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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凤月无边txt下载     凤月无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回复

    阿青看着卢萦,问道:“阿萦,你收不收?”

    “收,当然收!”卢萦提起那篮子,微笑道:“阿青,在我家吃完饭菜再走?”

    阿青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三舅母再三交待我,说要在你面前多说好话。我在你家吃了饭,他们肯定高兴。”

    他们当然高兴了。自己收了他们的礼,又留阿青吃饭,怎么看,都是不会记恨的意思。

    这时,阿青小心地问道:“阿萦,发生了什么事?”

    卢萦微笑道:“现在没事了。”原本,平氏是想直接把她带走的,想来他们在知道卢云一直在学堂的事情时,还惊疑过。不过,这所有的震怒也罢,惊疑也罢,甚至厌恶,算计,在见到自己果然出入那贵人府第如自家家门时,应该都化成了惊惶!

    平氏,现在应该怕了自己了!

    这时的她,压根不知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

    跟阿青承诺了以后可能会与平氏多加走动后,卢萦送走阿青。而阿青一走,卢云便神色复杂地走到姐姐身边,问道:“姐,他们为什么给你金子?”

    卢萦回头,见弟弟抿着唇,俊秀的小脸鼓鼓的,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卢云脸一红,伸手把姐姐打落,叫道:“姐,我是大人了。”

    “好,你是大人了。”卢萦见弟弟瞪着自己,连忙收起笑容从善如流地摆出严肃的表情。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后,叹了一口气,道:“当是事出无奈,我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又去了怡园一趟。”

    这时的卢萦,收起了白天的沉稳,蹙着眉坐在塌上,她连喝了好几口酒,才低低说道:“阿云,其实,如今的平氏,已是落了翅膀的凤凰。也许,我上一次既然出了手,本就应该做到底。”

    是的,她还不够狠,要她把那么百多号人从颐指气使打落到一无所有,她还有点不忍心。所以,她还想着,如果平氏不再对她出手,她就放过他们。

    想到这里,卢萦又叹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低声说道:“阿云,你说,姐姐要不要报复平氏?”

    卢云咬牙说道:“当然要教训他们!”他抬起头,双眼晶亮,无比崇拜地看着姐姐,小声问道:“姐,你有法子?”

    卢萦“恩”了一声,道:“得徐徐图之。”

    话音一落,卢云双眼刷地大亮,他敬仰地看着他姐姐,直觉得姐姐在自己眼中如同参天大树,世间所有风雨都可以对付过去。

    姐弟俩说了一会话后,才各自睡去。

    一晚无梦。

    第二天,卢云才后不到一个时辰,卢府的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平氏又派人来了么?

    卢萦蹙了蹙眉,提步走去。

    吱呀一声,她把房门拉开,当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时,卢萦双眼瞬时一眯!

    站在外面的,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衣青年。这青年一张端方的脸,光站在那里,便给人屹立如山的沉稳之感。

    见到卢萦,他低下头来,朝着卢萦一揖后,青年徐徐说道:“卢氏娘子。我家主人要我转告你,他说,你说的话,他都听到了。既然你也有了这个心意,那就让你自己坐一辆车,从侧门进这怡园。主人还说,他也许会给你一个名份。”

    也许会给她一个名份!

    他说,要她自己喊车,自己从侧门入那怡园,然后,他看心情,心情好的话,也许会给她一个名份!

    卢萦想,这话对于别的与她同样卑贱的姑子来说,也许是正常的。可对她来说,却是一种羞辱!

    卢萦黑着脸,她双唇慢慢抿紧,盯着那青年一言不发。

    那青年低着头,也不对上卢萦的目光,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等着她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萦才冷笑着说道:“我便是有了那个心意,也不会上赶着给人做婢妾!”昂起下巴,抿着唇的卢萦愤怒的低语道:“回禀你家主人,颜郎虽贵,不过尔尔。”丢下这八个字后,她傲慢地说道:“等下。”

    说罢,卢萦走入房中,捧着阿青昨天才送来的几个木盒,她一股脑儿塞在青年怀中,冷冷说道:“回禀你家郎君,这里有三百金,我曾借他名头一用,这三百金对他来说,或许不提一值。不过,他坐在那里就平白得了三百金,那也是幸事一桩不是?若是他还觉得不够,日后我若富贵,会还他一个人情。”

    青年腾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卢萦。

    他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听到有一个姑子敢这样说他家主子?

    喉结滚动了好几下,那青年叹道:“这个,卢氏小娘子,你说你若富贵便还他人情?”说到这里,他不知怎地有点想笑。

    事实上,他也笑了。笑得双眼一弯,青年改变主意不再劝说卢萦了,他点头道:“好,我会如实转告我家郎君!”

    不一会,青年便回到了怡园。

    他家主人刚刚处理了一些事,正木着一张脸坐在书房中,弥散在空气中的檀香,以及不远处飘来的静心琴音,让他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些。

    见状,青年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明明那卢氏娘子说的话极不中听,而他自己又一直对卢氏小娘子颇有好感。可这个时候,自己怎么就不等一等再禀报呢?

    大步走到主人面前,青年低下头来。

    贵人转头,瞟了他一眼后,淡淡说道:“她怎么回的?”说了这几个字,他向后一仰,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很享受地等着卢萦地回答。

    果然是这样。

    青年咳嗽一声后,慢腾腾地说道:“我把主公的话转述给卢氏小娘子后,她很生气,脸都黑了。”

    “哦?”贵人心情大好,他向前微微一倾,微笑道:“她怎么生气来着?”

    青年嗓子一捏,学着卢萦的语气尖声说道:““我便是有了那个心意,也不会上赶着给人做婢妾!”

    不得不说,这青年极有才,卢萦这神态语气,那是学了个十足。

    贵人听到耳里,勾了勾唇角后点头道:“早知道她会这样回。”

    说罢,他伸手抚上自个的下巴一会,朝旁边一个美人说道:“拿铜镜来。”

    “是。”

    一面铜镜竖在贵人面前,贵人明镜中人看了一眼,抚着下巴很是礼贤下士地说道:“你们说说,一个向来谨慎之人,为何在我面前如此任意枉行,胆大妄为?”

    这一点,他一直想不通,周围的人也想不通。

    寻思了一会,贵人转过头来,“继续说。”

    “是。”

    青年说道:“卢氏娘子说了这句话后,又抬起下巴,很傲慢地说,“回禀你家主人,颜郎虽贵,不过尔尔!”

    贵人没有生气,事实上,他发现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伪装,他对于卢萦的冲撞,也是生气不起来。

    蹙着眉,贵人颇为不耻下问地问道:“她为什么说颜郎虽贵?我又不姓颜/。”

    青年回得干脆,“我也不知。”

    倒是角落里,另一个幕僚小心地回了一句,“莫非,那小娘子的颜郎两字,指的是郎君颜色过人?”

    这话一出,站在贵人面前的青年嘴角一抽。

    贵人脸孔一黑。

    他沉着脸寻思一会,还真有可能是这个意思。到了这个时候,那卢氏阿萦还不忘记调戏自己一句?

    懒洋洋向后一仰,贵人道:“继续。”

    “是。”

    青年上前一步,他把手中捧着的木盒放在贵人面前,一一打开后,“卢氏阿萦把这个给了小人后,”他学着卢萦冰冷地语气说道:“回禀你家郎君,这里有三百金,我曾借他名头一用,这三百金对他来说,或许不提一值。不过,他坐在那里就平白得了三百金,那也是幸事一桩不是?若是他还觉得不够,日后我若富贵,会还他一个人情。”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

    一阵无比的安静中,贵人摸着下巴问那青年,“你觉得,以我的身份,坐在这里平白得了三百金,是不是幸事一桩?”

    青年寻思了一会,忍笑说道:“在卢氏眼中,可能是。”虽然这些金子,都不够主公打发一个乞丐用。

    摸着下巴的贵人寻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后,又问道:“对了,她说她以后若是富贵了……这个,除了我,世间还有谁能给她富贵?她这底气从何而来?”

    青年摇头,忍笑说道:“属下也是不知。”

    “很好。”贵人点了点头,挥手道:“去把她给我带来。对了,隐秘一点,她不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是。”

    目送着青年远去,刚才还戾气沉沉的贵气发现自己心情很好,因此他噙着笑,手一挥,示意召来几个美人为他鼓琴后,高高兴兴地品起酒来。

    品了几口酒,贵人突然叹了一口气,朝着身边一个美人说道:“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欠揍?”不然的话,怎么被一个小姑子欺负得不亦乐乎?

    那美人没有想到自家主人会这样问,吓得立马朝地上一趴,颤抖着磕起头来,哪里还说得出话?

    真是扫兴!贵人蹙着眉挥了挥手,放走吓得战战兢兢的美人,他缓步踱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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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狡(求粉红票)

    卢萦再次见到贵人,还是在那花园中,那亭台里。

    因天空中还飘荡着细小的雨丝,卢萦的头发有点湿,一缕缕粘在她的双颊上。同时,卢萦一路走来,鞋子上都溅了泥。

    坐在亭台中侯着她的贵人瞟了一眼后,手一挥懒洋洋地说道:“带她下去,换好衣裳再来。”

    “是。”

    不一会,卢萦再来时,依然还是一袭红袍,不过这次的红袍,是男子式样。因头发已经湿透,她在梳洗过后,已把长发披散。

    衣袍非常慰贴,完全是按照卢萦的身材定制的。可能卢萦也想到了这一点,嘴唇抿得有点紧。

    坐在塌上的贵人,身子向后微微一仰,微笑地打量起卢萦来。

    这般穿着大红袍服的卢萦,有种奇异的魅力。那披散在她肩头上的墨发,疏淡了她眉目间的冷利,却也增添了几分飘逸,令得这个少女,散发出一种亦雌亦雄的艳色来。再配上她足上刚换上的黑色靴子,卢萦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洒脱中的冷和艳。

    这是一种让人渴望征服的艳色。

    卢萦来到塌几上坐下。

    她垂下眸,慢慢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后,举起酒盅,慢慢饮了一口。

    然后,卢萦转过头,凝眸看向含着笑望着她的贵人,然后,她举起酒盅,朝着他晃了晃后,低声说道:“多谢!”

    贵人没人说话,他只是微笑着的,懒洋洋地看着卢萦。

    感觉到他眸光的专注,卢萦蹙了蹙眉,低头把手中的酒盅晃了晃,看着那酒水荡起一圈圈的花浪。

    现在的卢萦,没有外表表现出的淡定。

    她今天那么回复,着实跋扈了些。而且,她现在也感觉到,贵人的目光中有点冷意。因着这点冷意,她此刻不敢太随意。

    这是一种下意识中的警惕。于情于理,这贵人都不会真正放任她无止境的嚣张下去,那样,不符合驭下之道。

    卢萦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投射出一圈阴影,美丽的面容显出一种无形的脆弱来。

    是了,这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子,一个人挑起家庭的重担,外表表现得最坚强,她也是脆弱的。

    这才正常嘛。

    贵人低低一笑,说道:“卢氏。”

    卢萦没有回应,而是抬眸看向他。红袍墨发底,她的乌眸特别黑亮,肌肤也特别白皙。她在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贵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慢腾腾地说道:“听说,你对我很不满?刚才还发了火来着?这样吧,你当着我的面,把话再说说?”

    再说说?让他好当面算帐么?

    卢萦抿了抿唇。

    她抬着乌黑的眸光看着贵人,也许是看得太专注,也许是今天的卢萦还真的脆弱了。看着看着,卢萦那眸子里荡漾起一层水光。

    这个红袍似火,气质既冷利的,又张扬而自信的“美少年”,突然之间,竟在这贵人面前流露出难得的脆弱了?

    四下好多双目光都朝这边看来。那把卢萦载来的青年也瞪大了眼,他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无法无天如卢氏娘子,原来也有这么个,呃,让人心软的时候。

    贵人慢腾腾地放下酒盅,伸手抚着额头,他还没有怎么着她呢。

    虽是无奈,可到底,贵人还是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叹息声,卢萦垂下眸子,隐隐遮住眼底的精光。

    她慢慢地举起酒斟,几乎是猛然把它喝了一口后,卢萦陡然站了起来,朝着贵人福了福,涩声说道:“告退。”声音有点哑,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情绪。于是,说出这两个字后,脆弱的,强行控制着自己脆弱的卢萦,猛然转身掉头便走。

    ——她也不跟贵人请示,再次这般自顾自离场。只因离场得有点仓促,显得她那小身板是如此的心力交瘁,众人略一犹豫,便看到她兔子一般窜出老远。

    目送着卢萦仓惶离去的身影,贵人长叹一声,道:“原来这太嚣张的人,要扳回局面,眼中噙一把泪就可以了。”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后,左侧那青年问道:“郎君的意思是?”

    贵人没有回答,他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意思?他的意思不就是,卢氏小娘子在他的面前,也太收放自如了。想嚣张就嚣张,嚣张不了就噙一把泪唬弄他?

    卢萦这一袭红裳,着实太耀眼了些。幸好她出门时做过准备,怀里揣了一把铁钱。

    租了一辆驴车把自己送回,一入巷子,卢萦便脚步加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狐疑地叫唤声,“卢云?”

    这声音有点熟悉,卢萦回过头来。

    她对上的,是看着红袍男装的她,瞪大眼回不过神的王氏少年王尚。

    咦,阴澈都走了,他怎么还来阴府?

    王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卢萦,不知不觉中,他咽有点干,喉结滚动了一下后,王尚收住心神,朝着卢萦一揖说道:“阿云,好些时日不见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卢萦,明显没有与他交谈的心情。她点了点头,哑声说道:“王兄,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她转身就走。一直等卢萦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大门后,王尚还在呆呆望着。

    一进入房门,卢萦便吐出一口浊气,用热水洗了把脸后,卢萦用毛巾紧紧贴在脸上,忖道:这下越来越难应对了……

    敷了一阵,感觉到自己完全清醒过来。卢萦走到自己的房间,慢慢解下了红袍。

    把红袍与同样是那贵人所赐的红裳叠在一块,卢萦蹙起了眉。这两件衣裳,都是照着她的身材做成的,不但布料精美,而且式样也不是汉阳能见到的。

    她今天去得匆忙,那贵人不可能临时让人给她制了这衣裳。只怕这些是他早就做好了的,也不知还有几身?

    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那贵人在她身上,是真花了心思的。

    他每次看到自己在他面前蹦来跳去的,也是故意纵容着散散心的吧?

    想到这里,卢萦又揉搓起眉心来。说实在的,她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把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手。所以平氏也好,贵人也好,她都巴不得远远躲开。

    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卢萦走过去打开房门,站在外面的,是黄嫂子和阿青,两人站在一起,黄嫂子脸上笑意盈盈,而阿青则有点不自在,看向卢萦时,也带着微微的歉意。

    “你们来了?”卢萦点头,“请进吧。”

    态度极为自然,一副早就料到她们会来的模样。

    黄嫂子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事实上,经过昨天那事后,所有平府的人都对卢萦改观了。原来,她不止是真的得到了那贵人的看重,而且,这个无父无母的破落户之女,还是个真有心机的。

    瞧瞧她昨天那番应对,一般的姑子,有几个做得出的?不说姑子,便是平氏的郎君,只怕聪明胜过她的也没有几个。

    因着这种想法的改变,现在平氏对卢萦的方案是,怀柔且多加走动,等找到了对付她的方法后,再来硬的。

    见卢萦神色有点怏怏,黄嫂子凑上前嘻嘻笑道:“阿萦啊,这是怎么啦?好象你不高兴?”

    卢萦抬眸瞟了黄嫂子一点,没有说话。

    三人走入房间,这小院子统共就那么几间房,因此黄嫂子一入内,便瞅到了卢萦摆在床塌上的两件红裳。

    在这简陋普通的房间中,那两件用最珍贵的罗绮和锦缎做成的衣裳,是何等华美?黄嫂子一眼看去,便被吸引了目光。

    她在卢萦面前,自不会有什么敬畏不敢。当下走过去,把那衣裳摸了两把,又提起来抖动两下后,黄嫂子惊叹道:“天呀!阿萦,你这衣裳从哪里来的?看到这一角没有?这是“方空”,这一角,还有这一角,都是用最珍贵的,披垂如雾,轻薄似空的方空纱縠制成的。”

    她刚叫到这里,突然记起来,这么名贵的,整个汉阳只闻其名从不曾一见的方空,除了那个贵人,还有谁有?这衣裳一看就是按照卢萦的身段制成的,那贵人,果然对她上心啊。

    卢萦正在忙着烧水,听到黄嫂子的惊叹后,她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裳我给了他钱。”

    “你给了他钱?”黄嫂子瞪大了眼,她显然无法明白卢萦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好一会,她才好奇地问道:“你给了他多少?”你有那么多钱么?

    据她所知,就算把卢萦这一屋子的书全部卖了,只怕也买不到两件衣袍中的任何一件,因为这种衣料根本是有价无市。

    卢萦一朝灶里添了一根柴,回道:“那天阿青不是送来三百金吗?我全给他了。”

    阿青与黄嫂子面面相觑。

    好象,三百金虽然不少,却也远远不够吧?

    黄嫂子忍不住诧异地问道:“他收了?”

    卢萦点头,“恩,他让人收下了。”

    黄嫂子发现自己头有点晕,有点弄不清那贵人和卢萦的关系了。按道理,贵人既然赠她衣裳,那就意味着他对卢萦十分看重。既然看重,又怎么收她的钱?还是这么少,这么微不足道的钱?

    她自顾自的沉思,没有注意到卢萦瞟了她一眼,那眸光暗藏精光。

    黄嫂子虽然没有看到,阿青却是看到了。很快,她就明白了卢萦那一眼的意思。却是她们回去,各自把这情况跟平府众人一说后,很快的,平家三房和四房,又各送了二百金过来。

    这不,卢萦刚用三百金买了一件红袍,这一转眼,又赚到了四百金。伴随着这四百金的,还有平氏众人对卢萦越发恭敬,越发小心的态度。

第七十七章 询问

    平白得了四百金,卢云也变得兴奋起来。姐弟两人直唠唠到半晚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送走弟弟后,卢萦读了会书,转身走向市集。

    还没有来到市集,一辆驴车停在她面前,同时,一个熟悉的叫唤声传来,“阿萦。”

    卢萦抬头。

    她对上的,是表情复杂中透着几分黯然难舍的曾长志。

    四目相对,曾长志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直过了好一会,他才哑声说道:“阿萦,我与平因她……”这个时候他提到平因,表情中没有了温柔,多的是一份漠然。

    也许世间事就是这样,因为平因是他自己舍弃的,所以他不记挂不留恋,而卢萦是主动不要他的,反而他一直放不下。

    措了措词,曾长志说道:“我与平因,已解了婚约。”

    见卢萦乌黑的眸子毫无波澜地看着自己,曾长志发现自己的胸口堵得慌。

    要说这阵子,谁家的姑子最受人注目,那必是卢氏阿萦无疑。几乎稍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她深得那贵人看重。

    曾长志从来没有想到过,如卢萦这样的破落户,还有一飞冲天的时候。由着这种心态,他在打量卢萦时,越发觉得她美丽无比,气质逼人,实是平生仅见的佳人。

    可这种感觉一出,他的胸口堵得更闷了。

    说完与平因解去婚约的话后,曾长志低头看着卢萦,涩声说道:“阿萦,以前是我不好,我被平因勾住了,迷惑了,疏忽了你。”

    转眼间,他与卢萦之间婚变的缘由,便全部推到了平因身上。曾长志这不是他故意推搪,而是他当真认为,是因为平因勾引他,迷惑他,才令得他一时糊涂,进而失去了卢萦的。

    语气中,竟不知不觉中含了一些对平因的埋怨和不喜。

    卢萦微笑道:“何必说这样的话?曾家郎君,事情已经过去了。”

    说到这里,她朝他盈盈一福,祝道:“愿郎君到了成都后,顺利安康。”

    曾长志一惊,他瞪大眼说道:“阿萦,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到成都去?”

    “郎君不是说了与阿因解除婚约了吗?”卢萦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若不是要到成都,郎君的父亲怎么会如此行事?”

    曾长志彻底呆了。

    他瞪大眼傻傻地看了卢萦半晌,脑海中突然泛起父亲说过的话,“长志,卢氏女聪慧过人,你舍她而就平因,实是犯了大错啊。”

    这话,他以前听过两次,也心有感触过。可没有一次如现在感触这么深。自己只是一句话,她便能推算出自己一家的行动,这种心智,远非自己所及。

    呆怔半晌,曾长志突然抬起头来,他看着卢萦,又是兴奋又是小心地问道:“阿萦,我,我一直欢喜你,你还是嫁给我好不好?”他无比认真地说道:“阿萦,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你放心,那种错我以后不会再犯。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我父亲,他也会喜欢你,中意你的。我母亲你也别在意,你进了我家门,肯定会由你掌管中馈的!”

    越说,他越是激动,也越是兴奋。

    说着说着,曾长志双颊通红,眼睛大亮,心也砰砰地跳得欢。

    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他这么久之所以郁郁寡欢,是因为与卢萦解了婚约。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只要能够再与卢萦在一起,他就由衷的开怀了。

    怎么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么在意她?

    这个时候的曾长志,浑然忘记了卢萦身后,还有那个贵人存在。

    卢萦对上曾长志迫不及待的,激动得紧张的表情,突然有点想笑。

    慢慢摇了摇头,卢萦微笑道:“曾郎,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说到这里,她再次一福,“曾郎慢行,阿萦有事要做。”

    说罢,她转头便走。

    曾长志无法掩抑住听到她拒绝后那潮水般涌来的失望,那失望是如此的深重,直让他一时之间,都失去了说话思考的力量。因此,他只是伸着头,怔怔地看着卢萦远去。

    卢萦走到市集,挑选着东西的她,发现市集中的少年郎似乎多了些。有摆着给人写信回信的摊子的,还有捧着一本书朝着她痴痴看来的。

    ……那两日穿红裳的影响,直到现在还没有消么?

    隐隐中,卢萦听到有人在低声说道:“那就是卢氏女,她是我们汉阳的第一美人。”同时,也有一些不满的声音传来,“一个小姑子,怎地天天这般抛头露面,任由男人指指点点?”

    就在议论声不时传到她耳中时,突然的,黄嫂子熟悉而亲近的说话声传来,“阿萦!”

    黄嫂子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好些人都向卢萦看来。

    卢萦转身,对上笑得十分可亲的黄嫂子,她微笑道:“嫂子也来买菜啊?”

    “是啊是啊。”黄嫂子上前挨近卢萦,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篮子,她爽朗地笑道:“又是这些菜啊?天天吃着真没啥意思。对了阿萦,嫂子家有做了些腌菜,那味道好极了,我给你舀一些吧。”

    卢萦当然谢绝了。

    不过第二天,卢萦又见到了黄嫂子。这次却是平氏三夫人庆生,黄嫂子是来请表姑子过去热闹热闹的。

    不久前平府才送了七百两金给她,怎么着,卢萦这个表姑子都应该去参加宴会。

    当下,替卢云致了歉后,卢萦跟着黄嫂子来到了平府。

    有多久没有回平氏了?

    卢萦转头看着便是庆生,也比以往清净了些的平氏大宅,又看了看平素里一个个头昂得老高,而今低着头一副本份相的平氏众仆,心中想道:平氏的人,确实是没了底气,慌了神了。

    来到平氏三房所在的院落外时,隐隐可以听到里面乐声隐隐,香风阵阵。

    “阿萦,我们走快点。”

    “恩。”

    卢萦跟着黄嫂子走了进去。院落里,林立着数十个客人和婢仆,不远处的亭台上,一个美人正在素手操琴。

    卢萦进来时,也有人注意到了,不过卢萦穿的是极朴素的白衣,捧着个木盒子低着头走路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打眼。

    与黄嫂子说了一句后,卢萦看到了坐在一侧的平府众姑子,便提步走了过去。

    姑子正在谈笑风生着,看到卢萦走近,开始还只是瞟了她一眼,待到卢萦抬头,众姑子一个个反应过来,因此,这小小的一角,也变得越来越安静。

    坐在一侧,明显胖了些的二表姐平意走了过来,她牵着卢萦的手笑道:“是阿萦来了?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来,坐表姐这儿。”

    却是给卢萦解围了。

    卢萦朝她笑了笑,坐在了平意身侧。

    卢萦坐下一会后,旁边众人又渐渐恢复了谈笑风生。

    一侧,平氏最美的六姑子不时地朝卢萦打量而来。这些姑子中,稍稍受宠些的,都知道卢萦被那贵人看重的事。想她们当初费了多少心力接近那贵人?因此现在看到卢萦,六姑子等人,多多少少有点不痛快。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叫道:“咦,阿因怎么没来?”另一个姑子回道:“她好几天都没有出来了。”“也是她倒霉,居然碰到了那么一个会勾男人的……”“真看不出,一个破落户而已,又是勾引那贵人又不放过曾长志,也不知她怎么应付得来。”

    炮火慢慢转到卢萦身上了。

    这些骄横惯了的姑子们,哪里懂得审时度势?她们早就看卢萦不顺眼了。好不容易见到她,当然要顺口刺两句。

    于嘀咕议论声中,在众人的频频偷望之下,卢萦接过婢女端来的汤水,神色不动地饮了一口。

    卢萦表情冷漠,神色不动时有种睥睨傲慢之感,有时姿势很平常,却也透着种气场。不知不觉中,四下的议论声收敛了点,不过同时,对她不喜的目光却多了些。

    就在这时,一个少妇挪了过来,她靠近平意,低声问道:“二姐姐,我现在怎么办,你告诉我好不好?”声音没落,语调中已带了份哭腔。

    这一下,众女的注意力马上从卢萦的身上转向那姑子,平氏六姑子在一侧温柔地说道:“三姐,你别伤心,一定能想到法子的。”四姑子也说道:“要是前阵子,大哥二哥说不定就带人打过去了。三姐,真是委屈你了!”“哎,奶奶都差点气病了。”

    在一众同情叹息声中,平氏三姑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哽咽着说道:“我实是没法,二姐姐,上次那个阿姣你都对付了,还有二姐夫现在也对你这么好,这么听你的话。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平意显得圆润些了的脸上露出一抹为难。这时,她看向卢萦,小声说道:“阿萦,你有没有法子?”

    哪知她这话一出,众姑子已七嘴八舌地接了过来,“二姐,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吧?”“二姐,表妹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子呢,她能有什么办法?”“别为难阿萦了。”

    ……

    在众女的叽叽喳喳声中,平意还是朝着卢萦解释道:“阿萦,是这么回事,你三表姐的夫婿,前不久不是纳了一个良家女子为妾吗?没有想到那个妾是个阴狠的,她在夫婿面前温温柔柔,对你二姐也是恭敬体贴,可每次只要你三姐夫不在,她就来算计你三姐。前不久,她自己弄了些泄药,还故意让你三姐看过,又当着你三姐的面喝了那药。结果她不过拉了两次肚子,你三姐夫却直是骂你三姐恶毒,好一阵都不理她。还有,你三姐生的儿子,前天被那贱妇推到水里差点淹死。那贱妇却跟你三表姐夫解释说,是他儿子羞辱她还用针扎她,她吓得尖叫摔倒时,他儿子笑得太厉害,结果踩到了石头自己滑进了河水里。”

    叹了一口气,平意道:“可恨那贱人多年做作,你三姐夫一直认为她温柔善良,隐忍大度,再加上周围的两个婢女又帮着那贱人。结果你三姐的儿子不但差点淹死,直到今天他父亲都没有去看他一眼,那贱妇的小儿子才咳嗽两声,他就疼得跟前跟后的。哎。”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手段

    听平意这样说着,四周的众平氏女都心有戚戚,平氏六姑子更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种贱妇,真恨不得打杀了事!”

    平氏二姐呜咽着说道:“我快要被她逼疯,我真是没办法了,如果有谁能帮我想到法子,我,我给她磕头都愿意!”

    众女嗟叹一会,一个平氏女叹道:“一想到出嫁后会遇到这种事,我都不想嫁人了。”“是啊。”“这次连祖母也没有法子。”“要是能遇到那种脑袋一转便能想到法子的聪明人就好了。”

    叽叽喳喳中,卢萦垂着眸,她慢慢抚着杯沿。

    她不开口,众姑子也懒得理她。平意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思跟她说说,可没有指望过她真能想出法子。

    在一阵叹息和闷闷不乐中,卢萦寻思道:也罢,我再放过平氏一次。

    她想,以前平氏对她姐弟俩欺凌,那是以为她们年幼好操控,如果她在他们面前展露了她的心智,让他们知道她是个不简单的,也许他们就不敢了。

    说真的,便是为了平意,她也不想轻易地毁了平氏一族。

    想到这里,卢萦回过头来,她看向哭哭啼啼的三表姐,轻声问道:“你说那妾室是良家子?她父母亲族可在?”

    卢萦一开口,语气中便透着一种清冷,这种清冷在很多时候,都流露出一种自信。不知不觉中,三表姐抬起头来,而众少女,也停止了交谈,转头向她们看来。

    三表姐点头说道:“她父亲读过一点书,常给村子里的人写些信,有汉阳有一间米铺子,家境也可以。”

    卢萦点头,又问道:“你那庶子现今多大。”

    “二岁有余。”

    “那妾室可喜欢外出?”

    三表姐说道:“也就那样,有事便外出。她,她这阵子得宠,比以前出去的时间多一些。”

    “可有经常去的地方?”

    “有的,她有一个嫁了的好友,会经常去她家,她还常去道观。”

    卢萦点头,她认真地看着三表姐,淡淡说道:“后院之事,为什么一定要在后院解决?她既然经常外出,你可以让舅舅们出点力,比如让一些人撞到她与某个男人衣裳不整的在一起。或者,你可以花钱请某个道长出面给她和她的孩子卜算一下,在卜算中,顺口说出你那庶子不是你夫婿的儿子。做这事时,只需记得后面时不时地放出一些,关于那妾室与她哪个一起长大的男子相好的谣言便是,多谢几个没有坏处。”

    四周鸦雀无声!

    在一个个齐刷刷的,错愕震惊的目光中,卢萦淡淡说道:“要毁掉一个人,方法多的是。她能借的势,是你那夫婿,而你可用的人,是整个平氏。偌大的平氏,整一个小铺主的女儿,那还不是简单之极?”

    无比安静中,只有卢萦这清澈中透着冰冷的声音缓缓传来。

    一个个姑子傻傻地抬着头,一双双目光则震惊地看着她。

    这个时代书本无比珍贵,如平氏这样的人家,真正读书的也就是那些个郎君们。至于一般的姑子,最多就是识几个字罢了。读书少再加上从来没有出过汉阳一地,造就了她们眼界的浅显。所以,卢萦说的内宅事无需在内宅解决,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习惯了守在一角天空的妇人们,也是想不到的。

    她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听起来那么复杂,简直无法可解的困局,要处理竟是这么的简单!

    平氏二姐呆呆地看着卢萦半晌,渐渐的,脸上现出一抹狰狞的红晕来。她点了点头,用力地说道:“多谢表妹,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她转过头,朝着身周的姐姐妹妹看了一眼,含着泪认真地说道:“各位姐妹,阿萦之言事关我的身家性命,你们千万不可说出去了。”

    “二姐尽管放心。”“姐,我们是一家人呢。”“姐,我早就看那贱妇不顺眼了,整死她最好。”“二姐,你怕什么?我们家才没有这种人呢。”

    看着信誓旦旦的众平氏女,卢萦垂眸想道:真说起来,嚣张狠辣的平氏还是有一个优点的,那就是他们护短,整个家族对外时,总是抱成一团。

    平氏二姑显然是个性急的,得了众女的承诺后,她便急急离了席。

    而这时,乐声再起,却是寿星到了。

    今日只是平氏三舅母的散生,要不是为了拉近与卢萦的关系,这生辰还不会整得这么大。在一阵哄闹中,卢萦被三舅母拉过去亲亲密密地说起话来。

    而卢萦在奉上自己过去手抄的一本《道德经》做为贺礼后,便陪着众人说笑一阵,吃过饭后才告辞离去。

    傍晚了。

    卢云放了学,他一家门便朝卢萦说道:“姐,今天好奇怪,有一个叫王尚的送了一册书给我,可看到我后,他便瞪着我半晌不做声,连我的名字都问了好几遍呢。对了,他还问了我家里有什么人。”

    王尚?

    卢萦转头看去,“送的什么书?”

    “是司马迁的《史记》。我家没有的。”司马迁的《史记》?那本书字数足有五十多万字,在古往今来的著作中,是出了名的大部头。在这个纸张无比珍贵的时代,史记这份礼物十分贵重。

    有所谓要做帝王将相从学史开始,史书中,含蕴着千百年人智者的精华,最能让人明智,也最能让人圆润通达,由古而知今。一直以来,卢萦都梦想着能看到这本书,没有想到,得到它的那一天这么快。

    “这礼物太贵重了,你休沐之日我们一起登门拜访。恩,把书还回给他……”卢萦想了想,向迷惑不解的卢云解释道:“我有几次穿男装出门,报的便是你的名字。”

    卢云明白了。他抬头瞪着姐姐,好一会突然笑道:“姐,他是不是喜欢你?”

    卢萦摇头,每次她与那姓王的见面,都是男子装扮,他便是喜欢,也是喜欢男子时的她。

    忖到这里,卢萦自己也是一怔。

    不过在还书之前,她得把这本书抄下来。

    打定了主意,又想到自家新得了四百两金,家境已极为宽裕,卢萦便马上忙活起来。她出门买了一些蜡烛,回家对卢云说道:“我们晚点睡,一起把这本书抄下。”

    卢云自是应承。

    抄到半夜,卢萦起得便有点晚。睁开眼时,弟弟已经上学去了。

    洗漱,用过早餐后,卢萦又忙着抄写起来。当她累得手膀酸痛时,已到了下午。

    看着白灼灼地照在大地上的日头,卢萦又转头看向那片墙头。

    慢慢的,她走到墙头,伸手抚着粗糙冰冷的墙面,卢萦暗暗想道:他,应该还在路上吧?也不知是回了洛阳还是回了哪里?

    有一种思念,如这绵绵的春风,总是萦于心田。有时候,卢萦甚至觉得,当阴澈在时,她根本不曾如此在意他。她甚至觉得,她对他的思念,只是这春风太美,阳光太烈,桃花太艳罢了……

    就在卢萦慢慢地把背抵着墙壁,低着头静静地吹着春风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吱呀一声,卢萦打开了院门。

    站在外面的,还是黄嫂子,不过除了黄嫂子外,另有阿青和一个卢萦不怎么见过的妇人。

    三个妇人的脚前,放着一个大箱子。见卢萦看向自己,黄嫂子与另外一个妇人抬着那箱子,笑眯眯地说道:“阿萦,这是大房的齐嫂子。上午时你齐嫂子直说,想送些什么东西给你,却不知送什么的好。我就说啊,阿萦与阿云的衣裳,不是特别好,就是特别普通,要送,不如送一匹好一点的布料吧。”

    看来,这箱子里面装的,便是一些布料了?

    黄嫂子是个自来熟的人,她一边说一边笑,转眼间便令得整个院落都热闹起来。

    把箱子抬进房间后,那齐嫂子把箱盖打开,里面装了一些绫罗,这此绫罗颜色有点旧,显然是放久了点,不过质料都算是汉阳难得一见的一等,比起卢萦和卢云现在常穿的,那是好上太多。

    见到卢萦满意,那齐嫂子憨厚地一笑,她走上前,径自朝着卢萦福了福,恭敬地说道:“表姑子,这一礼,是我家二姑子要我向你行的。”

    二表姐?

    这么看来,这一箱布料是二表姐的谢礼了?

    齐嫂子咧着两颗外暴的板牙傻笑了一会,又道:“这些布料,是当年二姑子的陪嫁之物。要不是大房这几年没落了,也不至于才给这么一些谢礼。”语气真诚无比。

    卢萦微笑道:“这些够多了。”她转过身,“我去烧点水。”

    “别别,表姑子,让我来,让我来。”齐嫂子连忙接过卢萦手中的火钳,在灶头忙活起来。她一边忙一边说道:“不瞒表姑子,二姑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对我来说,便是亲人一样。这一次,她甚至想到了死。不过有了表姑子的良策,二姑子就可以好好活着了。”

    她动作麻利地把火点起,又舀了点水放到火上,径自说道:“就在正午时,二姑子的家门口来了一个道长,他合了几位小郎君的八字后,说三郎的亲父当混混儿时曾经误杀过一个客商,那客商的魂魄附在三郎身上,所以导致三郎魂灵不安,自幼多病。我出来时,那个家正闹着呢,那贱妇和她的儿子已被姑爷赶出去了。”

    转过头,齐嫂子感激中带着敬畏地看着卢萦,“表姑子,你这是活命之恩啊。”

第七十九章 见面

    卢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昨天卢萦出的主意,别人或许不知,平府几个当家人还有黄嫂子和阿青那是知道的。因此,站在一侧的阿青和黄嫂子,一直神色复杂地看着卢萦。

    那计策阴狠可行,最重要的是,它是卢萦信口道出的!

    这个她们一直同情怜悯,从来不放在眼中的小姑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得不说,昨天的卢萦,着实唬住了平府众人。因此阿青和黄嫂子看向卢萦的眼神中,甚至增添了一丝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畏惧。

    卢萦看到了她们眼中的畏惧。

    对于她们知道畏惧,她很满意。她不是那些一心想在众人心中留在好印象的小姑子,甚至嫁不嫁人都无所谓。所以,适当的让人畏惧,是不被人任意欺凌的前提。

    ——这世间,从来容易欺善怕恶。有几个善良宽厚的人会不吃亏?往往那些不被人欺者,总有那么一次两次的狠毒表现。

    送走阿青和黄嫂子后,卢萦特意赶到市集,拿着齐嫂子给的布料,同自己和卢云各做了两套春裳。

    今天卢云回来得有点早,他双颊红朴朴的,鼻尖上还冒着汗。蹭到姐姐身边,卢云说道:“姐,今天先生说,”他故意停了下来。

    卢萦回过头,忍着笑意期待地看着他,“他说了什么?”

    卢云每根头发丝都透着欢喜得意,“先生说我是个有天赋的,他说,他要荐我到黄公黄文贤先生那里就读。”

    黄公黄文贤?

    这个人卢萦听过,他的名声虽然不及死去的邱公,在成都一地,也是出了名的大儒。能成为他的入室弟子,弟弟大有成为秀才地指望!

    一时之间,卢萦真激动起来。她喜悦地问道:“真的?”

    “真的!”

    卢萦倒吸了一口气,她喃喃说道:“父亲知道了,一定也会欢喜。”她那父亲,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动容,不过她想,阿云这件事一定能让他欢喜。

    抿着唇,卢萦低声道:“阿云,我们就去把这件大喜事在父亲的牌位面前禀报一二。”

    “恩。”卢云也有点激动。

    姐弟俩给父母上过香后,卢萦转头问道:“这样一来,我得着手准备前往成都的事了。”黄公在成都,成了他的入室弟子,弟弟肯定要在成都住上几年。弟弟去了,她自然也要跟着。原本卢萦还以为,会跟着那贵人一道去成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好事。

    寻思一会,卢萦又道:“幸好刚得了四百金,应该可以在成都购置一间小院子。”如果不够,那就把现在这间院子卖了。

    卢萦在这里盘算,卢云已洗过脸认认真真地诵读起来。

    听着弟弟朗朗地读书声,卢萦欢喜地想道:也许有一天,弟弟真能出息,到得那时,我一定很快活。

    有了去成都地打算后,一切都迫在眉睫。五十来万的史记要抄完,少说也有二个月,而时间已不等人了。

    想了想,卢萦还是放下抄写地想法,一门心思地阅读起来。她现在记忆力极好,理解力更是出众,她想,如果能把这本书装进脑子里也不错。

    如此几天,卢萦没日没夜地读书时,平氏偶尔会过个二三天,便派阿青和黄嫂子,齐嫂子来她这里一趟。而每一次来,她们都会带一些礼物,到了现在,卢萦收到的上等布料,已经四五匹了,至于各种米粮肉食,更是天天吃还剩下不少。

    这种小情小意地走动,频繁地施恩,显然效果奇好。现在卢萦不但与她们有说有笑,过个几天便会主动去平府一趟。

    她的这种态度,让平府之人很放心,一时之间,她与平府完全恢复了一家人的客客气气,热热闹闹。与此同时,平府中发生的大事小事,卢萦也在与这些人的闲聊中知道了十之八九。

    这些闲聊,在平常人听来,或许只是一些只字片语的是非。可到了卢萦耳中,她从中得到的东西,甚至比一般的平府主子知道的还多。

    而这些隐密和是非,正是卢萦想要知道的。她现在是不想对付平府,不过如果需要对付时,现在听到的这些,便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这一天,日夜诵读,自觉记得差不多的卢萦,揣上史记,便让弟弟约好了王尚。

    姐弟俩与王尚见面的地方是汉阳的一处酒家中。

    这是汉阳最好的酒家,两层木制小楼,楼上有独立房间。

    卢萦来时,戴上了纱帽。新制的春裳穿在她身上,随着她的走动而飘荡着,有一种别样的青春气息。

    一上楼梯,戴着纱帽的卢萦,便透过帽沿看到了那个站在厢房门口,神色复杂地向她盯来的王尚。

    与阴澈一样,十六七岁的王尚,身材颀长,面容中,带着富贵子弟娇养出的白皙干净。

    此时,这个端秀白皙的少年,一直在看着卢萦走近。

    朝姐姐看了一眼后,卢云快步上前,唤道:“王兄。”

    王尚冲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阿云,这是你姐姐?”

    “恩,这就是我姐姐。姐姐说,你送的礼物太过贵重,她要亲自道谢。”

    卢云的声音清脆欢乐,王尚却有点心不在焉,他时不时地看向卢萦。

    这时,卢萦也来到了他身前,朝着王尚福了福后,卢萦清冷地唤道:“王家郎君。”

    “是阿萦啊?请进,请进。”

    王尚显然不想被卢萦二三句话打发了,他连忙拉开厢房的门,恭请姐弟俩入内。厢房中的几上,酒肉飘香,鼎中烧得滚热的汤正在冒着蒸气。

    这么明显地示好,姐弟俩自是不能拂了他的心意。卢萦跟在卢云身后入了厢房,在房门关上时,她摘下了纱帽。

    王尚一直在注意她,见她摘下纱帽,他目光一阵发怔。

    不过转眼,王尚便垂下双眸,他走到对面坐下,温和地说道:“阿萦,阿云,坐吧。”

    给姐弟俩斟好酒,他低着声音,苦笑着说道:“阿澈那厮,倒是瞒得我们好苦!”

    他这话,明是说阴澈,却也是在说卢萦了。

    卢萦垂眸,她清声说道:“情不得已,王兄勿罪。”

    听着她清冷疏离的语气,看着她女装的面容,王尚不由想到男装时的卢萦,他垂下眸,掩住眸中的失落。好一会,他才举起酒斟一饮而尽,“这事怪不得阿萦,是我们眼拙。”

    卢萦这次来见王尚,一是表示感谢,二,也是亲口向他说一声抱歉。毕竟,寥寥的几次相遇中,王尚对她很亲昵,那架式完全是把她当成了朋友。

    想了想后,卢萦抬起乌黑的眸子看着王尚,清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是阿萦欺瞒在先。”顿了顿,她说道:“还请兄台万勿见怪。”

    她接连两次请罪,王尚再说见怪便显得心胸狭小了,当下他苦笑了一下。

    正当王尚举起酒斟时,靠近窗子的卢云突然欢叫道:“咦,那不是田小七吗?他怎么在这里?”转过头,卢云对着姐姐说道:“姐,这小子我早就想逮住他了,我出去一下下。”说罢,他又朝王尚说了一句,也不等卢萦回答,转身便冲了出去。

    一下子,厢房中便只剩有卢萦与王尚了。

    这个臭小子,把他们孤男寡女丢在一间房里。

    卢萦慢慢嘀咕了一句。

    正在这时,王尚低着声音说道:“阿萦,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一直以为你是阿云。我……”他想起那个一袭红袍,美得清冷疏离的少年郎,不知怎地,突然很想喝酒。

    事实上,自从知道卢萦就是那个卢云后,他已醉了几回。

    暗中叹息半晌后,王尚抬头看着卢萦,唇角泛出的笑容有点苦涩,“原来你就是他,怪不得以那个人的身份,都对你另眼相看。”

    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虽然有点想不通他的失落由何而来,卢萦还是低声说道:“抱歉。”

    这两字刚刚出来,陡然的,卢萦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少女带着怒气地叫声,“你胡说!我就知道他在这里!”

    几乎是这个叫声一出,王尚脸色便是一变。而与此同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冲到了近前。

    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卢萦也是脸色一变。她马上拿过纱帽戴在脸上,看向王尚的目光中都带有警惕。

    ……她不过才与这王尚见面,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莫非,这是什么人对她设的局?

    虽然想不通有什么人要为难自己,卢萦还是有点气恼。

    就在这时,只听得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只见一个华服少女带着两个护卫冲了进来!

    那少女一冲进来,便直直地瞪向卢萦。对上她戴着纱帽的模样,少女冷笑道:“怎么,敢做就不敢当了?”

    说罢,她冲向卢萦便要掀开她的帽子。

    不等她动手,卢萦已自己摘下了纱帽。

    一对上卢萦的面容,少女气是眼圈一红,她跺了几下脚,腾地转头对着王尚,恨声说道:“姓王的,你三番两次逃婚退婚,你害得我成了整个成都的笑柄,便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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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只有一更。还有一更欠着。恩,已欠了大伙两更了。

第八十章 路遇

    这少女虽衣着华贵,看那神态动作,分明是个娇纵糊涂得有点分不清场合的。

    在这样的地方,说这样的话,她还提得声音很响,引得楼梯间冒出了好几个脑袋,而原本喧哗的楼下,更是安静了些。

    她就不怕这么一闹,自己以后名声败坏受人嘲笑么?不过话说回来,王莽乱汉之前,女子地位一直很高,做事也颇有点任性。特别是蜀地汉阳这等离中原颇远的地方更是如此。此番经过二十几年战乱,更是少了教化。如王莽乱汉前,那个著名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就都是成都人。卓文君以大富商之女,与司马相如私奔后,还抛头露面当坊卖酒的。

    在卢萦暗暗寻思时,那少女显得更是恨极,她一眼瞟到一脸平静的卢萦,不由气从中来。

    红着脸,那少女朝着卢萦冲出。

    看到她冲向卢萦,王尚脸色一变,他猛然站起,急喝道:“阿缇,你想干什么?”

    他这里才喝叫出声,已然冲到卢萦身前的少女已是右手一甩,一个巴掌便扇向卢萦的脸。一掌挥出时,少女尖声叫道:“你这个不要脸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挥出的巴掌已被卢萦牢牢扣住。卢萦虽然也是弱质女流,可她常年做家务,不管是体力还是敏捷性,都远强于这个娇生惯养的少女。

    伸手扣住少女的手腕,卢萦站了起来。

    少女被制,不由挣扎起来,她涨红着脸尖叫道:“贱人,放开我!”

    卢萦依然扣紧她的手腕。她走到少女的身侧时,少女尖叫一声,右脚一伸朝她踢来!

    卢萦轻轻巧巧地一侧,便避了开来,然后,她把少女的手臂一转一扳,令得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倒后,卢萦扣着她的双腕站到了她身后。

    虽是一袭女装,反扣着少女手臂站在她身后的卢萦,那姿态却清冷平静得简直就是个男扮女装的少年郎。低着头,卢萦盯着阿缇冷冷说道:“阿缇,你有没有想过,经你这么一闹,你的私隐会人人皆知,以后你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笑话你,说你不得未来夫婿的欢心,说你泼辣不知礼数,怪不得没人要?”

    卢萦的声音清冷如泉,很有穿透力,那少女正一边挣扎一边尖叫着,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动作一僵。

    见少女听懂了,卢萦冷笑一声,她放开少女的手,走到一侧拿起纱帽戴上。

    然后,她从怀中掏出那本《史记》,朝着王尚低声说道“王家郎君,这书太贵重了,舍弟不能收。”

    把书推到王尚几前,卢萦走到少女身侧,歪了歪头,卢萦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看着她,认真地说道:“阿缇,以后不要这么急躁了。实际上,你家王郎是第一次与我这个姑子相见。”姑子打扮的她,确实是第一次与王尚打照面,因此卢萦这话一点也不假。

    见卢萦说得诚挚,那双目光自始至终都透着清澈,这般沉稳中的劝诫,让任性急躁的少女不由自主的气势大泄。

    她喃喃说道:“我,我是听人说的。”

    卢萦“哦”了一声,温柔地说道:“阿缇,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怀疑那人不怀好意。”

    沉稳温柔,颇有大姐风度的卢萦,对于阿缇这样任性冲动,没什么心眼的少女来说,还是很容易产生好感的。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也不是故意找的我,是我路过时,听到她在跟人家说,卢氏阿萦是个轻浮的,朝秦暮楚的贱妇,你看她又勾上了那个王氏尚郎了!”

    看来是自己不小心被人留了神了。

    卢萦温柔问道:“那说闲话的人是谁?”

    阿缇摇头,“我不认识,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妇人,她一直在说你坏话。”

    卢萦蹙起了眉,她又问了几句话,终于确定,这阿缇还真不是被人故意引来的,一切只是她自己运气不佳而已。

    探明了一切,卢萦凑近少女,温柔地说道:“阿缇,其实你很好的,以后不要这么急躁,也不要跟你家王郎这么紧就更好了。”

    说罢,她回过头来朝着王尚福了福,道:“王家郎君,阿萦告退了。”

    目送着卢萦施施然离开的身影,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也好,在阿缇面前也好,那冷漠从容地应对,王尚一直抿着唇,他深邃的眸子闪烁着,一直没有说话。

    卢萦出了酒家,没有看到卢云后,料想他这么大的人也丢不了,便转身向回走去。

    卢萦刚刚走过一条巷子,突然间,一辆马车直向她横冲而来。在卢萦一个急刹后,马车骤然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磁沉的声音传来,“上来!”

    是那贵人的声音!

    卢萦腾地抬起头来。

    她瞟了一下四周,见不少人偷偷向这里望来,不由头痛地想道:这下好了,明天不知又被说成什么样了。

    虽然暗恼,她却不敢在这大庭广众当中与贵人多作争持。当下她干脆利落地跳上了马车。

    马车外面看起来普通,里面却布置得舒服之极。黑色的绒布铺在地上,卢萦的脚一踩,便是一个大大的泥印。

    贵人身后的两个美婢,同时低头看向黑色绒布上那个泥印,卢萦,也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足。

    看了一眼后,她伸出脚,慢慢地印下去,再印了一个清楚的泥印儿后。

    两婢同时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来。她们看着卢萦,等着这个出身卑微,一身脏湿的乡下姑子,在这个与她的身份格格不入的高贵之所,露出附合她身份的那种自形惭秽,战战兢兢。

    卢萦没有战战兢兢,她蹙了蹙眉后,把另外一只足也在黑色绒布上蹭了蹭,直到把两个鞋子蹭干净了,她才走到贵人的对面,施施然跪坐好。

    ——这般跪坐,鞋履上的泥土很容易弄脏衣裳,若是去了别家府第,一般都要换鞋,这里没有鞋子给她换,卢萦当然是以自身洁净为主。

    两个美婢一直瞪大眼,一直盯着她的每一个举动。事实上,如果换了别家的贵人,这般行事原是应该,可换了卢萦这样身份的姑子,她们就觉得刺眼起来。

    因此,此刻她们看向卢萦的眼神中,多多少少有了厌恶。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贵人突然冷冷地说道:“下去!”

    三女一怔间,两婢同时双眼一亮,得意地向卢萦瞟来。

    卢萦神色不动,她自顾自地提起酒斟,给自己的酒盅满上。

    贵人微微睁眼,这一睁眼,他那斜长上挑的眸子顿时流光潋滟。再次闭上眼,那贵人淡淡地说道:“你们两个,下去自己领罚。”

    这话一出,两婢脸色煞白如雪。她们同时跪倒在地,朝着贵人磕头求道:“主公……”

    “滚!”

    这喝声一出,两婢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她们慌里慌张地爬下马车,当站到地面上时,害怕和惶惑,令得两个长相十分美丽,气质也似大户人家的姑子的两婢脸色灰败,战战兢兢。

    卢萦收回了目光。

    从那两婢地打扮神气来看,她们原本也是在贵人身边有点地位的。可这贵人只是一个“滚”字,便令她们如丧家之犬,也不知是害怕失了如今难得的地位和荣华,还是害怕别的惩罚?

    慢慢抿了一口酒,卢萦想道:平氏千方百计,便是想自己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啊……

    正在卢萦胡思乱想时,贵人磁沉的声音传来,“去准备一下,下月初七前赶到成都。”

    什么?

    卢萦腾地抬头。

    贵人却是又闭目养起神来。阳光下,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那收敛了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卢萦寻思一会后,点头道:“好。”今天是初三,离初七还有一个月。而汉阳与成都离得近,路上的行程不会超过七天。

    她站起来,朝着贵人福了福,低声说道:“阿萦告退。”

    声音一落,她朝外面的驭夫唤道:“停一下。”

    马车应声停下。

    卢萦走下马车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踩出的脏污足印,又看了贵人一眼,突然想道:他赶下那两婢,是因为她们对我有不恭的表情么?

    实在是连驭夫也是她叫停就停,没有丝毫犹豫询问,令得她浮出了这感觉。

    ……卢萦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是个惯于自律之人,对于权衡利弊,更是成了本能。对她来说,这贵人对她越看重,事情就会越麻烦。

    盯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卢萦目中精光闪动,暗暗想道:等到了成都,我一定要找到法子与他划清界限。

    卢萦回家半个时辰后,卢云也回来了。

    看到低头读书的卢萦,卢云蹭到她面前,低声道:“姐。”叫了她一声后,他把一本书放在卢萦面前。

    这本书正是《史记》。

    见卢萦蹙眉,卢云搔了搔头,也有点为难地说道:“姐,我也没办法,王家郎君他板起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把书朝我一塞也不说个话,我,我就有点气虚了。”

    卢萦抬头看向他,问道:“你后来又见到了王家郎君?”

    “恩。”卢云点头,“他一直在喝酒,喝了很多,我是他的护卫叫过去的。那人把我叫过去后,便把这书强塞到我手里,他脸色很不好看。姐,你不知道,如果那时我说个“不”字,他肯定会让人揍我一顿。”

第八十一章 圈子

    卢萦寻思了一会,道:“这事以后再说。”

    卢萦又想起了去成都的事,从那个贵人的语气看来,似乎不是要她与他一起走,而是要他们自行去成都了。

    不过现在弟弟的拜师之事还没有确信,此事过两天再想不迟。

    才过了一天,卢萦又接到了平府的邀请。

    这事在卢萦的意料当中,毕竟,她又与那贵人打了个照面。

    这地方小便是这样,随便一件什么事,都有可能落入哪个有心人的眼中,然后便传得到处都是。

    想了想,卢萦拒绝了平府的邀请,她想,她得让平府的人知道,她卢萦,不是他们能够随喊随到的人。对于平府这样的家族,卢萦早就知道,太亲近了,她们会轻鄙你,会不把你当一回事,太远了,她们又容易有小动作。适当的疏淡再加上一定的警告,是很有必要的。

    让卢萦没有想到的是,平府的人刚走,又有一辆马车停在巷子里,前来找她的,却是阿缇。

    阿缇一进入卢萦的院子,便四下张望着,她转了一圈后,撅着嘴说道:“阿萦,你家真小。”

    卢萦一笑,没有回答。

    阿缇又围着她转了一圈,闷闷说道:“那些人都说你好看,可明明也就这样。”

    卢萦不理。

    阿缇撑着下巴盯了卢萦一阵,又道:“阿萦,你说王郎为什么不喜欢我?”

    王尚为什么不喜欢她?卢萦抬头,她对上长相俏丽的阿缇,笑了笑后说道:“这事儿说不清,有所谓倾盖如故白发犹新,人和人之间的事,最是说不清。”

    顿了顿,卢萦问道:“你家非要你嫁给他吗?”

    阿缇摇头,“才不是。”她眼圈一红,声音有点哑,“是我喜欢他,我从小就喜欢他。”

    说到这里,阿缇又道:“阿萦,你胆子真小。”

    见卢萦诧异地看向自己,阿缇扁嘴朝她做了一个看不起你的表情,说道:“那天你跟我说,我那样嚷嚷会有人说闲话。我在成都是也这样嚷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说闲话。”

    卢萦听了,不由一呆。寻思了一会,她问道:“阿缇,你家族是不是在成都很有势力?”

    “那是当然。”

    卢萦恩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这阵子看史记,她从中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就是一个强权世道,从来规则的制定也罢,善恶的划分也罢,都由强者说了算。只要阿缇的家族够强,那么她这个女儿在外面不管做什么事,别人也不敢去说闲话,谁都不是蠢人,得罪不起的人,从来没有人会去轻易得罪。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被规则束缚最多的,通常是一些不上不下的家族和地方,最上面的那些人,规则是为他们定的,他们可以游戏规则。最下面的那些庶民,他们不懂规则,也容易做出践踏规则的事来。

    阿缇是个不安份的人,她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转了两圈,又撑着下巴把卢萦打量了几遍后,手一伸,扣着她的手腕说道:“阿萦,我们去玩罢。”

    “去哪?”

    阿缇眨巴着大眼,想了想后高兴地说道:“我们去王府。”

    见卢萦要拒绝,她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认真地说道:“阿萦,其实你打扮好了,人是极好看的,一点也不像个乡下姑子。我跟你说啊,王尚家里很大,他的姐妹也很好玩,你多认识几个没坏处呢。还有你弟弟,他不是在读书吗?也要多走动走动才好啊。省得像上次那样,王郎一句话也没有说,你弟弟就吓得不敢动了。”

    这话打动了卢萦。

    她的弟弟,这阵子虽然自信了一些,可幼时的贫寒,这么多年的被人欺凌和鄙夷,还是让他做人行事,透着几分胆小。她想他出人头地,在气度行止方面,是得多加培养。

    以前阴澈在时,卢云还有个学习的榜样,现在阴澈也走了,可这方面的学习还是不能丢啊。

    见卢萦意动,阿缇摇着她的手臂说道:“好啦好啦,一起去嘛。王家姐姐妹妹们最有意思了。对了阿萦,我没有跟你说过吧?明天王家有个宴会哦,今天啊,他们家里来了很多贵人呢。”顿了顿,她加上一句,“我也是为了明天的宴会从成都赶来的。”

    听到这里,卢萦点了点头,笑道:“好吧。”

    阿缇见她同意,一蹦而起,欢呼道:“那你马上去准备。”

    卢萦的准备很简单,她穿了新制的一件淡紫色的春裳,把一头乌黑的秀发梳了个姑子发髻,整个妆扮于素净中透着几分雅致,便坐上了阿缇的马车。

    王府虽然是新搬来的,不过他们盘下了汉阳两个大户人家的院子,再把它打通修整。所以占地极广,不管是花木假山,都布置得颇具匠心。

    卢萦两女刚从马车中下来不久,便听到一个少女高兴地唤道:“阿缇!”

    阿缇回过头去,见到那个相貌端丽的少女,她高兴地窜了过去,一把抱着对方便笑了起来。

    两女显然是久没有见面,这一在一起,便说个不停。因为好友来了,阿缇对卢萦都没了什么兴趣,草草介绍了她一句后,又跟那少女快乐地聊了起来。

    看着两人走在自己前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少女,卢萦并没有不自在。

    她现在,很少有感觉到不自在的时候了。

    微笑地行走在花园中,一路上落英缤纷,蜂飞蝶舞,直是美不胜收。

    走着走着,卢萦听到一个惊奇的,不敢置信地叫唤声,“卢云,不,卢萦?”

    卢萦回过头去。

    却是五十步处的小湖旁,正走来六七个长袍大袖,衣着华贵的少年。那走在最前面的,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正是王尚。而站在王尚旁边,睁大眼睛惊奇地盯着她的,可不就是那个一直与王尚,阴澈走在一起的少年郎莫远?

    从衣着气质来看,出现在这里的少年郎,任哪一个都是非富既贵,这些少年听到莫远这么一唤,同时朝卢萦看来。

    卢萦对上莫远惊异的目光后,微微垂眸,她朝着他盈盈一福,唤道:“见过莫家郎君。”又转向王尚行礼道:“见过王家郎君。”

    莫远没有回答,而是惊奇地叫道:“你,你真是女子?”

    他大步走向卢萦,围着她转了一圈后,惊叹道:“真让人不敢置信。”

    听到这里,一个圆脸少年奇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位姑子是谁?”

    他问的是王尚,不过王尚一直抿着唇没有回答,倒是莫远马上接口道:“她呀,她可狡猾着呢,前两次一直扮成男子样,我就说嘛,这汉阳城,哪里有这般芝兰玉树般的美少年?原来是一个姑子假扮的。”顿了顿,他笑眯眯地说道:“阿萦还是着男装更好看,阿尚,你说是不是?”

    王尚面无表情地盯着卢萦,眸光深邃复杂,却没有回答莫远的问话。

    倒是一个长相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出来,他围着卢萦转了一圈后,慢慢说道:“芝兰玉树?”吐出这四个字后,少年鄙夷地说道:“不过汉阳这种小地方的乡下姑子,也配称芝兰玉树?”他夸张地叫道:“阿尚,阿远,你们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啊?”

    少年的语气毫不客气,而他的声音一落,好几个少年和姑子,都笑了起来。

    这种哄笑中,有着对卢萦这种乡下人的鄙薄不屑。

    也是,芝兰玉树那是何等的形容词,没有一定的风度,没有一定的气量,没有一定的才华和家世,没有出众的才情风貌,谁配拥有?

    卢萦抬头。

    她静静地看向那出言不逊的少年,慢慢的,她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这时众人还在哄笑,在一众笑声中,卢萦微微一笑后,点了点头,清冷地说道:“风月为骨,白玉为肤,方称得上芝兰玉树,凭这一点,我确实不是。”

    说罢,她不再理会这些人,转身便走。

    卢萦的冷漠中,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在,这种自在和冷漠夹在一起,便是睥睨。

    如今,她这么一转身,那优美的身姿,那洒脱地举止,倒是把众少年映衬得幼稚起来。一时之间,众人有点笑不下去了。

    就在一阵短暂的沉静中,一个少年低声说道:“你们不知道,这个小姑子可了不得,她可是那个住在怡园的人都另眼相待的。听说那贵人对她颇为礼遇,连赏了她两套用方空做成的裳服,她倒好,给回了三百两金说什么两不相欠,那贵人竟是毫不介意就收下了。”

    这话一出,四下安静了。

    这时,那少年转过头看向王尚,笑道:“阿尚,听说阴澈那厮挺中意她的,还闹过要跟她提亲,对不对?”

    这话一出,刚刚安静下来的众人同时一哗。

    任何一个阶层,都会自成一个圈子。而这些少年少女所属的圈子,在成都,甚至在洛阳都有一些影响力。这些少年,自小便见识过人,同时,也眼界甚高。

    在他们眼中,卢萦这样的乡下姑子,便是长相最好,那也是玩物级别的,那是连提也不屑一提。可这么不屑一提的姑子,竟然与那个贵人和阴澈两人扯得上关系,这就不得不让他们惊讶了。

第八十二章 气势

    一阵沉默后,也不知是谁哧笑了一句,“那又如何?那人也许今日看重她,说不定明日便又把她当成玩物了……不过一小小村姑,难道还真能与我等平起平坐,成了个人物不成?”

    这声音不大,可众人还是听得清。疏疏落落的树叶,挡住了说话人的模样。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声音一落,四周的少年少女同时露出一抹笑容来。

    这是心照不宣的笑容,很显然,在这些人心目中,都是这样认为的。

    卢萦也知道,他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要在这个世间受人尊重,从来不是这些或者,也许的看重。而是真真正正的地位,真真正正的一呼百诺。

    所以,她一门心思只想把弟弟登上青云之路,只有那样,才是真正的改变彼此的命运。

    因着那不知名的人一句话,一时之间,看向卢萦的目光由先前的惊讶,又恢复成了蔑视。这是一种视若无睹的蔑视,甚至隐隐有姑子在说:“怎么让这种乡巴佬踏入王府?”“离远一点,看了让我心烦。”

    一句又一句,开始时还有所顾及,到了后面,已是肆无忌惮。

    卢萦抬头。

    在她的视野中,已看不到阿缇的身影。而另一侧,王尚和莫远等少年,已聚在一起谈诗论文起来。

    而她所经行之处,无论姑子少年,还是婢仆佣从,都离得远远的,仿佛她的身上有什么疫疾,靠近了便会传染一样。

    暗暗叹了一口气,卢萦想道:今天的事处理不好,自己和弟弟,也许永远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想到这里,她提步走向湖边。

    湖边桃红柳绿,残花凋落。

    卢萦走近后,湖风吹在她的脸上,身上,令得她的墨发向后披拂着。

    信步走到一丛竹子旁,卢萦伸手扯散自己的姑子发髻,然后两下三下,把它扎了一个少年发式。

    她的身上,着的是姑子衣袍,头发却是随便挽上的少年发式,要是摊在别人身上,定当不伦不类,可在卢萦身上,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种自在。

    这样的卢萦,会让人无法想象她仅仅只是一个乡下姑子,会让人无法轻视于她。

    把头发随意摆弄几下后,卢萦扯下一片竹叶,放在唇瓣间吹奏起来。

    众少年姑子正聚在一起谈笑风生,陡然间,听到湖边角落处,飘来一阵悠扬的乐音。

    这乐音很别致,清冽中透着飘逸,缠绵中透着几分洒脱,不似寻常丝竹,可乐音一出,却让人仿佛看到了长空万里,皓月无边,雪山千叠,这是一种他们平素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大自在,以及,俯视苍生。

    少年少女们府中乐师无数,有不少还是个中高手,可这一刻,他们还是听呆了去。

    不为别的,只为了这种娴熟灵转的乐音中,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自在风流。

    四下渐渐安静了。

    于安静中,嘴里含着竹叶的卢萦,悠然走出,她显然桃花林中站了多时,墨发上,白玉般的脸颊上,嫣红的桃瓣点点相印。

    她披散着长发,露出那雪白修长的颈项,她一边缓步而行,嘴里还吹着世间难得一见的乐音,那偶尔瞟过众人的眸光中,却由衷地透着一种漠然。

    这是一种真正的漠然,仿佛,眼前这个亦雌亦雄的少女,从来便不觉得,他们高她一等!

    这是一种真正的自信,仿佛于她的内心深处,她就觉得自己会拥有他们拥有的一切,甚至,还会凌驾于他们之上。

    这是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仿佛这个出自乡村的小姑子,眼有山河,学富五车。

    ——此时长空真如雪!

    竹叶清冽中,卢萦已施施然的从众中中一穿而过,转眼间,然后,她越过花园假山,走向了王府的侧门所在。

    看着她一步步远离,王尚大步走到卢萦身后,他长长一揖,低声道:“阿萦可是要回去?我送你一程吧。”

    竹音慢慢止息。

    卢萦回过头来,她看着王尚,一双乌黑如宝石的眸子光芒闪动。慢条理斯地拿下那片竹叶,卢萦勾了勾唇,淡淡说道:“不必了。”

    她朝着王尚,朝着众人团团一揖,清冽地说道:“卢氏阿萦打扰各位了,告辞。”

    说罢,她扬长而去。

    目送着卢萦离开的身影,一阵低语中,一个姑子格格笑道:“这算什么?学那东方朔的浮云王侯么?”

    众人没有回她的话,东方朔,那也是传说中成了神仙的人物,学他,那也要学得像。

    倒是一个少年朝着莫远说道:“怪不得你说她扮成少年,你们都看不出。这姑子,”他顿了顿后,点头道:“好大的气势!”

    这话中的,这个姑子,外表虽美,却也不是世间难得的绝色,那乐音虽吹得新鲜,也不过是玩耍的玩意儿。她真正震住众人的,却是她那气势!聚在这里的少年小姑,不过是靠着家族余荫享受富贵的人,还没有真正成熟到,能够无视这种对自身极度自信,相信自己可以操控一切的气势!

    不一会,卢萦便出了王府大门。

    不管她最后走得何等潇洒,她等于是被众人给逼出来的。回头望着那高高的围墙,卢萦抿着唇,暗暗想道:总有一天,我会不输于你们。

    其实,这感觉真是不好,说起来,她是阿缇叫过去的,而且那府里面,王尚和莫远也都是熟人,可在她被人排斥时,竟无一人替她说半句话。这种被人隔绝,被人孤立的感觉,简直就是羞辱。

    她想,她一定会强大起来。

    寻思中,卢萦回了家。

    刚刚来到巷子外,她看到一辆驴车停在那里,见到卢萦走来,黄嫂子的笑声马上从车中传来,“阿萦!”一边笑,她一边爬下驴车来到卢萦身前。看着她不伦不类地打扮,黄嫂子笑道:“阿萦啊,听说你去参加侍郎王府的聚会了?啧啧,我们的阿萦可真是有大福气的人,那聚会连常府的人都没有请呢。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卢萦没有回答,而是笑道:“嫂子找我有事?”

    “是。”黄嫂子倒也爽快,她埋怨道:“上午来找你,你都不愿,没办法,嫂子只好再跑一趟了。”顿了顿,黄嫂子说道:“阿萦,你三舅母要见你。”

    “见我做什么?”

    卢萦提步便朝自家走去。

    黄嫂子马上跟上,她凑近卢萦,轻声说道:“阿萦,你是被那些人赶出来了吧?”

    卢萦停步。

    黄嫂子仍然在自顾自地说道:“阿萦你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定然是呆不下去。阿萦啊,你现在可想明白了?这人就是这样,你啥都没有,凭什么人家要看得起你?你没有家族亲人相帮,你就不算个什么东西!现在,你应该知道你外祖家为什么想让你接近那贵人了吧?”

    顿了顿,黄嫂子又道:“依嫂子看来,那贵人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啊。你跟了他,不说别的,一个名分是会有的。等有了那个名份,你看那些姑子郎君的,谁敢看轻你?”

    拿眼瞅着面无表情的卢萦,黄嫂子又道:“你刚才在王府中,是受了羞辱吧?哎,那些人就这样,昨天常府的一个嫡姑子过去了,都被气得哭回了家。何况是阿萦你?”

    这平氏的人,消息真是灵通。自己的一点小事,都被他们盯得紧紧的。只怕这巷子外面,有人专门负责盯着她吧?

    走到自家门外,把门打开后,卢萦回头,她打断叽叽喳喳的黄嫂子,直接问道:“我外祖母想我干什么?”

    卢萦微微眯眼,干脆地说道:“我的性格,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不是随人摆布的那种人,你直说吧,平老夫人,或者,我那三舅母,她们又想出了什么主意?”

    这是什么话?真是难听!

    黄嫂子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不过她不敢发作,现在卢萦的性格,她们是领受了的,如今的平氏,还真不敢与她轻易翻脸。

    愕了半晌,直等卢萦在房中忙活一阵,黄嫂子才咬了咬牙,走到卢萦身后说道:“表姑子,你三舅母的意思是,下次你见到了那个贵人,就代你六表姐向他美言几句。”顿了顿,黄嫂子又道:“等你六表姐富贵了,不会忘记阿萦你的功劳的。”

    这是平氏商量的结果,他们觉得,卢萦这姑子可能没有父母教养的缘故,性格偏激,行事粗硬而且任性,实在不像是个能守住富贵的人。那贵人现在因为一时新鲜而对她另眼相看,总有一天,她的性子会耗尽那贵人的好感的。

    所以,平氏要富贵,还真不能在卢萦的身上赌太多。想来想去,他们决定推出平氏最美的六姑子。六姑子的性格,温婉大方得体,人又美丽善解人意,她如果成了贵人的塌上人,肯定能在他的后宅里站住脚的。

    平氏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卢萦勾了勾唇,想道:倒是有长进了。

    对她来说,平氏不是通过阴谋或逼迫让她答应他们的要求,而是直接开口,这就是极大的长进。

    因此,她想了想后,点头道:“好。如今我见到贵人,气氛合适,我会向他提起这事的。”

    见黄嫂子喜笑颜开,卢萦严肃地说道:“不过你们应当清楚,那人身份贵重,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六表姐虽生得好,他不一定看得上。因此,别抱太多指望。”

    黄嫂子连连点头,喜颠了地说道:“阿萦有这份心就好了。行,嫂子这就回去禀报老夫人。”

第八十三章 同行

    傍晚时,卢云回来了。

    他今天格外兴奋,一冲到卢萦面前,便急急地说道:“姐,成了,成了!”

    卢萦腾地转头,她看着他,低声道:“你是说,你拜师的事,成了?”

    “恩恩。”

    卢萦双眼瞬时晶亮无比,她点头道:“好,那我们马上准备前往成都。”

    卢萦显得十分兴奋,她在院子里踱了一圈后,喃喃说道:“我们手头的金子,应该可以在成都购一间小房子。这样的话,这间房子得留着,以后也是个退路。”

    她侧过头看了看那间装满书简的房屋,又道:“这些书,至少也得用六辆车才装得尽。到时抵达成都,我们还得临时再找房子……”

    想到这里,卢萦转头说道:“阿云,黄公在华巅书院,不如我先行一步,在华巅书院旁找到房子等你?”顿了顿,她又道:“你的先生应该会与你同行吧?到时托他与你一道看管这些书简,他应该会乐意。”

    卢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与卢萦分开过呢。特别是卢萦自受伤后,变得极为聪明坚强,他已习惯了一切有姐姐打点。现在突然听到要与姐姐分开,到时得自己一人押着这么多车书前往成都,便是有先生在侧帮着看管,心中不免也升起一抹惶然。

    卢萦把话说完,见到弟弟呆呆地看着自己,表情中十分不愿,不由蹙了蹙眉,想道:我是不是护得太多了,使得弟弟不能像鹰一样的飞翔?

    事实上,别的穷人家的孩子,如果像卢云这么大了,可能已学会了独挡一面。卢云有卢萦这个姐姐,一直不管多难,这个姐姐都把他的衣食住行包着,所以卢云相比起同样处境的同龄人,确实显得稚嫩些。

    寻思到这里,卢萦道:“就这样决定了。阿云,我明天就去见过你家先生。”

    说罢,卢萦走了出去。

    这一次,她直接往了平府,找到黄嫂子后,卢萦没有进入府中,而是就在外面说了几句话。她说,她得了贵人的要求,得马上前往成都,卢萦又说,自己答应平府的事不会忘记,等机会一到,她一定会尽快向贵人荐举六表姐的。

    说完这些后,卢萦转身便走。她知道,平府中人听到这个消息并不会焦急,因为成都也在平府的产业,他们想来,随时可以来。

    第二天,卢萦找到卢云的先生,慎而重之地把六车书简相托后,在那先生的欣然同意中,卢萦回了家。

    回到家,她便忙着整理家务。

    当她把一切安排准备妥当,已是第四天。

    给卢云留下一些铁钱,以及二十两黄金后,卢萦带着剩下的黄金,换上那袭银色的男子袍裳,带着几个包袱,坐上了前往成都的驴车。

    不过让卢萦没有想到的是,她的驴车刚刚出了成都,便看到了一支浩浩荡荡,华丽无比的队伍。远远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听到那些人的谈笑风生,再看到一辆辆的驴车牛车马车,卢萦不由想道:还真是巧啊。

    原来今天,便是阿缇等成都来客返回的日子!

    战乱刚平,现在便是大贵人家,马匹也是不足的,因此这支由富贵子弟组成的队伍中,夹有牛车和驴车。

    不过这样也好,她一个女子单独上路,毕竟不怎么安全。跟着这些人,应该不用担心盗匪吧?

    想到这里,卢萦拉下车帘,闭目养起神来。

    格支格支的车轮转动声中,众少年姑子的笑声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一路同行,迟早会要打招呼,卢萦便掀开车帘,然后,她好整以暇坐在车内,拿起一本竹简翻看起来。

    这时刻,阿缇正缠着王尚,双眼亮晶晶地说个不停。而一侧的,骑着马的莫远则被同样策马而行的众少年围在中间。他说笑了一阵后,叹道:“这一次你们也走得太匆忙了,幸好父亲答应了让我们把你们送到成都再回来。不然,真舍不得啊。”

    另一个少年则笑道:“是啊,可真是舍不得。”

    这时,一个高瘦的少年问道:“阿远,听说阴澈那人不近人情,可是当真?”转眼他又说道:“阴氏在陛下眼前极为得力,要是早知道他在汉阳住了这么久,我们早就过来了。”这人性子直,却是把这攀附的话说得直接明白。

    莫远听出了他话中的责备,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说,实在是阿澈那性子,我们不敢太过违逆他啊。”

    正这样说着,他眼角瞟到一人,突然惊咦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坐直了。

    看到他回头,众人也跟着回过头去。

    这一下,连不远处的王尚也注意到了,他也跟着回头。

    怔了一阵,莫远叫道:“卢,阿萦?”

    莫远的声音十分响亮,带着几分惊奇。

    他这声音一出,众少年姑子同时回头向卢萦看来。

    马车中,车帘大开的卢萦慢慢放下书简,抬起头来。

    明明已是第二次看到她,这个时候,众人还是眼前一亮,同时想道:果然如莫远所说的那样,这个姑子着男装时,远胜过穿女装时。

    只见简陋的驴车中,一袭银白色长袍的卢萦,乌发高高束起。那清丽至极的面容,在那冷漠无波的眸光掩映下,散发出一种似雪似玉的莹光。她的长袍穿得一丝不苟,使得她这个人,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种疏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精致,还有,睥睨!

    有这样气质的人,真难想象她会攀龙附凤。

    众少年一怔间,阿缇惊叫道:“阿萦,你是来送我们的吗?”

    卢萦转眸看向她,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有事前往成都,得与各位一路同行了。”

    坦坦荡荡地说到这里,卢萦见到有几人讥诮的一笑,嘴一动便要讽刺她攀附他们,当下一双乌黑如宝石的眸子静静地扫过众人,清冷地说道:“诸君任我自行便可。”

    说罢,她向后一仰,再次拿起了那本书简翻看起来。

    正好这时,一缕春风吹来,那春风拂过卢萦的车帘后,又拂起她额头的一缕碎发,卷到了她长长的睫毛之上,然后,悄然垂落。

    几乎是陡然的,众人同时想道:怪不得会说她如芝兰玉树了!

    这世间,美貌胜过卢萦的男人和女人不知多少,可有她这气质的却是绝无仅有。这种疏离中透着自在,从容中透着冷漠的味道,一时之间,众人倒是明白了,怪不得以阴澈的家世,竟想娶她为妻。

    车队在不疾不徐中向前驶去。

    众少年这时早把注意力从卢萦身上移开,聚在一起谈笑起来。

    不知不觉中,王尚策马来到了卢萦的驴车旁。

    他走到众人注意不到的另外一侧,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男装的卢萦,王尚发现,自己那本来平静的心,又有点砰砰跳了起来。

    抿着唇,他暗暗想道:如果她不是姑子,那可多好?

    至于她不是姑子他会怎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没有想明白。

    就在王尚胡思乱想之际,卢萦抬起头来。

    她瞟了王尚一眼,从一侧拿起一个木盒。把木盒推到车窗旁,卢萦向后一倚,淡淡说道:“这盒子里,装的是郎君所赠的〈史记〉,实在是此书太过贵重,卢氏阿萦无功不敢受禄。”

    王尚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脸上,好一会,他才说道:“你可是怪我那日不曾替你说话?”

    这话一出,卢萦转头。她眸光清澈地看着王尚,好一会,勾了勾唇淡淡笑道:“不,我不怪。”在王尚诧异的目光中,卢萦静静地说道:“我从小就知道,世间一切,只能自己争取,别人是指望不上的。因此,我不曾怪过你。”

    这话,却是比骂他还更让他不舒服。

    王尚抿紧唇,他也不知怎地,一对上男装的卢萦,便思绪千端,隐隐中,他甚至对卢萦有点恼意,恼她不该明是女儿身,却着男装来诳自己。

    想了想,他手臂一伸,把几上的那个木盒拿了过来,淡淡丢下一句,“随便你。”说罢策马离去。

    转眼间,夕阳西下,车队要开始扎营了。

    那些郎君姑子,每个人都带了大量的护卫婢女,因此他们只是一声令下,便有人忙碌起来。

    卢萦没有在外面行走过,也不做扎营的准备。她打算今晚睡在车上。

    在她下来时,众人已燃起的火堆,煮起了晚餐。

    卢萦吃了几口干粮,便在这靠近树林的山丘旁走动起来。

    看着她一个姑子,却自自在在的,真如一个男子一样看来看去,好一些姑子都低头哧笑起来。

    卢萦听到了她们的哧笑,她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行走着。一边走,她一边把众人营帐的位置,马车的停放,婢仆们说的话,还有他们的神态表情,树林中的脚印,一一收入眼氏。

    围着树林走过后,卢萦走了出来。而这时,两个姑子拦在她面前,咯咯笑道:“你叫阿萦吧?阿萦啊,你这般查来查去,可查到了什么?”话一说完,她自己乐得笑弯了腰。

    另一个姑子站在一侧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笑着。站在这姑子后面的婢子,则凑兴着笑道:“卢姐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是常年在外面行挥打仗的大将军呢。”

    她这话一出,又是一阵笑声传来。

    在众女的嘻笑中,卢萦微微抬眸,她的眸光瞟过聚在一起的众仆人,在其中几人的身上瞟了一眼后,又回头看向那些载送东西的驴车。

    目光扫过其中两辆驴车,卢萦这才回过头来。她微笑地看着几女,点了点头,说道:“几位说得对,我是闲着无聊,走走罢了。”

    说罢,她越过几女,走向她的驴车。

第八十四章 料中

    几女目送着卢萦修长挺拔的背影,同时轻哼一声。

    她们都看不过卢萦。

    因为她们实在想不通,卢萦的自信和底气从哪里来。在她们想来,世间的贵族和庶民有天壤之别。而贵族之所以是贵族,那是从小耳濡目染,一衣一食的精养,奴仆成群的奉迎才养成的自信。而这卢氏女,竟是自信更胜过她们。

    所以,她们实在想不明白。

    她们自是不会明白,卢萦的自信来自于对世事万事的通透,那是她受伤后便拥有的通透。从她醒来那一刻起,她便觉得这天地间的一事一物,都是那么明明白白。她甚至觉得,很多事情,只要自己想,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成功。

    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通透,自信,畅达,佛家称做:醍醐灌顶。指被灌输了智慧,使人彻底觉悟清醒。

    不过此时,佛教还没有在中原大地流行,得等过了几百年后的南北朝时期,才会在一本叫做

    《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中说道:“令问维摩,闻名之如露入心,共语似醍醐灌顶。”

    没有理会身后不时传来的哧笑声,卢萦来到停放车辆的地方。

    此刻,夕阳渐渐西下,淡淡的夜幕开始笼罩在天地间,天边处,淡淡的明月升起,数颗星辰点缀其侧。

    仰头吹了一会风,卢萦没有上驴车,而是闲庭散步般,又围着一众车辆转了一圈。

    转着转着,一个少年仆从跑了过来,他朝着卢萦行了一礼后,唤道:“卢氏娘子,我家主人让你过去坐坐。”他朝身后一指。

    卢萦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却是那山丘上,众少年少女已生起了火堆,各自按家族和亲疏围聚成堆。燃烧的火焰照在一张张青春的脸上,烹着肉汤的大鼎上散发着阵阵白气。

    卢萦恩了一点,点头道:“多谢。”她提步走近。

    远远看到卢萦走来,莫远忍不住说道:“这卢氏娘子,长得真不错。”说到这里,他瞟向一侧的王尚,忍不住凑了过去,低声说道:“阿尚,白日里你凑在她的车旁说什么了?怎么回来后脸色一直不好。”

    见王尚沉着脸,莫远嘻皮笑脸地说道:“你莫以为大伙没有看到,小心阿缇又要发作卢氏娘子。”顿了顿,他又奇道:“阿尚,这卢氏娘子人才再好,也不至于你和阿澈都陷下去了吧?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看她的?”

    王尚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只是他的眼角,已投到越来越近的卢萦身上。

    淡淡的月辉下,一袭银白衣裳,姿容出众的“美少年”,还是挺引人注目的。看着她越走越近,王尚举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好一些人等着卢萦过来,好一些人又准备发作于她时,走到离众人只有二十步处的卢萦,身子一转,顺着一条小道步入了山丘下的平原处,顺着那条小溪走动起来。

    王尚皱了皱眉,朝身侧的一个护卫唤道:“去告诉卢氏娘子,夜色已深,就别给我们惹麻烦了。”语气十分不耐。

    “是。”那护卫提步追上了卢萦。

    看着两人站在月光下说了几句话后,自家护卫竟是跟着卢萦继续向前,王尚先是双眼一瞪,转眼冷哼一声,道:“真不像个姑子!”使唤起别人的人,还挺娴熟的。

    也只有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卢萦身上,这个时刻,莫远等人已谈笑风生起来。而离众少年约有四十步远的姑子们,也聚在一块笑成了一团。美人们花枝招展的模样,引得众少年频频望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卢萦?

    卢萦围着小溪走出二三百步后,回头朝那仆人说道:“我们回吧?”

    那护卫恩了一声,说道:“这方向一眼可以看尽,哪有什么眼睛发着绿光的野兽?姑子你确实是看错了。”刚才,卢萦非要说她看到了一对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疑似是狼,这护卫压根不信,不过卢萦十分美貌,她想看清楚,他也就乐意陪她一程。

    卢萦寻思了一会,却是说道:“可我就是不安。”她抬起乌黑水润的眸子看向那护卫,温柔地说道:“成家大郎,如果我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事,可不可以找你?”

    黑暗中,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发着晶灿的光芒。

    年方二十,还血气方刚着的成家大郎端正的脸孔一红,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红着脸“恩”了一声,低声承诺道:“姑子吩咐便是。”

    “多谢大郎。”卢萦垂眸微笑。

    这一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转眼两天过去了。

    这是众人上路后的第三天,按这个速度看来,最多再过五天,便可以进入成都城内。

    又到了傍晚时。看着忙忙碌碌扎着营帐的婢仆们,连续踩了两晚地盘的卢萦,今天倒是安份起来了。

    见她不再四下走动,与阿缇交好的,那个叫萧燕的姑子讥讽地说道:“哟,今儿怎么安静了?某个村姑怎么不冒充大将军察看地形了?”她从那天看到王尚悄悄凑近卢萦后,便一直窝着火,平时有事没事,便有点喜欢针对卢萦。

    萧燕的声音一出,另一个少女轻嗔道:“阿燕,别这样说话。人家这是知道自己的本份,找着借口不让自己碍人眼罢了。”

    这话一出,几个格格笑声传来。

    这时,阿缇却在她们身后叫道:“咦,你们说什么呀?别这样说阿萦,她挺好的。”

    听到阿缇大大咧咧的话,先头开口的两女同时摇了一摇头,萧燕更是扯过阿缇,在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来。

    听着众女的嘲讽声一句又一句地飘来,坐在一个火堆旁的卢萦面无表情。她用树枝掏了掏火心,腾腾的焰火中,一双乌黑如宝石的眸子,特别的熠熠生辉。

    见她这般镇定,众女火气更大。不知怎么的,这卢氏女年龄也与她们差不多,可她们在她面前,就有一种自己比她小了一截,正被她容忍着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止是她们有,众少年也经常能察觉到。

    这不是让人愉快的感觉,特别对于颐指气使惯了的富贵子弟来说更是如此。

    面对众人的嘲讽嘻笑,卢萦眸子也不抬一下。只是在众人一一熄去火堆,钻入帐蓬中睡觉时,安静地朝驴车中走去。

    这几晚,卢萦都是如此,也就没有人特意留意于她。

    夜,渐渐深了。

    天空中,一轮弯月相照,地面上,萤火处处,一个个帐蓬外面的火堆中,焰光明暗不定。

    在鼾声渐起时,一队黑衣人出现在月光下。

    这队黑衣人,约有四五十个。他们黑衣蒙面,除了一双眼睛在暗夜中发着光外,一个个人都如溶入黑夜一样。

    慢慢的,他们离帐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随着他们走近,也不知是哪一人带头,只见他们随手一抽,瞬时,一把把长剑从鞘中冒出,映射着月色,泛着冰冷的血光。

    黑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的,他们一步步逼近了隶属于护卫们的帐蓬。

    车队扎营,呈环形分布,众护卫守在外围,仆人的帐蓬在中间,众少年少女的帐蓬便处于最里面。一共三圈,只要解决了最为强大的外围护卫,剩下的人便是砧板上的肉,任杀任砍了。

    这时刻,帐蓬中还是一阵宁静祥和,鼾声还在此起彼伏。

    众黑衣人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轻起轻放。

    终于,他们离众护卫的帐蓬只有二十步不到了。这时,黑衣人的首领手中的寒剑对着月光,挽了一个神秘的剑花。这剑花一出,众黑衣人脚步一顿。

    只见那黑衣人的首领又挽了几个剑花后,手中长剑猛然向下一沉,然后,他迅速地窜向护卫们的帐蓬处。

    他这一动,宛如虎狼,在他地带领下,众黑衣人的脸上,同时现出狰狞的寒光来——

    就在这个时候,“叭——”的一声瓦罐碎裂声,在暗夜中陡然传来!

    众黑衣人才冲出两步,陡然听到这声音,不由齐刷刷一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哗”的一声,却是那摔罐之人点起了火折。紧接着,那人随手一甩,火折哗地扔出,在空中飞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后,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随着那火折子落下,只听得“哗哧——”一阵劈劈啪啪的响起,转眼间,一条火龙平空而起。那火龙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不过一瞬,便堆起了漫天火焰,生生地隔在众黑衣人和帐蓬之间。

    原本还黑暗如漆的大地上,变得通红一片。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走水了?”

    “快,快醒醒,出事了。”

    “有刺客——”

    一声又一声的嘶叫四面而来,转眼间,众护卫从帐蓬中冲出,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们,也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帐蓬外。

    一阵喧闹之后,清醒了的众人,齐刷刷转过头,他们看了一眼火龙的对面,那四五十个黑衣刺客后,又同时转头,看向百步处的树林旁,那个长身玉立,银裳如雪的美少年。

    此刻,那美少年手中还拿着一把火折子,她的腿旁,更有四五个酒坛子。近二百双目光都盯在她的身上,她却依然是面无表情,那冲天而起的火焰,直映得她双颊通红,乌黑的眸子,更是亮得惊人。

    在一阵惊愕中,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护卫成家大郎,他大声喝道:“那些人是盗匪,大伙快拿起兵器!”

    成家大郎的喝叫声,惊醒了众护卫,他们急急转头去拿兵器时,众姑子也冲了出来。在混乱中,王尚和莫远同时朝站在树林旁的美少年叫道:“阿萦,发生了什么事?”

第八十五章态度改变

    第八十五章态度改变

    与他们的询问声同时传来的,还有那黑衣首领的厉喝声,“你这少年竟敢坏我的大事?来人,杀了他!”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声嘶力竭。

    面对黑衣人的愤怒,众少年少女的惊疑和担忧,静静地站在树林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一幕的卢萦,却没有半点慌乱。

    她瞟了一眼那几个晃着长剑冲来的黑衣人,脚步也不提,只是淡淡说道:“何必白做功夫?”

    黑衣人自是不理,眼看他们越冲越近,卢萦随意地提起一个小酒坛,“砰”地一声远远扔出。随着这一扔,只听得“哗——”地一声,酒液四散处,火焰蔓延而去!

    险些冲入火焰中的三个黑衣人急急止步,饶是停得快速,那火焰还是差一点便烧到了他们身上。

    眼见竟是奈何卢萦不得,那黑衣首领气得哇哇大叫。

    而这时,阿缇的叫声传来,“阿萦,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刚起,莫远也叫道:“阿萦,这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郎君姑子还分不清状况?

    卢萦回头一看,却原来,阿缇等人还是胆子大的,不远处,还有几个姑子脸白如雪地软瘫在地,有一个少年还在尖叫不已。

    是了,这些人都是富贵床上养出来的玩意儿,经不起风浪的。

    见那些人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卢萦勾了勾唇,冷冷说道:“事情很简单,这些人要么是刺客,要么是盗匪,他们想杀人越货,不过被我发现了而已。”

    见到成家大郎等护卫举着刀剑冲了出来。卢萦声音一提,叫道:“成兄,速速派一部份人看管车辆!”

    她的叫声清冽,再加上那火光中雍容淡定的模样,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成家大郎马上应了一声,挥手命令一部份人冲向马车。

    而这时,因为酒液燃起的火焰渐渐熄灭,隔开护卫和盗匪的火龙再无威力。

    也不知是谁先喝一声,转眼间,众护卫和众匪徒冲杀到了一块。

    看着厮杀成一团的两伙人,卢萦悄步后退,转眼间便消失在树林中。

    十数个郎君姑子,他们所带的护卫少说也有百人,这些护卫个个衣甲精朗,武器精锐,再加上还有一些壮仆帮忙,这一战,盗匪失了先机,再也不能突袭,只靠实力相拼的话,胜负没有悬念。

    眼看着黑衣人节节后退,原来瑟缩成一团的少年少女强撑着站起。

    黑衣人开始溃散了。

    这些乌合之众,一旦看到大势已去,便没有拼死的勇气。有了一个人撤退,转眼间越波及了整群人。也不知是谁唿哨一声,众黑衣人急急地朝着树林的方向遁逃而去。

    他们一退,众护卫也是穷寇勿追。看着成家大郎朝这里跑来,长身玉立的卢萦,从黑暗中走来。

    再次对上这张疏离冷漠的俊美面容,众人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半分轻视。

    嘴张了张,王尚走到卢萦身后,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刚问出这句话,他便想到卢萦这几天四处晃悠的行为。不由改口道:“你怎么不早说?”

    卢萦静静回头,明灭不定的焰火中,她乌黑如宝石的眸子,清冽而毫无波澜。对上众少年询问的眼神,卢萦勾了勾唇,回道:“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众人一怔,正准备反驳,转眼想到这几日自己对她的冷言冷语,不由一噎。

    这时,阿缇叫道:“阿萦,你这酒从哪里来的?”

    卢萦提车队方向看了一眼,道:“那辆驴车中取来的。”她的话音一落,已围了上来的成家大郎马上接口道:“酒的事卢氏娘子跟我提过,这帐蓬外淋的这一圈酒,还是她要我做的。”入睡时,她非要这样做,他还反对过呢。不过见她坚持,又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他才帮的这个忙。却没在想到,正是这些酒替他们赢得了时间,救了他们的命。

    成家大郎刚说到这里,却见卢萦使了一个眼色过来。

    当下,成家大郎连忙跟卢萦走到一侧。

    在众人的注目中,两人低语了几句后,成家大郎带着十几个护卫,突然如狼如虎地冲入婢仆群中。

    只是一转眼,他们已扑到了二个壮仆。把那二人掀翻在地后,成家大郎手中长剑一指,抵着他们的咽喉喝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不,这事与我无关。”“饶命,姑子救我!”

    护卫们没有理会他们的尖叫,他们反手一提,便把两仆推入一个帐蓬拷问起来。

    眼看着那两个仆人被带走,站在阿缇身侧,不久前还对卢萦冷嘲热讽的萧燕呆了。好一会,她腾地转头瞪向卢萦,尖声道:“你胡说,他们才不会是内贼!”声音尖锐中透着凄惶,也不等卢萦理会,少女已抱着头哽咽道:“他们不是,他们不会这样对我,他们不是她的人……”

    听她这语气,却是知道谁要对付她了?

    卢萦还没有理会,阿缇等女已筹拥着那少女走向一侧。这些富贵人家出来的子弟,对于自身的处境比一般人在意。既然这个少女已怀疑到了什么人,她们不用人提醒,也会去问个清楚。

    帐蓬中哭泣声嘶喊声不时传来,而外面,王尚已挨近了卢萦。

    他低头看着卢萦,只觉得咽中发苦,好一会,王尚才说道:“阿萦,你真是姑子么?”

    这话问得稀奇。卢萦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她对上了月光中,王尚那无比复杂,似有着倾慕,又似有着期翼的眼。

    他在期待自己不是姑子?

    卢萦盯了他一眼,勾唇道:“我是姑子。”

    一句话落地,王尚眼神一黯。

    这时,另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走了过来,他朝着卢萦深深一揖,感激地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卢氏娘子。这份情,汝南文庆记下了。”

    卢萦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事实上,她一个妇人,出了这种风头,虽然博得人一时尊敬,却也会让一些人心中对她畏惧。传得远了,说不定那话便会变得难听。

    这样的话,如果她还想博个良缘的话,会成为阻碍。

    不过卢萦博的从来不是良缘。

    因此,在听到这少年感激的话后,卢萦朝他福了福,清声道:“不敢。”

    只说不敢,却没有说不用还报,这次卢萦便与邱公刺杀案中相救各少年一样,是准备让他们欠她一个人情了。

    自文庆上前说过感谢的话后,又有二个少年,四个姑子上前致谢。

    卢萦大大方方地受了他们的礼。

    接下来,定过神来的姑子们围着卢萦,一一询问起来。

    受了惊吓的众人,这一夜几乎没有人睡着。第二天凌晨时,成家大郎等人已经审问出来了。

    原来,还真是成都萧氏出了内讧。那个与阿缇交好的姑子叫萧燕,萧燕是萧氏大房的嫡长女,而那两个派来对她动手的仆人,原本是照顾了她和她弟弟多年的忠仆,却被她继母收卖了。

    那继母的原意便是,找到合适的机会,便把萧燕除去,然后嫁祸给山匪。

    这萧燕性格直爽仗义,与阿缇一向交好,也很得阿缇父母的喜欢。一直以来,萧燕因为有阿缇这层关系,她在萧府的地位牢不可破,甚至,那个小她三岁的亲弟弟,也因为姐姐的缘故,在萧府保住了他长房长子的地位。那继母想要让自己的儿子上位,最好的办法便是除去萧燕,她是想着没有萧燕这层关系,萧府那个所谓的长房长子,便无人放在眼里了。

    只是那两个萧燕从来信任的忠仆,这一路上一直找不到机会,便悄悄与盗匪勾结了。他们盅惑众少年多装了些酒,只准备这里把护卫们杀戮一净后,那边打破酒坛点燃驴车,惊动众骑,令得众人不能凭众骑逃离。从而一网打尽,省得留有后患。

    这事少年们一审清楚,顿时义愤填膺。听着他们充满恨意的议论声,卢萦暗暗想道:萧氏那个继母,看来是完了。只怕萧燕的父亲,这一次也讨不了好。

    因头一晚大伙都没有睡好,第二天直到接近中午才再次起程。

    卢萦又坐上了驴车。

    众少年姑子的车驾,一律都是马车,只有卢萦一辆驴车参杂其中。要是前几日,他们还排斥她,还觉得她混在他们当中让自己丢脸,这一日,却是把她围在了中间。

    事后,众少年细细想起,都是称赞卢萦观察仔细,感觉敏锐。至于她的狠辣什么的,他们倒是没有感觉。真正令得他们印象深刻的,倒是他们冲出帐蓬那一刻,卢萦那站在火龙旁,树林前的俊美冷静的风姿。

    文庆朝卢萦的驴车看了一眼,耳尖一阵泛红。不知不觉中,他的马车加速,渐渐与卢萦的驴车并驾齐驱。

    风吹着车帘,带来一种湿湿的春天的味道。文庆侧头看向卢萦,对上她宁静秀美淡泊的面孔,他突然觉得呼吸一窒。

    就在这时,阿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文家郎君,你让一让,我要与阿萦说话儿。”

    文庆眉头一蹙,还没有开口,阿缇已经扯着嗓子叫道:“阿萦,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你在成都没有亲人,不如住在我家里好不好?”

    听到阿缇毫无顾及地叫喊声,卢萦笑了笑。她还没有回话,另一个少女也叽叽喳喳地说道:“住我家吧住我家吧。我那个庄子刚刚弄好,还没有去住呢。阿萦你就住到那儿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陈氏

    卢萦自是婉拒了两个少女地提议,不过经此一事,她倒是与众人亲近了些许。

    经此一事,众少年少女心中不安起来,他们一再催促众人,平素地打闹声都小了不少。

    汉阳地方虽小,却也是交通便利的所在,这条通往成都的官道,不时可以看到车队和行人。前几日,众少年还颇有点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些来来往往的商旅,经过这么一吓后,每逢有队伍经过,便会派人前去问询。

    到得下午时,文庆的笑声远远地传来,“诸位诸位,我们有伴了!”他策马而来,对着众人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瞟向卢萦,朗声道:“是这样的,我刚才打听到,我的一个远房舅舅就这两日从济阳举家搬往成都,按照路程估计,我们走快一点,便可以与他们遇上了。”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已经放飞了信鸽,从得到的消息来看,舅舅家的队伍约有护卫二百余人,这下便是那些残余的盗匪想来寻仇,也不怕了!”

    他这话一出,众少年少女同时欢呼起来。

    文庆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卢萦。阳光下,卢萦的唇边带着浅笑,看到她高兴,文庆泛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来。

    “那我们走快点。”“前方三十里处有一个岔道,便是济阳到成都必经之路。我们到那里去等他们。”“对,我们去等他们。”

    说笑声中,众骑加速。

    三十里路,可近也不近,为了尽快汇合,众人马不停蹄地奔跑着。终于在下午时,来到了那条岔道处。

    这时,众人骨头也颠得松了,便停下来一等人二休整。

    卢萦任由驭夫赶着驴子去吃草,她自己则与阿缇,萧燕几女走到了一块。

    如此等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在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那队伍光是车辆便有五六十辆,绵延的队伍激起的烟尘高高扬起。

    看到他们,众少年同时发出一声欢呼。

    这时,卢萦听到一个声音低而轻柔地唤道:“阿萦……”

    卢萦转头,她对上文庆温和的双眼。这个文庆,也与王尚等人一样,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不过文秀特别高,比一般人都高,五官端正,长方的脸型,认真看人时,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

    对上卢萦乌黑的眸子,文庆的表情有点不自在,不过饶是不自在,他还是专注地看着卢萦,低声说道:“阿萦,那些盗匪,你不用再放在心上,我一回去,便会让人来剿了他们。”不会留着他们来报复你。

    少年压低的声音中透着信誓旦旦,卢萦不由抬头。

    四目相对,少年的眸光温和而坚定。卢萦唇角弯了弯,低声道:“多谢。”

    两个字一出,少年欢喜起来,他憨厚地说道:“这是应该的。”

    就在这时,莫远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阿庆呢?阿庆,那些人快到了,我们迎上去吧。”

    “好。”文庆策马走出几声,朗声道:“你们几个跟我来。”说罢,他带着莫远等少年奔驰而去。

    这时,阿缇突然凑近卢萦,格格笑道:“阿萦,你在看什么?”

    卢萦回头。

    对上卢萦的目光,阿缇笑得十分促狭,她朝卢萦做了一个鬼脸,整个上半身都从自家的马车中伸出来,一副恨不得把脸贴到卢萦脸上的架势,嘻嘻笑道:“阿萦,那文家郎君好象中意你了哦。”

    萧燕也从阿缇的马车中也探出头来,她跟着笑道:“就是就是,阿萦啊,文庆这人还没有订亲呢。”

    卢萦勾了勾唇,淡淡说道:“门不当户不对,说他做甚?”

    两女显然没有想到卢萦如此清楚,不由一怔。

    这时,另一个少女低声说道:“你们两个别说笑了。阿萦她,可是入了那个人眼的。”

    这句话一出,两女更是一哑。

    好一会,阿缇嘟着嘴道:“我不信这事。”她转向卢萦,认真地问道:“阿萦,那个人,他当真看中你了?”

    卢萦对上三双好奇的眼睛,扯了扯唇,“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我不信!”说这话的,还是阿缇。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前后茅盾,径自瞪着卢萦,“阿萦,你在骗人!”

    卢萦学着她的样子回瞪着她,“那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阿缇一呆,想了想后道:“我,我也不知道。”

    几女笑出声来。

    众人说笑了一会,那支队伍挟着滚滚烟尘越来越近。不一会,他们便出现在卢萦等人的视野中。

    策马走在最前面的,除了文庆,莫远等人外,还有六个生面孔。那六人,分别是二个青年,二个少年和两个少女。

    卢萦只是瞟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站在左侧的少女。

    那少女,不但长得很美,还穿了一袭红色的绮罗裳服。她肌肤又白又润,在阳光下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这般策马急驰,鼻尖上微微渗着汗,双颊晕红,使得整个人如画一般的精致美丽。

    这少女之美,还在卢萦之上,是卢萦长到这么大,见过最美的人了。

    众人正说笑得欢,陡然看到这么一个极美的姑子,几个少年都看傻了眼,而几个姑子,则是目光游移中,也在暗中对那美人评头品足。

    不一会,文庆带着众人来到了队伍里。他朝着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大表哥,陈其,这是我二表哥陈震,四表哥陈术,六表弟陈连。”然后他指着那极美的少女介绍道:“这是我表妹陈嫣。”顿了顿,他又指向另一个圆脸娇俏的少女说道:“这位是郑氏的小娘子。”

    众少年纷纷行礼回礼中,陈嫣一双妙目转到了卢萦身上。

    事实上,不止是她,几个陈氏子弟的目光,都时不时地瞟向卢萦。

    现在的卢萦,依然是一身少年打扮。一袭月白色的袍服,衬得她整个人格外的玉秀。

    卢萦长相出色,扮成男子时,更比女装时还要出色三分。在场的少年都是富贵子弟,个个皮肤干净五官端正,可论起漂亮来,自是无人比得上卢萦的俊丽。

    见表兄表妹的目光都盯向自己,文庆笑了笑,他指向卢萦,说道:“这位小娘子姓卢……”

    一句话吐出,好几个声音同时叫道:“她是姑子?”“怎么可能?”语气中,竟然颇有点失望。

    居然让他们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卢萦摸了摸鼻子,抬眸勾唇,“卢氏阿萦见过诸位郎君,见过陈家小娘子。”

    终于,心直口快的陈述忍不住问道:“你姓卢?不知你的父亲是?”

    卢萦淡淡笑道:“先父已然故去。”

    陈述一怔。

    在知道卢萦不过是个姑子后,众人注意力大减。不一会,她听到一个声音惊道:“我还以为她是哪一户的名门闺秀呢。原来只是汉阳来的乡巴佬啊?”紧接着,另一个失望的声音传来,“她那样的身份,竟能与你们为伍?”

    这两个声音传出后,又是一阵嗡嗡声传来。

    不一会功夫,两支队伍正式汇合。

    陈氏举家搬到成都,有很多关系都要重新建立。而阿缇王尚等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在成都极有影响力的家族。因此,在有心讨好之下,陈氏子弟与众少年少女,很快便打成了一团。

    而有意无意中,与他们没有共同背景和话题的卢萦,已被排除在外。

    卢萦也不恼,她重新拿起一本竹简翻看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只听到一个极清脆动听的声音轻轻传来,“听说,你得到了他地看重?”

    开口的,正是大美人陈嫣。

    卢萦抬起头来,她对上陈嫣水灵灵的眸子,又看了一眼站在陈嫣旁边,身材高大把她的阳光都挡了大半的长相俊挺的护卫,垂眸说道:“不知姑子说的“他”是何人?”

    陈嫣闻言,樱唇一抿,这少女实在生得美,一颦一笑皆风情。不高兴地蹙着眉抿着唇后,陈嫣说道:“你这人,明明知道还这样说话。”

    顿了顿,她板着脸问道:“他赏过你什么?可有承诺过给你名份?”说这话时,她双眼不停地打量着卢萦,那姿势,直是恨不得把她的头发丝都看透。盯着盯着,少女的目光露出一抹鄙夷,卢萦听她低低说道:“听说你父母早死了,你就是个连家族都没有的破落户?我才不信以他的尊贵,会中意你这种人。”

    卢萦慢慢合上书简,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这等事,姑子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妨直接询问他本人。”说罢,卢萦刷地拉下车帘,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困了,姑子请便。”“哗——”地一声,车帘晃荡着,隔开了陈嫣盯向卢萦的目光。

    见卢萦丝毫不给面子,陈嫣美丽的脸孔涨得通红,就在这时,文庆策马过来,在后面唤道:“阿嫣?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陈嫣腾地转头,她看着文庆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地唤道:“庆哥哥……”她又是委屈又是让人垂怜地瞅着文庆,待得文庆看来时,她转头瞟了一眼卢萦的驴车,哽咽道:“庆哥哥,这人是什么人,怎么在你们的队伍里?”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见陈庆靠近,便抬起眼睛,让自己波光荡漾的眸光从长长的睫毛下透射而来,极可怜可爱地瞅着他说道:“阿嫣不喜欢她,可不可以请她离开?”

    天空渐渐转暗,马上就要入夜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把一个长相出色的人强行驱离队伍,是很容易遇到危险的。

    卢萦拉开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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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这就是一个发生在古代的先婚后爱的故事。

第八十七章 动不得

    让卢萦离开?

    文庆眉头一皱,他耐下性子正要开口劝说。只听得马车中传来卢萦的低笑声,“陈氏娘子,你这样可不好哦。”

    众人回头,简陋的驴车中,“美少年”卢萦的笑容有点捉狭也有点冷,只听她清清冷冷地笑道:“陈氏娘子,你特意跑来问,那贵人到底许了我什么……明明知道我与那贵人有关连,怎么还能让你表兄把我驱赶出去呢?你就不怕你的表兄会因此得罪那位贵人?害了家族绝了前途?陈氏娘子,做人可没有这个做法!”

    这话恁地尖锐!

    如果卢萦没有点醒,文庆都不曾发现,自家表妹那么可怜可爱地一眼,那般温温柔柔的一说,其中竟是含着恶毒心肠!

    他不敢置信地瞪向陈嫣,而陈嫣一张美丽的脸涨得通红,眼泪直在眼眶中打着转。

    自小到大,她用这一招都是无往而不利,往往利用了别人,那被利用的人倒尽了霉头还一无所觉,有时她眼泪这么一洒,很多人还心甘情愿被她继续利用下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伎俩,会有被人一眼看穿的一天!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看穿她伎俩的人,竟然不顾她的家世地位,直白白地揭了开来,一点也不含蓄,一点也不怕与她撕破脸!

    “阿嫣!”就在这时,那护卫心疼地挡在陈嫣的身前,转过头朝着卢萦瞪来,手则按上腰间的剑柄,恨声喝道:“你这妇人怎么说话的?阿嫣心思单纯,你如此编排于她,小心某取了你的性命去!”

    这话一出,陈嫣的眼圈更红了,她楚楚可怜地垂着头,时不时地抽嗒几下。

    看到陈嫣如此,那护卫正是对卢萦怒目而视。

    陈嫣本来就是众人注目的中心,她这一哭,那护卫这么一喝一威胁,顿时嗖嗖嗖,几十双目光同时向这边看来。

    阿缇等人连忙靠近,王尚更是直接向文庆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文庆还没有回答,那护卫已冷森森地喝道:“这人编排阿嫣!”

    他这么一喝,众人同时看向卢萦。而那些陈氏的护卫,更是团团围了上来。

    看到这种情况,卢萦不由一笑,只见她声音一提,懒洋洋地说道:“我有没有编排你家姑子,其实很容易弄清。文家郎君,你可以去问问看,刚才大伙私下里议论我的身份,谈到我与那个贵人的关系时,陈氏阿嫣有没有在一侧,有没有听明白。”

    卢萦的话一出,阿缇马上叫道:“这个我可以作证,刚才我们说这事时,她听得可认真呢,还挺不高兴的,怎么啦阿萦?”

    卢萦淡淡说道:“没,这位陈氏姑子刚才在问文家郎君我是什么人,说她不喜欢我,还要他把我赶出去。”

    嗡嗡声大作。

    众人看了一眼懒洋洋的卢萦,又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文庆,又看了一眼泫然欲泣,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伤害一样的陈嫣,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卢萦的话不多,可句句中的。如果这个陈嫣明明听到卢萦与那贵人有关系,还这样怂恿自家表兄,要么,她是真愚蠢,要么,她就是心肠恶毒。

    可不管是哪一点,都让人敬而远之。因此原本走向陈嫣,想安慰她几句的少年少女,同时止了步。而靠近卢萦的人,则明显多了起来。

    眼见这情况对自己越来越不利,陈嫣气得哽咽不止。她拭着泪说道:“我没有!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了半天,她只能哭个不停。

    没有办法,卢萦的一席话,把她的后路都挡死了。她发现自己除了哭,竟没有别的反驳之词。

    事实上,陈嫣真没有遇到过卢萦这种人。为什么她要这么直接,明明在她生活的环境中,大伙恨得牙齿都咬掉了,表面上也是笑笑呵呵的。明明仇家说了最难听的话,也都是强忍着。

    自己的家世远胜过她,美貌也胜过她,她怎么就不多想想,怎么就这么没有顾及?难道她一点也不想到,这般与自己结成死仇,会遭到自己的报复?

    事实上,卢萦还真不怕她或者她的家族地报复。相反,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如果放任陈嫣表演下去,说不定会让自己倒大霉。

    她把陈嫣的真面目摆出来后,文氏族人是不会对她有好感的。而陈氏一族中,有远见有大局观的人,也会对她不喜……一颗还没有派上用场的棋子,随时想撤,也就撤了。至于旁观的阿缇等成都名媛,也会对陈嫣有了三分排斥之心。

    ……对于一个把自己当成对手的敌人,何不在她羽翼未成时直接把她打落云霄?也省得她蒙骗更多的人来对付自己。

    至于这般结成死仇后,陈嫣或者陈嫣的母亲兄长什么的,非要报复她,卢萦也不怕,因为,她已把她们的仇怨,清清楚楚地摆在明面上了。他们不得不忌讳那个贵人,不得不忌讳众人的悠悠之口,他们根本不敢动手!

    眼见四周的目光越来越冷,陈嫣直是哭得梨花带雨,悲伤不已。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看到那男子走近,几个护卫连忙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中年男子一听,脸色不由一变。他走到卢萦的驴车前,深深一揖,道:“卢氏娘子,老夫替我这不孝女向你致歉了。”

    卢萦连忙回礼,“不敢,陈公多礼了。”

    陈公回过头来,他狠狠地瞪着女儿,看着女儿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美丽无匹的脸孔,他暗中恨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一次陈氏举族迁往成都,固然有家业的原因,把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推向那个贵人的怀抱,也是陈氏计划中的重点之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被族中寄以厚望的女儿,连成都还没有到,连那贵人的面还没有见,便名声败坏了!

    这名声败坏,要是平常,他还能想法子遮一遮,可这里这么多富贵人家的子弟,他能遮谁的口?

    气到极点,陈公忖道:罢了罢了,只得别择它法了。

    想到这里,陈公青着脸命令道:“带姑子回马车,别让她出来丢人现眼了!”

    “是。”

    几个婢女上前,推着哭得无比伤心的陈嫣远去。送走女儿后,陈公大袖一甩,铁青着脸大步离去。

    陈术向来与这个妹妹交好,眼见她哭得伤心,不由压着脾气远远地瞪了卢萦一眼,向旁边的人问道:“你去问问,这个卢氏阿萦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还有,她与众人的关系如何?”

    他想,不能让自己的妹妹白受了委屈!因着那贵人的关系,他可能不敢来硬的,可这世间,要用软刀子杀人,那法子多得很。

    就在陈术铁青着脸越想越怒时,那仆人走了过来。他低声把卢萦的来历说了一遍后,道:“郎君,那小姑子可了不得,她昨天晚上施法赶走了山匪,那伙人无论上下,都承她的情,感她的恩呢。”

    “怎么回事?”陈术连忙问道。

    那仆人把昨晚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道:“郎君你不知道,那姑子小小年纪,却把那些护卫都收伏了。那些粗大汉子,一提到卢氏阿萦,个个心服口服呢。至于那些郎君姑子,也是一个个对她赞不绝口。”

    陈术沉默了会,说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他策马来到陈嫣的马车旁。

    感觉到陈术靠近,陈嫣在马车中咬牙切齿地说道:“四哥,你要帮我杀了她!”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恨意和恶毒,“四哥,你快点帮我想法子,我要她死!我不想看到她还活在世上!”

    提到杀人,她没有丝毫犹豫。事实上,她凭着自己的美貌,已杀过好几个人。去年时,有个长相俊美的郎君竟然不欢喜她而喜欢她的一个手帕交,那个长相远逊于她的呆蠢之物。她便是通过陈术的手,把那手帕交骗到盗匪手里,让她失了清白后自尽而死。

    听到妹妹的要求,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陈术却沉默起来,好一会,他才艰难地说道:“阿嫣,那卢氏女动不得。”

    他一句话刚刚落下,马车中,陈嫣已捂着耳朵压着嗓子尖叫起来。

    陈术苦着脸,等到妹妹尖叫完了,才低声叹道:“阿嫣,这次你一定要听四哥的,那卢氏,真的动不得。”这里的少年少女,个个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人人都精通这些鬼诈伎俩。据刚才地探查得知,那卢氏女生活简单,根本没有仇家。自家妹妹,可能是她结下的唯一一个仇家。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自己有动作了,便是自己什么也不做,那卢氏女有什么好歹,别人也会第一时间怀疑到妹妹身上。

    那卢氏女,是真的动不得啊。

    想到这里,陈术不顾马车中的妹妹再次传来的尖叫,断然说道:“阿嫣,这次你一定要听四哥的。以后,你就不要想这回事了。等父亲他们消了气后,四哥会把你送到洛阳,让你到那里找个好夫婿的。”至于成都,就不必呆了。

    马车中,陈嫣还在尖叫,陈术却顾不得她了,摇了摇头后,他把一直跟在陈嫣身边的护卫叫过来,严厉警告他不许打卢萦的主意后,陈术这才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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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入夜

    傍晚了。

    又要扎营休整了。

    望着一个个林立的帐蓬,文庆叫来几个仆人,吩咐他们给卢萦也扎一个营帐后,便走入自己的帐蓬中坐下,闷闷地喝了几口酒后,他把酒盅一放,转过头沉默地看着卢萦所在的方向。

    一个少妇走到他身后,福了福后,低声说道:“二郎,奴从陈氏下人那里得了些消息,说是陈嫣善于作伪,其实心肠狠毒。”

    “恩。”

    “舅舅虽是亲人,可陈嫣所作之事,还是得传到夫人耳中才是。”这世间,多的是只求一时痛快,喜欢做损人不利己之事的人。如果陈嫣心肠狠毒,就得让家族知道,免得到时帮了她,还被她反咬一口。

    陈嫣太美,有这样的美貌她要上位很容易,这点不得不防。

    文庆点了点头,他目光还在盯着卢萦若隐若现的身影,说出的话有点心不在焉,“这个我自是知道。”

    少妇顺着他的目光,朝着卢萦的身影看了一眼,突然说道:“二郎,你欢喜这个卢氏娘子,对么?”

    这少妇是文庆母亲派来跟他的老成之人,一直受他尊重。

    少年郎陡然被人看破心思,不由脸孔一红,他回过头来,端方的脸孔迟疑了半晌,才唤道:“我……”

    少妇温和地看着他,见他欲言又止,她放轻声音说道:“二郎,你当知道,你的母亲还有父亲,不会同意她进门的。”

    一句话落地,文庆脸色大变。

    少妇不顾他难看的表情,径自说道:“二郎也知道的对不对?不说家世配不配,便是卢氏娘子这种性格行事,便不适合身为文家嫡子的阿庆啊。你看她今日处事,其实可以更温和,更婉转对不对?如果换了别人的姑子,压根就不会与陈嫣对上,你这么看重她,一切交由你处理,难道你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可这个卢氏娘子,却没有这样选择,而是采取了的硬碰硬招数。”

    顿了顿,少妇又道:“文氏一族家大业大,兄弟众多,平素夫人们主事,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中转三转,这点,奴以为,卢氏娘子怕是做不到。”

    可以说,在卢氏娘子面前大落下风的陈嫣,都远远比卢萦更适合大宅门的生活。宅门中过日,可以心狠手辣,可以阴险,可以圆滑,可以装拙,可就是容不得这种张扬自我的女子。

    见文庆慢慢低头,用手捂着脸一声不吭,少妇忖道:二郎才起这个心思,不如趁早斩断。

    因此,她想了想后又说道:“据奴看来,这卢氏娘子性格如此之强,要她做妾,必是不愿的吧?二郎,她不能做妻,又不是个甘于做妾的性子,再则,她与那个贵人,还有阴氏郎君都有牵扯。你,你还是把她忘了吧。”

    把她忘了吧!把她忘了吧!!

    捂着脸低着头的文庆陡然声音一提,涩然喝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少妇手一挥,带着众婢仆低头退出。

    走到帐蓬外,她回头看向卢萦,望着这个一袭男袍,看起来真是玉树临风,俊丽动人的“美少年”,摇了摇头,低下头嘲讥地说道:“又不是什么公主郡主,居然还活得这般张扬随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倒想看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据她看到的,除了那些地位至尊至贵的几个外,一般的女子,活在世上哪个不是委曲求全?哪个不是忍辱负重得如狗如驴?她还真想看看,如卢氏女这个活法,能张扬几日!

    这少妇的心思,便如后世清庭统治中原时一样。汉人在满人的高压下,不得不屈膝下跪,口称奴才,这般奴才来奴才去的自称了百来年后,陡然看到一个像唐宋时一样,敢挺直腰背,倨傲而坐的同胞,第一反应不是欣慰欢喜,而是排斥嘲笑……

    远远的,阿缇便朝卢萦唤道:“阿萦,阿萦!”

    站在外面,正看着文氏仆人给自己扎营帐的卢萦应声回头,见是阿缇,她微微一笑。

    卢萦这一笑,特别温暖,阿缇不由回她一笑,她小跑到卢萦面前,脸蛋红朴朴地说道:“阿萦,你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到那边聊天去吧。”

    卢萦应了一声好,跟在阿缇身后走去。

    阿缇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看着看着,她轻哼一声,不满地说道:“早知道陈氏是这样子的,就不特意等着他们了。”这一路来,隶属陈氏的众人在看到卢萦时,虽不至于给脸色,却也是置之不理。

    不过这很正常,陈嫣的美貌,放在成都都是罕见的。整个陈氏一族,连同仆人在内,一直都在想着,也许能凭借陈嫣的美貌而飞黄腾达。可没有想到,寄予他们厚望的陈嫣,与这个卢萦才打一个照面便在这些富家子弟面前露了丑,挂了恶名了,这让他们想起来,怎么会喜欢卢萦?

    阿缇显然极不喜欢那个陈嫣,她抿着唇说到这里,又冷笑道:“他们还敢说你是乡下来的,他们自己不也是乡巴佬一个?阿萦,我跟你说啊,要是他们敢对你不利,你马上告诉我,我们大伙来给你出气。”

    卢萦一笑,低而感激地说道:“多谢阿缇。”

    阿缇得意地下巴一抬,眼角一瞟后,她小脸马上一苦。长叹一声,阿缇说道:“阿萦,你说王郎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你看,他一看到我,头就转过头装作没有看到了。”

    卢萦顺着她的目光朝王尚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他可能是对姑子没什么好感吧。可这种话,事关一个人一辈子的名声,那是万万不能说的。

    当下,卢萦只能跟着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萧燕等人凑成一堆,正说说笑笑着,看到阿缇过来,好几个姑子跑了过来,围拥着两人朝火堆旁走去。

    说笑了一会,一个温和有礼的男声传来,“卢氏娘子,刚才舍妹无礼,请你千万见谅。”

    卢萦转头,她对上陈术温文尔雅的笑容。陈术这人,生得十分斯文,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看人时,眼神十分专注,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他非常看重你的错觉。

    此刻也是,陈术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卢萦,要不是卢萦知道,她刚才把他妹妹得罪狠了,几乎都要以为,这个少年对她有好感呢。

    抬起头,卢萦对上少年黑沉的双眸,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后,端起酒杯回道:“陈郎说重了,阿萦不敢。”

    不等陈术回答,一侧的阿缇已尖声说道:“陈家郎君,阿萦是我的好朋友哦,我警告你,你可不许为你那蠢妹妹出头。”

    陈术连忙温文地回道:“不会不会,那是舍妹自作自受。”

    阿缇轻哼一声,又训了他两句后,又有一个陈家郎君过来了。

    这一晚,陈氏几个少年郎来来去去地与众人又是敬酒,又是陪礼,说来说去,都是说自家妹妹心直口快,没什么脑子,因此请大伙体谅她,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免得流言传来传去,坏了她的终身。

    说得多了,众少年少女也有点相信,陈嫣之所以说那样的话,不是恶毒,只是不长脑子而已。

    得到众人的承诺后,陈氏子弟松了一口气。不过,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便是少年们承诺了不说出去,今天的事也瞒不过他们的家族。也因此,陈嫣不但再也许不了那个贵人,便是成都各大世家的嫡子嫡孙,只怕也不会选择她了。

    又是一个明月夜。

    弯弯的一轮弦月挂在碧蓝的天空中,几缕絮状浮云点缀其旁。于窃窃私语中,偶尔有一阵风吹来。那风吹在人身上,暖暖的,软软的,似有点凉,又似有点热,便如这春天那躁动的心。

    文庆一直在埋头喝酒,在他的身边,王尚双手撑在脑后,一直仰望着明月。

    姑子这边,卢萦也安静下来了,她歪着头看着远处,乌黑起伏的山峰,听着众女的嘻笑,心中想道:阿云与人相熟后,很能放得开,说话的时候,也比我圆滑讨喜。等他来了成都,我就带他参加一两次这种聚会,以后再有聚会,就由他一个人去。

    卢萦一直知道,交际游冶是她的弱项。事实上,她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要通过她本人与人交际来达到攀爬的目的。

    正当卢萦胡思乱想之际,突然间,后方的官道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沉闷响亮,绝对不在少数。在这个马匹极为精贵的时候,出现大量马匹的,不是王公出行,便是军队从事。

    一时之间,众人齐刷刷掉头看去。

    黑压压的官道尽头,数十点火把光出现在眼前。

    看着那火把光,陈公惊咦一声,说道:“有点奇怪。”

    众人向他看去。

    陈公早站了起来,他眺了一会说道:“不过三十来骑,怎么这马蹄声如此沉闷,仿佛上百骑?是了,来的定然是训练有数,精良无匹的负重骑兵。”

    他这个结论一出,众人同时好奇起来。不过,这一行队伍足有护卫三四百人,面对三十来骑的队伍,倒不至于害怕。

    突然间,阿缇清脆地问道:“阿萦,你猜那是些什么人?”

    卢萦抬头,她看着黑夜的尽头,那一点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火把,摇头说道:“我猜不出。”

    这么安静的夜晚,那三十骑引起的地面震动,已越来越大。望着那迅速逼近的骑队,一直闷闷不乐的王尚在一侧说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人。”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他。

    王尚蹙眉着,目光盯着前方沉声说道:“今天问路时,我隐约听到了些东西。这伙人,应该便是他们说的,从洛阳来此地办事的大人物。”

    说到这里,他咦了一声,道:“他们开始减速了,不会想与我们一样,也在此处歇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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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一更。昨晚熬夜了,今天没时间补觉,现在困得很,写出来的东西质量怕不合大伙心意,便只码一章。现在欠大伙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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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她,却是实验室的一名不知明日在哪里的囚徒,逃离,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第八十九章 少年将军

    王尚的声音一落,那队人的速度已明显慢了下来。看到他们跳上马背,朝这边大步走来。众人面面相觑后,陈公和王尚,文庆等人站了起来。

    不一会,那伙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些人都是全副盔甲,步伐之间杀气十足。看到他们走近,众少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

    那伙人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少年男子,约摸十八九岁年纪,火焰的逼迫下,他身上那泛着银光的盔甲闪着森严而晶莹的美。配上他的面容,刹那间,一众娇生惯养,横行无忌的少年少女,竟同时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悸。

    卢萦只瞟了一眼,便发现所有的少女,都情不自禁地转向那少年男子。

    这少年男子生得很美,他身材高挺,眉扬鼻挺,薄唇如削,一双眸子犀利而冷,看人时给人很大的压迫感。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出身极佳,习惯了居于高位的人物。

    明明在场的各位少年郎都只比他小个一二岁,可这少年将军,却生生把众人都压了下去。让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等着他开口。

    少年将军把在场众人环视一遍后,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出行在外,多有不便,今晚打扰各位了。”说罢,他手一挥。

    随着他手势一动,众骑士散开,不一会,他们便在离众人仅有百步远的地方扎起营帐来。

    扎营时,四下还是一阵安静。

    少年将军把众人一一打量过后,转身便走。

    他一走,众人齐刷刷松了一口气。陈公低声问道:“王家郎君,你知不知道这人的身份?”

    王尚摇了摇头,他低声回道:“我不知道,不过看这情形,应该来头极大。”

    “以你家在洛阳的势力,也不知道他是何人?”

    王尚苦笑了一下,道:“我又不是阴澈那厮,哪里能把各位王孙认尽?”

    这倒有理,众人转过头窃窃私语起来。在他们说着话时,一侧的文庆皱着眉嘀咕了一句。他声音不大,不过站在他身旁的陈术却听得明白。当下,陈术眉头扬了一下,看向少年将军时,眸中精光闪动。

    就在这是,阿缇突然说道:“他的身份应该不难打听,这么俊,这么年轻便成了将军的,洛阳应该不多啊。”

    这话一出,陈术的眼睛更亮了。

    在众人议论时,卢萦走到一侧的火堆旁,伸出手暖了暖,垂眸忖道:以这些骑士的实力,完全可以独宿,他们为什么要与我们搭伙?

    回头看了一眼,卢萦又想道:他们与我们离得太近了。在外人看来,几乎就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她脚步一提,似是漫无目的地在营帐间和坐骑处转悠起来。

    才转了一会,一个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你在看什么?”

    声音冰寒却动听,正是那少年将军的声音。

    卢萦一惊,回过头来。淡淡的月辉下,少年那掩在盔甲下的双眼,正锐利地盯着她。

    卢萦不由向他身后看去,不远处,火堆处处,谈笑风生的众人,根本没有注意这个角落。

    以这人的身份,他要说什么话,完全可以把自己召去。是了,他不想惊动别人。

    想到这里,卢萦朝他一礼,轻声道:“没事,小人只是闲着无聊。”

    她的声音一落,少年将军抬眸盯了她一眼,直视着她俊丽的面孔,少年说道:“听那些人说,你眼力十分不错,昨天还帮他们阻住了山匪地攻击。如有所见,尽可告知于我。”

    说罢,他大步离去。

    听着这少年将军离去时,那盔甲摩擦发出的铿铿声,卢萦抬头朝着火堆看去,明白过来。多半是有人看到她又走动了,便说起昨晚的事来,然后被这少年将军听到了。

    不过听他说得这么认真,莫非真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卢萦干脆沉下心,把四周都静静地走了一遍。

    当卢萦回去是,陈氏众人已与王尚他们聚在一个大堆旁,连同陈嫣,也坐到了一角。

    虽是坐在一角,可她坐的位置巧妙,火光恰好映在她的脸上,身上,使得左侧方向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美丽的容颜。

    看着红红的焰火中,眉目绝美,神态楚楚可怜,说不出的委屈和脆弱的陈嫣,卢萦眉头跳了跳。

    她朝后侧了侧头,那少年将军所在的方向,恰好可以把陈嫣的美丽收于眼底。当下,她唇弯了弯。

    见卢萦走近,好几个少年同时抬头,不过与莫远等人不同,陈术的眼神中,有着一种复杂莫名的警惕。

    看来,他是不希望自己走近了。

    也是,陈嫣刚与自己打个照面,便给栽了,他们防着自己,不想自己与陈嫣靠近也是正常。

    想到这里,卢萦止步转向另外一个小火堆处。

    又说笑了一阵,陈术起身,提着酒瓮朝那少年将军走去。

    而自始至终,陈嫣都坐在那角落处,时刻让那燃烧的火焰照在脸上,直逼得她美丽的脸蛋红朴朴的。

    月光下,陈术过去闲聊了不过几句,便又怏怏回返,看着火光映射下,那少年将军冰寒的表情,众人顿时明了:这人没有留面子给陈术。

    当陈术重新回到火堆旁落坐时,卢萦发现,陈嫣的脸色黯淡下来。

    卢萦收回目光。

    寻思了一会,卢萦又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看到她走动,阿缇唤道:“阿萦,你又去查看吗?我们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有盗匪过来的。”

    阿缇的声音十分响亮,引得众人同时转头看向卢萦。

    陡然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卢萦笑一笑,只得转身返回火堆。

    可她刚刚落坐,一个骑士便大步走来。看到那骑士走近,陈嫣的双眼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不一会,那骑士便来到了卢萦身边,他朝着卢萦抱拳说道:“这位郎君,我家将军有话问你。”

    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过去。

    卢萦眉头暗蹙,可那骑士说过后,也不等她回答,竟是转身便走。

    卢萦想了想,还是提步跟上。这时的她,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处,尽量让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着的陈嫣,那眼中闪过的怨毒。

    不一会,卢萦便来到了少年将军面前。

    少年提起酒斟,亲自给她倒了一盅酒,温和地说道:“坐罢。”

    卢萦没坐,她轻叹道:“将军,我虽然穿着男袍,却是姑子……”

    不等她说完,少年将军已表情一凝,冷声喝道:“给我坐下!”

    无可奈何,卢萦只得坐下。

    “喝!”

    少年再次命令道。

    卢萦端起了酒盅。

    少年又命令道:“说罢。”

    “说什么?”

    少年抬头盯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自是说你的想法。难道你转了那么一圈,转完后又若有所思,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她是有想法,可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那想法说出来。说实在的,不管出了什么事,她保自己的命还是可以的。有些风头出得越大,也就意味着得罪的势力越可怕。

    少年显然洞察力极强,他盯着她,命令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焰火中,他盯着卢萦的眼神锐利无比。才来这里一会,他便从众人的闲话笑谈中听清了昨晚发生的事的来龙去脉。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可能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他却是清楚的。

    在他看来,那两个仆人也好,那些山匪也好,还有那些装着酒的驴车也好,都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

    带着一群骄纵的少年少女,在身边无一人相助的情况下,这个小姑子凭着一已之力,在对方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的前提下,把整个战局扭转过来,这已是大本事。

    眼前这个小姑子,不可小觑!

    卢萦想了想,慢慢说道:“小人以为,将军何不另择他处扎营?我记得过来的路上,离此一千步处,有处地方有山有水。”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骑士便瓮声瓮气地笑了起来,“这便是你小子的想法?”

    卢萦勾了勾唇,清清冷冷地说道:“对。我以为,这样相隔千多步各自扎营,可以相互呼应。任何人想要攻击一方,都得有所顾及。”

    少年将军抬起头,目光锋利地盯着她。

    卢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静静地抿了一口酒。

    火光下,少年打扮的卢萦自信而从容,透着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他说自己是姑子?这样的姑子,当真没有见过。

    好一会,少年将军说道:“好!”

    他站了起来,手一挥命令道:“拆了营帐,我们走。”说罢,他大步离去。

    这些骑兵,显然个个都是雷厉风行之人,不过片刻,他们便把营帐一拆而尽,然后,便是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传来。

    目送着他们离去后,卢萦才转回头。她一边走一边暗暗寻思:也不知这些人惹了什么人?竟然如临大敌?

    寻思中,她回到了火堆旁,直过了一会,卢萦才发现,众人都直瞪瞪地盯着她,就是没有一个人吭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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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月无边介绍:
一次意外,少女卢萦拥有了超常的直觉。 于是,在这个繁华初定,儒风最盛的东汉初期,不想再仰人鼻息,也不想再贫困潦倒的卢萦,为了她理想中的富有和尊荣,开始了周全的算计,智慧的攀爬。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路算计下去,她会遇到那么一个阴谋家…… ×××××× 一句话简介:突然变得十分聪明和敏锐的卢萦发现,那些曾经森严复杂的家宅争斗,金钱困扰,口舌是非,还有阴谋阳谋,通通变得简单起来…… 嘿嘿,新书上传,求推荐票PK票支持呢。 (本站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 ...凤月无边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月无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月无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