底放心。

    不过目前民政部和农业部对于开发兰阳平原,即后世台湾宜兰县地区的兴趣并不大,因为海汉目前在台湾西部海岸所控制的地区至少都还可以安置数以万计的移民,安全压力也不会像东海岸这么大。由于台湾东岸缺乏天然良港,军方也很难在这边部署常驻的海上武装力量,而每次扩编都要在执委会吵上几天架的陆军更不愿将有限的兵力分散部署到这些边边角角的小地方驻守。

    三月十三日,海军抵达兰阳溪入海口,并在上游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殖民者修建的村落。但正如事前预料的那样,在此定居的移民已经落跑了大半,只剩了二十多口不愿再回到吕宋岛的人留在这里。海军没有遭遇任何的抵抗,这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移民就乖乖地选择了投降。当然如果海汉人不来,他们大概也不可能在这里安居太久了,因为与殖民者有血海深仇的噶玛兰人一旦知道西班牙武装力量已经撤离这里,肯定会从山里杀回来清算这些入侵者。到时候寡不敌众的这些移民,多半也会落得个丧命他乡的下场。

    对于本地的土著噶玛兰部落,海汉目前并没打算要主动亲近或者收编拉拢的意图,因为按照西班牙人的记述,噶玛兰人与一般生活在沿海平原的平浦族土著相比更为好斗也更加凶残,西班牙人之所以对他们开战,就是因为一艘在此搁浅的西班牙商船上所有的乘客船员都遭到了土著战士的杀戮。海汉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接连占领了台湾岛海岸线上从南到北的多个地区,现在根本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些非占领区的土著。反正这些土著人的造船能力极差,出海打渔的船只都还停留在独木舟的水平,根本不足以威胁到超出他们日常活动范围的海汉定居点。

    海汉从去年十月开始在台湾实施的行动一直进行得十分顺利,从勘察浊水溪到后来选择高雄地区作为主要目标,之后再沿海岸线北上攻击西班牙人的据点,这个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和抵抗都极为有限,仅仅用时半年不到,就基本完成了对台湾西部北部海岸线的控制。虽然还有东部漫长的海岸线仍处于无主状态,但短期内也的确不会有其他有威胁的竞争者出现了。

    这个成绩基本是由军方一力主张并操作完成的,尽管在行动初期还有不少反对和质疑的声音,认为在占领澎湖之后开发台湾具有一定的争议性,毕竟台湾岛的人口极少,基建配套几乎为零,实施开发需要投入的资源极大,似乎有悖于海汉向北快速扩展的打算。但军方连战连捷之后,反对的声音也逐步少了,特别是工业部将台北鸡笼地区的金矿项目重新翻出来之后,质疑攻打台北行动军费开支过大的人也乖乖闭上了嘴——军费数目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大得过一整个埋在地下尚未开采过的金矿。

    海汉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频繁的军事调动并没有完全瞒过福建明军的眼睛,派驻在澎湖基地的明军军事观察员也不是吃白饭的,港口战舰频繁的进进出出,各种军用物资的大量调集,很显然都是采取军事行动的征兆。只是在海汉自行公布之前,他们也并不清楚海汉军的真正目标是在何处。虽然多少也知道海汉可能会在台湾岛上有进一步的动作,但他们确实想不到海汉人刚刚才拿下高雄没多久,就又打上了北边西班牙人的主意。

    不过双方合作的程度已经非常深入,福建官府倒也不用担心海汉这些暗戳戳的动作是要对自己治下的地区不利。海汉在福建特别是漳泉两州投资的生意相当多,把福建搞乱了对海汉自身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福建官府很清楚海汉人只对大明的人口和市场有兴趣,至于土地方面,似乎仅仅只需要有便于贸易的港口就足够了。而且海汉人对同祖同宗这件事看得非常重,不像西方番人那么难以亲近,不管是贸易还是其他方面,对明人一向都照顾有加,这一点在福建官方和民间都得到了相当不错的评价。海汉人,包括为海汉效力的归化民,在漳州泉州两地的受接纳程度,甚至比广州还要更高一些。

    对于驻澎湖的军事代表许甲齐来说,这的确是他从军以来捞到最好的一件差事。如果说一开始对于住驻扎在海汉人的地头上还存着一分小心,时间长了之后,许甲齐倒是觉得这要比带兵打仗轻松有趣多了,而且个人待遇也着实不差。

    大明的军事观察员在澎湖的住所是使用了很久之前这地方还属于大明管辖时的治所院子,考虑到这是大明的脸面,由福建官府出资对这里进行了翻修装潢。当然了,军事观察员在这里的吃穿用度,也统统都是自行解决,海汉并不会负担这些费用开支。不过这对于控制了整个福建七成以上海上贸易的许氏家族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而已。

    许甲齐每天的工作,就是观摩澎湖基地的日常运作,比如海军舰船的维护保养,特战营的训练,港口码头的物资和人员转运等等。至于说海汉对外的军事行动,比如之前出兵台南占领高雄港,就必须要向澎湖本地的最高指挥官钱天敦提出申请,由他同意之后,才可随军前往前线观摩作战。当然了,以海汉过往的作战方式和战绩,这样的战场观摩可以说没有太大的危险性,许甲齐只要有机会,也会跟着去打个酱油,见识一下海汉的先进战法。

    如果说最初派驻军事观察员的目的是为了在向海汉人学习先进军事技术的同时起到一定的防范监视作用,那么这两个目的现在基本都已经失去了效用。

    许甲齐这样的大明高级军官跟海汉军方打交道的时间长了,自然也知道海汉人卖出来的武器,传授的战法,统统都是打了埋伏的次等货。至于头等的好东西,当然是他们自己留着用了。虽然福建军方每年都会出高价订购海汉的军火装备,但两厢比较之下,很容易就能看出买到手的都是海汉军自己已经不用的落后武器。当然了,对于明军来说,这些武器依然很先进,在性能上也比兵部督造的武器有着明显的优势,对于缺乏安全感的许心素来说,这依然是值得花大价钱购买的必需品。

    当然海汉军装备的先进武器,也不是说完全搞不到,只要能出得起大价钱,至少步枪还是能搞几支的。但海汉军使用的后膛装弹的步枪结构跟卖给明军的前膛火绳枪、燧发枪都有着明显的差异,仿造起来有较大的技术难度。这可不仅仅只是零部件和装配精度的问题,海汉现役使用的武器在材质和加工工艺上都有了进步,大明这边的匠人即便能用手工仿制出完全一样的步枪,在实际性能体现上依然会有明显差距。而且海汉武器所用的火药一直都是大明工匠无法仿制的对象,这对于武器的性能影响也是不可避免的。

    时间一长,明军这边也就死了这条心,该买的还是得买,至于让人眼馋的先进步枪,那就只能等海汉军武器换代之后再说了。而步枪还仅仅只是海汉武器装备中仿制难度较低的,想要仿制其他的武器更为麻烦。

第826章 通报情况

    相比步枪,真正难以仿制的还是技术含量更高的重型火炮和海汉战船。重型火炮的材料处理和铸造技术,对于大明的军工匠人们都是难以逾越的技术障碍,就算是技术含量较低的定量火药包和拉火管,大明这边做出来的仿制品也一直达不到正品的使用效果。如果许甲齐能有幸看到海汉军在台北两处西班牙城堡外展开的炮战,他就会进一步意识到,双方所装备的火炮虽然看起来一样,但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性能也如同步枪一样,两者存在着明显的代差。

    至于战船反而比火枪火炮的仿制难度更小一点,经验丰富的老船匠可以花时间摸清船体的构造,并且反推出大致的造船方法。不过海汉战船在船肋部使用的大量用于加固船体的金属结构件,以及海汉所独有的钢芯桅杆,却是大明造船厂难以打造的部件。此外在海汉战船上广为应用,原本应该在下个世纪才会被荷兰人发明出来的舵轮系统有专门的防拆卸装置,只要硬拆就会破坏里面的齿轮传动系统,因此仿制也顶多只能仿其形,而对于这些超越时代的黑科技,大明船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复制出来。

    既然无法仿制出来,那最终的解决方式还是只能花银子买。福建明军的军购合同一向是由许心素亲自操持,采购的军备内容和价格都是直接跟海汉高层商议,其他人插不了手。不过这验货、交接的事宜,却是由他手底下的亲信将领负责。以前双方交接军备一般是在三亚或者漳州,视合同中如何处理运费而定。海汉人占领了澎湖之后,便主动将交易地点改在澎湖,而明军负责收货的人,自然也就轮到了驻扎在这里的军事观察员。

    对许甲齐来说,这真是一个油水颇丰的肥差,每次有军备交接,他都会在私下收到来自海汉的红包——崭新的海汉银行不记名银票,数额视交接货物的价值而定,但自许甲齐接手这个事情以来,红包从未少于过一千两。这可要比在军中吃空饷喝兵血来得容易多了,年初一批价值三十多万两银子的海汉火炮和两艘海汉战船在这里交付,海汉人直接就封了一个五千两银子的红包给许甲齐,出手极为大方。

    许甲齐拿了银子,自然是心领神会地很快在相关文件上签字收货,让漳州那边付钱给海汉银行——其实银子早就存进去了,也只是走个形式划个账而已。但对于海汉来说,交货所花费的时间越快,节外生枝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产生的相关费用也越少,在这个环节中付出一定数额的费用来换取一个顺利交接的结果,对海汉而言也说不上吃亏。

    许甲齐在这边日子过得安安稳稳,银子收得妥妥当当,时间一长混熟了还能跟钱天敦等海汉高级军官称兄道弟一番,同时又在给自己的从军履历镀金,这军事观察员着实是美差一件。

    在一起时间长了,许甲齐也能感觉到海汉人的确对大明没有什么敌意,但他们看待大明的眼光也没什么敬畏的成分,甚至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钱天敦就不止一次在类似酒桌这样的非正式场合发表过看法,认为大明充斥着各种难以解决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根源便是在大明的政体上。

    对于类似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许甲齐就算喝多了也不会作任何的反应或评价,因为他能感觉到海汉人虽然对大明的种种问题看不过眼,但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来协助大明解决问题。赶走十八芝,接纳北方难民,出售军火并为福建明军培训军官,海汉采取这些措施的原因虽然是出于自身利益需要,但也的确帮助大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东南海疆的军事压力和北方内乱所带来的社会问题。

    当然出于职责考虑,许甲齐还是会定期将海汉人的态度和看法回报给叔父许心素,以便让他能够安心地照顾打理许氏家族名下的诸多生意。许心素虽然挂着福建总兵的官衔,但他主要是在关键时候负责拍板决策,军队中具体的事情基本都是交给亲信军官处理。许心素只需要了解海汉在福建附近驻军的大致状况和动向,确定他们对大明不会造成危害就行了。至于说每年向海汉大量采购军备,过去的确是有扩充实力抵抗十八芝的实际需求,但海汉赶跑十八芝,镇压了荷兰人之后,福建沿海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有极大的防御压力,这样的交易也变得更像是福建明军向海汉定期缴纳的保护费。

    不过对于许心素名下的商业帝国来说,这笔开销虽然不是小数目,但也还不至于让他感到肉疼。再说这笔钱花出去也不是白花,福建明军的确也因此而充实了战力,而海汉人也会继续维持在澎湖的军事基地,为福建沿海提供一定强度的庇护。当然最主要的是由军贸所带来的双边贸易,足以让福建方面把花在海汉的这笔钱从大明境内其他地方以成倍的数目赚回来。只要这个贸易体系能够运转良好,持续为许心素的商业帝国带来收益,那么花钱维持目前的两军关系,他也认为是值得付出的代价。

    在这个大的背景框架之下,类似许甲齐这种经手人从军贸活动中获取一些个人利益,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即便许心素知道了,肯定也会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也需要有专门的人员来处理与海汉军方的关系,要是为了点蝇头小利撤换现有人员另行找人替代,有可能会在一段时期内影响到双方的关系,这要放在许心素心中天平上衡量,肯定是得不偿失的——多的银子都已经砸出去了,还在乎这点?

    当然这种清闲的生活状态偶尔也会有被突然打乱的时候,比如这天许甲齐刚刚才起来还没吃过早饭,便接到了钱天敦送来的消息,邀请他到基地指挥部一叙。

    通常大明的军事观察员受邀去指挥部碰面,都是比较正式的事情需要沟通。而像这样没有提前预约过的临时会晤,可能就是有突发事件出现了。许甲齐也不敢摆什么架子,赶紧收拾整齐,带了几名亲卫就赶去海汉指挥部。

    “钱将军一大早便派人招末将过来,莫非是有紧急军情?”见到钱天敦之后,许甲齐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的确是有军情要向贵方通报。”钱天敦见许甲齐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当下便笑道:“许将军放心,不是十八芝杀回来了。”

    对于福建的明军将领来说,十八芝无疑是困扰他们多年的一个噩梦,即便到战争后期得到海汉支持的明军逐渐取得了主动,甚至逼得十八芝不得不将活动范围后撤,主动放弃在福建海岸的控制区,也依然很难彻底缓解明军长期挨打所形成的心理阴影。就算去年海汉军主动出击将十八芝彻底逐出了福建海峡,但像许甲齐这样的高级军官还是多少留存有一点对十八芝的不好回忆,稍有风吹草动,便首先会联想到十八芝身上。

    许甲齐强笑道:“钱将军说笑了,想那十八芝的贼人去年就被联军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连老窝都不要了。这才短短一年时间,他们又哪来的胆子敢跑回来送死!有贵军在澎湖坐镇,福建便无海防之忧矣!”

    钱天敦很坦然地受了许甲齐拍的这一记马屁,继续说道:“今天请许将军过来会面,主要是两个事。第一,我军在日前已经正式对西班牙王国,即大明所称的佛郎机国宣战。第二件事,我军已经攻克西班牙人在台湾岛北部所建设的两处武装据点,并将其彻底逐出台湾岛。”

    许甲齐此时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钱天敦找自己过来居然是通报这样的消息。说实话,海汉人跟佛郎机人动手打仗,对于大明来说没有半点影响,至于抢下对方在台湾岛北部的据点,更是和大明没有直接的关系。许甲齐所惊讶的是,海汉人竟然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向佛郎机人宣战并发动了进攻,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攻克了对方的堡垒据点,并将其逐出台湾岛。

    关于佛郎机人在台湾岛北部建设殖民据点一事,其实许甲齐以前也略有耳闻。许氏家族的海贸生意做得极大,别说住在台湾岛的佛郎机人,就连吕宋那边的马尼拉城,也一直都有生意往来,因此许甲齐对佛郎机人的实力还是有一定的认知。虽然不见得比海汉人强大,但至少也跟大员港的红毛人是在一条水平线上。此前也曾听说过红毛人曾经不止一次向北方的佛郎机据点发动攻势,但均是无功而返,可见当地的据点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这对于海汉人来说似乎并不是很大的问题,按照许甲齐的观察记录,海汉驻澎湖舰队的主力应该是在大约十来天之前出港的,当时是打着出海训练的名义离开,同行的还有特战营的主力部队。许甲齐当时虽然有那么一点怀疑海汉人的日常训练力度是不是太大了一些,但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此时回想起来,大概这支出港的武装就是直接奔着北边去了。不过钱天敦在此期间一直都没离开过,倒是高桥南已经消失多日,这么想起来,应当是高桥南在前线指挥了这次军事行动。

    但前后就这么十来天的时间,海汉人不但攻克了佛郎机人的两处据点,甚至连人都给全部逐出了台湾岛,这作战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些。要知道当年福建巡抚南居益率领明军围攻澎湖的红毛人,以一万对九百,前前后后可是打了七个月,耗银十几万两,最终才将红毛人逐出了澎湖。而佛郎机人的实力并不比红毛人差,且在台湾岛北部也经营了数年,在海汉的攻势之下居然连半个月都没撑过去,这中间的差距着实是让许甲齐感到惊讶不已。

    或许是出于保密方面的考虑,又或许是根本不打算让明军介入此事,海汉在此前并没有就此通报过明军,今时今日钱天敦波澜不惊的平铺直叙,才算是给明军的正式官方通报。虽然晚了一些,但毕竟还是通知了,也算是对军事盟友的一种尊重。

    许甲齐也不是酒囊饭袋,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很快便联想到了海汉此前已经派出舰队震慑了大员港的红毛人,并且在高雄港开埠建设港口城市。如今不声不响地推平了北边的潜在对手,那么整个台湾岛上已经再没有成型的势力能与海汉抗衡了。换句话说,海汉其实已经取得了台湾岛的实际控制权。

    台湾岛有多大,许甲齐当然是有数的,从半年多之前海汉人登陆台湾岛进行勘察,到后来占领高雄,再到现在连台北也占了,海汉人获取这块陆地所耗的时间仅仅只有半年上下而已,这开疆拓土的速度的确也算是相当快了。由于大明并没有将台湾岛纳入过治下,因此福建官府对于海汉人的控制权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就算有也没用,毕竟实力说话。

    对大明来说,海汉占领台湾岛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一件好事,这就意味着在东南沿海替大明撑起了一顶巨大的保护伞,今后如果有强大的外地要从海上入侵大明,那么首先就得先过了海汉这一关才行。

    许甲齐很快便从惊讶情绪中摆脱出来,笑着向钱天敦道贺道:“恭喜钱将军又立战功!恭喜海汉又获新土地!”

    “同喜同喜!”钱天敦也拱拱手回礼道:“台湾岛这么大,可供开发的空间也足够大,如果福建官府有兴趣,也可以参与到台湾岛的开发中来。高雄港怎么做的,其他地方也可以照着来,反正规矩照旧,一起发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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